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
宿舍窗帘将纷扬大雪隔绝在外,芬格尔翘着二郎腿窝在转椅里,手柄按键声混杂着荒腔走板的《铃儿响叮当》。屏幕旁躺着个扎银丝缎带的礼盒,包装边角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
手机震动惊破满室寂静。煌黑龙抓住他分神的刹那突袭,屏幕上炸开第三次猫车特效。
“该死。”手柄被掼在桌面的巨响中,新闻部狗腿子的消息还在源源不断弹出:
“部长?今晚英灵殿舞会您出席吗?”
“去个屁!”芬格尔咬牙切齿地戳屏幕,“满场都是发情期的孔雀和求偶失败的鬣狗!”
“可您作为新闻部长总要记录盛况啊!”
“养你们这群饭桶是当摆设?重点盯梢名单发到群文件了,敢漏拍一张明天就去扫厕所吧!”
熄灭的屏幕映出胡子拉碴的脸,他忽然泄了气似地瘫回椅背。指尖无意识摸着礼盒表面,某种深藏的情绪在灰色虹膜里一闪而逝。
他起身打开衣柜,当手指触到衣柜里那套用防尘罩精心包裹的定制西装时,自嘲的笑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梳洗间水声持续了整整二十分钟。再出来时,刮净胡茬的男人将袖扣旋进挺括的衬衫袖口,黑色双排扣礼服严丝合缝地勾勒出宽肩窄腰。他对着镜中判若两人的倒影怔忡片刻,抓起礼盒与长柄黑伞推门踏入风雪。
细雪在伞面织就流动的银纱,芬格尔穿过逐渐密集的人流向英灵殿走去,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不时有人央求这位“陌生绅士”帮忙拍摄。可能气质差距太大,没人发现这个笑容优雅的男人是自己的废柴师兄。
芬格尔收拢黑伞踏入英灵殿大门。穹顶垂落的金色光瀑里,恺撒的蕾丝少女团成员们提着裙摆穿梭其中,管弦乐团正将《jinglebells》改编成华丽的圆舞曲。浮光掠影的喧嚣中,无人注意到角落里掸落雪沫的身影。
“目标都在哪里?”芬格尔掏出手机。
“部长!您果然还是来了啊!”
“少废话,快快报告。”
“楚子航还待在诺顿馆没出来,恺撒刚出发。”附图中金发贵公子骑着哈雷,带着红发女孩飞驰在雪幕里。
芬格尔扫过图片冷哼:“s级呢?”
“不知道啊!s级神出鬼没的,不过系统显示他应该已经进场了...”
“我去找顾翊,你们盯紧马上要到的恺撒。对了,楚子航那边也要注意。”
“明白!”
芬格尔没入人群。他穿梭在觥筹交错的人群中,目光扫过每个隐蔽的角落。廊柱后的阴影,露台飘动的帷幕,甚至侍者托盘的间隙。
当第三次绕过中央的圣诞树时,芬格尔停了下来,“这小子跑哪里去了...”
他突然抬眸望向二楼回廊,那片浮动的暗香里总有人爱玩神秘把戏。那小子总不会放着主会场不来,反而溜到楼上去了?他摇了摇头转身踏上铺满红毯的台阶。
二楼回廊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香槟气息,三三两两的学生倚着栏杆谈笑。他正要走向最近的休息室时,楼下突然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他转身回望的刹那,正看见恺撒挽着诺诺踏入大厅。
学生会干部们齐声高呼:“恺撒!恺撒!”学生会蕾丝舞团扬起的手臂间金箔如星雨坠落,管弦乐骤然转为恢宏的曲子。
芬格尔望着楼下的场景咂舌,“这排场真夸张,国王登基也就这样了吧?”
他忽然想起什么,飞快的再次掏出手机,“学生会排场都摆到天上了,狮心会那帮闷葫芦还在装死?”
狗腿子秒回:“群狮无首啊!据说楚子航还待在诺顿馆,他们那个会长上个月也被调去执行局了。”
“哈!看来学生会一统江湖,成为校内第一大社指日可待啊!”芬格尔冷笑。
“部长您...真把自己当学生会的人了?”对面很明显有些迟疑。
“打工人的职业素养懂不懂?拿着学生会的津贴,那就要干一行爱一行。”
“部长是在敲打我吗?”
