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假死再娶,我带娘种田挣诰命》 第1章 穿了 秋风呼啸,夜里冷风萧萧。 宋小麦肚里唱着空城计,头晕眼花的躺在床上。 又冷又饿,翻来覆去睡不着。 墙那边偶尔传来几声闷咳,虽极力隐忍,也难掩其状态堪忧。 “得想法将郎中请来,这样咳下去不是个办法...” 宋小麦一侧大姐宋月娥轻声念道。 “可是阿姐...家里半文钱都拿不出来...哪个郎中肯来...” 另一侧的宋冬生低声道。 原来大家都难入眠... 宋小麦闭着眼,心底幽幽一叹。 三天前,她还是现代叱咤职场的牛马一枚。 一着不慎,竟猝死在了上班路上。 醒来就躺在了这个不知朝代的异世中。 别人穿越不是高官显赫就是王公贵族,怎么到了自己就成了吃了上顿就不知道下顿在哪了的农家子? 还是最穷的那一挂。 当然了,这念头一闪而过。 比起还能活着,已是万幸。 只是可怜穿来身体的原身,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姑娘,活活饿死在了冷夜中。 如今不知魂归何处,希望下一世能过的好一些吧。 唏嘘中,耳旁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宋家几个孩子总算入了梦乡。 迷糊间,宋小麦也不知不觉熟睡了去... 随着远处农家院里传来的鸡鸣,宋家村又迎来新的一天。 宋月娥作为家中长女,在母亲身体日渐衰弱后主动承担起了家里大部分劳务。 鸡未打鸣,她已穿戴好衣裳摸索着未亮的天色进了厨房。 生起一灶火,从水缸里舀出几瓢水倒进锅里。 水还未开,二弟宋冬生也披着晨色进了厨房。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酸楚。 水开了,下锅的米还不知在何处。 拿起墙角的斧头,宋冬生沉默着走出厨房。 昨日跟三弟捡回来的干柴需尽快劈完垒好,等天亮后再去拾捡一些回来,在冬日来临前攒下足够过冬用的。 不足十岁的宋冬生,劈起柴来有些吃力。 长年累月的营养不良,成年人两斧的事情他要砍十几下。 没多久,原本冷嗖的清晨他却大汗淋漓。 伴随着一道道干柴破开之音,宋小麦也悠悠醒来。 她缓缓爬起,饥饿让她头晕眼花,坐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扫了一眼身旁还睡着的两个孩子,一个是与她同胞出生的三哥,一个是三岁大的五弟。 二人干瘦的脸上蜡黄蜡黄的,让人心惊。 套上打满补丁的衣衫,踩上露着脚趾的破布鞋。 宋小麦阴郁的走出屋子,碰见端着碗热水的大姐,两人都是一愣。 宋月娥瞧瞧灰亮的天,诧异:“四丫怎起的这般早。” 说完又有些后悔,盯着干巴巴的小丫头,好似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宋小麦还没来得及说话,肚里传出的咕噜声叫嚣而至。 宋月娥目色一暗,温声道:“锅里有煮好的热水,四丫先去喝上一碗。” “阿姐今日定想办法给大家弄些吃的来...” 面前小脸窄瘦窄瘦的姑娘,放在现代还是个初中生吧?正是最不知愁的年纪。 只是换了个世道,命运却如此不同。 “四丫不饿...阿姐辛苦。” 宋小麦张开嘴轻声回了一句,发出的声音却不如预想般洪亮,微哑。 平时不爱言语的宋小麦,今日竟能说出这般宽慰之语,宋月娥讶然的同时又觉得本该如此。 原来不知不觉间,小麦也长大了啊... “小麦乖。” 腾出一只手,宋月娥笑着抚了抚宋小麦额间翘起的碎发。 穿过前堂拐弯进去,就是王氏所在的屋子。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许多,王氏早已醒来,半躺在床上无力下床。 明明才三十不到的年岁,头发已有了几分花白。 盯着一前一后走来的姐妹二人,王氏抬起疲惫的眼帘,凹陷的双颊满布风霜。 宋小麦回想原主的记忆,三年前的王氏分明还是个精神抖擞面貌清秀的女子。 短短几年时间,身心竟耗费至此。 三年前,这个家的顶梁柱宋大山,为服徭役被衙役带去远方修桥。 却不幸遇上山洪尸骨无存。 得知噩耗后,这个家便垮了一半。 后来宋大山的娘孟氏因无法承受丧子之痛,也跟着去了。 孟氏是宋大山的爹宋全后娶的继室,在此前宋全已有二子,长子宋大海、次子宋大田。 孟氏嫁来后,又与其生下了三子宋大山,四女宋慈姑。 孟氏在时,宋家虽磕磕绊绊但也稀里糊涂过着,到底没分家。 那年朝廷征召徭役,需要每户出壮男一人。 得知消息时,宋小麦隐约记得家里打打闹闹了好几日。 作为生母,孟氏就宋大山这么一个亲儿子,自然不愿意让其前去吃苦。 可此时的宋大海宋大田二人具已壮年成家,各自子女都生了一大堆了,又怎是她一个继母能够拿捏的? 为了不让母亲为难,最后还是宋大山自己站了出来,声称自己可以去服役,但提出了条件。 在自己回来之前,自己一家老小需要宋大海宋大田二人照料,必须看顾周全。 见有人愿意当冤大头,宋大海兄弟二人自然应了宋大山的话,声称一定会照看好宋大山一家。 宋小麦如今想来,这事到底是宋大山低估了人性的恶。 哪怕同胞之间的兄弟姐妹也可能生出嫌隙,又何况他跟这两兄长还隔了一层,口头承诺又太过单薄。 宋大山离开后,一开始宋大海宋大田二人倒是顾忌几分,虽未付出过什么实际行动帮衬宋大山一家,但也没出手刁难过。 再加上有孟氏坐镇,王秀兰领着五个儿女虽谈不上顿顿吃饱,管个六七分是没有问题的。 只可惜好景不长,宋大山离开不到一个月就传来噩耗。 来人说宋大山在跟人修桥的时候遇到了山洪,被埋进了泥石之中,尸骨不存。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将好好的家也劈的支离破碎。 孟氏听了消息就倒下了,连一个月都没撑住。 弥留之际她担心宋大山一家被长房二房欺负,吊着最后一口气给宋家分了家,随即离世。 宋小麦家分得20亩良田,几间旧屋以及五只鸡和6两银。 银子还没拿热乎,宋大海宋大田二人便以要给孟氏治丧为由,拿走了三两。 在这个两文钱可以买个大白馒头的时代,三两银子足够宋小麦一家一年的嚼用。 平民百姓治丧撑破天也超不过两贯钱。 孟氏的丧礼操办的很简陋,棺木用的最薄的,连漆都不曾上。 其余用品皆是次等,估摸一两银都有余。 这哪里是什么分摊治丧费,就是明抢。 第2章 卖柴 至于5只鸡,从头到尾就没见过。 王秀兰一个妇道人家,对于这些她除了忍也无可奈何。 本以为宋大海兄弟二人就此总该罢休,以后她带着几个孩子,握着仅剩的三两银和20亩地,总能把日子过起来。 可惜现实很快又给予她沉重一击。 孟氏丧礼办完后,宋大海宋大田二人就以宋家长子的身份,要求收回宋小麦家10亩地。 称那是体谅孟氏爱子心切,因为分家选择跟三子过,才答应给宋大山家分20亩田。 其中10亩乃是孟氏的赡养田,如今既然老人已走,这田自然要收回宋家长房手里。 人不要起脸来是漫无止境的,宋小麦在她这个便宜大伯二伯的身上体会个淋漓尽致。 面对这些,王秀兰除了步步退让,毫无办法。 后果就是,她一年年带着几个幼小的孩子起早贪黑种得的土地,不仅拖垮了自己的身体,收上来的粮食交完赋税后剩下的口粮,根本不足以一家支撑到来年秋收。 那三两银钱,起初用来买了些粗粮度日,后来王氏又生了一场大病花费了一些,很快就用光了。 就在不久前,积劳成疾的王氏在咳出大口血后终于彻底倒下。 那以后下地走路都费劲,更别说拖着残躯继续劳作。 眼看着自己进入油尽灯枯之际,可自己的几个孩子小的小幼的幼,盯着面前一碗清水,王氏再也忍不住泣声而出。 她伸手揽过两个乖巧的女儿,泪如雨下:“咳...是娘没用...娘对不住你们啊...咳咳...咳咳咳....” 咳血也没哭过一声的王氏,此刻却突然痛哭不止。 宋月娥瘦弱的身躯匍匐在母亲怀里不住颤抖,泪流满面,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哭!不能哭! 她轻轻拍打王氏后背,如幼时哭闹母亲哄她一般,努力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 “娘...没有对不住我们...您是世上最好的娘...娘不哭...不哭...” 然,她的劝慰不仅没起到作用,反让王氏愈加肝肠寸断。 同样匍匐在王氏怀里的宋小麦,初一感受到这个异样的怀抱,不知为何,一直以来以为坚不可摧的内心猛然就被什么震碎一般,化成一汪汪暖流轰然包裹全身。 这就是母亲的怀抱? 上一世在福利院长大的宋小麦,从未有过的感受。 虽此刻的温暖夹杂着各种辛酸,也无法抵挡她想要靠拢想要拥有的渴望。 日常冷心冷肺的她有片刻茫然,不知是这具身体的原因还是别的。 宋家发生的一切不幸,原本在她看来,既有宋大山离开前托付不当之因,亦有王秀兰过于软弱之责。 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如果换一个位置,如果她没有来自那样一个时代,不曾在巨人的肩上停留过,只是这个世界里一个大字不识,从生下来就能一眼看到最后的普通妇人,她能做到王秀兰这个地步吗? 二十几岁的年纪,带着五个半大的孩子,鸡未打鸣就要下地劳作,太阳不落山就出不了田,春耕夏种秋收...晚上回来还要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需要怎样一种毅力与坚持。 “大姐说的对...娘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 宋小麦将埋在妇人怀中的脑袋抬起,伸出小手擦拭王氏脸上泪痕:“不要哭,小麦帮娘...” 往日最是懒怠的四丫突然一口气说了这些话,王氏恍惚了一下,这个家里关注最少的孩子,不知何时也长大了许多。 姐妹俩齐心协力安抚好王氏情绪,再度出来时,二人双双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凝重。 娘的身体...真的不能再拖了。 可是看病要钱抓药亦要钱,环顾四周,家徒四壁,从哪弄钱来治病? 宋月娥满目茫然。 这时,老三宋秋生带着睡醒的宋春生走了出来。 一高一矮两个萝卜丁,盯着不远处发呆的姐妹俩,宋秋生抿了抿嘴没有多问,走到宋冬生的跟前,将对方劈好的一方方柴默默捡起再垒齐整,这个动作仿佛重复了一日又一日。 宋小麦目光落在那堆齐整的柴火堆上,心念微转。 “大姐,我们把这些柴卖些吧,先凑些钱给娘治病。” 宋月娥一怔:“这...能卖的出去吗?” 这个时代无论村子还是城镇,柴火是日常必不可少的,哪里都需要,想卖肯定能卖的出去。 宋小麦点头:“一定可以,谁家还不烧柴做饭呢?” 觉得四丫说的有理,宋月娥有些心动,可转念一想,谁会这个时候买柴呢...如今村里头,谁家不备冬用的柴火?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柴火垛前。 宋小麦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兄妹几人,并道:“既然决定要卖,村里肯定是卖不掉的,咱们得去镇上。” 宋月娥一惊:“镇里?” 她连连摇头:“咱们从来没去过镇上,听说走路要走一个多时辰,一路上人生地不熟的,太危险了,娘肯定不同意!” 宋冬生听了宋小麦的话后却半晌不语。 对这个话少的二哥,宋小麦不知其内心想法,只道:“如今娘的身体再不看病吃药,我怕...”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兄妹几人都暗了暗神色。 “大姐,我去卖柴!” 沉默了一早上的宋冬生,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他定定望着宋月娥:“石头他爹经常去镇里卖菜,我去跟他打个商量,看他能不能带上我一起,有人作伴就不怕了!” “石头爹...” 想起那个逢人便笑呵呵的李二叔,宋月娥觉得二弟说的或许可以试试。 至于李二叔能不能答应...宋月娥不知想起什么,匆忙转身跑进厨房,出来后手里多了两个青色的果子。 这是昨日宋冬生和宋秋生二人上山打柴意外碰见的野果,虽未成熟,但放些时日便可食用,味道很是不错。 将野果塞进宋冬生手里,宋月娥道:“家里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得出了,你将这个拿去送给李二叔,好好与他讲话,就算不成,也不能落了人家不喜。” 说着,她又伸手扯了扯宋冬生嘴角:“爹以前常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了人要多笑笑,不要总是这般严肃的模样。” 接过果子,宋冬生黝黑的小脸上,紧绷着的嘴唇终于有了丝笑意,他点点头:“我晓得了。” 转身匆匆出了门。 第3章 上山 宋秋生眼巴巴瞅着大哥出去,扭头对宋月娥道:“阿姐,如果李二叔答应了,到时候我陪二哥一起去吧?” 宋月娥摇头:“卖柴本就图个应急。” 她深深叹口气,天色已大亮,凉风阵阵吹拂面颊,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天眼看一天比一天冷了,咱们自己也要攒够足够的柴火才能过冬。” 宋小麦立在一旁忍不住点头:“还是大姐想的周全。”旋即,她对宋秋生道:“今日我跟二哥三哥一起上山打柴吧,顺便看看能不能找些吃的回来。” 宋月娥本想还是自己跟二弟三弟上山打柴,留四妹在家照看王氏和小五。 只如今王氏身体越发不好,她内心担忧,怕有个什么事招架不及。 自己留家里还是稳妥些,便点了点头。 “也好,记得千万不要往深了走,秋季正是野兽活跃的时间,非常危险。” 宋小麦应道:“知道了,大姐。” 聊完,宋月娥想起今日早食还没着落,回头看着乖乖蹲在门槛边上的五弟宋春生,其正背对着众人扭着屁股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待走近了才发现,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喂了一嘴泥。 “春生,这不能吃!” 宋月娥大惊,赶忙擦去宋春生嘴边的黄泥。 宋小麦宋秋生也吓了一跳。 干瘦的宋春生两眼泪汪汪盯着哥哥姐姐,小嘴紧闭,不愿将嘴里的泥吐出来。 大家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宋小麦匆匆跑进厨房舀了半碗热水端出来,走到宋春生跟前缓声道:“春生乖,我们喝点水。” 宋春生见对方端着碗,饥肠辘辘的他终于舍得张开小嘴,宋月娥趁机将其嘴里的泥抠了出来,好在还不太多。 姐弟几人又是给小春生漱口又是给他擦嘴,忙活了半天。 “都怪我...没看好五弟...” 宋秋生自责,万一五弟真把那些泥巴吞进去...再生了病,后果不敢想。 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再也经不起一点风雨了。 宋月娥红着眼睛:“怪我这个大姐没当好,不怪你。” 她将宋春生交给宋小麦宋秋生二人,叮嘱着:“我去借点粮来,今日定要让你们吃上一口饭!” 说完,她站起身就朝院门外去,谁知还没出家门,就遇到了去而复返的宋冬生。 见人回来的这般快,大家心里都预感不好。 难道李二叔拒绝了? 不待问出口,宋冬生忽然面色一松:“李二叔答应了,说明天就是赶集日,让我明天一早跟他在村头碰头,一同前往!” “太好了!” 家里几个孩子几乎同时开口,疲倦的脸上此刻终于洋溢出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光彩。 开心过后,大家才注意到宋冬生不光人回来了,手里还拿着袋白布包。 “李二婶听说咱娘身体不好,就拿了一袋粟米给我...” 宋冬生黢黑的小脸满是踌躇。 “娘再不吃些东西身子垮的更快,我便接过了...” “不过我给二婶道谢了,告诉她等我们赚了钱有了粮食,一定会还回去的!” 接过宋冬生手里的粮袋,宋月娥红着眼睛:“咱们要记着李二叔李二婶这份活命的恩情。” 家里实在没有可以入腹的东西了。 王氏病倒后,家里无人可以继续耕种田地,只能佃与别人种。 佃出去的那家人只答应每年帮家里交齐赋税,再给3石粮,其余就再无多的。 如今才刚过了秋收,按道理家里怎么也不至于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然而今年秋收前,天不作美,连下小半月暴雨,导致庄稼十不存一。 朝廷虽降低了税收,佃户却再无多余的口粮给他们。 导致堪堪撑到秋收的宋小麦一家,迎来弹尽粮绝的地步。 大家收成都不好,如今还能拿出一小袋粮接济别人,李家的这份情确实深重。 有了粮,几人也不再多言,匆匆来到厨房,舀出小半碗粟米倒进早已翻滚的热水中熬煮。 煮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粟米终于软烂,阵阵米香扑面而来。 几个孩子围绕在锅边,目光迫切,连宋小麦都忍不住等在一旁。 没办法,真饿啊。 她内心狠狠发誓,等吃了这一顿,再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这般困境之中! 半碗粟米熬煮的粥,在一大锅清水中显得有些寡淡,却足够让每人混个水饱。 宋月娥先捞出一碗半干的送去了王氏屋里,而后才出来与兄妹几个分了剩下半锅粥。 清粥入口,无法与前世的白米粥相提并论,但宋小麦每一口都喝的无比虔诚。 这一刻,她觉得这就是她吃过最好的食物,再无其他。 兄妹几人吃的很安静,连最小的宋春生都乖乖坐在一旁,一勺一勺吃的香甜。 饭毕,兄妹几人也没再多言,宋冬生背起背篓,领着宋秋生宋小麦出了门。 家里砍柴的斧头只有一把,也是家中为数不多的贵重物品之一,此刻被宋冬生稳稳别在腰间。 待三人进了山,遇到不好走的路时,他会拿起斧头砍掉挡路的枝杈,保证身后弟弟妹妹顺畅通过。 山外围能捡的干柴早已被人捡拾干净,所以他们必须深入一些,选一条没什么人通过的小道行进。 宋小麦与宋秋生二人跟在后头也没闲着,二人各自手握一根木棒,边走边敲打两侧丛荫,驱赶蛇虫。 宋小麦边走边观察这一带的山林,暗道山中植被倒与自己前世家乡有许多相似之物,兴许能找些吃的东西。 只可惜,三人走了小半时辰,她只发现了几种可食用的普通野菜。 聊胜于无,当宋冬生选定了砍柴点后,宋小麦也采了半背篓。 “四丫你眼睛还怪尖,竟真能让你挖到这老些。” 宋秋生勾着脖子看了一眼宋小麦的背篓,笑眯眯的,随即放下自己的背篓将身侧的枯枝拉到空旷一些的地方,等宋冬生劈开整理。 宋小麦也学着他的样子,去拉一些残断的枯干。 “这个季节能吃的野菜本就不多,大部分地方早都被人采光了,还是大哥选的路好,不然也找不到这么多漏网之鱼。” 想到手中的柴很快就能变成银钱,那样就可以给母亲治病抓药,宋冬生将手里的斧头舞的虎虎生风,干劲十足。 多日阴霾一朝散去不少,脸上也有了神采。 “细枝的就不要了,咱们尽量选一些粗杆,这样的柴砍出来看着齐整还耐烧,会更好卖些!” “好的,二哥!” 兄妹三人十分默契的分工合作,宋冬生负责劈柴捆扎,宋秋生与宋小麦负责将四周掉落的枯干拖拽到中间聚集。 第4章 薯蓣 随着日头渐渐高升,日光穿透茂密的丛林,树影斑驳的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三人皆是汗水淋淋。 眼看捆好的干柴越来越多,三个半大的孩子一趟是肯定背不回去的,宋小麦提议二哥三哥先往家里送回一批,她留在原地守着,免得被别人捡了现成。 宋冬生不放心留她一人在山林里,虽说现在还是山的外围,并无野兽出没痕迹,但凡事总怕个万一。 “二哥你放心吧,我就留在原地等你们,哪也不去!”宋小麦坚持,扬起干瘦的小脸,目光坚定:“现在干柴越来越不好找了,我可不想让咱们好不容易拾来的被别人偷了去!” “不行,放你一人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宋冬生紧绷着嘴,皱眉想了想,最终看向宋秋生:“你跟四丫一起留在这,我一个人往回送。” 宋秋生扫了一眼地上满满八捆柴,如果让二哥一个人搬的话他起码要来回两趟,一来一回就是一个时辰,也太辛苦了些。 “二哥...我看小麦对这林子也熟悉,只要不乱跑,应该不会有事的...还是我跟你一起搬吧,咱俩走快一些,两趟就搬...” 宋冬生摇头,止住宋秋生的话,坚持要自己一人搬。 他将手里的斧头递给宋秋生:“这个你拿着,万一遇到什么事还能防身用,你和四丫都在这,我就放心一些,不然大姐也不会放心的。” 话说到这份上,宋秋生与宋小麦也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二哥瘦弱的肩膀扛起两担柴一点点离开的身影,直到被丛林彻底淹没... 宋秋生叹了口气,寻了个阴凉处静静待着,等待二哥回来。 宋小麦则是望着宋冬生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现在她看上去才七八岁,但芯子实打实的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此刻内心五味陈杂,有种虐待儿童的愧疚感。 “四丫,找个地方歇会吧,节省些体力。” 见宋小麦呆呆立在那不说话,宋秋生以为她在担心二哥:“二哥前段时间跟大姐说,想着明年就不把地佃出去了,咱们自己种。” “等明年咱俩也长了一岁了,就可以帮大姐二哥做更多事,他们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宋小麦点头,心底却道明年的事情明年说,眼下的麻烦是得想办法活到明年再说。 她默默观察周围,还是有些不死心。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山里一定有能吃的东西,她仔细回想年幼乡下的山坡,那时候的这个季节,山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宋小麦四处张望,百无聊赖的拿着手里的棍子拍打两旁杂草,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将目光停在了宋冬生捆好的干柴上。 三步并作两步,她快速来到柴堆旁,探手摸向捆柴的藤绳上。 宋小麦紧盯着有些熟悉的藤蔓,心跳都扑通扑通快了几分。 另一边的宋秋生发现了她的异常,起身走了过来,见对方捏着一截干枯的藤绳不放,好奇道:“四丫你捏这个作甚?” “三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 宋小麦痴痴的话险让宋秋生笑岔了气:“你肯定见过,咱家的柴火好些都是这藤扎的!” 宋小麦没好气的瞪了对方一眼,她发现了,宋家的几个孩子里,就属他这个同胞哥哥最缺心眼儿。 先前砍柴的时候,宋小麦没注意宋冬生都砍的哪里的藤蔓,不过也就四周这点位置,她随着斧头砍落的痕迹一一寻去,最终在一棵被植被包围的大树跟前站定,而那眼熟的藤蔓正攀附其间。 未经修整过的藤蔓上还附着翠绿的叶子,看到那造型熟悉的大片绿叶,宋小麦七上八下的心也落定了几分。 如果自己没记错,这一定就是野山薯的藤叶了! 内心如是想着,宋小麦上下其手,很快扒开一根藤蔓顺着它的轨迹一点点寻找它的根部所在,足足捋了半晌功夫,才在离树干半丈远的地方找到了根部位置。 宋小麦顺手挑了根粗细适中的木棍,拿过宋秋生手里的斧头,将木棍微微修理一些,切出一个斜口,然后开始奋力挖刨根茎。 宋秋生见此,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挖什么,但见其煞有其事的模样,便也给自己削了根棍子跟着一起挖。 山里的土壤挖开最上面一层板结,里面的土壤就相对湿润松软了很多。 两个人使出全力,很快就将藤蔓的根部挖出了半截。 看着露出来的一小节熟悉的褐色茎块,宋小麦的心终于落回了肚里。 “三哥,就是这个!” 宋小麦手下加快了速度,待将其完全暴露在视野后,才发现原来只是冰山一角,紧跟着后面露出更大一块来,越挖,越是心惊,这根野山薯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靠着手里的木棍,用了盏茶的功夫,二人挖出一个半米大坑来,发现竟还没看到物什全貌。 宋秋生用黑乎乎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本就不白净的小脸瞬间成了大花脸,正巧宋小麦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一双滴溜圆黑白分明的眸子,险些没笑出声。 她没笑出来,不代表对方也能忍住,望着同样花了脸的宋小麦,宋秋生“噗嗤”一声,一个仰倒坐在地上,捧腹乐开:“哈哈哈...四...四丫...你的脸...唔....哈哈哈...” 宋小麦黑了脸,明白对方能笑成这样,自己一定比其好不了多少。 “别笑了,不想饿肚子就快点挖!” 佯装生气的样子,宋小麦气鼓鼓的继续挖着野山薯。 一听这话,宋秋生当即停了笑,愣愣道:“你的意思是这个能吃?” 宋小麦白了一眼,不能吃我废这半天劲干嘛,小孩子闹家家玩吗。 别说,想到这里,宋小麦狐疑的看了一眼宋秋生,发现对方还一脸愣神的模样,合着对方刚才真以为跟自己在玩? 宋小麦默默摇摇头,继而又想到,这野山薯连宋秋生都不认识,自己怎么可能认识? 如果贸然告诉大家这个可以吃,该怎么解释自己懂得这些呢? 宋小麦心思电转,寻找记忆里可能圆的上的理由。 片刻后,眸光一亮。 “咳...去年我跟着大姐去给娘请郎中的时候,在郑郎中家院里看到的...那会看郎中家刘娘子就在切洗这个,我就顺口问了一句,刘娘子说这个叫做薯蓣,也叫山薯,可食也可药用,是山里野生野长的东西...” 随着宋小麦的解释,宋秋生的目光越来越亮,再看他们所挖之物后,态度再也不是先前的玩闹心思,手里速度也更快了几分。 此刻根本不用宋小麦再说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的东西对自己一家来说有多么重要,那是活命的东西。 “早知道刚才就挖小心一些了...” 盯着刚才不小心被自己弄破了皮的山薯,宋秋生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第5章 收获 宋小麦见他态度大转变的模样,先才还觉得对方缺心眼的她突然又心疼了起来,几岁的孩子,正是爱玩的年纪,如今却被生活压断了无邪,时时刻刻要为生计而忧。 哎...还是穷给闹得。 “没关系的,反正这个也不能带皮吃,回去了也要削皮。” 宋小麦微微一笑,安慰道。 宋秋生点点头,也不再玩闹,只卖力的跟着宋小麦继续挖着山薯。 足足一个时辰,待宋冬生去了又返,这截山薯还未见到尽头。 宋小麦越挖越是欣喜,看不到尽头才好,说明她运气好,寻到了一棵产量惊人的。 宋冬生回来后,看到的就是不远处兄妹二人背对着他吭哧吭哧的在那里刨着一个大坑,见二人好端端的在那里,一直提着的心也松了口气,缓声问:“你们在干什么?” 猝不及防的声音,将埋头苦干的二人惊了一跳,发现是二哥回来了,不待宋小麦说什么,宋秋生先是大喊一声“二哥”,声音里藏不住的兴奋,飞快的跑过去,兴高采烈的将宋小麦发现薯蓣的事情给宋冬生讲了一遍。 宋小麦在一旁听着,无奈摇头笑了笑,这孩子还是个藏不住话的。 待宋冬生听了原委,再看向二人刨的大坑时目光也跟着变了,几步走到宋小麦跟前,还是有些不敢确定:“四丫,老三说的是真的?” 宋小麦笑着点头:“二哥,这个真的能吃。” 莫大的惊喜降临,砸的宋冬生头晕眼花,再见那一片褐色的薯蓣,仿佛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粮食一般。 柴火什么时候搬都可以,如今既然有了更重要的东西,几人当下就决定先把这个东西弄回家才行! 两人的刨坑大业有了宋冬生的加入,很快壮大成了三人。 又过了半个时辰,见裸露出的山薯越来越多,但底下的还没到底,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停了手。 “太多了,挖出来的这些可以装满咱们仨的背篓。”看看天色,宋冬生思考片刻道:“咱们把这些挖出来的装一下先带回家去,剩下的这些先用土埋上掩盖一下,下次咱们过来继续挖。” 作为家中半个大人的宋冬生,懂事早,知道三人挖出的这些东西代表着自己一家未来的活路,决计不能让别人知道。 宋秋生与宋小麦也明白其中道理,三人默契的先将背篓四周插入干柴或铺一些野菜做掩饰,而后才将一块块山署小心翼翼放进各自的背篓中,待放满后,又在上方扎好一捆干柴,这样外人一眼看去,只能看见几人背着柴火,其余什么也看不清。 折回的路上,三人背着满满的收获,明明很重,却也不觉得累似的。特别是宋冬生,平日言语最少的他,回来的路上都讲了不少话,好似三年来第一次,对生活又有了奔头。 “咱们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娘和大姐,她们一准高兴。”宋秋生从出发,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过。 宋冬生也笑着道:“待四丫找的这丛挖完了,咱们再找找别的地方,这些藤蔓我都熟,知道哪儿有。” “如果都是今日这棵般,咱们今年冬日就不会太难熬了...” 如今已进入十月,深秋季节,想要过好这个冬天,确实要多做打算。 虽然找到些山薯,但家里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王氏的身体拖不得,得尽快赚些银钱给她治病抓药才是。 返回的路上,几人走走歇歇,赶在太阳下山前终于到了家,一路上他们只碰见几个同样打柴回返的村民,见兄妹几人各自背着一篓柴,司空见惯,也没多问。 宋月娥算着时间,一早就候在了院门外,待看清返回的三人后快走了几步,想要接过宋小麦身后的背篓。 “累着了吧。” 说完话,却发现宋小麦给她使了个眼色,并未脱下背篓,只拽着她慢慢回了院子里。 宋大山分出来的房子跟宋大田家挨着,隔着一道墙,平日里各过各的倒看不见对方什么。 但为了保险起见,宋小麦三人还是默默将柴火卸下,然后又将背篓抗进了厨房后的杂物间。 “这是什么!” 看清三人背篓里的东西,宋月娥惊呼一声。 “大姐,这是山薯,能吃!”宋秋生乐道。 “山薯?” 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见其低念名字,宋小麦心底松了口气,自己前面跟宋秋生说的那番话并非胡诌,她跟宋月娥确实在郑郎中家见过此物,也是当时原身的自己问过刘娘子所为何物。 不过有些地方她没细说,当时在郑郎中家见到的已经是挖出来洗干净的山薯,并未看见上面长着的藤叶。如果细究,其实还是有漏洞的。 好在当时为了给王氏请郎中,大家都着急忙慌的,也就没人注意这些了。 此刻更是不会想到这点。 宋月娥听了宋秋生讲的前因后果,她回过神盯着宋小麦,满是欣慰:“小麦真有本事,当时就听刘娘子那么一说你就记着了。” 宋小麦被夸的有些心虚,腼腆笑了笑。 “只是今日运气好碰见了而已,如果大姐遇到也会认得的。” 这话宋月娥可不赞同,她没少跟着二弟去山里砍柴,如果自己认得早就弄回家来了。 有了这些山薯,晚饭便有了着落。 山薯烹饪起来也简单,将其洗净去皮切块,然后掺进一些粟米跟着一起炖煮。 有了山薯的加入,今晚的粥终于不再是清汤寡水的样子,每个人基本都能分一碗半干的饭食。 当众人咬下第一口山薯块后,都被其软糯香甜的味道震撼住了,只觉得口腔被绵密沙软包裹,味道美极了。 原来只以为可以果腹的物什,想不到竟还有这般意想不到的美妙口感,除宋小麦外的几人都惊喜连连。 “这个东西拿去卖的话,一定好卖。” 滚烫的山薯粥,宋秋生仿佛不知道烫一般,吃的吸溜吸溜的,边吃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宋月娥手里的筷子一顿,盯着碗里的山薯块瞬间就心疼起来,是啊,只是简单水煮就这般好吃的食物,如果卖出去,说不定能换不少粮食回来。 宋小麦乐出声:“大姐不要心疼,总归咱们今晚才吃了几块而已,若不是咱们尝了味道,又怎么知道它好不好吃呢?” 第6章 进镇 宋小麦一句话,消解了宋月娥的心疼,深觉小麦说的对,这才又卸下负担吃起来。 “刚才娘也说这个好吃呢,以后咱们就算卖,自家也多留上一些,我记得刘娘子说过,这个吃了对人身体好,刚好可以给娘补补身体!” 宋小麦吃完一大碗,肚子里终于有了饱腹之感,比起早上那几碗清粥,这山薯粥可要扎实多了,舒服的她浑身舒畅。 听宋小麦说这东西还能养人,另外姐弟几个立马点头。 宋冬生吃完放下碗:“明日我跟李二叔去镇里卖柴,就带上一些山薯,到时候看看有没有识货的人愿意买。” 宋小麦状似思考了一番,才道:“刘娘子不是还说这个可以做药用?大哥不妨到时候先找两家药铺问问,看他们收不收,能给什么价,到时候选个合适的价格卖给他们。” 宋冬生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 宋月娥在二人中间来回看了看,最后停留在宋小麦身上,只觉这几日的小麦跟往日大是不同,话多了些,人也灵泛了些,以前倒是没注意,这小丫头还是个有成算的,想了想,她道:“我看不如这样,明日让四丫陪着冬生你一起去趟镇里,你俩有事商量着来,家里也放心一些。” 宋小麦面上微不可察的一笑,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先才的主意是四丫出的,宋冬生也觉得明日若是有四丫陪同,或许更好行事。 原本跃跃欲试,想跟二哥进镇的宋秋生一下蔫了下去,诚然,四丫看上去确实比自己靠谱许多。 “听你们说,那棵树下还有不少山薯没挖出来,放那里到底不放心。”宋月娥凝神想了想:“待明日你俩回来,后日留三弟在家看顾娘和小五,咱们去把剩下的都带回来。” 众人一致点头。 吃完饭,收拾好厨房,宋小麦打了热水来到王氏屋内为其梳洗。 望着小小一点的丫头蹲在地上为自己洗脚,王氏一手扶着床榻一侧撑着无力的身体,一手则慈爱的轻轻抚上小麦稀疏的头发:“你大姐先才将你要和冬生进镇的事给我说了...咳...明日路上要跟紧你李二叔知道么,千万莫走岔了路。” 宋小麦抬头冲王氏甜甜一笑:“娘放心吧,四丫晓得的。” 满脸治愈的笑容,王氏却只觉满是心疼,如果不是自己身体不争气,哪里轮到孩子这般小的年纪就要出去讨生活。 “去了镇里,如果遇到什么应对不了的事...你就去寻一寻你小姑...”说到小姑,王氏有些怅然。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打扰小姑子一家,这么说也只是无奈之举。 小姑... 宋小麦一愣,宋大山的亲妹妹宋慈姑。 宋慈姑出嫁后就不怎么回宋家村了,一年难见一回。宋小麦在原身记忆里,只记得这个小姑三次,两次是初二回娘家探亲,最后一次是孟氏丧礼上。孟氏走后,这位小姑就再也没回来过。 对这个陌生小姑,更多的记忆则是来自大人的嘴里。 听闻宋慈姑是嫁给了镇里一个董姓货郎,那货郎年纪比她大个五六岁的样子。两人感情如何不得而知,反正宋慈姑嫁出去后就很少回来过,因此家里后出生的孩子对其极为陌生。 “你小姑父名为董满仓,开了一家杂货铺子,你们打听打听总能寻到的。” 宋小麦点点头不置可否。 翌日,宋家几姊妹除了小五,其余人都起了大早。 有了宋小麦的加入,宋冬生就让她背着自己的背篓,里面装了些品相好的山薯,足有5斤的样子。又在上面铺了一层昨日捡的野菜,他自己则实打实背了高高两捆柴。 宋月娥领着宋秋生将二人送至村口,几人没等多久,就等来了同样披着晨霜的李二叔。 李二见宋家几姊妹齐齐站在村口等他,朴实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了。” “李二叔早。” 宋家姐弟几个打了招呼,跟李二寒暄了几句,便不再耽误各自行程就此分别。 第一次进镇,比起宋冬生的踌躇不安,宋小麦没有半分紧张,一路上与李二有说有笑聊了不少。 “李二叔,咱们清河镇大吗?”宋小麦扬起小脸,背着小背篓笑嘻嘻的问道,虽然穿的的补丁打补丁的衣服,鞋子还破了个洞,却没有半分局促。 倒是个敞亮的好孩子。 李二心底不免唏嘘大山一家的不容易,替大山惋惜的同时也为其感到愤愤不平。 宋大海宋大田二人做下的事情,村里大多人都是知道的,但这终归是别人的家事,在村里头也不算独一份。明理的最多在心中忿忿几句,更多的也就是看个热闹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 “清河镇大不大这得看跟谁比了,若是跟咱们宋家村比,它足有三四个咱们村那么大,但要是跟清河县比的话,就要小上很多了。”李二笑答。 宋小麦“哇”的一声,满目崇拜:“李二叔真厉害,您还去过清河县吗?” 见小姑娘一副去过清河县就天下第一了不得的模样,将李二逗乐了,当即道:“去过自是去过,相比别的镇子来说,咱们清河镇算是离县里最近的一个镇了,约莫半天脚程。” 二人聊得有来有回,很快宋小麦就从李二嘴里了解到不少关于这个朝代的信息。 原来她穿来的地方是个建立不到十年的新政王朝,名为大周。如今她所处的地界是距离京都足有千里远的景州,此州幅员辽阔,李二知之不多。只道他们所处的清河镇只是景州管辖内一个不大的县城清河县境内。 而他们即将前往的清河镇分东西两市,东市以百姓生活日用所需物品居多,西市则以牲畜活物居多。宋小麦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自然就是东市。 几人一路说着话,一个时辰的路倒也不觉漫长,在日头大亮之际,他们准时来到了清河跟前。 望着眼前水流湍急的长河,一道高高的石桥架起,连接河的两岸。 此刻正有各个方向汇聚而来的百姓,或背或挑,担着自家的货物通过石桥去往对面青石铺就的小镇,清河镇。 李二看了一眼两个愣神的孩子,指着那条长河道:“这条河就是咱们清河县清河镇名字的由来,清河,大吧。” “大!” 宋冬生与冬小麦异口同声的回答。 第7章 清河镇 自出生以来,从未踏出过宋家村一步的宋冬生被眼前这条壮阔的河流所震惊,更吃惊于河流上架起的那道约百米长的石桥,他想象不出,需要耗费多少人力才能修建出这样一条长桥,其上穿梭的人影,是他这辈子目前为止见过人最多的一次。 少年涨红着脸,不自觉握紧了背篓,弯了腰。 一侧的宋小麦同样红着小脸,相反的是她的腰挺的笔直,昂着小小的脑袋满目兴奋,四处张望,看哪都觉得新奇。 这可比现代那些刻意仿古的水乡小镇真实有趣多了。 李二领着两人,很快走上石桥。 来往人群很多,时不时还能遇见几个李二熟悉的人,他们会热情的打声招呼然后继续赶路。 片刻,几人通过石桥又爬过一个青石铺就得斜坡,一座由青砖瓦房铺就得小镇瞬间映入眼帘,与其而来的还有五花八门的叫卖声、孩童玩耍的喧闹声,生机勃勃,人声鼎沸。 “真热闹啊...”宋小麦赞叹。 进了小镇,李二便不再多言,只告诉宋小麦二人跟紧了他,几人匆匆朝着东市走去。 半盏茶的样子,一条不算宽阔却格外平坦的街道出现在几人面前,街道两旁此刻已有许多买卖人摆好了货物,等待顾客上门。 李二领着两人,来到一个位置不算好也不算差的街边站定,他放下挑担,拿起挂在脖间的布巾擦了擦汗,冲二人笑道:“咱们就在这里摆摊。” 宋冬生红着脸点点头,卸下肩上的背篓,又伸手接下宋小麦的背篓。 李二则从货篮里抽出一条油布,他仔细摊开,将油布铺好,然后小心翼翼的从菜筐里将几种青菜整齐摆放在上面,赏心悦目。 一看就是个有经验的买卖人。 宋冬生有样学样,将两捆柴放下后,又稍微拾整拾整,本就捆的整齐的柴木被他修的一丝不苟。 李二拍了拍宋冬生的肩膀:“好小子。” 宋冬生被夸的不好意思,红脸垂首。 今日赶集的人尤多,不消片刻,李二的菜摊便有人过来问价。 “一把青菜两文钱!”李二笑呵呵的介绍。 一胖妇人拿起一捆青菜在手中掂量掂量,又左右看了看,见李二的菜分量给的足,菜品也新鲜,便痛快的从腰间荷包摸出两文钱递给了他。 接过钱,李二乐呵道:“多谢,吃好了再来!” 见李二叔这么快就开了张,宋冬生满脸羡慕,盯着自己的柴火又有些忐忑起来,不知道今日是否可以顺利出手。 宋小麦则没有这种担忧,不是她心大,只是她发现在他们前面一些的摊位上,已经有同样卖柴的人出掉了柴,那位置比他们靠前一些,等前头卖完,后面自然可以轮到他们,且根据她的观察,兴许是入秋的原因,这柴竟比菜还好卖一些。 “货家,你这菜怎么卖的。” 就在这时,又有人来到了李二摊位询问。 李二笑着说了菜价,来人蹲下身随意翻看了几下,见菜品都不错,便点头道:“这些我都要了。” 来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身上穿的衣着普通,却没有半个补丁,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一双分外精明的眼盯着李二:“城南吴家可知?” 李二微楞:“可是吴秀才吴老爷家?” 老者颔首:“嗯,这些菜我都要了,你将其送到吴家可行?” 说罢,他从袖子里摸出几十文钱递给李二。 李二大喜,双手接过铜钱连连道谢:“可!可!自然可以。” 老者扫了一眼一旁的宋小麦二人,盯着那两捆柴问:“这柴怎么卖?” “...” 问话来的猝不及防,宋冬生一时没反应过来,宋小麦见此赶紧上前一步学着李二的模样笑答:“8文一捆!” 老者扫了宋小麦一眼,心道怪是个机灵的,点头道:“一块送去吧。”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不仅宋冬生,连宋小麦都跟着乐开了花。 “多谢大老爷!” 接过递来的16文钱,宋冬生红彤彤的脸,一双手都是抖的。 老人兴许还要采买些别的,付了钱后转身又去寻摸下一家了。 李二转身看向宋家兄妹二人,笑的开怀:“今日倒是运气不错,看来可以早点收摊了!” “多亏了李二叔,要不是您的菜好,我们的柴还不定什么时候卖的出去!”宋小麦仰面谢道。 运气一事玄而又玄,李二摸摸脑袋,这还是他卖菜以来第一次这么痛快的卖完,指不定是两孩子运道好呢,念此,当即摇头笑道:“说不定是你们两个小家伙运气好呢!二叔我也跟着沾了光,哈哈!” 几人说说笑笑,就开始重新收拾东西,准备将货品送往吴家。 宋小麦趁此给宋秋生眨了眨眼,在对方还迷糊之际就听她道:“那个李二叔、二哥,我第一次来镇里,想四处转转,我能不能不跟你们去吴家了?” “这...”李二犹豫。 清河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这两年没听过谁家孩子跑丢的事情,可到底宋家两个孩子是第一次到镇里玩耍,且还是自己带来的,万一出个什么事,自己也不好交代啊,念此,李二就想拒绝。 不料,宋冬生却反应过来,他扫了一眼小麦背后的背篓,想起今日还有一项任务未完。 卖山薯的事情暂时他们家也不想别人知道,虽然觉得李二叔是个好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如何,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外加刚才小麦的表现,原本宋秋生觉得这柴一捆能卖个五文就不错了,想不到小麦张嘴就八文,惊的他揣在袖里的手都跟着抖了抖,谁知,竟还真让她做成了。 去吴家一来一回耽搁半天不说,回来还要寻药铺问价,太过耽误时间,也不好让李二一直跟着自己二人乱跑,他便点了点头:“那四丫你小心一些,一炷香后咱们在桥头汇合!” 正想拒绝的李二见宋冬生开口应了,有些诧异,在看到宋小麦紧紧背着的背篓后忽然福至心灵。 第8章 优草堂 背篓上虽然铺着一些野菜,但其中明显另有玄机,兄妹二人既然不愿意讲,李二自然也不会打听,想到兴许有自己在俩孩子不太方便,便也点了头应了。 分别前,李二又额外嘱咐了两声,告诉宋小麦在镇里行走需要注意的事项,宋小麦一一应了,这才作别。 待李二与宋冬生离去,宋小麦背着小背篓才转身离开,东市街面她刚才特意看了看,发现并没有药铺的存在。走了几段距离后,她寻了个面善的妇人询问。 “婶子您好,您知道镇里药铺怎么走吗?” 那妇人四十左右的样子,头上蒙着一块蓝色白花的头巾,目光清明面容慈善。见宋小麦一副穷苦人家的装扮却也没嫌弃,笑着给她指了指方向:“咱们清河镇有两家药铺,都在城北的位置,两家药铺隔的不远,你从这里直走再左拐个弯就能看到。” 宋小麦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感激道:“多谢婶婶!” 妇人见面前的丫头虽穿的穷苦,可说话做事却无一丝酸气,嘴巴还甜,不免多说了几句:“那两家药铺一个叫做荣生堂一个叫做优草堂,你要是去寻郎中啊,最好去寻优草堂的,那里的大夫医术好还仁善。” 妇人的话让宋小麦目光一亮,心中有了计较,再次谢过妇人后便匆匆寻着药铺而去。 按照妇人的话,她很快寻到了药铺,果然如妇人所说,两家药铺离得很近,前后不足百米。 而距目前宋小麦最近的位置,叫做荣生堂。 听妇人的意思,这家药堂口碑要差一些,不过她今日不是来抓药的,而是卖药的,想着进去问问行情又不花钱,便先进了荣生堂。 今日赶集,两家药铺前都排了不小的长队。 宋小麦想着自己也不问诊抓药,就跑到队伍前头,进门拐弯去了药房的位置。 “哎哎哎...那小丫头乱跑什么!” 还没走到药房,宋小麦就被人叫住。 转过身,一个药店伙计就拦住了她。 宋小麦停下脚,抬头望着伙计:“店家,我是来问问你们药房可收药材?” 那伙计没有急着回话,先上下打量了一眼穿的破破烂烂的宋小麦,没好气道:“收,怎么,你有草药卖?” 对方的轻视并未引起宋小麦不满,先敬罗衣后敬人,这是大多人都藏不住的第一反应,只点点头。 那伙计长着两撇八字眉,听到这话,其中一根眉毛微微一扬,伸出手不耐烦道:“拿出来我看看。” 宋小麦早有准备,她没有从背篓里取,而是从腰间布袋里取出一小节、约莫手掌大小的山薯来。 还没拿稳,那伙计已经伸手将山薯夺了去,这番举动倒让宋小麦心中冷了冷。 “啧...品相还成,就是小了点。” 伙子扫了一眼宋小麦,似想从对方面上看看什么反应,却见对方一双目光巴巴的望着自己手里的薯蓣,好似什么要了对方命的东西,当下就轻嗤一声:“这东西药铺收了,一两给你8文,你这个不足一两便给你5文好了。” 一两8文,对方嘴上下一碰就少了将近一半,宋小麦涵养再好,此刻也忍不住内心吐槽。 “怎么?嫌少?” 见宋小麦不说话,伙计嘴一撇,斜眼盯着她,好似宋小麦敢说一个少字,他就敢立马轰人的模样。 初来乍到,宋小麦不愿与这种人交恶,反正给出的只是一小块罢了,她讪讪一笑:“不少不少,那麻烦店家了。”说罢,朝着伙计伸出一双黑乎乎的小手。 药店伙计见其低声下气的模样,倒是有些受用,就是给钱的样子颇似他施舍一般,令宋小麦无语至极。 拿到钱宋小麦二话不说就出了门,忍着内心吐槽,待走出一段距离,方才黑了小脸。 丧了良心的药铺...连孩子都骗... 宋小麦抹了把脸,好在那不过一小块山薯罢了。 那黑心伙计虽然价格给的低了些,但到底这是白捡来的东西,宋小麦倒不觉得多么心疼。摸着怀里五文钱,不禁对下一家药铺期待起来。 眼看着她就要来到优草堂门前,忽闻背后传来一阵惊慌,紧接着阵阵马蹄声随踏而来。 宋小麦第一时间闪到路边,这才回头望去。 只见后方尘烟滚滚,一驾马车正着急忙慌的朝着自己方向奔来。 这还是来到异世第一次见到真实的马车,宋小麦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马车很快从她跟前飞奔而过,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又停了下来,随后便见车夫从车上跳了下去,像颗炮弹似的冲进了优草堂。 没多久,那汉子扛着一个大药箱扯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又匆匆跑了出来,老头儿被其拖拉着,险些栽个跟头。 排在药铺前的百姓都跟着吸了口冷气,好在没有真的摔倒。 来得快去的更快,待将老头塞进车里,汉子架着马车飞也似的掉转马头又往回奔去。 立在一边的宋小麦被马车扬起的尘土扑了满面,吃了一嘴土,她忍不住“呸呸”几口。 “这谁家的车啊,也太无礼了!” “黄大夫都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小心点,这要给人绊出个好歹可怎么是好!” “这车不似咱们镇的,约莫外来的...” “不是...黄大夫都被拉走了...谁给咱看病啊?” 药铺前排着队的病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闹哄哄一片,很快药铺内走出一位模样周正的青衫男子,他冲外面百姓抱拳道:“对不住了各位,先才那位管事家中有人急诊,家父不得已被带去救治。现下堂内只余在下,若有需要依旧可以依号入内看诊。” 众人见到男子,当即便有人道:“前些日子听闻小黄大夫有事外出,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既然您在,跟黄老大夫在也无两样!” “是啊,小黄大夫医术高明,前些日子我四舅表弟的二姨犯了癫病,小黄大夫一针就给人扎醒了!” “这么灵验?我有个表亲二爷也有癫病,下次我让他也来试试!” “骗你作甚,不信你问小黄大夫!” “嗨,人家说的是扎醒又不是扎好了!” “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宋小麦没忍住笑出了声,不禁感叹这大周子民的性子还怪热情,没瞧见那小黄大夫脸都红成了酱色。 一场闹剧,在小黄大夫一声声“惭愧...惭愧...”中逃也似的进入堂内后才终止。 第9章 打架 宋小麦进入药堂,接待她的同样是个药铺伙计,比起先才荣生堂的伙计,这位可就明显不同了。 伙计见到宋小麦后,无丝毫轻视表现。接过宋小麦手里同样巴掌大小的山薯后,他仔细检查一遍,满意的点点头。 “这薯蓣品质不错,待我去问问少东家,看看他能给你个什么价,你在这稍候片刻。” 宋小麦谢道:“有劳了。” 很快,那伙计去而复返,笑着对宋小麦道:“我们少东家说这个可以按15文一两跟你收,你如果还有,无论多少都可以尽数拿来,你看可还合适?” 宋小麦目光一亮,虽然猜到这家可能会给个公允的价格,却没想到竟如此厚道! “合适合适,多谢小二哥!” 一两十五文,她今天带了足有五斤,折合下来岂不是能赚750文! 待将背篓里薯蓣全部出给优草堂,怀里揣着750文从药铺出来的宋小麦,只觉得今日的空气都变甜了几分。 她刚才路过前堂时本想去给那少东家,也就是小黄大夫道个谢,但见到对方忙的不可开交的模样便取消了打算,正打算离开时,没想到那小黄大夫也注意到了她,还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真好...人帅心善...” 宋小麦迈着轻盈的步伐,嘴里哼着不成曲的调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今日卖薯蓣共赚得755文,先才在药铺宋小麦跟优草堂的伙计特意打听了一下如今粮价,一斤粮大约在25文左右,豆类会再便宜一些,那么今日赚取的银钱可以买不少粮了! 当然了,目前最要紧的还是给王氏治病。 宋小麦决定先去粮铺转转,看看具体行情。 清河镇共有三家粮铺,她用了半盏茶的功夫走完三家铺子,发现价格都大差不差,最后她选择了最实惠的一家买了两斤粟米3斤豆子,共花了45文钱。路过肉铺时,她天人交战半晌,最后还是决定花10文买三块大骨头。 家里上到王氏下到几个孩子,都行销立骨,严重缺乏营养,补充营养这块必须提上日程,这钱不能省。 剩下这700文,回去刚好可以请村头的郎中来给王氏抓药治病。 宋小麦回返的路上,心里暗暗算了笔帐,家里还有不下30公斤的山薯,到时候如果药堂还能照单全收,那就是9两银。 9两银放在如今世道,对于贫民百姓来说是相当一大笔钱了。 然寒冬即将来临,想到家里人连身厚实的冬衣都没,起码一人要有一身冬衣,然后换掉芦花填充的被子,存够足够过冬的粮食...真是哪哪都要花钱。 “不够用啊...不够用...” 带着满是惆怅的心,宋小麦不知不觉已出了小镇,耳旁呼啸着河风以及哗哗的流水声,清凉的河风令她猛地打了个机灵,抬头一看,正好瞧见路口等待自己的李二叔和二哥。 “四丫!” 见到宋小麦的身影,宋冬生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二哥!李二叔!” 宋小麦背着背篓快走了两步。 见宋小麦满满一背篓东西,因为李二叔在,宋冬生一肚子话只能咽进肚里,只默默取下宋小麦的小背篓,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大背篓里。 李二对这一切似没看见般,回程的路上,只不断与宋小麦说着吴宅的阔气,时不时的,宋冬生也会插上几句,表达对吴宅的艳羡。 “我们二人进去后,就被吴宅里的婆子带着去了后厨,光那后厨的院子,都比咱们村长家的院子还大!” 宋小麦好奇:“这吴家可是什么大来头?” 按理来说,如果吴家只是出了个秀才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派头。 李二点头,说到吴家的来历,言语中不免带出几分敬畏:“这吴家祖上是当过官的,听说还是京官。”他声音放低了几分:“现在说来已经算是前朝的官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落脚到了咱们小小清河镇,但曾经的大族底蕴还是有几分的。” “这不,吴家这一代又出了个秀才,努力考考指不定就又成了官家呢。” 原来如此... 宋小麦道:“吴秀才今年多大?” 李二摇头:“具体不知,总归超不过二十岁去。” 这个朝代的科举制度不知跟自己原来世界里的是否一样,如果差不多的话,二十岁的秀才不算出彩但也强过许多读书人了。 说到读书,宋小麦暗道等赚了钱,还得送家里几个孩子去上上学才行,能读出个名堂固然好,就算不成,起码不能做个睁眼瞎。最重要的是,她也不能忍受自己成个睁眼瞎。 今日在镇里看到许多店铺门头匾额,上面的字与前世古代的字差不多,多为繁体。宋小麦大部分都能看懂,不懂的蒙也能蒙个七七八八。今后她也不想隐瞒自己识字的本事,那就要给自己找个说得通的办法,这就必须让家里几个孩子读书,到时候就说跟着他们一起学的。 打定主意,宋小麦的账本上又多了一项支出。 几人回程路上没了货物,脚程快了许多,晌午刚过就赶回了宋家村。 在村口处与李二作别,宋小麦跟着宋冬生快步往家赶去。 本打算到了家就询问小麦关于售卖薯蓣一事,谁曾想还没走进大门,就听见自家院里吵吵闹闹。 宋冬生脸色一变,几步上前推开了门,就瞧见小五宋春生跌坐在地啼哭不止,另一头,三弟正跟着俩少年扭打在一起,大姐从旁拉扯,怎么都分不开几人。 待看清将三弟按在地上痛揍之人,宋冬生怒吼出声。 “宋长乐!宋长宁!” 将背篓寻了安全地放下,宋冬生没有半分犹豫,举起拳头就朝着两人脸上奔去。 宋秋生一对二的战局,立马扭变成了二对二。 宋小麦进门,目瞪口呆的盯着这一幕,半晌没缓过神来。 搜寻记忆,才发现与宋秋生打架之人,竟是原身大伯家的老三宋长乐与老四宋长宁! 这俩是村里出了名的浑人,平日走街窜巷不学无术,村里许多孩子没少被两人欺负,就因为仗着自己弟兄多没人敢欺辱,行事蛮横霸道,村里人大多敢怒不敢言。 小小年纪便如此,长大不定会干出什么。 宋秋生鼻青脸肿的样子,看的宋小麦内心窜出一股无名怒火。 既然宋大海不会教儿,她不介意自己帮他上上强度。 抄起院里一杆烧火棍,宋小麦几步上前,朝着俩人劈头盖脸就砸了去。 “哎哟!” 宋长海家的老三宋长乐,今年十五岁,个子虽然看着不高,但好歹比宋冬生二人多吃了几年饭,又带着十一岁的宋长宁,两人本以压倒性的优势欺负宋冬生二人,此刻却遇上个不讲武德的宋小麦,实打实的挨了两下烧火棍,疼的二人立刻跳起脚来。 “宋小麦!你疯了吗!” 宋长乐捂着被宋小麦砸的生痛的脑袋,然回答他的又是毫无顾忌的两棍。 烧火棍由竹子制成,宋小麦也不怕把人敲出个好歹,下手不留半点情分,只打的兄弟二人眼冒金星。 “呜...好疼!”宋长宁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长这么大,仗着家中兄弟多的宋长宁还是第一次吃这种苦头。 宋长乐上前一步想一把抓住宋小麦的棍子,对方却灵巧的很,抓了几下没抓着不说反而又挨了几下。 见四丫将兄弟俩打的嗷嗷大叫,宋月娥终于把地上的宋秋生拉了起来,宋冬生也跟着扶起一边啼哭不止的小五弟。 宋小麦就如疯魔了般,一顿横劈竖扫,长房兄弟二人在“嗷嗷”惊叫中逃出了院门。 宋小麦趁机上前,将大门啪的一声关的严严实实。 “月娥?月娥?” 院里没了哭闹,屋内传出的王氏呼喊才被众人听见。 宋月娥来不及与镇里赶回的二人解释,直接带着几人都来到了王氏屋里。 见到鼻青脸肿的三子后,一脸惨白的王氏差点没再吐出一口血来,她捂嘴猛烈的咳了几声,揽过一脸羞愧的宋秋生,看的又气又疼:“到底怎么回事!” 冷静下来的宋冬生与宋小麦也想知道,不禁都朝宋月娥看去。 第10章 问诊 宋月娥抱着三岁幼弟,蹙眉答:“先才我在屋内打扫,秋生带着小五在院里玩,没多大会就听见小五在哭,等出去一看,秋生已经跟大伯家的老三老四扭在了一起。” 后面就是她去拉拨几人,但她的力气实在太小,根本拉不开,至于三人打架的原因,只有秋生才知道了。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的又将目光落在宋秋生身上。 宋秋生坐在王氏床栏边,默不作声,一反常态。 宋冬生皱眉,担着长兄的名头叱声问了一句,却还是不见他回话,大家这才觉得里面怕是有什么不好出口的龃龉。 “三哥,不方便说就算了,你就告诉大家一件事,这次打架是他们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宋小麦轻声问。 闻言,宋秋生当即抬头,气鼓鼓道:“当然是他们!” 宋小麦点点头,如此就好办了:“待会说不定大伯家还得来人,到时候既然是咱们占了理,就不怕他们找事。” “他们惹事还敢找上门来?”宋秋生怒道:“大伯一家就知道仗着人多欺负咱们!” “以前是咱们小,现在长大了,他们要是还敢来,我就把他们打回去!” “不许胡说!” “咳...咳咳咳...” 听了宋秋生的话,王氏一急,又咳个不停。 气血攻心,王氏本就瘦脱了相,这猛地一咳,没忍住又犯了眼晕。 兄妹几人见状,一阵忙乱。 “好了,这事先不说了。”宋小麦上前,示意宋秋生别再说惹娘情绪不稳的话,扭头冲宋冬生道:“二哥,你快去找郑郎中来一趟!” 说着话,她将布袋里揣着的铜钱拿出来全部递给对方。 “这是咱们今日山薯卖得的钱,你拿去都给郑郎中,让他记得带几副药来!” 这么多铜钱,若放平时兄妹几人定要欢喜一场,可此时却来不及欣喜。 眼看王氏情况越发不好,宋冬生二话不说,抓起钱就出了门。 宋月娥端来热水,伺候王氏慢慢喝下。 王氏渐渐清醒,见自己一场晕惹得孩子几个手忙脚乱,心中越发自责,默默躺在床上一阵无言。 宋秋生吓得早已跌跪在地痛哭流涕,生怕母亲有个差池。 “儿起来吧...娘知道这事不怪你...” 半晌,王氏闭着眸子缓缓说道:“是娘连累了你们...” “娘只是病了而已,等吃了郎中的药就会好起来,还会和以前一样!”宋秋生趴在床边不停抽噎,青紫的脸上泪水糊了满面。 “娘...” 年幼的宋春生站在宋秋生旁,他不理解三哥为何哭的那般难过,却也跟着一起呜呜哭着。 宋月娥面上看似冷静,可惜红彤彤的眼睛出卖了其深处的不安。作为家中长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好像做什么都没有用,只能静静看着娘亲,似风中落叶般...她恐惧极了... 宋小麦皱眉望着一切,王氏的身体状况确实极差,若只是过劳咳血而至,应还有调养治愈的可能。前提是,她自己得有一个强烈活下去的求生意愿,现在这般可不行。 “娘,您的身体只是一直没有好好用药调理而已,我今日问过镇里最厉害的大夫,他说您这并非不治之症,好好吃上几副药就能好。” “您看五弟还这么小,我们姐弟都还要娘帮衬,娘可别想一直偷懒躺在床上!” 宋小麦嘟着嘴气呼呼的说道。 好言劝慰是不行了,只能反其道而行试试。 果然,宋小麦的话让王氏有了些反应,她睁开虚弱的眼睛,盯着面前古灵精怪的丫头,勉强笑了一下,有气无力道:“原以为是个闷葫芦,没想到只是没开窍,你这丫头也不知像了谁。” “放心吧...不到那一步,娘也舍不得舍下你们...” “娘,什么舍不舍的!”宋月娥又哭又笑。 见大家氛围缓和了一些,宋小麦趁机将自己去镇里的见闻同大家分享了开,当然,重点说了自己卖山薯的事情。 宋小麦说的绘声绘色,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这一刻好似都忘却了烦恼,回到了久违的温馨。 当得知山薯最后以15文一两卖出后,不光几个孩子,连王氏脸上都有了神采。 “竟这般值钱?”宋月娥捂着小嘴惊呼,当即,她又心疼起昨日自己几人吃的那些了。 “山里应该还能找到不少,若是咱们偷偷挖回来,就有钱给娘治病了!”宋秋生小眼放光,此刻也顾不得浑身疼痛了,恨不能马上进山,将里面的山薯统统挖回家来。 宋小麦却道:“现在能卖这样的好价钱,全因许多人不识此物,依我看,家里这些卖掉,那药铺一段时间内也不会再大量收取了。”除非,她能打开别的市场。 话又说回来,她也只是侥幸遇到一株产量惊人的山薯,后面再去寻摸,不一定还能有如此可喜收获。 为了不打击大家积极性,她没有选择这会说出这些。 “也是,药铺收的药材都是用来入药的,又不是寻来当饭吃。”宋月娥冷静几分,认清现实,她眼底含着笑意,冲大家道:“但不管怎么说,待家中这些卖出去后,家里总算有了进项。” 若不是昨日李二叔家送来的那一袋粮食,家里就彻底断粮了,眼下总算有了盼头。 全家上下绷紧的弦终于可以松一松了。 在大家松了口气的时候,宋冬生终于带着郑郎中赶了过来。 郑郎中是村里唯一一个会治病抓药的大夫,平日里宋家村的人若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常常去他那抓副药吃上一吃也就好了,所以他在村里是除了村长以及几位族老外声望最高的人。 看着来人四十多岁的模样,头发却无半缕银丝,搁在这个时代,显得十分难得。 其五官虽普通,但神清气朗,一看就是个会保养的。 会保养很好,说明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宋小麦暗中不禁对其有了几分期待。 郑郎中进入内屋,宋月娥便带着几个孩子往后腾开了地方,齐齐站在一侧,紧张的盯着他为母亲把脉。 半晌后,眼眸微闭的郎中才缓缓睁开眼,翻开王氏的眼皮看了看,又让其吐舌观察,而后就开始询问王氏最近状况感受。 一番问诊后,郑郎中这才起身。 观其表情凝重,大家的心也跟着再次跌入谷底。 第11章 厨艺 出了里屋,宋冬生迫不及待上前问道:“郑叔叔,我娘她身体如何?” 郑郎中叹了口气,又发现自己被几个孩子死死盯着,深觉叹气有些不合时宜,有些惭愧道:“王娘子此乃气血双亏之相,日耕夜织,久劳成疾。上次来便不大好,如今拖了些时日,又未按时服药。老夫医术有限,如今怕是爱莫能助也...” “什么?” 宋冬生双脚发软,脑中霎时轰然一片。而赶来的宋月娥等人,当即掩面而哭。 宋小麦的心也跟着一沉,她沉着小脸,问向郎中:“郑叔叔,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郑郎中看向宋小麦,心下惊奇,暗道这宋家小四倒是个临危不乱的,他沉吟片刻,道:“老夫医术浅薄,我可以先开两副药给王娘子用,但此药治标不治本,只能让其这几日身子轻便一些,想要根治,尔等不妨去镇里寻一位黄姓大夫。或许,他老人家能有办法。” “黄大夫...” 就是今日在优草堂被人拖走的那位吧... 事不宜迟,宋小麦决定明日一早再去镇里一趟! 王氏卧病不起,自己要想办法把大夫请到村里来才行。 兄妹几人送走郑郎中后,家中氛围再次一蹶不振,好在几人都是懂事的孩子,几人商量了一下这事不能让母亲知道,再回房里发现王氏又沉沉睡了去,不免都松了一口气,也省了解释。 郑郎中临走前,见宋秋生鼻青脸肿的模样,留下了一瓶药酒,告知对方涂抹揉搓几日便可消了肿痛。 日头西沉,见大家兴致不高,宋小麦将自己买来的东西给了大姐宋月娥。 “阿姐,娘的身体会没事的,明日我就去请黄大夫来。”说着,她拿出三截骨头,冲所有人道:“你们看我买了什么!” “骨头汤最是滋补,今晚咱们就用这个汤炖山薯吃,娘的身体就是亏空太久了,以后家里有了银钱,慢慢给她调养,一定会好的。” 宋月娥接过宋小麦手里的骨头,望着对方信誓旦旦的小脸,也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沮丧,兴许真的只是郑郎中医术问题,找个医术好的,娘的身体就能康复。现在家里有了来钱的办法,总好过什么也没有。 “四丫说的对,娘会没事的!” 见大姐与小麦如此,宋冬生握紧了拳头,狠狠点了点头。 宋家兄妹几个,往日连粗粮饭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见过肉食,今日拿着三大块骨头,宋月娥到了厨房后才发现自己从来没做过肉食,一时犯了难。 穿越前,宋小麦平日里工作,除了中午在公司用餐的一顿,其余都是回租房里自己做了吃,所以早就练了一手不错的厨艺。见宋月娥这副模样,哪里还不清楚她的困扰,便自告奋勇,要求自己来张罗这顿晚餐。 往日从未下厨过的四丫,今日忽然自己要求给大家做饭,宋月娥狐疑:“四丫,你以前可是从来不进厨房的,你确定可以?” 对于此,宋小麦早就想好了借口,她无比认真的点点头:“阿姐,以前没分家的时候,我经常看咱奶做饭,我可以的。” 咱奶走的时候你才多大...五岁不到。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宋月娥心里更没底了。 不过,等看到宋小麦熟练的将骨头扔进锅里,往里面加了几瓢清水后,宋月娥好像有些信了她的话。 焯水,撇去血沫,捞出,再重新添水烧开,然后将没了血沫的骨头放进滚水中炖煮。 一套动作下来,没有丝毫犹疑。 待大火转了中火,锅里的骨头汤咕嘟咕嘟了半个时辰后,汤也渐渐转成了奶白色,浓郁的香气随着热气充斥整个厨房。 宋月娥闻着萦绕在鼻尖的香气,嘴里的唾液不停地分泌,她忍不住冲宋小麦比了比拇指:“四丫,你这厨艺比阿姐可好多了。” 宋小麦被夸的有些心虚,手里一边削着山薯皮,一边状若不经的说:“以前小,没体谅过娘和阿姐的不易,总想偷些懒,觉得不进厨房就能少干些活...”说到这,她抬头嘿嘿一笑:“阿姐不会怪我吧。” 其实宋大山一家几个孩子生的都不错,王氏本人也长得清秀,年轻时候有不少人家上门提亲。几个孩子都会长,遗传了二人的优点,只不过常年营养不良的原因,导致乍一看去都不出彩,可要是细心去看,每个人的五官都很是耐看。 就比如现在,宋小麦仰着小脸,落在宋月娥的眼中除了瘦了些,黑了些,头发黄了些...哪哪都是好的,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对方额头轻轻点了点:“娘先才说你开窍的晚,我看是开的太早才对。” 说罢,她又咯咯笑了开。 宋小麦小嘴一撅,不服道:“哪里就是阿姐说的那般了...我不过是懒些罢了...” 两姐妹在厨房里有说有笑,另一边卧房内宋冬生正给宋秋生抹着药,宋秋生疼的龇牙咧嘴不住地喊着:“嘶...疼疼疼..二哥你轻点啊!” “哼,知道疼还跟人打架。” 宋冬生嘴上不饶,手上却放轻了一些。 药酒涂在身上后,火辣辣的烧灼感,令宋秋生不住的抽着冷气。 宋冬生看对方一眼:“今日他们为什么会来咱家?” 见二哥一脸严肃,如今室内就兄弟三人,还有个听不懂话的小五,宋秋生也就不瞒着了,将宋长乐兄弟二人来家里的前因后果都讲了出来。 原来今日午间,宋秋生待在院里照常守着小五,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到大门“咚”的一声巨响,将他吓了一跳,赶忙出去查看。 这一开门,就发现门口落了一大块泥石,抬头一瞧,就见到了不远处环臂而立的宋长乐宋长宁二人。 见到这俩,宋秋生不用想都知道,门肯定是这二人手欠砸下的,当即怒怼:“你们发什么疯!” 宋秋生的怒火对宋长乐二人造不成任何威胁,反嘲笑道:“哟,还有力气喊,看来屋里都还活着呢。” “就是你死了,我们都活的好好的!”