林昭然猛然睁眼,腹间剧痛如潮水般炸开。
他浑身痉挛,撞上压覆之物时脊背弓如虾米,霎时间睡意全无。
「早——」
「早个鬼!」林昭然截断话头,「被蠕虫生吞也算好?每次醒来都要遭这罪...」
他死死盯着小妹林琪琪,「就不能晚一日开始轮回么?」
林琪琪茫然回望,杏眼里满是惊惶。
「你在说什...呀!」
话音未落,她已被掀落床榻。
林昭然箭步窜起,直奔净室——前几次轮回吃够苦头,这回岂容她反击?
木门落栓刹那,外头传来跌坐声与娇叱。
「林昭然!你给我出来!」
少女跺脚声混着叫骂穿门而入。
他掬一捧冷水拍在面上,听着母亲闻声赶来训斥小妹的动静,忽觉晨光透窗而入,竟真有三分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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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舟...林昭然原本就无甚好感,自陷入轮回后更添七分厌憎。
这铁皮匣子往复不休,简直比林琪琪每回轮回伊始的飞扑更恼人。
他原想与藏书楼当值的安慧心攀谈,待他日应聘时也好行事,转念却又作罢——此番轮回他决意不去应征。
先前在藏书楼当差太过耗时,而今他有更要紧的打算:将云墨心要求的基础变式尽数参透,好拜入这位天衍阁导师门下。
虽说藏书楼术法确有可取之处,但若能摆脱赵虚明那老顽固...
青云城大劫将至,这次他定要提前离城。
纵使要向张明远吐露轮回隐秘,他也要在夏祭大典前夜登上首班飞舟。
理智告诉他应当留观入侵动向,记下破局关键。
他何尝不明白?
只是...终究难以自持。
非但因涉险必死,更因那「疏散」时的种种惨状,如钝刀剜心。
可细究起来,这些又仿佛都非根本缘由。
他蹙眉沉思,却觉万千思绪皆如雾里看花,不得其解。
灵台倏然清明。
是了,正是这无力之感。
每思及入侵,便觉敌势如泰山压卵,自己能苟活至今,不过侥幸而已。
前番葬身巨型蠕虫之口,恰似这场劫数的缩影——击退凛冬狼群,破去敌修埋伏,便以为劫波已渡?
愚哉!蠕虫突从地底破土,血盆大口瞬息噬首!
此等灾厄,教他如何抵挡?
或许本就不该硬抗。
细想入侵种种蹊跷处,竟与张明远一夏之间突飞猛进、自己月余练成基础十五式、乃至轮回这等逆天之事,同属荒诞。
若真有第三位回溯者暗中操盘,倒能解诸多疑惑...
然则新疑又起:那巫妖既能伤他与张明远,又已投效敌阵,为何至今未对张明远下手?
横竖要再探个究竟,也须待他修为精进,或是心境澄明能直面惨象之时——二者孰先孰可。
况且若次次甫遭劫便殒命,又如何细察其中关窍?
待飞舟抵达青云城,林昭然缓步向天衍阁行去。
此番他从容不迫,因在上回轮回终觅得避雨结界之术,正欲一试。
这避雨结界虽耗真元甚巨,却正合其用——青云城灵脉充盈之地,维持个把时辰尚可。
寻常修士嫌其耗费过甚,于他倒是无妨。
那无形气罩将雨水尽数排开,连道旁积水亦自行退避,恍若神人出行。
这般景象颇有趣味,更抚平了几分前次轮回中被入侵碾压的郁结。
待脱出轮回后,这避雨结界多半要束之高阁——寻常雨天一柄油纸伞足矣,何须耗费真元?
可转念又想,此番寻伞不得的窘境,怕是不会仅此一遭。
他摇头自嘲。
此刻妄想脱劫后的日子,未免太早。
当务之急...这念头甫起便觉荒唐,身处轮回竟还要专注当下?