“听明白就好!现在给我去拍!每个角度我都要!”
芬格尔将手机揣回口袋,他继续穿梭在二楼回廊的阴影里,可每个空荡的休息室都让他眉头越皱越紧。难不成这小子真没来,可他今天说了要来啊?
他忽然瞥见楼梯转角处未关严的铁门,那扇通往顶层露台的门正透出幽蓝的光。
当他推开顶楼门时,呼啸寒风卷着雪片扑面而来。两个裹成毛绒团子的人影同时转身,羽绒服兜帽上积着薄雪。顾翊眯起眼睛辨认片刻,红色围巾下传出闷闷的声音:“芬格尔?!你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旁边的薇薇安已经蹦跳着转身,她从白色羽绒服兜帽里探出头,“哇!芬格尔,你怎么这么帅了?还有你不冷吗?”
“你们倒是要干嘛啊?”芬格尔反手关上铁门,“放着底下的舞池不待,跑来看雪?”
顾翊往栏杆处挪了半步,露出身后冒着热气的保温杯:“这里安静。”
“没办法啊,师弟很讨厌人多热闹的地方。非说这里视野好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薇薇安跺着脚抱怨。
芬格尔踱到铸铁栏杆前,“你真是钢铁直男啊师弟,要不要师兄教你怎么制造浪漫?你要先把小姑娘骗到没人的地方——”
黑色伞面在他头顶“唰”地展开,堪堪挡住顾翊挥来的雪球。薇薇安笑得前仰后合。
芬格尔刚想开口辩解,尖啸声突然刺破夜空。三人同时仰头,漆黑的夜幕中绽开第一朵金色火雨,爆裂的碎光将整个露台映得纤毫毕现。
薇薇安的惊呼被此起彼伏的轰鸣淹没。无数流光冲天而起,顾翊半边侧脸浸在流转的虹光里,另一半仍藏在阴影中:“恺撒安排的圣诞烟花秀,我还没看过烟花秀,一直很期待。”
“得,当我没说!”
芬格尔夸张地抱拳告饶。轰鸣声里他看着少女蹦跳时扬起的雪,看着师弟被银蓝焰火照得剔透的眼睛,忽然觉得风里飘着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什么...”他把礼盒换到另一只手,“师兄先撤了。”
顾翊突然转身:“不一起看?”
“楼下自助餐可不等我,现在应该都跑去看烟花秀了,我正好去多吃点。”
顾翊眉峰微挑,目光落在他臂弯间的礼盒:“这礼物送给谁?”
芬格尔触电似的将礼盒举到胸前,“圣诞礼物嘛,送给朋友的。”他退后半步耸肩笑道,“你们继续欣赏,师兄可要去抢饭了。哦对了,你们两看一下这里。”
“什么?”
“咔!”镁光灯的眩光亮起。
薇薇安下意识缩着脖子往顾翊身后躲,但芬格尔早已按下快门。
“给你们留个纪念啊!回头记得找我要原图。”他倒退着撞开铁门,飞也似的逃走了。
·
“你确定我们不会被环保组织起诉?”副校长裹着外套来回踱步。远处烟花在空中炸开红绿相间的光晕。
“不会。”昂热倚着大理石立柱举起香槟杯,冰蓝瞳仁映着漫天流火。
“见鬼!你个没人陪的老流氓能别拉着我陪你喝酒吗?”副校长指着英灵殿方向爆发的又一轮欢呼,“我也想去那找个漂亮姑娘跳支舞啊!”
校长抿了口金琥珀色酒液转身走向室内,“年轻人的舞台,你去干什么?你这幅尊容会吓哭小姑娘的。”
“放屁,我咋说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老头!”副校长抓起绒线帽狠狠摔在地板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忽然瞥见曼施坦因端来的新酒,火气顿时化作眉开眼笑:“儿啊!知道孝顺了!”
·
楚子航点击发送键的瞬间,窗外恰好炸开烟花,电脑屏幕的冷光与天际流光在他侧脸交织成冷暖相间的纹路。
苏茜将新整理的文件夹轻轻搁在红木桌角,“冬假期间的日程表同步给您。”
“还有需要确认的事项吗?”