宋秋生气恼,恨恨瞪着二人。 第12章 缘由 宋长乐撇嘴啧啧两声:“张老汉家今年没给你们租子,眼瞅都要入冬了,四哥我好心过来看看你们,想不到有的人还不领情。” 说着话,宋长乐带着不怀好意的模样朝宋秋生走来,眼看已到了跟前。 不知对方今日又要扯什么幺蛾子,宋秋生两手死死抵着门不愿放他二人进去。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宋长乐穿着一身灰布短打,往宋秋生面前一站高了一个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邪气,眉眼似极了他娘马桃花,又凶又焊。 “听说婶子身体越发不好,作为亲侄儿的,当然是来看望她的,你这拦着我们不让进屋,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满口胡言! 宋秋生堵着门,怒视二人:“我娘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现在在休息,她可没空见你们。” “大哥,你跟他废什么话!” 一旁的宋长宁年纪虽小,性子却半点不比宋长乐好多少,说话间抬脚就踹在了人身上。 临来一脚,让没有丝毫防备的宋秋生一屁股跌坐在地,身后的门也跟着开了。 眼见二人就要闯进去,宋秋生来不及爬起,心一发狠伸手抱住宋长宁一条腿用力一拉,宋长宁跟着就摔了狠狠一跟头。 “你找死!” 宋长宁摔了个大跟头,痛的他哇哇大叫,爬起来朝着宋秋生踏脚而去,嘴里恶狠狠道:“你以为还是你那短命奶在世的时候吗,家里人都要宠着你让着你!什么好的都要留给你!敢摔我,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话,又狠狠朝宋秋生踢了几脚。 躺在地上的宋秋生闪躲不及,只能抱头护脸,瘦小的身子蜷在地上,待宋长宁歇了气,他找准时机一骨碌爬起来,举拳冲着对方门面砸去。 一旁看热闹的宋长乐见宋秋生还有力气还手,自然不让,出手就挡住了他的拳头,狞笑道:“还敢还手?” “告诉你宋秋生,识相点就把你家能吃的东西交出来,等你短命的娘一走,说不定哥几个心好还给你留个活命的窝,否则,哼哼...” “你说谁短命!”宋秋生气的哇哇大叫,用了全身力气朝宋长乐扑去。 就这样,几个人很快扭打在一起,与其说是扭打,不如说是宋秋生单方面挨揍更合适一些。 再后来就是宋月娥听到院外的动静,出来拉架的一幕。 宋冬生皱眉,他算听明白了,宋长乐二人今天的来意,原是为了口吃的。 今年庄稼遭了灾,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但再不好过都比自家强,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让这兄弟俩发了疯似的闯院硬抢,他们又是从哪得来的消息,自家刚好有口吃的?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得告诉大姐和小麦,一起商量商量对策。”宋冬生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是第一次,却不会是最后一次。 两人擦完药,双双来到厨房,与厨房里的姐妹俩商量。 待听清了事情原委,宋家兄妹几个皆气愤不已。 “咱们家每天做什么吃什么谁家会这么清楚?” 宋小麦将切好的山薯块利索的倒进锅里,又往里面加了一些盐调味,然后盖上盖子继续炖煮。 她的话让大家静默片刻后不约而同的扭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那里正是隔壁二伯宋大田家。 “定是二伯家杏花!” 宋秋生顶着猪脸,满眼喷火:“二伯家大姐梨花嫁了人,桂花是个闷葫芦,荷花跟宋来弟和宋家宝都还小,只有宋杏花会没事偷偷瞧咱家!” 说完,似怕大家不信,又道:“你们不知道,我在院里带小五的时候,好几次看见她爬墙头偷偷朝咱们院里看!” “还有这事?”好脾气的宋月娥都觉着膈应。 宋小麦凝神一想,她记忆里还真有这么一号人,且还跟原身有过矛盾。 话说,宋家这一大家子,人还真是不少。首先是大伯宋大海一家,其妻马氏,名为马桃花,二人生了四子一女,老大宋长贵已经19岁,三年前就成了家;老二宋长福,17岁,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但是打小就跟隔壁村一木匠当学徒,因至今未出师所以无心娶妻,就耽搁了两年;老三宋长乐,15岁,成日游手好闲,村中一恶霸;老四宋长宁,11岁,是老三宋长乐的跟屁虫,又毒又坏;老五是个8岁的闺女,名叫宋小莲,颇得宋大海两口子宠爱。 另一边,二伯宋大田一家,其妻孙氏,名为孙玉芬。二人有四女两子。这两口子就比较奇葩了,因为结婚后连着生了四女不得子,不知听了谁的话,去外面抱养了个男孩,取名宋来弟,没想到还真让他们生了六子宋来宝。长女叫做宋梨花,15岁,去年就出嫁了,听说配给了邻村一户人家;二女宋杏花,13岁,就是宋秋生刚才说的那个爱爬墙头的姑娘;三女宋桂花,10岁,打小不爱说话,在家中也像个隐形人,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跟着比她小了四岁的宋荷花,也就是宋大田的四女,如今6岁。接着就是6岁养子宋来弟以及3岁六子宋来宝。 没分家的时候,加上宋小麦一家足有二十多口人,这么多人都在一个锅里捞饭吃,可想而知每天得有多么惊心动魄,私下里得生出多少龃龉。 若搁在常人家也还好,偏偏宋家又出了个前妻和继母,大房二房跟三房宋大山一家就是天生的冤家。 宋老爷子走的早,后来全靠继母孟氏掌家。 孟氏在世时,尽管在大多事情上都能勉强端平一碗水,但也只是大面上而已。 人都有私心,谁生的谁疼,孟氏对待宋大山家几个小辈可比另外两房亲昵多了,偶尔有个什么好东西,也会私下偷偷给几个小家伙留些。 今天一口鸡蛋,明日一块糕点。说出来都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落在孩子眼里那就是天大的偏心,再由孩子转述给自家大人,就成了填不平的嫌隙。 宋大山在的那些年,宋春生还没出生时,宋秋生就是家中最受孟氏疼爱的,也不知道哪天的哪一刻偏心让长房宋长宁记到了今日,使得多年的气都在今日一通撒出,拳拳落在宋秋生的脸上。 宋小麦同情的扫了一眼满脸伤的宋秋生,随即就想起原身与宋杏花的过节来。 第13章 孟氏 宋家因为祖上留下一些家底,算是整个村里过的较为殷实的人家。因此家中人虽多,勉强也够嚼用,逢年过节家里不仅会改善伙食,过年的时候,每个孩子还能收到一样礼物。 那年宋小麦5岁,宋杏花10岁,春节,孟氏让人给每个孩子买了份新年礼物。 男孩子一人一条发带,女孩儿一人一朵头花。 那头花用宋小麦现代人的目光来看,就是用彩色的布扎成的简易花朵造型,谈不上多好看,甚至有点土气。但是放在如今这个时代普通人家的女孩子眼里,那可就是顶好的东西了,在村里能带着这样一朵头花,出门走一圈都要收获无数同龄人的艳羡。 宋小麦记得那日原身的她看中了一朵粉色头花,就向孟氏讨要。谁知宋杏花也站了出来,表示她也喜欢这一朵。 姐妹俩看中了一朵头花,本是件顶小的事,宋大山和王氏见状就准备站出来劝劝宋小麦,然而俩人还没说话,长房宋大海就笑眯眯的拦着两个人:“哎呀,三弟三弟妹这是作甚,小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大人参合甚!” 一句话,让宋大山两口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作罢。 一时间,一大家子围在一起,竟然因为两个孩子闹得堂内寂静无声。 原身宋小麦年纪小,当时并不懂,为何阿奶喜气洋洋的脸突然就沉了下去。 这哪里是让两个孩子解决,分明是在试探她这个娘! 宋小麦不知孟氏当时心里想了些什么,反正那朵头花还是给了她,宋杏花当场就哭着跑了出去。 从那以后,宋杏花就再也没跟宋小麦说过一句话。 后来有一天,宋小麦跟着宋秋生陪着孟氏玩时,突然想起这朵头花来,就问了孟氏:“阿奶,我爹为什么回来跟我说,我应该把头花让给杏花姐?” 孟氏一听,本还笑盈盈的脸上顿时一黑,佯怒道:“别听你爹的,他那是傻。” 老人用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拍了拍衣襟处不存在的灰,风轻云淡的说:“哼,他们以为那样就能试探拿捏我。” “撅腚拉稀屎的货,从里到外就没个好儿,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说一句好。” “与其这样,何苦还要委屈自己?” 说罢,孟氏又敲敲宋小麦圆溜溜的脑袋,噘嘴道:“不管什么时候,自己过的舒坦才是自己的。千万别学了你爹那套去,什么吃亏是福,吃亏哪有个够?” 这位阿奶的话,年幼的宋小麦听不懂,换了芯子的宋小麦却表示深深赞同。 “到底是不是宋杏花从中作梗,咱们明日去试探一二便知。”宋小麦安抚兄妹几个,让大家稍安勿躁。 宋秋生愤然:“这怎么试探,宋杏花她肯定不会承认!” 宋小麦神秘一笑:“三哥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宋月娥:“就算真的是她又能怎么样,秋生这顿打还得算在宋长乐二人身上,咱们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能...” 宋冬生皱着眉头,苦着张脸一筹莫展:“而且他们以后肯定还会再来。” 这确实是个大麻烦。 宋小麦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如果他们还敢来,咱们再做打算便是!” 宋秋生点头:“四丫说的对,大不了再打一架!”说罢,他想起下午宋小麦那顿乱劈棍法,眼睛一亮冲她道:“话说回来,四丫你今晌那会还真厉害!那烧火棍被你舞的老威风了!我那会瞧见宋长宁被你抽的脸上都是一道道红印子!” 念此,宋秋生忍不住想哈哈大笑几声,恰好扯到伤口,又嘶嘶喊疼起来。 “活该!” 宋冬生瞪其一眼,没好气的说:“你还好意思说,连四丫都知道对付他们拿根棍在手,你竟还赤手空拳的迎上去,嫌自己被他们揍的太轻不成?” 宋秋生不服气:“那会情况紧急,我哪里来得及找趁手的东西...再说了...”他忽而声音小了几分嘟囔道:“大哥你回来不也空拳而上么...” “讨打不是!” 宋冬生伸手佯装要拍过去,宋秋生机灵躲开闪到一旁嘿嘿傻乐。 一旁的宋月娥无语摇头,轻声说:“你俩以后可要记着,再有今日这般,千万不要跟他们硬碰硬,你们几岁,他们几岁?对上了,怎么都是你们吃亏。” “没什么比你们安全更重要,知道么?” 见大姐一脸忧心,兄弟二人心生愧疚齐齐低头表示知错。 宋小麦一旁看着,内心觉得该说不说自己还算幸运,起码穿来的这一家人氛围和谐,守望相助。每个孩子都有一颗质朴而善良的心,同时也有迎难而上的勇气,没一个长歪了的。 “大姐...饿...” 这时,一直独自默默玩耍的小五宋春生终于忍不住,朝着哥哥姐姐们发表了自己的抗议。 今日为了去镇里,全家上下大早起来就草草吃了一顿早饭,一直到现在,别说宋春生一个三岁大孩子,家里哪有不饿的? 暂且将烦恼抛开,今夜由宋小麦牵头,将冒着热气的锅盖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再没人有心思操心什么宋长乐宋长宁的,都直勾勾的望着那一大锅煮的香气四溢的大骨山薯汤。 “四丫,你这手艺可以啊,这也太香了!”宋秋生发出赞叹,说话的同时差点将口水流进锅里。 宋小麦嫌弃的扫他一眼,将对方赶远一些,这才盈盈一笑豪气道:“可以吃了!” 厨房内发出几声欢呼,等宋月娥将骨汤送给王氏返回后,厨房的小桌上瞬间响起箸碗相碰的热闹声。 孟氏过世后,家里就很少再见过荤食,王氏病倒后,荤食就彻底离开了餐桌。 虽然今日只是几块肉少的可怜的大骨熬煮的汤食,连佐料都只有可怜的几粒盐,但在孩子们看来,这就是给什么都不会换的珍馐美味。 宋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无不赞叹宋小麦厨艺的精湛。 宋小麦笑眯眯的咬下一口香甜软糯的山薯,望着面前几个吃的满脸幸福的孩子,深知自己厨艺不至于此,却又充满前所未有的信心。有时她也有片刻的恍惚,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少时在福利院的那段日子,一群孩子围在一起,吃什么都觉得美味。 然而不同的是,福利院的孩子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家庭,每个人脸上就算伪装的再好也还隐含着小心的试探与讨好,可在宋家不同,虽然吃穿还比不得福利院,可每个孩子之间都充斥着满满的信任与依赖,那是一种源自血脉的维系,坚不可摧。 宋小麦心底想着,她喜欢这个感觉。 或许,这就是上天对她的另一种补偿也未可知。 上一世在哪都孤零零的自己,这一世她终于有了家的感觉,从这一刻起,她决定要用心守护。 宋家的另外几个孩子吃着美味的骨汤,却不知此刻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正在悄然靠近,融入... 第14章 小黄大夫 吃完饭,宋小麦与宋冬生收拾完厨房后,又烧了一锅热水供家人洗漱,宋月娥则开始熬煮郑郎中开给王氏的汤药。 等伺候王氏将药喝下,夜已深,几个孩子洗漱完后倒头就睡,今夜再无一人失眠。 待到远方的鸡鸣再起,众人方才悠悠醒来。 宋小麦想到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醒来就迅速穿衣下床。 今晨她跟着宋月娥一起煮了顿豆米稀饭,又凉拌了道野菜,一家人吃的同样津津有味。 饭间,宋小麦提议:“时间紧迫,山里的山薯不挖出来带回家大家都不放心,今日我一个人去镇里请黄大夫。大姐留在家中照顾小五和娘。二哥三哥你们得辛苦上山去,将前日剩下的和还能寻到的都挖回来。” “你一人去镇里?”宋月娥急忙摇头:“这不行,太危险了!” 宋小麦安抚:“我可以的,跟着李二叔去的这一趟,我将路全都记着了。”她看向宋冬生:“二哥你说,这去镇子的路是不是很好记,咱们离清河镇就是一条直线,连分叉口都没几个。” 宋冬生放下手中碗筷,内心纠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见对方犹豫,宋小麦又加了把火,盯着大家道:“昨日郑大夫都说了,咱娘的病拖不得。请大夫要紧,赚银钱同样要紧,那山薯本就是山中无主之物,如果被人挖了去,如今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咱们可就再也没有赚钱给娘治病的法子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家几个孩子也只觉时间紧迫,特别是宋秋生,恨不能这会就冲山里去,比起大姐二哥的担忧,他反而对宋小麦更放心一些:“我觉得四丫说的有道理,而且以她昨日独自能卖了那些山薯的本事,她比我们都适合去镇里!” 有了宋秋生的加入,宋小麦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就瞧见宋冬生也松了口:“行吧,就按四丫说的办!” 如此,宋月娥就算担忧,也没了法子,只好认了。 在宋小麦将背篓里装上足有16斤重的山薯后,宋月娥在此过程中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说着路上各种小心的叮嘱,直到看着宋小麦远远离去的背影,她还是放不下心,可再放不下,也只能如此了。 此时,宋冬生宋秋生哥俩也早早进了后山。 宋小麦背着十六斤重的山薯,一开始还觉得尚可,待半个时辰后就觉得有些吃力起来,藤织的肩带磨的肩膀生疼。 但她也没因此歇过一刻,只心里吐槽这具身体的孱弱,日后不仅要给家中老小,自己同样需要补足营养,在这个一场风寒就可能带走小命的时代,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可不行。 上一世参加工作后,因为一个人独居的关系,为了安全起见,她专程报过武术班,学过一些强健体魄的防身之术,遇到坏人,不至于束手无策,这一世她自然不会丢下,她决定,待空闲了就操练起来。 随着天色越发透亮,满头大汗的宋小麦忽感一阵河风袭来,她心中一喜,知道马上就能看见曙光。 果然,在转过最后一个岔口,呼啦啦的河风伴着哗啦啦的河水迎面而来,高大的石桥立马出现在视野当中。 今日不是赶集日,所以来往石桥的人就不如昨日多了,只有肉眼可数的几人穿梭。 宋小麦没有磨叽,她寻着记忆直奔优草堂。 待昨日优草堂伙计看见宋小麦大半背篓的山薯后,惊得半晌无言。 “你说实话,你家里还有多少这个?”小伙计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卖药跟卖白菜似的进货。 宋小麦摸摸鼻子,不自然的说:“也就还剩一些了...” 瞧她这副模样,小伙计撇撇嘴显然不信,不过瞧见对方小小一点,竟还有这个能耐,觉得也怪新鲜,正欲再逗弄对方几下的他忽闻背后传来:“白英,你在做什么?” 一听身后声音,伙计身子一征,收起准备逗宋小麦的笑脸,一本正经的转过身低头朝来人道:“少东家,这是昨日来卖薯蓣的丫头,今日又来卖药了。”说着,他微微侧身,将后方宋小麦露了出来。 宋小麦见到来人眼睛一亮,正是昨日那位小黄大夫,她脸上一笑,冲着对方躬身施了一礼:“小黄大夫,你好。” 这别致的见礼,让突然来到的小黄大夫也是一愣,随即笑着点头还礼:“你好。” 他上前几步,来到宋小麦卸下的背篓前,伸手取出一块山薯,左右看了看点点头。 “昨日便听白英说起你,小小年纪竟能独自前来卖药,你家中大人呢?” 宋小麦对眼前这位相貌周正,气质儒雅的小黄大夫很有好感,她笑眯眯的回:“回小黄大夫,家里哥姐各有事忙无法抽身,母亲卧病在床,所以只有我能来啦。” 小黄大夫一愣,虽只有简短几句话,但也听出对方家境窘困。他平日遇到的都是形形色色前来看病的普通百姓,似宋小麦这种的并不少见。 心里微叹口气,直道小小年纪多不容易,而后忽然瞟见对方双肩,因是久背背篓磨损导致,破旧的布衣黏在肩上,有丝丝血色沁染其上。 “去拿瓶凉玉膏来。” 一旁候着的伙计白英赶忙点头,匆匆拿药去了。 宋小麦眉梢微抬,不知这少东家整的哪出,转念一想,左右对方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宋小麦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些薯蓣铺里都要,还是原价,如果家中还有尽管送来便是。” 小黄大夫示意宋小麦到一旁桌前休息片刻,然后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温热的茶水,宋小麦谢着接过,在心里又念了一遍对方大好人的同时,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一路不停地赶路,她确实渴了。 见对方喝的猴急,小黄大夫也没丝毫看轻与嘲笑,只拿过杯子,又将其添满。 宋小麦这下有些不好意思了,双手接过喝完后示意对方不用再给自己倒了。 “不用客气,我们这里常有前来贩药农户,一杯茶饮罢了,行个方便。”小黄大夫笑道,正巧白英拿着一个小巧药瓶走了过来。 接过药瓶,小黄大夫将其递给宋小麦:“这药膏活血化瘀,还能清热止痛,回去后可以涂抹在伤口处,几日便好。” 宋小麦愣愣接过药膏,有些不明所以,就见对方抬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扭过头一看,宋小麦小脸顿时一红,先还自我良好的她此刻方才惊觉,原来早已满身狼狈。 “多谢小黄大夫。” 有的人好像生来就有一种让人想要亲近的本事,与之待在一起如沐春风。 第15章 看诊 白英称了宋小麦这次带来的薯蓣后,一分不少的将铜钱递给了她,共计2400文。 抱着怀里几大串铜钱,宋小麦乐不可支,刚才白英还专门问了她是拿碎银还是钱串,她想着平民之间易物交换还是铜币更方便,便换了铜币。 眼看有钱了,宋小麦当即问:“小白哥,不知道黄大夫在不在铺里,我想请他去我们村里给我娘看病,这些钱够吗?” 见对方将还没捂热的铜钱又递了回来,白英一愣。 “这...钱倒是够的,可是黄大夫出诊去了,近几日恐怕都不回来。” “啊...这样啊...”说不失望是不可能,宋小麦眸光暗了几分,心中生起些焦急,按昨日郑郎中的意思,王氏的身体可拖不得。 药柜另一边,手捧医书的小黄大夫抬头问:“你家住何处?” 宋小麦回首,见到对方后不禁暗道:“对啊,老黄大夫不在,小黄大夫在啊!” 人品见医品,她觉得这位小黄大夫医术也差不了,当即道:“宋家村!” “宋家村...”小黄大夫沉思想了下,忽然目光一亮:“家父近日在青岳观为人诊病,青岳观刚好路过宋家村,离得也不算远。昨日家父走的匆忙,今日我正巧要去给他送些换洗衣物,稍会你便与我同往吧,路过你家后正巧可以先去看看你娘。” “那太好了!多谢小黄大夫” 宋小麦觉得,她两辈子的运气都用在今天了。 带几人收拾好一应用品,宋小麦便坐上了黄家的马车,一路顺畅的到了宋家村。 宋小麦需要步行一个时辰的路,由白英赶的马儿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这让宋小麦更坚定了要赚钱的决心,到时候也买一辆这样的马车。 马车行进村口,村口这会不早不晚正是闲时,村头大树下坐着闲聊玩耍的老人儿童,纷纷惊奇的盯着马车,暗道这是谁家的亲戚,竟然这般阔气。 顽童追着马车一路嗷嗷的跟在后面,等看到进了宋小麦的家后,消息迅速在村里扩散。 “你说什么?马车进了谁家?” 正百无聊赖的宋长乐听到一个小弟的汇报,蹭的一下从一枝树干上坐起。 小弟名叫赵二狗,村里宋长乐的追随者之一,在人人吃不饱饭的时候,这个名为赵二狗的孩子还能长得身宽体圆,就是眼睛生小了点,一笑就剩下捋缝儿,此刻一脸谄媚的冲着宋长乐道:“就是宋秋生家,我看的清清楚楚!” “杏花说的果然没错,这宋秋生一家不知走了什么运道,这两天不仅家里开火了,听说昨儿个晚食还吃上了肉!”宋长宁顶着脸上几条肉眼可见的青印,疼的他现在都不敢摸,目光沉沉。 宋长乐不耐烦的踢了踢二狗:“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究竟是什么人去的他家。” “没问题!” 赵二狗转身,麻溜的走了。 留在老槐树下的宋长乐二人对视一眼,宋长乐问:“昨日回去爹娘问起你脸,你怎么不说实话。” 还编个瞎话,说什么自己跟隔壁村孩子打架打输了惹来一顿骂,忒费劲, 宋长宁冷笑:“三哥,咱要是实话说了,娘和爹肯定要带人去宋秋生家,要是让他们把东西拿了回去,分到咱俩嘴里的还能剩下多少?” 宋长乐一怔,这问题他还真没想过,宋长宁这一提醒,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俗话说,靠老大宠老三,最不待见是老二。 到了宋大海一家,因为儿子多,就成了靠老大宠老五,老二有本事什么都不干都有人想着念着,最倒霉就是老三和老四,从一出生就是放养状态,因此家里有个什么好东西,他俩无论是宋家分家还是没分家,都是容易被人忽视的那一波。 另一边,当见到宋小麦跟着一青年男子回家后,宋月娥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到了嗓子眼,待小麦介绍得知是镇里的大夫后,宋月娥更是惊诧不已,她还以为郑郎中嘴里的黄大夫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没想到这般年轻! 不过很快,当听到宋小麦一声声喊着“小黄大夫”后,她明白了,这应该是那位黄大夫家中晚辈。 见过礼后,宋月娥让宋小麦先带着小黄大夫去给娘看诊,自己则匆匆去了厨房烧水,心道人家大夫大老远而来,总得招待人喝杯水才是。 卧房中,宋小麦牵着小五弟静静候在一旁,巴巴望着不远处为王氏切脉的小黄大夫。 白英背着药箱立在一旁,他用余光打量了下四周,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真是一贫如洗。 手指搭在王氏腕上的小黄大夫,用了比昨日郑郎中更久的时间。 半倚在床头的王氏,目中比起昨日还要平静很多。 昨天郑郎中来过,那神色就不大对,那一刻起,王氏就知道自己的身子怕是不太好了。 虽然也不想几个孩子浪费好不容易赚来的钱再给自己寻摸大夫,可她昨日又说了那般话,总要给孩子留下点念想,最终也就没有说出口。 也好,如今请来镇里的大夫,到时候也就都死心了。 “夫人且安心,此症乃积劳成疾所致。久劳伤脾,脾虚则气血生化无源,肺络受损,故而咳血。幸卧床静养,未成怯症。” 小黄大夫沉吟:“要想根治,需得培元固本。” 宋小麦目光一亮,小黄大夫的意思是王氏的病有的治? 有的治就好! “小黄大夫,你尽管开药便是!” 床上的王氏闻言,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她将信将疑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真的有法子治自己的病? 似看出对方疑虑,小黄大夫含笑点头,宽慰道:“虽有方可治,但此症治身如育苗,急不得,缓不得,贵在持恒。” “脾者,仓廪之本。脾藏意,思伤脾,祛病如抽丝。想要尽快调理好身体,夫人切莫忧思忧虑,您的孩子这般懂事贴心,您应该多想些愉悦之事,届时事半功倍,药到病除。” 端着热水立在屋外的宋月娥,听到里面大夫的这些话后,眼睛早就红通一片。 但这是让人开心的事情,哭了就太不吉利了,将眼泪忍了回去,她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这才踏入屋内。 “有劳黄大夫为母诊治,家中清贫,只能以白水待客,还望莫要嫌弃。” 小黄大夫接过对方托盘里的水杯谢过,忙道:“哪里哪里。”没有半分轻视。 用完水,小黄大夫见几人包括白英在内都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顿感窘迫:“在下确有一方,但其中有几味药的用量还有些估摸不准,需得去了观内问问家父才好定夺。” 众人顿时明了。 王氏在听了小黄大夫的话后,似觉这才合理,心中微定,觉着身体都跟着轻便了几分,不禁问:“小黄大夫说的可是青岳观?” “正是。”小黄大夫答。 王氏目露疑惑:“青岳观荒了好些年,观内并无仙人入主,难道如今又有了?” 小黄大夫想了想:“据在下所知,那观两年前便有了道长入主,号无尘道人。” 两年前...难怪了... 王氏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微黯然。 第16章 赵二狗 王氏的身体有对症之药,自然是越早治越好。 小黄大夫问完诊准备离开之际,宋小麦起身相送,询问何时可以前去药堂拿药。 几人在宋家院门口告别,小黄大夫略微思索,又见天时尚早,便道:“我等今日应能从青岳观回返,若无意外,明日可去药堂取药。” 宋小麦目光一亮,扬起笑脸冲小黄大夫深深鞠了一礼:“多谢小黄神医!” 猝不及防的神医二字,令小黄大夫啼笑皆非,他想不出,这苦寒之家如何养出的这般古灵精怪的丫头,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对方脑袋,笑道:“我可不是什么神医,这话若传了去,没得让人发笑。你个小丫头,可别坏了我名头。” 宋小麦呲牙笑道:“在我心里,能治好我娘病的大夫就是神医!谁若不信,尽管让他来寻我争辩就是!”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立在一旁的白英忍不住吐槽,暗道自家少东家虽然看上去平易近人,实则平日除了与外人寻常交流外从不多言一句,似今日般跟人有来有回的还真是少见。 他想不到原因,最后只能把目光放在宋小麦身上,一个平平无奇的黄毛丫头哪哪都不出彩,就是这张嘴能言善道,难道是马屁拍的好之故? 有了思索,白英再看自家少东家时,心中有了计较。 待白英驾马而去,宋小麦远远招手告别,直到再也看不见车影。 宋月娥领着小五立在一侧,见车走远了正想与小麦分享内心的喜悦,收回目光的刹那却瞧见不远处树后躲着的人影,看清人后,神色不由一沉,伸手扯了扯宋小麦衣袖,示意其看去。 宋小麦一愣,随着对方目光望去,就瞧见了鬼鬼祟祟躲在后面的赵二狗。 “阿姐你先回去,我去寻他一寻。”宋小麦沉声道。 宋月娥一急:“你寻他作甚?” 村里出了名的浑人一个,成天跟在宋长乐兄弟二人后面,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 宋小麦拍拍宋月娥的手,示意其稍安勿躁。 “没事的阿姐,光天化日他不敢把我怎样,我就是去问问话,一会儿便回。” “你若不放心,你就先回去在大门后躲着盯着点这边,若发现什么不对,你喊人都来得及。” 如今四丫主意大,再观今日对方与镇里小黄大夫一来一回的对话,明明才几日的功夫,宋月娥好似已经忘了之前的四丫是个什么模样了。 也不对,宋月娥思索,她记得,阿奶过世前,四丫好似就是这般性子,天不怕地不怕,人活泼话也多。自从听到爹没了...再经历奶也没了...四丫才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如今好像又回去了一些。 想到这,宋月娥反倒松了口气,她不再拦着对方,只叮嘱多加小心,她会在这里守着,一发现不对就去喊人。 宋小麦笑着点头,慢慢朝大树方向走去。 躲在树后的赵二狗这会还在暗恼该死,刚才好像被发现了。 算了...发现就发现,反正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情,自己还怕宋家两个丫头不成? 一咬牙,赵二狗就欲扭过肥胖的身子逃走,怎知刚一转身,就见宋小麦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吓得他倒吸一口气,随即又觉得有些丢面儿,当即眼睛一鼓,想学宋长乐瞪人的模样吓一吓跟前人,却不知自己那本就不大的眼睛,被他用力撑起,也不过就是从窄一些的缝儿变成宽一些的缝儿,对人造不成任何威胁。 “宋四丫!你想干啥!” 宋小麦眉毛一蹙,前几日家里哥姐几个时不时“四丫四丫”的唤着她还没觉着什么,如今被这赵二狗粗声粗气的喊一声,怎的这么难听。 四丫四丫...死呀死呀...太不吉利了也! 回家得跟大姐二哥他们说一说,以后可不准这么叫自己了! 一时不察,思想又开了个小差,宋小麦摇摇头,晃掉脑袋里奇奇怪怪的想法,这才盯着跟前胖子。 “赵二狗,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你没事鬼鬼祟祟躲这里,偷看我家院子作甚!” 赵二狗没底气的昂了昂头驳道:“谁说我偷看你家院子了!” “你哪只眼睛见我偷看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宋小麦吼出声,比声音大是吗? 莫看赵二狗长得又胖又高,实际年龄只比宋小麦大几个月罢了,平时跟在宋长乐宋长宁身后狐假虎威,但没了这二人,落单的赵二狗可就少了大半的底气,被宋小麦凶狠狠的喊回来,赵二狗不自觉退了半步。 半步过后,又觉失了面子,想要往前走两步壮胆,忽而记起今天宋长宁的话,好似对方那张脸就是面前人给打的。 要是自己得罪了对方,她不会也出手打我吧? 赵二狗打个激灵,他可不想被揍。 “我...我就是觉得热,在树底下乘乘凉罢了...” 如今秋高气爽,太阳虽已高高挂起,可秋风刮在人身上怎么都是凉飕飕的,如何都谈不上热。 乘凉? 宋小麦懒得跟对方计较,微微眯了眯眼威胁道:“不说实话是吧?信不信我告诉村口宋六婶子...就是你前几日偷了她家的鸡蛋,吃完蛋后还把蛋壳埋在了村口的老槐树底下!” 赵二狗目瞪口呆:“宋四丫!你胡说八道!” “我什么时候偷六婶家鸡蛋了!” “我说你偷了就是偷了!” 宋小麦抱着胳膊,不屑道:“反正蛋壳确实埋在那里,等宋六婶子见了,自然就信我说的话。” “再说...”她抬头刻意上下打量赵二狗一眼,非常嫌弃:“以往你在村里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村里谁不知道你啊!赵小偷!” “我看你这一身肉,都是你东家偷了偷西家,一口口给自己偷出来的吧!” 太过分!太过分了! 赵二狗握紧拳头,涨红着脸恨恨瞪着跟前豆芽菜似的丫头,恨不得一拳头给她捶树上。 他是经常干些小摸小偷的事,可偷来的那点东西本就不够他塞牙缝的,大多还都进了宋长乐兄弟二人嘴里,自己要是靠这点东西存活,哪有本事长这一身家当。 话又说回来! 宋家村干扒手的都知道,宋家村有六不偷。 一村四族三宋六! 村长家,四位族老家以及宋六婶子家! 再给他几个狗胆,他也不敢跑到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悍妇六婶家偷东西啊,那可是跟宋长乐他娘齐名的可怕存在。 第17章 喜悦 面对宋小麦的污蔑,赵二狗不服,奈何人蠢嘴笨,说不过她,只得气呼呼的捏着拳头瞪着对方。 “你可别这么看着我,搞得我怪害怕的,万一一害怕忍不住,就把心里的秘密喊出来,那就不美了。” “宋四丫!你不要太过分了!” 宋小麦撇嘴,扬起小脸睨着对方:“想我不告状很简单,你得告诉我你到底在这干嘛。” 赵二狗心里憋屈,他本来就没偷六婶家鸡蛋,哪里就怕她告状了。 但这死丫头说的头头是道,连赃物都知道藏在哪里...话说回来,到底那个蟊贼手这么欠,去偷六婶家的东西,偷了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把蛋壳去埋村口?这不没事找事吗? 赵二狗决定了,待会儿他得找机会,去村口把那蛋壳挖出来处理掉,免得下次又被这宋四丫给赖上! 眼看如此,赵二狗的脑子已经被宋小麦几句话绕的偏离主题十万八千里:“我就是看到你家来了辆气派的马车,感到好奇,所以过来瞧瞧而已。” “而已?” 宋小麦怎么可能让对方含混过去:“赵二狗,做人要实诚,想要不被六婶追着打,你最好说实话。” 小胖子气急,知道跟前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两眼一闭,算了,反正就是算说出来也没什么,宋家这房人本来就不合,村里都是知道的。 “是长乐哥说你家最近发了财,让我过来看看是谁来的你家。” 这就对了。 宋小麦:“我家一贫如洗,何时就发了财,昨日宋长乐就上了回门,他从哪听来的消息?” 赵二狗昂起肥肥的脑袋:“是宋杏花给他们说的,今天还告诉他们你家昨晚炖了肉吃!” 说到肉,赵二狗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他都一个多月没闻过肉味了。 还真是这朵杏花儿! 宋小麦无语。 就目前来讲,宋小麦除了宋长乐宋长宁兄弟俩外,还未跟宋家别的人正面交锋过,但不代表不清楚各自的品行。眼前的矛盾,暂时还停留在几个孩子的身上,首当其冲要解决的自然也就是露头的这几人。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心念电转间,宋小麦计上心头。 “赵二狗,你想不想要这个?” 宋小麦从衣兜里摸出两颗糖来,还是今日在药铺小黄大夫给她的,本想带回来留给小五吃,倒是要便宜跟前这小胖子了。 盯着那两粒由上好油纸包裹的糖,还没吃到嘴里,赵二狗已猝不及防吸溜了一声。 宋小麦嫌弃的扫他一眼,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想吃?” 见到两颗糖后,赵二狗再也没心思想些别的,只把一颗肥硕的头颅点成了拨浪鼓。 “想吃容易,你帮我做件事,我就给你。”宋小麦循循善诱。 赵二狗馋虫满身,但理智还是让他犹豫了片刻:“做...做什么...” 宋小麦瞧他这副模样,忍着嫌弃,招了招手让其凑近一些。 赵二狗听话的往前来了一步,又低了些头,凑耳前听。 也不知道对方多久没洗过澡了,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宋小麦又嫌弃的让他离远一点,才悄声给对方说了几句。 两人在树后说了几句话,谁也不知道宋小麦讲了些什么,总之最后赵二狗捏着两粒糖,兴高采烈的走了。 待宋小麦回了家,将远远发生的一幕看在眼里的宋月娥不禁上前问她都给对方说了什么,却只得到宋小麦神秘一笑。 “阿姐,很快你就知道了。” 见对方不说,宋月娥只没好气的笑了笑,也没再追问。 晌午的时候,宋冬生与宋秋生终于回到了家里。 二人依旧背了满满一筐柴的模样,但去掉干柴,底下一背篓山薯就露了出来。 “阿姐!四丫!你们知道么,今天我跟二哥挖了一上午,终于把前日那根挖了出来!放在一起,足有一座小山高!” 宋秋生忙活了大半天,不知累一般,兴高采烈的将收获喜人的山薯之事告知二人。 宋月娥端来两大碗水,见两人咕咚咕咚一口气就给喝完了,心疼道:“等明日进镇拿药,再买个装水的水囊回来吧,你们这一出门半天半天的功夫,不喝水怎么行。” “不妨事的阿姐,山里有些小泉,遇见了我们都会喝上一些。” 宋冬生摇摇头,好不容易赚来的钱,还是省着点用的好。 宋小麦不赞同:“奶以前常说,生水喝多了会拉肚子,还是买个水囊回家,以后烧好热水放凉了灌进去带着,喝着也放心!” “奶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宋秋生摸摸脑袋,没头没脑道。 宋小麦翻个白眼:“当然说过,三哥你那时成天只知疯跑着玩,哪里停下好好听奶讲过话。” 这倒是真的...宋秋生心虚,不禁瞪了一眼宋小麦,说的他以前多不懂事似的。 兄妹二人自打生下来就爱斗嘴,以前小的时候就这样。 宋月娥宋冬生二人相视一笑,没偏帮两人,任由他们闹去。 “对了,小麦今日去镇里请到大夫了吗?”宋冬生扭头看了眼王氏的屋子,问起今日头等大事来。 宋月娥当即笑着把上午发生的事告诉了两人,得知娘的身体有的治后,喜的二人连连拍手叫好,随即都兴冲冲的跑进王氏屋内,一声一声娘!娘!的喊着。 真是太好了! 娘的病可以治好,对于他们来说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 王氏望着自己几个子女,今日连平时最爱扮作老沉的二子都跟着高兴的蹦了又蹦,眼眶不禁又温热起来,与从前的苦涩不同,今日只有满满的喜悦。 “都是好孩子...娘有你们,是娘的福气。” “娘,是我们有你才更有福气!”宋月娥抓着母亲的手,她今日没有再跟着王氏一起哭,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且在心中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会轻易掉一滴眼泪。 要笑,要喜悦,要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一点点拉回来! 第18章 纠结 当日下午,在宋月娥的要求下,宋小麦留在家中照顾母亲与幼弟,她则与两个弟弟再次进山,誓要将今日二人挖出的山薯全部搬回家。 就这样,姐弟三人匆匆收拾一番,再次朝后山迸发。 宋小麦送走几人后,带着小五在王氏的屋子陪其说了会话,在对方疲倦之时才带着小五出来。 将五弟放在院里玩耍,宋小麦这才有机会拿出上午小黄大夫给她的那瓶膏药,往双肩上擦了药。 膏药接触皮肤的那一刻,一阵清凉感霎时传来,肩膀上火辣辣的感觉顿时消了一大半。 宋小麦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药膏盖好,家里几个孩子今日约莫都会用到此膏了,心中不免叹了口气,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如今宋家一切步入正轨,起码不会再为吃了上顿没下顿烦忧,接下来,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做。 心中盘算起接下来的计划。 等山薯收回来,这两日就将其卖掉,换回来的银钱除了要给王氏抓药外,还要给家里大人孩子添一身过冬的衣裳,再买够足以过冬的粮食。 宋家分家时,宋大山一家分的这处院子是最破旧的一个,进门是正堂,堂屋东西各有一间卧房,王氏就住在东屋,几个孩子共同住在西房。 西房外面紧挨着的就是厨房,厨房后面有一道门,穿过去里面是一间不大的杂物间。杂物间里往日都是家中存放粮食以及一些农具放置的地方,如今没什么粮食,只有几把农具孤零零的杵在那,不过今日后就多了几筐山薯摆在其中。 房屋后连着一小块菜地,如今荒草扎堆,周围用篱笆扎着,篱笆外面分布着细碎的田地,是一些别人家的菜地或者一片乱起的林子等,中间参差着人家住宅。 村里的房屋多是这样,没有特意规划,大家建房也是东一片西一片,房与房之间有的隔着田有的隔着坡有的只隔了一条黄泥巷,有的则干脆东家墙挨西家。 宋家这片祖籍地算是大的了,宋小麦家院子的隔壁连着的就是二伯宋大田家,宋大田家的大门不似宋小麦家朝南而是朝东,大门出去就是一条小路,小路的另一边则是宋家祖宅最大的院子,宋大海一家。 另外两家不提,宋小麦打量自家这所院子,虽然屋子不多也不算大,但是前院却足够宽敞。 如今家里几个孩子渐渐大了,总不能一直住在一个屋里,宋小麦打算等有了钱,就在与宋大田家隔着的那道墙位置另起一排房。 到时候既隔绝了某些爬墙爱好者的窥视,家里人也完全可以住的开。 盖房子的事今年肯定是不行了,得明年春耕忙完农闲后再做打算。 眼下最要紧的是,猫冬。 宋小麦是个极怕冷的人,一想到今年冬天没了舒适的暖气,一颗心沉了又沉。 记忆中,这里过冬多以烧柴烤火的方式取暖。但人不可能一直守在火堆旁,所以该冷还是冷。 好在也不是所有人都以烧火取暖,有些家底的人家会跟前世一样在屋里盘个火炕。 宋大海家分的院子里,就有一间房子盘了火炕,是原先宋全与孟氏所在的屋子,每逢过冬,一家人大多时间都会挤在那间小小的屋内取暖。而今两位老人皆已不在,自然就便宜了宋大海马桃花两口子。 宋小麦这会只觉庆幸无比,幸亏这个世道上也有炕这种东西,否则就算她知道怎么个原理,也不可能现在就找人搭建出一个。 自己满打满算也才八岁,又从小养在这样一个家庭当中,懂的东西但凡超出常理一点,估计都得被村里人拖出去浸猪笼。 冬季来临前,房子建不了,盘个炕还是可以的。 太阳落山前,宋月娥领着两个弟弟终于背着满满收获回到了家中。 此时宋小麦也在厨房架起火做好了饭。 几人今天都累的不轻,也早就饿了,等洗漱好上了餐桌后,谁都没再言语,只顾低头吃饭。 饭食还是简单的粟米山薯粥,配以清苦口感的野菜,没有人觉得这饭食简陋,因为家里两天前还揭不开锅。 能吃上这样一顿饭,众人无比知足。 待饭了,众人才坐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明日又是赶集日,宋冬生建议明日他与宋秋生宋小麦共同进镇,这样可以带足够多的山薯贩卖。 大家对此没有异议。 宋月娥作为家中长姐,自然对众人又是一顿叮嘱。只是今日她的脸上多了几分踌躇,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心中担忧诉出:“前日你们回来,小麦又是买肉又是买粮,李二叔应该就有所猜疑。明日你们三就更加明显了...这事恐怕再瞒着不好。” 这确实是个麻烦,不是说不相信李二叔,只是山薯是家中目前唯一进项,暂时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消息泄露,大家一窝疯都往山里去,那自家后面再寻怕就更难了。 可李二叔家前日才给自家借了粮,真要这么干了,良心上又如何过意的去? 见宋家姐弟几个满是纠结,宋小麦却道:“不必刻意瞒着,明日咱们还跟李二叔一起,他不问就算了,如果问起,咱们就把这事告诉他。” “告诉他?” 姐弟几个惊呼。 见几人又是不舍又是难为情的纠结模样,宋小麦微微一笑:“这山里的东西,本就是无主之物,咱们也不可能一直以此为生...”她顿了顿,摇摇头道:“还是别等李二叔问了,这样也怪难为人家,不如就大大方方告诉他就好。” “可...”宋冬生想说,可告诉了别人,以后家里没有这门进项,如何换钱给娘治病呢? 可惜话到嘴边,他也说不出口,谁让那人是李二叔呢... 宋秋生垂首叹气:“难怪阿奶以前总说,人情最是难偿。” 拿了别人一样东西,就要用双倍甚至更多的代价去弥补。 这话落在宋冬生耳朵里,顿时满脸涨红,他还是首次在弟弟妹妹跟前,失去了底气。 谁让那粮是他接过的呢? 宋小麦见此心道不好,她可得给这群小树苗正一正秧,她微微提高了音量,故作天真般的道:“李二叔家确实对咱们有大恩,如果咱们没有发现山薯,那袋粮对咱们家来说就是全家活命的东西!” “如果没有山薯...咱们可能会被饿死...”宋秋生喃喃道:“人死了...就像爹跟阿奶一样...什么都没了...” 再多的山薯,也换不回人活着。 如宋秋生一般,宋月娥与宋冬生姐弟俩也有触动,继而又有些脸红,为先才自己的顾虑而羞愧。 见大家想明白其中关键,宋小麦会心一笑,宋家这几个孩子就没一个是歪的,眼下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那我们明日就直接告诉李二叔,这是咱们山里遇到的,至于他去不去山里寻,就跟咱们没关系了!” 第19章 夜谈 宋小麦却不担心这事,无论李二叔会不会上山寻薯,其实对大家来说影响并不大。 一来,山薯又不是菜地,谁去都能寻见。二来,一门买卖若想做的长远,靠自己一家也是不行的。 这个时代的种植作物还比较单一,主要还是以常见谷物以及豆类为主,像高产类的玉米番薯应该还未出现,宋小麦去粮铺买粮时特意打听过此事。 宋家村多以种植粟米为主,大豆为辅,小麦与稻类因为产量低,少有人种。 粟米产量高,也只是相对另外几种作物而言罢了,亩收大约在一石左右,这是年成好的时候,碰上个老天奶打盹的年成,产量就会急剧下滑,如今年一般,一半都收不上来。 所以粟米种植风险也大,全靠老天爷赏饭吃。 宋小麦自从发现薯蓣后心中就有了计较,既然这一带山中有薯蓣,说明这个地方的气候适合其生长,何不明年收回地后自家尝试种植一二呢? 正常情况下,山薯产量高,也不怕风吹雨打,只要不是遇上极端恶劣天气,如涝灾旱灾,山薯就很难绝产。 她在乡下待的那一段时间,家乡许多人种的就是此物,虽然没有亲手种过,但大概流程还是知道的。 这个时代既然有人认得薯蓣,那么就不可能只有她会想着种植,为何没有推广却不得而知。 宋小麦觉得,无外乎就是民众受传统种植观念影响,思想固化,一代代口口相传的传统种植作物只有那么几种,谁也不敢贸然打破,因为代价是寻常人家无法承受的,一旦绝收,将意味着全家老小性命危在旦夕。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在于若自家种成了薯蓣,将成为市面上的独一份,不怕卖不出去。坏事在于,自家人力有限,种植的数量不足以打开真正市场,可能还没出清河县就已经销售一空。 宋小麦心中隐隐有个想法,想要在这个时代过的舒适,她不可能真的带着一家老小种一辈子地,那太苦了。若想过的舒适,唯有将所有人捆在一起,搅活一摊死水。 所以,李二叔家知道山薯之事并非坏事,此事早晚都会传开,让更多人知道薯蓣,然后慢慢开始种植,再形成规模,最终远销大周各处! 届时,大家若都能得益,也好过自家独享受人虎视眈眈的好。 远大的目标让宋小麦一时间热血沸腾,当回过神见家里几个孩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时,彷如当头一喝,瞬间泄了气。 “四丫,想什么呢?叫你几声都不答应。” 宋秋生勾着头,狐疑的来回打量。 一听“四丫”这个称呼,宋小麦瞬间想起晌午之事,当即对众人道:“今日跟大家宣布个事,以后不准再叫我四丫!叫我小麦!” 众人面面相觑。 “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不准就是了!”宋小麦不欲解释,岔开话题:“还有件事跟大家说,今夜山薯咱们就先别放在粮房了,先全部搬进咱们卧房。” 兄弟二人齐齐不解,宋月娥隐约猜到可能跟晌午赵二狗有关。 宋小麦并不打算细说,故意卖了个关子,只说晚些时候大家就明白了。 见对方这么说,众人也没再追问。 大家都累了一天,明天一早还要进镇卖货拿药,姐弟几个早早收拾完就回房歇下了。 宋大山家只有王氏屋里那一张不大的木床,听说还是王氏的陪嫁。而孩子卧房说是床,其实就是屋内两边架起几块黄泥,上面横搭几条长木板组成的一个大通铺。 木板上铺一层厚厚草杆,草杆上铺上打满补丁的床单,就成了一张足够容纳几个孩子睡下的大床。 盖得被子由芦花填充,毫不保暖,全靠孩子们挤在一起互相补足热量。 被子一共有两条,宋月娥带着小五与宋小麦一条,剩下一条则是宋冬生与宋秋生同盖。 夜里起风,屋外的门被风吹的呀呀作响,时不时穿出一道冷气闯进房屋,孩子们跟着瑟瑟发抖。 “阿姐,等山薯卖了钱,咱们就给家里人一人做身冬衣,再换床新的棉被。” 宋小麦冷的牙齿打架忍不住低声道。 宋月娥迷糊间应了:“好...” 厚实的冬衣,温暖的棉被...想想都美好。 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做了同样的美梦。 夜深时分,所有人都进了深眠状态,宋小麦家东院墙的另一面,三个黑漆漆的影子蹲在墙下鬼鬼祟祟。 “你俩怎么才来!这大半夜的,快冻死我了!” 三个人影中,显得最是瘦小的宋杏花蹙着眉头,不耐烦的盯着面前俩人,夜黑风高,也看不太清两人的模样。 宋长乐打着哈欠,最后问了一遍:“你确定他家有粮?” “确定确定!”宋杏花早就被问的不耐烦,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又道:“这两日他们日日开火做饭,那鼻涕虫宋小五都没再对着黄泥流哈喇子了!” “他家哪来的钱?”宋长宁问。 宋杏花不悦,宋长乐长自己几岁,跟自己说话不客气就罢了,这比自己小两岁的宋长宁竟跟着有样学样,跟自己说话满是咄咄逼人的架势,活像审犯人似的! 看对方不答,宋长宁冷冷一笑,二话不说踢了对方脚腕一下:“问你话呢!” “嘶...” 脚踝传来的尖锐痛感让宋杏花倒抽一口冷气,想要发作又怕惊动家人,只得作罢。 “宋长宁!你别...”宋杏花咬牙切齿。 “行了,行了,问你什么你就说,跟哥两个在这摆什么谱?”宋长乐打断对方的话。 面对这哥俩,宋杏花知道自己拿他们没办法,算了,反正今日也不是跟他俩置气来的,主要的还是隔壁那一家子。 想到自己这会吃的苦,都是拜隔壁所赐,宋杏花想起那个总是笑盈盈的宋小麦来,又怨了几分。 “哪来的钱我不知道,隔壁几个最近忙忙碌碌早出晚归的,谁知道干什么勾当。”宋杏花说的怨毒。 黑暗中,宋长宁不屑的扫了一眼宋杏花,全家上下,他最看不上的就是二叔家的这位二姐,说不上来原因,反正多看一眼都觉得伤眼。 见也问不出个什么,兄弟俩决定按原计划进行。 第20章 毛贼 宋家的墙是泥巴搭的,五六尺高,对于翻墙老手的宋长乐二人来说并不在话下。 两人在宋杏花的帮助下,很轻松就越过了泥墙,轻轻一蹦,便落在了宋小麦家的院里。 两人秉着呼吸顿了一会,见没惹出动静,便直奔厨房而去,轻车熟路。 厨房门只有一个木质门把别着,对于二人言,形同虚设...顺畅无阻的进了厨房。 黑暗中,宋长乐掏出怀揣的火折,悄然点亮。 入眼处便是孤零零的灶台,灶台后面有个大水缸,水缸不远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橱柜。 厨房简陋,东西不多,一眼望穿。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来到橱柜前将其打开,发现里面除了几对破口的碗和几双竹筷,再无别物。 穷酸! 见此这般,兄弟俩人都不由黑了脸。 “三哥,看那...” 厨房里是找不到什么东西了,宋长宁将目光瞥向那道通往杂物间的木板门来。 宋长乐点头,带着四弟小心翼翼的朝着杂物间走去。 这道门同样只有个木质门别,俩人轻松打开。 推门的刹那,杂物间一应物什瞬间映入二人眼帘。 忽略掉四周摆放的几把农具,不远处的一口由一块油布盖住的大缸令二人心情激荡。 “那里面肯定就是粮食了!” 宋长乐快走几步,身后的宋长宁则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的跟上。 掀开油布的瞬间,二人便看见了缸中两个鼓囊囊的粮袋。 “果然有粮!” 两人大喜,几乎同时伸手朝粮袋抓去,然下一刻,两声剧烈的惊喊响彻夜空! “啊!!!!啊!!!” “我的手!我的手!” “三哥!我的手断了!!”、 “呜哇啊...痛痛...” 隔壁传来的惊呼,让本在沉睡的宋家姐弟几个瞬间惊醒。 “什么人!” 宋冬生腾的起身,朝隔壁望去。 原还做着美梦的宋秋生醒来时有刹那茫然,耳边紧跟着传来阵阵痛呼让他脸色一白,吓了一跳。 宋月娥护着小五,发现其还睡着就松了口气。 最先清醒的宋小麦此刻最是淡定,她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家里怕是进贼了,还好今日我在粮袋上放了鼠夹,二哥咱们快去,先把门顶上,别让他们跑了!” 见四丫过于淡定,宋冬生心觉其中恐有蹊跷,但知现下不是多问的时候,匆匆下床出了房门。 几步快跑来到厨房后,宋冬生觉着里面的惊呼声越听越耳熟,再闻里面一人三哥三哥的呼喊后,终于明白这毛贼是何方神圣了! 宋冬生霎时气急,暗道自家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竟还让这二人惦记上了,丝毫不顾及同族情分! 既然如此,他干顾不了什么情面了!房门一拉,木质门别“咔”的一下合了起来。 穿戴好衣服的兄妹几人都寻了出来,齐齐站在后头,听着里面的痛喊,几个孩子都黑了一张脸,让宋小麦惊讶的是宋秋生,竟然掉起了眼泪。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啊...”宋秋生并不想哭,抬手擦了擦眼泪,可心底的悲愤似无处宣泄,唯有以此突破。 “咱们家难道还不够惨吗...他们一定要逼死我们才罢休吗?” 宋秋生近乎嘶吼的怒喊,宋小麦动容。 再看沉默不语的宋月娥宋冬生姐弟二人,发现他们也隐隐含着泪光,只不过忍着没有落下。 这一刻,宋小麦似才真的有所感同,在以往三年的日子里,这一家老小过的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也是...如果不是自己的到来...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四丫了... “人行不义必自毙...二哥,去请村长族老吧...” 顶着夜风,宋小麦格外平静。 几个孩子闻言,不约而同看向宋小麦,可惜夜色太黑,烛火太暗,并未瞧见平静之下的波澜。 “村长会管吗?”宋月娥抿唇,不太确定。 自分家以后,家里诸多磨难,可村里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无人站出来讲句公道之言。宋月娥有时经常在想,当初村里但凡有个人站出来,或许自家也不会落魄至此。 “会的。”宋小麦温声道:“以往的事,村里无人插手全因两房所为有失德行却未违背法理,村人除了背后申斥几句,并无道理站出与之理论。” “而今不同,偷盗行窃是违法的事,莫说请村长族老们,咱就是报官也是可以的。” “报官...” 几人神色一骇。 “四...小麦,你怎么突然懂这些?”宋秋生不哭了,悲愤的情绪全被宋小麦一句报官给冲散了。 大周稳定不过匆匆十年,这代表狼烟才将将散去不久,对于官兵二字,恐惧是埋在所有百姓骨子里的东西,甚至,大过法理。 宋小麦没有这样的经历,但也知道古代报官跟现代可大不相同,若为乱世,她肯定不会这般讲。 可如今这个朝代...经过多日观察,她发现这里的百姓日子过的虽还贫寒,但并无乡绅恶霸欺压之事,镇中市集也有序稳定,无流氓匪徒横窜扰乱,这说明此地地方官是个有所作为之人。 见一叶而知秋,以小观大,这个朝代定有明君坐镇,那么,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此天下虽还不至海清河晏,起码是蒸蒸日上越来越好的。 天下安,百姓安。 若有扰乱秩序者,定然有说理的地方。 这也是来到异世,宋小麦依然能够坚守本心,一心想把日子过好的原因。 “三哥,他们这是行窃,是犯法的事情!村长若不管,咱们自然要报官,这有何难懂的。” 宋小麦拍拍对方的肩膀:“三哥这会就莫要哭了,眼泪留着待会用吧,待会可得哭的卖力一些。” “我去找村长!” 宋小麦话音刚落,就见宋冬生沉着小脸:“咱们今日若不跟他们做个了断,日后麻烦只会更多。” 这时候,房内兄弟二人也反应过来事情不大对劲,两人拖着鲜血淋淋的手颤颤巍巍的往外跑,却发现门已落锁。 “嘭!嘭!嘭!” 宋长乐没受伤的手将房门拍的巨响,像一条发了疯的狗:“宋冬生!你给我开门!” “宋冬生!有种你放我出来!看我不废了你!” 第21章 徐氏 宋长宁疼的小脸发白,他站在宋长乐身后,平日总装作一副冷静自持的他此刻早已没了分寸,手部疼痛让他神魂颠倒,恨不得躺地上打滚。 “三哥!三哥...救救我...我...我的手快断了...” “闭嘴!” 宋长乐回首怒吼,他的手也疼,那鼠夹如同兽嘴一般,死死咬住,他想去掰开去掉,怎知手一碰上就发出剧烈疼痛,根本没有勇气打开! 门外传来兄妹几人的声音,让宋长乐越发失了理智,在这个沉寂的夜晚,一声声怒吼响彻夜空。 东屋王氏被宋长乐的吼叫惊醒,刚想询问就见宋月娥领着宋秋生走了过来,两人将当下事情简短说明,王氏短暂惊怒后很快平静下来。 她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光秃的房梁失神半晌,最后只静静道:“就按小麦说的做吧...” 两家人,早就扯破了脸,不死不休了。 主动要求留下的宋小麦,淡淡扫了一眼厨房内疯狂咆哮的宋长乐,然后将目光移到东墙,那里正巧传来“咔哒”一声异响。 宋小麦冷冷一笑,今夜的猫儿还真多,闻着点腥味,一个个就忍不住都跳了出来。 气喘吁吁的宋冬生跑到村长家后,看了看寂静的夜色,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抬手敲响了村长家大门。 “咚...咚咚...” 本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在村长屋子点亮的一刻,整个村也跟着沸腾了。 听了宋冬生简短的来意,年过五旬的村长宋兴旺怒不可遏:“混账东西!” 他唤来候在一旁的长子宋有田次子宋有粮,让他二人即刻去将族中几位族老请来,再带几个村里青壮,去宋全老三家将毛贼擒住,送往祠堂! 宋兴旺又唤来老妻,让其随冬生走一趟,去看看宋全老三家的王氏。 说是去看,其实也是想问问王氏想要一个什么结果,毕竟此事牵连的是亲族,若一般小贼自然好处理,该杖则杖则,该送官送官。 可惜宋长乐宋长生二人是本族人,被偷之家又是叔侄关系,此事可大可小,关键就在宋老三一家的态度了。 宋兴旺老妻徐氏,随着宋冬生回返时一路揽着宋冬生肩膀,连连叹息。 “都是冤孽...冤孽啊...” “徐阿奶...他们是我兄长,我也知不该将事闹大...可我担心今日若放走他们...明日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宋冬生抬手抹着眼泪,抽噎道:“我也是没法子了...我娘卧病不起,我们兄妹几个年纪又小...兄长二人行事向来莽撞...今日敢来偷东西...明日谁知又能干出什么...” 见身躯瘦弱的宋冬生哭的不能自已,老人家的心本就脆弱,此时更是化成了一汪水,她不由换位思考,若是自己孙儿被人这般欺负,她会如何? 怕是拼了老命,也要找几人讨个公道! “傻孩子!哭什么哭,你做的对!” “根儿坏了的东西,你就算对他千好万忍,他也只嫌你给的不够多,只会变本加厉!” 徐氏拍拍少年肩膀:“唉...就是你们阿奶走的太早,否则你们这房哪至于被他们欺成这样...” 想到孟氏,徐氏惋惜不已。 多鲜活一老太太,竟就那般去了! 可想这丧子之痛,让那样一个看上去坚不可摧的老人都倒下了,该有多么悲痛。 这人啊,都是命! 老天爷说要收你,真是半分情面不留。 只可惜留下这几个孤零零的孩子,都还未长成,活活受那黑了心肝的磋磨。 等到了宋家,宋有田宋有粮兄弟两个已经去而复返,正带着几个村里青壮赶来,碰巧遇到了徐氏与宋冬生。 “娘,您去屋里歇着,一会莫让那混账东西冲撞了!” 宋有粮扶着老娘,将其带进了屋内。 徐氏拍掉他的手:“做你们的事去,我还没老的走不动道!” “嘿嘿...”被娘拍了手,宋有粮非但不气反而傻乐。 宋小麦与宋月娥见到徐氏后,都快步走了来,从宋有粮身边接过徐氏。 “徐阿奶,这么晚还让您老跑一趟,辛苦您了!” 宋老三家这个长女,一段日子不见,人长高了,也更瘦了,本就不大的脸瘦的下巴尖尖,可怜的紧。 老人家一手揽过宋月娥,满眼心疼:“几步路的功夫,哪里就辛苦了。” 说罢,拉过对方的手,往王氏屋的方向走:“走,带阿奶去看看你们娘。” 宋小麦站在老人另一边,在满院火把的照应下暗暗观察,发现徐老妇人对自己几个都是满脸心疼,再看远处双目通红的二哥后,心底微微松了口气,暗道二哥好样的。 “阿姐,夜深露重,我去给徐阿奶烧碗热汤去去寒,你先带阿奶进去。” 到了门口,宋小麦顿步道。 徐氏这才注意到被自己另一手拉着的小丫头宋小麦。 在她原来的印象中,这小姑娘一直是个不开窍的闷葫芦样,以前见了人也不爱说话,目光呆呆的。 今日一瞧,却发现哪里还有往日呆愣的模样,一年不见,其个头窜了些许,五官不似宋家长女月娥般清秀恬静,却另有千秋。目光大而有神,眼梢翘而灵动,打眼就是个机灵孩子。 “好孩子...阿奶不渴,不用麻烦。” 这样的宋小麦,老人不禁心生喜意,忍不住伸手捋了捋小丫头额上翘起的碎发,心中微叹,孩子哪哪都好,就是这头发有些过于稀疏了... 宋小麦不知自己的形象在老人家心里一落千丈成了秃毛鸡,只仰着脸满怀希冀:“不麻烦的,阿奶能来,我们全家都很高兴...” 说罢她又低垂脑袋,满是失落:“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了...” 这... 徐氏心塞,扫眼一观宋小麦家,村中贫寒者不少,可如眼前这般的确实不多。 孩子的话,说明家里落败后,大家与其也少了来往...人心凉薄啊... 几个孩子真是不容易。 宋月娥趁机拉住老妇人,顺势往王氏屋里去了。 另一边,厨房内不知情的二人依旧在哭喊嚎叫,甚至大声威胁。 “宋冬生!你今日再不把我们放出来,爷我就点一把火给你家全烧...” “嘭!” 房门忽然开了... 宋长乐话音戛然而止。 第22章 祠堂 门开了,兄弟二人松了口气,然一口气还没落下,一片火光瞬间袭来,晃的两人同时眯了双眼,等回过神,看清眼前人后,宋长乐身子猛地一颤,瞳孔一缩.. “有田叔...” “你...你们...唔...” 众人不欲此时听二人废话,同时出手往两人嘴里塞进了一团破布! 宋长宁又痛又怕,翻着白眼就想晕过去。 “拖走...” 宋有田皱眉,见两人浑身血淋淋的,才发现二人手上还有个捕鼠夹。 这般惨状,他心中却生不起丝毫怜悯,只道活该! 宋长乐宋长宁被带走后,宋小麦才进到厨房,望着布满血迹的地面,嫌弃的皱了皱小眉毛。 此时也来不及收拾,她急忙来到灶台边麻利的生起了火,然后往锅中加水,待水烧开后便匆匆送入王氏房内。 宋小麦进来时,王氏同徐氏已聊了半晌。 两人见面后互相问候片刻,又聊了些有的没的,都没提起今夜之事。 宋小麦进来后,宋月娥便给她微微摇了摇头,眸中虽有焦急,但长辈在场,自己一个晚辈实在不便多言。 “徐阿奶,您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宋小麦端着水杯,脸上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眼睛也红红的,像是受了不小惊吓。 徐氏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观众人都盯着自己,最终叹了口气,这才进入正题。 “大山家的,今日这事总归绕不过去,老头子让我过来看看你,顺道问问,这事你们想要个什么说法。” 王氏身体不好,今夜这般折腾,她的精力便有些不济,此时满脸疲倦,也不再强颜欢笑。 “婶儿...这家什么样子您也看见了...我是个不中用的,如今不过苟延残喘,家中全凭几个孩子相互扶持...” “这事儿...说来也是孩子间的事,这家里的主她们也做得...” “这...” 徐氏没想到,王氏竟准备将这样大的事情交给几个孩子处理。可左右一想,如今大山一家确实都是几个孩子里里外外操持,这么做好像也无可厚非。 只是,几个孩子到底年幼,那宋长乐兄弟二人身后可有一对虎视眈眈的爹娘,一个处理不好,怕会适得其反。 “徐阿奶,您看我娘如今,连下地行走的力气都无,大夫说,娘她想要病好,需得静养。”宋小麦道:“我们可以处理好这事的!” 徐氏望着人不大话挺大的小姑娘,无奈笑道:“徐阿奶不是不信你们几个能力,是怕你们几个孩子吃亏啊...”说完,她怕几人不懂,特意将目光往宋大海家的方向瞧了瞧。 宋小麦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拉着徐氏的手,娇声道:“徐阿奶心善,您放心吧,我们不会吃亏的。” 似怕对方不信,宋小麦接着道:“以前我阿奶常教我,说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任由他再是花言巧语,也不可能颠倒来。” “嗯...长乐哥长宁哥他们犯了错,犯错就要接受惩罚,难道因为有大伯大伯娘,他们就可以犯错不用受罚了吗?” 这... 徐氏惊奇的望着面前小姑娘,这宋家村满打满算有一个算一个,哪家小姑娘有跟前这个伶俐劲儿? “噗...” 徐氏忽然笑出声,她看向王氏:“我算是发现了,你家就这个将孟老太太学了个十成十。” 王氏其实也觉得惊讶,小麦今夜的表现放在以往从未有过...也不是从未,应该是这三年没有过。 婆婆在时,那会四丫天天都是热热闹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地。 那时候大家只觉得是她格外活泼调皮,如今才知,原来婆婆喜欢将其带在身边是有原因的... 徐氏说的不错,家里几个孩子,如今看来,确实只有小麦最像婆婆性子。 “好吧,徐阿奶也说不过你,祠堂那边约莫人该到的都到了,走,咱们过去瞧瞧。” 说通了老人,宋小麦几人如释重负。 在出发之际,几个孩子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由宋冬生带着宋小麦与宋秋生前往祠堂处理此事,宋月娥则留下来看顾熟睡的小五与王氏。 见到之前被安排去照顾小五的宋秋生后,徐氏一惊,盯着他满脸乌紫问:“怎么弄成了这样?” 宋秋生跟徐氏打了招呼,见其这般问便低了头,委屈巴巴的将宋长乐兄弟二人入室揍他之事讲出。 听了前因后果,本还留有些许恻隐之心的徐氏,彻底不待见上了宋长乐兄弟二人,只一把拉过宋秋生的手,另一手拉着宋小麦,大声道:“走!今日不管如何,徐阿奶也要给你们讨个公道!” 黑夜中,三姊妹在火把的映衬下默默对视一眼,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宋家村的祠堂位村子西南方,那里有一片空旷晒谷场,此时,听到不少动静的村民觉也不睡了,披上衣服打起火把不约而同都来到了这里,祠堂内坐着早已到位的村长与四位族老,座位下方两边站了几个青壮。 大门打开,村民举着通红的火把,将谷场映的通亮。 祠堂内,被绑了腿脚捂了嘴巴的宋长乐兄弟二人此刻一脸惨白,二人匍匐在地,身子不听使唤的颤抖,嘴唇乌紫一片。 被请来的郑郎中已将二人手上的捕鼠夹取下,涂了药,用一圈圈纱布包裹。 “啊呀!我的老天爷啊!我的儿这是怎么啦!”