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然默然。
张明远曾言甚少在轮回开始时滞留青云城,更鲜少踏足讲堂。
如此想来,自己竟期待此番能遇见他,倒是痴念。
前次轮回中那小子或许觉得他有趣,但未必值得特意相寻。
此事蹊跷处在于——若张明远欲离府独行,大可择日径自出走,何须闹得这般惊天动地?
楚羽这两年来对张明远向来放任自流,任其旷课逃学,修为荒废亦不闻不问,又怎会突然阻拦?
思绪如乱麻难解。
林昭然也不愿费神寻人,纵使寻去,怕也难得其踪。
倒不如专注眼前可及之事——
比如挣脱赵虚明那老顽固的魔掌。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要紧的么?
此番轮回倒是风平浪静。
张明远始终未曾现身,连衙役都寻不得踪迹。
约莫七日后,学阁里的流言也渐渐止息。
林昭然则全心参悟基础十五式,几乎荒废其他课业,逮着机会便逃课。
慕容雪为此勃然大怒——因他屡屡缺课拖累考勤——竟说动云墨心亲自来堵他。
幸而他科科优等,倒让慕容雪的责难显得无理取闹。
他对云墨心谎称正在钻研私密课题,保证夏祭大典后必回归课堂,又许下完工后定当呈阅的诺言,这才搪塞过去。
这般专注终见成效——轮回终结前,他竟同时练成「悬空式」与「定空悬浮」两式。
不过也懒得在赵虚明面前显摆,那老顽固至今仍逼他练习「笔旋之术」,横竖都讨不得好脸色。
入侵降临时,他自然不在城中。
此番未得张明远的法器相助,战力比上回轮回更逊,若陷身灾劫怕是撑不过半刻。
不过他每日必练那小子所授斗法诀窍,盼能修至对方那般心随意动的境界。
虽知非数年苦功不可,亦当尽早用功。
此番他亦未乘飞舟离去,而是徒步登临城外山巅,俯瞰整座青云城。
这般远观入侵,不仅免了亲历时的惊心动魄,更窥得几分玄机。
但见入侵分作数段:首当其冲便是那天火焚城阵,爆炎流星分袭三处——府衙、军营,另有一片陌生楼宇。
天衍阁倒非首要目标,想是入侵者欲保其完好。
爆炎过后,着弹处竟涌出成群火之精魄,幸而城中屋舍多设御火禁制,否则顷刻便要化作火海。
待火精肆虐片刻,地宫密道又爬出无数妖兽,横行街巷后方见施术者现身。
当时辰刚过子时二刻,天地骤然归暗时,城中战火犹未平息。
平心而论,那妖兽大军反倒是入侵中最不足虑的一环。
若能设法阻截大火焚城,或是除掉随妖兽现身的术士...待他修为精进后,倒值得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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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三次轮回如出一辙,连张明远与监护人大战后夜遁的戏码都分毫不差。
看来此事非偶然,竟是常态。
细节虽有出入,但每次那小子都要先痛殴楚羽一顿才扬长而去。
可惜林昭然始终未能探得楚羽底细——这位朝堂重臣岂是易与之辈?
公开典籍中也寻不着张明远敌视他的缘由。
真元操控基础变式的修习虽稳步推进,他却渐生倦意。
终日练习基础,任谁都会意兴阑珊。
何况云墨心曾言,寻常弟子一年不过练成六式,他已算进境神速——无非是心无旁骛之功。
世间能有几人可倾尽心力专修此道?
寻常弟子要分心的事务太多,基础的真元操控练习自然排在最末。
正因如此,他此刻才会立在云墨心的静室外,盘算着能否未竟全功而先得真传。
「有事?」云墨心搁下朱笔。
「弟子斗胆,」林昭然拱手道,「教习首日所列课业,于弟子恐无大益。其中要旨,弟子已粗通八九。」
云墨心眉梢微挑。
这招既对得了齐戎,想必对她亦能奏效。
「既如此,」她略作沉吟,「可愿受我三两道小测?」
林昭然自无异议。
只见云墨心从檀木屉中取出两份卷轴。
其一竟是夏祭大典前全堂测验的复本,他凭着轮回记忆,不消半盏茶便挥毫而就。
另一卷却尽是高阶要义,多是课业未涉之秘,他勉强答完四分之一,尚有半数存疑。
云墨心朱批如飞,俄顷合卷颔首。
「经义根基尚欠火候。」她故作怅然一叹,惹得林昭然险些绷不住脸色——这分明是存心刁难!
