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亡灵邪术,」林昭然长叹一声:
「更需提防心术侵袭。轻则沦为心奴,重则神识尽毁。
若再大意些,被人种下魂契禁制也未可知——此术可是直烙魂魄的。
还有那专噬魂魄的幽魂,另有封印术士真元的法门,怕是你『回溯』时也难摆脱……」
张明远默然不语,但林昭然分明见他面色又白了几分。
「这不过是我随口能想到的几样,」林昭然总结道,「我不过一介学阁弟子,见识浅薄。但显而易见,你绝非金刚不坏之身。可明白了?」
他喉头一紧——险些说漏了嘴。
幸而张明远迟钝,若易地而处,他早该察觉端倪。
「哈,你倒像真在担心我,」张明远干笑两声,「看来你是真信了时光回溯之说?」
林昭然耸耸肩:「未敢尽信,但此事不值得争辩。你既自称历劫之人,我便权当如此。」
正是。
在摸清张明远底细、参透轮回玄机之前,他自会继续这般「权当」。
-----------------
待林昭然重返天衍阁时,已错过《基础术法》与《术法戒律》两堂大课。
刚踏入院门,便被慕容雪与一众好事同窗团团围住。
应付慕容雪倒容易——她不过要训斥他耽搁太久,并警告已将缺勤记入名册。
林昭然心知整座学阁上下,会在意这名册的怕也只有这姑娘。
至于探问张明远病情的,更是一句「丹炉浊气」便打发了。
怎么?这借口可是正主亲授的!
麻烦的是那些追问「为何突然热心护送」「究竟耽搁何事」的长舌之辈。
这些人如附骨之疽,直至暮鼓时分方得脱身。
待回到房闩紧门闩,林昭然终得长舒一口气,细细梳理今日所获。
张明远自信明日便能痊愈,记忆也将恢复。
林昭然却不敢如此乐观。
那七个月的空缺记忆(甚或存在痕迹),分明昭示着某种骇人手段。
为何自己未受影响?
或许……并非全然无恙。
首度回溯时那股莫名倦意,原以为是心神损耗所致。
说不定只是被那邪术余波扫中,故损伤轻微;
又或者,所谓的「首次回溯」,不过是他尚存记忆的最早一次。
这念头令人不安,但沉溺于此亦无益处。
细想之下,倒也合乎情理。
他与张明远所受的时光回溯之术,本质是将魂魄炼作实体。
而巫妖之流,究其根本亦是魂体——那些邪修以秘法自绝性命,将魂魄禁锢于命匣之中。
若现世躯壳被毁,自会回归命匣,再行夺舍之事。
既如此,巫妖通晓对付同类之法也在情理之中。
而能伤及巫妖的手段,对付他们二人自然同样有效。
而张明远这蠢材,竟在决战尾声对那巫妖嚷道「我又不会真死」!
真是够了!
巫妖虽未必看破其根脚,此言却无异自曝与巫妖、夺舍者之流相差无几。
然此皆后话。
眼下要紧的是:下一步当如何?
纵使张明远恢复记忆(此事存疑),也必会延续轮回直至找到诛灭巫妖之法。
观其先前战况,怕是要耗费不少光阴。
更何况,若假设张明远本就是施术者——既有一便有二,他隐约怀疑张明远或许与自己一样,不过是个「搭便车」的。
莫非还有第三位轮回者?
