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晨雾还未散尽,石静娴摸着袖中藏了三日的《退位诏书》,指尖触到冰蚕丝绣的十二章纹,恍惚间竟想起那年刚穿成太子妃时,胤礽在月信染红的锦帕上批奏折的朱砂印。
\"万岁——\"
山呼海啸的朝拜声撞碎回忆,她抬眸望着太和殿鎏金匾额,脚下五爪金龙的织金毯滚着露水,像条蜿蜒的血河。这场景与半年前萨满法师举着铜铃说\"魂魄错位\"时何其相似,只是今日龙椅上铺的明黄软垫下,分明藏着三枚倒竖的银钉。
\"陛下当心。\"胤礽扮作的掌事姑姑突然攥紧她的肘弯,凤仙花染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礼部说这是太祖旧制,新君需坐无垫龙椅以示克己。\"
石静娴盯着龙椅扶手上新磨的锐角,突然笑出声。好个八阿哥党,竟把杀机藏在三百年祖训里。她反手握住胤礽颤抖的腕子,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气音道:\"当年你教我射箭时说,靶心越晃越要松指——\"
\"哗啦!\"
十二旒玉藻遮住她骤然凌厉的眼神,石静娴掀袍落座的瞬间,分明听见锦垫下银钉刺破织锦的裂帛声。钻心的疼从尾椎窜上天灵盖,她却将脊背挺得比殿前盘龙柱还直,任冷汗浸透十二章纹衮服下的金丝软甲。
\"平身。\"
这声比三年前初扮太子时更稳,震得阶下跪着的廉亲王指尖发颤。胤礽捧着金盆的手却稳如当年握弓,热水里泡着的艾草随波纹荡开——这是他们昨夜商定的暗号,若龙椅有异,便用止疼药汤伪装盥手礼。
\"臣有本奏!\"
都察院左都御史出列时,石静娴正借着宽袖遮掩,将染血的软垫悄悄塞给胤礽。那老臣捧着象牙笏板,声音却像淬了毒的箭:\"先帝大行未满百日,陛下竟着衮服坐龙椅,此乃大不孝!\"
殿内倏地死寂,石静娴望着丹墀下黑压压的顶戴花翎,忽然想起康熙三十五年秋猎。那日胤礽被野猪撞下马背,也是这般众目睽睽,他攥着流血的虎口对她冷笑:\"看见么?孤流一滴血,就有一万人想喝干孤的血。\"
\"张廷玉。\"她突然点名。
新晋的军机大臣踉跄出列,怀里奏折哗啦啦掉出半卷《圣祖实录》——那是她上月命人重编的。石静娴抬手摘下冠前东珠,当啷一声砸在御案上:\"告诉诸位爱卿,圣祖爷平定三藩时,可曾除过孝服?\"
\"圣祖八年春,太皇太后薨,圣祖麻衣督战云南。\"张廷玉的声线像绷紧的弓弦,\"但陛下,此一时彼一时......\"
\"此时恰如彼时!\"石静娴猛地拍案,掌心压住银钉刺破的血痕,\"准噶尔十万铁骑陈兵哈密,尔等是要朕披麻戴孝去议和,还是学宋徽宗青衣献酒?!\"
玉藻叮当乱响间,她瞥见胤礽已退到蟠龙金柱后,正用帕子裹着染血的银钉——那是他当年监造太和殿时,特意命工匠在龙椅暗格藏的三棱刺,本为防备刺客,如今倒成了诛心的刀。
\"陛下息怒!\"
乌压压跪倒一片的朝臣里,独廉亲王还梗着脖子:\"纵是军情紧急,也该先正人伦!臣听闻陛下命内务府改制龙椅,竟要将太祖旧椅熔了重铸,此乃忤逆......\"
\"熔得好!\"
石静娴突然大笑,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乱飞。她扶着龙椅起身,衮服下摆扫落案头青玉镇纸,裂帛声混着铿锵之言:\"圣祖爷当年熔了前朝十二铜人铸红衣大炮,今日朕熔把椅子算什么?等熔出十万杆火铳,朕亲自给列祖列宗刻碑请罪!\"
血顺着指缝滴在丹墀上,她感觉胤礽在背后急得扯她腰带,却故意踉跄半步,让那抹猩红落在廉亲王眼前:\"八弟如此关心龙椅,不如替朕试试?\"
满殿抽气声中,胤礽突然捧着金盆冲上御阶:\"陛下盥手!\"
温水混着艾草香泼向龙椅,三枚银钉遇水顿时泛起幽蓝——竟是淬了孔雀胆!石静娴顺势揪住廉亲王衣领往龙椅上按,看他脸色惨白如孝服:\"八弟可知,孔雀胆遇明矾会变蓝?\"
\"陛下饶命!\"
\"朕不杀你。\"她松开手,任廉亲王瘫在染毒的龙椅上发抖,\"传旨,廉亲王体察圣躬,自请试坐龙椅三日——把垫子撤了,按祖制办。\"
退朝钟响时,石静娴几乎是被胤礽架进暖阁的。太医掀开衮服倒吸冷气:三枚银钉早已穿透软甲,伤口溃烂处泛着黑血。
\"你疯了?\"胤礽扯下旗头砸在地上,\"早知他们要下毒......\"
\"早知又如何?\"她咬着帕子任太医剜肉,\"八弟若不亲眼见朕坐稳龙椅,怎会冒险用孔雀胆?\"拔毒刀刺入血肉时,她恍惚又成了解剖室里的法医,只不过这次剖的是自己的骨。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石静娴望着太和殿方向轻笑:\"派人把龙椅熔了吧,记得掺上这三枚钉子——熔成火铳,赐名''定乾坤''。\"
胤礽突然攥住她冰凉的手,掌心刀茧摩挲着新结的血痂。二十年光阴倒流回灵魂错位那日,他仍是困在太子妃躯壳里的储君,而她已是把龙椅坐出血色的女帝。
\"下次...\"他喉结滚动,\"换孤来坐毒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