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女人声音,她胡乱扒开人群跌跌撞撞冲进祠堂,待看清两个儿子的惨状后,当即抱着二人痛骂起来。 “这哪个天杀的!谁干的!” “唉哟!不得了!不得了啊!这是要杀人啊!” “我的儿,怎流了这么多的血!这是要我儿命啊!” “告诉娘!是谁要害你们?啊?” 看见来人,宋长乐宋长宁二人瞬间呜呜痛哭,涕泗横流。 马桃花见着两个儿子的惨状,二话不说便扯下了二人嘴中破布。 “娘!娘!救我!” “呜...娘,好疼...疼...” 母子三人瞬时抱在一起痛哭,场面陡然一度混乱。 坐在上方的村长宋兴旺与几位族老见到这一幕,都不约而同神色微动,颇为厌烦的望着跟前一幕,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此时开口,只静静等着。 等宋大海终于带着长子到达,宋兴旺才出声轻斥:“宋大海!还不将这没规没矩的拉开!像什么话!” 第23章 五叔公 宋大海是个个头不高,其貌不扬的典型农家汉子,皮肤黝黑,五官朴实无华,但却长了一双分外精明的眼睛。 今日这番阵仗,属实让他没有想到,先才自家恶婆娘听到儿子被抓走,一路骂骂咧咧的就先冲了来,自己在后面紧赶慢赶才追上。待看清祠堂这边的盛景,他的心也跟着直突突,然后就听见自家婆娘哭天喊地的声音,吓得他赶紧冲了进来,还以为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出了什么事。 此刻见几人抱在一起,他心里松了口气,还活蹦乱跳的就行。 只是...这俩孽障到底又干了什,怎么弄出这般大的动静?! “宋叔莫怪莫怪...我定好好教训这没规矩的...” 宋兴旺的话让宋大海不敢忤逆,与身边的长子宋长贵一起上前,欲将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马桃花拉起。 “我不起!” 谁知,马桃花扯破了嗓子怒喊一声,甩掉二人的手,一屁股坐回地上,身上早与两个儿子般弄了满身狼狈,头发散乱。 五官本就一般的她,此刻配以狰狞的表情,做实了平日里的恶名,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被她怒眼一一扫过,恨恨道:“我今日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想要索我母子几人的命!” “娘...事情还没弄清楚,地上凉...您先起来...”宋长贵上前劝诫,背后顶着村中几位德高望重之人的压力,他这会快要恨死了三弟四弟。 成日外面惹祸,这不早晚的事吗? 宋大海知道这婆娘发起疯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假装拉了拉也就放弃了,继而扭身满是惭愧,冲几位族老致歉:“各位叔公...宋叔,这两个孽障不知犯了什么事,引得几位如此大动干戈,都怪我平日管教不严...今日回去,我定好好管教...” “你们看,这俩孩子身上不少血...有什么事要不等咱天亮了再说?” 宋大海陪着笑脸,想将势头压一压,因为太了解自己俩儿子秉性,知道眼下情形对自家半点不利。 “哼...”宋兴旺气笑了,心道这宋大海当大家什么人,如今这般情形,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如今出了事才想起教儿,早干嘛去了? 自己一帮人大半夜不睡,说撤就撤,当这是什么地方! “宋大海,你不先问问你两个儿子都干了什么吗?” 宋兴旺冷冷道,做了多年村长,身上的气势与名望随着年纪也不断增长,他冷冷一句话,当即让宋大海吓出一头冷汗。 多少年了,村长还是第一次与自己这般讲话。 宋大海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狗腿的点点头:“是...是...我这就问...这就问...” 站在一边的几个青壮,瞧其这副胆小的模样,都不由心生鄙夷。 也就是个窝里横的,惯会欺负自家兄弟妻儿。 这种人最是让人瞧不起。 祠堂围满了人,都静静望着里面发生的一幕,有的一脸肃穆,有的一脸鄙夷,有的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大家都不说话,也不似平日里嘈杂。 深夜里的寂静无声,让宋大海压力倍增,他扭过身,望着还在哭天喊地的母子几人,当即怒喝一声:“都闭嘴!” 马桃花一哽,不敢置信的回望:“宋大海!你让谁闭嘴!” “你儿子都要让人给欺负死了!你不帮忙就算,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 “噗...” 见马桃花凶狠回怼宋大海的模样,人群中不知谁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宋大海一时间满脸菜色,又羞又怒,恨不得出手掌掴面前不给自己留半点情面的婆娘! 他知与其纠缠不得,只瞪了对方一眼,继而看向两个窝在马桃花身上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的一手拽出宋长乐,狠狠甩了对方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中显得尤为清亮。 这一巴掌看的出宋大海没留半分力气,直甩的宋长乐眼冒金星。 惨白的脸上突兀的出现了五个大红指印。 正是好面子的少年人,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只觉比当众杀了自己还要难受。 “孽子!还不快快说来,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宋大海的怒喝,让失神片刻的宋长乐回神,他回首望着暴怒的父亲,这还是对方第一次冲自己发这样大的火。今日情形,早已吓破了他所有的胆,在马桃花到来后他以为事情还能有所回转,但宋大海的表现让他心中彻底凉透。 如今说什么都不好,不如什么都不说。 暗地里,宋长乐使了个眼色给弟弟宋长宁,对方立刻领悟,两人十分默契的选择缄默不语。 宋大海见两个儿子都不说话,心里反而微微松了口气,两个孽障还算不蠢。 想归想,宋大海还是装腔作势的又吓唬了两个儿子一番,在对方的沉默中无奈转身:“这...各位叔公,宋叔,这两个孽障打小被惯坏了,不知几位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们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般问话,瞬间让上方几个老人黑了脸。 宋家村并非所有人都姓宋,是由几个大姓共同组成,村中几位族老,便是几姓人的代表。 今日发生的事乃宋姓人,故而在座的几位年迈族老大多选择沉默不言,唯有那位宋姓族老,人称五叔公,此刻脸色最差。 村里相安无事多年,平日里小打小闹也罢,可三年前宋大海一家那事闹得人尽皆知,给他们宋姓丢了不少脸面。 偏偏此事外人还插手不得,当初他没少腹诽此事,只怪那孟氏走的太突然,分家分得太过草率,连个见证人都来不及寻,匆匆就去了,最后害的宋大山一家落魄至此。 这些年,宋大山妻儿过的本就贫苦,想不到宋大海一家还不消停,甚至还出了宋长乐宋长宁这么两个败类,成日搅的村里风云变动,怨声载道,他早就想寻个机会清理门户了。 所以说,今日的宋长乐宋长宁二人确实不走运,撞到了枪口上。 “宋大海!” 只闻,宋姓五叔公突然大喝一声,吓得宋大海双腿一软当即跪在了地上。 “五...五叔公...晚辈在...在...” 第24章 宋大海 五叔公虽年过七旬,身体却格外硬朗,他端坐在祠堂上方的旧圈椅上,手中拐杖“咚”的一声敲在地面,威严四射。 “你教子无方,平日里纵子欺霸乡邻不管,如今更是让其二人犯下入室行窃一事,败坏我宋姓声誉,如今竟还死不悔改,想要包庇二人不成?” 五叔公威严之语声声落下,似一道道天雷劈的宋大海外焦里嫩,他匍匐在地,满是惶恐:“五叔公冤枉啊...晚辈绝对不敢做这等败坏宋氏声誉之事,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见其还欲狡辩,年迈的五叔公目中露出深深失望之色。 “如今人赃俱在,这里有谁能冤枉了你?” 苍老的声音中满是不容置疑的笃定,宋大海知道今天一个弄不好,以后自家恐难以在村中立足,心思电转间,当即回过头目光再次扫向宋长乐二人,这次,他则盯着年纪略小的宋长宁。 宋长宁精准的捕捉到父亲的目光,吓得他浑身一颤,一向机敏的他很快看出了父亲眼中含义。 看来自己二人,不能再沉默不言了。 “爹...孩儿错了...孩儿真的知道错了....” 一手受着伤,宋长宁只能靠另一只手挪动着身子朝宋大海方向而来,随后跪在地上狠狠磕头:“五叔爷说的没错...孩儿今夜与三哥确实偷偷进了三叔家...但...但是...” 宋长宁话锋一转,抬头满面泪痕道:“但孩儿与三哥并没有想偷三叔家的东西....只是好奇去看看罢了...” 这一刻,不单是五叔公,身旁的几位族老与村长都脸色一变,难看起来。 “满口胡言!”宋兴旺怒斥:“小小年纪不学好,就敢当着我们这些人面前撒谎!” “宋大海,你还真是会教儿子的很呐。” 不待宋大海回话,马桃花却以不依,她快步跑来,一把拉起磕头的四子,怒冲冲的对上面几位:“村长这话我不依,我儿句句属实,怎就撒谎了!” 悍妇! 宋兴旺直接无视对方,冲宋长宁道:“你倒是说说,深更半夜不睡觉,你好奇你三叔家什么,什么东西值得你二人偷偷翻墙前去观望的?” “不请自来是为贼!” 宋兴旺怒道:“小小年纪就敢扯谎,今日任你几人扯破了天,都没有用!” “村长你偏心!”马桃花大叫:“我儿去趟他三叔家怎么就成贼了!自家子侄,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哪里就是贼了!” 马桃花早已不管不顾,凶狠狠地想要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好在还有几分理智的宋大海赶紧上前,一手捂住对方的嘴。 再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婆娘说下去,自家这次就算侥幸没事,以后也别想在村里混了! 憨婆娘!往死里得罪这几位作甚! 宋兴旺眼瞧着越来越铁青的脸,他不宜与恶妇缠斗,只将锋芒对准话事人宋大海。 “宋大海,这事你怎么说。” 宋大海一手捂着自家悍妇的嘴,一面惭愧,对上宋兴旺道:“实在对不住几位...这家里上下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望诸位叔公...宋叔莫要见怪。” 道完歉,宋大海见马桃花渐渐平静了些,才微微松开手。 通过几人的话,宋大海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两个孽障是半夜偷进了老三一家... 想到宋大山...宋大海心里升起古怪,将诡异情绪压下,他此刻倒是安定了些,心道还好还好,这两蠢货不是在别的人被抓了正着,当即道:“虽然这夜闯人家做的不对...但孩儿他娘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孩子毕竟去的不是别家,是自己亲叔叔家...说到底,这也算自家事...” 眼看上方几人面色越发不好,宋大海赶忙话锋一转:“但,就算是自家人,不打招呼就闯进别人家里也是不对的...还请村长族老做主,今日替晚辈狠狠教训一番这两个逆子!” “我宋大海绝无二言!” 宋兴旺目光沉了沉,今日他才算真正领会到了眼前这个看似老实,实则精到了骨子里的宋大海。 对方看似承认了错误,实则是以退为进,几句话就将两个儿子犯下入室行窃的大错变成了家务事,若如他这般讲,自己几人在这里岂非真的是来替他管教儿子来了? 哼! 但气愤归气愤,此事进行到现在,确实麻烦起来。 “大伯这话不对!” 就在众人缄默之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 众人随之望去,便看到了跟在徐氏身后的宋小麦与其兄长二人。 半晌功夫,苦主只等来三个萝卜丁,众人有些失望,不约而同摇了摇头,这宋大山一家怕是要吃下今晚这个亏了。 徐氏带着几个孩子,穿过人群一脸肃穆的来到了祠堂中央。 带着几个孩子跟几位族老见了礼,徐氏这才转身叹气,扫了一眼众人道:“唉,老身刚从大山家出来,去看了看大山家的,问她想如何处理此事。” “只可惜...” 徐氏顿了顿话头,将众人的好奇心拉满后才道:“大山家的如今病重,成日只能卧于房内,下地都费劲。” “她跟我说,自己无力操持家务,如今家里全靠几个孩子维持,所以今日事,全权交给孩子们处置。” 话罢,她今天的目的就算完成了。 几位族老与村长闻言,虽有片刻失望,可几人对王氏大都是知道几分的,如今家里能主事的,确实只有几个孩子了。 “也罢,冬生几个也长大知事了,此事就让他们做主吧。” 宋兴旺叹气颔首道。 旋即,宋兴旺将先才发生之事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询问一脸沉默的宋冬生:“冬生啊,作为家中长男,你看这事怎么处置的好。” 宋冬生闻言,先是朝几位话事人鞠了一躬,这才沉沉说道:“我们与大伯家早已分家另过,虽然分家了,但大伯是侄儿亲伯父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如今两位兄长做出这样的事,冬生心中痛苦不已。” 说到这,宋冬生眼里默默噙满泪水,他望着宋大海,眼里尽是晚辈对长辈的尊从,他轻呼:“大伯...您告诉侄儿,这事该如何处置?” 第25章 转变 宋冬生一句话,瞬间让松了口气的宋大海又将一口气提了起来! 在场有那聪明的人也在心里为宋冬生拍手叫了一声好! 以退为进,可不是宋大海一人会用。 “呵...这...乖侄儿,说到底也就是你们几个孩子闹着玩,不过作为哥哥的长乐长宁做下此事确实不像话...”宋大海走过来,想要拍拍宋冬生的肩膀对其安抚安抚,谁知手还没碰上,已经被宋冬生躲了去。 伸出的手悬空停顿,宋大海面色尴尬的笑了笑:“这样,大伯让他们二人给你兄妹几个好好道个歉,回去后大伯也会好好教训他们给你们出口恶气如何?” “哼!” 宋大海话音刚落,没等宋冬生回话,便见一黄毛丫头站了出来。 只见宋小麦一步上前,将宋冬生挡在身后,两只小手往腰间一叉,扬起小脸毫不客气的对着宋大海轻哼一声,气呼呼道:“我二哥心善,大伯你这是欺负老实人!” “这...” 千算万算,宋大海没算到几个萝卜丁里长了根带刺的! “四丫,不得胡说,这是大人的事,你个小孩子不要胡闹!” 见对方不要脸的还想教训自己,宋小麦当然不会让他得逞,昂着小脸气道:“大伯,我娘都说了家里的事我可以做主,你让我站一边算怎么个事,难道就因为看我二哥好欺负?所以当我们全家还跟以前一样任你拿捏吗!” “死丫头!胡说什么呢!” 不待宋大海说话,一旁的马桃花先是忍不了,张牙舞爪的,就想上前教训宋小麦,宋大海赶紧示意长子宋长贵拉住马氏,瞪了对方一眼后,又变脸似的扭头看向宋小麦笑眯眯的说:“四丫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大伯何时欺负过你们家,这话可不好乱讲。” 宋小麦又哼了一声:“既然没有欺负,大伯为何不让我说话,莫不是心虚?” 嘶... 以往从未在意过的丫头,今日让人头疼的邪乎。 宋大海不能与一个八岁孩子见识,只得牙疼的点点头:“既然你娘都这么说了,自然是能,那四丫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置?” 画风转变的过快,几句话的功夫,众人稀里糊涂的就看向了孩子模样的宋小麦身上,不免有人心里嘀咕,这不闹吗?一个孩子能处置什么! 但见上方几位族老与村中都未开口说什么,众人又不得不盯着黄毛丫头,想看她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 “怎么处置?”宋小麦扬了扬声,她偏过头扫了一眼如同丧家之犬的宋长乐二人,眼底满是厌恶。 “自然是报官处置!” “报官!?” 马桃花惊叫一声,破锣般的嗓音似要穿透大家的耳膜:“四丫!你这妮子疯了不成?” 咱俩谁像个疯子? 宋小麦看也不看抓狂的马氏,只盯着宋大海又重复了一遍:“对!就是报官。”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两位兄长先是光天化日入室抢劫不成,后又心怀不轨半夜入室行窃,我年纪虽小,但也知道这是犯法的事,既犯了法,当然就要报官!” 众人盯着宋小麦,只觉那张小嘴厉害的紧,上下一碰,噼里啪啦几句话就要把宋大海两个儿子往大牢里送! 宋大海急道:“四丫,这话可不能乱讲,你两位兄长何时做过你说的这些事?” 说罢,宋大海赶忙冲地上弟兄二人使了个眼色。 然这一次,兄弟二人齐刷刷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宋大海心里咯噔一响,暗道不好! 这俩孽障莫非还瞒着自己什么? 宋小麦不管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只见她不再与宋大海周旋,忽然转身朝着上方几位族老纵身一跪。 跪下的刹那,小小女娃顿时没了先才的乖张气焰,只余无尽的委屈与酸楚,一双杏眼包着两颗将落不落的豆大泪珠,泪眼汪汪的对着几位老人泣声拜道:“各位族爷,宋阿爷,你们可得给俺家做主啊!” 宋冬生牵着宋秋生紧跟着跪在了宋小麦身边,二人都是满眼含泪。 三个衣着破破烂烂的孩子,在这寒冷的秋夜其实早已冷的瑟瑟发抖,但还强撑着要给自家讨个公道。 其中一个还带着一身伤,仿若遇到了天大的委屈,哭的稀里哗啦,令人观之不忍。 “宋阿爷,您瞧我三哥,他这满身的伤就是被大伯家的两位兄长给打的!” 宋小麦抹着眼泪,不待人说什么,她先噼里啪啦将昨日宋长乐二人强闯家院之事说了出来,重点突出了宋长乐那句要粮的话! 什么! 众人闻言,大为震撼。 若说今夜行窃一事几人还有蒙混过去的可能,可如果大山家四丫此时说的话全部属实,那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任宋长乐二人长了几张嘴,都再无法抹去行凶事实! “村长,这二人年纪轻轻就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强抢一事,强抢不成还敢再次夜偷报复,这...以后长大还不成了为祸一方的祸害!” “今日若不让二人长长教训,正正咱们村的规矩,以后还不得被此二人坏了一村风气?” “是啊,这对手足兄弟都能下去狠手,以后对外人岂不更加狠厉?” “如今谁家一口粮不是全家活命的东西,真要被他偷了,几个孩子还活不活了!” “别的事还能说道说道,敢偷粮食,决不能姑息!” “村长,我看这事不如就听四丫的,报官好了!” 今天敢偷这家粮,明日保不齐就是别的谁家,村民对别的事还能包容,但粮食大于天,万不能忍! 宋小麦控诉的话让无声的村民终于忍无可忍,喧哗一片。 宋兴旺与几位族老皆目光沉沉。 宋大海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马桃花的声音也早已被村民盖过,所有人都怒目而视,盯着那对跪倒在祠堂内的兄弟二人。 宋长乐二人到底年轻,一听众人都应和宋小麦的话,竟真要将他们报官,当即吓的面无血色,巡视一圈,最后救命稻草似的上前抓住宋大海衣角,痛哭求救。 “爹!爹,孩儿不要去官府,爹救救孩儿救救孩儿啊!” 宋长宁拉着另一边衣角,同样痛哭求饶。 宋大海脸如猪肝,对两个不中用的儿子又气又恼,碍于场合,他又无法发作,心思千回百转最终将目光落在宋冬生的身上。 “冬生!冬生!” 宋大海上前一步,蹲在宋冬生跟前,一脸愧疚:“都怪大伯不好,没有教好你两位兄长,让他们做下这混账事...但..但是...话说回来,自家弟兄寻常打打闹闹也是正常的,哪里就喊打喊杀报官的,不至于不至于啊...” “那个冬生啊,你看这事要不这样行不...大伯给你们赔偿损失,再让你三哥四哥给你们道个歉,回头我肯定好好教训他们,成不?” 第26章 赔偿 闹哄哄的祠堂一片混乱,宋大海杵在耳边的声音让宋冬生浑身不适。 少年红通着眼睛微微抬首,面前人,明明该是再亲不过的大伯,他却感到陌生无比。 在火光的映照中,宋大海的脸变得忽明忽暗。 三年前,也是同一个人,二话不说便夺走了自家活命的土地。 一点点逼迫自家,令自家陷入绝境。 “大伯,你想怎么赔...” 少年语气淡淡,外人听着好似将要妥协一般,然宋大海却猛地一惊,唯有他看清了对方眼中的默然,那目光,哪里是对自己这个大伯该有的,分明像个累世的仇人! 宋大海有些不确定,又仔细看对方一眼,发现刚才的那种感觉又没有了...暗道奇怪,莫非自己多心了? “这次你两个不成器的兄弟先是伤了你兄妹几个,又半夜行那鬼祟之事将你们吓的不轻...”宋大海低声道:“这样,大伯偿你们三两银子,再给一石粮,你看成不?” 原本只打算赔一两银半石粮的宋大海突然转变主意。 三两银,一石粮! 哄闹的祠堂陡然一静,诚然,宋大海给的这份赔偿分量不少。 宋冬生目光一动,年少的他忽然发出一感,人生真是无常,他没想到,自家被夺走的三两银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再度回来。 见其沉默不语,宋大海心下反而安定了些,如今这事纠缠不得,需得快刀斩乱麻离了这要命的祠堂再说。他用余光看了看上方几位老者,发现几个老家伙从头到尾也没说几句话,好似就在等自己拿出个诚意来似的。 他心底陡然一征,反应过来后不禁低骂了几声老滑头,自己这显然是被挖了坑,还不得不跳的那种。 这世道,谁没事愿意跟官府打交道? 想必几个老东西也是如此,能在族内解决的事就解决,怎会轻易惊动官府,那样不单会迎来数不尽的麻烦事,也影响宋家村的声誉,这是几个老东西最在乎的东西! 宋大海暗恼,觉得自己冲动了,给的有点多。 他不禁又在心底暗暗骂了宋小麦几句。 都怪这个贱丫头,若不是她在那咋咋呼呼瞎嚷嚷,何至于将事情闹成这样! 一旁的宋小麦不知宋大海心里所想,但总归对自己几个没有好话就是了。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很大一部分目的确实就是让对方自乱阵脚。 虽然比起赔偿,她打心底更想将宋长乐二人送进大牢,但实在太不现实。莫看现在闹得火热,村民也跟着起哄,可村里几个话事人不开口,别人说再多也没有用。 对于村中几个老人,宋小麦虽第一次见,但不影响她明白一个道理,这个时代,往往都是县官不如现管,作为拥有村中绝对话语权的几人,是不会轻易将村子里的事情送往上级的,民不与官斗,无论占理不占理,最后都落不到什么好。 这是自古以来人们的生存法则,轻易无法撼动。 虽然报不了官,宋小麦却觉得宋大海的诚意可以再多一些。 “大伯,不是我们几个心狠,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会将两位兄长往那大牢里送...”宋小麦抹抹眼角早已流干的泪,小小的五官愁的都拧在了一次,她盯着宋大海小心翼翼道:“三哥四哥的性子...您给的赔偿再多,我们也得留的住啊...” “怕是...怕是你这边送过来...他们那边就敢夺回去...” 越说,宋小麦的声音就越小,配合着颤抖的声线,似害怕极了。 “他们敢!” 宋大海头疼的盯着宋小麦,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满是刻意讨好,他尽量缓和自己的声音:“四丫不怕,大伯给你保证,若这次以后,你两哥哥若还敢上门做下蠢事,大伯立马打断他们的腿!” “宋大海!你敢!” 宋大海话头刚落,不待宋小麦说什么,马桃花先是忍不了了,一把扯开长子拉着自己的手,几步跑上前就朝宋大海一张脸抓去! 一边抓,一边声嘶力竭的喊:“你要打断谁的腿?你要打断谁的腿!” “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啊...!” “疯婆娘!疯婆娘!” 宋大海被抓的嗷嗷大叫,一边用手挡脸一边再度喊来长子,想让其将马氏拖开! 然发起疯的马氏,宋长贵拉了几下都没成功。 众人望着乱糟糟的一幕,有人又是好笑又是解气的喊了句:“宋大海!是不是男人,自家婆娘都收拾不住!” “哈哈哈!” 先还严肃的祠堂,再度哄闹一片。 宋兴旺看事情差不多了,那发起疯的马氏实在伤眼,随着他冷咳一声,众人这才噤声。 马桃花还欲撒泼,被徐氏使了个眼神,立马站出几个村里数得上号的壮妇,几人一拥上前将其按住,不知从哪找的一团破布顺手就塞进了马氏嘴里,而后几人将马氏拖离祠堂,总算安静下来。 宋兴旺先让宋小麦几个起来,让宋大海站向另一边,祠堂中间只留今日的罪魁祸首,宋长乐二人。 “宋长乐,先才的话你们也听见了,宋小麦可有半句不实之言?” 宋兴旺肃然的声音,让宋长乐二人忍不住打颤,此时两人再没了丝毫斗志,只齐齐点头。 “宋...宋爷...我们知错...” 宋兴旺道:“还能知错就好。“ “你二人年纪轻轻,做下这种事,于理,是该送往官府处置的。我朝对于行窃一事,向来主张严罚,若送去官府,没个三五年,你二人就别想出来!” 村长冷然的声音让兄弟俩忍不住再度身子一抖,事情闹成这样,二人早就生了悔意,对宋小麦兄妹几个,两人心里第一次生出忌惮之心。 两人也不是傻子,前因后果连在一起,今晚一切事情的发生有迹可循,自己二人是被人下了套了! 他们想不通,宋大山几个孩子里,谁有这个本事。 但也知道,以后怕是不能再随意上门欺负几个了,一个弄不好自己二人就要折进去。 宋兴旺接着道:“于情,你们身为兄长,不思手足之情护佑幼弱小,反行强抢之事,悖逆人伦,此等行径与强盗何异?” 宋长乐二人吓的一惊,跪在地上痛哭不止:“宋爷爷,我们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第27章 落定 宋兴旺没看二人,将目光扫向宋大海。 “宋大海,你两个儿子犯下如此大错固然该罚,可你身为父亲,早有失于管教之责。” “养不教父之过,身为父亲,你未严正家风训导子弟,令兄弟二人手足相残,此等滔天之过,较此二子罪过更甚三分!” “你认是不认?” 宋兴旺严厉的话令宋大海当头一棒,他赶忙上前跪在两子身旁,无论内心作何感想,面上一派羞愧:“认,认罚。” 作为一村之长,宋兴旺的话宛如声声雷鼓,让在场的村民无不为之肃然。 “既然认罚,那此次事件,你等除了给予大山家几个孩子赔偿以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另请族法可有异议?” 什么! 一听要请出族法,宋大海终于不再淡定,他猛地抬头看向上方,却见包括村长在内的几位族老都目光冷冷。 心中咯噔一响,暗道这次自己一家怕是真的要栽了! “还请村长与各位族老高抬贵手,看在我父面上,能从轻发落!” 没办法了,宋大海不得已搬出过世多年的老爷子,想以其生时薄面为自己几人求情。 不到不万不得已宋大海也不愿如此,实在是族法过于严苛,他不得不以此行之。 宋家族法有规,若族内有失德者需请出族法以示惩戒,于祠堂当着祖宗牌位立此三约: 其一,即刻开祠堂自陈其罪,鞭三十以儆效尤; 其二,三日之内重订家规,教家中子女日日诵读; 其三,三年节庆不得居主位,若再生有违族法之事,必消主祭资格,永世不得执掌族谱! 这里面无论哪条,都是宋大海不想触碰的。 见对方搬出宋全,宋兴旺面色不由一沉,一时倒为难了几分,不由看向几位族老。 其余几位都面色不愉的摇摇头,对跪倒在地的宋大海十分失望。最为激动的莫过于五叔公,他万没想到宋大海竟然在这个时候将其爹给搬了出来,拐杖砸的地面嘭嘭作响。 “孽障!孽障!” 五叔公情绪翻涌,怒斥宋大海激动道:“尔父一生,忠义朴实,怎养出你这么个逆子来!” 宋大海羞愧难当,低首不语。 要说宋全此人,生时确实有几分本事,守着一份不错的家业兢兢业业,为村里做下不少善举。 有一年闹饥荒,宋全掏空家中粮食救济村民,当时村里许多人家都受过这份恩惠,若非他的善举,很多人家今日估计都绝了根了。 要说老天爷真是不开眼,那样一个善人竟然早逝,临终前只留下一言,若家中今后出了不孝子孙,希望族中长老能看在他的面上饶其一次,不尽感激。 没想到,当日的托付之言,竟然会被宋大海用在这样一件事上。 久久的沉默过后,宋兴旺沉沉盯着宋大海问了最后一遍:“你确定要用尔父遗泽,消今日之祸?” 宋大海低着头,没人看得清其面上表情,只闻的见对方声若蚊蝇的声音:“惭愧...让诸位见笑了...” 连带村长的几位族老,这一刻,无不仰面叹息... 宋小麦静静望着这一幕,小眉毛蹙着,虽然不懂里面有什么道道,但也清楚,今日事恐怕到此为止了。 宋全留下什么遗泽? 宋小麦不知,但村里许多人经过长辈口传还是知道几分。 人群中有人不屑,有人惋惜。 常言,花无百日好,当初谁又能想到,那样一位善义的老爷子,竟有这样的子孙呢,真是好竹出歹笋,可惜了! 宋兴旺不再看跪地父子三人,转首看向宋小麦兄妹三人,他微微叹气,将几个孩子往跟前招了招,待几人走近,缓和了面色:“你们几个年岁小,有些上辈的事情约莫家中也无人与你们说...” 宋兴旺对着三人缓缓道出宋全当年行善之举,最后当着几人面又说了宋全的遗言。 不光宋小麦三人,不少不明就里的村民这才恍然大悟,内心唏嘘不已。 莫说宋小麦与宋秋生,宋冬生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原本心中对此结果还有些愤愤不平,可现在知道了事情原委,也知再无办法。 宋全不光是宋大海的爹,也是自己的亲爷爷,他的遗言,自己几人当然要无条件遵从。 “所以,你们对这个结果可还有什么不满之处吗?” 宋兴旺最后缓缓问道。 宋冬生朝两个弟弟妹妹看了一眼,三人同时摇了摇头。 “既然是爷爷留下的话,作为孙儿自要无条件遵从,以慰爷爷在天之灵...” 望着几个懂事的孩子,几位族老也不禁跟着点了点头,有这么几个孩子在,宋全在天之灵确实能得些许安慰了... 一夜喧闹,终于在此画上了句号。 待村民散去,几位年迈的族老也被各自晚辈扶着回了家,宋大海带着两个受着伤的儿子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匆匆离去。 最后留在原地的宋小麦兄妹三人,对留下的村长以及徐氏深深鞠了一礼,表达对二人的感谢。 徐氏盯着瘦巴巴的兄妹几人,为他们的懂事感到心酸不已。 “这是徐阿奶与你们宋爷爷应该做的,不必客气。”徐氏抹了一把老泪,冲三个孩子道:“以后家里若有个什么难处,尽管来寻阿奶,阿奶替你们做主!” 宋小麦三人再次感激谢过。 站在一旁的宋兴旺有些插不进话,他奇怪的看了一眼老妻,心道平日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怎得今日对这几个孩子这般上心。 待几个孩子离去后,宋兴旺带着老妻与两个儿子这才往家回。 徐氏将今夜在大山家的见闻跟他讲了一讲,又迎来二人好一阵的沉默... “想不到...那王氏身体竟这般严重了...”宋兴旺叹气,对两个儿子道:“以后对大山家几个孩子,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宋有田宋有粮兄弟俩点头应下。 “孩子大了就好了...”徐氏话语中带了几分藏不住的喜爱:“老头子你发现没,这大山家几个孩子长得倒是个个不错...特别是四丫这丫头,瞧瞧今天那架势,长大定不得了...” 想到宋小麦今夜那炮仗似的小嘴,讲起话来噼里啪啦的,宋兴旺当时都差点被个小丫头唬住,笑道:“这丫头身上确实有股牛劲儿,这往后啊...大山一家应不会再被上头那两房欺负去了...” “谁说不是呢...” 第28章 不甘 宋大海带着如丧考妣的两个逆子回到家中,当即将全家人唤至堂屋,请出家法。 今夜所受的怨气仿佛寻不到出口一般,在将两个儿子各抽了十鞭后,宋大海这才气呼呼的坐在首位,冲下方两人恨恨问道:“两个孽障!将你们这两天干的事情全给老子一一说来,敢漏半句,我就让你们半月出不了家门!” 望着盛怒的宋大海,连马氏都吓得闭了嘴,此刻没了外人,知道两个儿子不会再有生命危险,她也懒得再护着两人,只坐在一边心疼起即将出手的三两银子与一石粮来! 想到今日三房几个孩子,马氏心中咒骂:“几个小孽种!今日让自家吃了好大一亏,待来日有了机会,定要让他们全都吐出来!” 长子宋长贵带着媳妇小马氏静静坐在下首,宋长贵只冷冷盯着跪在中央的两个弟弟,没有丝毫相帮的意思,小马氏怀里抱着三个月大的女儿,不敢出声。 宋长乐宋长宁二人今夜早就被吓的魂飞胆破,当即就将这两天发生的事一一道了出来,在听到是二弟家老二杏花通风报信后,宋大海气的将桌案一拍:“难怪今夜这么大动静,都不见二弟一家人影,原来这里面还有他家杏花的事!” 马桃花一双粗黑的眉气的抖了两抖:“真是便宜了他家!” “当家的,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既然里面有杏花的事,咱儿没将他家杏花供出来可是帮了他家天大的忙!” “要是村里人知道老二家的丫头心思这般歹毒,他家那一窝赔钱货可就别想寻好人家了!” “既然帮了忙,就没让自己独自吃亏的道理!” 夫妻俩对视一眼,当即决定往宋大田家走一趟。 宋长乐与宋长宁兄弟俩相互对视一眼,都是大松一口气,对于二人来说,这事总算是过去了。 一旁的小马氏恰好看到这一幕,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心中对二人怨念颇深,家里如今本就过得拮据,婆婆马氏也抠的不行,平日里煮的饭清汤寡水不说,炒菜连滴油都舍不得放,可怜自家闺女才三个月大,自己就没了奶。 一天省省省,如今倒好,家里两个祸害一下子就将家中粮食折腾出去一石,三两银够买多少只老母鸡了! 小马氏是马氏侄女,按理来说两人该是亲上加亲颇为亲和才对,小马氏嫁入宋家前也这般想过,却不曾想,自己这个又是姑姑又是婆婆的人,人前人后竟两副面孔。 为了将小马氏说给自己儿子宋长贵,马氏当初嘴里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扔,待娶进门后,起初也还好,特别是小马氏怀孕后,马氏也开了不少小灶给其改善伙食,害的小马氏当初一度以为自己嫁进了福窝窝。 可惜小马氏美好的祈愿,在为宋家诞下女儿后,彻底粉碎。 见被自己好心照顾了这么久的长媳,竟未给自家添个长孙,反生了个赔钱丫头,马氏当时就变了脸,再没给过小马氏一个好脸色。 刚生产完的小马氏明明最是该加强营养的时候,马氏却似不知情一般,将其伙食调回跟众人一般,一日两餐,粗茶淡饭,从而导致小马氏营养跟不上,奶也很快没了。 如今怀里的闺女才三个月大,就跟着一家大人靠喝米汤存活。 小马氏每日心里又气又疼,今日这般光景,又怎让她不多想呢。 一家人不知小马氏心中所想,也无人在意。 眼看宋大海与马桃花二人就出了门,两人奔着宋大田家去了。 宋长贵也跟着起身,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兄弟,只道:“今天的事情过后,你俩若还不长记性,这家里可就没你二人容身之地了!” 宋长乐猛地抬头,满眼不解,但在看到相貌似极了父亲的大哥满目冰冷后,心中直犯怵。 “爹今天为了你俩,不惜将阿爷都搬了出来,你俩以为下次再出现这种事,他还会管你二人吗?” 见对方还一脸懵懂,宋长贵气的大吼一声,吼完也不再看那伤眼的两人,将媳妇闺女送回屋后,这才匆匆跟上父母脚步,往二叔家去。 一番折腾,深夜已过,天开始泛起鱼肚白。 跪在堂屋内的宋长乐脑子里懵懵的,随着天际初亮,昨夜的一切恍若隔世一般。 “三哥,接下来怎么办...” 沉默一夜的宋长宁,身体又累又疼,第一次这般无助。 宋长乐回望对方一眼,见其灰色布衣上是泥土与血迹混合成的一团团污痕,头发也乱成了鸡窝,脸上昨日未消的青痕也被团团脏污掩盖了,狼狈不已。 对方这番模样,自己约莫也好不到哪去。 “还能怎么办...” 宋长乐低语:“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右手传来的剧痛割裂着所有情绪。 “一定是宋秋生几个故意陷害我们,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宋长宁不甘心。 宋长乐烦躁不已,打断对方:“闭嘴吧,这事还嫌闹得不够大?” 可是,宋长宁不甘心,他又如何甘心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养伤...”宋长乐沉声道。 宋长宁无法,也只能点头。 另一边,宋大田家的大门被人咚咚砸响... 宋小麦与兄弟二人回到家后,折腾一夜本该疲惫不已,却没有一人觉得累。 待几人赶回家中,对家人讲完今夜发生的所有事后,宋月娥只觉大快人心。 王氏望着自己几个孩子,见他们一人一句有来有回的诉说着今夜之事,顿觉孩子真的都长大了。 且他们每一个,都不似自己这般懦弱性子,能保全自己的利益不被他人侵占,敢于跟不平事对抗,多好的孩子... 不知不觉间,眼角淌下欣慰的泪水,她觉得自己就算治不好病,以后几个孩子没了自己,也定能将日子过好。 “想不到阿爷当初还留下这样的话...” 听到最后,宋月娥神色复杂起来。 若当初阿爷知道大伯会将他的这道免死金牌用在欺压自家子孙身上,他还会留下这样的遗言吗? 第29章 上门 王氏怅然:“是啊,这事我也还是第一回听说。” 想必当初,也只有宋大海几兄弟与孟氏知情了。 孟氏弥留之际为何没说,想必也是觉得没甚必要吧,一来觉得自家大山几个孩子都是好的,定不会犯什么大逆不道的错。二来,长房二房兄弟俩,心狼的很,不定老头子当初就是为他俩留的后路。既然如此,她就更没必要说什么了。 “我先才去看了一下院里,宋长乐他就是从东墙跳下来的,好几个大脚印!”宋秋生嘟囔:“能从东墙爬上来,就得先进二伯家,肯定是杏花帮的他们。” 想到一晚上说的都是宋长乐宋长宁的错,也没人道出二伯家杏花,宋秋生就觉得便宜了那死丫头。 宋小麦却不觉得:“就咱大伯大伯娘那性子,回去能不将事问清楚?” 她嘲讽道:“等他们知道这里面还有杏花的事,他们肯定会去找二伯的,你们就瞧着吧。” 宋秋生心中一亮,将头猛地一点:“说不定,到时候给咱家的赔偿,一半都得出自二伯家。” 如几个孩子所料差不多,宋大田打开家门瞧见怒气冲冲的宋大海夫妻二人后,就知道不好。 兄弟两房在隔壁经过了怎样一场交战,宋小麦一家不得而知,反正天初亮后,大门就被敲响。 宋冬生开门见到是村长家有田叔后,当即热情的将人请进了院里,当然了,也不忘“热情”的邀请其身后跟着的宋大海宋长贵父子俩。 只见父子俩一人扛了一大袋粮,刚好一石左右的样子。 “我就不进去了,今天就是来走个过场。”宋有田让出身后宋大海二人。 “冬生,你看这粮大伯给你放哪好。”宋大海笑的一脸从容,仿佛今日不是上门赔礼来的,而是送礼来的。 跟着出门的宋小麦看着这一幕,对原身这个大伯也是佩服极了,要不怎么说,脸皮厚吃个够呢,不过面上却也热情笑着道:“大伯真是客气,来的这般早。” 宋大海一听宋小麦说话就觉头疼,放下粮食后冲其尬声一笑:“哪里还早,若是农忙时候,地里的土都刨了两亩了!” “大伯自是勤劳的!”宋小麦笑盈盈道:“这粮放在院里就好了,待会我们兄妹几个自己放进屋里就行,不敢再劳烦大伯。” “这有什么劳烦的!你这孩子,像老三,客气的不行。”宋大海憨憨一笑。 两人一照面,打的是有来有回。 说了半天,却不见下一步动作,宋小麦也就不再搭理对方。 “有田叔,今日麻烦你了,到屋里喝口水歇歇吧。” 本就是来监督宋大海一家履行承诺走个过场的,结果送来粮半晌,银子的话是一句不提,宋有田没忍住白了一眼宋大海,对宋小麦温声道:“天也不早了,就不进去坐了,家中还有事急着回。” 话说的这么明显,傻子也听懂了。 宋大海讪讪一笑,这才不情不愿将手摸进袖间慢慢掏出几粒碎银来,他将银钱递给宋冬生:“冬生啊,昨夜的事大伯在这再跟你道个歉,该偿给你们的大伯肯定不会食言,昨夜回去大伯就将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兄长好好教训了一顿,这个你收着,这事咱们就翻篇了哈。” “不过你放心,以后他们俩肯定不敢再上门生事,若是再犯,大伯定会守诺,打断他俩的腿!” 宋冬生没有丝毫客气的接过三两碎银,小脸肃穆:“大伯的话侄儿记着了。” 宋大海一梗,最后匆匆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带着始终一语不发的宋长贵离开了宋小麦家。 待父子二人离去,宋家几个孩子都出来再次给宋有田行了谢礼。 宋有田对几个孩子也是十分同情:“这是有田叔该做的,今后家里若有什么事,可随时来你们宋爷家寻我!” “谢谢有田叔。”孩子几个异口同声道。 等宋有田也离开,大门再度关上后,几个孩子来到满满两大袋粮食跟前,笑得开怀。 “今年冬天终于不用再担心挨饿受冻了!” 宋秋生高兴的蹦了又蹦。 宋月娥心则更细一些,她打开粮袋检查了一番,发现两袋粮食一袋是粟米,一袋则是大豆。 望着那袋大豆,宋小麦心道果然,就知道宋大海一家没那么老实,会全部送更易入口的粟米。 聊胜于无,如今家里的情况,几个孩子也没什么挑的,只要不是两袋石子,什么都好。 想到今日还要进镇卖山薯,兄妹几人将粮食收入粮房后,各自匆匆收拾,吃了一顿简易的早饭后,宋小麦背上装满山薯的背篓带着同样背满山薯的宋冬生宋秋生二人迅速朝村口走去。 到了地方,发现挑着两筐青菜的李二叔早早候在了那里。 李二一家因为要一早卖菜的原因,每日赶集的前一天就要凌晨起来去地里采摘蔬菜,然后回院里再把蔬菜洗净捆扎好放进菜篮,所以昨夜虽然听见村里闹哄哄的,也无暇参与。等到了今晨听隔壁人说起,这才知道原来昨夜是大山家几个孩子的事。 李二暗恼不已,早知道是几个孩子的事,他今天就算不卖菜也该去大山家瞧瞧的,说不定还能帮上些忙。 这会见到几个孩子,李二不免心中愧疚:“都怪二叔糊涂,没找人问上一问,否则昨夜怎么也得过去帮帮你们。” 宋小麦几人当然不会因此觉得李二不关心自家什么的。 “李二叔,昨夜本就事发突然,我们自己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您平日里照顾我们那么多,还带我们去镇里,您要还这么说,我们才真是没脸了...” 宋小麦嘟着小嘴说道。 李二一见着宋小麦,就觉着心头敞亮,他本也不是磨叽的人,当即爽朗一笑。 “好了好了,二叔不说这就是,不过家里以后再有什么难事,你们可记得要第一时间寻我,总归我是个大人,很多事总能帮上些忙不是!” “知道啦,谢谢李二叔!”孩子们异口同声。 第30章 人情 宋秋生生平第一次进镇,从昨夜就开始兴奋的睡不着,故而昨夜闹哄哄半夜,今天他还能丝毫不觉疲倦。 精神之充沛,一路上只听得见他的声音,连宋小麦都被盖了去。 “大哥!今天去镇里卖了钱,咱能不能买个陀螺回来!”宋秋生兴奋道:“我眼馋石头好久了!” 石头是李二的儿子,一听这话,李二乐道:“石头那个是我去年给他买的,怎么,他没给你玩吗?” 宋秋生忙摇头:“玩是玩了,但我也想自己有一个!” 到时候还可以用花草擦出的颜料,给陀螺上个色,待陀螺转起来,别提多好看了! 瞧对方兴高采烈的模样,宋冬生暗道:从阿奶走后,自己这个好动爱玩的弟弟就再没过什么玩耍之物,以前买的那些,分家后都不见了踪影,应是被宋长乐二人给偷偷藏起来了。 如此想着,宋冬生自然不忍心拒绝。 今日兄妹三人都只背了满满的山薯,因为事前有了商量,便没再背柴火用于掩饰。 自家也要烧柴,有了山薯的进项,就没必要再卖柴火了。还有就是,就如几人昨夜商量的,也不打算隐瞒李二山薯之事,故而今日便一致决定,不再背柴。 但为免被有心人看去,他们还是在背篓上蒙了一层破布挡着。 李二见此果然疑惑。 “你们今天准备去镇里卖些什么,不卖柴了吗?” 难道是宋大海赔的粮? 卖粮给王氏看病? 也不对啊,不是说除了一石粮外还另有三两银钱吗。 几个孩子见其问话,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纷纷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抖包袱这种事,自然由藏不住话的宋秋生来了。 “李二叔,你看,我们卖的就是这个!” 宋秋生掀开宋小麦背篓里破布,一段段褐色的山薯块顿时出现在了李二眼中。 “这是什么?”李二一怔。 宋秋生笑答:“山薯!” 说着,他便将他们在山里发现山薯,以及小麦二人进镇卖山薯的事情一一道了出来。 李二听得一愣又一愣,最后再看几个小家伙背篓,眼神都变了,直叹:“竟这般值钱?” 兄妹几个今日要是将这几背篓山薯出掉,岂不比自己辛苦一年赚的还多? 怪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惊诧,有羡慕,唯独没有嫉妒。 反而,他很快反应过来,几个孩子既然愿意告诉自己这事,明显是拿自己没当外人啊! 想到这点,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这...你们怎...这般轻易告诉我了呢!” 这该如何是好。 如今事情说出来,宋冬生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再看李二时,便没了那份做贼心虚之感,他腼腆笑道:“这山里的东西本就是无主之物,告诉李二叔也没什么的。” 这怎么可能没什么呢。 一样东西,你识得别人不识得,自然钱就该你赚的,这是你的本事。 天底下,就没有自家赚钱本事应该白白告诉别人的道理! 李二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多年卖菜的他,更是明白其中道理,故而兄妹几人的做法,无疑就是在给他这个天大的顺水人情,这让他一时感慨万分。 沉默半晌,李二道:“你们放心,这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盯着兄妹三人,郑重其事的说:“我也不会去山里挖这个抢你们的生意,你们既然这么相信二叔,二叔自然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辈。” 一看对方如此,就知其会错了意。 宋小麦噗嗤一笑,打破严肃的氛围:“李二叔,你想多啦。就跟我二哥说的一样,这山里的东西是无主之物,既然如今告诉了您,您自然可以去山里碰碰运气!怎说的这般见外。再说了,我们几个也不是傻的,除了李二叔您,并没有给别人说过。” “虽说这东西是要凭运气去找,但山里总归还有不少的,如今这一片除了我们几个,也就只有二叔您知道,也抢不了我们什么生意不是!您只管去寻寻就是。” 宋小麦的话令李二百感交集,他知道,这定是几个孩子想报答自家那一袋粟米之情的缘故。 可小小一袋粟米,哪里用得了这般重的回礼呢? 沉思半晌,他也不是那纠结之人,最后道:“这样,你们看以后可否让石头跟着你们一起进山,那小子若能自己走狗屎运挖到这个,就算承了你们天大的情了!” 宋冬生知道这是对方心里过不去那道坎的最后妥协,不免笑着点头:“当然没问题!” 几人达成共识,放下彼此芥蒂,关系也跟着更亲和了许多。 宋小麦乐见其成,李二此人,确实是个德行忠厚之人。 一行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清河镇。 这一次宋小麦几人没有再跟着李二去东市,几人到了镇口便做了分别,不过相约好办完各自事情一道回村。 分别后,宋小麦则带着宋冬生宋秋生二人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优草堂门前。 还未行至跟前,宋小麦便见站在药堂门口的白英远远也瞧见了他们,正朝他们挥手示意。 待几人走近,白英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喜悦:“想着你们就该到了,一出门正好就瞧见了!” 第一次来药堂,比起宋小麦的从容,宋冬生兄弟俩就要拘谨多了。 宋小麦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望着对方:“小白哥可是有什么急事?” 这样子,可不像没事专程迎接自己几个的。 给几个孩子一一倒了杯茶水,白英惊奇:“你这丫头倒是机灵的很,你怎知道我有事?” 今天是赶集日,药堂门前又排了长长的队伍,药堂肯定忙碌,若无事怎可能专门来看自己几个来没来呢? 宋小麦心里这般想,面上却笑道:“小白哥一看就是药堂里的大忙人,没事怎会专程迎接我们几个呢!” 对方口气,自己似这药堂了不得的管事一般,说的白英脚跟子轻飘飘的,他努力压了压嘴角的笑意,故作深沉道:“哪里哪里。” “咳...不过还真让你猜着了,今日确实有事寻你。”压下心中得意,白英也没急着说,只照顾几个小家伙喝了茶水,歇了口气才缓缓道出。 第31章 裁衣 “你们几个小家伙运道是真不错!” 白英毫不掩饰的羡慕:“你们不知,前两日我家少东家出过一趟远门,回来时带回了一位行商友人。” “此人姓冯,人称冯少东家,家族世代经商,所涉产业甚广,其中也有药材生意,故与我家少东家相识。” “这几日这位冯少东家跟着我家少东家来了咱清河镇,发现咱们镇人杰地灵,便欲游玩几日。” 白英目光停在宋小麦身上,笑道:“这两日你送来不少薯蓣,少东家昨日从青岳观回来,便让厨房拿了些用于烹饪招待好友。” “哪知,那薯蓣经过厨娘烹调,味道极美,冯少东家尝了一口便爱上了!” 宋小麦眼睛一亮,难道是她想的那样吗? 不会吧...不会吧! 见小姑娘神情一动,眼冒精光,白英乐道:“冯少东家说他以前在其他地方也吃过此物,但其口感比起咱们这里的差了很多,他觉得若是此物能传回他所在的禹州,一定会受众人欢迎。” 宋小麦明白,这就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道理,同一个物种在不同的地方就会有不同的表现,定是景州这个地方更适合山薯生长,故而口感更佳。 “小白哥,可是这位冯少东家想从咱们这里采些山薯回去?” 宋小麦压抑着心头的兴奋,不禁暗道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先前自己害怕没有销路,眼下销路不就来了吗! 白英笑着点头:“所以说你这小家伙运道好不是,虽然咱药堂也可以收大量薯蓣,但怎比的上专做此项营生的,如果你们能将这一单谈下来,以后可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一旁的宋冬生与宋秋生二人听得浑身激荡,二人默默对视一眼,发现彼此都兴奋的小脸涨红。 宋小麦当即朝白英谢道:“多谢小白哥告诉我们几个这样的好消息,若能将此单生意做成,妹妹我定当厚谢!” 小孩子讲大人话,白英忍不住打趣:“哦?那到时候你准备如何谢我?” 宋小麦知道对方故意逗弄自己,也不再拘着,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小白哥到时便知!” “你这鬼灵精!” 白英没忍住,伸手弹了弹对方脑门。 他发现了,自家少东家为何对这丫头与众不同了,对方身上确实有种与生俱来的魅力,让人忍不住就会心生亲近之意。 “不过此事也不急,今日你们几个先把带来的这些薯蓣照常出给药堂便是,那冯少东家今日一早跟着少东家又往青岳观去了,恐怕回来得很晚了。” 说到青岳观,白英没发现自己的声音也跟着沉了些,带出几分忧虑。 宋小麦忍不住问:“可是观中出了什么事?小黄大夫昨日不是才去过吗?” 白英摇头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棘手罢了。” 见对方不欲在此话题细说,宋小麦也知趣的没再多问。 几人将背来的薯蓣进行称量,与宋小麦预估的差不多,足有60斤重。 60斤薯蓣,共卖得9两银子。 拿到银子,兄妹几人的心也终于落回肚里。 想到今日还有最重要的一事,不待几个孩子开口,白英已经提了几包药过来,随后交给几人。 “这是我们少东家出门前吩咐的,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 说罢,又将药如何煎服仔细给孩子几个教了一遍,宋小麦领着兄弟两个不尽感激:“多谢小白哥!” 白英摆摆手:“应该的,哪里当这个谢了。” “你们今日先家去,明日再来一趟,到时冯少东家会与你们详谈收薯一事。” 孩子几个再次谢过,这才与白英作别出了药堂。 从药堂出来,兄妹几人背着王氏的药包,小脸上都一副喜盈盈的模样。 想到自家山薯可能要被大商人看中,宋冬生却未被这意外惊喜冲昏头脑,因为他很快想到,人家既是要以此物做生意,想要收取的山薯肯定不会是一星半点。 “也不知山里还能挖出多少山薯...” 那日他跟三弟在山上挖完起初的那一棵后,后面倒是又寻见了一些,但后来寻到的每棵藤蔓下可再没有先前那棵般长势喜人,有的只两三根,有的只有一两根罢了。 宋冬生的话让头脑发热的宋秋生瞬间冷静:“是啊,小麦,你说咱们能接的住吗?” 见二人忧心忡忡,宋小麦却道:“二哥三哥别担心,此事八字还没一撇呢,等明天咱们见了那冯少东家才知道结果!” 嘴上虽如此说,宋小麦心里却有计较,只是这会还不宜道出。 两人闻言,相视一眼觉得也对,万一谈不成,想了也白想。 怀中的几两碎银带给宋小麦无与伦比的安全感,果然不论在哪里生存,财帛都是自己最大的底气。 几人暂将山薯一事抛在脑后,宋小麦兴奋道:“昨日我跟大姐已经商量过了,要给咱家每人买一套冬衣,走,咱现在就去看看!” 今日白英给的药,足够王氏服用半月,花了半两银子。 宋小麦心里大概估算了下,这药价放在现代来说都算不小的一笔了,难怪古代寻常百姓生不起病,小病靠熬大病靠命,这药一般人还真吃不起。 听到要买新衣,宋冬生兄弟也是一喜,自娘病倒后,家里几人可就再没买过衣裳。 如今有了银钱,自是要添置起来的。 兄妹三人如今穿的还是补丁打补丁的衣裳,脚上的布鞋也早就磨损不堪,进了镇后,看到不少衣着鲜亮的镇民,除了宋小麦真不在意外,兄弟两个多少还是有些局促的,特别是第一次进镇的宋秋生,有时候尴尬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的好。 每到这时,俩人不得不佩服起自家妹子小麦来,那一路昂首阔步的,好似根本没注意到某些轻视的目光一样。 来到布庄,看到琳琅满目的布匹后宋小麦却犯了难,这会她才想起,古代衣裳大多都是需要裁布自家回去缝制的,不似现代买了就能穿。 以前家里几个孩子的衣服都是王氏缝制,可如今王氏那身体,肯定不能再让对方操持,家里唯一会针线的就剩长姐宋月娥一人了。 可是记忆中,大姐好像还没做过衣裳!? “几位,准备买布么?” 第32章 买布 布庄掌柜是位妇人,四十来岁的模样,宋小麦抬头望去时发现对方竟是那日给自己指路,头戴蓝布头巾的婶子! “是你啊,小姑娘!” 两人对视,对方也认出了宋小麦,一脸讶异。 宋小麦朝妇人行了一礼:“那日多谢婶子指点。” 见对方虽一身贫苦,教养却很好,让妇人心生好感,不免轻声一笑:“这有什么好谢的,那药堂但凡咱们镇里的,你随便拉来问一个,他们都知道。” 宋小麦却不觉得,她不知刚才宋冬生二人的想法,但她自己清楚,这些天日日往镇里来,遇上的许多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是带着几分轻蔑的,她寻人问路,可不会随便就拉一个。 主要还是这位婶子看着面善。 不但同她讲了药堂的方向,还好心告诉她了两家药堂的区别,换个人可不一定会有这份好心。 所以对于面前妇人,宋小麦同样生有好感。 几人说了会话,妇人得知几个孩子是来买冬衣的,便介绍了几样性价比高些的布匹。 因为妇人的原因,宋小麦也没再去别的布庄货比三家的打算,当即就在里面选了几尺手感舒适的纯色棉布用作外衣。几尺价格更便宜一些深色麻布,家里的孩子都要做活,以后干活时可以将耐脏耐磨的麻布套在外面。又选了几尺色调温和一些的绸布,用来做几个孩子的里衣,最后又选了用做冬衣填充的棉绒。 最后结账,这些足够几个孩子每人三身衣服的布共计花了600文,而5斤棉绒则花了800文。 棉绒的价格,着实让宋小麦吃了一惊,暗道怪不得古代寻常百姓家很多棉服都是一衣传三代,这价格真不是一般人消费的起的。 几人谈话间,得知了彼此的名姓,原来这位妇人姓沈。 沈氏没想到几个孩子竟能在自己店里一下子消费这般多的银钱购置布匹,面上虽未显露,心里却对几人好奇了几分,见宋小麦花钱的模样毫不犹豫,哪是什么穷人家的孩子,倒像个财主家的小姐。 沈氏被心头的想法逗的忍不住带出了笑,落在几个孩子眼里,便成了婶婶真是和蔼可亲。 “婶婶,您家可接裁衣的活?” 宋小麦觉得裁衣的价格若是合适,还是外包给外人吧,长姐每日操持家务已十分辛苦,自己这个实际年纪大上对方很多的人,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一孩子给自己辛苦做衣裳。 见对方这么问,沈氏便猜测对方家里约莫是没大人的,否则也不会让几个孩子来采购这些物品,再见几个小家伙背后快有他们自己高的背篓后,心中不由一酸,怪是可怜的,哪个财主的小姐会是这副打扮。 沈氏心头一叹,再没了逗笑的心思。 “当然接,不过费用需要按尺寸来收,不知你准备给谁做,做几套?” “我们家中共有六口人,我准备一人做两套单衣一套里衣一套冬衣,其中三人就是我们三个,婶婶可以现量!” “至于家中,还有母亲与一位长姐,以及我们小弟,需要我回家后量了尺寸明日再给您送来,您看可以吗?” 沈氏没想到对方家里竟是有大人的,她又仔细问了一下宋小麦家中三人的身量,心里大概有了数。 “这样,单衣一套收10文,里衣一套5文,冬衣则15文一套,你看如何?” 虽不知别人家什么价格,但这些许衣服加工费居然只要200文,定是极优惠的价格了,宋小麦忙点头应道:“可可!多谢婶婶!” 几人商量好,宋小麦付了布料钱,又付了裁衣费100文定金,本来她是打算全部结掉的,但沈氏执意不让,说是行有行规,还是按规矩来办的好。 宋小麦没办法这才只付了一半,随后与其约好,明日她会将家中母亲等人的裁衣尺寸送来,这才离开。 “这位婶子人真好,以前娘也给人做过衣裳,一套单衣至少要收20文呢,这婶子居然只收了一半。” 出了布庄,宋冬生便忍不住对宋小麦道。 宋小麦一怔,知道这位沈姓婶子定然给了自己优惠,不曾想竟这般多! 她朝兄弟二人瞧了瞧,又低头看看穿的同样破破烂烂的自己,心道这位婶子定是见着自己兄妹几人的样子后,心有不忍,才给了这么大的优惠。 “以后若有机会,咱们不要忘了婶子今日的善恩,多多照顾她的生意才好。” 宋秋生道:“说来,最近咱们家好像开始走运了一样,以前处处不顺,如今倒是水变了方向,流到咱家了一样!” 宋小麦笑出声:“三哥,那叫风水轮流转!” “对对!我是想说这话的!” 宋秋生咧嘴一笑,也不觉得尴尬,伸手摸摸乱糟糟的脑袋,忍不住想自己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话来着? 宋冬生心里却在算今日花费了多少银钱,结果在还没算明白的时候,就听宋小麦道:“走,咱们再去粮铺看看!” “去粮铺作甚?”宋冬生不解。 “大哥,咱家如今虽有了些粮食,但如今秋收刚过,家里又没种田,自然要多备一些粮食在家才是。”宋小麦耐心解释:“明年就算咱们把自家地收回来自己种,那也得到明年秋才能有收获了不是,家里那点粮食哪里够吃到那个时候的。” “虽然今年庄稼闹了灾,但最近一段时间,老百姓家大多都还是有些存粮的,所以我觉得市面上的粮价暂不会上涨。但若再过几个月,等大多数人家存粮用尽,是不是都会来买粮吃了呢?” 宋冬生静静听着宋小麦的话,心头一紧,“你是说,以后大家都来买粮的话,粮价定会上涨,所以趁着粮价低咱们多囤一些,不至于粮价起来后再花更多的钱去买粮食!” “答对了!”宋小麦一笑。 “小麦,你这也太聪明了!”不待宋冬生说什么,宋秋生已忍不住左右打量起宋小麦来,仿佛要确定一下对方是否比自己多长了什么物件似的:“你这脑袋瓜也没比我多长什么呀?” 啪叽... 宋冬生忍不了这个胡说八道的弟弟了,朝着对方脑门就是一巴掌拍。 “小麦没比你多长个脑袋,但我瞧你多少有点缺心眼儿!” “哈哈哈...” 宋小麦被哥俩的话逗乐,忍不住捧腹大笑。 第33章 小姑 兄妹几人一路打打闹闹到了粮铺,还是较优惠的那家。 这次宋小麦没将目光放在粗粮上,而是准备买一些细粮回家。 比起粗粮,细粮更养人一些,家中上到母亲王氏下到幼弟小五,都更适合吃细粮进补。 今日三人力气有限,也背不了太多,她打算来日寻个牛车再囤些粗粮。 前日的粟米是15文一斤,大豆5文一斤。 今日的大米25文一斤,面粉则是20文一斤。 宋小麦每每买东西时,宋冬生兄弟俩都在一旁跟着,期间虽然心中有诸多疑问,但也会忍着不说,等事后再问。 就比如现在,二人眼睁睁看着宋小麦将20斤大米20斤面粉放在了几人的背篓中。 看着白花花的大米与面粉,二人心头火热,仿佛已经闻到喷香的大米饭、白面馒头端上了餐桌一般,忍不住咽了口水。 从粮铺出来,宋小麦见天色已至晌午,赶了一上午路,肚子早就饿了,便带着兄弟俩来到了街面一馄饨铺前,一人要了一大碗馄饨。 本还纠结要不要花钱吃馄饨的宋冬生,在香喷喷的食物放在眼前后,根本抵抗不住美食的诱惑,带着满腹愧疚的心将一碗馄饨吃了个干净,连汤都不剩。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一点也不假。 宋小麦盯着自己剩了小半碗的馄饨,默默添给二人,她是真吃不下了,这老板生意做的实在,分量给的很足。 见宋小麦是真的吃不下,兄弟俩也没客气,又将她剩下的那份吃完。 罢了,兄弟俩摸着圆滚的肚皮,红着小脸嘿声一笑。 “咱给娘还有大姐他们买些什么回去吧...” 吃了独食的宋秋生有些心虚。 宋小麦看的好笑。 “放心吧,自然不会忘了娘他们。” 在宋小麦的带领下,吃饱喝足的兄弟俩背着精细的粮食跟在对方身后,先是进了点心铺子给家里人买了实惠可口的点心,出来后又在街边的小摊上买到了宋秋生心心念念的陀螺,还有两对儿适合宋月娥佩戴的头花,以及买给小五的木雕娃娃。 眼看事情办的也差不多了,几人便打算回返寻李二叔,不巧就在这时,几人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身影,宋慈姑。 “冬生!秋生!小麦!” 年轻妇人见到不远处的几个孩子,险些以为看错了眼! 比起宋小麦与宋秋生,更加熟悉宋慈姑的宋冬生一眼认出远处的人,颇为惊讶的喊了一声:“小姑?!” 宋小麦默默盯着朝自己几人跑来的女子,20岁的模样,头发做妇人状挽起,用一块浅蓝色头布包着,皮肤要比自己几人白皙很多,五官十分周正,与记忆中的孟氏六七分相似。 “小姑...” 宋小麦与宋秋生也跟着唤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宋慈姑快步来到几人跟前,对着三人只稍一打量就红了眼眶,情不自禁的哽咽起来。 “嗳!嗳!” “你们仨怎来镇里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作为宋大山的亲妹子,宋慈姑对几个孩子自是亲昵挂念。 宋小麦瞧着对方的模样,便知这位小姑对自己几人是发自内心的亲切,不过这次她没怎么开口,只呆呆的站在宋冬生身后,看他二人对话。 宋冬生望着多年不见的小姑,同样红了眼睛:“家里一切都好,小姑不用挂心。” 曾经不好,如今也好了。 可几人衣衫褴褛的样子,宋冬生的话落在宋慈姑的耳里全成了牵强之词,几个孩子从小就懂事,如今这么说,一定是不想让自己担忧罢了。 想到出嫁以后,自己回家次数屈指可数,宋慈姑便心酸不已,每每夜里想起娘家,只能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抹泪。 嫁进董家后,家中里里外外都需要她去操持,像个卖了身的奴才似的伺候一家老小,结果到头来,连半句话都说上不得,甚至得不来公婆半句好! 自己看上的相公还是个软耳根子,对婆婆处处言听计从,自己媳妇受了委屈从来都不懂体谅,只一味的说:“那是咱爹娘,自当要孝顺,哪有晚辈顶撞长辈的道理?” 每每提起想要回娘家看看,公婆便以各种理由推诿,后来娘走了,二人装都不装了,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嫁出的姑娘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的?且如今娘家都没了人,还回去做什么? 当初得知三哥遭了横祸,母亲居然就那么跟着走了时,天知道她有多么悲痛。 谁叫她当初瞎了眼,嫁的这户人家,根本不是原先以为的那般宽和。 宋慈姑一肚子苦水没处述说,只怪当初自己太傻,见了个模样不错的货郎就那么看上了,任母亲千般不愿,自己却如同猪油蒙了心似的一头撞进来,怪得了谁? 回家回不去,回的去也没脸说。 宋慈姑知道,自己嫁来的这一家人,打心底就瞧不上自家,觉得就是一帮乡下泥腿子,所以才频频阻拦自己回娘家。每每想到这些,她的心是又悔又疼,如今孩子都生了俩了,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娘说的对,人真的不能走错路,一步错步步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站到悬崖边儿了。 “你们娘呢?怎么就你们三个小家伙?” 抛开脑袋里的酸楚,宋慈姑拉着几个孩子往铺子里走。 宋冬生抿了抿唇,小小少年内心纠结不已,可最终没有敌过亲姑姑那双迫切的眼睛,最终将家里王氏生病的事告诉了对方。 一听自己的嫂子竟然病重至此,宋慈姑再没忍住落下泪来,她一把抱住三个孩子,声泪俱下。 “对不起,对不起!” “小姑没有替你们奶你们爹照顾好你们,都是小姑的错!” 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先还热热闹闹的几个孩子,在宋慈姑的怀抱中都不由落起了伤心泪。 苦的,曾经的日子确实过的苦,吃饱肚子也才这几日的事而已。 几个孩子懂事的都没有说... 宋小麦擦了擦眼泪,其实她并不想哭的,只不过被几人感染了一下,也跟着掉了两滴眼泪。 在几人不注意时,她悄悄打量了一眼跟前铺子,铺面不大,三十来平,货架上摆的都是些日用物品,锅碗瓢盆竹筐竹篓以及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之类。 此时铺子里也没别的人,只有姑侄几人。 “小姑别哭了,待会万一有客人上门,看到不好...” 宋冬生擦了擦眼睛,用力劝慰宋慈姑。 第34章 董满仓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宋慈姑这会的眼泪似卸了闸,怎么都止不住。 她一面痛哭,一面来回打量几个孩子,似乎要将这些年漏掉的关切全部补回来一般。 半晌后,她忽然起身,匆匆走到柜台后面,抽出柜子里的钱匣,将里面零散碎钱抓了一大把。 在几个孩子怔愣间,她将手里的银钱一股脑塞进宋冬生的怀里,泪眼婆娑道:“好孩子,姑现在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你们太多,这些钱你们先拿回去用,去买些吃的,瞧你们一个个瘦的...”说到此,又忍不住大哭:“剩...剩下的,去给你娘买药治病知道吗!” “小姑后面一定会想办法,给你们再送些过去,不要不舍得花!” 见对方一脸豁出去的模样,宋冬生自然不会拿这钱,急忙推了回去:“小姑,不用的,我们有钱!” 几个孩子都不傻,见到宋慈姑如今光景,又怎看不出对方过的并不容易,这钱几人若拿了,指不定后面等待她的是什么。 宋慈姑痛心:“傻孩子,听小姑的话,小姑有本事赚钱,这不算什么!” “乖,听话,你们娘身子拖不得,一定要好好给她看病知道吗?” 宋慈姑是不信几个孩子真有银钱傍身的,一味的想将钱递给几个孩子,此刻她只知道,如果大嫂再出什么意外,自己家亲哥留下的几个孩子怕就真的没活路了! 想到这个后果,什么董家什么公婆,她再也顾不了了! 一时间,两人来回推搡,一个坚定要送一个坚决不收,半天没分个左右,也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在几人背后响起。 “这是在做甚!” 听到这个声音,宋小麦三人明显感到宋慈姑身子一颤,脸也跟着一白。 兄妹几人转身,便见一青年男人一脸不悦的朝几人走来,其肤色偏白,相貌比许多路人要好上些许。 “姑父...” 宋冬生的低唤让宋小麦得知,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小姑父,董满仓。 董满仓听到宋冬生的称呼,原不大友善的面色忽然一顿,继而又仔细看了几眼店里的几个孩子,陌生的紧。 诚然,出嫁后的小姑都没见过几面的孩子,这小姑父自然更是眼生。 “你是...” 董满仓疑声,然这份疑惑的语气落在宋慈姑的耳里,似点燃了压抑多年的火种,瞬间爆发。 “董满仓!这是我亲侄儿!” 宋小麦兄妹几人默默对视一眼,对这位便宜姑父失望不已。 从未发过火气的宋慈姑让董满仓生了几分心虚,这才想起,自己大舅哥家好像是有这么几个孩子来着,只是每次见面都匆匆忙忙的,没留下太大的印象。 他快走几步,脸色换的极快,先还一脸不悦,此时已堆了满满笑容,只是那笑不达眼底,落在几个孩子眼里更不舒服。 董满仓尬声一笑:“哎!原来是冬生啊,哈哈,太久不见,差点没认出来,长这么大了!” 宋冬生脸色不大好看,只对其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看着人也懂事多了。” 来到跟前,董满仓故作亲昵的拍了拍宋冬生的肩膀,可收回的手条件反射的搓了搓,这嫌弃的一幕恰好被一边的宋小麦看在到,不禁让她心中一冷。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原身这个小姑,果然是看走了眼。 “今日怎的有空来,家里一切可还好?”董满仓似没瞧见几个孩子对他越发排斥的神情,假惺惺的话语落在几人耳中格外刺耳。 “一切都好,今日碰巧路过。”宋冬不愿与其多言,说话也淡淡的。 碰巧路过...谁信。 董满仓笑而不语,将目光落在了宋冬生握了一把银钱的手上。 宋慈姑脸色一白,上前一步欲侧身挡住,可看都看到了,无疑多此一举。 “家里嫂嫂病重...我...” 先还气势高涨的宋慈姑,只被董满仓莫名扫了两眼,便已败下阵来。 宋小麦在一旁的看的直摇头,这日子给狗狗都不过,真不知这位小姑是怎么熬下来的。 “小姑,这钱你拿回去,我们真不用。” 宋冬生趁机将手里的钱塞回宋慈姑手中,他淡淡看了一眼董满仓,忍着满腔怒火,如今家里奶没了,爹也没了,小姑在外面过的竟是这般日子! 自家如今是没了当家人,但是自己已经长大了! “小姑,有时间就回家看看,家里人都惦记着你的。” 宋冬生不再跟董满仓周旋,他侧身盯着宋慈姑信誓旦旦的说:“如今我们兄弟几个也长大了,家中日子也能过得起来,今后若在外面受了委屈,您只管回家便是,咱家永远有您的位置!” 宋小麦心里一赞,说的好! 孩子几句话,让神经紧绷的宋慈姑才止住的泪再度落下,对着几个懂事的孩子,只觉心如刀绞。 “我...我...” 许是此刻情形,让她恨极了自己的软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手里的钱币如同烫手的山芋,烫的她生疼。 见对方哭的身子发抖,宋小麦暗暗摇头,她上前一步拉了拉对方的手,发现二十岁的年纪,一双手竟如老妇一般,粗粝不堪。 宋小麦心愈发沉重,她冷冷扫了一眼董满仓:“小姑父,我家小姑嫁给你是来跟你过日子的,可不是来给你家当牛做马的!” “嘶...这..是小麦吧...” 孩子冷不丁一句话,说的太过直白,一点不留情面,让董满仓没脸,偏偏对方是个孩子,他又不好计较,只得惺惺一笑:“瞧你这孩子说的,你小姑到了姑父家,一日三餐不曾落下一顿,怎说的好似受了多大苦似的!”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让宋小麦气不打一处来,瞧瞧说的什么话,一日三餐不落一顿,这就是你家娶了媳妇的标准吗? “小姑父这话说的,好似小姑从前在自个儿家天天吃不上饭似的!” 一侧的宋秋生都听不下去了:“我以前可常听阿奶说,当初家里兄妹几个,独小姑是被宠着长大的!连地都没舍得让她下过!” “大伯结婚前,厨房都是阿奶操持,大伯结婚后就是大伯娘操持,后来又有了二伯娘和我娘,我小姑不光地都没下过,厨房都不用进的!” 宋秋生嚷嚷:“还道你们镇里人多风光,原来还不如咱们家!” 宋小麦暗暗点头,给宋秋生也比了个赞。 她跟着加了把火,也不看董满仓,只将宋慈姑的手抬起来,细细端详,满眼心疼:“小姑这手一看就是干多了粗活使的,上面还有这么多裂口...村里都说你嫁的好,想不到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嫁进咱村的那些小婶子..” 第35章 本事 “大哥,不是都说小姑父家境宽裕么,这么一看,好像还不如咱们村!” 宋冬生目光也落在宋慈姑一双风霜的手上,小麦跟秋生嘴里说的都是从家里人口中听来的,可长了两岁的他确实是见过的也记得的。 “小姑,董家这般,你怎不回家说上一声?” 孩子几个你一言我一语,落在宋慈姑的耳朵里除了落不尽的眼泪,独余哽咽失语。 她知道,这是孩子大了,想在夫家给自己添几分底气。 久违的家人关爱,让她在日渐麻木的日子中,仿佛又看见了一缕生机。 宋冬生这么问,也不是真的要等宋慈姑能回应些什么,说完话他便来到宋小麦跟前,从她背篓里拿出先前给家里买的两盒糕点,随后默默放在一边的柜台上。 见到几盒点心,脸上红白交替的董满仓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才发现几个孩子背篓里竟都是满满的物品。 不是说这家日子过的快揭不开锅了吗?如今是哪来的钱买的这些? 宋冬生不管对方心里想什么,只对小姑道:“小姑,今日来的仓促,不知您家铺子就在这里,这两盒点心您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尝尝,待过两日,我们还来看你!” “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事,不要一个人闷着不说,只管回家就是,你是宋家女,咱们家虽没了奶和爹,可咱还有族人,还有村长和族长,他们也不会不管你的!” 宋冬生振振有词道:“如今家里日子也能过了,我们几个越来越大,家里日子只会越来越好,您尽管放心便是!” 一旁宋秋生也忙道:“要是在外面受了欺负,您就家来!” “好....呜...” 宋慈姑再也忍不住,将几个孩子揽在怀中大哭起来。 闷在对方怀里的宋小麦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当着董满仓的面,宋慈姑无法再给几个孩子塞钱,只红肿着眼睛说着心疼的话。 董满仓彷如没听懂几个孩子先前对他的话一般,只站在宋慈姑身侧,一动不动,怕自己一个转身,自家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就要便宜了别人。 有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姑父在,几个孩子也没了跟宋慈姑叙旧的心思,草草聊了几句就告了别。 离开前,几个孩子都再三说道,他们会再来寻她。 望着几个孩子离开的背影,宋慈姑顶着哭花的脸依依不舍,远远都还望着,直到再也看不清人影。 很快,铺子里只余下夫妻二人。 宋慈姑没看董满仓一眼,只是目光凉凉的将手里烫手的钱重新扔回钱匣。 董满仓知道自己不占理,谄媚一笑:“几个孩子倒是争气,几年不见,懂事不少。” 懂事二字落在宋慈姑的耳里十分刺耳,她猛地抬头,嘴角颤动了几下,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 宋慈姑不再搭理对方,只默默侍弄起铺子里的货物,安静的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模样反倒让董满仓有些摸不准,不知对方在想什么,若是往常,对方一定会问一句:“为什么不帮帮我三哥一家?” 若是这么问了,他一定会答,如今家里也不宽裕,孩子眼看又要入学,哪哪都要花钱,实在无能为力。 可她没有问,这就让空有一腹话等着的董满仓泛起了迷糊。 “娘子...这你看,咱家如今...” “你不用说,我知道。” 董满仓的话还没说出口,宋慈姑已出声打断,看不清对方面容,只知其声音是多年从未有过的冷淡。 “三哥家几个孩子是争气的,他们不屑咱家帮忙,也用不着。” 这话董满仓可不觉得,但也不置可否,反正,好在今日自己回来的及时,否则那钱肯定要打了水漂。 碍于今日确实没什么损失,也知宋慈姑伤了心,董满仓还是知道自己做的有失分寸,便欲交好。 “那个...你待会去里屋擦擦脸吧,眼睛都哭肿了,回去被娘瞧见肯定又要多问...” “你放心,今日事,我不会跟他们二老说的...” 宋慈姑擦拭货物的手猛地一顿,怔怔盯着手里的竹篓,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回神。 当初,自己怎么就瞎了呢? 这一刻,她觉得心累至极,根本不愿与董满仓再说一句话,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伤眼。 离开杂货铺的兄妹几人,一路上都沉默不言。 想到宋慈姑如今的日子,看上去好似吃喝不愁,可怎么都觉得不痛快。 宋秋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他只觉得憋屈,十分憋屈。 一旁的宋冬生,又何尝不是这种感觉呢? “真想再快一些长大啊...” 宋秋生低语的话落进了宋小麦的耳中,比起二人替宋慈姑的愤愤不平之心,她的沉默只是为其不幸而感到些许怅然罢了,可她也知道,就算是环境早已不同的现代,嫁人后过的不幸的女子都大有人在,又何况是这个吃人不见骨头处处压榨女性的时代? “三哥为何这般想?” 宋秋生思考了片刻。 “长大了,外面的人就不会轻易再上门欺负咱,嫁出去的女儿也不会在婆家被人瞧不起!” 宋小麦对此不置可否,知道对方是被最近两件事惊着了,才会有此感悟。 “想要不被欺负,不被人瞧不起,光长大可不够。”宋小麦道。 宋秋生不解,一侧的宋冬生同样不解,因为他跟三弟想的差不多,认为长大,就可破万难。 见兄弟俩都疑惑的看向自己,宋小麦歪歪脑袋,似深思熟虑了一番。 “阿奶常说,人如果想要活的被别人看得起,首先,得自己有本事!” “有本事?” 宋小麦点头:“阿奶就是这么说的,就是要有本事。” 宋秋生问:“那怎么才算有本事呢?” 宋小麦蹙眉:“这...我也不清楚,但应该就像咱们村里郑郎中或者镇里小黄大夫这样吧...像他们就是很有本事的人,你看他们走到哪,都不会被人瞧不起。” 兄弟俩一听这话,当即就哭丧了脸。 “那也太难了吧!”宋秋生失落:“当大夫首先得识字,其次得有师父,谁会看上咱们啊?大字不识的...” 第36章 菜种 宋家村识字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全村就没几个有本事的人了? 一看对方就想偏了,宋小麦赶紧找补:“我只是打个比方,当大夫自然是了不得的大本事,咱们去学也学不来。” “嗯...就像李二叔!”宋小麦眼睛一亮:“他能靠自己手艺来镇里卖菜,这也是本事!” 宋秋生目光也跟着一亮:“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那咱们村长宋爷爷能当村长就是有本事的人,族老能做族老也是因为有本事...” 宋冬生跟着道:“村西头的猎户能打来猎物也是本事!” 宋小麦捂着小嘴一笑:“村里叔叔伯伯能侍弄一地庄稼的也是本事呀!” 宋秋生哈哈笑道:“婶子们操持家务也是,大哥能砍柴怎么就不算了呢!” “咚”的一声,宋秋生又吃了一个来自兄长爱的板栗。 见二人情绪都好转不少,宋小麦心中郁气也散了不少。 无论怎么说,日子总得过下去,如今家中一切都在好转,所有的事情总会越来越好的! 先才给家里人带的两包点心给了小姑,几人商量了下,返回点心铺子又买了两包,然后就去东市寻卖菜的李二叔,途中路经肉摊,宋小麦又花了三十文买了一大块五花肉和一大块板油。 五花肉给家里改善伙食,板油则是用来炼油吃,顺手又买了几样调味品。 这个时代的调味品很单一,只有盐,糖,酱油,醋,花椒几样常见调料,像辣椒胡椒之类宋小麦都没见过,不知是没传过来还是数量太少,不过有一种名为茱萸的果子可替代辣椒,为食物增加辣的风味。 有了粮吃,平日也不可能光吃饭不要菜,想到家中后面荒出来的菜地,宋小麦准备买一些适合这个季节播种的菜种回去种上,这样不至于全家上下天天吃大白饭。 至于种什么菜合适,宋小麦自然得找种菜专业户李二叔。 此时已到了下午,许多摊位都收了摊,李二的菜也卖的差不多了,只剩两把看上去卖相略差了一些的青菜,在几个孩子到来前,他也开始收起摊位上的东西。 等刚刚收好,就瞧见几个孩子于不远处结伴而来。 几人打了招呼,便匆匆往村里赶回。 路上得知宋小麦想种菜,李二想也没想道:“这个季节只能撒些小白菜种子,好侍弄还长得快,能赶在落雪前吃上几茬,大白菜跟萝卜的话也可以种上一些,如今其实有些晚了的,但应该能赶上。” “这菜想要长的好,菜种很关键,你们第一次种也不会选,等晚些时候让石头给你们送来一些。” “等你们把地侍弄出来,种的时候让石头过来叫我一声,我过去教你们怎么下种!” 宋小麦当即谢过:“那就多谢李二叔了!” 李二摆摆手:“别的事帮不了你们什么,这点小事算什么!” 几人说说笑笑,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宋家村。 回到家里,几个孩子将买的粮食收进粮房,长姐宋月娥已经生了火,烧了一大锅热水准备煮饭。 宋小麦舀了半碗雪白的大米,洗净之后倒进了锅中,提议晚上吃白米粥,再用白面烙一些饼,然后切一块今日买的五花肉炒青菜吃。 菜是回来后李二叔给的,正是那两把没卖完的青菜,只是叶子蔫了些,自家吃完全没问题。 几个孩子一听,这吃的可比过年都要好了。 那可是白米白面啊! 宋月娥接过对方手里小半盆白面,称自己会烙饼,让忙了一天的小麦先跟二弟三弟休息一会。 没了现代烙饼锅,宋小麦还真没用这种柴火锅烙过饼,对方既然会,小麦当然不会拒绝,万一自己失误糟蹋了好好的白面可就不美了,便将面盆交给了对方。 “那等会我来炒菜!” “行!” 姐妹俩敲定,便喜盈盈的各忙各的。 院里小五宋春生一手捏着买给他的小木娃娃,一手捏着块点心,吃的小脸上哪哪都是。 宋小麦上前替孩子擦了擦嘴,轻声道:“春生乖,慢慢吃,四姐买了很多,咱不着急!” 虽才吃了几日饱饭,小孩子见风长,小春生的脸上看上去已经红润了许多,不似前几日一般干巴吓人。 春生望着这个家里从小带自己最多的四姐,笑嘻嘻的点点头,软软诺诺的说了句:“谢谢四姐。” “真乖!” 宋小麦捏了捏对方小脸,任其玩了去。 另一边,宋秋生似不知累一般,手里侍弄着今日买来的木陀螺,随着缠绕在鞭子上的陀螺飞跃在地,他瞬间扬起手里的鞭子“啪”的抽在陀螺上,木陀螺呼哧呼哧的就飞速转了起来。 宋春生见此,手里的木娃娃瞬间不香了,奔着两个小腿朝宋秋生追去。 “哎呀哎呀...小五小心一些!别碰上啦!” 眼看小腿就要碰到陀螺,宋秋生赶紧用鞭子抽陀螺试图改变其旋转的方向。 “你小心点!要是抽到小五,我就抽你!” 不远处的宋冬生抱着一把干柴,冷不丁出声提醒。 宋秋生急道:“二哥你当我傻啊!我抽自己也不会抽到小五的,就我这技术,不是我吹,宋家村我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宋冬生听的无语,白了对方一眼不再搭理他,将柴火抱进厨房替大姐烧火。 宋小麦望着这一幕,心里一片宁静。 这种感觉真好。 天色越来越暗,陀螺马上就瞧不见了,宋秋生就收了鞭准备下次闲了再玩,刚将陀螺捡起,大门忽被敲响。 这个时候谁会来咱家? 宋小麦心头一动:“是石头吧!” 果然,宋秋生几步跑到前头,发现门口站着的正是一脸憨笑的石头。 石头年岁与宋秋生宋小麦相当,相貌似极了李二叔的模样,五官长得非常质朴,眉宇间无一丝狡黠之色,一看就是个善良纯真的好孩子。 “秋生,这是我爹让我送来的菜种!” 见开门的是宋秋生,石头松了口气,朝人笑了笑,将手里油布包的几小包菜种递给对方。 第37章 石头 见到石头,宋秋生高兴的咧嘴直笑,接过菜种后不忘扬起另一手的陀螺:“石头你看,今天我大哥给我也买了一个陀螺,改天咱们一起玩啊!看咱谁能转的更久!” 石头开心的嗯嗯直点头。 宋小麦见俩傻孩子一个不说进来,一个也不请人家进来,在大门口就聊了起来。 “石头哥,你进来玩啊,站门口作甚!” 听到宋小麦的话,石头小脸一红,朝宋小麦道:“不...不了,我娘还等着我家去吃饭呢,改天再来玩!” 这会正是饭点,一般没事的话,村民都不会选择这个时候上别人家串门,故而石头赶紧拒绝了宋小麦的邀请,准备离去。 怎知还没转身,就见袖子被人拉住,抬头一瞧正是龇牙嘿嘿笑的宋秋生。 “你跑啥啊,我家也做饭呢,今天就在我家吃吧!” 石头脸上更红,忙摆手:“那怎么行!我这就得家去了!” “哎呀,要是平时你来我也请不了你,今天不一样,你猜猜我家做的什么?”宋秋生故作神秘的一问。 石头涨红着脸也不答,只不断摇头:“做什么我都得回家吃,秋生你快松手,我娘还等我回去开饭呢...” “没事儿,一会二婶看不到你,自然知道你在咱家留饭了,你今天就在我家吃吧。” “告诉你哦,今天我们家可是吃的白米白面,还有肉呢!” 石头眼睛一瞪,啥?白米白面?还有肉! 他没记错的话,前两日冬生哥才从自家拿了一袋粮走吧,明明就是普通的粟米啊...什么时候成白米白面了? 宋秋生见对方傻愣愣站着,一脸不明就里,不由发笑,手上加了把力气,将人从门外生生拽进了门内。 宋小麦刚好也来到了跟前,眼疾手快的就将大门一关,而后推着石头往家里走。 缓过神的石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人家里,整个人立马红的像只熟透了的茄子,手足无措的想要离开,可身子却被俩人一推一拽转身不能。 “哎呀,石头哥你跟我们见什么外啊,今日饭食做的量足,你就在咱家吃吧!” 宋小麦将人带到堂屋,让宋秋生陪对方先玩会,自己则匆匆跑到厨房,给大姐二哥说了石头到来的事,姐弟二人对石头如同自家弟弟一般,留饭自无不可。 宋小麦拿出一个碗,加了一些糖进去,兑了满满一大碗糖水,小心翼翼端进堂屋递给石头喝。 知今日这顿饭是躲不开了的石头,如坐针毡,此刻见宋小麦专程给自己端来一碗水,本以为是寻常白水就谢着接过了,谁知水一入口,口腔便被甜蜜蜜的味道瞬间包裹,石头大惊之下呛了一口,大声咳了起来,小脸通红。 宋秋生替其拍拍背。 “石头你慢点喝,喝完还有呢!急什么!” 宋秋生没头没脑的话听的石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边咳嗽一边摆手,局促不已。 这次宋冬生不在场,换成宋小麦没好气的给了对方一巴掌。 “三哥胡说什么呢!” 宋秋生嘿嘿一笑:“咱兄弟俩谁跟谁啊,以前二婶不也没少给我糖水喝嘛!” 这还像句人话。 缓过来的石头终于不咳,也忍不住瞪了自己好友一眼。 俩人关系好,怎么来都可,宋小麦发现了,这石头长的像李二叔,性子却不知随了谁,腼腆的很! 晚间,几个孩子围在堂屋的饭桌四周,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碗半干的米粥,桌子中间摆着一盆青菜炒肉和一大盆白面饼。 这样的吃食,莫说宋小麦一家,就是整个村里也找不出几家,除了逢年过节,很少有人会舍得用粳米白面做饭,就算做,也会掺一些粟米麦麸进去。 王氏的饭食已经提前送了过去,孩子几个开动后抱着碗都香喷喷的吃了起来,期间无一人多言。 几人将饭菜吃了个精光,肚儿圆圆。 “白米白面就是好吃啊...不用菜都可以吃两大碗...” 宋秋生感叹。 石头坐在他的一边,在几个兄妹的照料下,他同样吃的浑饱,想到自家每日也就吃个七分饱,来了别人家不收敛就罢,还给吃撑了,怎么都觉得失礼,这要被爹娘知道了,回家不定怎么数落自己... 但话又说回来...秋生说的对,白米白面真好吃...那肉就不提了,连粘了肉汤的青菜都香的想将舌头吞下去,小麦的厨艺可比娘好多了...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家里点了油灯,孩子几个坐一起说了会话,石头便起身不好意思的表示自己该回家了。 宋月娥让宋冬生与宋秋生二人一起将其送回去,石头本想拒绝,可看到月娥姐与冬生哥坚持模样,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好妥协。 等兄弟二人将石头送回家,宋月娥与宋小麦也已经收拾好了碗筷厨房,吃饱了的小五守在姐妹二人身边睡着了,小小的一只躺在一张长椅上。 “我先将五弟抱回房休息。”宋冬生说完,便抱着宋春生出了厨房。 宋小麦将家中冬日用做烤火的小炉子提了出来,又生了一炉火,将一个陶罐放置炉口,开始熬煮王氏的药,待药熬好,兄妹几人结伴来到王氏屋内。 “娘,该喝药了。” 王氏接过宋月娥手里的药,趁热慢慢喝了下去,几个孩子在一旁看着,脸上都不由松了口气。 “这是小黄大夫开的药,以后娘每天按时喝,身体就能慢慢好起来了。” 油灯昏暗,却不影响孟氏打量自己几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娘会努力好起来的,到时候你们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 想到几个孩子今日买了布,却还得出钱寻别人做衣裳,王氏就感到一阵难过,她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起码家里缝缝补补的事情不用再求外人。 几个孩子陪着王氏说了会话,卖山薯的事简单提了一口,并未说那位冯少东家的事,回来时宋小麦三人就商量了下,这事反正还没个定论,万一谈不成,岂不是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故而一致决定,等谈成了再告诉大家。 今夜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重点说了今日偶遇小姑的事。 第38章 道长 王氏静静听完了几人讲述遇见小姑子的过程,见孩子几个愤然的样子,她幽幽一叹,小姑子遇人不淑的事她早就猜到了些,以前婆婆不愿讲,可明眼人谁都看的明白。 谁家闺女嫁出去了,会如小姑子一般一年到头见不到一回呢? 定是遇到个刻薄的婆家,才会如此。 以前几个孩子小,不懂,如今大了,自己也亲眼见了,会有这般反应也是正常。 比起宋冬生几个,感触更深的其实是宋月娥,若说家里几个孩子谁跟小姑最亲,一定是她了。 自己出生时,小姑才八岁,家里大人成日忙里忙外,很多时候都是小姑抱着自己长大的,直到八岁那年小姑出嫁。 “这些年咱们家这样...也帮不了小姑什么,竟不知她过的这般不如意...” 宋月娥捏着衣角,记忆中那个总是一副笑模样的小姑,如今却是这般光景,心里不是滋味。 身为三房长女的宋月娥,此刻不禁想到,若是将来自己嫁了人,遇到那样一个婆家该如何是好? 翻了年,自己就十三了...已经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 望了一眼家中,病的病,少的少...宋月娥觉得,娘应该不会这么早将自己嫁出去吧,如此倒好... 一家人不知,因为宋慈姑的事,竟让宋月娥想了那么长远的事。 “你们奶跟爹在的时候,也还好,那董家多少还会看在亲家有人的份上收敛一些,如今你们奶跟爹走了...想必,董家就没顾忌了,哎...” 孩子爹一走,不光自己家,连带小姑子也跟着受委屈...说来说去,还是她这个大嫂没本事,但凡身体争气点,也不至于让别人以为小姑子连个娘家人都没。 眼看家里氛围再度低迷,宋小麦赶紧打断王氏的思绪:“娘,以后就好了,我们几个如今也能赚银钱了,过几日让阿姐跟二哥去小姑家买些礼走一趟,让董家知道,咱小姑不是没有娘家人!” “以后再欺负小姑的时候,他家人多少也会掂量掂量收敛一些!” 宋冬生赞同小麦的说法,今日董满仓瞧自己几人的眼神,他浑身不舒服,好似自己几个上门打秋风似得。 望着几个懂事的孩子,王氏自没有不应的道理,喝了两日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身子都轻便了许多。 “你们都是好孩子,小麦说的对,以后你们小姑的娘家人,可不就得靠你们几个撑起来么?” 至于跟宋慈姑有着同父异母血脉关系的大房二房...不提也罢。 宋大海宋大田自小就不待见孟氏,对其生下的两个孩子,哪怕是亲弟弟妹妹,也是不亲近的,指望他们给宋慈姑撑门面,想都不用想。 昨夜一夜折腾,白天又跑了一天,宋小麦几人陪着王氏聊了会天后便都打起了哈欠,王氏也觉得乏了,赶紧遣散了几人去休息,没再多言。 孩子几个回到房间,沾床就着... 宋家村这一夜又恢复了往常的静谧,然离村子不远处的青岳观,此时却灯火通明.. “黄大夫,这小子今夜情况如何?” 一个乌发灰袍的中年道人,两手捧着一把浮尘,面上留着长长的胡须,目光深沉的盯着不远处床榻上的少年。 少年八九岁的模样,紧闭着双眸,眉宇深蹙,面色乌紫,半醒半梦的,似极痛苦。 已在观里两天没合过眼的黄老大夫,双手再次抚上少年脉搏,半晌才收手。 “体内的毒算是控制住了,但此刻高热不退正是关键时刻,若能挺过今夜,便无大碍了。” 大夫的话非但没让人松口气,反让人又提了几分。 “这...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黄老大夫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跟前道长,心道你非不懂医理之人,要有办法还用得着请老夫? 似看懂对方心声,道长忍不住搓了搓浮尘,低头致歉:“莫怪莫怪,道长我也是心急了。” “哎...无量天尊...希望这小子能挺过今夜吧...” 两人静默片刻,房门忽被打开。 “父亲...” 来人是再度前来的小黄大夫,黄辰安。 眼见两天的时间,父亲便憔悴了一大截...黄辰安不忍,为老父亲送来一杯温水伺候其服用。 “父亲,要不今晚我来守着吧?” 眼看又要熬个通宵,黄老大夫上了年纪,这么熬着身子确实吃不消。 一旁道长赶忙道:“观内早已备好房间,黄大夫可随时前去休息。” 黄大夫捋了捋胡须,又看了一眼榻上少年,知自己待在这里用处也不大,熬了两天身子确实困乏,便点头应了。 “这小子也是好运,若非安儿你朋友带来的那株七叶花,便是神仙来了,也得束手无策。” “也好,今日你便辛苦些好好看顾,若有什么情况,及时唤为父。” 对于父亲的叮嘱,黄辰安自无不从,他小心扶起父亲将其送到了客房,又匆匆回返。 少年房内此时独余道长一人,正一脸忧容的盯着少年。 黄辰安给对方递了杯水,长夜漫漫,两人不免聊了几句。 “道长好似很担忧这个少年,可是道长红尘亲属?” 中年道长摇摇头,盯着榻上不住叹道:“贫道少时便斩断俗尘,早已无牵无挂。” “只是这少年与贫道有缘,前些日子贫道四方游历,经少年搭救过,如今不过是偿还因果罢了...” 昏暗的油灯下,黄辰安静静守在不远处,本想掏出怀里的医术打发时间,又觉这观内油灯过于昏暗,便弃了打算。 “这便是种善因结善果吧,若非搭救过道长,少年此际危矣。” 道长似乎不愿深谈此事,说了两句就在一旁寻了个位置闭眸打坐起来,也是准备守上一夜的架势。 黄辰安原也不是话多之人,见此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时不时上前看看少年情况。 好在少年发热之症到了后半夜便开始降温,这让守着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天刚亮,休息了一晚的黄大夫精神恢复不少,待他又给少年把了脉后,提了几天的心终于落了地。 “最凶险的一关算是过了,后面给他按时服药,半月后毒可全消。” 听到这话,道长如释重负,他朝黄大夫深深鞠了一礼:“此次有劳大夫了。” 忙了几天的黄老大夫摆摆手。 “医者本分罢了,道长不必多礼。” 第39章 向学 少年体内毒得到了控制,两位优草堂的坐诊大夫自也没必要继续在观内守下去,留下药方后,无尘道长便派人将父子二人送回镇上。 派的人还是那日莽撞的赶车汉子,前日来时着急忙慌,今日再见黄大夫,人便有些拘谨起来,忍不住朝老大夫深深鞠了一躬,声音粗狂:“那日情急,在下毛毛躁躁的有些失了分寸,望黄大夫恕在下无礼之罪!” 黄大夫斜眼倪了一眼跟前人,冷哼一声,倒也不会真跟个莽夫见识。 “还望阁下待会儿赶车手下留情,老夫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折腾。” 汉子起身嘿嘿一笑。 “大夫尽管放心!这次您老只管安心坐着,若叫马车颠簸一下,小的便任由您老发落!” “老夫可没这本事!” 黄大夫懒得跟这莽夫周旋,踩着马镫气鼓鼓的进了马车,黄辰安则朝汉子行了一礼,微微一笑,这才跟着进了马车。 回程路上,果如糙汉所言,一路马车行的四平八稳,巧妙地避开了每一个坑,车上二人竟有种如履平地之感,嘴上虽没说什么,但父子二人互相看了看,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深意,这汉子手艺卓越,不似一般人啊。 马车将至宋家村时,想着几个小家伙应该已经给其母亲用上了药,黄辰安百无聊赖下不免撩开车窗看了一眼,正巧就看见了背着小背篓刚出村子的宋小麦。 宋小麦同样也看到了朝自己方向跑来的马车,说巧不巧,跟黄辰安刚好看了个对眼。 “小黄大夫!” 看到车内的人,宋小麦清澈的眼眸不觉一喜,抬手朝车内人招了招。 黄辰安望着依旧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姑娘,目光温和了些许,朝人不住一笑。 赶车汉子见状,赶忙控制马车减速,行至宋小麦身前时恰好停住。 宋小麦对这位汉子也是印象颇深,可不就是那日忙忙叨叨拉着老大夫飞奔的汉子嘛! “可是去镇里寻冯兄的?”黄辰安拉开车帘,笑盈盈道:“上车吧,刚好一路回。” 宋小麦还来不及回答,便发现自己身子一轻离了地,下一瞬就稳稳落在了马车上。 原是那赶车汉子早早下车,拎小鸡似的将她拎了上去! “多谢这位大哥!” 汉子嘿嘿一笑:“举手之劳,不谢不谢!” 就这样,宋小麦稀里糊涂的就坐上了两位大夫的顺风车。 该说不说自己运气是有点好呢! 进到车内,宋小麦先朝黄辰安致了谢,然后正儿八经的给上方坐着的黄老大夫行了晚辈礼。 “你就是那小小年纪便做起薯蓣生意的丫头吧。” 黄老大夫盯着面前目光灵动的丫头,马车内狭窄,对方许是怕自己的背篓占地挡了自己二人,一进来便将背篓换了方向抱在身前,小人点点大,背篓将人挡了全面,只能歪着脑袋看着自己二人,脸上却笑的格外明媚。 活了一大把年纪的黄老大夫很少在贫苦人家的孩子脸上,看到这般笑容,真挚,无邪,很难得。 难怪自家儿子会对其另眼相待。 说来,要是这臭小子争点气,自己也该有个这么大的孙子孙女了...可再看如今,连儿媳都还没影。 老伴儿走的早,是自己这个当爹的失职啊。 宋小麦不知跟前老大夫看到自己竟能想的那么远,生出那么多些惆怅。 “能顺利出售薯蓣,多亏小黄大夫帮忙,否则也卖不得那般好的价格,更不会被冯少东家看上!” 小小年纪,说话一丝不苟的,黄老大夫也觉新奇,这可不像寻常人家教的出来的孩子。 前日通过儿子的口也得知一二,这孩子家里那般境况,又不像有人教导。 黄老大夫忍不住问:“家中原先可有读书的?” 宋小麦一愣,不知老大夫为何会这般问,不过她还是努力回忆了一下。 记忆中宋家以前日子好的时候,是有认字读书的,只不过没读出个名堂。 好似宋全就认几个字,到了原身爹这一辈...就宋大海跟着学过几个字,其余就没听过谁会了。 总之家里境况一代不如一代,也没谁想着再把孩子往学堂里送,毕竟饭都快吃不饱了。 “听我阿奶说,我阿爷好似认得几个字...” 黄老大夫捋着胡须点点头,家中有过识字的,多少还是惠泽了一下晚辈。 “祖辈既有读书之人,若今后有了机会,家中晚辈也应当拾起向学之心...”黄老大夫感叹:“读书明理,启智,受益无穷尽也。” 一旁的黄辰安静静盯着父亲与宋小麦对话,见父亲说着说着劝学了开,心底一笑正欲替宋小麦解围,却见宋小麦昂着个小脑袋听得专注,目中有思索感悟之意,便歇了解围的心思,倒生出几分希冀,想看看小丫头将如何应答。 实则不然,宋小麦这会思想又开了小差: 家中几个孩子年岁也不小了,早就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明年开春前要找好上学的门路。 据她所知,这附近村子里可没教书的夫子,只能打听打听镇里的了。 “黄大夫说的极是,家中最近还在商议,明年让两位哥哥上学呢...”宋小麦点点脑袋,小脸上升起不符合年纪的愁容:“唉...就是夫子难寻。” 黄老大夫没想到自己有感而发的一言,竟还真得到个回应,一听对方家里有让孩子上学的打算,不禁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不是说对方家中艰苦? 就算卖了些薯蓣,那点银钱改善改善家中生活完全足够,要说供个读书人...可就杯水车薪了。 黄辰安则觉得,宋小麦即将谈的一笔生意,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定这事还真能成。 但两人还是一致觉得,宋小麦年纪小,不懂供养读书人需要付出的代价,顺口一说罢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起码能想着读书的事情,这已经超过大多人家了。 黄老大夫甚觉欣慰,沉吟片刻道:“镇里的学堂不好进,且离你们所住之处甚远,每日来回也不便。” “据老夫所知,李家村有个秀才,翻年欲收开蒙学子,若届时你家中人还欲求学,不妨前往一试。” 第40章 冯少卿 黄老大夫的话让宋小麦心头一喜,这消息对她来说可太有用了! 李家村在宋家村隔壁,两个村子离的不远,脚程只需盏茶的功夫便可到。 若此事真能达成,家里孩子读书的事可就解决了大半! 古代信息闭塞,若非对方的话,宋小麦觉得自己估摸要费好大一番功夫,不禁想要起身向其致谢,怎知刚起来半身,怀里的背篓就咚的一声顶在了车顶上。 宋小麦没办法,只能曲着身子朝黄老大夫行了个蹙脚的礼:“多谢黄大夫!这消息对我们家来说可太及时了!” 见其煞有其事的模样,黄老大夫已有八分信了对方的话,看来是真想找夫子了。 “快快坐好,马车颠簸,撞着脑袋就不美了。”黄老大夫笑道:“那秀才姓陈,是个德行正派之人,一身学识不俗,不比镇里学堂夫子差,这些年迟迟未中举人只是差了些气运,若你兄长能幸得他的青眼,倒是个好的引路人。” 黄大夫的话不疑有他,宋小麦自然相信,心中更高兴了几分。 一路上她陪着黄老大夫说了不少话,一旁的黄辰安只能静静笑看二人,插话的功夫都无。 待进了镇,眼看就要到了药堂,黄辰安才对宋小麦叮嘱了几句。 “冯兄是个豁达之人,说话办事不喜拐弯抹角,你与他讲话时不必紧张,有什么想法直言就是。” 宋小麦感激的点点头,这对父子还真是她的贵人。 等到了药堂,驾车汉子跟几人告别后,便匆匆赶着马车返回观里,宋小麦则跟着黄辰安一起来到了后堂。 穿过药堂,后面是一个宽阔的后院,后院里不少学徒伙计来回穿梭,一片忙碌。 院子里到处晒的都是炮制好的各种药材,药香四溢。 伙计们见到黄辰安后,都不由自主停下脚与其见礼。 见其身旁跟着个小丫头,也没人露出什么讶色。 宋小麦就这样跟在黄辰安的身后,穿过药堂,穿过后院,又穿过一个连接后院的通道,最终来到一处幽静的院子。 院子十分整洁干净,四角处种有许多宋小麦叫不上名的绿植,布置的很是雅致。 在黄辰安的带领下,二人朝着院中一半开的屋子走去,还未走近,便瞧见白英端着茶盘从里走出。 “少东家!小麦姑娘!” “小白哥...” 宋小麦站在黄辰安身旁,笑嘻嘻的跟对方打招呼。 “少东家你们回来的正好,冯少东家刚到!正在书房呢!” 说着,白英就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只是还没等二人进去,一华服男子已闻声而出。 来人身约七尺,颀然而长,五官深邃,眉目舒朗,一身浅蓝长袍衬得对方皮肤白皙,贵气逼人。 宋小麦心肝一颤,直呼好家伙,高富帅啊! 诚然,来自现代的宋小麦,自以为见过世面颇有底气的她,此刻见到来人也生了几分自惭形秽,忍不住将破布鞋露出的一个大脚丫子往回抠了抠... “宁之,这就是你说的那小丫头?” 黄辰安,字宁之。 黄辰安笑着点头,似乎感受到了宋小麦的局促,再观一身风华的冯少卿,心中顿时了然,便走到二人中间,向宋小麦介绍:“小麦,这就是冯少东家。” 宋小麦红着一张小脸,内心却在咆哮。 多大人了,出息点好么! “冯少东家你好,我叫宋小麦,宋家村人。” 小丫头面对自己局促的模样,冯少卿似早习以为常,风度翩翩的笑道:“你好,这般小的年纪就能出来谈买卖,可比我当初强多了。” 宋小麦红着脸回:“少东家说笑了。” 冯少卿打趣道:“我八岁那会,还成天被父亲提着棍子追着满院跑呢,哪里知道什么柴米油盐贵?咱可没有说笑,哈哈。” 对方笑的开怀,宋小麦心中腹诽,这话她是信的,一看就是个从小衣食无忧的大少爷。 黄辰安领着俩人再度进了书房,待几人落座,宋小麦只静静坐在一旁,听小黄大夫跟冯少东家聊了会有的没的。 “宁之,那观中少年如何了?”冯少卿端茶浅尝一口,随意问道。 黄辰安点头道:“待那少年身体好了,非得过来给你好好致个谢不可,你那株七叶花送的及时,毒昨夜已经控制住了。” 冯少卿摆摆手,不太在意。 “致什么谢,那药放在我这也是迟早卖给别人的,他刚好需要,我刚好有,卖谁不是卖?” “正常交易,不存在什么谢不谢的。” “真要说,也是那小子自己运道好。” 黄辰安对此不置可否,在他看来,冯少卿能够在不知对方有没有能力买得起那株药之前,毫不犹豫的跟他将药送去道观,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商人逐利,眼前这人,却不同一般商人,行事只讲究个眼缘。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冯少卿做的买卖,合眼缘的怎么都好说,不合眼缘,千金万金也不做。 这种眼缘的说法看似随意,但真正与其相处了解过的人便知道,确实属实。 他口中的眼缘,是每一件事都必须建立在一个他个人既定的准则上,不伤天和、不伤人和、不伤己。 莫说商人,世人有几人能做到此三不伤。 很多时候,黄辰安都觉得冯少卿不像个商人,说他是一位侠士更为准确。 这一点恰好契合了他悬壶济世的心愿,这也是二人认识不久,便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的原因。 心中万千想法,黄辰安也只在内心思量,面上半点不显。 “小丫头,你那山薯我也按15文1两收,月底我将返回禹州,你看最多能给我提供多少货源?” 宋小麦还沉浸在二人说的那少年身上,见对方话锋一转就对上了自己,赶忙放下手中茶杯。 “不知冯少东家需要多少?” 好家伙,人不大,心思还怪缜密。 见对方没有因为自己一句话急忙应下,反是问向自己。 本还有些拿不准的冯少卿反而放了些心。 “如今已过中旬,距离月底也不过半旬时间,这山薯乃山中野物,不知产量何几,你看10石如何? 第41章 订单 10石? 宋小麦蹙眉,这个时代的10石就是1000斤左右。 山里能挖出多少,她有些拿不准... “回少东家的话,这10石怕是有点多...”宋小麦道:“您也说了,这是山中野生野长的东西,具体能挖出多少,全看运气...” 沉思片刻,她犹豫道:“6石如何?” 6石... 冯少卿面上不露声色,暗里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不远处的丫头,这真是八岁的孩子吗? 诚然,他刚才说的10石也是故意那般说而已,在他看来,7石左右差不多是最可能挖到的数量。 显然对方也是这般认为,所以最后折中说了个保守数字。 “也好,6石就6石,届时只能多不许少可行?” 见对方这般轻易松口,宋小麦松了口气,从椅子上蹦下来,朝对方郑重保证:“少东家放心,到时我们定会保质保量,定时交货!” “好!” 冯少卿朗声一笑,从怀中掏出早已拟好的契约递给黄辰安。 “这是咱俩此次契约,由宁之作保你看如何?” 小黄大夫作保自无不可,宋小麦恢复笑眯眯的模样。 “可可,多谢小黄大夫。” 黄辰安笑着摆了摆手,接过契约书,当着二人面将内容读了一遍,在特意留下的空位填上了6石的数字。 随后,由冯少卿与宋小麦二人分别签字画押,一式两份,类似现代的合同就这么拟定好了。 因宋小麦不识字的原因,故而只需画押便可,最后再由担保人黄辰安分别签上自己的名字,此事便就此敲定了。 最后,冯少卿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交给宋小麦作为定金,这也是合约里写的。 宋小麦也不做扭捏,接过银票致谢后便收了起来。 眼看事已谈成,见大家心情都不错,宋小麦趁机向冯少卿表达了自己准备培育种植山薯之事,询问对方若是能够种植成功,这笔买卖二人今后可有延续的可能。 冯少卿当即道:“若种得的薯蓣口感与这山里的相差无几,自然多多益善,你且放心,若真能种出来,明年有多少算多少,本少必照单全收。” 宋小麦开心不已,有了冯少卿的保证,代表明年若是真种成功了,自己就不用再担心销路问题,再好不过! 当然了,毕竟只是口头承诺,她也不担心明年对方会反悔,对于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吃的东西根本不愁卖不出去,到时候不过是需要自己多操心一些罢了。 怀揣着50两银票,宋小麦在药堂跟两个丰神俊朗的帅哥道别之后,开开心心的出了药堂。 她先按着约定去了一趟布庄,将昨夜家里量好的尺寸报给了布庄掌柜沈氏,沈氏得了尺寸心里大约有了数,告诉她五日后可来取衣。 想到五日后终于可以换身体面衣裳,宋小麦心情大好,当即又花了2两银子定了6床棉被,又给家里每人定了一双加棉的布鞋,花了100文。 衣服鞋子棉被都有了,剩下的就是请人盘炕了! 想到冬季物资匮乏,宋小麦又买了些菜干之类容易长期储存的吃食回家。 回到家时,天色尚早,宋冬生宋秋生二人一大早又进山寻薯去了,宋月娥在家照料母亲与小弟。 今日出发前,宋小麦给宋月娥提了一句要进镇谈生意的事,这会见到人回来,观其一脸喜盈盈的,便知定是谈妥了。 宋月娥笑着上前接过对方的背篓,小五也迈着小腿跟在后头四姐四姐的喊着。 “可是谈成了?” 宋小麦捏捏五弟干巴巴的小脸,开心的点了点头:“成了!” “那位东家定了多少?” 宋小麦伸手比划:“6石!” “6石?!”宋月娥轻呼:“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家里算来算去就这么几个人手,6石山薯得挖多久? 原本她还以为对方顶多要个百十斤而已...却不想,竟是这么大一笔单子! “小麦,咱家这点人,怕是挖不出这么多吧...他可说什么时候交货?”宋月娥忧心不已。 宋小麦笑道:“只有半旬时间,咱家这点人手肯定是不行的,这事我准备找一趟村长,到时候让村里人一起上山挖!” 宋月娥怔在原地。 让村里人一起挖? 那岂不是以后自家就无法靠这个做那独一份的买卖了? 可是看到小麦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似没想到这一点般,竟毫不担心... “小麦...让大家一起挖,那到时候咱家岂不是没了这进项?” 将买的糖人递给小五,宋小麦怎会不知宋月娥忧心什么。 这事她原本就考虑了许久,到底要不要找全村参与进来,还是自家找几个关系亲近的,类似李二叔家这种悄摸干,毕竟,这种众乐乐不如独乐乐的事,换谁都会这么选。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原本就打算规模种植山薯,到时候当然村里人跟着她种的人家越多越好,这次冯少东家的出现恰好成了一个契机,不如利用这次机会让大家认识到山薯的价值,按照目前的行情,一斤山薯能卖到150文的价格,比卖寻常粮食高出十倍不止,定会有人心动。 今日晨间,临行时宋小麦已经吩咐了宋冬生兄弟俩,再寻见山薯,注意些山薯藤上的种子,若是遇见了便将其也一同摘下,自家开春可以尝试种植种植,若是成了,也是家里一大笔进项,不比到山里四处寻来的强? 兄妹几个对此并无异议,虽也担心种不成功,但见宋小麦信誓旦旦的模样,都一致没有开口阻挠打消其热情。 宋冬生觉得大不了到时候留一小片田地给四丫折腾,不成功损失也不大,成功了那当然更好。 所以在下午兄弟二人回来后,除了各自一背篓山薯外,两人腰间的布袋里都装了满满一袋的种子。 当得知宋小麦在镇里谈成了一笔大单后,兄弟俩也开心不已,在同样得知对方想让全村人参与进来后,只是短暂沉默了片刻,二人也同意了。 第42章 窜门 “半旬6石,咱们几个不吃不喝也挖不到这么多。” “想要按时履约,小麦说的这个办法也没什么不对。” 宋冬生想的却和宋小麦完全两个方向。 如今自家人丁单薄,全靠自己几个孩子操持家中里里外外,遇到点事情可以说力单势薄毫无依靠。 如果将山薯的买卖惠泽全村,到时候自家必会受到村人推崇,以后家中有个什么难事,也不会再是孤立无援的状态。 日子都要往远了看,宋冬生觉得,反正靠自家几人也完不成订单任务,如此做反而两全其美。 他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顿时收获姐弟几人灼灼目光。 “二哥,没想到你能想这么远!”宋小麦满眼佩服,心里再次为这个十岁大的少年赞叹不已,这心思可比好些大人都要通透许多。 二弟的话,令宋月娥有所明悟。 虽然她之前也已经认可小麦的想法,可此时,她觉得二弟的更贴合实际一些,让她心底最后一点不舍也跟着烟消云散。 倒是宋秋生还是一脸不爽,想到自家好不容易发现的赚钱买卖,马上就要公之于众,特别是还会让大伯二伯家也跟着占便宜,怎么都觉着不平。 “到时候可不可以不告诉大伯二伯家!” 宋秋生忍不住抱怨。 其余几人见此,当然知对方想法,只可惜事情一码归一码,他们不可能将这样的事告诉全村人,却独独不告诉自家大伯二伯。 这样落在别人眼里会显得自家人情冷淡,不顾念手足,他们又不是宋长乐兄弟俩,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做。 再则,到时候全村人都知道山薯了,自己几人想瞒着两家人也根本不现实,反而还会因此结下仇怨,弄不好背地里两家人再从中使坏搅合,反倒弄巧成拙。 还不如堂堂正正的告诉他们,谁有本事挖出来谁就有本事赚这笔钱,不偏不倚,也没那么多计较。 “三哥你要这么想,到时候他们两家人挖来的山薯还得通过你的认可才行,你要心中实在有气,大不了到时候多挑些他们的刺,给他们添添堵!”宋小麦捂嘴笑道:“我都想到宋长乐二人到时,定是看不惯你,还干不掉你的糟心模样。” “你说,他们心里得多难受?” “噗..\" 宋月娥宋冬生二人跟着笑出声来。 “以前没发现,咱们小麦还是个这么促狭的人!”宋月娥笑红了脸。 姐妹二人银铃般的声音透露着满满的喜悦,为这个平淡的家增添不少光彩。 一旁的王氏也忍不住发笑,无奈道:“秋生可不要听你四妹玩笑的话,咱们行得正坐得端,莫学那磋磨人的行径!” 宋秋生见家里几人笑的前俯后仰,内心无语。 “娘,我肯定不会像小麦说的那样...我又不是宋长宁...” 他忍不住想,要是跟宋长宁换个位置,那厮定会如小麦说的一般为难自家几人! 真是便宜他了! 几人玩笑后,宋小麦见天色已暗,挖山薯的事情不能耽搁,便让宋秋生留下帮着长姐做晚食,她则跟二哥往村长家去一趟,将这事敲定下来。 出门前,特意对宋月娥道:“阿姐,明天以后家里要忙上一阵了,如今家里有了粮,便一日三食吧,咱们都在长身体,娘也需要补充营养,这顿饭不能省。” 宋月娥想也没想的点了头。 “放心吧,以后你们要忙的事多,阿姐定不能让你们饿着了肚子!” 宋小麦甜甜一笑。 “有阿姐在,真好!” 说完,拉着二哥蹦蹦跳跳的朝村长家去了。 一路上,宋冬生望着自己身前兔子般的小妹,脸上的笑意始终都未落下。 远方的天际已出现了几颗闪耀的星星,他抬头望了望,忽然想起很久前他跟父亲宋大山的一段对话。 “爹,那颗星星为什么比别的要亮很多?” “...大概跟咱们人一样吧。” “世上多的是一辈子碌碌无为的普通人,但总有那么几个,与众不同,能从人群中闪耀而出,让人一眼记住。” 曾经的他不是很明白,此刻却有所感。 宋冬生觉得,自家小妹也许就是这样一个人。 或许在别人的眼中小妹跟他一样微不足道,但对于他对于自己这个家来说,小妹便是自家那颗最闪耀的星星。 兄妹俩很快到了村长家。 此刻村长家的大门还敞着,院里正坐着村长与徐氏二人,他们身边还围绕几个疯闹玩耍的幼童,应是有田叔有粮叔家的几个孩子。 “宋爷爷!徐阿奶!” 宋小麦立在门口,朝内笑着喊了一声。 见到来人,老两口脸上顿时一乐,徐氏忙起身招呼二人进门。 “呀!你俩咋有空来啦!” “快快,俩好孩子快进来,坐坐!” 徐氏快走几步热情拉过二人,将他们往院里的小椅上一按。 “我去给你俩倒杯水,你俩先陪你们宋爷聊会。” 也不待俩人说什么,徐氏已经笑呵呵的朝着厨房去了。 面对徐氏的热情,兄妹二人窘迫不已,好在宋小麦提前准备,掏出腰间布袋里今日买的糖果,招来院子里的一群孩童一一散了去。 宋兴旺望着这一幕,笑的胡子翘了翘,对大山家这几个孩子是越看越满意。 “怎么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宋冬生一动不动坐在小椅上,很少窜别人家门的他难免拘谨,踌躇道:“宋爷...是有点事,但是我们兄妹几个拿不定主意,所以想来找您拿个章程。” “哦?” 见对方说的认真,宋兴旺来了几分兴趣。 兄妹二人笑眯眯的对视一眼,当即就由宋小麦将自家发现山薯的事情一一道了出来... 徐氏给兄妹两个兑了满满一碗糖水,递给二人后都忘了让俩人趁热喝,只被二人嘴里的山薯夺去了所有注意,在听到小麦这丫头一人去镇里谈下这样一大笔生意后,老两口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激动的莫过于宋兴旺。 原还以为兄妹俩寻自己不会有什么大事,却没想到俩人竟带给自己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第43章 畅想 “这...这...当真?!” 一向稳重的宋兴旺,在听了兄妹二人的话后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了开。 一直以来,宋家村人常年劳作,种的那一亩三分地交完税后能自己混个半饱已是不错,很难再有别的进账。 很多时候大家缺针少线,因为没有银钱,所以都是以物易物的方式交换。 除了个别人能进镇寻个帮工的活计又或者李二这样自己做个小买卖看的见些银钱,大多人一年到头很难见到银钱。 想不到大山家几个孩子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那后山非私有,人人可进得,可这么多年,除了村西头猎户家,还从未有人从里面寻出个什么赚钱的活计来。 “宋爷爷你看,这个就是山薯,也叫薯蓣!” 宋小麦从布兜里掏出备好的一截山薯,递给对方。 宋兴旺伸手,将那截褐色的茎块郑重接过,天色将晚,却不妨碍看清手里的东西,他来回仔细打量,疑声道:“这东西能吃?” “这不是有毒吗?” 被几个孩子叫做山薯的东西,宋兴旺记得闹荒的那年有人带回家煮了吃过,结果那家人吃完便上吐下泻,肠胃弱的老人没撑住直接就走了! 那时候人们就认定,这东西有毒吃不得,便没人再打这个主意。 宋小麦见对方这么说,猜对方肯定是认错了,有毒的那个是木薯,跟山薯很像罢了。 当然,木薯收拾好了也是一道美食,但这个时代没人会处理,直接吃的话确实有毒。 “宋爷爷,有毒的那个叫木薯,这个叫山薯,都是土里的东西,别看长得有些像,但完全是两种东西,这个没毒的!” 当即,她将两个物种的区别给对方说了一二。 宋兴旺听得认真,随着对方的讲解渐渐明白过来,再观手里的东西后,喜的他连声道好。 庄稼人最在意的便是粮食,想不到这东西不仅能当药材,还能做食物,听俩孩子说味道还很好,天生地长的东西,可真是老天爷给的恩泽! 原来自己村子一直抱着金山银山而不自知! 今年庄稼受灾,大家过的都不富足,若有了这笔进项,倒是可以过个好年了... 身为一村之长,虽说不能完全做到大公无私。 可在大方向上,他当然还是想要村民富足。 村民富足便可少生事端,事端少了,他这个村长当的也会稳当! “小麦,你们几个孩子...就这么把这赚钱的营生告诉大家?” 与宋兴旺想的不同,这山薯既然是能换钱的宝贝,徐氏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还真不一定舍得将这买卖告诉外人。 可瞧这俩孩子,一眼望去就能直达二人眼底,干净的没有一点杂念。 徐氏怎么都觉得,自己一帮大人好似要占几个孩子的便宜,这让她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 这样的徐氏落在宋小麦的眼里,便是同李二叔一般的纯善质朴之人。 人与人相处不就是这样,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徐阿奶,我们倒是想藏着,只可惜我们兄妹几个不能再多长出几双手来!” 宋小麦说起俏皮话:“那么大一笔单子,我们也吃不下呀!” “你这孩子!” 对于宋小麦,徐氏真是越看越喜欢,心里不禁暗自可惜,自家没有跟这丫头适龄的孩子,否则将来...哎,想了也白想。 “咳...你们徐阿奶说的对,这生意总归你们几个孩子寻来的...” 宋兴旺回过神,终于想到自己不能就这么接了孩子送来的天大好处,他沉声道:“你们跟那东家如何谈的不必告诉我,村里有人问起你们也不必说,等收上来,你们开个差不多的价格收便是,不必委屈自己。” “若没你们的消息,咱们村也不会有这份额外收入!” “若到时有那不开眼的闹事,你们只管告诉我!” 宋冬生与宋小麦对视一眼,他们来时便商量过这事. 价格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有心人去镇里也打听的来。 不过在商言商,既然是他们定下的这单生意,自然也不可能一分不赚。 “宋爷,这没什么不好说的,我们跟那位东家是以150文一斤定价,所以我打算到时候我们兄妹几个占四成,村民拿三成,剩下三成就收入咱们村公中!” 宋小麦将自己明年想要尝试种植山薯的事道出。 “如果咱们将山薯种成了,到时候定会有源源不断的货单,收入公中的这部分钱,以后就会越来越多。” “说不定以后咱们村还能像镇里一样,用这些公中的钱,将村里的路都铺上青石板!再也不用一下雨就没法出门了!” 要说几个孩子谈来生意能想到村民让宋兴旺震惊,此刻宋小麦一席话带给他的可就是震撼了。 “这...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的?” 宋兴旺说话的声音都是颤了几分... 多少年了,宋家村都没出个这样的人。 虽然宋小麦嘴里的话还是仅存于口头上的畅想,可不知怎得,这小丫头的话好似就有那种魔力一般,让人忍不住跟着她的想法去幻想那副场景的美好... 对方才几岁,小脑袋瓜里怎会想到这些许东西? 宋冬生静静坐在一边,自家妹子这会说的话他也是第一次听见。 他没有像宋兴旺一般,感慨宋小麦小小年纪怎会想到这些。 只怔怔发愣,忍不住想: 原来人活着,可以做这么多事吗? 宋小麦暗道自己已经说的很含蓄了,这放在现代,不过是村镇发展的基操罢了... 当然了,面对宋兴旺的震惊,宋小麦知道自己还得再收敛些,她一脸惶然:“宋爷爷,小麦是不是说错了...” 见对方刚还说的兴起,被自己一问就面露胆怯犹疑了开,宋兴旺长叹一声,活了一把年纪,发现自己竟还不如一个孩子。 “不,你说的都对,宋爷爷只是觉得,后生可畏罢了。” 宋兴旺欣慰的看着俩孩子:“看到你们啊,宋爷爷就觉得这日子格外的有奔头。” 只是可惜了...如果小麦这丫头是个男娃的话,这宋家村将来定会有更大的前程。 宋小麦不知对方内心所想,只再次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穿来的这个地方虽然贫苦,但却有一位深明大义的村长,互相关爱的家人,这样的条件,让她对未来充满信心。 第44章 族议 “只有半旬时间,时间耽搁不得...” 摒弃杂乱思绪,宋兴旺起身对二人道:“咱们今夜先跟几位族老通个气,商量个议程出来,明日一早咱就召集村民将此事告知下去!” 宋小麦二人自无不可,早点挖,就代表可能收获更多的山薯,虽然契约上写的是6石,可冯少东家也说了可多不可少,谁还能跟银子过不去,不想多卖一些呢。 徐氏眼见几人着急忙慌的就要出门,赶忙将旁院长子宋有田唤来,让其点个火把陪着几人同往,老的老少的少,一路看顾着些。 随后她又特意对兄妹俩道:“待会商量完事,你俩就跟你宋爷家来,晚食就在阿奶家吃!” 宋冬生忙摆手拒绝:“家里阿姐已经做好了饭,徐阿奶不必麻烦,您做宋爷的便是!” “家里做的家里人吃了便是,这年头哪还有嫌多的?” “听阿奶的话,一会定要跟你阿爷过来,知道吗!” 徐氏盛情,根本不理会宋冬生又将推辞的话,撂下话就匆匆转身进厨房忙去了。 “一顿饭罢了,你们徐阿奶既有心做,你们只等着吃便是,刚好尝尝你们阿奶的手艺。” 宋兴旺乐呵呵的带着二人出了门。 一旁打着火把的宋有田还不知几人又聊了什么,怎么突然着急忙慌就要去寻族老,可见几人喜盈盈的模样,心底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多问,反正一会也能知道了。 宋兴旺带着几人最先前往的自是宋姓族老五叔公家,这会五叔公家厨房也生了火准备做饭,见到来人后,五叔公十分诧异,得知有要事商量便跟家里打了声招呼,加入了几人队伍朝下家走去。 用了盏茶的功夫,四位族老终于凑齐,一行人再次来到谷场祠堂。 此时天色已全黑了下来,大多数人家做好的晚饭也端上了餐桌。 村长宋兴旺也不耽搁功夫,等几人坐定,先让宋小麦兄妹二人将今夜在家说的话又跟大家说了一遍。 几位族老连带一旁举着火把的自家后辈,听完宋小麦二人所讲之事后,反应如村长初闻时如出一辙,特别是五叔公,激动的一把老骨头都顾不得了,从座椅上蹭的站起了身。 “冬生啊!你们可给咱们村立了大功了!” 其余几位族老同样兴奋不已,嘴里连连道好。 几人轮换观察那一小截山薯,捧在皱巴巴的手中小心翼翼,如护珍宝。 赵姓族老,人称三叔公,望着手里的山薯也觉的眼熟,知道自己定跟别人一样,将那有毒的木薯跟此物混淆了。 曾经进山打柴时,偶尔会遇见露出土面的此物,当时都以为有毒吃不得,不仅不会挖出来,还会离得远远地,如今想来,甚是心痛。 大山家这几个孩子,居然小小年纪就能认得此物,还能用以发家,真是了不得。 更难得的是,竟还能谈下这么一笔天大的买卖,同时不忘惠及村民。 这份心思莫说几个孩子,就算换做他们,恐怕也不一定做的到。 宋兴旺眼看差不多,便将先前跟俩孩子商量的山薯价格及分成方式给几人说了一下,不过,关于宋小麦明年预备种植山薯的事并没有提。 此时大家对山薯还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状态,说再多也没用,一般人很难将金贵的土地舍了粮食换种别的。 凡事总得有个过程,不管成不成,自有几个孩子折腾去。 几位年迈的老人,得知几个孩子不贪功就罢了,还要分3成出来给村里公用,当时就感动的无以复加。 宋家村一共有宋、赵、刘、李四大姓氏,四位族长便是这四姓的代表,此时,其余三姓都无不羡慕起五叔公来,羡慕对方族里出了几个这样争气的晚辈。 多少年了,死水般的村子,竟会因几个半大的孩子而鲜活起来。 几人知道此刻不是感叹的时候,对于村子来说,挖薯一事便是接下来一段日子里的头等大事,不亚于春耕秋收,必须得定好章程才可。 后山面积广,为避免村民得到消息蜂拥到一处,再出现恶性争抢,可就好事成了坏事! 几人最后决定,将后山划为东南西北四片,四姓族一人一片,剩下个别庞姓就跟着四姓中相对人户少一些的刘姓。 这样一来,可以方便各族人管理。 到时候采上来的山薯也是各族收各族的,最后四族统一交货给大山家,这样也方便了几个孩子验收,不用面对各家各户一一检验,避免了遇上些难缠的,反而不美。 宋小麦与宋冬生在一旁静静听着,对于这个采收方案没有任何意见,且在心中直赞叹几位老人的智慧,这都是经验啊。 商议完,几人决定明日辰时通知村民到此地集结,统一告知。 事情谈完,几位族老又逮着宋小麦二人说了好一会话,言里言外,都是止不住的夸赞,弄得二人小脸通红。 五叔公更是热情邀请两人到家里吃晚食,然,在得知二人已被徐氏抢先一步后只好作罢。 宋小麦二人无法,只能跟着宋兴旺及其长子宋有田回返,在徐氏的热情招待下用了晚饭,等回到家时,天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原本徐氏打算让宋有田打着火把将二人送回去,结果几人刚出大门,就看到远方有亮光传来。 待靠近了些才发现,是宋秋生打着火把来接二人了。 “二哥!” 还没走近,宋秋生看到远方几人后便迫不及待喊出声。 “三弟!” “三哥!” 宋冬生与宋小麦高兴的回应。 兄妹几人碰面,谢过宋有田后,一起结伴往家回去。 宋有田在原地站了一会,怔怔望着远去的兄妹三人。 夜风微凉,他忍不住感慨。 大山家的这几个孩子不但懂事,关系还这般和睦,都是个顶个的好娃。 “哎...大山可惜了...” 这边,结伴回家的兄妹三人不知宋有田的感慨,只一路说着今夜发生的事,很快就回到了家中。 宋月娥已经煮好药伺候王氏喝下了,喝完药的王氏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兄妹几个见面小心说了几句,知道事情谈妥且明日全村就将开始行动,几人也没再多言,匆匆收拾完睡下了。 第45章 村议 秋日的初晨淡出丝丝薄雾,与农家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交织在一起,将宋家村笼罩其中,生机勃勃。 寂静的清晨,几道缓急交错的铜锣声,让在这里生活了几辈人的村民为之一震! 村子里一年中铜锣敲响的声音屈指可数,要么是朝廷颁布了什么新令,要么就是收税或者朝廷征收徭役,乱世时还得加个征兵,总之,好消息不多。 故而此刻听起,众人心也不由跟着一提,紧张万分。 “这大清早的,就算上面有事传达,差役也不会来的这么早吧?” “不是才交了粮税吗?” “难道朝廷又要打仗了?” “嘘...别胡说...” 铜锣声将村民的神经绷紧,不少人家开了大门走出院子,邻里相互间忍不住七嘴八舌了开。 “管他什么,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哎...希望不是征徭役,我可听说,咱们邻县那边还在修桥呢...” “还在修?三年前不是被山洪冲没了吗?大山不就那次...” “正是因为冲没了才会修啊!” 村民七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一点不影响脚下的速度,匆匆往晒谷场奔去。 祠堂这边,村长宋兴旺起了个大早。 今日不同往日,以前召集村民多是让人为难的事情。 但今日,实打实的是给大家带来好处的消息,当了这些年的村长,难有这么硬气的时候。 本来他以为自己来的够早,没想到到了祠堂后,四位族老已经坐在一起聊的火热。 “兴旺啊,起来了?” 赵家三叔公,一个胡子都白完了的小老头,七十高龄,却精神抖擞,盯着宋兴旺笑眯眯的。 “年轻就是好哇,不像我们这些糟老头子,觉少。” 这话让刚想给几位老族长打招呼的宋兴旺一噎,顿觉羞愧,朝四周看看,还好还好,这会除了他就几个糟老头儿在场,否则这话要是传出去,他这个村长真是半点威严都没了... 什么年轻,自己明明都过了知命之年,土都埋半截了,这不闹吗... “三叔公说笑了...” 心里想归想,该装孙子还得装,谁让自己在跟前几人面前确实是晚辈呢... 看出宋兴旺的窘迫,另外三老头儿也不解围,反都呵呵笑出声来。 “别站着了,过来坐吧,一会村民也该过来了。” 五叔公用手里的拐杖点了点中间那把椅子。 宋兴旺大松一口气,还真怕几个老头打起配合再打趣自己一顿。 好在等他坐下后不久,便有村民陆陆续续从四周围拢过来。 看到村民,族老也不说笑了,都收敛了面上表情,肃静等待。 来的早的村民老远便看到,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几人,在祠堂外坐成一排,那一脸严肃的表情,让他们更加不安起来。 “村长,叫大家伙来啥事啊?” 先来的村民里,一个叫赵铁柱的从人群里探出半个脑袋,双手揣袖,挤眉弄眼的喊。 宋兴旺瞥了对方一眼,见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没想到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竟起这么早。 “急什么,人到齐了自然就知道了!” 赵铁柱吸溜几下鼻涕,顶着一窝不知多久没打理过的头发瓮声瓮气的说: “唉哟...这大清早的还没睡醒就被铜锣震的鸡飞狗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抓壮丁的来了呢...” “没醒你就回去接着睡!” 祠堂上,三叔公盯着不远处的糟心玩意儿,只恨不能三棍子敲死,怎么这种人就生在他们族里了呢? 看看人老宋家,几个半大孩子能给村里带来这么大的好处,而他们族里,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一个赵铁柱一个赵二狗,真是哪哪都不顺眼...难不成...祖坟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三叔公无语望天。 被族长一声吼,赵铁柱吸溜两口鼻涕顿时蔫了下去,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忍不住抱怨...都怪那破锣声,眼看鸡腿就要咬进嘴里了,就那么突然的被震醒了...啥也没了。 哎...饿啊...今天去谁家蹭点吃喝才好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初晨的太阳悄悄升起,小半个时辰左右,宋家村老老少少终于都赶来了谷场。 今日宋小麦一家除了卧病在床的王氏外,兄妹几个也都赶到了现场。 宋春生被宋月娥与宋小麦牵在中间,几人一到谷场,便被那浩浩荡荡的人群挡在了外围。 原来宋家村有这么多村民,打眼望去,足有二百多号! 宋小麦不知,这只是因为秋收结束,平日里大家不怎么出门的缘故,所以村子给了她一种人烟稀少的错觉。 祠堂建在一块凸起的坡地上,坡地四周用青石砌满,谷场的位置处于祠堂下方一些,坐在祠堂外的小院里,恰好能将谷场众人一眼揽尽,自然也就看到了宋家兄妹几人。 宋兴旺招手唤来长子宋有田,让其将兄妹几个接到祠堂这边来。 几位族老及村长稍有点举动,众人便免不了目光追随,故而在宋有田朝下方走来后,众人便跟着他兜兜转转看到了后方的宋小麦几人。 本还沸腾的村民,渐渐安静几分,大都目光炯炯的望着宋小麦几人,不明白今日这样一个重要场合,寻几个小娃作甚,难道说还是因为前天的事? 想到这里,不少人开始在人群里寻找宋大海一家。 此时的宋大海正跟宋大田二人低头说着什么话,见众人都朝自己看来,都是一愣。 兄弟俩疑惑间,很快发现宋小麦几人,立刻明白众人看自己的原因。 “大哥,这几个又是哪出?你不说那事已经处理好了么?” 宋大田脸色微变,语气略有不满。 见兄妹几个跟在宋有田身后往祠堂走,宋大海也是一愣。 被许多人盯着,宋大海也不好露相,只微微含笑朝望过来的众人示意。 见其一派从容,村民就更加疑惑了,难道不是那事? “大家肃静!” 就在这时,村长宋兴旺终于发话,喧闹的谷场瞬间安静下来。 宋兴旺开门见山道:“今日召集大伙来,是有件喜事告知大家。” 一听是喜事,众人吊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里。 “村长,什么喜事!” 人群里跟着有人喊出。 宋兴旺撇眼扫了对方一眼,表达被插话的不喜,喊话之人瞬间将脑袋一勾,藏在了人群里。 “此事关系重大,告诉大家之前,我们先让大山家几个孩子说件事情。” 说完,宋兴旺朝一边站着的兄妹几人点点头。 第46章 宋大田 出门前,兄妹几个便知有这一遭,经过商量,一致决定将这在众人面前讲话的机会让给二哥宋冬生。 看到宋兴旺的示意后,宋冬生小脸升起不自然的红,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他紧张的牙花子直打架,脚跟也跟着发软。 “嘿嘿...二哥别怕,就当自家说话一样!” 宋秋生忽然出手将二哥往前推了一把,害的对方险些跌倒。 幸好宋小麦眼疾手快将人拉住,当即默默瞪了一眼宋秋生。 台下众人看到后,哄然笑成一片,还是宋兴旺甩了个眼神才止住。 差点在众人跟前出丑,宋冬生觉得下辈子的脸都要被丢完了! 三弟真是欠揍啊! 被这么一搅和,宋冬生发现先才那股紧张居然淡了许多,如此想着,微微提了口气,这才迈着坚定的步子朝祠堂中央走去。 临近祠堂时,宋月娥便拉着五弟寻了最不起眼的角落站着,没有跟小麦几人继续上前。 翻了年就十三岁的她,不能再如小麦一样毫无顾忌。 此时望着三个弟弟妹妹,她眼里含着和煦温柔的笑意。 一缕秋风吹过,几片金色的槐花叶飘飘洒洒以少女为中心四散而落,这一幕宁和的画面,恰好被人群中一个名为李雨的少年看到,不由瞧红了脸。 “雨哥,瞅啥呢你?” 李二家的石头不知从哪窜了出来,见对方通红着脸呆呆盯着一个方向,也跟着好奇望去,可惜他人小个子矮,视线都被那方人群挡完了。 被石头打扰,李雨匆忙回神,见身边小子窜来窜去的,忍不住咧嘴一笑,在对方浑圆的脑门上送了个一指弹。 石头嗷呜一声,委屈巴巴。 “雨哥,你欺负人!” “嘘...” 李雨悄声道:“小点声,小心待会村长把你揪出去!” 石头瞪着俩圆溜溜的眼睛,知道对方在吓唬自己,不过也听话的没再出声,看向高处祠堂时,他满目开心,因为那里有他最好的伙伴。 宋冬生来到中央后,在几位族老以及村长的鼓舞下,将自家发现山薯的事情慢慢道了出来,在讲到可以食用后,下方村民寂静一片,都伸长了脖子朝他手里那节褐色茎块望去。 待说到还能卖钱时,众人嗡的一声,瞬间交头接耳肆意讨论了开。 赵铁柱忍不住出声:“冬生,你说你手里那东西能吃?” “还能卖钱?!” 众人似乎也想再确定一遍般,随着他的问话,皆两眼放光的盯了过来,待得到宋冬生再次确认后,众人终于不再淡定。 “这东西我见过啊,咱们后山可有不少呢!” “不是说这玩意儿有毒吗!真能吃?” “这东西我摸一下就浑身起红疹!别是搞错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个不停,空旷的谷场霎时间人声鼎沸。 宋冬生小脸依旧红红的,手里的山薯被他紧紧捏着,望着底下人影窜动的民村,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不停。 他鼓起勇气,学着小麦的话大声解释:“山里还有一种类似的东西,跟这山薯长得很像,那个确实有毒!但这个我们家已经吃过好几顿了,可以放心,绝对没毒!” 得到这样的肯定,特别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还有几个族老在场,朴实的村民终于相信了一个孩子的话。 “居然是这样...” “这可太好了,俺还担心今年粮食收的少撑不到明年秋呢,要是这东西能吃,俺家可就不用担心挨饿了!” “谁说不是呢!” 村长说的对,这对大伙来说确实是天大的喜事! 宋兴旺见差不多了,示意宋冬生可以不用再做解释,待村民闹哄哄的聊了好一会,心头那股火热散去一些方才开口:“今日让大家来,说的便是这山薯一事。” 当即,宋兴旺将昨夜与宋小麦和几位族老商议收购山薯的事情循循渐进告诉了大家。 从始至终,他都没如村民一般面带喜气,而是同几位族老一样,始终肃着一张脸。 整个过程里,他不断重复着一个意思,山薯是大山家几个孩子发现的,山薯的生意是大山家几个孩子谈来的。接下来的日子,想要赚取这笔意外之财,所有人必须无条件听从村里族内的安排,有敢扰乱秩序者,其连带亲属挖上来的所有山薯,村里都将禁止收取。 紧接着,宋兴旺在众人满心期待下,终于说出了大家最关心的价格问题。 当得知一斤薯蓣给45文后,寂静的人群再次爆发,一浪高过一浪。 “啥!?45文!?” “唉哟...我的老娘哟!不得了啊,这还是个金疙瘩!?” “粳米才30一斤,这东西竟比这还值钱?” 先前还说挖来自家吃的人,此刻哪还有这般想法,只恨不得立刻冲进后山,将那埋在土里的金疙瘩全部挖回家来! 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有些甚至已经站不住了,说着话就欲转身往家里去。 宋兴旺本就肃穆的脸顿时一黑。 “肃静!” 莫看宋兴旺年过五十,身板却十分硬朗,说话时底气也足,冷不丁的一声大吼,让那些藏了小心思的人顿时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老夫先才已经讲过,山薯一事,对于咱村来说,事关重大!” “你们趁早歇了那乱七八糟的心思,这几日村里将派人轮流值守村口,谁要是不懂规矩...” 宋兴旺半睨眼眸,飞出道道眼风刮过众人,让某些动机不纯者顿时浑身一凛。 宋小麦和两位哥哥所站的位置偏祠堂一角,从宋冬生的讲解到宋兴旺的冷喝,台下众人的反应都被她一一收进眼中。 财帛动人心,面对如此诱惑,宋小麦明白不动心思才不正常。 好在身为一村之长,宋兴旺积攒多年的威仪不可小觑,大多数人对他的话都无敢不从。 但也有个别之人,面上虽不显,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盘算。 众生百态。 宋小麦重点观察了人群中的大伯宋大海,发现对方在看到二哥上台讲话后,脸上虽一副与有荣焉,可惜那双精明的眼睛出卖了他,尽是藏不住的冷意深沉,不知在盘算什么主意。 对方身边站着一位与其相貌有六七分相似的男人,三十来岁的模样,与记忆里的人慢慢重合。 穿来这些天,她终于见到了这位与家里仅有一墙之隔的二伯宋大田。 第47章 捡种 兄弟俩相貌相似,但打眼一看,气质却大为不同。 宋大海给外人的感觉是精明中透着道貌岸然的谦和。 宋大田整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不出众的五官始终蹙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观察宋大田时,其似有所感,满不在意的扫了一眼宋小麦,见小丫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许是想冲对方笑一笑,可那样子比哭还难看,别提多别扭。 宋小麦对这人第一感觉便是不喜,比之宋大海更甚,不过面上也没带出什么,两人相视下,她也朝对方甜甜一笑。 宋小麦的笑意倒让宋大田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偏过了头,避开了二人目光。 见对方刻意躲避的眼神,宋小麦只以为对方是对前日自家杏花做的事情感到心虚罢了。 说到杏花,宋小麦这会才发现,自己这两位伯伯家都只各自来了一人,其余人并无踪影。 被宋兴旺冷眼敲打过的村民,终于忍下了心头的躁动。 人群中有人道:“村长您就放心吧,这生意既是大山家几个孩子寻来的,能告诉咱,那就是天大的情谊!” “咱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做不出那忘恩负义的事!” “就是!要是有人吃里扒外,不用村长您动手,咱们自己也饶不了他!” “是啊,几个孩子过的本就不容易,有了好处还想着大家伙,咱不是那没脸没皮的人...” 村民七言八语的话,多少还是给一些打着小算盘的人起了些震慑作用。 宋兴旺这才满意了些,虽然知道这些并不足以震慑住所有人,倒也不担心有人会顶风作案。 村子沉寂了太久,真要有那没脸皮的,届时刚好抓了肃一肃村风! 接下来,宋兴旺便将采收山薯的具体事宜,关于后山的区域划分、货物的采收标准等一一告诉了大家,至于四面山到底给哪一族姓,还是依照老规矩,抽签分配。 众人对此毫无异议,在宋兴旺的主持下,四位姓氏族老从他手里一一抽过竹签,最后抽到的结果为李姓位东,宋姓位南,赵姓位西,刘姓位北。 划分完采收区域后,宋兴旺让大家待会回到各自族内,各族自行商议具体采收事宜,村里会每三日派人向各族收取结算一次货物。 待安排的差不多,这次村中集议也到了尾声,本欲再多叮嘱一番的宋兴旺见不少人脚底板如同踩了碎钉似的,早已按耐不住,便歇了敲打的心思,挥手散去。 宋兴旺一声令下,村民如释重负,瞬间作鸟兽散,风风火火朝各家奔去,迫不及待的要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知家人。 宋小麦兄妹几人待众人散尽,方才跟村长与几位族老打了招呼慢慢离去。 回返家中的路上,宋月娥带着弟弟妹妹们,挺直了腰板,第一次在村里走的这般从容,面上挂着落不下的笑意。 路上,不少人家见到兄妹几人后,纷纷热情的上前打招呼,有的甚至会拿出家里珍藏的果子点心塞给兄妹几人,兄妹几个原也不打算收,奈不住村民热情如火推辞不得。 等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几人怀里都被塞的满满的,连三岁的宋春生怀里都被塞了一个金黄的小南瓜。 将所有收来的物品放进竹篓后,发现竟有满满一篓,其中最多的便是瓜果蔬菜。 几人对视一笑,接下来几天自家都不会缺菜吃了。 从这一日开始,原本秋收完结束沉寂下来的宋家村,因为大山家几个孩子采收山薯的事情再度掀起一片前所未有的挖薯热潮。 村里四族当日便定好了族内采收事宜,晌午刚过,村子里的几百号人便倾巢而动,但凡能走动道的全都拿上了趁手工具朝着后山奔去,若于高出观望,便可瞧见人群如同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淹没大山,好不壮观。 宋小麦一家还如往常一般,宋月娥留在家中照顾母亲与小弟,宋小麦则跟着宋冬生兄弟俩再度进山。 这是穿来后的第二次进山,与第一次比,心境大不相同。 想到几天前自己还饿的头晕眼花,今日全家老小已经可以一日三餐一顿不落。 宋小麦跟在两个哥哥身后,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饿肚子,那滋味是真不好受。 山里人影窜动,不似前些日子孤零零的就他们兄妹几人。 “二哥,你看这!” 忽然,宋秋生咋咋呼呼的喊了一声,惊的宋冬生与宋小麦赶忙看去,便瞧见对方手里捏着一把枯藤,一脸颓然:“这都被人挖完了吧!” 宋秋生手里的藤蔓不是它物,正是山薯的根藤。 虽然几人早有心理准备,可如今亲眼见着,多少还是有些失望,有种曾经万贯家财,一夜间被人盗窃一空的落差感。 宋冬生不信邪,带着兄妹俩继续在周围寻了寻,发现他们所过之处能遇到的每一株山薯,都被人一棵不留的挖空了,这让自认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他也有些破防。 宋小麦见到四处散落的藤蔓后,也有种蝗虫过境之感。 “这是好事!” 宋小麦笑着宽慰二人:“说明大家挖的认真,没有遗漏,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挖到更多的山薯,到时候咱们不也跟着沾光赚得更多吗?” 兄弟俩自然知道宋小麦说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宋秋生喃喃:“可咱今日进山不是白跑一趟了么...” 除非寻一条无人路径的山路...否则,这漫山遍野,莫说山薯,但凡能入口的东西都不会留下一物。 “怎会白跑!” 宋小麦一笑,她拿起一株被人挖走留下的薯藤,将藤上结出的小果儿一一摘下,捏在手里朝二人晃了晃。 “既然挖不到山薯,咱们就跟在后面捡种好了,待明年将这些种子种下,便能收获更多的山薯,这不比漫山遍野寻来的强?” 宋冬生一噎。 “小麦...上次咱不是已经捡了两袋么,还不够你种的?” 上次的种子就够种好大一片地了...宋冬生想到自家田地要种这个,心还是有些隐隐作痛的。 非是不看好山薯,实在觉得自家不可能一下子就将此物种活,如果一次用太多土地试验此物,意味着就要缩短粮食面积,怎不让他心痛。 宋冬生劝道:“小麦,咱们连地都没正儿八经种过呢...村里也没会种山薯的把式,我看不如先少种些,明年先种粮食的好。” “等种成功有了经验,后年再大面积种是不是要妥当一些...?” 第48章 李雨 见二哥一脸忧虑,宋小麦知道对方不敢冒风险尝试。 这事原本也急不来,她也不多劝,只道:“种多种少先不提,但这薯种咱们还是多收一些更好,今年我怕大家挖的狠了,明年再想找种,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话在理! 见对方并不执着种山薯,宋冬生松了口气。 宋秋生看看二哥又瞧瞧小麦,他想不来那么多,只认定一点,大家怎么干他跟着怎么干就是了! 兄妹三人就此打消了挖薯的念头,更不会跑到人前去寻薯,毕竟大山之中兽类较多,如今村民倾巢而动,很难说有没有惊扰鸟兽。 一般情况下,遇到人类,兽类都会往深山里钻,但万一有那慌不择路的,自己几人遇上就太危险了。 所以他们只远远跟在人群身后捡拾遗落的薯种,偶尔也能挖到几根被人遗漏的山薯。 待夕阳西沉,村民陆陆续续出山,或背或提,每个人都有不少的收获,脸上皆洋溢着喜悦。 此时的宋小麦三人,背篓里也装满了薯种。 回返的路上,村民遇到三人,得知几人没挖山薯反而收集起种子来,便问了一句,得知几人想尝试种植后,不少村民对此付之一笑。 他们从未听说谁会把好好的土地用来种这山中野物,所以惯性认为不可能种活,故而对几个孩子的想法都不大看好。 倒有几个心思活泛的,决定后面挖薯时也默默收些种子,明年先在自家菜园撒些试试,万一种出来了呢? 这东西可金贵。 顶着夕阳,众人的身影被拉的越来越长。 “秋生!” 回程途中,石头远远看到宋秋生三人背影,目光一亮,拉起身侧堂哥朝几人奔去。 “是石头!” 宋秋生转身看到飞奔来的少年后,满脸惊喜道。 俩人激动的模样似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般,令一旁宋冬生一阵无语,宋小麦见此忍不住低声一笑,目光很快扫过石头落在其身旁年岁大一些的少年身上。 她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发现并无来人信息。 “旁边是石头的堂哥,叫李雨。” 宋冬生知道自家妹子没见过此人,低头悄声介绍。 李雨...宋小麦晃晃脑袋,不认识。 少年踩着一双草杆编制的草鞋,粗布短衣被风吹得鼓起,五官虽不精致,凑在一起却恰到好处,一双单眼皮下压着挺直的鼻梁,小麦肤色,虽才十二三岁,全身上下已脱了稚气多了几分沉稳。 宋小麦暗道石头这位堂哥长的倒是不赖。 “冬生,好久不见。” 在石头的拖拽下,俩人很快跟三兄妹凑在了一起,叫做李雨的少年主动与冬生打了招呼。 看得出来,俩人相识并不熟知。 “李雨哥...” 宋冬生浅浅喊了一声,他这个年纪最易心折比自己年长几岁的男孩儿,在家里做惯了长男的他,此时突遇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少年就有些没了底气。 反倒是宋秋生没心没肺,见到李雨后两眼直放精光,伸手比划几下,发现自己个头竟只到对方肩胛。 “你就是石头说的那位堂哥吧!长的可真高!” 李雨迥然:“我比你大了四五岁,这不正常!” “等你再吃几年饭,说不定长的比我还高!” 这话宋秋生爱听! 他一下就喜欢上了石头这位堂哥,心里不禁嘀咕,瞧瞧,这才是个哥哥模样,大伯家养的那几个,都是些什么! 跟宋秋生说完话,李雨自然对上了宋小麦好奇的目光,见到这张与辰时所见少女略微相似的脸,李雨耳根慢慢爬上几抹可疑绯红。 “你是...小麦吧...” 宋小麦心道奇怪,这孩子怎的看自己眼神怪怪的? 好在那怪异的感觉中并无恶意,宋小麦忍不住皮了一下:“这也是石头讲的吧?!” 宋小麦一脸狡黠,落在李雨眼里忽又觉得跟前的丫头跟其长姐又不是很像了,也不知怎的,这么一想,耳根子更红了,好在有肤色遮掩,藏住了少年心里点点悸动。 眼看回去还有一段路程,李雨压下心头的慌乱,伸手将宋小麦身后的背篓微微一提:“我来帮你拿吧!” 宋小麦身后一轻,背篓便被对方提在了手里,再观其窘迫的模样,宋小麦没再打趣少年,发自内心的谢道:“多谢李雨哥!” 宋冬生看的满是艳羡,此刻他的眼里,只剩少年高大的身躯和结实充满力量的臂膀,握在双肩的手此刻不由自主的紧了几分,他暗暗发誓,自己也要快快长大,到时候也可这般护佑弟弟妹妹们! 宋秋生则嗷呜一声,眼巴巴的望着李雨:“李雨哥,要不你帮...” “啪” 话未完,掌已至。 宋冬生不语,只一味盯着自家没出息的三弟,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讲什么? 宋秋生心虚撇过头,瞧见忍的一脸辛苦的石头,二哥他不敢还嘴,但石头他还是敢回瞪一眼的。 石头俯身低语,只用宋秋生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可别这么看我,那会我求雨哥帮我背背,他都没答应!” 宋秋生撇撇嘴,不甚在意:“我只是那么一说罢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算什么!” 说完,他将背篓颠了颠。 “秋生,你们采的这是什么?” 宋秋生的动作引起石头的注意,这才发现兄妹几人背篓里装的竟不全是山薯,大半都是褐色的小果,那果子眼熟的紧,再一看,这不山薯藤子上结的小果子嘛! “难道这果子也能吃?” 石头痛呼,这要是能吃,那他今天可糟蹋了不少! 被其一打岔,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心里藏了小心思的少年顿时松了口气,刚才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叫做小麦的丫头好似能看穿他想什么样,叫他心头好一阵慌乱。 宋秋生笑着解释:“这是山薯的种子,小麦说采些回来,明年家里试着种种看!” 石头顿松一口气...不能吃就好。 “不过,你们这也采的太多了吧...这是要种多少地啊?” 宋小麦暗道,其实这个吃也是可以吃的,但想将其做的好吃废柴废料还不管饱,这对于目前温饱都还没解决的大家来说,过于奢靡,并不适用,它最大的作用还是做种催芽更好。 第49章 洗衣 李雨默默走在几个年岁小了他不少的孩子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几个孩子包裹,无形的将几个孩子保护在他视线之内。 随着石头的话,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一颗颗薯种上。 原来这就是山薯的种子... 宋小麦回答石头:“明年我们家准备先少种一些,还不知能不能成。” 石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明日我也采一些回来,到时让我爹也跟着种些!” 宋小麦暗道,李二是村里出了名的庄稼好手,否则也不能在这缺少农药化肥的年代还能把青菜种得那么溜光水滑,到时候自己稍微提点一下,种好山薯的概率约莫比自己还大。 自己虽然大概知道怎么种山薯,却并无实践经验,到时候免不得要跟对方请教。 想到这里,宋小麦冲石头鼓舞道:“凭李二叔侍弄庄稼的本事,肯定能把山薯种出来!” 自己爹被夸赞,石头只觉比夸自己还开心,他微红着小脸点头:“今晚回去我就给我爹说!” 李雨听着几人的对话,不知想起什么,目光落在那些山薯种子上陷入沉思。 回去的路上人多了,话也多了,几人一路热热闹闹往村子奔去。 路过村西口的河流时,宋小麦忽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瞧,竟是长姐与小五! “阿姐!小五!” 少了背篓,宋小麦一身轻松,丢下身后几个少年,飞快的朝着小河奔去。 秋日河水冰凉,农户家大多都会在家里烧些热水浆洗衣物,然后再将清洗好的衣裳拿到小河边涮洗一遍。 今日村里人基本都去了山上挖薯,故而此刻小河边只有宋月娥孤零零一人,格外显眼。 小河流水清澈却不湍急,正在洗涮衣服的宋月娥听到背后宋小麦呼声后,赶忙扭头寻去,就见自家小妹飞快的往这边跑来,当即展颜一笑:“小心些,这里到处都是石子,别被绊着!” 宋小麦当然不会被绊,等来到河边,在见着满满一大盆衣物后,她心头当即一酸,这得洗了多久? 接着,她就看到阿姐一双手在冰冷的河水中泡的通红。 “阿姐,你怎么来这里洗衣了,不是说了在家用温水洗吗?!” 宋月娥将手中衣裳拧干,秋风刮乱额前碎发,知道四丫是在心疼自己,她满眼含笑。 “是用温水洗来着,我就是来这涮最后一遍,这里水大方便一些!” 宋小麦知道对方这么说不过是在心疼柴火罢了,舍不得多烧,也心疼二哥三哥担水辛苦。 “阿姐,那柴不用省着烧,咱们今年打的多,足够过冬用的了。 就算不够,咱们如今也有了银钱,再买一些就是!” 宋小麦上前,欲跟着洗最后几件。 宋月娥赶忙阻止:“这水冷的很,你快别再上手,我这马上就好了!” 宋小麦自不会听,二话不说拿起一件涮洗了开,手刚一触到河水便将她冷的打了个激灵,让她更加心疼起眼前少女来。 “阿姐,以前都怪我不懂事,家里这么多活计,从来没想过帮你分担一些...”宋小麦低头搓着衣裳,嘴里轻语:“以后我说到做到,一定不会让阿姐再这么辛苦!” 见自己阻拦不了,宋月娥没好气的一笑,只能加快手上速度。 这些事她早已做惯,从未觉得辛苦过。 宋月娥一直觉得自己相比起弟弟妹妹几个更幸运一些,因为她是几个孩子中跟爹娘处过最久的一人。 在她眼里,爹在的那几年便是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幸福日子。 不像冬生小麦,五六岁大,正需要爹疼爱的年纪,就那么走了。 小五就更可怜了,爹走的时候他才满月,什么都不记得。 所以宋月娥一早就在心里发誓,她要好好照顾下面几个,因此家里这些活计,她从来就没觉得苦过,反而干这些活的时候心里更踏实一些,因为这说明自家的日子还能过下去。 几日前,家里断粮多日,那是她人生最绝望地时刻...饿晕的四丫,吃泥的小五,没了朝气的秋生以及逼着自己像大人一样的冬生... 若非家中迎来转机,宋月娥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只不过她谁也没说... 好在,峰回路转,老天爷最终没有放弃他们一家。 所以此刻听到宋小麦满嘴愧疚的话,宋月娥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竟说傻话,这点事哪里就辛苦了?” “你跟二弟三弟最近忙着外面的事,阿姐我也帮不了什么忙,这点事如果还要拿出来讲一讲的话,我也不配当你们阿姐了!” 如今日日能吃饱,家里家外都有弟弟妹妹几个操持。 宋月娥本来就觉得自己这个长姐当的有些失职了,如今听了小麦的话,自不认可。 宋小麦欲纠正少女这种思想,抬首道:“阿姐怎能这般想,咱们几人不过是分工不同罢了,比起我跟二哥三哥成日外头跑,阿姐付出的辛劳丝毫不比我们少!” “洗衣、做饭、清扫屋院还要照顾母亲和五弟,哪哪都是活计!” “阿奶以前说,这小家过日子跟外面打仗一个道理,有人冲锋陷阵,就得有人稳固后方,我跟两个哥哥如果是冲锋的小兵,阿姐可不就是坐镇后方的将军嘛!” “...哈哈...” 宋月娥被宋小麦的话逗的笑出声来。 多大点的事啊,那张小嘴上下一碰,自己还成将军了? 显然,宋月娥并未领会宋小麦话中深意,只觉自己是越发看不懂自家这个小妹了,也不知这小脑袋瓜里一天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她深知,小丫头这是在心疼自己这个阿姐呢! 宋月娥心底软成一片,她将最后一件衣服拧干,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宋小麦小脸:“小麦的话阿姐记下了,以后用温水洗衣就是了!” 她甩了甩通红的手,试图甩干上面的水渍。 扭正少女思想非一日之功,宋小麦也没在这会钻牛角尖。 说通对方今后温水洗衣,今日的话便没有白讲。 “春生!” 正玩的起劲的宋春生一听四姐喊自己,忙扭头应了声:“我在,四姐...” 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宋小麦心都跟着化了,她故意板起脸,将手一招:“过来。” “来了...” 四姐一脸严肃,宋春生其实心里怕怕的,不过还是听话的舍了跟前一堆石子儿,迈开小腿朝宋小麦奔去。 宋小麦蹲下身,在宋春生扑过来的瞬间接住对方,将头埋在对方小肚皮上猛猛吸了一口,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瞬间扑鼻,她仰头笑眯眯的问:“说,想四姐了吗!” 宋春生被宋小麦挠的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直笑,张着口小白牙笑着回:“想!” 宋月娥一旁笑盈盈的看着姐弟俩。 “我是发现了,咱们这个五弟心里只装着你这个四姐,你每天出门后,他要寻你十来遍。” 第50章 少女心思 宋春生三岁多了,已能理解许多话。 只不过这孩子打小就乖,似知道家里不容易似的,在哥哥姐姐忙的时候,从不会上前打扰,只自己一个人乖乖的玩。 约莫也是这个原因,孩子的话就比同龄人少许多。 此时听见宋月娥这般说,小眼睛眨巴两下,委屈道:“心里...也有阿姐。” “哎呀!咱们小五都会给自己辩解啦!” 宋小麦搂着宋春生,忍不住在对方小脸蛋上猛亲了一口,一脸骄傲。 “我就说,小五是咱家最聪明的,阿姐你还不信。” “我何时说过不信!” 宋月娥佯怒。 “好啊你,长大了都知道编排阿姐了,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 当即,姐妹俩一个追一个跑,被包在中央的宋春生喜的连连拍手,小嘴里欢快的喊: “四姐!快!” “阿姐!追!追!” 赶来的宋冬生与宋秋生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底的笑意,大姐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石头在一边瞧的很是羡慕。 “...秋生,你家真好,有这么多哥哥姐姐,不像我,家里就我一个...” 自家就自己一根独苗,雨哥以前还跟自己玩玩,现在大了也没空带自己了,每次只能出门找秋生玩。 宋秋生拍拍对方肩膀,试图安慰对方。 “你让二叔二婶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就好了。” “这...我说了也不算啊...” 石头一窘,见堂哥半晌不说话,侧首一瞧,发现对方又像早晨似的发起了呆。 这次没了人群遮挡,石头很快发现,原来对方是在看月娥姐。 这... 石头困惑,他跟着瞧了瞧,月娥姐还是那个月娥姐,没什么不同啊? 一行人走近,姐妹俩便停了打闹,宋月娥几步走到秋生跟前,欲接过对方的背篓。 “累着了吧!” 宋秋生脸一红,当着这么多人面,特别才跟石头吹过牛,他哪肯让阿姐帮他提背篓,忙躲过身。 “阿姐我自己来就行!” 身为长姐的宋月娥哪里看不懂自家弟弟想法,忍着笑意也没强求,跟石头打了声招呼后,便看向其身旁的堂哥。 “李雨哥,你什么时候回村来的?” 比起宋冬生,宋月娥似乎更熟悉一些这位同龄人。 此时的李雨背上背着一个大背篓,怀里还挂着小背篓,随着对方的招呼,记忆里的那张脸终于跟眼前人重合。 “没...没几天!” 宋小麦牵着宋春生刚好走来,见少年人忽然变成结巴,脸也滚成了红炭。 啧...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就你...自己回来的?” 这话问的有几分犹豫,宋月娥声音都不自觉低了几分。 李雨眉梢微抬,兴许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再想想自家那点事... 原来她还没有忘。 “嗯...” 果然如此。 宋月娥心底轻叹,没再问下去,对方身前挂着的背篓眼熟,她忽而微笑道:“这是小麦的吧,我来拿吧!” 李雨赶忙摇头:“不重,我拿着就可以,眼看也到地方了!” 宋小麦一旁默默瞧着俩人,前世母胎单身的她,虽没吃过猪肉,猪跑还是见过不少的。 这李雨一看就喜欢自家阿姐...难怪先才看到自己后怪怪的,是觉得自己跟阿姐有几分相似之故? 见对方执意要拿背篓,宋月娥也不好多争。 如今大家不是几岁的孩子了,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多少还是需要避讳些的,不好拉拉扯扯。 宋月娥端起洗好的一大盆衣裳,几人结伴回了村。 李雨将几人一路先送回了宋家,到了门口才将背篓交给宋小麦。 跟李家兄弟俩告完别,宋小麦心头的八卦火早已燎原而起,呼之欲出! “阿姐,石头他堂哥跟你很熟吗?” “少时一起玩过,后来他跟着他爹进了县城,就没再见过了。” 宋月娥晾着衣服,默默道。 想不到,当初那个比自己还矮半头的孩子,如今比自己高了那么多,县城的水果然更养人一些。 她被自己突来的想法逗乐,这美妙的一幕,却让一旁宋小麦想岔了路。 好家伙,那李雨搞不好还不是单相思!? 这一发现让宋小麦不淡定起来。 穿来这个时代,她自然知道这里大多人到了13-14就需要开始议亲,15-16岁左右基本就完婚了。 前世的法定结婚年纪在这个时代属于妥妥的大龄剩男剩女。 眼看自家阿姐过了年便十三岁了,可不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宋小麦千算万算,漏算了这一茬,站在一旁愣愣望着身前清瘦少女,明明也还是个孩子啊,这就要准备嫁人了? 这让她无法接受。 可退一万步说,如果无法抵御时代洪流,阿姐的婚事确实得提上行程...起码,趁着还有两年的时间,得给她物色个靠谱的人才是,可不能像小姑嫁的那董满仓似的,完全是遭罪去了。 这么一想...别说,宋小麦觉得那李雨单论相貌年纪的话,跟阿姐还是挺般配的... 但找对象才貌什么的应该放在最后考虑,首先得人品上佳才行。 今日才刚认识,宋小麦并不对此人做何评价,暗道以后有机会要多多观察才是。 “他家竟在县城?” 捕捉到关键信息,宋小麦哪肯放过。 宋月娥点头:“他爹做了些小生意,后来发了家,全家就搬到县城去了。” 既然去了县城为何又回来了呢?还是一个人回来。 通过今日俩人说的对话,宋小麦知道这中间定有隐情,既然对方成了自家姐夫候选人之一,她当然不肯放过任何了解的机会,当即询问了开。 宋小麦对李雨的事这么好奇,宋月娥只以为自家小妹好奇心重罢了,也没多想,便将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原来,李雨的生母在他很小时候就得病走了,那会他爹李大庄还没发家,每日以与兄弟李二结伴去镇里卖菜讨生活。 说到这里,就要提一位钱姓掌柜所开的酒楼来,也是清河镇最大的酒楼,福满楼。 第51章 过往 这家酒楼是清河镇老字号,清河镇的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故而酒楼中发生任何事情,都很容易成为这一带百姓茶余饭后的热议对象。 就比如说,拥有这家酒楼的钱掌柜只有一个独女,钱氏。 在这个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钱氏却不同于大多女人,成婚没几年便跟丈夫和离回了酒楼,同父亲一起经营。 百姓有人传言,说对方和离原因是因为其与前夫成婚多年无所出导致。 要说李大庄也是运气好,一条街上卖菜的人那么多,那位钱掌柜偏偏就在某天看上了他卖的菜,一来二去,钱掌柜便跟对方定了契约合作上了。 从此,李大庄不用再跟弟弟李二一样继续东市摆摊,只需将头一天钱掌柜定好的菜样准备好,第二天一早送去酒楼就行。 这么一来二去,李大庄通过钱掌柜很快就也结识了小钱掌柜,钱氏。 俩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反正没多久,钱氏就成了李雨继母。 跟钱氏成婚,李大庄一家有了钱掌柜的扶持,日子过的自是越来越好。 后来他也跟着参与进了酒楼经营,慢慢的,李大庄也成了酒楼半个掌柜。 钱氏对待李雨起初是很好的,兴许也觉得自己生不了孩子,便将李雨当亲儿子对待。 那段日子里,李雨差点就以为自己父亲给他找了一位心慈面善的好后娘。 可惜天不遂人愿,钱氏与李大庄结婚不到半年,钱氏忽然就怀上了孩子。 那一刻大家才惊觉,原来钱氏不能怀孕根本不是钱氏的问题。 钱氏前夫得知消息后不知会做何感想,但钱氏与其爹还有李大庄可都高兴坏了。 一家人喜气洋洋等待新生命的降临,直到十月后钱氏诞下一个男婴,钱老爷子高兴的摆了三天宴席,清河镇为之热闹了好些天。 李大庄同样喜不自抑,原本他以为自家今后就只有李雨一个独苗苗了,不曾想老天爷竟待他如此不薄,这么快就有了别的儿子。 所有人都高兴的时候,好似集体失忆了般,曾经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孩子李雨,忽然再无一人提起。 也是从那一刻起,钱氏每日只关心自己儿子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李雨死活好似都跟她没了半点关系。 后来也不知怎么想的,钱氏开始看李雨哪哪都不顺眼,每天变了法的折腾李雨,将其当做家中不要钱的仆人使唤,心情不好了还会惹来一顿打骂。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李大庄成日除了忙碌酒楼的事情,回来就是抱着幼儿爱不释手,跟钱氏你侬我侬。 在钱氏打骂李雨的时候,也只觉的是自己这个大儿不懂事,不仅不替儿子解围,有时甚至自己也跟着动手。 李雨就此活的水深火热。 随着酒楼生意越来越好,钱氏提议去县城买房子铺子,开个分店,李大庄自无不可。 很快一家人就办妥了一切事宜,李雨自然也会跟着同去县城生活。 搬去县城的前一天,李雨一个人躲在村祠堂后头,默默哭了很久。 对于即将去达的县城,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只知他即将离开生活惯了的村子,去一个跟母亲再没有一点关联的陌生之地,他恐惧极了。 越是恐惧,哭的越是伤心。 这一幕,刚好被出门玩耍的宋月娥瞧见。 少时的宋月娥性子也不似如今沉闷,见到自己好友在那伤心痛哭,免不了上前安慰。 俩人蹲在祠堂后头说了好久的话,宋月娥那天才知,原来李雨在家里过的这般艰辛。 想到平日村里传的都是关于他家运气多好,日子过的多么富足滋润的话,原来都只是表面上的... 两人年纪都小,无法改变任何轨迹。 李雨一家搬去县城后,除了每年祭祖那几天,基本没再回来过。 过了两年,村里有人去县城办事时遇到过李大庄,回来到处宣扬,说他家在县城里的酒楼也做的风生水起,如今的李大庄再没一点乡下人的土气,完全变成了城里富家老爷的模样。 如今,李雨突然回到村子,认识他的人都以为只是回来探亲暂住。 但宋月娥却不觉得,兴许回来就不回去了呢... 姐妹俩长吁短叹的对话,惹来了宋冬生兄弟俩的旁听。 得知石头堂哥家竟然是这个样子,宋秋生沉闷道:“难怪石头背后说起他堂哥时总是一脸憋屈呢。” 以前一直觉得自家日子过的艰苦,可再如何自己几个都还是有娘疼的孩子...石头堂哥这也太惨了! 宋冬生跟宋秋生想法差不多,此刻也无比庆幸自家还有娘在。 想不到看上去阳光和煦的少年,有着那样一个成长环境,如今竟没长歪,真是难得。 宋小麦唏嘘。 村子另一边,石头带着李雨也回到了家里。 李大庄李二兄弟俩的房子是连着的,中间只隔了一道墙。 这些年李大庄一家都住县城,村里的房子自有李二一家看顾。 李二婶是个勤劳的,不单自家院子打理的利索,连带李雨家的也收拾的整整齐齐。 所以前两日李雨突兀回到家后,发现院子竟跟自己离开时没甚两样,除了屋后院的那棵枇杷树更高更繁茂了些... 他进到屋里,将今日采的山薯倒进箩筐。 放下背篓后,又从一旁粮袋里舀了半碗粟米,来到厨房。 回来这些天,他一直被自己二叔喊到隔壁用饭,今日他不打算再去了。 虽然知道二叔一家对自己如同亲子一般,可既然决定了要回来独居,这些早晚都要亲自动手。 所以先才带着石头回来时,他特意告诉了叔叔婶子自己不过去用饭了。 李二跟妻子李氏怎么劝都没劝住,最后也只能作罢。 李大庄是李二大哥,如今俩人境况大不相同,李二对自己兄长所做之事无法置喙。 虽然心疼自己这个侄儿,但他发现自己好像也劝解不了什么。 虽然内心深处,他是不赞同自家大哥对待长子的态度的。 孩子回来也好,一个人生活辛苦些但起码能过的舒心,不似在县里,明明亲爹在跟前,却像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这事搁谁身上都不痛快。 原本李二打算将李雨这个侄子当自家儿子一样养着,反正家里就石头一根独苗,有个亲大哥回来更好。 哪知多年没见的孩子主意大的很,非要自己去隔壁单过。 今天可好,连顿饭都不肯在家吃了。 同样挖了一天山薯的李二,此刻坐在家里院子台阶上,长吁短叹。 李氏回来后就忙着侍弄晚食,见对方如此,知是心里不痛快,她微微摇了摇头:“孩子大了,面皮薄主意大,哪怕你是他亲叔,那也不是自家不是。” 第52章 大山深处 “这些年他在那边过的那日子,为什么回来?不就是过的不痛快么!” “所以他怎么可能待在你这个叔叔家讨生活呢。” 李氏劝着李二,手里淘菜的动作半点不受影响。 “他想自己过,你就让他自己过,咱家不缺他一口半口的,平时若做口好的了,让石头给他端些过去就是了,你说是不是?” 李氏说的这些,李二哪里不清楚呢。 他知道这对李雨来说是跟他最好的相处模式,但他这个亲叔叔心里不是滋味啊,是真心疼自家这个侄子。 “大哥也是...糊涂...” 忍不住,李二还是抱怨了两句。 李氏何尝不是这么觉得呢? 洗菜的动作一顿,她忽然忆起过世多年的长嫂来... 大嫂多好一人啊,当初跟大哥俩处的也不错,要是知道自己走后自家男人会这么待自己的亲生儿子,怕是恨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再活一遍。 可见啊,这男人,确实都不怎么靠谱。 想到这,李氏有些不满的瞪了一眼李二,让本还惆怅的李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石头在一旁静静摆弄自己的玩耍之物,看似玩的专注,实则两只耳朵恨不得拉长几分,大人说话他插不进嘴,但不影响他想要知道的好奇心。 见爹娘唠完了,他忍不住跑到李二跟前,没头没脑的问了句:“爹,雨哥跟秋生家很熟吗?” 儿子的话问的没头没尾,但李二还是认真想了想,这才微微摇头。 “你大伯这人以前一门心思种菜卖菜,跟村里人走动不多。” “你大山伯人缘倒是不错...但没见他俩怎么接触过。” “所以你雨哥跟他家来往应该不多。” “不过这只是我自己这么想而已,你们小辈成日疯闹,说不定你雨哥从前跟秋生兄妹几个玩的熟呢。” 李二这么一说,石头又觉得不对,秋生小麦跟雨哥差了年岁定不熟悉,看冬生哥那样,也不太熟... 可是今天看月娥姐跟雨哥的样子,好像很熟啊。 “你怎么问这个?” 见自家小子一脸藏不住的迷惑,李二多问了句。 石头随口道:“我就是看月娥姐跟雨哥挺熟的,才想着问一下。” “月娥姐好像很清楚雨哥家里的事,还问雨哥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呢。” 月娥... 想到大山家那个身板纤瘦,性子沉静的丫头,对方年岁好似跟李雨差不多,他俩认识倒也正常。 当初钱氏无论给自家人还是村民,留下的印象都挺不错,完全不似一副会苛待继子的模样。 所以李雨家的这点事,除了他这个亲叔叔外,还真没什么人知道,那小丫头怎会知道? 难道以前李雨跟她说的? 他觉得有这个可能。 “你月娥姐跟你雨哥是同龄人,以前没去县城时俩人经常一起玩,约莫是那时候你雨哥说过一些什么吧。” 想到自家侄子回了村,还能寻些同龄人作伴说话,李二更觉得孩子回来住也挺好。 男人神经大条,作为女人的李氏心思就要细腻多了,李雨如今马上就到了议亲的年纪,现在回了村里,他爹也管不着他,继母靠不住,这事可不就得落在她这个婶子和亲叔李二身上了么。 大山家的几个孩子她都熟悉,长女宋月娥更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性子静,做事稳重。 这些年大山家那样,她一个小丫头愣是带着弟弟妹妹几个走到了现在。 如今兄妹几个做起了山薯生意,眼看日子就要好过了,真是苦尽甘来,不容易啊。 别说,这丫头跟自家侄子还挺登对... 要是李雨这小子能把这丫头娶过门,他们老李家可真就是烧高香了。 但这事八字还没一撇,李氏当然不会此刻给李二提起,回厨房做晚食的时候,她将儿子石头唤了进去。 在石头一脸懵然的状态下,她低声叮嘱:“以后你跟你李哥去找你大山伯家几个孩子玩时帮娘注意个事儿...” 石头竖着俩小耳朵静静听着,随着娘的小声叮嘱眼睛越睁越大。 虽然不理解李氏的做法,但他还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望着懵懂的儿子,李氏笑骂了句傻小子。 石头还小,李氏也不可能安排些什么艰巨任务。 其实就是让他注意一下他月娥姐跟堂哥俩遇到时,会聊些什么做些什么罢了,并嘱咐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秋生还有他爹! 李家院墙的另一边,已经点燃一灶火的李雨还不知,自己的人生大事已经被隔壁婶子操心上了。 火苗升起,他熟练的架锅造饭,厨房里大小事务对于他来说得心应手。 如今想起,他还得多谢那位继母这些年的“调教”了,否则他也不能对这些事情熟练至此。 接下来的几天,宋家村的人每日卯时起,戌时归,废寝忘食的进行挖薯大业,比春耕秋收还要忙碌。 效果也是显着的,第一轮各族上交的山薯加起来竟有5石之多。 这才三天功夫,热情高涨的村民便将订单完成一大半。 宋小麦看到这个数量,也是瞠目。 看来这山里的存货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她担心这么挖下去,那位冯少东家真的能收完这么多的货量吗。 然而,她显然多虑了。 当第一批山薯收完后,村民很快发现,山的外围基本都被人翻遍了,很难再寻到。 所以第二批交上来的货量比之第一批少了将近一半,只有区区3石。 到第三批的时候,1石不足。 三次收上来的共计9石多点,这个量跟宋小麦起先预估的差不多。 本以为后面几天应该收不上来多少了,结果某一天,不知谁的一句多嘴,说山外围没了,里面肯定还多! 这消息似一阵风般,刮的所有人心痒痒的,第二天,便有一群艺高人胆大的深入了大山之中。 宋小麦得知这个消息时心头便是一惊,迅速前往村长家。 “宋爷,这事你得拦着点,我阿奶以前可说了,那山里有吃人的熊瞎子,大家没必要为了山薯冒这么大的险!” 这道理宋兴旺哪能让一个孩子教,他此刻同样心急火燎,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人都跑到山里头去了! “哎!” 宋兴旺恨恨叹口气,如今只能祈祷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能平安归来! 当初千叮万嘱,就是漏了这一条! 多大的胆儿啊?就敢往那山里钻! 真是寿星公吊颈,活得不耐烦了! 第53章 突发 一老一少,这一天过的是提心吊胆,俩人坐在院子里双双祈祷不要出事。 只可惜,老天爷就喜欢跟人对着来,担心什么来什么。 一声“不好了,村长!”,让俩人惊出一身冷汗! 院门是被人猛推开的。 一浑身带血的青年汉子就那么直愣愣的出现在二人跟前,满脸惊恐:“村长!赵家坤财叔进山遇到了野猪群,撞死过去了!” 宋兴旺只觉眼前一黑,还好一旁宋小麦眼疾手快稳稳扶着了。 宋小麦听对方话头不大对,大喝:“死了?” 青年汉子一愣,忙摇头:“没...没死...刚才人送到郑郎中家,郎中说是晕死!” 大哥你别说话大喘气啊! 赵坤财死没死不知道,宋小麦这会才是晕死! 宋兴旺一听人没死,眼也不晕了,脚跟子也站稳了,他狠狠瞪了一眼青年:“去找你有田哥,让他通知各族,晚上召集村民到谷场!” “快去!” “是...是...村长...” 青年汉子明显是被吓着了,这会听到村长的嘱咐,方才回了些神,眼瞅着村长带着宋家那丫头就出了门。 想到先才村长那双似要吃了自己似的眼神,自己几个上山的...恐怕有苦头吃了... 汉子欲哭无泪,肠子都要悔青了! 宋小麦跟在宋兴旺后头,一老一少步履匆匆的往郑郎中家走去。 还没到门口,老远就听到了里面呼天喊娘的惨叫声。 宋兴旺一听就知道是那赵坤财发出的,见对方还能这般底气浑厚的喊疼,知道一时半会死不了,心头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狠狠骂了句:“该!” 俩人进了院里,发现院子里此刻围了好一些人,大多都是赵坤财的亲眷。 宋小麦眼尖的发现,赵二狗居然也在其中,正哭的鼻涕哈拉的,跟死了爹一样。 等扒开人群,见到躺在木板床上的赵坤财后,那如同粘贴复制的五官,让宋小麦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是真爹。 只不过赵坤财长的没儿子有福气,三十多岁,干瘦干瘦的,背还有点驼,那双小细眼,被赵二狗遗传了个十成十。 此时赵坤财的一条腿血淋淋的,郑郎中扒开那一块的布,发现腿上血肉翻飞,骨头都露出来一些,惨不忍睹。 好在骨头没断,否则怎么都得弄个半身不遂。 宋小麦忍着心头的不适,一旁胆战心惊的观望郑郎中处理伤口。 古代没有消毒酒精碘伏之类,伤口暴露在外,就那么用水清洗几下,撒上一团砸的黑乎乎的草药团,便用纱布一圈圈包扎了开。 这真的不会感染吗? 好在那伤口像是什么尖锐石头之类划伤的,不似动物抓伤,否则在这个没有疫苗的时代,赵坤财这条小命也够呛。 众人见到村长,纷纷自觉绕开了一条道。 这里大多都是赵家人,见到一脸阴沉的村长后,大气都不敢出。 “村...村长...您老来了...” 守在赵坤财不远处,哭的最是凶狠的吴氏,也就是赵二狗的娘,顶着通红的眼睛,见到宋兴旺后也不敢嚎了。 “哼!” 宋兴旺冷哼一声。 赵坤财躺在那里想要呼痛,见到村长后吓得瞬间不敢嚎了,只紧咬牙关,忍的一脸辛苦。 豆大的冷汗打湿他的衣衫,因为失血过多,此时面色惨白,惨不忍睹。 “现在知道痛了?往那山里去的时候,怎就没想到这个后果!?” 宋兴旺的喝问让赵坤财大气不敢出,只能一边忍痛,一边唯唯诺诺的回:“村...村长...我...我们...知道错了...” 世上总是有些人,能力不足心却贪,成天自以为是,不付出点血的代价就不知道回头。 如今对方身受重伤,该吃的苦头也吃了,若下次再犯,那就是拿头碰刀,自己找死。 对于对方的忏悔,宋兴旺根本不予理会。 他冷眼扫了一遍院里众人,那些弄的满身狼狈的,定是也跟着上了山的。 他现在不跟人计较,只等晚上再说。 包扎好伤口,始终蹙着眉头的郑郎中大舒一口气,走到一边给自己净了手后,这才冲赵坤财亲眷道:“这伤口太深,我本事有限,你们且将他抬回去仔细伺候,若是夜里发了热,就得赶紧往镇里送。” “若是未发热,明天过来唤我,我自去给他换药。” 这话听的众人心里七上八下。 要么说是夫妻呢,面对宋兴旺的强冷气压,独吴氏站了出来,顶着村长的盛怒,惶恐不安的问了句:“郑郎中...要是发了热不去镇里会...会咋样?” 郑郎中淡淡道:“那就可以安排后事了。” “啥!?” 吴氏两眼一翻,倒进了赵二狗的怀里。 “娘!呜呜...娘啊...你咋了这是!” “娘啊!你不要死啊! “呜呜...娘!” 爹血淋淋的,娘又倒了,赵二狗从出生到现在,从未遭受如此打击! 那一嗓子,直破云霄。 宋小麦捂着耳朵,望着哭的稀里哗啦的胖子,虽然心里也同情对方,可这事说来还是怪对方有个贪心的爹,否则哪会受如此重创。 “别哭了!” 郑郎中显然也被胖小子嚎烦了,他让对方将其娘平放在赵坤财旁边,而后掀起对方眼皮瞧了瞧,从身旁药箱里抽出一根食指长的银针,对准吴氏人中穴位一扎,一滴鲜红的血珠滚出,吴氏也跟着一抖苏醒了来。 晕倒醒来不过眨眼的功夫,回过神的吴氏艰难爬起,抱起赵坤财的半个胳膊忽然恸哭。 “当家啊!你这是要我娘俩的命啊!” “呜...你要是走了,我娘俩可怎么活?啊?!” 赵坤财疼的现在话都说不口,只闭着眼冒着豆大的冷汗,半晌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去...去镇...镇里...” 经这一事,赵二狗倒是成长了些,见娘哭的不能自已,他冲过去抱着娘的胳膊大声的喊。 “娘!娘!爹说的对,咱不等夜里了!” “咱现在就找车拉爹去镇里,爹肯定没事的!” 儿子的声音终于唤回吴氏一丝理智,她反握住儿子的胖手,眼泪不要钱的往外落。 “对...对...咱们去镇里!这就去镇里...” “赵叔,我这就去三叔公家,将他家牛车借来!” 人群里,一赵姓青年听了赵坤财一家子话后,赶忙跑了出去。 宋兴旺盯着乱糟糟的一院人,这会也没心思对他们说啥,只在郑郎中的示意下,跟着对方进了堂屋。 第54章 惩戒 宋小麦左右瞧着都不认识,也厚着脸皮跟在宋兴旺后头进了堂屋。 郎中郑友德扫了一眼宋兴旺身后的丫头,不露声色的又看了一眼宋兴旺,发现对方竟默许了那丫头跟着,心头微感诧异。 倒不是他看不上宋小麦,不想让其进自家屋子。 只是在这宋家村待了多年,对这位村长多少有些了解。 宋兴旺此人,最重规矩。 村中无论大小事宜,从来都是召集村里威望最重的几位商议。 有时甚至连亲儿都不带在身边,如今却能默许小麦这丫头到处跟着,难道...就因那薯蓣之故? 郑友德前后想了想,觉得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说起那薯蓣,郑友德心情有些微妙。 作为郎中,他自然知道薯蓣可作食物充饥之用。 一直以来,他都只将其当做一味普通药材来看罢了。 从未想过要用这东西发家,更不会想来告知村民。 如今想想,自己还真是糊涂,从未细究过这些。 否则,他也不介意给村里送上一份这样的人情的。 倒是宋家几个孩子聪慧,竟能用此物发家。 这就应了一句老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摆你面前你也不识其中真意。 在郑友德的招呼下,宋小麦在宋兴旺的不远处坐下。 郑郎中家里陈设简单却不简陋,待客用的茶几桌椅都是市面上的普通木质家具,但其间会摆上一些盆栽小景点缀,看起来简朴雅致,让人观之很是舒心。 堂屋内四处飘散着药香,让宋小麦想起了优草堂的后堂。 “月儿他娘带着月儿回娘家去了,过几日才能回,我泡茶手艺一般,还望村长莫要嫌弃。” 宋兴旺接过郑友德递来的茶杯,忙叹气摆了摆手:“客气甚,咱也不是那讲究人。” “咱老百姓平时哪里喝的起这金贵东西,说甚嫌弃不嫌弃的!” 郑友德又倒了杯递给宋小麦,笑道:“小麦也尝尝。” 宋小麦双手捧着接过,脸上甜甜一笑:“谢谢郑叔。” 茶这个东西,宋小麦是不懂的,前世关于茶的东西,她好像只喝过奶茶... 说到奶茶,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喝的上了...嘶...其实也不是不能喝... 奶跟茶煮煮不就是奶茶? 这后山既然有木薯,那珍珠不就有了吗!? 或许...自己以后还能开个奶茶店什么的? 想到前世那些连锁遍地的奶茶店,宋小麦忽然就找到了努力的方向。 试问,谁能抵挡一杯热乎奶茶的诱惑! 反正她不行。 一旁坐下身的郑友德,瞥见小丫头喝了口茶后两眼直冒精光,不由一怔,他原还以为小孩子都喜欢甜腻腻的东西,原来对方也品的来茶吗? 如此想着,郑友德不禁面上露出几分喜意,这茶可是他让好友费了好大功夫送来的,先才对村长那么说,不过是谦虚罢了。 反观村长宋兴旺,也不知是心里有事还是怎的,喝了一口后也没甚太大的表现。 面对宋小麦如此“识货”,郑友德颇有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触。 可惜了,对方是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料他郑友德再有能耐,也不可能跟个丫头做那知己了去。 此时的宋小麦不知,自己习惯性的开小差又酿成一件美丽误会。 “友德啊,那赵坤财真的如此严重?” 放下茶杯,心事重重的宋兴旺这才轻声问道。 在外面,他冷意凛然,是为了在村民心中树立威望。 但立威不是为了逞一时威风,而是他向来以为,无规矩不成方圆。 自己既然成了一村之长,那么身上就有了要对一村人负责的责任。 想要肩负起这种责任,首先大小事情上就得得到村民绝对信任与服从,这就必须在众人面前立下威仪方可。 故而从当村长第一天起,宋兴旺便不再与众人嬉笑玩闹,无论在谁面前,都是一副肃然冷冽的模样。 效果确实好,这么多年,他早已在宋家村众人心中留下了不可撼动的庄严形象。 但是,纸糊的老虎早晚会被拆穿,想要变成一头真虎,他就得由内而外当的起这村长之名才可。 如何当的起,宋兴旺没有细思过,但民众看得到,就比如此时,在没了赵氏族人后,他打心底流露出的对于赵坤财的关切做不得半分假。 这份对待村民的切切之情,就是他能在这村子里说一不二的最好回报。 宋小麦一旁静静听着俩人谈话,对于宋兴旺这位老村长,更是生了许多敬佩。 “那伤口虽未及要害,但实在太深了...”郑友德摇摇头:“伤口越大,触发热毒的情况就越大...一旦热毒发作,人很可能就抗不过去...” “这...” 宋兴旺心猛地一沉。 想到平日里也算本分的赵坤财,为人虽有些小贪小利,但到底是这村里土生土长的后辈,一条活生生的命,如今不过三十五六,正是壮年,就这么去了,哪里忍得。 “村长您也不要太过忧虑了,此时直接送去镇里也好,那里大夫医术高明,定不会让其恶化。” 想了想,郑友德又道:“去镇里的话,有七成治愈的可能。” “七成?” 听到这个概率,宋兴旺的双肩明显松泛了些。 七成把握的话...那小子瞧着也不似个短命相,他相信去了镇里一定能治好! “唉...这些个贪心的,分不清个轻重缓急,钱财再多,也得有那命拿啊!” 夜里,宋家村的谷场灯火通明。 宋兴旺高坐祠堂,与身旁几位族老目光冷冷的盯着不远处跪了一排的村民。 几位族老中,赵姓三叔公情绪最为激动,因为跪着的一排村民里,有一多半都姓赵! “一帮嫌命长的混账玩意儿!那后山深处,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们去得的?” 三叔公手里的拐杖敲的地面震天响,恨不得此时冲下去先给几人来几棒子! 跪着的村民中,大多都是青壮。 还好这些人当时没糊涂到带着全家老小一窝蜂都往深山里钻,还知道只集结青壮。 否则今日后果,恐怕就不是单单赵坤财摔伤了腿那般简单。 今夜宋小麦跟着二哥宋冬生来的这里,他们站在人群靠前一排,在火光的映衬下,宋小麦发现跪着的人群中竟还有一个孩子。 孩子约莫六七岁的年纪,穿了身破洞衣裳,衣摆裤脚都化成了絮条状,脚上连双草鞋都没有,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脏污一片看不清面容,跪在一群青年中又瘦又小,若不注意很容易被人忽略。 这谁家的娃,竟敢跟着大人往那深山里闯? 宋小麦不敢置信。 就那小体格,遇到野兽还不够塞牙缝吧!? 第55章 宋来弟 “咦...” 宋冬生的目光也落在了小娃身上,他微眯着眼仔细瞧了瞧... “来弟!” 忽然,他低声喊出了那孩子名字。 什...什么? 来弟? 宋来弟? 听到二哥喊的名字,宋小麦翻找记忆,这才发现,那孩子果然是二伯家的养子,宋来弟! 这孩子怎么跟着进山了?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震惊与茫然。 回过神,宋小麦快速在人群中寻找宋大田的身影,最终在一不起眼的角落寻到了他。 宋大田整个人都埋在一片阴影中,让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然而宋小麦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对方在死死盯着宋来弟的方向,那双眼睛似要将人吞了一般,可怕至极。 这不符合宋大田一直以来留给众人的形象,但却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宋小麦不由自主往二哥跟前靠了靠,心生胆寒。 这么小的孩子不会自己跟着一群大人往后山跑,除非,有人逼着他去。 一个养子,谁会逼他,答案呼之欲出。 宋小麦想到两个可能,一是宋大田一家见钱眼开,自己不敢进山,便逼着孩子进山挖薯。 莫看宋来弟人小,可那做惯了活计的模样,想必到了宋大田家也不是享清福来的。 前几日宋小麦上山时也远远遇到过这一家人,这孩子就在其中。 第二个可能,宋大田一家故意让其冒险。 贫民之家,谁也不愿养个吃白饭的,又不是亲儿子。 如今亲儿子都有了,这个儿子自然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若是进山出个什么意外,正好就如了他们的愿。 当然了,也有第三种可能,就是这孩子自己偷偷跟着去的... 但,宋小麦微微摇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孩子是小不是傻,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那深山远远望着就足够吓人,何况是个孩子。 所以,第三种可能最先排除。 宋小麦心头一沉,前两种无论哪种,对于宋大田家来说都不亏。 原还觉得宋大海趋炎附势,虚伪至极。 可对方这个弟弟,那股掩藏在沉闷憨厚性子下的阴狠,比之对方过犹不及。 咬人最狠的,往往都是阴毒的虫。 谷场的氛围愈演愈烈,在村长与几位族老纷纷发言申斥一遍台下所跪众人后,几个青壮走进祠堂内,再出来时,每个人手里多了一把竹制长鞭。 跪在下方的众人在见到长鞭后,都吓白了脸,却无一人求饶。 害怕归害怕,众人都明白,这一顿罚是跑不了的。 随着宋兴旺一声令下:“打!” 寂静一片的谷场,独余“啪!啪!”鞭响响彻夜幕。 “每人三十鞭,不是告诉你们打完鞭子此事就过了,若敢再犯,后果你们自己可要想想清楚...” 宋兴旺已经懒得动怒了,他只平静冷淡的说了这句话,然落在众人耳中,无敢不从。 村里早几年就明示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私自进入后山深处,谁若敢犯,三十鞭刑。 新朝建立,对于人口这块格外重视,从上到下,都定了严格条例。 早在五年前,大周各个角落便完成了人丁落户统计,村民不懂,但身为村长的宋兴旺还是知道一些的。 每年仲春,一方里正便会召聚各村村长集议,再三申斥各位村长保境安民之责,除了正常生老病死之外,若哪个村出现非正常人丁伤亡,则阖乡三老皆需诣官请罪。 故而在五年前,宋兴旺便带着几位族老定下了这个规矩。 不曾想,几年过去,有些人皮子便跟着松了。 宋兴旺知道,面对薯蓣巨大利益诱惑,如今村里可不止只有跪着的几人动了心思。 今日之所以召集全村,让一行人当着全村人面前受罚,一为惩戒,二也是为了警示众人。 行刑的几个青年,每次鞭子的敲落都不留余力,这也是被村长几人提前叮嘱过的。 因此今晚受刑之人,没多大会便被打的皮开肉绽,哀嚎不止。 哀嚎的声音落在后面观望的村民耳里,不少都心虚的低下了头去,有那受罚的家人,只能躲在人群中低声呜咽。 宋来弟是唯一一个没受鞭刑的,但也没被特殊叫起,只跪在那里,好似在众人眼里隐了形。 然而事实上,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 宋兴旺坐在高台,冷淡的目光扫过宋来弟后陷入沉思。 宋大田的这个养子,在村里其实是个极特殊的存在。 虽然名义上被宋大田家称作养子,还给冠了宋姓,却一直没有入籍。 他曾经提醒过宋大田几次,每次对方都含含糊糊搪塞了过去。 后来宋大田有了亲子,更是不再提起这事。 宋兴旺知道,这家人没准备拿这孩子当亲生的养。 真是作孽... 这孩子当初也不知被那俩口子从哪捡来的,更不知原身是良籍还是奴籍,到如今也没个安排。 大周领养孩子,是需要夫妻二人去县里备案的,夫妻俩不去的话,孩子永远就是个黑户,身为一村之长,也插不了手。 所以此时看到那孩子,宋兴旺就觉得头疼,被问话为什么跟着上山,孩子眼神木木的,只说自己以为跟着几个叔叔能挖到山薯,就去了。 也没说被谁指使。 但凡对方说个是被宋大田夫妻俩谁教唆的,他都可以将两口子叫来训斥敲打一顿,偏这孩子也不知真傻假傻,楞说自己跟在后面悄悄去的。 若非后来前面的人发现,恐怕早就落入野兽口中。 三十鞭刑,一鞭不落。 当那些软倒在地,浑身血淋淋的青年被抬回各家后,一夜热闹方才落幕。 村民全部散去后,宋大田才从阴影中走出,此时苦着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对着宋兴旺几人满脸赔罪。 “村长...各...各位族老...真是对不住,都是我没看好这孩子,差点酿成大错...” 宋来弟依旧跪在那,羸弱的身子早已不堪重负,半卧半坐的跌跪姿势,看的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都心有不忍。 “娃是你家带回来的,既带了回来,就好生养着...” 五叔公眸子半阖半睁,心底想法不得而知,只说了这么句话后,便起身跟着另外几位族老,悻然离去。 宋大田垂首,脸埋在阴影中,朝离去的几位老人点头哈腰,嘴里不住的说:“是...是。” 宋兴旺嘴张了张,最终也没说什么。 “这娃今天也受了不小惊吓,你快带回去吧...” 宋大田感激道:“是..是...” 第56章 伤痕 宋大田走到宋来弟跟前,将跪在地上的孩子小心翼翼扶起。 若非接触宋来弟的刹那,其本能的身子一抖,俨然就是一位舐犊情深的好父亲。 宋小麦与自家二哥没有急着走,这一幕刚好被二人瞥见。 因为同路,兄妹俩难免就跟二人走到了一起。 分家后虽然来往不多,到底是从一口锅里分出来的,宋大田对二人面上还是保持着伯父该有的亲近。 “是冬生小麦啊...你俩还没回呢...” 见到兄妹俩,宋大田一愣过后很快恢复了老样子,朝二人勉强一笑。 宋冬生的目光从满身狼狈的宋来弟身上挪开,心情复杂的点了头。 “二伯,你家最近采多少山薯了?” 宋小麦仰着小脸,问了个最近各家最爱互相提及的话题。 说到山薯。 宋大田望着兄妹俩眼底虽有笑意,心里却十分复杂。 一想到如今村里如火如荼的买卖,竟是自家这几个侄女侄儿带来的,他心里就闷的发堵。 真是一帮傻子,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宣扬的到处都是,如果只告诉自家...那钱也不会便宜了外人。 “嗐,没多少。” “每日就我跟你们二伯娘还有桂花姐能上山采些,你们杏花姐得在家照顾你们荷花妹子还有来宝弟弟...” 说到这宋大田忽然一顿,发觉自己口误,忙改口:“奥对,还有来弟。” “嗐,这傻孩子,约莫见到山外面挖不到山薯了,就愣愣的跟着别人往深山里钻。” “还好没出事...” 这还是宋小麦头回听见宋大田说这么多话,对方说的坦然,一副忧心不已的模样。 若换个人,说不得还真被其蒙混过去。 宋来弟从始至终都勾着头,没看过宋小麦兄妹二人一眼,似极陌生般。 宋小麦缓缓走到宋来弟跟前,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小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阿奶以前说过,深山里有吃人的熊瞎子,来弟你下次可千万不要再往那里去了!” 见着对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宋大田嘴角微微一抽,刚想跟着对方话头再说几句,却闻宋小麦“啊呀”一声。 “二伯,来弟怕是受伤了!” “什...什么...” 宋大田从那声惊喊中回神,手里的宋来弟不知何时已被宋小麦拉开到了一边,而那死妮子竟大庭广众之下扯开了小畜生肩头的衣服,一道道乌紫青痕霎时出现在几人眼前! 宋冬生扫了一眼自家妹子,知道对方刻意为之,赶忙将手里的火把靠近了些。 伤痕在火把的映照下,更加触目惊心。 宋大田目光一沉。 那伤...几个孩子应该看不出来... 然而他的想法注定落空,那伤宋小麦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用棍子抽的。 “大伯,来弟怕是在山里冲撞的时候受了伤,这看着都要浸血了...” “是吗...我看看...” 宋大田的嗓子像被人攥在了手里一样,生硬的蹦出几个字...在宋四丫一脸殷勤的目光下,他不得不低头扫向那个平日里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宋来弟身上。 他忍着满肚的火气,那伤怎么来的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然而他肯定不能说,甚至在宋小麦二人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瞪了一眼宋来弟以示威胁。 自从山里下来,被人一路带到祠堂跪着,宋来弟就好似被人抽走了灵魂一样,双眼无神空洞表情麻木,若非偶尔接触宋大田发出的颤抖,真就如行尸走肉般。 这么小的孩子,身上瘦的皮包骨头,比之前段日子的宋小麦一家还不如。 头发乱糟糟的盖在头顶,碎发遮住了半边脸,浑身上下散发着不符合年纪的暮气,活不到下一刻似的。 前世对路边受了伤的小猫小狗都会生出恻隐之心的宋小麦,如今对着这样一个孩子,实在看不过眼。 “嘶...还真是...” 宋大田不得不配合宋小麦演戏,抬手欲抚那伤口,却被宋小麦拦住。 “二伯,你的手脏,还是别碰这伤的好。” 宋小麦一本正经道:“镇里小黄大夫给我说,这人受了伤千万摸不得,否则伤口非常容易溃烂!” 宋大田听的云里雾里,他不明白自己摸一下怎么就溃烂了? 又不是抽一下! 宋小麦却煞有其事:“得给来弟找个大夫看看才行,我看这伤还挺严重...万一伤到了骨头,以后可就成废人了!” “你这孩子,一点皮肉伤哪里就成废人了!” 宋大田呵呵道:“待会儿回家,我让你们二婶给他抹点草灰,过几天就好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带着宋来弟离开这里,以前怎么就没发觉,这宋四丫这般难缠! 他忽然就理解了当初大哥宋大海来,想到那日大清早对方气势汹汹的模样,话里话外都在说着大山家的四丫邪了门,哪哪都跟他不对付。 如今看来,宋四丫哪里是跟大哥不对付,跟他同样犯冲! “小麦啊,这天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家去吧。” “回去二伯一定给你来弟弟弟上药。” 宋来弟再次被对方拉了过去,宋小麦静静看着,忽然对抬脚就欲离开的宋大田道:“二伯,这伤...我怎么觉得像长乐哥揍了我三哥留下的伤似的呢...” “啊?” 宋大田步子一顿,惯于伪装的朴实差点破了功。 “你...你说甚?” 宋冬生扫了二人一眼,合时宜的叱了宋小麦一句:“小麦,不要胡说!” 宋小麦一脸无辜。 “二哥,真的,不信你再瞅瞅?” 瞅...瞅什么瞅! 宋大田死死握着宋来弟的手,一不走神将拳头就捏紧了些,疼的始终不发一言的孩子都忍不住“嘶”的一声喊了出来,这才惊觉,赶忙松开。 “...来弟没事吧?” 宋来弟默默摇头。 宋小麦看的直叹气。 “二伯,这伤草灰哪里能治?要是草灰能治,二狗他爹也不会连夜送到镇里了。”