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汗与娜木钟回到下塔的旅店,护卫们早已回来了,额尔德木图像半截铁塔似的,矗立在大门口,将一切闲杂人等,驱逐得远远的。
贴身的护卫给他们上了热茶,林丹汗与娜木钟在床沿相对而坐,默然无语,一杯热茶下肚,林丹汗酒气上涌,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直到黄昏时分,林丹汗方才醒来,他用力揉着两侧的太阳穴,蒸馏酒实在太厉害了,睡了半日,还是头痛欲裂,不过,也只有这蒸馏酒才够味,草原上生产的马奶酒,只能略略尝些滋味。
还是汉人东西好呀!
不知道天主会不会眷顾蒙古人,如果将这些物事赏赐给蒙古人……
不过,蒸馏酒虽好,就是喝过之后,头痛,嗓子干,浑身绵软无力!
正在这时,娜木钟推开门,双手捧着一杯热茶,袅袅娜娜地进来了。
“大汗……”娜木钟将热茶放在林丹汗的床头,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够得着,又在林丹汗身边的床沿坐下,“大汗的身子还好吧?”
“身子没什么问题,就是脑袋……”林丹汗再次将双手放到太阳穴上,轻柔起来。
娜木钟向林丹汗的身边靠了靠,调整好姿势,用轻柔的小手在林丹汗的脑袋上按摩起来,“大汗,蒸馏酒虽好,只是……”
“头痛,嗓子干,全身无力……大福晋有这种感觉吗?”林丹汗将茶水杯端过来,送到嘴边,发觉温度刚好,遂一口干了,“爽……”
娜木钟咬舌轻笑,“知道大汗口渴,妾身特意泡了茶过来,怎么样,现在好些了?”
“好多了,”林丹汗放下茶水杯,靠在床头,轻闭上双目,“汉人的这个酒,实在太厉害了,难怪李自成自己不敢多喝!”
说道这个卑鄙无耻的人,娜木钟的心中登时生出一片雾霾,自己不过是说错一句话,竟然弄得……他以为他是谁呀?
想到李自成提出的那个无理要求,他真替蒙古人担心,“大汗,西宁恐非久住之地……”
林丹汗不解,“大福晋这是怎么了?难道每日都有蒸馏酒不好吗?”
娜木钟小心地道:“难道大汗忘了,李自成提出的那个要求……”
“要求?”林丹汗一皱眉,终于想起午宴上的事,“李自成是要称汗?”
“恐怕普通的汗位,根本满足不了他……”娜木钟轻摇着螓首,如果不是她的一句话,李自成也想不起这件事,大汗就不会如此为难了,她的心中,到现在还是深深地自责。
“难道他要成为天可汗,凌驾于所有的蒙古人之上?”林丹汗一惊,顿时酒意全无,他推开娜木汗按在脑袋上的双手,“不行,绝对不行!”
他当初归顺李自成的天命军,一方面是需要粮食和牧场,另一方面,依大明的惯例,蒙古部落接受封号,表面上称臣,朝廷都会送出一份厚礼。
所以李自成在卡当山送给茶叶和步枪,这次又准备送出茶叶和香水,他都心安理得,谁让汉人太看重虚名呢?不过,李自成要想成为天可汗,凌驾于所有蒙古人之上,他绝对不能接受!
“大汗……”
“娜木钟,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希望李自成成为统治蒙古人的大汗?”林丹汗隐隐有些不快,“李自成不但不是黄金家族的人,连蒙古人都不是,他凭什么要做天可汗?连大明的皇帝都不行!”
“大汗,臣妾不是帮着李自成说话,臣妾是蒙古人,臣妾心中所想,永远都是蒙古人的利益,”娜木钟眼圈一红,险些滴下泪来,即便在卡当城和李自成……她心中所想的,也是蒙古人的利益,“臣妾只是提醒大汗,若是与李自成交恶,我们得先想好所有的后果。”
“后果?什么后果?难道本汗还怕了李自成不成?”林丹汗因为发怒,脸上憋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像是刚刚解除冬眠的游蛇似的,在慢慢蠕动着。
“大汗,”娜木钟知道林丹汗已经动了真怒,但此事关系重大,她还是决定提醒两句:“大汗,如果真的交恶,恐怕战争不可避免,蒙古勇士们虽然无敌,但听明军亦是不可小视,大汗可曾忘了,西宁城外的枪手……”
“枪手?”林丹汗想到西宁城外的那一幕,步枪扫射骑兵,看来李自成已经操训很久了,不过骑兵的速度快,汉人怎么可能追得上?“即便不能战胜天命军,我还可以退回漠南草原,那里才是蒙古人的家!”