比如那张明远之事。
他几欲和盘托出,与其共谋破局之策——集思广益总强过独木难支。
那小子虽性急,却能在这轮回中游刃有余,必非庸碌之辈。
然则...林昭然眉头微蹙,总觉张明远身上另有隐秘。
贸然交心,恐非良策。
且观此番轮回中张明远待他如何,再作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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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然瞥见白明泽那厮正手舞足蹈地招呼他,心下踌躇。
虽说是同门至交,但这百事通聒噪得很,此刻更无甚新鲜事可说。
终是轻叹一声,慢腾腾挪步过去。
纵在轮回中,对这般热切笑脸视若无睹,终究过意不去。
倒是白明泽此刻现身膳堂颇不寻常——先前轮回中从未有此情形。
这类莫名变故时有发生,毕竟至少两位回溯者在轮回中搅动风云。
但此番轮回伊始便生变数,着实蹊跷。
入青云城方一日,往常至少七日方见乾坤颠倒。
即便那时,诸多事仍会重演。
譬如诸位教习授课,大多循规蹈矩;
又似林昭武求取紫藤疹药膏,纵使其与安慧心的事端临近轮回尾声方显。
思及此处,林昭然眸光一凛。
既然轮回更迭都难改此事,那「意外」怕是大有文章。
「你方至青云城吧?」白明泽待他甫一落座便迫不及待地探身问道,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
林昭然迟疑颔首。
这百事通唯有谈及绝色佳人或是惊天秘闻时,方会如此亢奋。
但愿是后者——若是前者,他即刻便要拂袖而去。
「你绝对想不到!」白明泽激动得几乎拍案,「可记得张明远?就是那个张氏世家的独苗!前两年还与咱们同窗听讲。」
果然是他。
林昭然暗自苦笑,早该料到。
「自然记得。」他淡淡道,「此人...令人过目难忘。」
「咦?」白明泽一怔,随即恍然,「也对,虽说他术法资质平庸,你又鲜少与他往来...」
林昭然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实则他天生过目不忘,莫说同窗之名,便是仅有一面之缘者,时隔多年亦能脱口道出。
纵在堕入轮回前,他也断不会认不得白明泽所指何人。
「且说正事,」白明泽压低声音,「昨日张明远从自家府邸逃出来了。」
「嗯?」林昭然眉峰一挑,「逃字从何说起?他为何要逃离自家宅院?」
「妙就妙在此处!」白明泽双掌一拍:
「听闻他与监护人楚羽争执不下,最后竟演变成斗法。你猜怎么着?张明远赢了!
张氏世家半座府邸化为废墟,那小子遁入城中,至今下落不明。如今满城衙役都在搜捕!」
「这...」林昭然一时语塞。此事当真蹊跷。
「难以置信吧?」白明泽凑近道:
「要我说,官衙说辞未必可信。楚羽可是七境术士,张明远连初境鉴文都是勉强通过...可那府邸的损毁又做不得假...」
「你从何处得知?」
「满城小报都在刊载,街头巷尾更是议论纷纷。」白明泽忽又怅然,「同门竟卷入这等风波...昭然你怎么看?」
「明泽,」林昭然缓缓摇头,「此事...恕我难以置评。」
他确未虚言。
张明远能击败监护人他毫不意外——那楚羽虽是七境,终究是政客而非战修——可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
「看来他此番不会来学阁了。」林昭然若有所思道。
不过以张明远的性子,保不齐哪天就会若无其事地晃进讲堂。
「想也知不可能。」白明泽失笑。
「可曾闹出人命?」见对方摇头,林昭然继续道,「既无大恶,他若主动投案,最坏不过如何?」
「楚羽真人此刻定然震怒,以他在暴风联盟的权势,纵是张氏世家独苗也难善了。」白明泽压低嗓音:
「袭击联盟政要本是重罪,若真要追究...不过料想楚羽也不会将事做绝,这朝堂丑闻闹大了对他更不利。
我猜待风波稍平,月余后张明远自会归来,届时楚羽再宽宏大量地既往不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