那第二卷小测根本是刻意为之!「且将这些经义典籍拿去参详。」
不待他分辩,两息后已被“送“出门外,手中多了张墨迹未干的竹纸。
瞪着列满书目的清单,他指节捏得发白,恨不能当场用火系术法焚了这劳什子。
可终究还是将纸笺揣入袖中——赵虚明那老顽固都熬过来了,岂会败给几册典籍?
他定要再来讨教,教她知晓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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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安!晨安晨安晨安——!」
「琪琪晨安。」林昭然笑吟吟起身,「多谢唤醒。」
林琪琪愣怔数息,见他全无往日狼狈之态,悻悻然自行爬下床榻。
早知这般容易打发,何必先前与她斗智斗勇?
「无趣!」小妹鼓着腮帮子指控。
林昭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娘亲唤你去前厅。」她忽又扯住他袖角,「不过...先给我变个戏法可好?求求你啦——」
横竖无事,他掐诀施了道浮光术,掌心倏地跃起一团明光。
待那光球绕梁三匝,他又连施两诀,此番化出的光球竟呈碧赤二色。
云墨心所列典籍虽多陈词滥调,却也有意外之获。
原来那些变式不止锤炼操控之能,竟还能随心调整术法效果。
譬如明光术的变色法门,亦可用于浮光术的光球着色。
更妙的是,同系术法修习到极处,施术时真元消耗大减而威能倍增:
火系锻脉可助炎矢术,悬空式精熟则摄物真劲愈强。
得知此节,他对那些枯燥练习的怨气顿时消了大半。
待练尽云墨心所授,说不得还要另寻高阶变式。
「还要看!再来嘛!」林琪琪拍手雀跃。
趁小妹被五彩光球迷住,林昭然悄然抽身往净室行去。
这丫头为何总执着于抢占净室?
纵是她素来顽劣,此举也未免太过幼稚。
下回轮回,定要好生问个明白。
偏生他忘了满屋浮光未散,竟贸然将云墨心请入房中。
仓促挥手熄了光球,却早被对方瞧个正着——但见那女教习眸光如电,直刺得他脊背发凉。
「这不该是初境弟子该会的术法。」云墨心指尖轻叩案几。
「家兄昭明授艺时,偶尔也靠谱。」林昭然扯出个混不吝的笑,毫不犹豫拿兄长作挡箭牌。
私自传授未授箓修士初境术法虽犯禁,但林昭明那厮素来百无禁忌。
「竟连变色法门也掌握了?」云墨心微微颔首,「倒是小瞧了你。既如此...」
她递来一卷眼熟的玉简。
林昭然正待灌注真元解封,忽觉有异——云墨心此刻注视他的神情,活似苍鹰盯住野兔。
往日验看玉简何曾这般郑重?
他细观简上符印,分明与往常无异。
慢着...
数息后他猛然想起符印出处,顿时恨不能以头抢地——那鬼画符般的纹路竟是解法要诀!
原来他一直用错了法子!
从前只知蛮力灌注真元破封,实则需按特定脉络疏导灵力,方能完好揭下封印。
这要求不过是最基础的真元微操,莫说如今,便是堕入轮回前他也早该掌握。
那些符纹哪是什么装饰,分明是再明白不过的解封指南,不过写得隐晦些罢了...自己竟眼拙至今!
他依纹路引导真元游走,封印顿时无声脱落。
「不错。」云墨心浅笑,「这般年纪就有如此造诣的弟子可不多见。林氏麒麟儿,果然名不虚传。」
林昭然强撑笑脸。
不能黑脸...绝不能黑脸...
「可惜我尚有要事,余话待青云城再叙。」她转身时广袖流云般拂过案几,「选修课业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