宋小麦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宋大田。 “前些日子长乐哥给我三哥好一顿揍,我瞧着这俩伤看着有点相同。” “刚好大夫给了治这种伤的药膏,还有的剩,我就觉得...既然都是一样的伤,估计那药膏有用,不行今天让来弟跟我们回去一趟,给他抹些吧。” 第57章 应激 宋大田一愣,所以刚才那么说,这丫头只是觉得两种伤相似,而不是怀疑宋来弟是被人打的么? 他仔细打量宋小麦,似想从对方口中找出这话的纰漏... 然而在宋小麦那双清澈无比的眸子中,宋大田什么都没看出来。 转念一想,这孩子再聪明也不过八岁,怎么可能想那么多... 宋大田本还想拒绝,话到口边忽又觉得,此时此境,人家都好心说有药可治了,自己还要回去用什么草灰,若是拒绝似乎有失常理...反而显得自家心虚。 “这...会不会不太方便?” 宋大田终于松口。 宋小麦展颜一笑:“二伯说的哪里的话,咱们是分了家,又不是断了亲!” “来弟是您儿子,那就是我们亲弟弟,给他抹点药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这...” 宋大田尴尬一笑:“那行吧...” 宋冬生瞬间一步上前,牵过对方手里的人,急迫的模样,好似就等这句话一样。 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宋大田忽生几分后悔,觉得刚才还是应该拒绝才好...可惜也晚了。 火光中,宋来弟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息将他包裹。 微抬首,不知何时,宋冬生的外褂已披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跟宋大田是相邻的两个院子,但因大门朝向不同,两家的路到了一个岔口后就得分开。 在宋大田简单叮嘱了宋来弟几声后,对宋冬生与宋小麦表达了谢意,几人才就此分开。 待他走过岔口拐进一弯,宋小麦赶忙拍拍二哥胳膊。 宋冬生心领神会,背对宋来弟瞬间蹲下了身。 “来弟,快上来,我背你回去。” 宋来弟怔怔立在那,残破的小身子半晌不动。 宋小麦知道孩子肯定是被宋大田一家欺负怕了,也顾不得那些,顺手就将对方推到了二哥背上。 接过二哥手里的火把,宋小麦走在前方开路,顶着没有月色的黑夜,几人身影拖了很长很长。 还没到家门口,宋冬生便觉肩头湿漉一片,冰冰凉凉... “来弟别怕....到了我们家,没人会欺负你的....” 默默走在前方的宋小麦,听到后方传来几声如幼兽般的低泣。 连哭都是小心翼翼... 宋大田这一家...真是不当人啊... 宋家院里,王氏已经用完药睡下了,小五也早已入眠。 宋月娥领着三弟宋秋生围在厨房灶门前,一边守着零星的火种取暖,一边等待二弟四妹的回返。 俩人昏昏欲睡中,宋秋生忽然一动,机敏的听到了院门传来的声响。 “一定是二哥跟小麦回来了!” 宋月娥也听到了动静,赶忙将早早备在身旁的油灯点燃迎了出去。 “阿姐!我们回来了。” 宋小麦走在前方,手里的火把映的小脸通红。 “快快进屋来!” 见二弟身后还背着一孩子,宋月娥片刻惊诧后很快恢复冷静。 “这不是来弟么?” 跑的飞快的宋秋生已经到了二哥跟前,低首瞧了瞧埋在二哥肩里的宋来弟,一眼认出。 “二哥,他这是咋了?” 几人一路回到厨房,宋冬生将宋来弟慢慢放下。 折腾一天,宋来弟又累又饿,身上还伴着各处疼痛,这让他昏昏欲睡,先才差一点就在宋冬生背上睡着。 此时到了宋小麦家,微微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环境。 虽然两家仅一墙之隔,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面对几个不太熟悉的哥哥姐姐,宋来弟强打精神,在微弱烛火中,试图认下几人模样。 然而身体太过虚弱,宋冬生刚一放下他,他眼前跟着就一黑,在一阵惊呼中倒了下去。 “啊呀!他咋还晕了!” 带着满腹好奇的宋秋生,还没问出个所以然,眼睁睁看着人就那么倒下了,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接住。 宋冬生来不及解释,忙将宋来弟抱至长凳上躺平。 “阿姐,有热水吗,咱给他兑点糖水喝!” 宋小麦说着,已经跑到橱柜拿出一个碗来,往里面加了糖,又添了一点盐进去。 “有的有的...” 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宋月娥也是一阵手忙脚乱,赶忙揭开锅盖,舀出半瓢热水。 “水是烧开了给你们留着的,就怕你们回来太晚着凉!” “就是不太热了,你看这行不?” 宋小麦忙点头,将水接过兑进碗里。 “二哥,你将他头抬起来一些,咱们得把这个给他喝下去。” 宋冬生不疑有他,跟宋秋生一起将宋来弟半边身子扶起。 宋小麦捏上对方下巴,试图打开对方的嘴。 但不知怎么回事,晕倒的宋来弟似在嘴上嵌了一把锁,任宋小麦怎么捏都打不开。 宋月娥见状,想着自己力气大些赶忙上前一试,却也于事无补。 “这...他不张嘴咋灌啊!” 还没见过活人晕倒的宋秋生,急出一头冷汗。 宋冬生同样尝试捏了捏,依旧打不开。 明明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刮倒的孩子,羸弱的似根小草般,竟有这般毅力。 宋小麦知道,这是一些人在临危之际,身体做出的应激反应。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会相同,这孩子不知有过怎样的经历,竟将嘴咬的这般紧。 几人眼看没了法子,宋小麦沉吟片刻,她忽然俯首,贴在宋来弟的耳边轻声道:“来弟乖,我们喝点糖水,喝了就能好了...” 她不知道这样能否卸掉对方的防备,如果还不行,就只能赶紧往郑叔家送了... 好在她的话音刚落,宋来弟紧闭的小嘴就慢慢的打开了来。 “嘿!小麦你行啊!” 神奇的一幕,让宋秋生惊奇的唤出了声。 宋小麦则趁机将手里的碗对准孩子的嘴一口口倒了进去。 甜水刚一入口,似久逢甘霖,宋来弟虽然依旧昏迷,嘴里却不由自主的大口吞咽了开。 直到一碗糖水全部喂下,宋来弟才再次沉沉睡去。 兄妹几人见此,大松一口气。 孩子的伤得早做处理,宋小麦对宋秋生道:“三哥,你帮二哥给来弟擦擦身子,我去拿点药过来,一会你们给他抹上。” 宋月娥瞧了瞧两个弟弟,二弟她倒是放心些,但三弟...这毛手毛脚的,算了... “还是我来吧。” 宋来弟到底才六岁,男女怎么防也不至于防到这个年纪身上。 宋月娥早就看到对方肩头的无数青痕,她转身匆匆拿过一个木盆,将里面添满热水。 在宋冬生的帮助下,慢慢剥开宋来弟身上破衣。 随着身体露出的部位越多,兄妹几个心就跟着越沉... 待将体无完肤的孩子看清,兄妹几个震惊的半晌无言... 第58章 孙氏 这边,顶着夜色回返的宋大田,脸色沉的可怕。 还没走近大门,里面远远听到动静的宋桂花已经将门打开,候在一边。 “爹...您回来了...” 人刚一靠近,宋桂花不知冷的还是何故,身子没由跟着一抖。 宋大田斜眼睨了对方一眼,这个平日里最是沉默的闺女,看到自己竟跟见了鬼似的! 心里本就带气的宋大田,啪的一掌,不由分说甩在了对方脸上。 不太白皙的小脸上,瞬间出现五个通红指印。 “呜...” 捂着生疼的脸,宋桂花抽泣了一声忙止住,豆大泪珠不由分说往下落。 她不敢看亲爹一眼,怕对方瞧见,觉得晦气... 到时候,就不是一巴掌的事了... “哼!” “赔钱货!” 宋大田冷着脸,几步进了院子,掀开东屋门帘,嘭的一声关了房门。 宋桂花死死咬着止不住抖动的唇,晃着身子慢慢关了大门。 西房的木板窗开了一道缝,宋杏花悄悄躲在窗后,将刚才一幕全看进了眼里。 直到宋大田回屋,都没瞧见宋来弟的身影。 “难道...那小孽种已经死了?” 宋杏花,翻年十四岁。 比起干瘦的三妹宋桂花,她的身子要丰盈不少,五官比起宋桂花也要出挑许多。 薄唇瓜子脸,若没有那股始终挂在脸上的尖酸,颜色会更添几分,不过也算宋家村姑娘中数一数二的好相貌。 盖上木窗,她重新缩回被窝。 很快屋子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收了所有情绪的宋桂花摸索着黑暗慢慢躺回了她的位置。 年纪最小的宋荷花躺在姐妹二人中间,呼吸均匀,二人都未惊动她。 宋桂花拉过芦花被,盖在发冷的身体上,还是不住颤抖。 她于黑暗中死死捂住嘴,生怕露出一丝声响。 泪水打湿枕巾。 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爹那双吃人的眼,令她生怖。 另一侧的宋杏花眼底满是不屑与嘲讽。 东房内,宋大田带着满身寒气进屋。 不远处的孙玉芬不满的扫了对方一眼,她的衣襟掀开一角,三岁儿子宋来宝嘬着奶睡得深沉。 “来宝刚睡下!你倒是轻点声!” 孙氏的声音尖锐,满是不愉。 来宝二字,仿佛有种魔力,本还怨气满满的宋大田顿时一收,紧张的来到儿子跟前。 望着被自己媳妇喂的白胖的大儿,宋大田像抚摸世间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捏了捏儿子白胖小手,止不住的神气。 “咱儿长的真好啊,村里上上下下,找不出一个再比我儿好的了!” 孙氏勾起嘴角,满是得意。 “当初我可是请我娘家村的婆子算过,咱儿注定是要当那官家老爷的命!” “说他是天上星君下凡,来咱家报恩来了!” 这话宋大田从孙氏嘴里听了不下百遍,可他每次听着感受都不相同。 从一开始的半信半疑,到现在的不疑有他。 他甚至比孙氏还要确信,他这个儿子就是仙君下凡,是来给他宋大田改换门庭的仙君! “你还有奶吗?咱儿可不能断了粮。” 说起这个,孙氏本还自得的脸瞬间一沉,蹙眉瞪了对方一眼:“这一天天的,清汤寡水的,就差当镜子照了!” “我哪还下得出奶!?” “可怜咱儿,天天嘬着个不下奶的肉疙瘩,自己哄自己玩。” 越说,孙氏越气,恨恨瞪着这个不争气的男人,忍不住抬腿踹了对方一脚。 “天天还要跟你上山刨那土坑子!” “土坑子刨了不少,半文钱都没见着。” “这全村上下,别都成了别人糊弄的傻子!” 听到儿子断了顿,宋大田的心就跟着一疼。 “看你说的,三房几个野种胆子再肥,也不敢拿全村人开玩笑!” “我打听过了,后天就是交货期限,等他们出了山薯收了银钱,就会立刻发给大伙!” “到时候就有钱了...”宋大田思索:“到时咱多买些肉,好好给你补补,这奶可千万断不得!” 孙氏没好气的瞪着对方,怕吵醒儿子,压着嗓子吼道:“那点钱够干啥?” “家里还有几个吃白食的,日子不过啦?” “咱儿眼看就要四岁了,我听人说这个年纪就要开始入学开蒙。” “等咱儿去了学堂,哪哪都要用钱!” “还买肉...” 想到前不久被大房强行要走的半石粮一两银,孙氏就疼的心抽抽。 “都怪杏花这个死妮子...” 说到宋杏花,宋大田目光一亮,冲孙氏道:“对,还有杏花这丫头,我前天又去问了马婆子,她说了,这两日就能把吴老爷家的下定银子送来!” “这几日你且忍着些,莫冲她撒气...” 都说什么锅配什么盖,一物降一物,宋大田夫妇俩大概就是如此。 在闺女面前非打即骂的宋大田,在孙氏面前只有发自灵魂的唯唯诺诺。 听到吴家,孙氏也跟着一喜:“当真?” 那可是清河镇数得上号的富户,杏花抬过去虽然只是做妾,可两口子谁也没觉得掉脸。 因为那是吴家,挥挥袖就能洒出他们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银钱。 一百两! 整整一百两啊! 莫说做妾,就是卖身做奴,也是那死丫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瞧那马婆子一脸谄媚的模样,宋大田知道此事定是真的不能再真。 “放心吧,咱们且等着就是。” 夫妻俩又说了会话,孙氏忽然问:“小畜生带回来了?” 提到宋来弟,孙氏就满心郁气。 对方的存在,如今就像一块会动的人形牌坊,似时刻提醒着她生不出儿子的过往。 宋大田点点头,又摇摇头,在孙氏马上喷火的神情下赶忙将先前发生的事一一告知了对方。 孙氏听完沉默了好一阵。 “那伤他们肯定会瞧见...你说他们会不会将这事传出去或者告诉村长?” “万一把那事翻出来...” 孙氏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生了几分恐惧。 宋大田先前后悔,担心的也是这个。 不过他又觉得,那几个应当不会这么做,毕竟自己打死不承认,他们就没办法。 怕就怕别的... 做了半晌思想斗争,宋大田觉得自己二人还是多虑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们自己都快忘了。 “这些年也没人问起,应当不会...” 两人云里雾里说了一通只有二人才懂的话,最后孙氏觉得宋大田说的有道理,忍不住嘲讽一笑。 “三房如今赚了几个钱,就当起了活菩萨,跟孟老婆子一个样,假的让人恶心。” “...他们想带过去便带过去,咱家也省了顿饭食。” 对方忽然提起孟氏,宋大田脸一黑,少有的跟孙氏急眼:“没事提她作甚!” 孙氏一愣,当即想到自己说了什么,神情也是一变,默默的不再多言。 一夜无言。 第59章 苏醒 昨夜无星无月,今辰宋家村迎来一场骤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骤降的温度让宋小麦几个小家伙缩在堂屋内烤上了炉火。 秋雨湿冷,天空暗沉。 不免让人沉郁。 “...都怪我...” 在姐弟几人注视下,宋小麦苦恼。 “沈婶儿的衣服早都做好了,我前两天应该抽空去取一趟的。” 大家有了厚衣穿,也不至于如今冷的缩在一起。 宋月娥笑道:“有钱难买早知道,谁知道这雨说下就下呢。” “我觉得其实还好,也不是太冷。” 宋秋生在一旁把玩着手里的陀螺。 好不容易闲了一天,他都好几天没玩了。 “以往没有厚实的棉衣穿,咱几个不也过来了。”宋月娥拉过宋小麦冰凉凉的小手搓了搓,发现这妮子确实比自己几人更怕冷一些,不免担忧:“要么你再去套一件单衣?” 宋冬生披着蓑衣抱回几根干柴,将炉火烧的更旺一些。 宋小麦觉得这副身子有些太差了,前世虽然也怕冷,但不至于如今这样手脚生寒。 等忙完了这阵,锻炼身体的事也得提上日程。 好在这具身子年岁还小,慢慢养养总能好过来。 望着屋外嗖嗖落雨,宋小麦忽然想到这几天收来的山薯。 因为货量太多,自家也没存放的地方,村长跟几位族老做主,让前几次收来的山薯都收进了祠堂隔壁的空屋内。 那地位置大是大,就是不知道漏不漏雨... 村里没有公费,祠堂多年不曾修缮,若是将雨漏在山薯上可就不好了。 雨水泡过后,山薯很容易长芽发霉。 宋小麦有些不放心,当即也顾不得冷了,起身欲披上蓑衣去谷场一趟。 宋冬生见状忙问她去哪,得知原因后便拦住对方。 家里只有一副蓑衣,与其小麦过去察看不如自己去,万一有点什么事,自己力气大些也好应对。 “那二哥你一路小心些走!”宋小麦叮嘱。 宋冬生点点头,披上蓑衣匆匆出了门。 “阿姐,小麦!” 就在姐妹俩不放心的望着大门处时,宋秋生忽然从西房跑出,指着屋内道:“宋来弟醒了!” 终于醒了! 昨夜宋月娥带着两个弟弟给宋来弟清洗伤口时,发现对方全身上下,新伤盖旧痕,竟无一寸完好皮肤,活像个满身裂痕的瓷娃娃。 吓得宋月娥半晌都不敢下手触碰,只能捏干了帕子轻轻擦拭。 孩子虽然处于昏迷中,却在对方每触碰一下后都跟着发出颤抖,让人目不忍视。 折腾了好久,几人才将小黄大夫送给小麦的药点点擦在了对方伤痕上。 “锅里的粥还温着,小麦你先去瞧瞧,我去把粥端来!” 宋月娥说完,朝厨房匆匆去了。 宋小麦则牵着小五跟着宋秋生进了西屋。 黄泥墙,木梁房。 自己竟然躺在床上,盖的还是芦花被,而不是阴冷潮湿的柴房和破草帘子... 宋来弟醒后,俩眼怯生生的打量周遭一切,昨夜似梦似醒间发生的一切,他已记不太清,只知道自己被隔壁冬生哥小麦姐带回了家,后来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一双满是擦伤的小手,干巴巴的拉过被子,胆怯的望着一切。 “醒了?” 就在宋来弟出神间,忽然看到宋小麦来到床边,朝他笑盈盈的问道。 宋来弟捏紧了拳头... 他知道自己一醒,就代表即将离开这里。 如果可以选择,他更愿在此一睡不起。 宋小麦不知道对方想法,只见到对方一脸胆怯,满身防备的捏着被子。 不敢跟自己几人直视,也不敢说话。 “别怕,你太久没吃东西了,既然醒了,看看能不能自己坐起,吃了饭再睡。” 听到还有饭吃,宋来弟干瘪的肚子比他本人先有反应,咕噜噜的叫个不停。 宋春生站在一边,小手趴在床边,奶声奶气的喊:“吃饭...哥哥吃饭...” 听到这个声音,宋来弟不知怎的忽然身子紧绷,如临大敌。 宋小麦目光一凝,宋春生不过三岁的小娃,宋来弟怎突然面色大变如此恐惧? 思索间... 对了...隔壁有个跟自家小五同年出生的孩子,宋来宝。 那一家人,好不容易得来那么一个儿子,不用想都知道定会护的跟眼珠子似的。 宋小麦复杂的看着宋来弟,这孩子怕是因为那宋来宝吃过不少苦头,否则也不会如此。 牵过小五的手,将其从床边拉到一侧,宋小麦同情的盯着宋来弟,放缓了几度声音。 “来弟别怕,这是你春生弟弟...” “你先起来,咱们吃点东西再睡。” 宋秋生一手捏着陀螺,一手提着鞭子,对于这个宋来弟他本是没什么感觉的。 但经过昨晚给对方上药一事后,见对方这般惨状,也生了几分恻隐之心。 小小少年不懂那曲里拐弯的肠子,将手里的陀螺放至一边,一步上前将宋来弟半抱着提了起来。 “虽然你这一身伤我很同情你,但谁还没挨过揍啊!” “你不吃饭怎么长高,不长高怎么将欺负你的人打回去?” 少年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将宋来弟混沌一片的内里猛然炸响。 从懂事起,面对他的只有无尽的打骂和干不完的活计,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欺负...什么是欺负... 又怎么打回去。 坐起身的宋来弟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只低垂着脑袋,想着宋秋生刚才说的话。 宋秋生可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给对方埋下了一颗什么种子,将人抱起来后,见对方愣愣的跟个木头似的,实在不讨喜。 要是以后有这么根木头跟在自己屁股后头,那得多没劲? 这时,宋月娥端着一碗热粥进了房门。 想到宋来弟那一身伤,又太久没吃过东西,今晨兄妹几人吃了粟米粥后,特意给对方又熬了一碗粳米粥。 这东西好克化,又养人。 几人对于宋来弟,是发自内心的怜悯。 对方的手到处都是青痕,宋月娥也不打算让其端着自己吃了,用木勺舀起半勺递到对方嘴边,轻声道:“来弟乖,张嘴。” 宋月娥的声音不同于宋小麦的清亮,属于婉转温和那一类,落在人的耳中更加富有亲和力一些,这让宋来弟的戒心消弭不少。 随着对方的话语,宋来弟终于肯微微抬头,虽然依旧不敢与人直视,好在小嘴张开了一些。 宋月娥趁机将半勺米粥送入对方口中。 第60章 漏雨 熬的喷香的米粥,初一入口。 宋来弟都来不及细品,好似什么东西割裂了他的头和身子,迫不及待的就将这难以言说的美味吞进了肚里! 唇齿间留下的余香,瞬间让他不停分泌出大量唾液。 吞咽下一大口口水后,他猛地抬头看向宋月娥手中饭碗。 不由分说抬手夺了过去,弃了木勺,就着碗口,仰面一倒,大口大口吞食起来。 此时的宋来弟早已不管不顾,他的全身感官都被眼前食物充沛。 如一头小狼崽般,让饥饿许久的他激发了求生天性,本能的吞咽着每一口米粥。 一大碗米粥,很快就被对方一滴不落的喝完。 望着空空如也的碗,似觉不够,他将脸埋在碗里一圈圈舔舐起来。 一旁姐弟几人,都被这一幕震的无以复加。 宋秋生吞吞嘴里的唾沫...眼前的宋来弟让他生出一种错觉,好似那不是个人...而是一头走失族群的狼崽子... “...来弟,你慢点,锅里还有...” 眼看对方抱着碗舔个不停,宋月娥没法,只得匆匆回了厨房拿出新碗,又欲盛上一大碗,途中被跟着出来的宋小麦拦了一下。 “阿姐,给他再盛半碗就行。” “他这是饿的狠了,吃什么都没个饥饱。” 宋小麦道:“一次性吃太多,会撑破他的肚皮的。” 一听这话,宋月娥赶忙又倒了一半出来。 锅里剩下的这些,等午时再给对方吃好了。 第二碗白粥,宋来弟的动静终于小了一些。 似乎也回过了神,虽然每口吃的依旧急迫,但没了先才分如狼似虎的模样。 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的食物,他知道这是粳米粥。 在宋大田家,这是宋来宝的专享食物。 每次厨房里熬煮米粥时,飘出来的那股令人垂涎的米香,都会让他心生向往。 但是这米粥在宋大田家神圣不可侵犯,莫说是他,连宋杏花姐妹几个都尝不到一星半点。 甚至,每次要是有人看到他偷偷站在厨房外,都会惹来一顿毒打。 竹条落在身上的感觉太疼了,无论是宋大田还是孙氏,又或者情绪不好的宋杏花... 他们不高兴的时候,都会用竹条抽打自己。 疼...真的太疼了... 吃着吃着,豆大的泪珠从宋来弟的眼里夺眶而出,落在粥里再被他一口口吞下... 宋月娥看的眼眶发红,宋秋生沉默不言。 小五在一旁玩着三哥的宝贝陀螺,对这一切毫无感知。 宋小麦立在一侧,静静望着床上孩子,此时她的内心十分纠结。 昨夜看到对方便生了恻隐之心,再三思量后才对宋大田说了那番话。 她其实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如今自家也不过才吃了几顿饱饭。 她深深明白,这个时代正在遭受苦难的人实在太多了... 如果她见到每一个可怜的人,都去救的话,是救不完的。 宋来弟跟她非亲非故,其实死活跟自家无甚关系... 但这只是想当然,当他真正出现在面前时。 直觉告诉宋小麦,如果昨晚自己不出手,这孩子恐怕难活几日。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一条活生生的命这般消逝。 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半途再送回去的道理,否则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可自家如今就几个孩子当家,王氏身体暂时还需卧床疗养。 想要从别人家要回一个孩子回来养...这事难办啊... 这娃实在太惨了。 不止宋月娥红了眼睛,她的鼻头都跟着一酸。 她忍不住想,当年自己若未得到救助进入福利院,会不会也跟宋来弟一般? 又或者...可能都活不到成年。 她想把这一切归于老天的安排,既然让她遇上了,既然已经出手,就算难,也得做。 如今自己要好好谋算,怎么才能不留疏漏,名正言顺的将宋来弟养过来。 想了想昨夜几位族老和村长对宋来弟的暧昧态度... 这事...或许自己可以去找村长问问... 不过首先,这事得先跟家里几个孩子以及母亲说清楚,得到他们的同意才行。 如果得不到家人赞同,宋小麦就算违心,还是会将宋来弟送回去。 这是私心,也是私心。 宋冬生披着蓑衣穿梭在秋雨中,这样的天气,道路各处都是四溅的黄泥,布鞋根本难以前行。 他特意光脚换了双草鞋,奔跑中,每踩一脚,泥水飞溅。 等好不容易到了谷场,宋秋生远远望着拍落在祠堂瓦片上的雨滴,心情沉重。 对这多年未修的瓦片屋顶,实在没有信心。 来到祠堂,宋冬生掏出怀里的钥匙正欲开门,就在这时,忽闻身后有匆匆脚步声。 这个时候谁会来这? 带着疑惑,宋冬生扭头便瞧见了同样披着蓑衣,一身狼狈赶来的李雨,对方还扛着一把木梯。 “冬生!” “雨...雨哥?” 两人异口同声道:“你咋来了?!” 说完,俩人同时看向装有山薯的门。 李雨瞬间明白,对方是跟自己想到了一起,怕这雨天祠堂漏雨,泡了山薯。 了解彼此来意,宋冬生对石头这位堂哥不禁又生了几分好感。 见对方还带着梯子,更是感激。 话也不用多说,两人当即打开房门,匆匆走了进去。 收上来的山薯因为数量过多,没有那么多收纳容器,所以都被堆在了屋子西南角处。 俩少年人刚一进门,便见到东北角上已经漏下一滩水泽,心头皆是一惊。 “还好来的及时,等水流过去,可不就得泡了。” 李雨走到东北角,仰头朝漏雨的部位瞧了瞧。 最后锁定在一片浸透的瓦片上,正是从那处漏出的雨水。 “应该是瓦片裂缝了,我上去补上!” 说完话,李雨不由分说往外走去。 宋冬生赶忙跟出来,见对方搭了梯子就要往上爬! “雨哥!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房顶也不知还有没有别的断裂瓦片,上去了万一不小心踩滑了脚摔下来可不得了! 李雨二话不说踩上木梯,朝宋冬生一笑:“放心吧,这活我干惯了的,会注意的。” 宋冬生没法,只能跑去为其扶稳木梯。 第61章 补瓦 李雨说的没错,他确实干惯了这种活计,身手利索的几步就上了房顶。 秋雨敲打在布满苔藓的灰青色瓦片上,很多地方的瓦片都出现了大小不一的碎裂。 李雨每一步走的都很小心,直到顺利来到漏雨处的瓦片前。 他掏出怀里一早备上的油布和一些草杆,拿起裂缝瓦片,将油布草杆铺在了上面。 重新铺上一片好瓦,涂上黄泥,再将四周缝缝补补不留缝隙。 好在就这一处漏雨,否则说不得得费很大一番功夫。 修好屋顶,李雨也不多留,麻溜的走到梯子边重新下了来。 下方的宋冬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俩人回到屋内,再看那处,果然不再漏了。 宋冬生看向李雨,满目感激:“多谢雨哥,要不是你,我自己得费不少功夫!” 李雨笑着摆摆手:“这山薯又不是你一家的,卖出去了不还得给大伙分钱?” “这点事都是应该的。” 俩人说着话,拿起一把粽叶扫把,将先前漏下来的雨水点点扫到屋外去。 就在俩人准备离开之际,忽然看到不远处又来了不少人,且每人手里拿着不少物什,有扛梯子的有抱瓦片的还有抱着干草油布的。 待看清为首之人,宋冬生目光一亮。 “有田叔!” 看到宋冬生二人,走在几人前头的宋有田惊讶道:“你俩咋来了?” 说完,就看到了搭在房边的梯子,瞬间明白了俩少年的来意。 宋有田顿感羞愧,原来自己这些个大人还不如俩孩子有心。 要不是自己爹看着雨下不停,担心祠堂漏雨,自己还真想不到雨水可能泡了山薯的可能! 人群近了,宋冬生二人发现李二叔竟然也在其中,其肩上扛着一把锄头手里还提着一个木桶,便朝人打了招呼: “李二叔!” “二叔...” 李二看着俩小子,高兴的咧嘴直笑。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俩小子肩头:“好小子!” “这屋是不是漏雨了?” 宋冬生点头:“漏了一些,不过还好来得及时,雨哥已经给漏雨的地方补上了。” 一听果然漏雨了,人群里立马有人急声问:“山薯可淋着了?” 宋冬生摇头:“没淋着!” 这就好...众人松了口气。 李雨见大家伙东西带的全,略微思索,忍不住上前一步对几人道:“虽然刚才就一处漏了雨,但我刚才上去看了,好些地方的瓦片都不太好。” “这雨要是下个没完...保不齐别的地方也会跟着漏。” 这话在理。 宋有田点点头,沉声道:“祠堂太久没修了,肯定许多瓦片都不结实了...” 他转过身,朝跟来的几人道:“大家伙既然来都来了,东西也带了,依我看,不如咱们上去再看看,将糟烂的瓦片先给换了,免得咱们一走,又漏了开!” 房子存的货物非一家之物,赚来的钱人人有份。 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希望出岔子,故而对于宋有田的提议大家无人反对。 说干就干。 来的都是村里平日里干活好手,几人简单分工后,便开始冒雨修屋大业。 宋冬生与李雨也不走了,留在这里帮着众人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下雨天不好干活,几人忙至晌午,才检查完屋顶所有隐患,将之补足。 等宋冬生回了家,晌饭刚好。 见宋冬生一晌午没回来,宋小麦便知道自己的担心没错,一定是祠堂那边漏雨了。 偏偏没有蓑衣,宋小麦再急也不可能淋雨出门查看,在家坐立不安。 还是宋月娥安慰她,说冬生是个有主意的,肯定会想办法求救村长,这才让她安心了几分。 也对,自己这是急中出乱。 宋来弟喝完米粥后,在姐弟几人的照料下,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其间虽未发一言,可那双哭红的眼以及惊慌失措的模样。 众人明白,这是害怕自己再被送回去。 好在吃完饭后,发现这一家人都没提让自己离开的话。 浑身疼痛的宋来弟打不起一点精神,卸了浑身戒备后,便沉沉睡去。 这个时代,除非家境好的人家,或者是农忙之际,是少有一日三餐的,都是一日两食。 回来的路上宋冬生知自家肯定做了晌饭,想到李雨独住,便欲邀请对方来自家用饭,李雨却拒绝了。 知道对方的好意,李雨却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做点事情就要回报一般,更何况这是大家伙共同的买卖。 如今谁家都不宽裕,他连二叔家的饭都不愿多吃,又怎会去夺几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孩子口粮。 虽然他其实内心深处挺想去冬生家...但绝不是为了一口吃食。 宋冬生见对方态度坚决,也就没再强求。 回到家后,他将晌午发生的事情讲给家中姐弟几人。 听到山薯未损分毫,宋小麦几人不由松了口气。 宋小麦没想到那个叫李雨的少年心思竟然这般细腻,心里也不由为其添了几分好感。 “虽说这山薯大家都有份,但总的来说还是咱自家生意。” “既然收了上来,咱们就有了照看好的义务和责任。” “退一万步来说,山薯真要被水泡了,损失的部分也得从咱们自己这里扣。” 大家交了货,便只等着分钱才对,并无负责看管的责任。 宋小麦道:“今日雨哥还有几位叔伯的情谊咱们不能忘了,等这山薯卖了,得给这几家送份谢礼才是。” 她瞅了瞅外面的雨天,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干了一上午活,谁也不好受。 人家不说那是人家的情义,自家却不能白白承情。 对于这点,姐弟几个都满口赞同。 宋秋生去里屋看了看宋来弟,发现人还睡着,便没有特意叫醒吃饭。 “等他醒了再吃也一样。” 宋小麦摆好碗筷,今日做了一大盆豆饭。 又泡了一把干菜,用前面买的那块板油炼出的油炒的,这样炒出的干菜喷香,比肉还好吃。 几个孩子大快朵颐,很快就将饭食一扫而空。 雨依旧没停,什么都做不了兄妹几人便一起来了王氏屋里,陪其说会话。 第62章 收养 已经喝了小半月药的王氏看上去精神许多。 虽然依旧没甚力气下地,但不会再同曾经一般说不到两句话就觉得疲惫不堪。 甚至已有精神拿起针线,对几个孩子穿破的衣服进行简单缝补。 按小黄大夫的估算,王氏再喝一副药估摸就有力气下地活动了,到时再不用成日闷在屋里头。 “娘,还是您手巧,这补的衣服都看不出针脚,跟新的一样!” 宋月娥捏着王氏给三弟补的一件外褂,开心道。 “傻孩子,再看不针脚那也是块补丁,哪里就像新的了?” 知自家长女是为了讨自己开心刻意这么说的,王氏内心欢愉。 眼瞅着自己身体一天好过一天。 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起来帮几个孩子操持家里家外,孩子们终于可以歇歇了。 王氏暗道自家月娥也长大了...过了年就十三了。 待自己身体好了,要手把手好好教教她针线女红,不至于将来去了婆家受人白眼。 宋小麦一旁笑吟吟的听着娘跟大姐说话,望着王氏那张长期不见日光的脸,肤色虽白却是不正常的惨白。 日头大的时候,应该想办法早点让对方出来坐坐,晒晒太阳。 不过这事也不着急,东屋睡着的那孩子却是迫在眉睫。 思索片刻,宋小麦将想法告知了几人。 对于宋来弟的惨状,王氏今日也从几个孩子嘴里知道了些。 她记得那孩子是在二嫂生下荷花不久后抱回来的。 那会孩子看着虽瘦弱,但长得白净,两口子回来也没细说从哪抱的,反正稀罕的不行。 若是没有后来的来宝,她觉得二嫂他们说不定会将这孩子当亲生的养。 她记得当时二嫂奶水不足喂养两个孩子,对方宁可短了荷花都没缺来弟一口。 这事当时还惹了婆婆孟氏好一顿白眼,背着对方偷偷跟自己说:“你且瞧着吧,别看他俩这会稀罕的紧,等有自己儿子了,这娃才是可怜哟!” “真是作得一手好孽...” “...” 王氏出神的想,那会还觉得婆婆说的夸张了些。 二哥二嫂看着都是本分人,如今又喜欢那孩子,就算有亲生子了,约莫也不会对来弟太差。 哎...还是婆婆看人准。 话又说回来,小麦这丫头如今主意真是大的吓人,竟想从她二伯家抢个孩子回来养... 倒不是她不同意,那孩子她还没见过,若真是那般可怜,这就是救命的事。 可,如何说通二嫂家呢? “娘,宋来弟确实可怜,大不了以后我少吃些分给他,咱就收了他吧!” 见王氏半晌不语,一脸凝神不知在想什么。 宋秋生便忍不住道:“要是还给杏花家,估计要不了几天就得被打死了。” 虽然他不太喜欢宋来弟的性子,但也不想看到对方真被打死啊! 宋月娥眉梢微动,瞧了瞧出神的王氏,又看了看满脸犹豫的小麦。 最后跟二弟对视一眼,宋冬生朝她点了点头。 显然,自家二弟也是同意将宋来弟接自家来的,当即道: “娘,我同意让来弟留咱家...” 宋冬生跟着颔首:“我也没意见。” 宋小麦见自家兄妹几人都同意此事,心头不由松了口气。 “娘,要不...咱先找村长问问?” 宋小麦问的小心翼翼,王氏终于回神,她忽而长叹。 “娘不是不让你们收养来弟,那孩子可怜,你们既有心做这善事,娘自然不会反对。”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头一点。 “那就按小麦说的,先去找你们宋爷问问,这事可有办成的可能。” “据我所知...来弟虽然随了宋姓,但你们二伯二婶一直没去衙门报备,更未入宋氏族谱,真要说起来...这孩子如今还是个无名无分的黑户...” “虽然吃了你二伯家几年饭,但并不能真正说是他们家的人。” 还有这样的事? 一听对方是个黑户,宋小麦小眼一亮。 要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好办多了。 当天下午,宋小麦披着蓑衣出了门。 雨下不停,村里的道路要比宋小麦想象中的还要不堪。 脚下泥坑深一脚浅一脚,她又没像自家二哥一样换了草鞋。 等到宋兴旺家后,一双布鞋早就没法看了。 裤腿上也都是泥浆。 宋小麦已经很多年没走过这种泥浆路了,今日让她瞬间梦回幼时乡村小道。 宋兴旺正坐在门槛不远处的屋檐下,手里搓着一把麦秆,费力的将其搓成一股股粗细均匀的草绳。 “这雨怎下了大半天还不停,真是耽搁大家好大一功夫...” 徐氏端着碗热水递给自家老头喝,嘴里忍不了念道:“过两天就该交货了,这可耽搁不得。” 宋兴旺望了望天,发现那层阴云越发稀薄。 “耽搁不了,顶多再下个半晌,就该停了...” 徐氏嘟囔:“...下个雨,啥事都干不了了。” “原我还想着,这两天挖不了山薯了,就跟小麦几个似的捡些种子家来呢...” 宋兴旺搓绳的手一顿:“咋,你也想种种?” 见对方一脸诧异,徐氏不满,音量都提高了几分。 “咋,种下不行?” 嘿!这老婆子。 说话就说话,上什么脾气? 自己又没说不行。 宋兴旺无语,知道不能跟这老婆子见识,俩人相处大半辈子了,都摸透了彼此脾性。 “你想种就种,我哪里就说不行了。” 老头道:“这事我早就考虑过,明年咱家不仅要种,还得挑块好田好好种。” “如果真能成功,这就不光是咱家沾光,而是造福全村的好事。” 想到将来有一天,村子能够产出大批山薯,宋兴旺便心头火热。 当然了,明年也有浪费一块好田的可能。 可凡事总得有人踏出第一步,身为村长,他不带头谁又敢迈出这一步呢? 好在自家田地也算多的,就算抛费一块,剩下的也不会饿着自家人。 他年纪大了,那山他是爬不动了,不过在山周围转转还是没有难度的,这几日其实他跟宋小麦几个差不多,都在山外围转悠,时不时就会捡些薯种带回家。 家里库房里头,已经有小半背篓的种子了。 徐氏这几天忙着跟儿子儿媳几个上山刨土,根本没注意这些。 第63章 打听 一听对方不仅要种山薯,还要挑块好田,反倒是徐氏一梗,迟疑起来。 “这...咱家西头那片地不行吗?” 宋兴旺摇摇头:“我看那山里有薯的地方都是土地肥沃松软之处,咱家西头那片地地质过硬,土易结板,水都不易浇透,肯定不适种植。” 做惯了庄稼的,光是看了两眼,就有了大概想法,且方向还是对的。 宋小麦若是在场,定会被老村长一番话感到吃惊。 徐氏知道自家老头子既然这么说,肯定就有其道理,也就不再纠结了。 既然都要种了,自然要往好的奔头去。 老两口坐在屋檐下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直听到院门外传来响动,看见披着蓑衣的宋小麦才停。 “小麦丫头?!” 瞧见满身狼狈的丫头,徐氏哎呀呀半天,匆匆将人喊进了院。 宋兴旺见到人后,赶忙放下手中草绳。 这么大的雨天对方还跑来自家,定是有什么急事。 眼下能有什么事? 难道王氏身子...不对,想到前不久听几个孩子说过,王氏找了镇里大夫开的药,身体也在好转了。 宋兴旺暗道算了,等小麦说了就知道了。 宋小麦被老两口热情的往屋内招呼,到了屋檐下她却不打算进了,实在是这一身泥太多了,进去了还得弄脏屋子。 “徐阿奶,宋爷,咱就在这外面说话就行!” 对方不进屋,徐氏一眼看出其想法,当即牵过宋小麦冰凉小手硬拉着进了堂屋。 “你这孩子真是,跟阿奶客气啥,瞧这手冰的,冻坏了吧?” 徐氏取下对方身后笨重的蓑衣,心疼道:“你且跟你宋爷聊会,阿奶给你弄点热水喝喝!” 宋小麦想说不用麻烦了,可她确实冷的直打颤,嘴唇都冷发了紫,只能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麻烦徐阿奶了...” 屋内要比外面暖和许多,宋小麦拍了拍沾衣的雨水,踌躇着对宋兴旺嘿声笑了笑。 “宋爷...不好意思啊,这大冷天还来给您家添麻烦...” 其实走到半道宋小麦就有些后悔,路太难走了,也是太凉了。 又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非得这会跑出来,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甚的不好意思,家里是有啥事吗?” 宋兴旺坐到另一边,忧心的问。 宋小麦忙摇摇头:“没出啥事,就是有个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一听这话,宋兴旺才松了口气。 “你说,打听啥事。” 当即,宋小麦将昨夜与宋大田遇见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了出来。 徐氏端了碗热腾腾的糖水过来,又急匆匆去厨房架了火,准备再熬点姜汤。 孩子就是孩子,这鬼天气哪能轻易出门,一不注意就得感染风寒,到时可就是要命的事了! 待会给小麦喝了姜汤,可得好好对其说道说道。 这边,听完前因后果的宋兴旺一阵无言。 他知道宋大田一家对这孩子不怎么上心,却不知竟如此丧心病狂。 如今小麦的意思他明白了,对方是想把孩子接自家养,免得送回去后,再被磋磨死。 “这事...他们当初没给那孩子落户,本就不合规矩。” 宋兴旺道:“村里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底是他家私事,外人也没甚好说的。” “我看宋大田也是无心再养这孩子了,否则也不会将其往那兽嘴里送!” “所以你们想接回家养,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真是造孽啊... 昨夜宋来弟当着自己几人面,虽然说是自己不小心跟着去的,可明眼人谁都看的出,那孩子眼里都是惶恐。 约莫早就被人叮嘱过,吓破了胆,哪里肯说实话? 他们也没想到,看上去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宋大田,心思竟这么毒,对个孩子能下这般狠手。 看来,以后他得好好注意些宋大海宋大田这两家子了。 以前大家只知道兄弟二人跟大山一家不对付,背地里没少议论这两家。 可这种事在村子里并不少见,莫说他们几兄弟隔着一层,便是亲兄弟几个,也有为了分家大打出手翻脸无情的。 可是在寻常人家,这些事说来说去都不过是家长里短的矛盾,找他这个村长或者族中长老调剂调剂,也就好了。 但这兄弟俩却不同,如今发生的桩桩件件,都不能按常理来论。 宋兴旺心头冷了冷,这两户人家都有一股不似常人家的心狠。 若不多加注意,早晚得给村里惹来祸事。 “此事先不急,来弟那孩子先安心在你们家养着,待雨停了,我先往宋大田家走一趟,听听他的口风。” 宋小麦见对方这么说,觉得也有道理。 不过,她很快又觉得不行。 自家跟宋大田家的关系,说到底都是一家人。 宋来弟的事就更是家事了...其实村长完全没必要掺和进来,毕竟立场不足。 “宋爷,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您对这事的看法,还有就是想打听一下来弟与二伯家的情况。” 宋小麦道:“您大可不必亲自上阵,免得让有心人见了,还会觉得您故意偏袒我家...” 搞得好像自家联合村长故意逼迫二叔家交出孩子似的... 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就算孩子要来了,也会让村长受到一些置喙。 “如今大致情况我也清楚了,不到万不已,宋爷您在后方瞧着便是!” “等雨停了,我们先自个上二叔家门,问问他们的意思。” 宋小麦心中已有计较,她有五成把握可以将那孩子接回自家养着。 但在这之前,为了保险起见,她打算明日进镇一趟,打听打听这个朝代对收养孤儿弃婴的具体政令和条件。 虽然宋大田没给孩子名分,可好歹是养活到了如今,贸然去要肯定落不着好。 徐氏端着姜汤过来,见一老一少已经聊的差不多了,赶紧紧让宋小麦趁热喝掉。 姜在这个时代也是稀罕物,见对方竟然拿出这般珍贵物品给自己用,宋小麦良心上过意不去。 但煮都煮了,她自然不好不喝。 “谢谢徐阿奶,徐阿奶真好,待小麦赚了钱,给您买漂亮头巾戴!” “哟!哈哈。” 宋小麦甜甜几句话惹得徐氏喜笑颜开,拉过对方的手摸了又摸,稀罕的不行。 “阿奶都多大年纪了!” “哪还戴什么漂亮巾子哟。” 徐氏笑的一脸皱纹褶在了一起,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愉悦。 “你说说你这小嘴怎么长的,轻飘飘一句话就让阿奶甜进了心里!” “哎!可惜我家生了一堆臭小子,就少个你这样的甜丫头。” 宋小麦灵机一动,笑眯眯道:“大概是喝了徐阿奶的糖水吧。” “什么?” 徐氏一愣。 宋小麦噗嗤一笑:“所以嘴甜啊!” 第64章 学堂 这话落下,不光徐氏,一旁的宋兴旺都忍不住呵呵乐出了声。 正巧宋有田抱着两岁大的儿子往这边走来,远远听到堂屋内爹娘传出的笑声。 奇怪二老说什么呢,能笑成这样?! 特别是爹,可真是少见! 待一走进,瞧见不知啥时家来的宋小麦后,宋有田顿时了然。 哎...瞧娘那稀罕丫头的模样...自己跟媳妇还得努点力才是... 不知儿子想偏了老两口,见自己小孙子过来了,徐氏忙招呼孙儿:“小牛来了,快快下来,跟你小麦姐姐玩!” 宋小麦也喝完了姜汤,见到宋有田后当即朝人招呼了一声:“有田叔好!” 又冲其怀里孩子道:“小牛,小牛!” “还记得姐姐不?” 小牛笑着朝宋小麦甜甜道:“麻姊姊...” “什么麻姊姊...是麦姐姐!” 徐氏纠正孙子的口音,招招手让对方往自己这边来。 放下儿子的宋有田来到宋兴旺身旁落座,俩人笑看二人逗了回小牛。 宋有田对自家爹道:“爹...昨日那事你想咋样了?” 见一家人似有正事要聊,宋小麦及有眼色的准备离开,结果还没起身就被徐氏拉住。 “没多大点事,不怕人听。” 宋小麦犹豫了下:“我出来久了,怕娘挂念来着。” 外面的雨依旧不停但却小了几分,眼看过不久就会停了,徐氏自不肯让人这会回去。 “这天儿眼看就消停了,你再在阿奶这玩会儿,待会再回一样。” “你要是这会跑回去,你娘才该担心!” 说着,徐氏抱起小孙子,教训起宋小麦来。 “秋雨寒气重,你这不管不顾的就跑了来,刚喝完姜汤发了一身汗,好不容易把寒气逼出去了,再到外面跑一圈。” “是头牛,也不敢这么干!” 宋小麦一噎,诚然,她出门就后悔正是想到这些了。 就这时代医疗条件,风寒可是会要人命的。 见对方听进了自己话,徐氏这才满意。 忍不住捏了捏怀里孙儿小脸蛋,乐呵呵的对宋有田道:“你爹昨晚跟我就商量好了,既然有这个机会,自然得珍惜。” 一听自家老娘这话锋,宋有田一喜之后又很快冷静,有些犯难。 “可是...那镇里的学堂离咱村子这么远,如果天天来回接送的话,会不会太麻烦了?” 学堂? 宋小麦捕捉到关键信息。 村长家几个孙子里最大的大牛跟二哥差不多,十一岁左右,听说很小就跟着自家县城做掌柜的舅舅当学徒去了。 最小的是二牛,才半点大。 不过兄弟二人中间还有一个二牛,五岁左右,正是上学的年纪。 能去学堂的,应该就是二牛了... 有粮叔家倒也有几个孩子,但大的大,小的小,没有适合开蒙的。 当然了,这只是用这个时代的角度去看。 要是按照宋小麦本人想法,只要不识字,多大孩子都能去得。 反正她已经打算好了,等卖完山薯就去隔壁村跑一趟。 小五还小,可以再等一年,但是二哥三哥必须入学。 “这我跟你娘也想了,咱家要么在镇里赁个房让孩子不必日日来回跑,要么也架个牛车!” 一听父亲打算架牛车,宋有田一双虎目瞪的老大,什么? 他没听错吧,爹终于肯架车了?! 天知道,家里那头黄牛都是爹亲自照顾的。 那细致程度,都快把他这个亲儿子比下去了! 以往除了农忙,爹根本舍不得让那黄牛吃一点苦,都好吃好喝的伺候。 村里如今有牛的人户不多,肯舍得驾车的更是少之又少,单手就能数过来。 四位族老家各有一辆,村西头猎户家有一辆。 如今自家终于也要有了,宋有田激动的搓了搓手,嘿声一笑:“爹,那赁房多贵啊,咱当然是架个车更划算一些。” “到时候我天天接送二牛,来回就方便多了!” 宋兴旺瞪了没出息的儿子一眼。 赁房住了就住了,不住后钱没了房子也不是自家的,两相其一,谁都会选架车。 但是他心痛啊! 那黄牛自己成日照顾的仔细,哪里舍得每天让其套个车来回跑... 可是,这事牵扯到孙儿上学的大事,再心疼也得取舍。 “哎,要是咱们村有个学堂就好了...” 想到在清河镇的另一个方向,有个名为桂花庄的村子里就有学堂,宋兴旺就羡慕的不行。 听到爹的话,宋有田同样艳羡。 “可惜咱们村又不是桂花庄,能出个进士老爷。” 宋小麦竖着俩小耳朵听着俩人感叹,忍不住插嘴问了句:“有田叔,桂花庄是哪儿?” “就在咱们清河镇往北一点的村子,跟咱们刚好对着。” 见对方一脸好奇,宋有田便多说了几句:“他们村有个秀才老爷,三年前参加科举一路高歌中了进士,回乡祭祖时给族里买了族田不说,还建了一个学堂造福乡里。” “那学堂不光收本族适龄学子,村子及周边都有福泽,除了笔墨纸砚自备外,不收取任何私塾费用。” 说着说着,宋有田忍不住从羡慕变成了嫉妒... 要知道,二牛即将前往镇里的这所学堂,除了自备笔墨纸砚外,每年还得另交2两银的学费呢。 那可是2两银子啊! 若不是家里看二牛实在聪慧,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就算自己是亲爹,也是舍不得花这个钱去供养对方读书的。 宋小麦笑着安慰:“咱们村读书的孩子少,以后大家日子好过了就会越来越多,说不定啥时候咱们村也能建个学堂呢!” 几人听着玩笑的话,一旁沉默不言的宋兴旺却动了心思。 退一万步说...要是那山薯真能种成,大家日子可不就好过了,说不得,还真能在村里盖个学堂。 真有那一天的话... 宋兴旺的心忍不住颤了颤。 一束阳光穿破云层刺入大地,这场秋雨终于迎来尾声。 宋小麦与村长家几人告别后,抱着厚重的蓑衣快速往家赶去。 下午时分,睡了半个白天的宋来弟再次醒来。 宋月娥将辰时米粥热了热,又端了晌时特意留给他的菜。 本想端至西屋给对方吃,结果还没出门,就看到对方在二弟三弟的带领下来了厨房。 孩子又瘦又小,脸上的伤也是东一块西一块。 倒是一双眼睛长得好看,只可惜此时眼神里都是怯生生的,可怜的紧。 宋月娥看的心头一软,将饭菜放在厨房的矮桌上。 “饿了吧,来吃饭。” 第65章 撞鬼? 在这家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的宋来弟,戒心已不如昨日刚来时警惕。 他知道这一家人会给自己伤口擦药,会给自己床睡,还会给自己香甜的米粥吃。 这种梦他做过无数次,每次醒来都会被现实泼一头冷水。 然而这次他知道,自己不是做梦。 宋秋生见对方又走不动道了,急躁的忍不住将对方手一拉,拽着人就到了桌前。 “发什么愣啊,有饭不吃,你是傻不是?” 将宋来弟往椅子上一按,宋秋生端过粥碗“嘭”的一声放到了对方跟前。 \"我可给你说,咱家不多的白米都给你小子煮了吃了!” “你要不快些好起来,成天病殃殃的,我就给你送二伯家去!\" 二伯...那不就是爹... 宋来弟小身子一抖,不知是被宋秋生吓的还是怎的,抓过碗便狼吞虎咽了开。 “秋生!” 很少责备弟弟的宋月娥,娥眉一竖。 宋冬生一眼活该的扫了眼自家不省心的弟弟,哪壶不开提哪壶。 被阿姐一瞪眼,宋秋生脖子一缩,没忍住嘴硬回了句:“这不就吃了么...” 宋来弟拼命的往嘴里扒饭,宋月娥几度提醒对方慢些吃,可对方没有听进去丝毫。 宋小麦回来后,就看到姐弟三个围在厨房里,目瞪口呆的盯着小小宋来弟在那扒饭的举动。 将蓑衣挂在墙头,她回屋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觉得轻松一些。 宋来弟这时也吃完了饭,又回屋里躺着了。 “宋爷怎么说?” 姐弟几个来到堂屋,低声询问宋小麦去村长家打听的结果。 宋小麦便将与宋兴旺聊的内容说了出来。 见村长说的跟自己娘说的差不多,来弟果然是个黑户。 “那你打算怎么跟二伯讲?” 望着胸有成竹的小妹,宋月娥问出几人内心困惑。 “不急,我明日先去镇里一趟,先打听打听咱们这边关于收养孤儿的具体政令,到时再做打算。” 宋小麦笑道:“刚好后天就是山薯交货的日子,也要再去寻一趟冯少东家,跟他敲定具体交接事宜。” 卖山薯是如今村里的头等大事,马虎不得。 几个孩子的心神当即就被牵引走了,也顾不得问宋小麦怎么打听什么政令了。 宋秋生从椅子激动的蹦下,听说要去镇里便两眼冒光。 “小麦!明天三哥陪你去!” 宋冬生忍着发痒的手心,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来:“怎么哪都有你?” “小麦是去干正事的,你干啥去?” “你明天继续跟我上山捡种!” “不要啊!!!” 宋秋生哀嚎。 可惜他这次再如何哀嚎祈求,都没换来兄妹几个松口。 眼看对方情绪越发低迷,宋小麦忍着笑道:“三哥莫急,明日你先跟二哥去山里再捡些种子回家,等咱们这批山薯卖了,后面咱们一起好好去镇里逛逛!” 俩人虽是双胞胎,宋秋生还是先出来的那个。 可很多时候,宋秋生都觉得自己这个妹子要比自己大许多似的。 特别是这半个月来,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眼前妮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家已有了主心骨的意思。 可是再看看自己...还是冷不丁的被二哥敲打几下、被阿姐瞪两眼、被四丫教训两声。 难道自己就这么差劲? 宋秋生不言,首次怀疑起人生来,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将他包裹。 还没等寻思明白,见四丫居然对自己哄孩子似的讲话,宋秋生更无语了。 “我知道了...” 好吧,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去镇里。 而且镇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走到哪里还容易招来白眼。 等自家卖了这山薯就好了,到时候有了钱就不会被人瞧不起了! 就像小麦说的,到时可以好好的去镇里玩一玩。 山薯真是个好东西啊...明年自家还是多种点吧? 他偷偷瞄了一眼二哥。 下次,二哥跟小麦如果因为种什么再起争执,他决定站小麦一边! 往年自家又不是没种过地,结果呢? 种的最后差点给自己饿死。 众人见先才还闹哄哄的宋秋生,突然一个人在那变幻莫测的,也不知道在脑补什么。 宋小麦见孩子不语,一味沉默,还以为对方真的过于渴望去镇里。 正当她想松口让对方跟着去时,却见对方忽然抬首,铮铮道:“我跟二哥去捡薯种!” 说着,宋秋生扭头煞有其事的盯着自家二哥。 “二哥,我看最近不少人都在收集种子,咱们明天早点去!” 宋冬生无语的盯着自家三弟,不知对方哪根弦又搭错了位。 宋月娥跟宋小麦对视一眼,都低声笑了出来。 翌日 经过昨日下午的曝晒,又加一夜秋风吹拂,泥泞的道路干了不少。 宋小麦背着自己的小背篓朝镇里再度出发。 今日刚好又是赶集日,她本想着早点出发可以跟李二叔碰面结伴前行,没想到今天到了点却迟迟不见李二身影。 宋小麦转念一想,这几天大家都忙着挖薯,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李二叔约莫最近也停了卖菜的活计。 也是,卖菜换来的利润,可远远比不得山薯。 这么想着便释然了,一个人静静上了路。 一场秋雨后,路两旁黄澄澄的叶子被打落了一层又一层。 踩在松软的落叶上,鼻翼间充斥着山林间的芬香,宋小麦心情大好。 今日除了打听事情外,还可以去沈婶那里取回全家人的新衣。 一想到家中老少终于有新衣穿了,心底的笑意不免跟着带出落在了脸上。 她有时候也挺佩服自己的适应能力,只才穿来半个月,竟然就有了种羁鸟恋旧林的归属感。 上到娘亲王氏,下到阿姐二哥三哥,以及乖巧可爱的小五,无一不让她牵挂。 宋小麦深吸一口气,这里的一切,让她恍若隔世,好似他们原本就该是一家人! “噗通...” “哎呀!” 就在宋小麦出神之际,林子里忽的传来“砰”的闷响,接着就听到有人惊叫一声。 “谁?” 宋小麦吓了一跳。 “...” 然而等了半天,并无人回应。 她相信自己的耳力,刚才绝对是人的声音。 此时为何又没了呢... 难道撞鬼了? 宋小麦汗毛一竖。 以前她也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自从魂穿异世后,对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便抱起了几分敬畏之心。 第66章 少年 不过,青天白日的。 就算有鬼也不可能这会跑出来吓人吧? 宋小麦搓了搓汗毛倒竖的胳膊,朝林子里望了望。 可惜路两边的乱草杂木过于繁茂,根本看不进里面分毫。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宋小麦决定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就在她迈出一步准备离开之际,声音忽然再次响起。 “救...救我...” 宋小麦脚下一顿。 这次她再不怀疑别的,里面确实有人! 听这声音好像还是个孩子。 深山野林的,怎会跑进去一个孩子? 宋小麦犹豫起来,这个世道拍花子遍地都是,自己贸然前进,不会落入什么仙人跳吧? “喂...外面是不是有人...” 那孩子又喊了一声...回应他的依旧是宋小麦震耳欲聋的沉默。 “爷听到你脚步声了...你进来...拉爷一把...” 毛都不没长齐的小东西,竟张口闭口就是爷?! 对方说话的口吻像极了使唤丫头,落在宋小麦耳朵里极不顺耳。 倒是这欠揍的语态,打消了她的一些猜疑。 暗道这可不太像陷阱,否则也不太专业了。 也不知道对方怎么听出自己脚步声的。 明明自己走路很轻啊? 她决定看看情况再决定救不救。 见外面人迟迟未动,也不说话,里面的人明显急了几分,暗道难不成是个哑巴? 他再次试探的问了句:“你是哑巴?” 宋小麦:“...” 不对,如果是哑巴也不可能听到自己声音就停了下来。 “那个...爷不是坏人,爷就是跑出来迷了路...不小心掉坑里了...” “爷最近身体出了点问题,不太有劲...不然肯定自己就爬出去了...” 宋小麦:“...” “你到底听没听到?” 树林中,密布的树枝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天然大网,只能从树缝中透过光亮。 好在如今秋季,叶子掉了不少,否则这光也是有限的。 周鹤眠浑身裹满沾了枯叶的黑泥,狼狈的站在一个废弃很久的捕兽洞里,白皙的小脸上此刻也裹满泥尘难寻真容。 长这么大,他还是首次将自己弄成这般境地。 都怪那臭道士,天天找个傻子看着自己,否则自己也不至于正道不走,往这林子里钻! 当初自己真是瞎了狗眼,啊呸...真瞎了小爷的眼! 臭道士就该倒在路边等死,再被饿狼叼走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他是半夜偷跑出来的,如今本就又累又渴,嗓子都快冒了烟。 见自己喊了这么久,外面人都没动静,周鹤眠无力的一屁股跌坐在坑底。 “难不成...小爷今天真要交代在这了?” 不行,他得再喊两声! 周鹤眠挣扎着,从坑里爬起,对着上方刚要嚎出声,忽然就跟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那眼睛对他说:“喂,求人救命的态度不知道谦逊些吗?” 那眼睛又说:“也就是你遇到了我,要换个人,就你这态度,巴不得你死快些!” “毛都没长齐,开口闭口就是爷!” “换个脾气不好的,你就等着喂狼吧你!” 周鹤眠愣愣望着上方破衣破裤的丫头,一头稀疏的头发比自家院里最下等的洒扫丫头还不如。 要不是那双眼睛还算凑合,搁平时他都不稀得看对方一眼。 长成这样,还敢对自己出言不逊,教训自己?! 周鹤眠眉梢挑起:“大胆!这辈子就没人敢对小爷这么讲话!” 宋小麦无语翻了个白眼,朝坑里上下扫了两眼:“瞧你这岁数,也没比我大几天吧,多大点啊就敢说一辈子。” “以前没有,现在不就有了?” “你!” 周鹤眠气结,好在也没气昏了头,知道自己还在坑里需要对方拉一把,忍着一肚子话默了声。 见对方一脸不服气的样,宋小麦暗道要不是自己还有事做,非得再跟你耗上一耗不可! 没办法,遇都遇到了,捏着鼻子也得把人救了。 这坑一看就是猎户曾经用来捕捉大型野兽用的,挖的又宽又深。 如今洞废弃了,洞的四壁布满了厚厚一层青苔。 外加刚下过一场雨,青苔又湿又滑。 瞧那四周滑的一脚一脚的印子,一看就知道是对方试图爬出洞口蹬出来的。 宋小麦朝四周寻了寻,挑了根顺手的棍子,递了进去。 “爬吧。” 听到对方鼻子里哼出的俩字,好似自己是个多遭人嫌弃的物件般,周鹤眠满眼喷火,猛地抓上棍子吭哧吭哧的往外爬了开。 虽然只是借力,在对方往上登爬的那一刻,宋小麦不由的跟着往前跌了两步。 好在眼疾手快的她一脚蹬住了一旁的一块大石,否则今日救人不成,搞不好还得被对方拖下去! 宋小麦心有余悸,也没心思逗孩子了。 一脚蹬着石头,两手也跟着使力将对方往外拉。 等周鹤眠好不容易爬出了坑,两人皆是一头大汗,累的虚脱。 二人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上呼哧呼哧了好一会。 片刻后宋小麦休息好了,看都没看少年一眼拍拍屁股抬脚就走。 “喂!你去哪!” 听到身后的话,宋小麦扭头不咸不淡道:“自是该去地方。” “...” 周鹤眠一噎,头回被人这般冷落,虽然心底不喜欢这穷丫头,可对方实打实帮了自己。 他犹豫了下,伸手摸索腰间钱袋想给对方赏两锭银子作为酬谢。 哪知摸了半天,莫说钱袋,连长佩的玉环都跟着没了。 ... 周鹤眠石化当场,没了银子可如何是好? 眼看四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出来有一段时间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明白银子对于在外行走之人的重要性!。 一定是前面跑路,不小心掉林子里了! 周鹤眠气恼,可对上宋小麦奇怪的目光后,只能尴尬的将腰间手抽回。 少年晃晃悠悠站起身,憋了半天道:“那个...爷钱袋丢了...下回再给你谢礼行么?” 还当什么! 银子谁都喜欢,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虽然对方给了自己也会要,但眼瞧着对方是给不了了。 宋小麦摆摆手:“再见。” 说罢,不再搭理对方彻底走了。 回到大道,宋小麦拍了拍刚才沾了衣角的泥,不由皱眉。 阿姐洗衣辛苦,自己多大人了,穿衣还是得小心一些。 走了一段距离后,宋小麦听到身后有嗖嗖动静。 一愣之下回头一瞧,便见自己救起的那只泥猴子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大路只有一条,宋小麦倒没自恋的以为对方是在跟踪自己。 但她不太喜欢背后有人跟着,继而刻意放缓了脚步,想着等对方走到自己前头再说。 周鹤眠拖着一只微微扭伤的脚,慢慢走在路上,见对方忽然慢了速度,不由勾唇冷笑。 欲擒故纵。 这招后院里的姨娘都快给自己那便宜爹玩腻了。 第67章 扭伤 宋小麦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举动,让两人之间产生了这般大的误会。 直到二人并排,随之宋小麦落后,落后,继续落后... 周鹤眠身子一顿,先还装着一脸高傲的他猛地回头,发现对方跟自己已经落出了百米之遥! “...?” 这是什么新套路吗? 原还一脸悠哉的宋小麦,见前方人吃了炮仗似的突然转身瞪着自己,险以为自己后面是不是跟来了对方冤家大仇! 可惜前后左右,大道宽阔,除了他俩唯剩远方南飞的大雁争鸣。 这孩子别是掉坑里给脑子摔坏了? 自己又没惹他,那么凶自己作甚! 宋小麦不想跟一个孩子见识,想了想,也不管对方前后了。 今天时间已经耽搁的太久,她提了脚下速度,很快又将对方赶超了去。 周鹤眠抽搐着嘴角,如今哪还看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这哪是欲擒故纵,分明是在刻意躲着自己! 怎么?自己是个什么很让人讨厌的脏东西吗? 从小生活在众星捧月环境中的周大少爷,头一回感到人生挫败。 “喂!你慢点!” 听到身后呼唤,宋小麦非但没停,反而走的更快了。 她又不是傻子,对方虽然成了泥猴子,可那全身上下穿的每一样都不是这个时代寻常百姓用的起的。 布是最好的绸缎,还掐了银丝滚了金边,纵是沾满黄泥,依旧贵气夺目。 比之冯少东家,还要气派。 这样的打扮,还是个孩子,可想其身份定不简单。 宋小麦此刻脑海里已经脑补了不下十部前世追剧桥段,什么《少爷在逃》、《少爷他又离家出走了》、《叛逃少爷流浪在外的日子》... 宋小麦打个激灵,每每这种桥段,身边的人都要做炮灰,她可不像沾染半点。 这一世既然穿成农家子,她觉得其实也不错。 起码不像宫廷宅斗那些天天绞尽脑汁尔虞我诈死里逃生的...太刺激了,她可受不了。 她就想赚点小钱,将家里几个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再给自己建个漂亮房子,早点过上前世梦寐以求的乡村田园退休养老生活! 眼看那丫头走的越来越快,甚至都快跑了起来,周鹤眠气的小脸通红,拖着扭伤的脚吃力的跟在后头,一边跟一边喊:“你别跑啊!” “你跑什么!” “你等一下...等一下...” 想到自己先前还自以为是的以为对方跟自己玩什么欲擒故纵,周鹤眠就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早知这丫头这般古怪,刚才说话就注意些了... 周鹤眠追的急,心里又在走神,一个没注意便被脚下一坑绊了脚。 “啊呀!” 听到后方痛呼,宋小麦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果见对方摔了个狗吃屎! “你等等...” 就这时候,少年还不忘探出手朝自己呼唤。 眼看对方摔的泪眼汪汪,宋小麦到底没忍心将一个孩子扔在那处不管。 见对方终于停下,甚至朝自己走了过来,周鹤眠不知怎得就落了两滴泪来。 长这么大他还没这么委屈过! “喂!小鬼,你没事吧?” 那丫头明明比自己还小些,居然敢叫自己小鬼!? 周鹤眠憋气,但他不敢发作,他怕自个再一发作,对方肯定真的不会回头了。 “对...对不起...” 宋小麦蹲下身,正想将对方拉起来,忽然就听其说了这么句话,她愣了一下。 “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要道也是该道谢才是吧?” “...” 周鹤眠觉得,自己遇到克星了。 算了,管她克不克,能把自己拉起来就行。 等再次站定,宋小麦见对方一只脚微微抬起,不由再次蹲下身掀开对方裤脚一看,发现肿了老高。 “你这是扭着了,得去找大夫开点药才行。” 周鹤眠没想到对方这般草率的就掀开了自己裤脚,跟家里那些见了自己还得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妹妹们完全不同。 没有半点男女大防的意识,本就通红的脸更是红了几分。 好个粗鄙的丫头! 啥都不懂! 可是不知为什么,听到对方说要找大夫开药,心里还有点开心... “本少...我钱袋丢了...” 眼见着前面还神气不已的少年,终于老实了几分,宋小麦这才满意点点头。 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样子才对嘛! 天天拿个鼻孔对人,动不动爷爷的,给谁见了都不讨喜。 只是当下对方明显受了伤,宋小麦大概估算了下,去镇里的路还远。 看来今天的打算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少年搅和了,先送村里看脚吧还是。 这么想着,宋小麦已经来到周鹤眠的一侧,不由分说拿起对方左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走吧,我带你回村找郎中。” 周鹤眠僵硬着身子,就那么被宋小麦半抗半拖的往回走去。 “谢...谢谢...” 走了一会儿路,两人都冒了一头大汗。 听到少年这么说,累的气喘吁吁的宋小麦,不甚在意道:“我们村有个郎中,治你这跌打损伤有一手。” 周鹤眠沉默了下,犹豫道:“可我现在没银钱...” “我可以借给你,不过你得记得还。” 宋小麦说的平淡,心头却在滴血。 周鹤眠忍不住低首瞧了对方一眼,正好捕捉到对方一闪而过的肉疼。 不知怎么,周鹤眠勾起嘴角忍不住笑了笑,心道这丫头嘴是臭了点,心还怪好的。 “你放心吧,等我好了自然会想办法还你钱,十倍。” “...” “不,百倍!” 宋小麦眼角一抽:“呵呵...你人还怪好的。” “你也是。” “...” 等两人回到宋家村,太阳已经升起不少。 村子静悄悄的,宋小麦知道这是大家伙见雨停了,又往山里去了。 见这个村子人家不少,除了鸡鸣狗吠,却无别的声响,周鹤眠忍着好奇但也没多问。 俩人来到郑郎中家,开门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 小丫头扎着俩小揪揪,盯着满身泥的俩人,甜甜的声音好奇的问:“你们找谁?” 见到跟前的丫头,一下跟记忆里郑郎中的老来女郑月重合,宋小麦顶着满头大汗笑道:“小月儿,不记得我了吗?” “我是小麦姐姐啊!” 周鹤眠眉梢一动,这才知道身旁的丫头叫小麦... 俩人走了一路,都默契的没有提自己名姓。 “小麦姐姐?” 郑月儿想了想,好像印象里是有这么个人来着... 小丫头圆溜溜的眼睛清澈无比,欢快的朝人一笑:“我去喊我爹来!” 第68章 治伤 小丫头说完,也不等人回什么,飞快的扭过胖乎乎的身子就朝屋里奔去,边跑边喊:“爹!爹!” “快出来,小麦姐姐来了!” 正在屋里研究草药的郑郎中一听自家闺女的话,忙合上手里看了一半的医书,朝屋外走去。 拉过飞奔而来的小女儿,郑友德小胡子翘了翘,忍不住叮嘱:“下次慢些跑,小心又磕一大包!” “到时候你娘回来,又得说你!” 郑月儿小眼一瞪,不许自家爹提自己的囧事,可惜刚好被宋小麦俩人听了个全。 看到门外两个小泥人,郑友德嘴角一抽,忙过去将周鹤眠从宋小麦身上接下。 “小麦丫头?