“漠南?”娜木钟尖叫一声,道:“大汗,漠南的蒙古人都是懦夫,现在全部投靠了女真人……”
“啊……”林丹汗顿时一呆,脸上的怒气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深深的恐惧,沉思良久,方道:“娜木钟,以你对李自成的了解,万一双方交恶,他会将我们扣留在西宁吗?”
“这个……应该不会,”娜木钟轻蹙眉头,幽幽地道:“若是李自成有歹意,当日左右翼大总官塔什海、虎鲁克寨桑,进入卡当城的时候,他就会有所行动了,彼时他和我们相交不久,双方尚未真正互信……”
李自成真的不会为难本汗吗?
林丹汗起初不能确定,但根据娜木钟的话,又想到自己现在孤身犯险,竟然鬼使神差来到西宁……如果李自成真要对自己不利,就凭自己那十余名护卫,能全身而退吗?
绝对不可能!
如果李自成想要为难自己,他一定做好各种打算,甚至连伏兵都准备好了,十余名护卫,也不过是对方士兵的军功而已。
来到西宁,难道只是是砧板上的羊肉?
林丹汗靠在床背上,左思右想,又将娜木钟的意思分析了一遍,还是决定暂时留在西宁。
李自成没有逼迫他立即表态,如果能逃出西宁,等一段时间,比现在这个时机更好,若是李自成有意扣留下自己,现在就是他防守最为严密的时刻。
“娜木钟,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大汗,妾身只是妇道人家,”娜木钟幽幽叹口气,却是十分决绝,道:“无论大汗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妾身都会支持大汗,生当同衾,死亦同穴……”
林丹汗一时拿不定主意,沉思良久,方道:“大福晋,李自成所说的,天主赐予的新奇物事……就究竟是不是真的?”
“这个……妾身也说不好,”娜木钟轻轻摇头,“不过,西宁步枪、蒸馏酒,还有那个香水,的确是第一次见过,大汗在漠南的时候,曾经听说过吗?”
“没有,”林丹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来,而且他以前在边墙一带叩关时,明军即便情势紧张,也是从未使用过射程这么远的火器,否则,蒙古人还敢靠近边墙吗?“难道……”
“大汗,妾身实在说不好,不过,”娜木钟的眼中竟然含有几分祈求的神色,“大汗,在事情没有弄清之前,妾身宁可信其有……”
“大福晋说得是,”林丹汗点头,“反正一时半会不会离开西宁,从明日开始,我们就看看,这天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娜木钟不及回答,外面的护卫却是推开门汇报:“大汗,天命都督府民事使梁文成,晚上设宴为大汗接风,不知道大汗……”
“梁文成?”林丹汗想起来了,中午的宴席上,他是唯一没有给娜木钟脸色的人,而且还替娜木钟解了围。
梁文成虽是天命都督府的高官,与自己没什么交情,今日还是初次会面,他为何要帮助自己和娜木钟?
林丹汗迟疑不决,不过,想到宴席上的蒸馏酒,他还是决定赴宴,“大福晋,你呢?还去吗?”
“妾身就不去了,蒸馏酒太厉害,妾身晚上恐怕连一碗都喝不了……”娜木钟轻轻摇头,她有些担心大汗的安危,不过,想到这是西宁,心中也就释然了,李自成若是要对大汗不利,随时都是机会,就是用强,也能杀了大汗十余侍卫,又何必要等到宴席上?
如果这是李自成的主意,他应该是要感化大汗!
这正好对了林丹汗的心思,午间娜木钟酒后失言,弄得大家都极为不块……她的酒量不足,毕竟是女人,“大福晋不去也好,如果有时间,大福晋不妨在城内走走,看看西宁城内还有哪些新奇的物事,还有那个天主……”
娜木钟原本被李自成鼓惑,也想来城内看看,汉人好东西实在太多了,如果不是因为汉人比较文弱,她倒宁愿生活在汉地。
今日已经来不及了,太阳眼看着就要落山,还是等到明日吧。
娜木钟替林丹汗打理好长袍,又将边角的褶皱处理好,却是柔声道:“大汗,晚宴上少饮些,中午的酒气尚未出尽呢……”
“那怎么行?”林丹汗立刻出声反对,“蒙古人哪儿都可以输,但在宴席上,喝酒吃肉,绝对不能输给汉人,让他们看轻了,”又拍拍娜木钟伸到自己面前白净的脸蛋,“放心,晚上回来,本汗一定会让大福晋知道,本汗身子骨的厉害……”
“大……汗……”娜木钟娇嗔一声,不过,想到一向要强的大汗,如今沦落到要在宴席上与汉人比拼输赢,便不好再劝,但她的心中,早已泛起了无边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