“没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冬假期间也不会有新增事务。”
窗外的欢呼声随着粉色烟花升腾而起,楚子航望着玻璃上晃动的光斑:“其他人都去参加舞会了?”
“三分之二成员在岗。”
楚子航的目光扫过桌角堆砌的文件山:“没有必要这么多人留守,通知大家可以自由活动。”
“早上例会已经传达过,但大家都表示更想要…进步。”苏茜有些尴尬。
烟花爆破声里,楚子航难得露出困惑的神情:“什么意思?”
苏茜抿起嘴角:“某种意义上,算是良性竞争。”
楚子航刚要开口,冰蓝色烟花突然映亮整面落地窗。细碎光斑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绽开又熄灭,如同深潭里转瞬即逝的流火。
“苏茜。”他的声音比平时慢了半拍,“你想去吗?“
正在整理文件的纤长手指微微停顿,苏茜抬头:“我是您的助理。”
“明白了。”
远处英灵殿隐约传来《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混着烟花的爆破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织成某种寂静的热闹。
·
图书馆地下四十米深处,转椅上的男人佝偻着背脊,阴影笼罩着他新剃的下颌线。玻璃外,无数服务器阵列闪烁着幽蓝微光,像是深海中发光的浮游生物群。
“其他人都去过平安夜了。”空灵的女声在密闭空间回荡,“安全系统已进入休眠,监控记录不会留下你的到访记录。”
男人忽然直起腰:“进入eva人格激活程序。”
数据流瀑布般倾泻在主屏幕上,女声变得轻柔:“你总执着于表象。无论是诺玛还是eva,我都是我。”
男人拿出礼物盒:“我只是想看看你。”
整层地下空间骤然陷入黑暗,应急灯的红绿光点如夏夜萤火疯狂明灭。海量数据洪流逆向涌入主机,硬盘指示灯频闪成一片惨白的光晕。
绝对的黑暗中,淡蓝色光柱亮起,少女虚影赤足悬立其中。发梢在空中轻轻浮动。
“你触碰的只是全息投影。”eva低头看着男人伸进光幕的手。
男人虚握的掌心里跳动着幽蓝荧光:“那也是你。”
eva将半透明的手覆在他手背,“芬格尔,你该走出来了,你不能总是一个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人。”
男人掏出银丝缎带的礼盒:“不说这些了,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金属搭扣弹开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层层丝绒间躺着个由齿轮与合金拼接的机械人偶,约莫三十公分高。球型关节与磁吸装置精密咬合,黄铜眼珠在弹簧作用下滴溜溜转动,焊枪雕琢的月牙嘴随着发条转动咧到耳根:“过个快乐的晚上,女士!”
eva的全息投影泛起涟漪:“这是你做的?”
“自然!”芬格尔屈指弹了弹人偶的圆脑袋,“你要给他取个名字吗?先说好别用我的名字,这丑东西可担不起。”
数据流在黑暗中编织出更清晰的光影。eva俯身时发梢垂落,半透明的手指穿透人偶头顶:“adams吧。”
“用啤酒当名字?”芬格尔嗤笑出声,“还是说你觉得这铁疙瘩能当你的亚当?正好配你的eva?”
“我看到你去舞会了。”eva没有回答他。
“总得替新闻部拍几张素材。顺便感慨下年轻真好。”
“你也还很年轻,该毕业了,去找个春暖花开的分部,活你想要的人生。”
“我要等个人。”芬格尔摇头。
“是那孩子吗?路明非?你为什么一定要等他?”
“因为他有可能让我找到‘太子’。”
eva怔住了:“我知道我劝不住你,如果真的可以的话,那你就去杀了那个人吧。杀了他之后,过你自己的人生。”
芬格尔垂首,喉结在阴影里滑动了一下:“不说这些了。”他坐在在全息光幕前五指张开攥住那片虚无的蓝光,“让我多握会你的手就好。”
无数数据流在她瞳孔深处奔涌而过,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主控室顶端的应急灯突然熄灭,让那片幽蓝的光晕更温柔地笼罩住男人佝偻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