突然间,他不再如初入轮回时那般焦灼于脱身。
所谓「脱身」,未必是回归常态。
妖兽入侵显然非寻常暴乱,即便阻止恐也难断祸根。
此乃惊天变局,而林昭然不过是条池中小鱼——用陶晚晴的话说,是只「小强」。
困于轮回反令他有机会谋定后路,若在外界,不过枉死城中添个新魂罢了。
何况若信张明远所言,他的「常态」便是在入侵伊始毙命。
这般「常态」,还是不要也罢。
细想来,这轮回倒似天赐良机。
幼时他也曾梦想成为开宗立派的大术士,后来方知自己既无天赋又缺人脉,不过是寻常子弟中稍出众者。
但如今?他有的是光阴积累优势,终有一日——
要超越林昭明。
他摇了摇头,驱散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眼下需要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宏愿,而是切实可行的目标。
思来想去,无非三条路:向张明远讨教术法、去藏书楼搜罗典籍、借着轮回重置银钱之便精进丹道。
倚仗张明远终非长久之计。
纵使对方愿意指点,若要不露破绽,能学的也有限。
藏书楼虽典籍浩如烟海,但凡涉及斗法、侦缉之类的要紧术法,皆需教习手谕。
据高年级同窗所言,那些老古板对此吝啬得很——连素来八面玲珑的林昭武都求而不得。
精研丹道倒是个法子。
先前因囊中羞涩,他才主修术法。
毕竟炼丹所需药材样样价值不菲。
如今既知银钱会随轮回重置,自当物尽其用。
「还是太单薄了……」林昭然轻叹一声,取出随身卷册开始勾画筹谋。
---------------------------
「小子,有事?」齐戎挑眉道,「没听见下课钟声?」
「弟子有一事相询。」林昭然稳住心神,直视对方双眼——这位教习素来欣赏胆色过人之辈。
「恕弟子冒昧,您安排的课业似乎...过于粗浅。整月只练灵矢术,于我而言实属虚耗光阴。」
齐戎定定看他数息,忽而咧嘴一笑:
「既如此,老夫也直言相告——你这点微末真元,连战修的门槛都摸不着。手法虽巧,十发灵矢便气海枯竭,当真厮杀起来顶个屁用。」
「此事弟子自知。」林昭然坦然道。
经数次轮回苦修,他如今已能连发十二矢,但确实杯水车薪。「不知可有弥补之法?」
「劝你趁早死心。」齐戎摇头,「真元虽会随修为增长,但天生根骨之差终难逾越。那些吃战修饭的,十之八九都是天赋异禀之辈。」
他拍了拍腰间战棍,「似你这般精于操控的,不如去学符箓阵法,何必在斗法上蹉跎?」
「弟子明白了。」林昭然道。
他虽无意专攻斗法,但大劫将至,总要有些自保之力——至少得能应付流窜的冬狼与山魈。
「不过适才所言仍望教习三思。既然灵矢术我已纯熟,而未来课业又仅止于此,继续参修恐徒耗光阴。」
「呵,」齐戎冷笑,「小子敢跟老夫讨价还价?」
「这……」
「罢了,老夫倒欣赏你这脾性。」齐戎摩挲着虬髯沉吟片刻,「在此候着。」
约莫一刻钟后,齐戎携着另一根灵矢杖、薄册与四只陶盘归来。
陶盘劈头掷来,林昭然手忙脚乱才堪堪接住。
「身手不错。」齐戎颔首,「其实摔不坏的。」他抄起平日授课所用的灵矢杖,「看好了——往我左侧掷盘!」
林昭然依言而行。
只见齐戎信手一指,灵矢虽初时偏斜,竟于半空折转,将陶盘击得粉碎。
「再来!」
第二只陶盘甫一脱手,这回灵矢却化作细长银针,透盘而过只留孔洞,未伤周边分毫。
「剩下两只一并掷来。」齐戎令道。
双盘齐飞之际,老者手中灵矢杖轻点。
林昭然凝神以待,却不见灵矢破空,唯闻裂帛之声——两盘竟凭空断作四截,如遭无形利刃所斩。
齐戎收杖负手,肃然道:「老夫专攻灵矢术,正因其变化无穷。基础式『震爆矢』直来直往,以冲力伤敌,虽简却效。」
他忽将灵矢杖舞了个枪花:「然高手运使,可附追踪之能,可化透甲尖针,可作无形气刃,更可万箭齐发——全看真元多寡与操控精微。」
「无形?」林昭然讶然。
「正是。」齐戎颔首,「完美的力场术法本该无形无相。你平日所见流光溢彩,实乃术界不固所致。」
他屈指弹了弹杖身,「临阵对敌讲究快字,术界难免疏漏。即便分毫不差,大量真元奔涌也会扭曲术式。」
「所以弟子所施灵矢皆华而不实?」林昭然想起自己那些光华灿烂的灵矢,忽又疑惑,「可教习您的灵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