你这是怎么搞的?” 宋小麦累的气喘吁吁,摆了摆手:“郑叔,一言难尽啊,您还是先给他看看吧。” “他脚崴了。” 周鹤眠:“...” 郑友德见对方累的够呛,示意桌上有茶水可喝。 宋小麦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这才好受了些。 她忍不住瞥了一眼少年,也不知道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看着瘦巴巴的,没想到死沉! 同样口渴的周鹤眠,眼巴巴的望着那茶壶,眼神就差写“给我来一杯”几个大字。 宋小麦自然看到了,也仅限于看到了。 这都到地方了,她可不打算再伺候对方。 郑友德利索的给对方检查了一下扭伤的脚,左捏捏,右扭扭...在周鹤眠吃痛的目光下忽然抬头问:“你也渴了?” 周鹤眠一愣,本能的点头,结果头刚点下,脚部便是“咔哒”一声。 “啊!!!” 宋小麦眼疾手快拉过一旁郑月儿,替对方捂住了双耳。 “好了!” 郑友德站起身:“你起来走两步,看看是不是好多了?” 一头冷汗的周鹤眠还没从刚才的剧痛下缓过劲,内心尚在咆哮中... 真该死啊! 活了这么多年,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不靠谱的郎中! 这是给自己治病还是在杀人!? 满眼喷火的周鹤眠正欲发作,就听对方说好了,还让自己走两步。 在一个五岁丫头的期待下,在宋小麦满眼嘲讽下...在一脸云淡风轻的郎中注视下。 周鹤眠吞下所有心酸,慢慢站起了身... 咦? 他又跟着走了两步,虽不能立马脚下生风,可确实已能正常行走。 没想到这郎中还真有两把刷子!? 郑友德回屋取了个木质药瓶,递给少年:“早晚一次,抹在红肿处,三日可全消。” 周鹤眠接过药瓶,犹犹豫豫的道了声谢,又犹犹豫豫的瞧了宋小麦一眼。 宋小麦心领神会,起身来到郑友德跟前,笑道:“麻烦郑叔了,这药多少钱!” 郑友德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扫,也是看不懂俩人的关系,只道:“十文。” 宋小麦掏出十文铜钱,恭敬的递给对方。 “郑叔,那没事您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着,她又对郑月儿笑着招了招手,从衣服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两粒糖送给小丫头。 郑月儿被郑友德夫妻俩养的很好,接过宋小麦的糖果时大大方方,毫不扭捏的冲宋小麦行了一礼:“谢谢小麦姐姐。” “乖!” 摸了摸小丫头圆圆的脑袋,宋小麦带着周鹤眠辞别父女俩。 出了郑郎中家,外头已至晌午。 宋小麦扫了身旁人一眼,一时犯起难来。 “你家在哪?” 要是太远,她可不送。 周鹤眠一怔,对方难道就想这么扔下自己不管了? 经过一上午的短暂接触,周鹤眠一点不怀疑对方会这么干。 “我家在很远的地方...” 宋小麦皱眉。 “真的,我出门游历有一段日子了,离家早就十万八千里。” 周鹤眠努力解释了一句,说出的话又很难得到对方信服。 瞧他模样,一身娇少爷打扮,哪里就像个游历在外的游子了? 且岁数这么小,哪个父母会这般缺心眼,任其独自出远门。 虽是这么想,宋小麦也不多问了,知道问也问不出个明白。 “今天你先跟我家去,明日我送你回镇上。” 等到了镇上,交通方便一些,对方想去哪就不关她的事了。 周鹤眠抿唇不语,只微微低着头。 落在宋小麦的眼里,以为对方就是这么应了。 等二人到家,宋月娥正跟小五宋春生蹲在院里,摆弄地上簸箕里的菜种,这还是半月前石头送来的。 宋小麦抬手将脑门一拍,自己最近竟把种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阿姐!” 宋月娥诧异对方怎回的这般快,抬首正欲问话,就看到了对方身后跟着的少年。 “小...小麦...?” “今天怎回来的这么早...” 问话的同时,目光往对方身后瞄了瞄。 接收到阿姐的探寻,宋小麦长叹一口气,无奈的摆了摆手。 “别提了,没去成,半路遇到个喊救命的,我就顺手救了。” 她让出身后人,给自家阿姐指了指:“就他。” 周鹤眠尴尬立在原地,见到一身农女打扮的宋月娥后,明白对方是宋小麦的姐姐,也不敢造次,乖乖的喊了声:“阿姐好...” 叫的还挺亲。 宋小麦拧巴起小脸,想纠正对方一下吧,好像对方也没什么错。 正云里雾里的宋月娥一时还没消化完宋小麦的话,再面对周鹤眠时,观对方虽然满身泥,可漏出来的那衣服料子和款式,都不是寻常人家能见到的。 算了... 反正小麦都说了无意碰到的,这样的人要不是意外跟自家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宋月娥微微一笑,客气的将人唤进了屋。 宋春生还蹲在地上摆弄簸箕里的菜种,见到自家四姐回来,只抬头甜甜的朝对方喊了一声“四姐”。 宋小麦笑嘻嘻的捏了两把小五软软的脸蛋,目光落在菜种后不禁疑惑:“阿姐,你把这菜种拿出来作甚?” 宋月娥带着周鹤眠往堂屋去,准备给对方弄点水喝。 听到问话随口回道:“你不说要在咱家后院里撒些菜种么,前两日你们都忙着进山,我带着小五已经把那块地翻出来了。” “今天想着把种子拿出来晒一晒。” “等下午让冬生秋生把李二叔请来,就可以下种了!” 宋小麦一征,啥? 菜地都翻好土了? 她噌的站起身,匆匆跑进厨房,穿过杂物间,最后打开后面那扇门。 第69章 沐浴 门开的瞬间,一股新翻泥土特有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四四方方的小菜园子,土翻的又深又平,一看就知道没少费工夫。 前不久还说要帮阿姐干活,这才多久,人家自己又翻了这么大一片菜地,家里除了小五竟无一人知道。 宋小麦心头五味杂陈。 周鹤眠于堂屋坐定后,打眼扫了一圈四周。 泥墙泥地,门窗都是上了年岁的木头,因为少了生漆的保护,许多地方都腐朽了开,断裂出一道道木丝。 堂屋内陈设简陋,一张矮桌和几张矮凳。 除了还算干净外,比之他家中下人住舍还要简陋。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进农户家,以前知道农户大多都不富裕,没想到竟这般穷。 他有些别扭的坐在小矮凳上,周遭一切陌生又新奇,就是满身的泥也让他很不舒服。 宋月娥端着兑了糖的温水过来,见少年浑身长了虱子似的扭来扭去,忍不住问: “可是哪里不舒服?” 哪都不舒服... 见到人,周鹤眠顿时停了扭动的身躯。 起身从对方手里接过温水,早已饥渴难耐的他端过碗就大口喝了开。 水刚一入口,发现竟还添了糖,藏在碗后的目光中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想不到这家贫寒至此,竟还有糖这种东西... 忽而他又想起先才宋小麦递给那郎中家女儿的糖果,当即了然。 这家看着清贫,倒也不是过不下去的那种。 这样就好,否则他还真不忍心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在周鹤眠默默打量这个家的时候,宋月娥也在默默打量眼前少年。 观其不经意间露出的举止神态,明白对方定不是一般人家出身。 清河镇她以前也跟着爹去过,那里的人在她的认知里就已很了不得。 可同眼前人比,还是差了很多。 宋月娥说不上来差的究竟是什么,反正直觉就是这样。 少年里里外外都跟这里的一切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你...” 周鹤眠一顿,将喝干净的了碗十分自然的递还对方。 宋月娥愣愣接过碗,刚问出半个字的话又换了个方向。 “你要不要换身衣裳?” 她原本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但好像也没有必须知道的必要。 听到对方这么问,周鹤眠自然是点了头。 “有热水吗,我要沐浴。” “啧!” 这话恰巧被回转的宋小麦听见,见对方使唤丫头似的跟阿姐说话,当即小脸一黑:“有水,要用自己烧。” 见识过宋小麦性子的周鹤眠瞬间哑了声,在对方随时都要吃了自己的目光中,艰难的点了点头... “我...我自己烧...” 来者是客。 宋月娥虽不太赞同自家小妹的话,不过当着外人面,她自也不会说。 只朝少年笑了笑,领着对方来了厨房。 君子远庖厨。 从小接受这一观念洗礼的周鹤眠,等真的站在锅灶边了,是哪也不知道哪了。 他捡起几根粗壮的干柴就往灶口里送,随后打开火折想要将其点燃。 宋月娥已经帮着对方添了一大锅水,再去看周鹤眠时,对方已经急的满头大汗,灶里的柴却纹丝不动。 宋小麦将挑拣好的菜种端回厨房,见到的就是对方一副猴急白脸的模样,再看那纹丝不动的干柴,心头阵阵无语。 “你这么点火,点到明天这个时候都不一定能着!” 放下菜种,宋小麦知道自己不动手的话,迟早阿姐也得帮忙。 忍着一肚子话,嫌弃的将少年赶至一旁。 她将灶里的大柴取出,抓起一把引火用的干草重新塞了进去,随后又往里面加入一些更易燃烧的细小木柴,这才抽了几根大一些的柴火架在小柴之上。 火折刚一碰到干草就窜出一条小火龙,飞快燃烧起来。 没多大会,一灶柴火燃的又烈又旺。 宋小麦拍拍小手起身,朝一旁目瞪口呆的少年挑了挑眉。 虽然对方什么也不说,但周鹤眠精准捕捉到充满深意的俩字。 废物。 周鹤眠憋红了脸,忍不住张嘴吐了句:“神气什么啊...” 不知怎么得,宋月娥看到少年跟自家小妹的模样,忽然就想起平日里三弟跟小妹相处的氛围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到底都是小孩子。 “你俩看着火,我去看看来弟。” 说起来弟,宋小麦一梗,方才惊觉自己这两日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怎么三天两头的往家里捡人? 待阿姐出去,她狐疑的看向少年。 冷不丁的被其这么一瞧,周鹤眠就有些没有道理的心虚。 “你...你看我作甚?” “...” 算了,这都是意外。 来弟是惨,跟宋家多少也有点关系。 眼前这个么,反正明天就送走,且忍他一忍。 “我给你说,不管你打哪来的,既然来了我家,就要守我家的规矩,懂么?” 周鹤眠不懂。 “什么规矩?” 宋小麦盯着对方:“在我家,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必须自己动手,没有使唤人的毛病!” 还道什么呢... 刚才不就说顺口了么。 周鹤眠沉闷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瞧对方还算听话,宋小麦这才松口。 她也不会真活回去了,跟一个小屁孩见识。 要怪就怪对方见她第一面就没留下什么好印象,熊孩子就是欠调教。 睡了整整两日的宋来弟,虽然身上的伤还没褪去,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特别是连着吃了两天饱饭,小脸上肉眼可见的有了几丝血色,终于看着不那么渗人了。 此时的他早就醒来,蜷缩在床头一角并没有起的打算。 宋月娥进来时,便看到对方缩成一团窝在墙角边。 “来弟...” 宋月娥上前几步,缓缓在床角边坐下,默默等了半晌。 窝在被子里的宋来弟不说话也不动弹。 这两天,他除了吃饭或者如厕,跟宋小麦一家没有任何交流。 片刻后,见对方还是不愿搭理自己,本想让其下床走动走动的宋月娥最终叹了口气放弃打算。 她来到家里唯一的一个木质箱笼前,准备给厨房里的少年寻套换洗衣裳。 观少年个头跟自家二弟差不多,便从里面翻出一套宋冬生的衣裳带给了少年。 “待会洗了澡,你先穿我二弟这身吧...等你这身换下,我帮你洗了再换。” 周鹤眠望着对方手里打满补丁的外衣,往日最重仪表的他满眼复杂的接过。 “多谢...” 第70章 美少年 家里没有专门洗浴的屋子,厨房里位置还算宽敞,且生着火,所以平日兄妹几个都是轮流在这里梳洗的。 周鹤眠自然也无例外。 宋月娥出了厨房后,顺手就将门带了上,任少年洗漱去。 院里 宋小麦端着一个木盆,里面是她昨日换下的脏衣,眼看今天这身也脏的不行了。 一共就两身换洗衣裳,再不洗就没得穿了。 宋月娥过来想要帮忙,宋小麦赶忙挡了回去。 “就这两件,我自己洗了就好!” 宋小麦搓着衣服,扭头朝厨房瞧了瞧,这才给满心疑惑的阿姐讲述了上午所生之事。 听了来龙去脉,宋月娥惊疑不定:“他从哪跑来的?” “怎钻那山里头去了!” 这谁知道呢。 “管他呢,反正明天我就给他送到镇上,爱去哪去哪。” 宋小麦毫不在意。 宋月娥却生了几分忧心:“你不说他钱袋都掉了吗?送去镇里...要是没钱,他哪也不去了啊?” 到时候说不得还得跟你回家。 不过这话她只在心里念了句,瞧这二人水火不容的样,还是别给自家小妹添堵了。 宋小麦嘿声一笑,目光狡黠。 “阿姐你先才没看到他穿的那身么?” “再没银子,那身衣服也值点钱,路费怎么都是够的。” “...” 姐妹俩说了会私密话,宋小麦的衣服也洗的差不多了。 等将衣服晾好,发现厨房里的人竟还在洗。 本想告诉对方节约些水的,话到嘴边,宋小麦还是放弃了打算。 洗吧洗吧,大不了晚上二哥三哥辛苦点,多担几回水了... 眼看时辰还早,她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养伤的孩子,听阿姐的话说,那宋来弟到自家这么久一句话都没说过。 眼下反正也无事,宋小麦沉吟片刻后,抬脚去了西屋。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宋来弟缩着身子再度往角落滚了滚,面贴着墙,一言不发。 宋小麦远远盯着孩子后脑勺,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方才开口。 “来弟,我知道你醒了。” “...” 两天了,自前夜宋小麦将人带回来,照顾对方的就一直是阿姐跟两个哥哥。 从始至终,她跟宋来弟都没有过正面交流。 孩子得有个缓冲的时间,从小在那样一个环境下养着,人没折磨成傻子已算万幸。 本来她打算让对方慢慢适应了再说的,可昨日去了一趟村长家后又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我实话给你说吧,我们家其实已经商量好,准备将你从二伯家要过来养了。” “不过...” 听到这声不过,宋小麦察觉对方小身子明显动了一下。 “不过这事并不好办...”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离开二伯家,你得打起精神才行。” “虽然你一直没有正式记入二伯名下,可他家好歹养了你这么久。” “生恩养恩大于天,这事就算传了出去,其实你也不占理。” 这其实只是宋小麦的一些个人理解,观村里人对宋大田一家的反应,都知道他家有个养子,虽然一直没给正式名分,可依旧能在家里养这么些年。 那就说明一个问题,说明这个时代其实是提倡或者包容寻常人家收养孤儿弃婴的,律法在这块上不知有没有明确说明,但起码没有强力打压。 否则,宋大田再如何,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朝代提倡百姓收养孤儿弃婴,出发点一定是好的,但弊端也同样巨大。 这会导致人贩子活动猖盛,更加肆无忌惮。 眼下自己一家如果要将宋来弟救过来,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出钱,跟宋大田协商将宋来弟买过来。二是报官,告他私养弃婴还虐待孩童... 宋小麦觉得这两条都不好。 她可以肯定,如果她立马找宋大田谈买宋来弟的事,对方定会趁机狮子大张口,哪怕他不待见甚至想害死这个孩子,面对对方有利可换后,定会以此要挟拿捏自己。 届时还未谈判,她就输了一半,不出点血,很难将宋来弟买来。 如果报官...她对这个时代的官场实在没什么信心。 但这不妨碍以此作为手段,要挟宋大田一家。 这些话她没剖开了给一个六岁的孩子听,但起码对方不能再沉默不言,又或者如同前夜一般,明明可以当着村长族老的面指控宋大田一家,却白白流失了这个自救的机会。 “如果你真的很想脱离二伯一家,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当我们需要你说话的时候,你得说话。” “说实话。” 宋小麦声音浅浅的,冷静的不似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可落在宋来弟的心里,却有股前所未有的心安。 出了西屋,宋小麦深深吐出一口气。 虽然宋来弟依旧沉默,可她知道对方一定听了进去。 踏出堂屋的那刻,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宋小麦只觉自己鼻尖传来一股钝痛,就见身前黑影惊慌失措的往后掠去。 原还以为是毛毛躁躁的三哥回来了,正欲开口责备,抬头却跟一张白净过份的小脸对上。 这绝不是自家几个孩子应有的肤色... 少年鼻梁挺翘,墨色长眉下有一双极具古典韵味的瑞凤眼。 朱砂色的唇瓣还保留着几分孩童的稚气,身材依旧是少年人的纤细,却隐隐透出几分矫健,生机盎然。 啧... 想不到洗干净的泥猴子,长得还挺赏心悦目。 算了,那就不骂了吧。 宋小麦不得不承认,自己颜狗实锤。 退后几步的周鹤眠满脸戒备的盯着宋小麦,就怕对方因为自己撞了她惹来一顿骂。 结果半天过去...这人瞧自己什么眼神? 周鹤眠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走路下次看着点...知道吗...” 宋小麦出了屋子,见对方神经大条的防备着自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撩下一句话就走了。 天色也不早了,眼看宋冬生兄弟俩也该回来了,宋月娥将厨房清扫了下,便开始准备起晚饭。 见小麦进厨房,便笑道:“正好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阿姐?” 宋小麦将烧完热水的柴火将里拢了拢,令其复燃。 “我这不想着待会二弟他们回来去请李二叔过来吗,咱也不好白让人帮忙,总得留个饭!” 第71章 请客 这些年来,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更别说给外人留饭。 宋月娥一时犯难,不知该做一顿什么饭食才好。 家里如今白米白面倒是还有一些,但是肉菜已经吃完了... 只有前面炼油剩下的油渣。 油渣这东西,在这个时代对于平民来说依然是个好东西。 宋小麦建议:“咱们泡把干菜,用油渣拌了烙油饼吧!” 这东西不单好吃还顶饿,莫说寻常用来待客,就是过年也是顶好的美食了! 宋月娥目光一亮:“那咱再用前些日子收来的南瓜炖个南瓜粥如何?” “然后再炒个青瓜片儿!” 小麦笑眯眯的点点头:“用粳米煮吧,更香更甜。” 她也有好几天没吃白米了,日日喝着粟米粥,嗓子都快拉上火了。 上次买的白米不多,平日基本给王氏和小五单独开火用。 如今又来了个宋来弟,眼看就见了底。 好在明日自己就要再去镇里一趟,可以再买一些回来... 不行...明日自己还是雇个牛车好了,多买一些粮食回来。 外面的牛车也不敢用... 宋小麦决定明天一早去五叔公家瞅瞅,看能不能借来。 姐妹俩在厨房忙活,也没人管洗漱好在院子里游荡的周鹤眠。 此时的周鹤眠正蹲在地上,百无聊赖的盯着罗卜丁宋小五摆弄一把石子儿。 石子儿从大到小叠的仔细,随着越叠越高,柱子就开始出现了摇摆不定的晃悠。 宋小五全神贯注盯着晃来晃去的石柱,紧张的捏着手里最后一颗石子。 只等石柱不晃了,再下最后一颗。 忽然 一截葱白食指兀自出现,在尚未停稳的柱子轻轻一点... 哗啦... 石柱散落一地... “...” 宋小五一愣,顺着手指缓缓朝人望去,便跟一双充满戏谑的目光对上了眼。 眼看好不容叠起的石柱被人毁的稀碎,孩子幼小的心灵头回受到如此冲击,内心的委屈便如潮水涌出,无声无息掉下泪来... 随着孩子那张瘪起的小嘴弧度越来越大,周鹤眠心头一惊。 不好! 他眼疾手快捂上对方欲将爆发而出的惊天响动! “呜...呜呜...” 宋小五被周鹤眠死死捂住嘴,眼泪似卸了阀,哭的那叫一个动容。 正是此时,大门忽的被人推开。 “谁!” 进门的兄弟俩,入眼就瞧见自家小弟被捂嘴的一幕。 宋冬生心头咯噔一声,第一反应便是家里进了拐娃的贼! 手里的斧头猛的一提,片刻之间他已经想好,对方若敢做出伤害小五的事,他就算泼了命也要砍对方几刀! 宋秋生更是气急,要不是那身衣服眼熟,恐怕已经扑到了对方跟前! 听到后方大喝,周鹤眠身子猛的一顿,赶忙松开了手。 回首便瞧见不远处一高一矮俩兄弟,其中一个还跟宋小麦像了八分,明白定是一家人。 周鹤眠头一回气恼自己手欠。 没事欺负个孩子干啥! 没了手的束缚,宋小五震天的哭声瞬间传入全家老少耳中。 忙碌的姐妹俩急急忙忙冲出厨房,手上都还裹着湿漉漉的粉浆。 待看清拔剑弩张的两方人,特别是宋冬生手提斧头满身戒备的动作,宋月娥急忙喊停:“冬生秋生,这是咱家客人!” 客人? 听到大姐的话,宋冬生僵硬的肩膀顿然一颓。 宋秋生跟自己二哥也差不多,瞟了几眼不远处的小白脸,心道自家啥时候有个这样的亲戚? 在两方人对峙时,宋小麦则心疼的朝小五跑了过去。 小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懂怎么告状,只一味抬起小手指指散落一地的小石头,又指指耳根发红的周鹤眠。 哪还有不明白的! 周鹤眠毕竟是自己外面带回来的,眼下这么多人在,宋小麦忍了忍没当场拆穿。 宋月娥匆匆过来,三言两语将周鹤眠的来历告诉了兄弟俩。 一听对方是自家小妹救来的,并不是哪门子亲戚,宋冬生兄弟俩看周鹤眠的目光就更哪哪都不顺眼了。 一场乌龙后,宋冬生虽然看周鹤眠的眼神依旧充满警惕,但已没了先才那股紧张。 不过,关于对方刚才实实在在欺负小五的事,他对这位来历不明的客人实在没什么好感。 特别是看到那身眼熟的衣服后,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饭还在锅里,姐妹二人合力哄好五弟又匆匆回了厨房。 宋冬生兄弟俩则被安排去请了李二叔,独留周鹤眠孤零零的坐在院里无精打采。 宋小五又开始摆起了石子儿。 小孩子莫看年纪小,却很记仇。 每摆一颗都要警惕的朝周鹤眠看一眼,见对方这次离自己远远的,才放心放另一颗。 如此反复几回,周鹤眠翻了个白眼,无语望天。 从早上起来就没吃过东西的他,此时又累又饿。 要不是那碗糖水,他觉得自己约莫要饿死在这鸟不拉屎的乡下了。 要说后悔吗? 他是一点不悔的,想到观里奇奇怪怪的臭道士,与其被其折磨死,饿死也挺好。 周鹤眠不知怎么的,觉得天好像转来转去的,真是怪了... 等宋小麦再出来时,发现少年已经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想到对方一天遭遇,先才对其满心的气愤也没了大半,到底还是从屋里拿了一件外褂盖在了对方身上。 李二到来的时候,姐妹俩已经做好了饭食。 闻着满院子的油饼香气,作为大人的李二都不由吞了吞口水。 这姐妹俩准备啥好吃的呢? 先才打算在家吃了再来的李二,拗不过兄弟俩的急切,只好跟着先过来了。 原想着反正撒菜种也简单,等弄完了再回家吃也行。 想不到自己刚到这边,人家把饭已经做好了。 “李二叔,这天还亮着,咱吃了饭再下种,不急!” 今日餐桌上,摆了一大盆满满当当的油菜饼以及一大碗素炒青瓜片。 等姐妹俩陆续盛出白米炖煮的南瓜粥后,李二一双虎目瞪直了眼。 他终于明白,那日自家儿子为何会在这边吃的肚儿溜圆的回家了... 第72章 种菜 今天饭桌上比以往可就热闹多了,不光多了李二,还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少年。 在众人眼里顶好的吃食,周鹤眠却觉得一桌饭菜实在寡淡...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他对烙饼并不感冒,青瓜片更是碰都不碰。 南瓜粥倒是不错,这让饿了一天的他闷头喝了三大碗。 宋小麦余光扫了一眼,暗道还是饿的不狠。 众人吃饱喝足后,桌上的食物也被一扫而空。 望着吃的溜光的饭菜,李二老脸一红。 当初骂儿还是骂早了... “走,二叔这就给你们下菜种去!” 吃了几个孩子好一顿饭食,李二哪里还坐得住。 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给孩子几个即刻种出片菜地来。 等到了后院,他发现后院菜地的土翻的细致平整,深度也合适,不禁连连夸好。 宋月娥牵着小五站在一旁,笑红了脸。 很快,李二用锄尖熟练地破开松软土地,将菜地起出一道均匀的沟垄。 他指着沟垄道:“这菜啊最忌涝,所以咱们最好不要平地撒种。” “要像我这样先给地起个垄再下种,保管什么菜都长得又壮又好!” “起垄也有讲究,深度要控制在半尺左右,弧度不能太陡,否则不易存水。” 宋月娥带着二弟跟在李二身侧,听到对方的讲解后,立马拿起了锄头,学着对方的模样将平坦的菜地开出一道沟壑。 俩人一看就做惯了农活,很快就上了手。 宋小麦则与宋秋生捏着一把菜种,跟在几人后面。 俩人按照李二的要求,每起完一道垄后,他俩便取出几粒种子均匀嵌入其中。 宋小麦发现,这种菜跟前世种山薯的程序差不多。 瞧着李二谈起种地来如数家珍的模样,这让她对于明年种山薯的事情,又多了几分把握。 “昨日刚下了雨,今天土地湿软,撒种最是合适。” 李二笑望着孩子几个越发熟练的动作,手上起垄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用完饭的周鹤眠百无聊赖,也跟来了菜地。 不知对方从哪寻了个矮凳,坐在一旁看兄妹几人学种菜,瞧的是津津有味。 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在看什么戏台子。 那模样,就差一把瓜子捏手里了。 宋小麦几人对其选择无视。 本就是个过路人,明天过后谁也不知道谁,任其看了去。 天黑之前,几人便将后院菜地撒完了种。 放下农具后,李二拍了拍裤脚上粘连的土。 望着一片齐整的菜地,心满意足。 “不错,小白菜发的快,等个几天你们就可以看到青芽了,个把月便能吃上一茬!” “萝卜慢一些,落雪前应该吃的上!” 望着自家荒废已久的菜地重获新生,宋家兄妹几个笑的合不拢嘴,纷纷朝李二表达感谢。 李二摆手笑道:“你们几个小家伙聪明又肯干,这日子眼看就好过了,菜种上一些够自家吃就行了!” “种多了吃不急也坏在了地里,没的辛苦一遭。” 宋小麦一旁听的一愣,这才想起,这个时代的人关于菜蔬的保存办法十分有限。 因为朝廷对盐的严格管控,导致前世风靡的腌制品在这个时代并未盛行。 什么泡菜、腌菜、咸菜的都还没怎么出现。 或许在条件好一些的上层富户中已经有了,但因各种原因,并未流行于底层百姓之家。 宋小麦目光发亮,想到这次自家只种了小白菜和萝卜,小白菜留着吃,萝卜却可以做成泡萝卜、腌萝卜等... 可惜没有大白菜,不然泡白菜也是很好吃的。 等等...自家虽然没种,但李二叔家有啊! 宋小麦心头一喜,当即问道:“李二叔,您家种的大白菜可以卖些给我们吗?” 李二还以为对方想吃白菜来了,笑着回:“你这孩子说什么客气话,什么买不买的!” “明日我让石头给你砍两颗过来!” “等吃完了,再让石头给你送些。” 一看对方就误解了自己意思,不过宋小麦没有当场拒绝,只小脑袋点了点:“多谢二叔!” 自己不能凭空出现任何手艺,刚才头脑一热的她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她得好好想想,要如何“顺理成章”的做出泡白菜... 眼看天也快黑了,李二给宋小麦几人又叮嘱了一些后续菜地浇水事宜便返回了家中。 是夜 面对前一日多了个宋来弟,今天又多出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宋小麦家的屋子立马告急。 宋来弟年纪小还好说,跟宋家兄妹几个在西屋挤挤完全没问题。 可今日来的少年跟二弟差不多大,又是个外男,宋月娥暗道自己跟小麦肯定不合适再跟几人同睡一处。 姐妹二人商量了下,今晚只能跟娘挤挤了。 对于家里又来了个少年,王氏下午已经见过,对此当然没有异议。 东屋的床是王氏陪嫁来的,做的也算宽敞。 当初睡下她和宋大山两个大人都还有余,如今睡姐妹两个完全没问题。 其实家里几个孩子大了,早该分屋而住。 王氏也早就有心想将两个女儿唤自己屋里同住,只不过如今虽然吃了药好了许多,但夜里还是会咳。 因此担心打扰姐妹二人休息,便迟迟没提这话。 今晚母女三人难得共处一室,熄了灯后躺在床上便说了好一阵体己话。 趁此机会,王氏提出了让姐妹俩搬她这里住的想法。 宋月娥对此没有任何异议,自从长大跟父母分房睡后,她就再没跟母亲同榻而眠过。 能再睡一起跟母亲亲近,她求之不得。 宋小麦想的却跟王氏刚好相反,王氏担心自己咳嗽惊扰姐妹俩,宋小麦也觉得自己俩会打扰对方休息。 “娘,小黄大夫说您身体得静养,我俩跟您睡的话会扰到你休息的...” 听小妹这么一说,宋月娥也才想起这茬,当即应和:“小麦说的对..娘您还是自己睡吧。” 她想了想道:“我看不如把粮房收拾一下,多少能起一张榻,我跟小麦以后住那也行。” 黑暗中,王氏笑的满眼慈爱。 “傻孩子,那屋哪能住人?” “往日里都锁着倒也没什么,如今你们在后院既重新种了菜,今后来来往往,不都得经过那道屋?” “咱们虽是寻常百姓,讲究没那么多,但总归是你们女儿房间,人来人往也不合适。” 宋月娥犯起了难。 “要不,咱们在西屋搭个帘子隔上一隔?” 王氏一怔,这办法也不是不行... 只是孩子越来越大,早晚都得分房。 王氏想了想,觉着也罢,先这么凑合着。 等过些日子自己身子好些了,到时再让孩子搬来就是。 就在王氏与宋月娥敲定时,宋小麦忽然提议:“娘,等咱们这批山薯卖了就有钱了,明年咱盖个新房吧?” 第73章 表亲? 盖新房? 是啊! 自家如今有银钱了,家里住不下再盖几间不就够了吗?! 家里分的这处屋子虽然破旧,但前院够大,再起几间屋子绰绰有余! “还是小麦聪明!” 宋月娥激动道:“我怎么没想到这茬。” 私下里兄妹几个也算过账,等这次山薯卖完,自家可以赚近六十两银。 这银子莫说起几间屋,就是盖个村长家一般的青砖房都够了! 王氏喜过后又不住感叹,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家几个孩子忽然就把日子过起来了,比之自己当初可强太多了! “小麦说的对,咱们盖新屋!” “等盖了房,你姐妹俩住新屋!” 听着母女俩止不住的笑意,小麦裹紧芦花被笑盈盈的想,这才哪到哪呢。 这天夜里,王氏虽偶有咳嗽,但睡的比以往都要踏实许多。 东屋一片和谐,西屋就没这般好运了。 周鹤眠呆呆立在床边天人交战,望着铺满草杆的床榻和打满补丁的床单被面一阵无言。 这...真能睡人? 不仅如此,小小一间屋子里,小小一个床榻上除却此时上面躺着的那个,地上还站着大小不一三兄弟,加上自己就是四人,今晚都要挤在这里!? 周鹤眠有些崩溃。 拥挤暂且不提,那满床的草杆看着就扎人,真的能睡么... 宋冬生将宋小五扒的只剩一件里衣后,带着对方率先躺了上去。 宋秋生紧随其后前,没忍住扫了一眼呆愣在那的人。 “喂,你睡不睡?” 周鹤眠看对方一眼,麻木的将头一点。 睡,不睡能怎么办? 自个不能在这站一晚上吧! 俩人今晚睡到了宋小麦姐俩的位置,宋秋生将靠墙的一面留给了对方,自己则紧挨小五躺下。 累了一天的他困得早已打不开眼,迷迷糊糊的说了句:“别忘了灭灯。” 望着卧室唯一的一盏油灯,少年双眼一闭,认命的呼出一口气。 油灯瞬息即灭。 摸黑脱了外衣,周鹤眠一脸视死如归钻进了破棉被里。 刚一躺下,被子上便传来一股日光照射后的特殊气味,虽不如家里熏香锦被,倒也无想象中难闻。 想起这家那位阿姐先才特意换的被面,周鹤眠多少心里好受了些。 且躺下后发现,虽然铺的都是草杆,也并无想象中的刺挠,还好还好。 稀里糊涂的,少年不知不觉也进了梦乡。 翌日 今天是最后一次给族里交山薯的日子,宋家村村民早早起了床。 虽然山上存货已不多,但不少人家还是挖了一些出来,一早便着急忙慌的往各族族长家交货去了。 宋小麦则带着周鹤眠用了早饭,也一早来了五叔公家,准备借牛车一用。 五叔公跟村长家一样,是村里少有的青砖瓦房,大老远就可以瞧见一座青砖围起的气派院子。 此时院门口正排了些人,都是交货而来的宋姓族人。 随着宋小麦的靠近,众人也都看到了她,纷纷热情的朝她打起招呼。 如今面上看去不显,实则宋小麦一家已经成了村里许多人家热议一员,声望极高。 要知道,村里这份活计可不就是这丫头家几个孩子带来的么。 面对大家的热情,宋小麦都仰着小脸笑盈盈的还了回去。 遇到熟悉的,还会嘴甜说两句好话,惹的不少婶婶婆婆欢喜。 当然了,人有千面,也不是人人都会对宋小麦一家感恩戴德。 就比如人群中站着的马氏马桃花,见到宋小麦就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对方不跟自己打招呼,作为晚辈的宋小麦却不能在外人面前显得自家没有教养,主动朝对方唤了声:“大伯娘!” 随后,她很快又发现对方身旁还站着一个熟人,二伯娘孙氏,孙玉芬。 这还是穿来这么多天,宋小麦首次跟这位二伯娘相遇。 “二伯娘!” 跟对方打招呼的同时,宋小麦默默打量对方。 她这位二伯娘长得很是不赖,其脸蛋比之这里大多妇人都要白皙许多,气色也很是红润,给本就不赖的五官映衬的分外出众。 往人群里一站,要不是对方喜欢低眉含眼,定能脱颖而出。 想不到宋大田还有这个福气,娶了这么个漂亮老婆。 大房二房妯娌俩往那一杵,单说外貌,高下立显。 面对宋小麦的主动招呼,孙氏微微抬头,仿佛才看到对方一样,诧异的回了声:“啊...是小麦啊...” “...” 那么多人都喊她来着,她不信对方才看到自己。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没想到两口子这方面倒是有点像。 两位伯娘跟自己都不亲近,宋小麦也没上赶着的道理,草草应了声便准备进院。 结果抬脚刚走,便听人群里传来一声:“小麦,这俊后生哪来的?” “是你家什么亲戚?” 宋小麦扭头一瞧,发现问话的人正是村里另一个“凶名”在外的婶婶,宋六婶子... 当然了,此凶名只是因为对方说话嗓门大,做事雷厉风行,而非某些惯会撒泼的悍妇行径所致。 “宋六婶子,这是...” “小子是小麦远房表亲,这几日走亲来的。” 宋小麦还未说话,周鹤眠已经抢先一步走到前头。 宋六婶子四十来岁,在这个缺乏护肤品保养的时代,四十岁的人看着比之前世五十岁的还要年长。 其两鬓斑白,面上沟壑明显,不过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整个人精气神十足。 看到面前少年不光人长得好看,人还十分有礼,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的很,喜的宋六婶子一张皱巴巴的脸笑成了花,唉哟唉哟直念好。 倒是头回听说,这大山家的王娘子还有个这般俊俏的侄儿! 这是咋养的?可真好。 马桃花跟孙玉芬一旁瞧着了,俩人心头同时疑惑。 王氏娘家住那深山沟沟里,八百年见不到一回,竟还有亲戚走动? 宋小麦这会没注意二人诧异的表情,只古怪的扫了一眼周鹤眠。 哪门子表亲,小小年纪张口就来哈。 周鹤眠霎时成了焦点,被几个喜欢八卦热闹的婶子围在了中央。 几人你一言我一句问了好些话,又对其好一番夸赞。 等了半晌,对方才在宋小麦一脸不悦的目光下脱离出来,俩人逃也似的进了院子。 想到反正待会就给人送镇里了,宋小麦也懒得计较对方胡说八道。 此时五叔公正坐在院里,精神抖擞的望着自家几个儿子孙子验收族人交上来的货物,时不时也会提点几句。 见到宋小麦后老人一脸惊喜,欢快的朝人招了手。 “来来,过来丫头!” 第74章 政令 “五叔公!” 宋小麦蹦蹦跳跳跑到老人身边,弯腰行了个大礼,惹的老人哈哈大笑。 “你咋有空来了呢?好些天不见你。” 问完话的五叔公也不等宋小麦回答,瞅了眼对方身后少年疑声道:“...这是谁家的娃,我咋没见过呢?” 眼看周鹤眠又要抢先一步上去胡诌,宋小麦赶忙抢在对方前头。 “五叔爷,家里没粮了,我今天想去镇里一趟买点粮。” “所以过来想借用一下您家的牛车,您看方便不?” 被其一打岔,五叔公果然没再追问少年,两手抱着拐杖呵呵直乐:“这咋不行呢!” “粮食忒重,你们几个娃不用牛车也背不动不是!” 说着,他朝自己长孙招了招手:“立根啊,过来!” 听到自家阿爷召唤,正给村民称量山薯的宋立根赶忙跑了过来。 “啥事啊爷!” 宋立根的年纪跟李二差不多大,三十来岁,随了五叔公家的血脉,个头很高,人也壮实,往那一站像堵墙似的。 这体格子,放在庄稼人眼里那就是让人羡慕不来的健硕。 “你去,把咱家牛车牵上,带小麦丫头进镇一趟。” 面对自己的孙子,五叔公毫不含糊的吩咐:“孩子要买粮食,你仔细着照应些!” 一听是小麦家用牛车,宋立根咧嘴一笑,朝宋小麦拍了拍胸脯。 “我还当什么事,走,立根叔这就给你拉车去!” \"...混账玩意儿,有牛在要你拉什么车!\" 一听自家大孙子又在说胡话,气的宋老爷子白胡子一抖,抬起拐杖敲了对方几下。 “你把车拉了,牛好赶你么!” 老人的话不仅惹得宋小麦笑出声,连带门口收山薯的大伙也跟着笑了起来。 “多大人了,说话还这没个样儿。” 面对自家阿爷的唠叨,宋立根一点不恼。 老爷子开心他就开心,不管对方怎么说,他都一边站着嘿嘿直笑。 宋老爷子扫了一眼碍眼的家伙,没好气道:“刚好,到镇里了去瞅瞅赵坤财一家,看他那腿咋样了。” “连着几天也没往回传个话,到底一个村的。” 宋立根听的直点头,正想去牵牛车,又见老爷子不满的冲他念了句:“别空手去!” “一天光长个头儿不长心的憨货。” 三十多岁的宋立根被自家老爷子训的像个不满岁的娃。 “好嘞爷!您就放心吧!” 宋小麦见爷俩相处的这般和谐,温情的氛围让她有所触动。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但这是有一个大前提的,家风得正。 宋小麦两辈子加起来,见识过太多偏心眼的老人。 这些老人都有一个特点,整天要么撺掇着儿子儿媳斗法,要么一把年纪干些不着四六的事儿,好好的一家子能被老人搅和成一摊稀泥。 长此以往,小辈再有样学样的传了过去,莫说给老人养老当成宝,不摔盆摔碗都算好的。 眼前这位五叔公能同儿孙辈如此和睦相处,定然是其本身就是一位德行厚重的老人。 从五叔公家院里出来,宋小麦跟周鹤眠同老人道别后,双双坐上了宋立根赶来的牛车。 三人结伴,伴着初晨缓缓朝镇里走去。 宋立根也是个健谈的,一路上跟宋小麦俩半大孩子说了不少话。 只是几人共同话题不多,聊的最多还是山薯的事。 周鹤眠一旁静静听着,从俩人对话里大概弄清了个来龙去脉。 他不由扫了两眼宋小麦,想不到对方还有这本事,能发现这种东西赚钱且不藏私。 怪不得昨天村子里半个人影都无,原来都上山挖薯蓣去了。 他今天依旧穿着宋冬生的衣裳,怀里抱着昨日脱下来不知何时被宋家阿姐洗干净了的袍子。 本来他打算换上的,结果宋小麦一早就过来跟他说不用换了,让他拿这衣服换钱当路费。 至于对方身上那件么,就当做好事送给他了。 周鹤眠气的仰倒。 他堂堂...算了,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决定不跟这妮子一般见识。 等几人到了镇里,宋小麦原想先去药铺寻冯少东家定下明日交货议程。 结果到了地方才知,冯少东家不知得了什么消息,五日前就着急忙慌的赶回禹州了。 好在对方虽然急着先走了,却没忘了二人的约定。 在小黄大夫黄辰安的介绍下,宋小麦认识了一位姓金的管事,是冯少东家特意留下跟她对接山薯的人。 这位金管事五十多岁,为人十分和善健谈。 见到宋小麦后便笑吟吟的告诉对方他们已经备好了马车,只等宋小麦这边备好货,他们即刻就可前往运回。 这种办事效率宋小麦自然欢喜,俩人当场敲定明日一早就在宋家村进行最后交接。 宋立根买了一盒点心来的药堂,见赵坤财一家这几日都在这里守着。 听吴氏说前两天夜里赵坤财都起了高热,今天才好了些,不禁为其捏了把汗。 宋小麦跟金管事定下事后就跟对方告了别,跟在小黄大夫身后取了王氏下半旬新药。 趁此机会,宋小麦向对方询问起关于孤儿弃婴的收养政令。 许是没想到对方会关心这个问题,小黄大夫愣了愣后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可是在哪遇到了弃婴?” “咱们县是有专门接收遗孤弃儿的,叫做安济坊,可以直接送往那处!” 黄辰安所说的地方类似现代福利院,专门收容流失在外的孤儿。 只不过收容流程没有现代那么完善专业,坊内顶多派几个厨娘做做饭发发饮食。 每日饭食只能保证把孩子命吊着,吃饱是不太可能的。 所以很多孩子进去了,因为填不饱肚子,大一些的都会自己跑出来到外面乞食。 只有小一些无法自理的幼儿,才会在坊内久留。 不过,但凡进了安济坊的孩子,都会被衙门记入名册。 因而莫看大街上不少乞儿,虽没有户籍,却也是查有此人的,而非纯粹黑户。 为了不让对方误会,宋小麦思量了下,将宋来弟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她并未谈及对方受宋大田一家虐待的事。 只说孩子幼时被二伯一家捡回来养着,一直没落籍也未去衙门备案。 如今二伯家因为些原因又不愿养着了,如果自家想接过来养需要什么手续。 第75章 纰漏 黄辰安默默观察宋小麦说话。 对方虽没说全,但心思通透的他多少能猜到几分。 沉吟半晌,不确定的问了句:“那孩子自己可愿去往你家?” 孩子何止愿意,天天恨不得长自家床上! 见宋小麦点头,黄辰安点了点头,一双温润的眸子浅浅一笑。 “这就好办了,那孩子如今也六岁多了,有了自理能力。” “既然他自愿去你家,你且带着他去衙门备案即可。” “大周建立初时,咱们新朝户部就贴了告示,为着连年战乱,大量孤儿流离失所,圣上特命各州县设安济坊,凡有能力者皆可前此收养。” “凡收养无籍孩童者,官府非但不追究户籍瑕疵,还赐三斗粟米,每岁两吊钱作孩童抚恤,直满三年。” 黄辰安问:“你二伯家这个养子可是从安济坊领养的?” 这还真不知道。 宋小麦听了这话愣了一愣, 如果来弟来自安济坊,那岂不是说宋大田一家偷偷吃了人家的米用了人家抚恤银,还将人不当人养着,成天不是打就是骂,如今没了抚恤银便想了法的叫人去送死? 见对方一脸茫然,黄辰安默了默,虽然他不愿将人心往暗处想,可事实摆在跟前又不得不如此想。 “如果那孩子来自安济坊...你二伯家恐怕有一半原因都是冲着抚恤银子去的。” “至于为何一直不给对方名分,怕是担心将来孩子长大分其家产之故。” 这话如果换一个八岁孩子在跟前,打死黄辰安也不会说。 可面前坐着的是宋小麦,这孩子心智早熟做事稳重,说了也不会对其将来有何影响。 宋小麦觉得小黄大夫说的怕是八九不离十,但有一点却想不通。 “如果来弟来自安济坊,难道安济坊那边没有留下领养手续之类么?” “我二伯家迟迟没去衙门备案给他入籍,为何这么多年衙门也没来寻过他们?” 黄辰安给对方添了半盏茶,不急不缓道:“你说的没有问题,不过凡事总难以咱们想当然的去理解。” 他微微叹了口气:“新朝建立,百废待兴。” “自上而下,每一条新令的颁布到施行落地,中间必然无法如我们想象一般容易。” “新糊的窗纸都要透几缕风...” 说到这,黄辰安陷入一阵回忆,说起一段旧事。 “当年因缘际会,我随父亲去过咱们县衙后院,替县令娘子诊脉。” “路经前衙时,发现几班衙役忙的脚不沾地,捧着半人高的册子成日跑马灯似的转。” “南面要修桥造船,北要清丈良田。” “各镇各村要清算人丁入籍,按丁分亩...当时咱们县上下万人口,大都还饿着肚子食不果腹...” “县令忙的连怀胎九月的娘子都顾不得,成日在外风餐露宿,其子诞下月余才将将赶回...” “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关于安济坊的章程...”黄辰安看向宋小麦时多了几分无奈:“热灶热柴尚要排队,何况这冷灶呢?” 听对方一席话,宋小麦想不通的问题瞬间明白了。 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还是太少太少,甚至皮毛都算不上。 凡事尽美尽善固然好,但人无完人,何况是掌管这么一大片地方的县衙。 就算是信息发达的现代,基层琐务依旧都能将人忙的晕头转向,何况全靠人力脚力的古代。 “我明白了,多谢小黄大夫指教。” 黄辰安笑道:“哪里就谈的上指教了,不过是说些个人见解罢了。” “若那孩子真出自安济坊,你二伯家此做法无疑在钻朝廷的空子,此事无人知晓无人提及或许还真就让其占了便宜蒙混过去。” “既然你已知晓,回去你想如何做他们都是不占理的。” 宋小麦狠狠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事确实就好办了。 宋来弟如果来自安济坊,她约莫都不用废什么口舌,只把这厉害给宋大田两口子说上一说,约莫二人都恨不得赶紧将这烫手山芋扔出手。 如果对方不是来自安济坊,大不了快刀斩乱麻,直接带着来弟入了自家户籍便是。 如今该问的话也问了,宋小麦又顺口问了下赵坤财的病症,得到小黄大夫已无大碍的话后便也落了心,俩人就此结伴来了后堂病患临时安置处。 才三天没见,赵二狗跟被人刮下一层油般,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小...小麦姐...” 赵二狗见到宋小麦,想起自家爹娘多日叮嘱以及宋长乐兄弟俩的遭遇,再不敢对跟前妮子耍横。 虽然比宋小麦大几天,他还是朝着对方喊了一声姐。 实际年龄超过对方很多岁的宋小麦,心安理得的应了。 “坤财叔怎么样了?” 宋小麦不便进入病房,只站在外面跟赵二狗聊。 周二狗点点头。 几日折腾下来的赵二狗两眼无神,又疲又倦。 “黄大夫说我爹他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接下来的日子只要好好用药,能好。” 宋小麦盯着对方瘦了半圈的脸默了默,从口袋里又摸出了两粒糖。 “给你,吃不吃?” 看着两粒浑圆的饴糖,周二狗一双小眼腾的一亮,生怕下一秒对方反悔似的急忙拿了过去。 “要...要...” 说着,剥了一颗就扔进嘴里。 瞧对方猴急白脸的样,活像自己会从对方嘴里扒东西似的! 刚还对其同情几分的宋小麦,立马又打回原形。 既然人没事她也就不耽搁了,今天要买的东西不少,人家立根叔还专门跟自己跑一趟,她可得动作麻溜点。 待宋立根从屋子一出来,宋小麦跟迎来的吴氏打了声招呼,又跟小黄大夫告了别,二人便匆匆出门买东西去了。 至于周鹤眠,进了镇就被宋小麦赶下了车。 这会估摸已经当了衣服在哪寻摸归家的路了吧? 宋小麦摇摇小脑袋,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残酷。 那家伙能出现在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要么家就在附近,要么有人相护。 瞧对方在自家那一天待的,丝毫不为前程忧虑,宋小麦根本不担心对方安危问题。 坐在宋立根的牛车上,俩人第一站先来到了粮店。 第76章 屯粮 牛车不易,宋小麦决定一次买够自家过冬用的所有口粮。 豆饭虽然不好吃,但大豆可不是只能用来做饭吃。 在冬季蔬菜稀有的季节,可以用来发豆芽。 豆芽口感脆嫩,营养价值也好,所以她将大豆粟米各买了1石,粳米白面则是各2石。 寻常百姓家都是以粟米大豆为主,少有像宋小麦这样大量购入粳米白面的。 宋立根也是个妙人,见此并没流露丝毫诧异,只一味帮着对方将货物搬到车上垒好。 路过卖干货的铺子时,宋小麦又买了不少干菜干菇之类。 见店里还有腌制的熏肉,想到家里接下来还要请人盘炕什么的,免不得留人吃饭。 鲜肉来不及购买,熏肉刚好能应急,便也买了一些。 这个时代没有冷藏食物的冰箱,除了冬季外,肉类大都是以熏制储存。 当然了,天热以后,熏制肉类也得尽快吃完才是。 接下来,宋小麦又买了些家中常用的东西,眼看牛车已装了不少货物,便带着宋立根来到了布庄。 大老远,沈氏便瞧见了宋小麦笑盈盈的模样。 “可算是来了,还道你不要了呢!” 沈氏一面给宋小麦取货,一面打趣。 “那衣服不说,六床棉被可是用了足足的料,若让我捡了便宜,婶子该做梦都得笑醒了!” “婶子您就打趣我吧!”宋小麦吐吐舌头,笑着回:“就您这家大业大的,六床棉被就能让你从梦里笑醒?” “我才不信。” 见跟来的高个大汉麻利的装车,沈氏也不好在外男面前过于外放,只笑眯眯的点了点宋小麦的鼻尖:“鬼机灵。” “这衣服拿回家试了,若有哪里不合适,只管过来找婶子,再帮你改改!” 宋小麦接过一沓叠的齐整的衣裳,发现针脚细密整齐,跟现代机器做出来的居然拿没有太多差别,不免朝着妇人竖起了拇指。 “沈婶,你这制的也太好了!” 当初那点工费占了对方大便宜了。 面对宋小麦的夸赞,沈氏这次却没谦虚,面上带出几分得意:“那是,咱们镇上不是你婶子我自夸,就没哪家布庄技艺比的过你婶子我的。” “这我信!” 俩人热闹了好一会,宋小麦交完定金后想到家里王氏如今身子好了许多,其平日睡不着的时候会坐在床上做些小的针线活打发时间。 便从店里又挑了几尺绸布,回去后可以让对方做些小衣荷包之类。 再一个,也是为了照顾沈氏生意,回报这番难得情分。 等跟沈氏告别出来,日头快至晌午。 宋小麦肚子到点就开始叫嚣,立马想到上次去的那家馄饨摊子,当即就带着宋立根又去了一次。 等两大碗馄饨摆在跟前了,宋立根才明白这妮子竟准备请自己吃饭。 自己跟对方爹虽然交情不多,但都是同族的兄弟,宋小麦说来也算自己半个侄女,哪肯让对方一个孩子请客。 眼看着立根叔就要上前付钱,宋小麦微微摇头,还好刚才已经偷偷给了摊主。 “立根叔,耽误您专程陪我跑这一天,我本就过意不去了,一顿饭不打紧的!” 宋小麦皱着小眉头道:“我以后说不定还会经常麻烦您,要是您这样客气,以后我哪还有脸再去打扰呢?” 宋立根一噎,知道这小妮子嘴皮子利索。 见摊主已经收了钱,自己如何也没办法了,只得重新坐回椅子。 “你这丫头,跟叔我客气啥。” “今天就算了,下回你要再这般,叔可就不敢给你赶车了!” 宋小麦咧嘴一笑:“晓得嘞!” 二人吃了饭,正值晌午。 深秋的天都是高高的蓝蓝的,这会也不冷不热,宋小麦坐上牛车后,跟着宋立春喜气洋洋出了镇。 路过石桥时,宋小麦发现经过一场秋雨,清河的水位上涨不少,若再大一些恐怕都会没过桥面。 “立根叔,咱这里发过大水吗?” 赶着牛车的宋立根点点头:“那咋没发过呢!” “每逢雨季,咱们这石桥都得被淹不少。” 他用手里的鞭子指了指石桥边上一些细小裂纹。 “你看这些,都是发大水时被水冲出来的。” 宋小麦一看果然如此,不免心惊:“那河两边的百姓岂不是很危险?” 宋立根摇头一笑:“倒也不会!” “你莫看石桥人来人往,这桥立在这其实也不光是为了方便咱通行。” “咱们这条河贯通大周南北,流到咱这里的不过是一条干支罢了,水流还不算大,要是在主干地段,这样的桥更多更大。” 宋小麦带着满腹疑惑,听对方继续道:“待会下了桥离远一些的地方你可以朝桥的下方看看,这桥修的讲究。” “桥下面有几道尖尖水柱,听说这些可以分解大水冲来的蛮力,就不会冲进两边田地屋舍。” “还是那些个孔洞,也是大有用处的!” 下了桥后,宋小麦首次打量桥的下方,发现果如对方所言。 远远望去,三道分水尖将上涨的河水分化成了三股水流,起到很好的泄洪作用。 棱形孔洞便于河水的疏通,不至于让水流裹挟断而来的枝杂草堵塞。 这桥的造型跟前世许多见过的极其相似,宋小麦心底惊叹古人智慧无穷。 过了石桥不久,拐过一个岔口便进了山路。 “立根叔你真厉害,懂这么多。” 宋小麦的称赞让宋立根不好意思起来,高大的壮汉窘迫的挠挠头:“这厉害啥,都是上一辈人口口相传的东西。” “我打小跟你五叔爷进镇,你五叔爷就爱给我们这些小辈讲这些。” “回回讲,次次听,不想知道也知道了,哈哈。” 一大一小回程的路上,聊的有声有色。 直到一道身影的出现让俩人顿时止了笑容。 “...那不是今天上午搭车的孩子吗?” 十米开外 依旧穿着宋冬生衣裳的周鹤眠嘴里叼根枯草,吊儿郎当的坐在一块大石上。 看到牛车后,少年十分自然的站起了身,随意拍拍屁股便朝二人走来。 眼瞅着对方朝牛车而来。 宋小麦瞪大双眼,顿时警铃大作! 她发现从分别到现在,那厮唯一改变的只有身上的包裹不见了。 第77章 周目 “你怎么还在这?” 周鹤眠刚一靠近,宋小麦便忍不住责声问出。 宋立根朝俩人奇怪的看了看。 虽然跟少年接触不多,也没说几句话,但对方好像说自己是小麦一家表亲来着。 这怎么看着二人的关系不太亲近呢? 似早料到宋小麦会这么问,笃定有外人在对方不敢发作的周鹤眠有恃无恐。 两手一摊:“衣服我拿去当了,还没出镇钱就被偷了。” “没法子,只能回来了。” 宋小麦危险的眯了眯眼,当她是三岁小孩么? 就你这脸上,哪有一点被偷了钱的羞恼?! 这小子到底什么情况,还缠上了自家不成... “这话说出来,你自个可信?” 周鹤眠偏过头吐掉嘴里的草杆儿,也不回答对方的话。 两手撑着车板一跳就上了牛车,身子靠着粮袋一歪,就那么懒洋洋的闭上了眼。 “丢了就是丢了,你不信我也没法给你证明。” “回家我自会跟表哥表姐解释。” 这还叫上了? 宋小麦牙根痒痒,要不是有外人在,她保不齐得给人来两拳。 这画面落在宋立根眼里,还真就信了二人是表亲。 小孩子打打闹闹也正常,见宋小麦气鼓鼓的,宋立根反而觉得对方这会才是孩子该有的一面。 今天一天下来,看多了对方花钱置物的镇定模样,跟个小大人似的,哪里像个八岁孩子? 宋立根笑了笑,也不管后方两个小家伙斗嘴,赶着牛车继续前行。 宋小麦趁机出手,挑了对方胳膊肘肉最多的地方掐了一把。 这让假寐中的周鹤眠疼的抽了几口冷气,掀开一双凤眼狠狠瞪了一眼对方,其中挑衅不言而喻。 见对方还敢挑衅自己,宋小麦腾起的怒火让放在对方胳膊上的手又往左拧了两圈... “嘶...” 少年再也装不下去,胳膊处的剧痛让他猛地坐起! 然后...离宋小麦远了一些。 宋小麦:“...” 俩人在车板上针尖对麦芒,沉默半晌,宋立根以为俩孩子累了才不说话。 想到明日就可以将山薯卖出去,面对这落叶满山的金色秋季,他心情大好。 心情一好,便忍不住一展歌喉。 在后方俩人的对峙中,宋立根嘹亮的嗓子忽的悠扬唱出:“嘿哟~~~” “山里哪个哥哥捏~~” “犁头翻起三尺浪~~” “南坡麦穗北坡桑~~” “九月收得黄金浪~~~” “给妹打对银月珰~~” “哎嘿~~~” 成年男子独有的雄浑嗓音,穿破枫林飞过峡谷,回荡在众人耳边久久不停。 宋小麦一愣,立马被宋立根的歌声吸引。 她不再理会身侧少年,坐在牛车上,望着山间略过的金色风景,听着简单却富有特色的古乐,感受这个时代人民对于生活独有的热爱与热情。 被氛围所感,她忍不住笑意盎然。 见对方终于放过自己,周鹤眠心虚的松了口气,余光瞟对方一眼,忽就有些移不开眼。 那丫头头发依旧枯黄稀疏,也不懂怎么打理,随意扎了个丸子顶在脑袋中央,殷红的发带不知用了多久,早已洗掉色泛了白。 可即使如此,此刻对方眼里那片夺目光彩,依旧微微触动少年的心。 周鹤眠觉得,这农家的女子虽不如京中女子矜娇,却也不是原先想的那般粗鄙,亦有独到颜色... 等回了京城,他得好好给自己那群朋友说道说道。 正听的入神的宋小麦,忽觉有人盯着自己打量,浑身发毛的她猛地扭头瞪了回去:“再看,眼珠子给你挖了!” “嘁...” 少年翻翻白眼,爷像吓大的? 回到村里,日头已近黄昏。 今日宋小麦大采购,买了满满一牛车的货物。 经过村口虽被许多人瞧见,却无人惊疑。 眼下大家都知道宋小麦家有了山薯生意,过的早已不是当初揭不开锅的日子。 等回了院里,在宋立根的帮助下,宋月娥带着两个弟弟帮着一起将满满货物搬进了粮房。 兄妹几人望着满满粮房,对去而复返的周鹤眠产生的坏心情都淡了几分。 宋小麦今日路过肉摊又买了些肉和不少大骨,晚上当然是又炖了满满一大锅骨头山薯汤。 这还是周鹤眠头回吃到这里的山薯,发现此地所产薯蓣同他原先吃有所区别。 此地所产口感更加绵软美味,配着大骨熬煮的浓郁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喝了三碗还觉能再吃一点的他,正想给自己再添一碗时,却被一手挡住了添汤的勺。 随目光看去,正对上宋小麦不怀好意的脸。 桌上有一个算一个,连终于肯与大家同桌吃饭的宋来弟都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跟随哥姐几个齐齐看向二人。 面对这副场景,周鹤眠悻悻然抽回了手,朝众人缓缓一笑。 “那个...其实也是饱了的...” 谁管你饱没饱? 说实在的,一旁的宋秋生都看不过眼了,只觉跟前这家伙脸皮未免太厚了一些。 莫名其妙的出现,莫名其妙的走,又莫名其妙的回来了... 上桌吃饭不用喊,到点就来。 才来了两天,竟比自己还像这个家的人。 关键是,这都连吃带拿的在自家待了两天了,自家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周鹤眠知道自己强留下来早晚有这一遭,抽回手后便老实坐在桌前,不等几人问,率先开了玉口。 “来两天了,还没给大家介绍自己名讳,实在惭愧...惭愧...” 似觉得坐着好像不太合适,复又起身,朝众人微微抱拳施了一礼。 “本人名唤周目,岁九,幽州人士。” “前日与先生离家游学走散,迷失山林,幸得小麦所救!”少年挑一眼宋小麦,带着无比诚意:“今日已向先生传了书信,他们看到后自会回返接我...” “昨日不幸失了盘缠,所以无法在外久居,在先生回返之际,还望各位能容我逗留几日,届时定当厚谢!” 周鹤眠说的情真意切,除了宋小麦以外,在坐的几人都将对方的话信了七分。 倒是宋秋生多问了句:“这些话你昨天咋不说?” 周鹤眠笑笑:“昨日初来乍到,对几位不甚熟知,便欲观察一日...若是那奸猾狡诈之家,我也是不敢逗留的,只能另想它法。” “还望各位莫要怪罪,出门在外,凡事总得小心一些的...” 宋小麦勾着嘴角,定定望着对方,暗道我就看着你编,继续编。 似没注意宋小麦表情一般,周鹤眠轻咳一声,继续道:“如今选择留下,自然是觉得诸位品正质纯,家风清正,令我心生折服。” 对方咬文嚼字说了一通,宋秋生大致能听明白,这是在夸自家呢,不免得意两分:“那是。” 宋冬生瞅了一眼自家弟弟,无奈摇了摇头。 第78章 取名 宋月娥在自家小妹与少年间来回扫视一眼,暗道这事还是让这丫头做主的好,毕竟人是她救回来的。 多个少年多一副碗筷,放在从前自家定是有心无力的。 但如今家中有了足够口粮,少年年纪也不大,收留几日倒没什么问题。 宋小麦知道自家几个孩子心思单纯又良善,哪里是这芝麻馅团子的对手。 眼看对方几句话就博了大家信任,本想戳穿的她忽然一顿。 刚才他说什么来着,游学? 想到这,她忽而一笑,计上心来。 这笑落在周鹤眠眼中,却惹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觉没好事。 果然,下一秒就听对方道:“厚谢就算了,我们家不养吃白食的,你要真想留下也不是不行。” 宋小麦盯着对方:“但你得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周鹤眠迟疑。 另外几人也好奇的看向自家小妹,就见其摊开一手,指向在座众人:“教我们认字!” 宋小麦身子往前微微一探,食指交叉在少年面前目光炯炯。 “每日十个!” 周鹤眠一愣,险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这?” 宋小麦抽回手,认真点点头。 十字可不少了,对于没有半点基础的人来说,无法通过规律识别记忆,只能靠其形来死记硬背是很吃力的。 这小子一脸不以为然,定是觉得十个字太过简单。 却不知那只是对于他这种有基础的人而言。 周鹤眠确实没想到这点。 对于从小过目不忘的他来说,只觉宋小麦的这个要求跟吃饭一样简单。 另外姐弟却是一愣,不明白四丫怎么突然想起认字来了。 但对于读书认字这件事情,大家的认知都是一样的。 这是本事,天大的本事。 如果自己几人有幸能识得几个字,就不再是睁眼瞎,出门都得被人高看几眼。 放眼村里,会认字的几个走哪不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所以宋小麦话语落下后,几个孩子一愣之后很快心生欢喜,却又怕周目拒绝,不由都忐忑不安的看向了对方。 周鹤眠并未察觉另外几人变化,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宋小麦一人身上。 听到对方开出的条件后,甚至比另外几个还要迫切,生怕对方反悔似的,当即将头一点:“成交!” 呼... 宋家几个孩子也跟着一喜。 宋月娥红着面颊,有些不确定的问了句:“那...我能学吗?” “当然,咱们都要学!”宋小麦神采飞扬:“不仅阿姐二哥三哥我,小五跟来弟也要学!” “学!” 宋春生对认字一事毫无概念,但瞧哥哥姐姐们兴高采烈的也跟着小手一拍,露出一对小虎牙呵呵乐道:“学字!” 周鹤眠摩挲下巴,朝萝卜丁扫了两眼。 想到昨日这家伙排挤自己的模样,这会还不知道又要落自己手里呢。 可得好好出了昨日那口恶气。 几人笑成一片时,独独宋来弟愣愣坐在那里,半晌不语。 如今不光能吃饱有衣穿,还得到宋小麦一家悉心照料。 宋来弟默默垂下小脑袋,忍不住掐了掐自己手臂,想来印证当下一切是否真实。 他知道读书认字,家里爹娘时不时就会谈起这事。 一家人省吃俭用,拼了命的攒银子就是为了给宋来宝读书用。 最近他拼了命的上山找山薯,也是为了能给家里多挖一些,那样就可以卖很多银钱。 有了银钱爹娘就会高兴,高兴了就会多给自己一口吃的。 哪怕是他们吃剩下的。 他不怕冷,不怕没有床睡,甚至不怕那一家人的打骂。 但他怕饿。 饿肚子的滋味太难熬了,会让他头晕,没有力气,腹间还会传来剧痛。 他常常因为饥饿睡不着觉,半夜偷偷溜出门去寻觅吃的。 吃过草根,抢过狗食,翻过人家倒的泔水... 从懂事起,每日所思所念,除了想方设法填饱肚子,再无它事。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有读书认字的一天? 短短几日周遭发生的一切变化,与曾经经历的一切都在猛烈的冲击与割裂他所有认知。 宋来弟迷惑极了。 胡思乱想间,一块肉骨头被一双小手捧着递到眼前。 宋来弟怔怔出神,顺着骨头往上瞧去,对上一双圆溜的眼。 小眼睛说:“哥哥不哭...吃。” 宋来弟抬手摸了摸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怔怔望着对面孩童。 明明都是一样大的娃... 为什么有的会拿石头扔他,有的却会捧着食物笑着赠他... “...” 很多年后,今夜在场的每一个人回想起时,依然会被宋来弟当夜突来的眼泪所震动。 彷如天阙开了一个洞,积压多年的大雨一朝倾落。 周鹤眠不知情形,但在这家待了两天的他多少也看出了些东西,知道那哭的稀里哗啦的男孩不是这家亲子。 可瞧着几人对其关照的态度,又不似陌生人,心中些许疑惑也没多问。 宋小麦见宋来弟说哭就哭,知道这是对方积压许久的情绪终于肯爆发出来。 便拦住了欲哄对方的姐弟几人,任其发泄一场。 在众人的注视下,宋来弟两只小手握成拳,抵在眼眶不停的擦拭眼泪。 一面痛哭,一面又止不住的生出恐慌和恐惧,他害怕因为自己的眼泪惹众人不高兴。 可越是害怕,眼泪越不听他使唤。 很快,孩子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见差不多了,方才上前劝慰。 宋月娥捏着帕子小心为其擦拭面颊。 虽才短短几日,其实已经将对方当做了自己弟弟。 见其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来弟不哭了,都过去了...” 宋冬生端来一盆温水,让阿姐为其洗洗哭花的脸。 宋秋生则带着小五在一旁静静看着,本就不是个安慰人的性子,想了半天吐出一句:“来弟来弟...这名字太难听了,等你落籍到了我家,给你改个名吧!” 别说,这话还真说到了众人心里。 宋冬生道:“咱们名字都是咱奶取的,来弟的名字谁来取?” 宋月娥跟宋小麦对视一眼,俩人不由看向一脸莫名的周鹤眠。 周鹤眠一怔:“看我作甚?” 宋小麦皱皱眉,其实取名她也可以的,不过为了人设,这会她取也只能取个来财来福之类... 这孩子命苦,得取个好名儿镇一镇才行。 “你识字,你来取。” 宋小麦道:“择日你就要教大家认字了,多少也算半个先生。” “既是先生,取个名字刚好。” 周鹤眠双眸大睁,才九岁的他第一次被委以如此重任。 特别是听到对方称呼自己是先生时,虽然只是半个... 自喻学富五车的他,取名一事当然难不倒他。 心里带着几分自得,少年忍不住挑眉瞅了瞅可怜巴巴的宋来弟,只做略微沉吟,便开口:“...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修字意修习,远字意志高,此二字结合,既有磨砺与积累砥砺之意,又合坚韧自强之品格!” 周鹤眠掉了掉书袋,负手而立,将自家夫子的模样学去了七分,震的宋秋生几人大气不敢出。 在众人满目崇拜下,他问:“宋修远如何?” 第79章 见礼 宋修远? 别说...还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宋小麦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刚才想法草率了。 让她来取,真不一定能取个这般好听的名,忍不住道:“不错...不错...” “这哪是不错啊!” 宋秋生不赞同的朝自家四妹看了一眼,继而满脸热切的盯着周鹤眠:“咱虽然听不大懂,但这名儿一听就跟咱们村里的二狗铁蛋不同!” 宋月娥噗嗤一声笑出来,拍了拍自家不省心的三弟,“莫说胡话,这周...” 说到这忽然一顿,这少年自己怎么称呼的好呢? 要是直接唤名,人家好像又要当自己几人夫子...若是叫先生...好像也不合适... 周鹤眠敏锐捕捉到宋月娥的为难,赶忙冲其道:“阿姐唤我名字即可!” 刚还装的一本正经的周鹤眠,忽又一副乖觉,看的宋小麦眼角轻跳。 这小子不光芝麻馅的,还很懂察言观色,关键嘴还甜。 自家几个孩子若真要跟对方计较,怕是被对方卖了都得替其数钱。 还好年纪尚小,一举一动总有破绽。 对方若年长几岁,打死宋小麦也不敢让对方跟自家几个孩子接触。 宋月娥莞尔:“既然你都唤我阿姐了,那我以后就直唤你周目可行?” 周鹤眠笑着点头,可可,自无不可。 就此,宋来弟有了新的名字,宋修远。 今日宋小麦回家不光买了粮食,还带回了新的棉被与衣裳。 吃完晚饭后,在宋小麦的提议下,大家终于铺上了新的棉花褥子,用上了新的棉被。 几个孩子开心的围在床边,稀罕的左摸摸右捏捏。 棉被轻软,抚上去如同云朵一般柔软温暖。 不敢想躺在里面该如何舒适! 王氏屋里的床铺也被一换而新。 待几个孩子穿上崭新的衣裳,纷纷来到王氏屋里后,王氏高兴的又掉开了眼泪。 今日不光宋小麦兄妹几个,连带宋修远与周鹤眠也换上了新衣。 二人是后来的,宋修远只能穿宋秋生的新布衣,虽然大了不少,但边角收一收穿上也合适。 宋秋生则穿了自己另外一套材质差一些的麻布衣。 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说是他给宋修远这位弟弟的礼物。 虽然宋小麦后面肯定会给二人再补齐,但也乐意看孩子几个相亲相爱,关系和睦。 周鹤眠的那身,自然就是宋冬生的另外一套。 看在对方教自己几人识字的份上,宋冬生原本送出去的也是那套布衣。 可对方强硬拒绝了,只拿走了麻布那套,便也无法。 好在,不管好赖都是新衣。 当初宋小麦挑选布色时,男孩子的外衫都以靛蓝为主,经穿耐脏。 阿姐宋月娥则是几尺青色细布,衬其肤色更加妍丽。 宋小麦自己则是几尺鹅黄布作为上衣外衫,配以白色对襟,显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伶俐。 待新衣穿上后,姐妹二人才发现,俩人对襟处竟还各绣了一朵小花,栩栩如生。 “沈婶好手艺...” 这额外的“功夫”,定是沈氏给自己几人的惊喜。 宋小麦家几个孩子相貌虽比不得周鹤眠那般出挑,但也各个长的端正。 穿戴一新站成一排,观之令人赏心悦目。 经过半月的正常饮食,全家人的脸上肉眼可见的长了些肉,早已不是当初干巴枯黄的面色可比。 如今每个人气色红润,神清气朗。 王氏都长了些肉,看上去年轻不少。 她将每个孩子一一唤在自己跟前抱了一抱,欣慰的眼泪就没停过。 “好好...” 此时此刻,除了一个好字,她无法再用任何言语形容此时欢乐。 好在还有另外两个特殊的孩子在场,王氏感动了一会便自己擦了眼泪,看向二人。 穿了新衣的宋修远,虽然掩盖了身上的伤痕,但依旧虚弱。 王氏率先将对方招了过去,面对对方绷紧僵硬的小身子时,王氏爱怜的将孩子搂在怀里。 她轻轻拍打对方后背,温声道:“孩子别怕,等你落了籍,从此我就是你的娘,不会再有人苛待你。” “当初你家来时便觉得是个乖孩子,没想到这些年竟吃了这么大的苦。” 宋修远趴在王氏温暖的怀抱里,渐渐平复下来。 “小麦这次买来的布不少,娘如今有了些力气,修远的衣服就让娘来做吧。” 宋小麦知道这是王氏作为一个长辈,想赠即将成为自己儿子的宋修远一份见面礼,自无不可。 其他几个孩子也懂事的点点头,无人阻拦更无人会为此产生丝毫不平。 说完宋修远,王氏又看向不远处的美少年。 这孩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通身气派跟画中走出来的仙童似的... 王氏好笑的想,对方要真是自家子侄,那可真是他们老王家烧高香了... 哎...可惜他们王家...不说也罢。 “周小公子在家住的这段日子若有什么不妥还请多担待一些,乡下人家无太多礼数讲究。” “日子过的也清苦,比不得高门贵户。” “几个孩子能跟你习几个字,到底是占了小公子便宜。” 今日说了不少话的王氏,若搁以往,恐怕早已精神不济。 但是今天却格外有精神,她穿着孩子给她做的新衣,盖着孩子给她置的棉被,仿佛这么多年又重新活过来了似的。 周鹤眠面对妇人的话,冲对方行了一标准的晚辈礼,气清声朗的回:“婶子,唤晚辈名讳即可,当不得这声公子。” “晚辈幸得小麦所救,又能得婶子一家收容,哪里是晚辈占了什么便宜,是晚辈叨扰了。” “不过教几个字,实在惭愧。” 这有学问的说话就是好听,王氏听入了迷,笑道:“听小麦说,你在外自称婶子娘家子侄,那婶子就占个便宜,对外便应了此事。” “你且安心在婶子家住着,直至你家人来接你。” 周鹤眠一喜:“多谢婶婶。” 说完,他不忘朝宋小麦扭头做了个鬼脸。 这下你想赶也赶不走了! 宋小麦嘁了一声,小孩子。 一家人坐在一起又聊了许久,直至宋小五躺在王氏身边睡着方才散去。 今夜宋家姐妹俩自然又跟王氏睡在了一起。 躺在温暖的棉被中,宋小麦舒服的叹了口气,很快就入了梦乡。 第80章 记账 全村上下忙碌半旬,终于迎来山薯交货的日子。 一想到辛苦几日挖来的山薯隔日就能换成哗啦啦铜钱,许多人昨个夜里都失了眠,恨不得眨眼就天亮。 宋小麦一家起了个大早。 用过早饭后,家里只留了不愿出门的宋修远与无法出门的王氏。 其余人皆穿戴一新,喜气洋洋赶到谷场。 本以为自己一家算早的了,没想到到了地方,谷场里已经人影窜动。 宋小麦一家穿过人群,来到祠堂院里,发现村长与几位族老也早都到了。 几个老人看到宋小麦一家,忙招了招手。 关于昨日进镇与金管事敲定收薯一事,宋小麦特意让立根叔给几个老人家带过话。 宋兴旺此时已等不及,匆匆起身来到宋小麦跟前。 “昨日那管事可有说几时到?” 只说了一早,还真没说具体时间。 但宋小麦肯定不能这么讲,看了看蒙蒙天色,算着天亮后镇里出发到此的时辰,只得安抚村长与几位族老情绪。 “约莫小半时辰就能到!” 有了确定的时间,几位老人果然安心不少。 宋兴旺坐是坐不住了,虽然一早就安排儿子在村口候着,到底还是不放心,打算亲自去迎。 谷场人多,有几位族老坐镇,倒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宋小麦一见,正好她也要去村口,便留阿姐带着兄弟几个在谷场看着点库房这边,自己则跟着村长一同去了村口。 跟来的周鹤眠觉得有趣,也随其一同。 到了村口,宋小麦发现这里竟比谷场还要热闹,许多人为了第一时间目睹收货而来的马车,早早就候在了这里。 宋有田带着村里几个年轻汉子或坐或立,于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翘首以盼,望眼欲穿的盯着进村方向。 众人见村长几人来了,忙都收了懒散样子,纷纷起身同其招呼。 宋兴旺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朝路口望了望,镇定自若。 宋小麦却知对方心里焦急。 不过这也没办法,村里难得有这样的大事,忐忑也属正常。 周鹤眠碰碰宋小麦的肩,微微俯首问:“喂,你们那薯蓣作何价出?” 宋小麦瞥他一眼,心道关你什么事。 见其不回答,周鹤眠也不气恼,咧嘴一笑:“我可不是觊觎此物,只是好心问你一问。” “待会人来验收,总得有个账目,你会算么?” 瞧对方尾巴都快翘上了天,宋小麦心道我不仅会算,算的还很好。 可这事不能让人知道! 村里除了村长以外,识字之人屈指可数,算术好的就更没有了。 前些日子从各族收上来的山薯都是宋兴旺亲自登记,宋小麦悄悄看过,数目记的很是认真。 只不过,一开始斤两数额小时还好,上了百后对方就明显吃力起来。 每次都要在一旁写写画画许久,才能敲定最终数额。 大伙一开始就默认了账目由村长来算,谁来都不放心。 不是不放心人品,而是不放心其本事。 所以今日这个重任还是得落在老村长的身上。 今日除了要跟金管事核对斤两以外还得算出银两,最后还得算出每家每户的售额再分摊下去...这么大一工程,宋小麦替老村长捏一把汗。 想到此,她终于明白周目此时为何这般问了。 瞧对方那一脸快来求我的表情,宋小麦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为了年迈村长的身体着想,她只能捏着鼻子问: “说吧,有什么条件。” 无风不起浪,她才不信对方会平白无故好心给她算账。 周鹤眠笑的得意,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竖起三根指头:“三个要求。” 宋小麦睨眼对方:“什么要求?” “爷还没想好,不过你得先应了。” 嘁... 这种无理的要求,宋小麦自不会应。 求人不如求己... 老村长只能再辛苦一遭了... 见对方翻了个白眼就不再搭理自己,周鹤眠一愣,没想到对方竟不上套。 少年咬咬牙,重新比了两根指头:“两个!” 宋小麦看也不看的回:“你就是一个我也不答应!” “为什么?!” 宋小麦瞧傻子似的扫对方一眼,恨不得撬开对方脑袋看看里面长的什么。 “你现在又不说什么条件,万一到时候让我杀人放火,我也去吗?” 周鹤眠一噎:“我肯定不会提有悖道义的要求,这你放心。” 宋小麦不说话,盯着对方半晌,似想从对方脸上寻点什么出来,结果一无所获。 吐出一口郁气,到底不忍心村长受累,她只得一脸吃瘪的认了。 “一个!” 少年眉梢一挑。 “成交!” 俩人达成条件后,宋小麦见村长这会抓心挠肝的,便上去陪其说了会话,顺便将周鹤眠介绍给了对方。 “宋爷,这我家...表亲兄...兄长...” 宋小麦越是憋屈,周鹤眠笑的越是舒展,孔雀展屏似的。 宋兴旺早就注意到了跟在对方身旁的少年,只是见对方一直不曾主动介绍,他也不好开口问。 这会听宋小麦一说,才知竟是这丫头的表亲兄弟? 可这孩子一身气量...可不像小门小户养的出的。 压下心头疑惑,宋兴旺到底没问出口。 下一刻,在得知对方识字会算后,什么疑惑都抛到了脑后,喜的他连声道好,忙问对方如今在哪就学。 长辈面前的周鹤眠一向乖觉,老实回道:“晚辈不曾就读书院,只跟家中长辈习得几个字。” 宋兴旺捋捋胡须,心道原来还是书香门第。 虽不知怎么到了小麦家里,可他已经确信自己想法,对方身份定然存疑。 宋小麦见老村长笑盈盈的瞥了自己一眼,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都说人老成精,她也没想着自己三两句话真能让对方信了去。 朝老村长嘿声一笑,算是含糊过去。 宋兴旺是个讲究人,没想着打破砂锅问到底。 卖山薯的账目他本就觉得吃力,如今有了帮手自然再好不过。 当即,他将怀里揣着的一叠黄纸和一杆毛笔掏了出来,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小小砚台,珍而重之的递给周鹤眠。 “那今日老夫就卖个老,烦请后生搭把手,替我记一记这账可行?” 周鹤眠躬身接过。 “不敢说什么劳烦,村长抬举小子了。” 一老一少有来有回,十分客气。 第81章 小黄马 宋小麦感慨,这个时代对读书人的看重要比自己想象中重的多。 放眼村里,像周目这么大的少年,还不曾有谁能得村长如此敬待。 “大家快看!” “有马车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跑在前头的半大孩子忽然扬声一喊,惹得众人一喜,匆忙看去。 果然就瞧见一辆瘦黄小马踢踢踏踏而来,身后拉着一小小车架。 宋小麦远远望着那辆马车,心里泛起嘀咕。 金管事不会就派了一辆这么小的马车过来接货吧? 此车容量,恐连一石都费劲。 “这车是不是也太小了些...” 村民望着驶来的马车,许是跟预料中的高头大马区别过大,一时有些接受不能。 宋兴旺被人让出位置,立在最前头,随着马车的靠近,也一脸诧异。 小马踢踢踏踏,走几步还得打个响鼻,慢慢吞吞的,半晌才到跟前。 车夫是个干巴瘦的老汉,见村口站了这么些人,心头一惊,离人群还有十几米远时就勒停了马。 小黄马突然尥蹶子来了个急刹车,车厢里“咚”的一声撞出个花花绿绿大脑袋。 “哎哟喂——” “马三儿!你这破车赶紧劈了做柴烧了得了!” 一嗓破锣音,瞬间惊起一片槐树梢上小麻雀。 随着车门“哗啦”一声打开,一腰宽体圆的壮硕妇人明明晃晃的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正待破口大骂的王金花刚开了口,忽就瞧见不远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影,一张大胖脸猛地色变, 她咽了咽唾沫,顿了又顿。 把即将破口而出的话吞进了肚里,变戏法似的重新挂上一圈笑脸。 扯着嗓子朝为首宋兴旺喊: “哟!老丈!可是宋大田让您来迎咱家的?” 呸! 宋兴旺老脸一黑,望着远处马车上伤眼的妇人,扭头瞪了一眼还在发愣的儿子。 被自家爹扫了一眼,宋有田方才从女人的阵仗中缓过劲,忙上前一步将老父挡在身后: “来...来者何人!?” 王金花捏着帕子下了车,扭着大肥腰“哟呵呵”的朝这边走来,嘴角处那颗痣随着对方的笑颠了几颠。 莫说宋有田,在场的汉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对方这副轻佻模样憋红了脸。 她倒把帕子忽然一扬,笑呵呵道:“连我都不知道,你这后生好没眼力劲!” 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 宋小麦就站在宋有田身侧,少不得被这口香呛出好大一喷嚏。 宋有田本就一脸涨红,再被对方帕子扫面而来,吓得他忍不住往后躲了一躲。 宋兴旺老脸更黑。 王金花还未发现众人异样,只满眼春风。 “不知道我王金花也不怪你这后生,从前老身说的都是镇里县里的富贵姻缘,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真是头一回来!” 她捏着帕子咯咯一笑,忽然“哎哟!”一声,两眼放光的落在周鹤眠身上。 “别说,咱这村子倒有点人杰地灵的味儿!” “原还想着出了个金麻雀,没想到不单有金麻雀,还藏了俏儿郎!” 在妇人帕子扫来的瞬间,周鹤眠猛地往后一顿,扯过宋小麦的胳膊将人挡在了跟前。 眼见少年跑的快,王金花笑的更加乐不可支:“小郎君跑什么!” “你是谁家的娃娃,可说了亲?” 被抓来做了挡箭牌的宋小麦,腮帮子一鼓,往身后人狠狠抬脚一踩! “嘶...” 周鹤眠当即疼的龇牙咧嘴,忍不住朝妇人骂了句:“哪来的泼妇!小爷的主意你也敢打!” 别看只是半大孩子,阅人无数的王金花常年往来于富贵之家,对这类人与生俱来的气质尤为熟悉。 故而此刻面对忽然发难的周鹤眠,猛地一顿,将嘴里后面的胡言胡语咽了一半,惊疑不定的嘟囔了句:“不说就不说...脾气好大的小郎...”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兴旺不欲再由妇人胡闹,拉着脸沉声问:“你刚才说,你是找宋大田一家的?” 宋兴旺心头不悦,暗道这宋大田一家平日老实巴交的样,啥时候还搭上这么个娘们儿? 媒婆见的多了,似这般没规没矩的,还是头一回! 真是小刀捅屁股,开了眼了! 被周鹤眠惊了一跳的王金花正愁没台阶下,眼瞧着老汉说了话,当即收敛几分,笑呵呵回:“正是正是!” 得到回复,宋兴旺便不再跟对方多言,只喊过一边大儿。 “去跑一趟,给人带大田家去!” 宋有田实在怕了这妇人,但老爹的安排又不得不从,只得苦着张脸应了。 远处牵着马车的马三儿,这才佝着背拉着马车缓缓过来,跟在宋有田与王金花的身后慢悠悠的朝宋大田家走去。 待几人一离开,村口瞬间炸了锅。 “这宋大田上哪找的媒婆?” “这么不靠谱,跟个老鸨似的...这能说亲?” “嘁...谁知道呢...” “也不知给他家哪个闺女说媒的。” 有妇人回:“还能哪个,杏花儿呗!” “这些日就没见杏花上过山,定是在家备嫁来的!” “杏花儿?” “也没听说给谁家啊?” “没听那婆子说,人家只说县里镇里的富贵人,头回来咱村。” “啧...意思是说,这杏花还被县里富贵人家看上了?” “那妮子长得水灵,看上也正常...” 众人你一嘴他一嘴,没一会功夫,便将宋大田家里的事讨论了个七七八八。 宋小麦竖着小耳朵听着,暗道难怪最近大家都这么消停。 自上回祠堂风波后,宋长乐宋长宁兄弟俩再没露过面不说,宋杏花也没了动静。 自家墙头都清静了很多。 村人的议论落在宋兴旺耳里,老人家眉头皱了皱,也没说什么。 在大家聊的热闹之时,忽闻阵阵响动,远处望风的孩童再次呼啦啦的跑了过来,朝众人声声喊:“来了来了!” “这次肯定是真的!” “好多马车!” 随着孩子的声音,众人的注意力终于从宋大田一家挪开,不约而同再次望向远处。 没多久,一匹膘肥体圆的马儿拉着一架红漆车架出现在了众人视野,随之是跟着的第二匹、第三匹、第四匹。 竟来了足足四辆! 四辆马车,拉村里挖出的山薯绰绰有余。 这下定是真的不能再真! 第82章 交接 见到这些许马车,担心一早上的老村长激动的差点挪不动道,还是在宋小麦的搀扶下朝前走了几步。 另一头,坐在头辆马车中的金管事远远看见村民,便让车夫慢了些速度,避免飞扬的尘土。 待下了车,金管事快走两步来到宋小麦跟前,对其旁的村长宋兴旺抱拳笑道:“这位便是宋村长吧,久仰久仰!” 在村人眼中,在外行商做买卖的那都是有大出息的人。 眼前这位管事更是了不得! 对方穿的是铜钱纹路的绸缎袍子,戴的是嵌有宝石的缎面小帽。 村人看的两眼发直,只觉这么些年再没见过比这更富贵的老爷! 更难得的是,对方虽年过五旬却无丝毫老态,一双有神的眼睛未语含笑,满面风光。 原还想着只是位管事,如今一观,通身气派就是东家也做得。 众人皆被其临来的气场震撼,有人心里直念,好家伙,这位管事竟比福满楼的钱掌柜还要气派! 这样的人都只是一个管事,那对方的东家又该是如何风姿? 宋兴旺忍着心下激动,朝对方还礼:“惭愧惭愧,金管事能莅临我村,是我们宋家村的荣幸,这边请!这边请!” 人来了自不好站着讲话,宋兴旺即刻就欲带人先往备了茶水的家中去。 金管事却笑着摆摆手:“老哥哥不必客气,今日咱本为收薯而来,喝茶不急,咱先去看看货样!” 说着,他朝宋小麦颔首一笑:“小麦姑娘,你看如何?” 宋小麦知道对方当着众人面询问自己意见,是有意在众人面抬高自己地位。 意思告诉大家这单生意对方到底是跟自己谈的,自然也得以自己为主。 宋兴旺对此没有生出半点不满,甚至觉得对方面对合作人哪怕是个孩子,也没有轻视分毫,这份气量就很值得称赞。 宋小麦没有急着回答,反问老村长:“宋爷,我觉得金管事说的有道理,您看咱先去谷场如何?” 宋兴旺笑道:“可可,自是再好不过。” 三个人你好我好,一路走在前方,有说有笑的朝谷场而去。 村民没有急着一哄而上,先是自觉给几辆马车让了道,这才夹杂在其中同往。 很快,一行人到了谷场。 此时谷场聚满了村民,见到村长带着马车回返后,众人欢呼一片。 在几位族老以及各家青壮的吆喝下,方才分出一条宽阔大道来。 等族老与金管事一一见完礼,祠堂隔壁的临时仓房才被打开。 金管事带着几个伙计,只进屋大致看了一眼,确定货品无瑕后,便安排带来的人手开始当着众人的面称量装箱。 为了保证公平性,验收时双方会各出一位记账,等到最后再双方校准。 校准无误后,此笔买卖就算完成了大半,只等最后结算。 金管事这边自然带了一位自家账房。 而宋家村这边,本来预备上场的宋兴旺则临时替换成了周鹤眠。 对于村长的安排,村民虽有疑惑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反驳,知道村长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果然,待众人见着那个叫周目的少年正襟危坐于桌案,提笔落下字迹后。 所有人的疑惑都在这一刻全部消散。 大家虽是不识字的粗人,但不妨碍都长了一双分好赖的眼。 少年的字笔走蛇舞,力透纸背。 比之村长写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架势,哪还有人怀疑对方本事的。 随着一筐筐山薯装满出货,在看称人的声声唱喝下,周鹤眠与对方账房一笔一笔落下每筐计数。 当最后一筐称量完,时间已至晌午。 被村长与几位族老带去家中喝茶的金管事,在时辰差不多时便跟着几位族老结伴再度来到谷场,此时双方账房刚好算完所有数量。 通过宋家村人半旬努力,一共挖出了十石多一点的山薯,共计银两153两。 听到这个钱数,村民中爆发出震天声响。 “153两!我的老天爷哟!” “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那分咱手里得多少?” 村民纷纷掰起指头盘算,最后自家能分得多少银。 宋兴旺望着村民一副见钱眼开的样,首次没有出现恼怒。 不偷不抢,这都是大家应得的。 多少年了,村子里难得遇见这么大的喜事,且让大伙高兴去。 扣掉前面给的五十两定金,金管事让伙计从一辆马车里,当着大伙的面搬出了足足十筐铜钱来。 这也是昨日宋小麦临时提的请求。 想到若是收银子的话,给村民分的时候很难均匀破开,故而才有了这震撼一幕。 100两银子并不打眼,十筐铜钱可就相当震撼了。 金管事乐呵呵的对宋小麦道:“小麦姑娘,你看这下可满意了?” 宋小麦连连点头,朝对方拜了一拜:“劳烦金管事了!” 金管事笑道:“你这十筐铜钱可给咱出了好大一难题,这镇里钱庄不比大城,跑了三家才将将凑齐!” 宋小麦讪讪一笑,这事确实是自己提的不太厚道。 瞧着丫头局促,金管事也不再打趣。 他扫了一眼众人,见大家伙都被那十筐铜钱吸引住了目光,便带着宋小麦悄悄来到一边。 低声问:“小麦丫头,昨日你跟我说的那事可莫忘了,咱和东家在禹州那边且等着你的消息!” 想起昨日自己偷偷告诉对方,自己有长期保存山薯的办法,宋小麦心领神会。 小脑袋一点:“放心吧金管事,等我试验出来,第一个告诉你!” 虽然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本事可以让山薯长期保存,但金管事还是将对方的话信了七八分。 不为别的,他信自家主子的眼光。 验收完山薯,金管事一行人在村长宋兴旺的热情招待下用完了晌饭方才离去。 听对方所言,今日他们收完山薯便要即刻启程赶回禹州,宋兴旺自然不好多留。 十筐铜币还在祠堂锁着,以宋有田为首,四族族长各派出几个家中青壮看守。 直到送走金管事等人,宋家村方才在铜锣的敲响中再次于谷场集结。 想到上一次铜锣响起,还是半月前告知山薯一事。 再次响起已经可以摸到换来的银钱,村民赶来的路上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暗道以后若是铜锣响起都是这样的好事,天天敲都是不烦的! 趁着天色还早,未免夜长梦多,以及村民的迫切。 宋兴旺与几位族老决定今日将铜钱全部分发下去,故而早早坐在了祠堂院里等候大伙。 这次每个人也不再是一脸肃然,同大伙一样,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村长!啥时候发钱呢!” 第83章 敲打 喊话之人又是懒汉赵铁柱。 想到前些日子赵铁柱挖了不少山薯,赵氏三叔公首次没有气恼,只笑骂一句:“无利不起早的懒货,这会急上了!” 赵铁柱双手揣袖,嘿声一笑,随手拧了把浓鼻涕撩开鞋底就是一蹭。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惹得周围荡然一空。 “赵铁柱,这回子得了钱就别瞎折腾了!” “好生攒着,赶紧娶个婆娘回来才是!” “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多大人了,还一天天烂泥甘蔗揩一段吃一段!” “不趁有把子劲的时候攒点家底娶个婆娘再生个娃,老了咋整哟!” 大伙闹哄哄一片,你一嘴他一言。 换个人早该打个地缝儿钻进去了,偏偏这位抠抠这挠挠那,浑不在意。 笑话,有钱不去祭祭五脏庙,攒着够干个啥? 自己辛苦了大半个月,且等着这一顿呢。 一个个饱汉不知饿汉饥的。 说的句句好听。 咋不想想就自家那来只耗子都得打洞找出路的地方,哪个小媳妇肯来? 来了也得咱守的住才是! 与其早晚两头空,不如快活一时是一时。 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货,懒得跟你们解释。 众人见赵铁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无语摇了摇头。 三叔公气的吹了吹胡子,瞪了对方一眼便懒得再看那伤眼的货。 辛苦了半月,眼见着就要摸到银钱,村人都想着先到先得。 往常一炷香才能凑齐的众人,这次半炷香不到便都齐齐到了地方。 多少年了。 以往村里都是吆喝大伙上税交粮,这给大伙发钱还真就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不少人来的时候还随手抄了一把小凳,来到谷场选了个视野佳的位置就一屁股坐下,掏出怀里打牙祭的炒黄豆嘎嘣嘎嘣嚼起来。 三五一群,七八一堆,闹哄哄一片,时不时就将目光往祠堂锁着的房门瞟一眼。 好家伙,那可是十筐钱串,不是十筐大白菜! 一水一水的满满十大篓铜钱串子! 活了一辈子,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任谁都兴奋的藏不住眼。 人都到齐了,宋兴旺知道大家早已按耐不住,随着一声轻咳,闹哄哄的谷场瞬间静成一片。 宋兴旺从怀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黄纸,大家都眼熟的紧,正是前面那个叫周目的少年登的计数册子。 册子上洋洋洒洒写满了全村上下每一户名字,每个名字后跟着两个数字。 一个是大家交上来的山薯总量,一个是应得的钱数。 这是金管事走后,周目跟着宋兴旺仔细算出来的账目。 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老村长粗粝的嗓音在众人耳边缓缓响起。 “今日,是咱们宋家村的大喜日子...” 他将册子扬了扬:“也是咱们村开天辟地头一回,不用给官府交银交税还能往自家拿钱的日子!” 虽然大家就是等着分钱来的,可再听到老村长亲口这么一说,人群里依旧爆发几声抽气。 躲在人群最后的李寡妇更是紧张的攥紧了裙角,眼角湿润。 宋兴旺叹了口气,忽而沉声:“我知道,今年大家收成不好,许多人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大伙先还高涨的情绪听着这话也不自觉低迷几分,可不是揭不开锅了么... 村北老李头打了一辈子光棍,无儿无女。 年轻时候干活没个轻重摔断了腿,老了全靠村里东一口西一口的接济过活。 今年大家都不好过,一个没留神,老光棍就活活饿死在了屋里头。 死的时候连个薄棺材都无,就用那睡了一辈子的破草帘子裹吧裹吧给埋了。 惨哟... 大喜日子本不该说这些丧气话,可宋兴旺当了一辈子村长,太了解眼前这群眼皮子只能看见一亩三分地的家伙。 当村长这事,就像牛拉石碾子。 绳子勒太紧,牲口就要尥蹶子。 放太松,石碾子就得满地滚。 那一筐筐钱串子,连他看了都收不住心神,更莫说眼前些个。 所以他得丑话说在前头:“我提这话想必大伙都明白,这笔买卖对于咱们许多人来说那就是救命的东西。” “有了这钱,咱们村许多人家里就能缓过劲来!” “有了这钱,大家伙也能安心过个好年。” “但是,在分钱之前,我还得给大家伙再说道说道,大家也不要嫌我这个村长话多。” 宋兴旺语重心长的说:“半月来大家没日没夜的挖薯,废了不少功夫,这钱你们拿的没毛病。” “但你们也不能就觉得是自己理所当然该得的。” “若当初没有大山家几个孩子,就是金子银子放你们跟前,你们也认不得。” “所以有那眼气眼红的,我劝你们趁早收收!” 宋兴旺拍拍皱巴巴的账本:“关于卖山薯得来的钱怎么分,虽然一早就说过,但现在还是要给你们再好好说一遍。” “咱们这山薯是金管事按150文一斤收的,共卖了153两银。” “这150文里,三成给大家也就是45文,剩下七成里有四成归大山一家,三成归咱们村公中。” “或许有些人就要问了,为何这么分?” 宋兴旺面容沉着,扫了一眼众人:“大伙这会约莫心里都在嘀咕,大山家几个孩子谈来的生意拿走四成没有问题,但村里为何平白无故拿三成?” “回答这话的时候,我想让大伙先抬头瞧瞧,瞧瞧咱们远处堵满淤泥的水渠,来年要不要挖?” 他指了指身后祠堂糟烂的木梁与碎裂的瓦:“这供奉祖宗的地方,如今既不遮风也不挡雨,要不要修?” “再请大伙低头看看,看看咱脚下的路,平不平?” “下个雨莫说人,牲口都难走动道!” “大伙再看看身边的娃,难道也要如同咱老一辈样在土里挖一辈子食?” 他话锋一转:“要我说,几个娃自己寻来的这么个赚钱路子,莫说拿四成,就算将剩下七成全拿了,搁哪都是没有问题的!” “可你们知道大山家几个孩子当时怎么说的么?” “那天下午,小麦丫头给我说,宋爷!咱这山薯不能做成一锤子买卖!” “既然有了这个赚钱门路,咱就要想办法将它做大做长远!” 当即,宋兴旺将当日下午跟宋小麦的聊天内容告诉了大家。 话里有关于今年山里的山薯挖狠了明年就断了种的忧虑,有带领大伙尝试种植山薯的畅想,更有关于为何一定要给公中抽走三成的必须原因。 宋兴旺说的兴起,众人听的沉默,先才是有一部分带着疑惑来的,可听对方这么一讲,再没有不明了的。 “身为大伙村长这么些年,也没什么太大本事,带着大家伙在地里刨了半辈子土,依旧还是饿着肚子。” “惭愧啊!” “一个孩子,竟都能为咱们村的将来十年百年福泽着想,而当了一辈子村长的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眼角布满沟壑的老村长,一双昏花的眼睛里忽然就含起了热泪,多年来首次在众人面前坦露心迹。 这一刻,老村长在众人心中树立起来的威严肃穆一瞬坍塌,却在下一瞬间平地拔起更大一座高楼。 第84章 财帛 “村长!您老别说了,咱懂了!” 人群中,宋六婶子忽然高声一喝,扒开人群走到前头。 “公中有了银钱,最后也是用在大伙身上,这钱该拿!” 紧跟着,村民爆发阵阵应喝:“是啊!村长,这钱我们没有意见!” “咱们明年还挖,挖不了了咱就学着种,种出来卖了钱,咱还这样分!” “到时候村里公中的钱就越来越多,咱们就修渠!修路!给娃建个大学堂!” “说不得到时候咱也能出个状元郎!” “哈哈哈...” 面对村民的理解,老村长沟壑纵横的脸上,这一刻终于有了笑容。 这些话他在心里憋了许多年,今天还是头一回讲出。 他心里痛快,舒畅。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天下午,小麦丫头的一番话。 当白花花的银子真的出现在那里,从前不敢想的,他觉得好似也有了实现的可能。 坐在宋兴旺身旁的几位族老,也早已眼眶湿润。 几位年过古稀的老人,虽然觉得自己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 但此刻大伙透露出的精神气,让他们相信,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乱了好些年的天下如今总算安定,只要大家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早晚就有那一天! 届时,他们也能含笑九泉了! 人群中的赵铁柱,默默感受着周遭众人的热情,首次对自己先才的想法有所动摇。 宋小麦一家在角落中定定站着,同样被这种热切的氛围所感染。 宋月娥牵着自家小妹的手,想起当初得知自家生意分出去时内心所忧,不由生了几分惭愧。 她不自觉捏紧了手中小手,脑海中一片朦胧之地仿有一双手在缓缓剥开雾霭... 在场众人里,唯一能与宋兴旺同频的,恐怕只有宋冬生一人了。 因为那个下午,只有他陪在一旁听了二人全程谈话。 他忍不住撇过头瞧了一眼自家小妹,所以她是一开始就想到这些了吗? 宋秋生不懂那么多道理,只知道那钱出自大家,最后也会反哺大家。 他今天倒是终于想起阿奶在世时说的一句话。 一家人过日子,劲就得往一处使。 否则就像两条腿走路谁也不服谁,后果只能扯了裤裆劈了叉。 当时他觉得有道理,此刻他觉得他终于悟了。 立在姐弟几人中的周鹤眠,只抱着双臂静静立在那,目光无焦点的汇聚在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宋小麦笑盈盈的盯着院中央的村长,脑海里回荡起一句话。 拳拳之心,殷殷之情。 虽然宋兴旺只是一位寂寂无名的老村长,可他对待一方百姓殚精竭虑的担当,似一场春雨,早已无声无息润进千家万户。 否则,也不会在这一刻得到众人推崇与无条件信赖。 今日是个难得大喜日子,宋大海一家除了儿媳在家带闺女,一家人倾巢而动。 马桃花扫了一眼因为村长几句话而打了鸡血似的村民,忍不住嘴角一撇,低呸一声。 “咱辛苦个把月挖来的,凭啥就拿这么点!” “公中就罢了,那一门子小畜生凭什么?!” 眼瞅着对方声音越来越大,宋大海忙瞪了对方一眼:“傻婆娘!肚里有啥话给我憋回家说去!” “一天四六不懂!这什么场合?” 这么多人在场,马桃花也不能真跟人闹,只能恶狠狠回瞪自家男人一眼。 心里的火气没有出口,憋得她浑身刺挠! “娘,您别气了,还是咱爹聪明,咱家不还留...” 宋小莲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爹捂了嘴。 “我的小姑奶奶哟,这啥地方,咋啥都往外吐呢!” 对自己这个光长个不长心眼的丫头,宋大海真是又疼又急,忍不住又瞪了马桃花一眼,守不住话的性子多半就随了对方。 宋长贵扫了一眼自己爹娘以及才回家不久的小妹,眼里闪过一缕异色,很快又消失不见。 另一边的宋长宁瞧见平日里对自己二人非打即骂的爹,对自家小妹却护的跟眼珠子似的。 心里提着一口恶气久久落不下去,忍不住碰了碰三哥胳膊。 宋长乐哪里需要对方提醒。 到底长了两岁的他,中间又隔着宋长宁的关系,对于爹娘的偏心早有领会,反倒没那么激烈了。 反正从小到大自己就是个隐形人,习惯了。 倒是大哥,不知道对此会有什么想法。 宋长乐勾起嘴角笑的讽刺,自家娘对着亲孙女动不动就是一句赔钱货。 到了五妹就成了心肝尖尖,换谁是大哥,没点想法都难吧。 宋长宁凑过脑袋在宋长乐耳边低语:“三哥你知道么,二伯家今天去了个媒人,还是坐马车去的。” 早上的事情,全村都传遍了,他想不知道都难。 眼瞧着对方话里有话,宋长乐忍不住道:“有话快说。” “我刚才听娘给咱小妹偷偷说,说杏花这会子不得了了,被镇里的富贵人家看上了,要去给人当小妾!” “啥?” 宋长乐险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长宁就猜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就是他初一听到都惊了一跳。 这个时代,但凡正经人家,除非穷的揭不开锅,谁会不顾名声让自己女儿送去做小? 妾是什么? 那就是入了贱籍! 这辈子都别想再抬头堂堂正正做人。 二伯家这跟卖女儿还有啥区别。 呸,比卖女儿还不如。 他们虽还是个半大小子,但成日在外面鬼混,荤的素的听过不少。 知道这女人一旦做了妾,就成了个别人的玩物。 既是玩物,自然就是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被人玩腻了随手送人都是常有的事。 “呸!” 宋长乐越想越觉得恶心,对本就没什么好感的二伯一降再降! 俩兄弟鬼鬼祟祟聊了半会,前面村长终于说完了话。 只见对方让看护铜钱的青壮打开了房门,一筐筐铜钱串在阳光的照耀下明晃晃的再度出现在了众人视野。 兄弟二人望着那满箩筐的铜钱,眼睛都发起了直。 一想到这里面自家只能拿走小小几串,而宋小麦一家却能分走足足四成! 兄弟俩心情如同巨浪一般翻涌。 “三哥……” “别说!” 打断四弟即将出口的话,宋长乐红着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有些事今天做得,明天可就不一定能做了。 对于如今的宋小麦一家,身后还未痊愈的鞭伤时刻警醒着宋长乐。 第85章 分钱 兄弟俩默默交谈的话,人群另一边的宋大田不得而知。 此刻的他,少有的春光满面。 想到辰时得来的那一百两银票,宋大田再看上方一筐筐铜钱时,就觉得底气十足。 几百号人分那几个破铜币,还赶不上自家薄薄一张纸。 如今怎么说,自家也算的上宋家村小有身家的人了。 宋大田越想越是得意,特别是在想到有了钱马上就可以送儿子去学堂开蒙,他就浑身激荡。 他已经决定了,今日得来的一百两和卖山薯的钱,得先去给自家买头黄牛,再架上一个车。 到时候自家来宝就不用每日辛苦来回靠着双腿奔波! 至于买了牛车后花掉的钱,以及宋来宝日后所需银两,宋大田是一点也不担心。 他认为自家杏花嫁给了富户,平日只要指缝里溜出来一点,都够他们全家人辛苦好些年的赚头。 退一万步说,杏花下面还有两个妹妹。 俩娃虽然容貌比之杏花差了些许,但有其二姐在,找个跟吴家差不多的,应该不难。 若宋长乐知道自家二伯此时想法,约莫都得恶心的跟对方断了亲。 随着宋兴旺高喊一声:“李柱,1225文!” 很快,人群中走出一位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 在大伙嬉嬉闹闹的推搡玩笑下,汉子一张黝黑老实的脸也不由落了几分笑意快走了几步。 当从分发铜钱之人手里接过几吊钱后,从未摸过这般多钱的汉子激动的两手直颤。 乖乖,这感觉咋比做梦还美呢! 此时此刻,不光汉子觉得美, 在见到对方手里真的捧了好大几串铜币后,随着铜钱碰撞发出哗啦啦声响。 人群也再次炸开了锅。 “唉哟,李老汉,你家这下可不得了了,半旬赚的比你两年攒的都多!” “去去去,说的你家两年能攒这么多似的!” “哈哈哈...” 望着闹哄哄的人群,院里几位族老笑的乐不可支。 宋兴旺也没阻止人群喧闹,只含着笑意扯着嗓子喊出下一个名儿: “李春花!650文!” ...这么多!? 听到这个名儿,大伙倒吸一口冷气。 要知道,李柱能领1225文,是因为他家未分户,跟两个成了家的儿子一起得的这么些。 而李寡妇自从丈夫走了,便被伯兄分了家单过。 孤儿寡母的,竟也能分到650文? 可见对方这些天寻薯得多么卖力! 众人纷纷散开一条路,好让躲在人群最后的李寡妇顺畅来到前头。 李寡妇手足无措的往前挪步。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自从死了男人后,她一个人照顾一家老小,很少再抛头露面。 像今天这样众目睽睽下走出,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可面对一家老小救命的钱,她不得不一路鼓足勇气大步向前。 等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她已经眼圈发红,指尖打颤。 将接来的六吊钱和几十个铜币捧在怀里后,不知怎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有那知情的看了不忍,忙出声安慰:“大妹子!大喜日子莫哭了!” “现在有了钱,你赶紧家去吧!给你婆婆抓药去!” 李寡妇呜呜哭着,哽咽点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匆匆奔回了家中。 先才老村长有一句话说的正好跟她家对上。 婆婆病重,为了给其看病抓药,如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家里也跟着断粮好几天。 若非她留了一些山薯给孩子几个炖了吃,恐怕他们一家也得步了老李头的后尘。 且等着这钱救一家人的命呐! 李寡妇的离去让人群沉静了几分,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村长念出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 宋家村一共有四十多户人家,算是这个时代里的中等村落。 听闻隔壁李家村足有上百户,地方也比宋家村大好几倍不止。 四十户人家分配近五十两银子,一些未分户,人口多的人家最多的有领三两多银子的。 单户如同李春花这种,最少也能领到350文左右。 连赵铁柱这出了名的懒汉,都分了390文。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整个谷场里人声少了,铜钱发出的碰撞声却越来越多。 大伙拿到自家分来的铜钱后,都忍不住抱在怀里数了又数,似怎么都数不够一般,脸上的笑也再没落下去过。 宋小麦一家这次赚了六十来两,比起众人自是更加兴奋。 宋秋生搓着小手,两眼放光:“你们刚听到没,宋长宁一家居然才分了350文铜钱!” 是的,村里分的最少的350文就是出自他们大伯家。 想到他家拿的最少,宋秋生心里忽然就顺了气。 宋小麦笑笑不以为然。 她朝人群寻了寻,发现无论是领了350文铜钱的大伯家,还是分了500文铜钱的二伯家,俩人拿了钱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宋大海一家壮劳力多,就那一家子视财如命的模样,她才不信对方只挖了这么点山薯,定是一家人藏了别的鬼主意。 人有千面,一个村子这么多人家,宋小麦也没指望大家都能一般齐心。 只要明面上大伙能过的去,她就很满足了。 一个时辰后。 今日除了在外治腿伤的赵二狗一家,该分下去的钱全都分了下去。 去掉宋小麦一家的,剩下近五十两银子自然就归了公中。 想到大家如今拿到钱热头正高,宋兴旺也没打算这会就跟大伙商量该怎么花这笔银两。 他只给大家报了个数,让大伙心里有数。 待需要用这笔钱的时候,再召集大家商议。 众人对此自没有异议。 李二一家这次收获颇丰,共赚了七百多文。 而李雨一个人竟也赚了近四百文。 回返的路上,石头兴冲冲的找到了宋秋生,兴奋的小嘴说个不停。 “这山薯可比卖菜来钱快多了!” “我那天给我爹说了种山薯的事,我爹刚才说他决定了,明年要把家里二十亩地分出一半来种山薯!” 啥?一半? 宋秋生瞪大双眼。 “这还没种过,会不会太冒险了?” 宋小麦却在一旁默默点头,为李二这种敢做敢闯的性子点赞。 孩子心里都不挂事,石头没想那么多,甚至没觉得自家爹会种不成功。 “我相信我爹,他种啥都能成!” 这让留了一肚话的宋秋生堵在嘴边说不出话。 宋冬生默默走在一旁,二人的话落在他的耳里同样冲击不小。 没想到李二叔竟肯拿出一半田来种山薯。 对方是种惯了庄稼的,能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一定各方面都细究考量过。 所以,自己是不是也不要再太过阻拦自家小妹种薯一事了? 自家统共就十亩地...不行的话,明年全种上山薯算了! 宋小麦不知道自己努力那么久,自家二哥今日会在这样一个情境下,因为石头几句话而出现改观。 石头跟宋秋生闹了一会,这才注意到一直默默跟在宋小麦身旁的陌生少年。 少年长得过分好看,石头忍不住多瞄了两眼,眼瞅着拉开了点距离后,方才小声打探。 “秋生,他真是你表哥?” 第86章 帖子 宋秋生梗着脖子,想摇头的。 可又想起家里娘都说了要为其遮掩的话,只得违心的将头一点。 “算...算是吧...” 石头奇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怎么个事?” 想起明日开始对方便要教自己几人识字,宋秋生底气更加不足。 只能违心一笑:“...是表兄来着!” “这几日来家串门的。” 石头晃晃脑袋,在几人身上来回瞧:“你这表兄跟你们几个长的差别真大!” 听出对方弦外之音,宋秋生小脸一黑,捏起拳头往对方胸口一锤:“讨打不是!” “哈哈,本来就是啊!” 石头躲过对方再次送来的拳头,兔子似的跳远了些。 他几步跑到正往这边赶来的堂哥跟前,贼嗖嗖的小声告密:“雨哥,我问清楚了,那就是秋生表哥!” 李雨朝不远处的少年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早答应给对方的饴糖。 “秋生还有没有说别的?” 将饴糖塞进嘴里,石头含含糊糊摇摇头:“没了,就这么多。” 兄弟二人默默聊了两句,秋生已经追了过来。 “雨哥!” 李雨朝奔来的孩子一笑,将手里剩下的饴糖递给对方:“给,石头给你留的!” 我啥时候留的? 石头气呼呼。 “雨哥!你不说就一颗吗!” 宋秋生将糖含在了嘴里,甜蜜蜜的滋味别提多美。 宋月娥牵着自家小妹走在前头,听到自家弟弟跟石头大呼小叫的闹成一片。 忍不住笑着扭头扫了一眼,正巧就对上了远方也朝这里看来的少年郎。 俩人视线毫无征兆的碰在一起。 一刹间,似被什么烫了一下,宋月娥慌乱中收回了眼。 见刚还跟自己说的热闹的阿姐突然沉默起来,宋小麦奇怪的抬头瞧了一眼。 便见对方整个脸像熟透了的柿子似的,通红一片。 宋小麦心里咯噔一声,以为对方病了。 结果手还没探到对方额前,就被身侧一声低笑惹了注意。 宋小麦飞去一记眼刀。 无端发笑,有病不是? 先才将少男少女对视模样尽收眼底的周鹤眠,莫看才九岁。 可先天生存环境的不同,许多事情要比这里的同龄人懂的更多更早几分。 他笑盈盈的撑起两条胳膊枕在脑后,对宋小麦扫来的警告充耳不闻。 黄毛丫头,啥都不懂。 —— 这一年深秋 宋家村的村民每一户都得了一笔不小的银钱,整个村子在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里都笼罩在一片喜洋洋的氛围中,比之过年还要热闹。 也是在这一天开始,宋小麦家忽然变得门庭若市。 自王氏卧病,曾经许多交往亲密的都少了来往,如今又开始走动起来。 且每人来时手里都会多多少少提些东西,或自家种的些个瓜果蔬菜,或特意做的黄米豆包白面馒头。 总之,都是寻常人家顶好的东西。 这让宋小麦一家感慨万分。 知道这是大家在村长的反复叮嘱下的结果。 因为山薯,大伙记下了自家的情分,想以此来舒缓多年不曾走动的关系。 但王氏还是让几个孩子放出了话去,大家寻常上门走动可以,东西却万万不能再拿了。 自家也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那山薯大伙不一起挖,自家也完不成这笔单子。 上门来唠唠闲话可以,若还专程带了礼,那定是门都不能进了的。 这话惹来村里婶子姨娘笑骂,不过也听了几个孩子的话,再来时便不再特意带上东西了。 但是又过了几天,宋小麦一家发现,每天自家大门打开后,门边上总能多出些个东西。 或一捆干柴,或一把青菜,更甚者某一天还出现了一只将将咽气的兔子! 这兔子一看就是技艺娴熟的猎户所猎。 好家伙,一箭穿喉! 宋家兄妹几个互相看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笑。 那柴那菜他们看不出谁送的,这兔子可就太眼熟了。 放眼整个村子,除了村西头陈猎户家,再没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那陈姓猎户是个三十来岁的独居汉子,听闻从前娶过妻,后来妻子得了病走了。 走的时候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就留下了猎户孤零零一人。 作为猎户,家里日子自比寻常农户人家要好过一些。 因此也有不少媒婆上门,想给对方介绍个继室。 却不知怎的,都被对方拒了。 此人平日里也不怎么跟村里人走动,经常一个人进山打猎,好几天才会出山一趟。 别人或许还会稀罕他们家告知山薯卖钱的事,但这位猎户肯定不差这一点。 所以几人当即就想把兔子还回去,结果到了对方家后并没见到人,被邻居告知对方又进了山。 无法,兔子都已经死了,不吃过几天也得坏。 兄妹几个只好又把兔子拿回了家,当天给家里改善了伙食。 宋小麦晚上吃着兔肉的时候默默在想,或许这位猎户大叔确实是来表达谢意的。 毕竟如果没有自家,对方肯定不知道山薯还能吃。 对方如今可是村里唯一敢往深山里闯的人,这顿兔肉她吃的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至此,宋小麦一家日子也终于走上了正轨。 经过前前后后的倒腾,如今家里也攒下了一笔不小的银钱,去掉买药买粮买布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花费,还剩将近六十余两。 六十两银子在寻常百姓家已算不小的一笔家资,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了下接下来家里比较大的开支,发现仅剩盘炕一事。 通过宋小麦询问村长得知,盘炕是个手艺活,得花不少银子。 莫瞧土炕看着简单,一般人自己去盘的话,烧出来的炕废柴不保暖不说可能还面临坍塌等问题,更甚者还有引发火灾的危险。 所以这活村里没人会,得去镇里找专门盘炕的匠人。 宋小麦预备给家里东西俩屋各盘一个,材料得抛费不少,加上人工费以及这两天的伙食费,没有二两银子还真下不来。 一合计下来,难怪少有村民盘炕。 好在一家人关于宋小麦准备盘炕的打算都表示赞同。 原先是没条件,如今有这个能力了,大家自然不愿再在冬天睡冷冰冰的土床。 一家人商量好了后,宋小麦打算第二天就去镇里寻盘炕师父。 结果头天晚上,村里又发生一件事情,各家各户收到了一份来自宋大田家嫁女的帖子。 第87章 桂花杏花 这个时代的农村,婚丧嫁娶是少有人肯花大价钱给人下帖的。 虽然就是一张薄薄的红色礼纸,上面请人写了两句邀请词,但已是村里极长面子的事。 很多人家办事的时候,大多会以口传的方式相互告知。 如此类下帖的,还是少见。 这段日子里,村里早就传出了关于宋大田一家准备嫁女做妾一事。 虽是攀了个富贵人家,可到底是做妾,惹来不少白眼。 试问,哪个好人家肯将自家清清白白的女儿送去做妾? 好好地良家子不当,那不是自甘下贱么? 原以为宋大田一家会偷偷摸摸就把女儿嫁了,想不到竟还大张旗鼓给大伙下起了帖子。 宋小麦家收到请帖后,互相看了看,都感一阵莫名。 王氏摸着帖子,叹了好大一口气,她是真看不懂二嫂两口子了。 宋杏花出嫁日就在三天后。 难怪这些天宋大田一家一直没来问修远的事,忙的顾不上了吧? 宋小麦原本想着明日请了盘炕师父后,回来就去二伯家商量修远的事。 这会她忽然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就去。 一家人得知她这会就要过去,宋月娥决定这次跟对方一起。 好歹自己是家里的长姐,娘不方便去,她怎么也得跟着。 而作为家中长男的宋冬生,自然也会跟着去。 如今一家人商量事,也不会特意瞒着家里另外两个成员。 宋修远且不说,已是宋小麦一家默认的新成员。 而来历不明的周鹤眠。 眼瞅着在家也住了好些天了,却迟迟不见对方家人来接,倒是给宋家几个孩子当先生当的有模有样起来。 已经跟着对方学了好几天字的宋家几个孩子,内心早就没将其当做寻常同龄人来看待。 那就是半个夫子。 且说周鹤眠这孩子吧,宋小麦心里也经常犯嘀咕。 单看平日里臭屁又别扭的性子,教起书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非常认真且极有耐心。 兄妹几人谁若对一个字一句话反复记不清楚,对方总会不厌其烦的捏着木棍在宋小麦发明的沙盘里书写一遍又一遍,直到对方记下为止。 也是因为这样,宋小麦愣是将对方一身臭毛病,类似没有两大桶热水肯定洗不完澡、又或者吃饭总是挑挑拣拣之类都忍了下来。 家里每每坐在一起闲聊或商量事情时,也都不会避讳对方。 对方也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每次都大大咧咧的来到王氏房里。 寻了离王氏最近的位置一坐,时不时还能说几句玩笑话,逗的王氏咯咯直乐。 那模样,比自家几个亲生的都像亲的。 这就导致周鹤眠在家里的地位突然一升再升,就差大家将其当爷似的供起来。 对于这一点,宋小麦也是佩服的。 宋修远的事周鹤眠早已弄清缘由,曾读过大周律法的他,见宋家兄妹几个一副整装待发大干一场的架势,没由的闷笑一声,在惹来宋小麦一刀眼风后忙止住。 “这事就别劳烦阿姐跟二哥了,我跟小麦走一趟,这事包给你们办成了!” 大伙无语的盯着不远处屁股挨着椅子,身子却扭在床栏边的少年,没长骨头似的。 对方习惯性的挑着一双眉,说话也懒洋洋的。 “咱们大周丁税,男以六岁起征,女以七岁征。” “无论修远是宋大田从哪领来的孩子,这么多年都不去衙门备案落户,都有私藏人丁匿税之嫌。” “大周律令对待匿税漏税者,向来严惩,情节严重者,杖则五十,家产尽没,还要去边关戍边一年。” 少年话落,屋内出现了短暂寂静,片刻后宋秋生惊呼一声: “修远翻年可就七岁啦!” 惊呼过后,宋秋生忍不住看向身旁沉默不言的宋修远。 暗道二伯一家如果现在被告发的话,岂不是说不仅要挨打,家产还得被没收,还要去边关?! 这跟砍头差不多了! 好家伙,要了老命了! 宋小麦也没想到,这事还能从这个角度去处理... 这叫什么? 这就叫吃了没文化的亏! —— 夜色渐暗。 宋小麦打着火把,周鹤眠跟在一旁,二人慢慢悠悠出了自家大门。 待走过一条黄泥巷再绕过一条弯,远远的便瞧见了宋大田一家的院子。 院子大门两边已经贴上了大红门联,门角上各挂了一只火红的灯笼。 看来为了送杏花出嫁,不想在亲家落太多面子的宋大田一家,废了不少心思在这面子功夫上。 俩人走近后,宋小麦“咚咚”几下敲响大门。 没一会,门开了。 望着面前跟自己同年的丫头,宋桂花三字与宋小麦记忆中的人渐渐重合。 “四……四丫……” 俩人差不多年岁,一直以来都直呼彼此名讳。 宋小麦不动声色的打量几眼对方。 发现这丫头相貌不似其二姐,遗传了孙氏大半。 反将宋大田的五官遗传了七分,谈不上丑也谈不上多好看。 其肤色也不如宋杏花的白嫩,看人说话好像永远直不起腰一样,习惯含腰勾背。 明明跟宋小麦差不多高,却只能勾着脑袋微微上仰瞧人。 说实话,这副模样确实不讨人喜爱。 怪不得宋大田两口子对这个女儿非打即骂。 又或许,正是因为二人的恶行方才让对方变成了这样。 好似时刻缩在一个壳里,不敢与人直面。 “桂花,二伯在家么?” 无论怎么说,从修远那得来的话,面前姑娘是这个家里唯一没朝他动过手的人。 宋小麦就事论事,没有一棍子打死所有人的道理。 宋桂花让出一点位置,想让二人进去又不知道该不该让人进。 一听对方问话,忙点点头:“在……爹他在的。” 话音刚落,穿着一身浅粉长裙的宋杏花已经走了过来。 “你来干什?” 其实宋杏花早就透过木窗瞧见了宋小麦,因此特意从吴家送来的几套衣裙里,翻出她最喜爱的一套匆匆换上,这才佯装毫不经意的走了出来。 宋小麦盯着来人,桃脸杏眼,相貌结合了孙氏与宋大田的优点,确实出众。 粉色也极配对方肤色,显得娇嫩水灵。 怪不得当初会跟原身争执一条粉色发带。 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语气,宋小麦毫不在意,只淡淡道:“找二伯。” 见对方丝毫不将自己放眼里,宋杏花气的正欲发作。 却忽然看到对方身后少年,她呆了一呆,最后忍了下来。 “谁没事大半夜串门?我爹这会忙的很,没空。” 宋小麦一笑:“你确定?” 宋杏花尖尖下巴一扬。 当然! 第88章 弃养书 宋大田家的院子其实还没自家的大,但比自家多了两间房。 约摸当初也是因为两间房,对方才选了这家。 自己敲门和说话的声音里面人肯定早就听到了,这会不出来,定是刻意为之。 既然如此,宋小麦也懒得装了,举着火把兀自一步踏进了院内。 没想到对方会硬闯,气的宋杏花想挡上一挡。 结果才跨出一步,就见宋小麦手里火把二话不说朝自己扫了来。 “啊!” 自己穿的可是崭新衣裙,还等着嫁过去后撑门面用的,要是被火烧个洞那还得了!? 宋杏花惊叫一声忙躲过火把,却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火气,破口而出: “宋四丫!你疯了是不是!” “烧了我的裙子,卖了你都赔不起!” “没见识的贱丫头!” 面对突然发难的宋杏花,宋小麦还没开口,便闻身后少年一声嗤笑,眼里的讽刺都快溢出眼角。 “不过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破布料子,我家丫头都不穿的货色,竟还有人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 “人蠢眼皮浅就罢了,还不学乖点闭嘴,少说多看多学不懂么?” “还敢大言不惭说别人没见识?到底哪个没见识?” “就这,没得到了外面丢人现眼。” “也不知道哪个富贵老爷,竟看的上这种货色。” 周鹤眠抱着手臂身子一晃,摇首摆尾:“也对,破锅配烂盖儿,绝配~” 淬了毒似的嘴,一阵巴拉巴拉输出,莫说宋杏花气的翻起白眼,宋小麦都听得眼角直跳。 这货有毒吧! 跟个丫头争什么嘴... 眼瞅着宋杏花伸出葱白指尖将自己二人点了又点,指了又指,愣是气的半晌找不出一句回嘴的词儿。 宋小麦为其默哀三秒。 宋桂花呆呆龟缩在大门一角,见自己二姐气的直哆嗦,她又怕又奇。 忍不住朝周鹤眠看了一眼,结果就是这一眼,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一钻。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想想自己的脸,就是因为长得丑才被爹娘讨厌……若自己能长得像这少年一般…那该多好…… “这是怎么了!” 终于,听到院里动静闹得不可开交后,宋大田再想龟缩也没了法子。 推开东屋门着急忙慌的跑了出来。 待对上大门边的宋小麦二人,宋大田仿佛才看到一般,满脸惊奇: “是小麦丫头啊!” “咋这么晚还来一趟?是有啥急事吗!” 说着,他扭过头目光跳过宋桂花落在宋杏花身上。 “你这丫头多大了?都要嫁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咋还跟你小麦妹子吵上嘴了!” “赶紧回屋去!” 嘴里一派慈父做派,目光深处却只有自己两个姑娘看的懂的冰寒。 宋杏花同样惧怕宋大田,她不敢忤逆对方丝毫,只能瞪了宋小麦一眼扭身回了房。 宋大田这才笑吟吟地带着二人来了堂屋。 宋桂花十分有眼力见地早他们一步点燃了屋里油灯,继而隐身退去。 宋大田打开身侧柜子,将里面一碟瓜子糖果取出放到二人跟前。 笑道:“来,尝尝。” 宋小麦看了一眼,瞧出碟里的糖果是镇里唯一一家点心铺子买的,价格还不便宜。 她每次给家里带的都是更便宜一些的饴糖。 说来也讽刺,前世为了保持身材严格控糖的她。 来到异世后,却成了常备口袋之物,时不时就要吃上一粒。 当初穿来那阵也是给她饿怕了,如果那会有粒糖,或许她也不用躺了三天才缓过劲。 长期营养不良,影响的不仅仅是她一头稀疏的发。 还有饥饿来袭时止不住心慌颤抖,她知道这是低血糖造成的。 这些事她没给家里几个孩子说过。 好在经过观察,家里另外几个孩子没有落下此症。 大家对于随时带糖的她,都以为她嗜糖之故。 油灯昏暗,周鹤眠自没注意身边丫头的游离。 随手从盘子里捡了粒,剥了糖纸就扔进了嘴里。 嘎嘣嘎嘣,两口嚼碎。 宋小麦对其确实佩服,到哪都是一副到家了的闲适。 宋大田在二人之间扫了两眼,摸不准这两人找自己能有什么事……难道是因为宋来弟? 别说,最近不是忙着卖薯嫁女,就是忙着进镇看牛选车,他还真差点把这小畜生给忘了! 想到这,他猜测对方二人多半就是为来弟来的。 难不成是见自家一直没去接回来弟,这会装不下去想将人送回来了? 宋大田神色微不可察的动了动,闪过一缕讥讽。 孩儿他娘有句话说的倒是没错,这死妮子一家确实随了那位,惯会做些面子活。 “二伯,来弟你还要不要了。” 就在宋大田神思游离之际,忽见宋小麦抬首望着自己,目光怔怔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这样一句直白不带丝毫拐弯的话,一时让宋大田接受不能,表情龟裂。 “你……这,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要不要的!” 宋大田整理好自己情绪忙回了一句。 宋小麦却不欲跟对方打太极,她扭头给了周鹤眠一个眼神。 周鹤眠心领神会,抬手从怀里抽出一张早已备好的契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面前叫做周目的少年先才讽刺女儿的话宋大田听了个全。 虽然自家几个女儿在他心里没什么分量,但打狗还得看主人。 在自家那般讥讽自己的女儿,何尝不是在隐讽他这个爹? 虽面上不显,心里已对这来历不明的少年十分不满。 此刻再见对方毫无礼数的拍桌敲案,更是让他怒火升腾,偏又发作不得。 “这是?” 周鹤眠懒洋洋回:“弃养书。” “什……什么?” 宋大田如遭雷击。 宋小麦捡起那份由周鹤眠书写的契约协议,目光平静的看着对方。 “二伯,我娘准备收养来弟。” “但她身体不适,这阵还下不了地,所以只能让我过来代她跟你商量商量。” 她晃了晃手里纸张:“这是我们写好的弃养协议,您只需要签个名儿画个押,从此以后来弟跟你家就再无关系。” 千算万算,宋大田没算到对方竟然不是来求自己带走宋来弟,而是来跟自己要宋来弟的! 第89章 对峙 一瞬的寂静,宋大田心里已转了好几百个弯。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孩子在二伯家好好的...哪里需要你家来养?” 宋小麦摇摇头:“二伯,天也不早了,咱就长话短说。” “自来弟受了伤,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你们来个人问上一问,这不明显不想要他了么?” “既然你们不想要,就交给我家来养。” “反正我家孩子多,再多一个也养的活。” 宋大田看出来了,对方是真想将宋来弟领养过去。 虽然早就嫌弃家里有个吃白饭的,但真到了这会,宋大田自不肯答应。 且不说别的,这事就是传出去,对自家名声都不好听。 这不明摆告诉大家,自家将孩子抱回来养了一半又后悔丢给了别人么? 丢的还不是外人,还是孤儿寡母的弟妹一家! 他可丢不起这人! 就算宋来弟被自己养死,也比送对方家里要好听的多。 想到这,宋大田当即将头一摇,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不悦。 “你小孩子胡闹,二伯不跟你多说,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简直胡闹。” 夜晚静谧,一大两小陷入一阵诡异氛围。 宋小麦没有急着跟对方争辩,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一张满是不悦的脸:“二伯,来弟当初是你们从哪捡回家的?” 没想到对方会问这。 宋大田本不欲回答,又觉得要是不说显得自个心虚似的。 想了想,他沉声道:“那年我陪你婶婶走亲,回返路上捡的。” 他目中似有追忆。 “当时天寒地冻的,那孩子被人放在一个破草篮子里,脸都冻青了。” “若非你婶子发现的及时,这孩子恐怕已经...” 说到此,宋大田长叹一声,盯着二人心有余悸:“怕是来弟也长不到这个年岁了...” 言中之意,若不是他们带回来,宋来弟早就冻死在了外面。 来自家白吃白喝这些年,不过是偶尔不听话打骂几下,好歹活下来了不是吗? 真是可笑,弟妹也是病的不轻,竟由着家里几个孩子胡闹! 对方说的一本正经,宋小麦也正经八百的问:“那二伯可还记得,当初装来弟的竹篮是什么样的?” 宋大田一愣,目光虚晃几下:“就是农家人用的普通竹篮...” 宋小麦好奇:“竹篮可有什么颜色?” 宋大田笑道:“这竹篮能有个什么颜色,不就都那样么...” 宋小麦歪歪脑袋:“二伯刚才不是说草篮么?” “...” 宋大田发现了,这妮子今天是找茬来了,誓要将那小畜生要家去! 呵,越是这样,他更坚定了不会送给对方的心。 如此想着,他面不改色的笑道:“你这孩子,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着急忙慌的,谁还注意个破篮子呢。” 宋小麦静了静。 “二伯,您知道安济坊么?” 安济坊三字一出,宋大田心中大跳! 默了默,他勉强保持沉稳,艰难开口:“...什么?” “...没听说过。” 这反应,没听过才怪! 宋小麦心底冷笑。 “二伯,我实话告诉你吧,这安济坊我不仅知道,还知道当年朝廷对于领养孤儿的政令。” “来弟三岁以前,每年可是有一笔抚恤钱的,这事你知...” 啪! 面对宋小麦的咄咄逼人,宋大田出于何种理由都不可能再保持平静。 他猛地一拍桌案,打断对方的话,大怒道:“四丫!你跟二伯什么口气说话?” “当审犯人吗!” 面对对方的突然发难,宋小麦不急不忙,依旧定定望着对方:“二伯,你只说来弟是不是你从安济坊抱来的便是!” “不是!” 宋大田冷眼:“什么安济坊,什么抚恤钱!我从来没听说过!” “宋来弟就是我跟你二伯娘从外面路上捡的,这事你若不信,尽管去查!” 对方说的凌然,宋小麦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瞧这副有恃无恐的态度,难道来弟真是二人捡回来的? 可先才谈话中对方时不时露出的那丝忐忑又是为何... 或者,这里面还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隐情? 宋大田的怒吼传入两房耳中,西屋的姐妹三人不知宋四丫跟爹谈了什么,竟会惹得对方大怒至此。 要知道,自家爹除了在自家姐妹几个面前露出本性。 在外可都一直是副老实本分的形象,从不与人争执。 比起胆小的桂花荷花,胆子要大许多的宋杏花悄悄打开了一些门缝,想以此窥探一些隔壁内容。 另一边,东屋孙玉芬哄睡儿子后,早就出来趴在堂屋的窗脚下,将屋内谈论听了个全。 隐秘的夜色下,她目色阴沉,恨不得将里面挑事的丫头剥皮抽筋。 堂屋内死一样的寂静,宋小麦蹙眉与怒火正旺的二伯对视毫不相让。 无论真相是什么,她今天必须将来弟的抚养权要回自己家。 如果安济坊的政令无法撼动对方,那说明这一条办法便行不通了。 当日跟小黄大夫谈完之后,原本想着可以轻而易举要回来弟,如今看来有点想当然了。 而今对方不愿放手,即使对方没给来弟落户。 若自己不知晓周目所说的丁税之事,恐也无法强行给来弟落户在自家,毕竟众口铄金。 就如宋大田所想,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好歹给他活了一条命,打骂一下如何就不能了? 就算大家伙都知道宋大田虐待来弟,但只要来弟不死,对方就永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还是那句话,生恩养恩大于天! 自家强行索要,也只会让自家落于口舌。 原本宋小麦还不欲跟对方撕破脸面,直接以丁税之事要挟对方。 本想能缓则缓,只要能达成此事,双方面子上不至于都不好看。 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宋大田沉沉盯着宋小麦,见对方半晌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镇住了,当即就想下两句逐客令。 然而话未出口,便闻那死妮子张口道:“二伯,来弟翻了年便七岁了吧。” 宋大田一怔,不明白对方怎么忽然提这,但直觉没憋好屁。 果然。 下一刻便听对方道:“大伯,您知道咱们大周男丁税以六岁起征么?” 嘎吱! 宋小麦话音方落,窗外便响起一声细柴折断之响。 第90章 画押 几人朝窗口望去,宋大田一脸铁青,宋小麦与周鹤眠则意味深长。 窗外的孙氏也是个明白人,眼看自己偷听漏了馅,便也不再藏着掖着。 她一脸坦然的从外面走进来,依旧是那副温温婉婉的样子。 看到宋小麦二人后,笑与俩人招呼。 “才将你来宝弟弟哄睡,听你们在屋里说的热闹,便过来瞧瞧!” 仿佛没看到自家男人铁青的脸,孙氏从一旁抄过陶壶就给宋小麦二人一人倒了一杯水。 她嗔了一眼自家男人:“俩孩子来了连杯水都不给人倒,多大人了,咋还跟个孩子聊急眼了呢。” 几句话,巧妙破开三人拔剑弩张的氛围。 宋大田哼了哼,扭过头不再看宋小麦。 宋小麦接过对方递来的水。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自然也不愿跟人脸红脖子粗的讲话。 笑盈盈的回望对方:“二伯娘来的正巧。” “小麦年纪小不懂说话,惹得二伯发了好大一场火,还要劳烦二伯娘好生给我说说情才是。” 望着喜笑颜开的丫头,仿佛这场炮仗不是她点的一般。 孙氏咽下满腔别扭,笑道:“你二伯在咱村是出了名的好性子,能发这么大火也是你这丫头的本事。” 她忽的话锋一转:“不过啊,不是二伯娘说你这丫头,好端端的怎想起要来弟了。” “哎...这些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来弟到了伯娘家确实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 “但你二伯和我可都拿这孩子当亲子养的,有我们一口吃的,就不会少了他一口。” 孙氏说的动情,换个人恐还真被那煞有其事的模样含糊过去。 她道:“小麦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为难。” “这样,明日二伯娘去你家一趟,跟你母亲好好说说,你看如何?” 宋小麦怎可让其含糊过去,她摇摇头,目光峥峥望着对方:“二伯娘,今日说什么我都要让来弟落籍到我家。” “若非见过来弟那一身伤痕,兴许换个人还就应了你的话。” “但是...”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大家都是不明白人,懒得在这揣明白装糊涂。 见对方咄咄,誓要将来弟接回家去。 想到刚才对方说的丁税一事,孙氏一哽,知道多说无益,不再多言。 一旁已经嚼了不下四五颗糖的周鹤眠,看大戏似的瞧着几人。 见孙氏也给自己递来水,正好吃甜腻住了的他,顺手就接了过来。 二话不说喝了几口后,看也不看的又将杯子递还回去。 孙氏怔怔望着递过来的水杯,一时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总之怪怪的。 一旁的宋小麦却再清楚不过对方这娴熟操作,同当日给阿姐递还喝完了糖水的碗一模一样。 这是将人当添水丫鬟使了。 当日她为何黑脸,也是此故。 孙氏看不明白这点,依旧对少年的轻视感到不愉。 怔怔接过对方的水杯,她寻了宋大田旁边的位置落座,不忘给宋大田使了个莫名眼神。 别人看不懂,但宋大田却看明白了,对方这是被死妮子的话镇住了,准备应了来弟之事。 宋小麦不管夫妻二人的眉眼官司,静静喝了口水。 闻着耳边周鹤眠仓鼠似的瓜子声,忍不住扫对方一眼,警告其适可而止。 周鹤眠精准接收到对方传来的信息,当即挺直了腰。 拍拍两手并不存在的尘屑,他干咳一声清了清嗓。 少年双袖环臂,眉眼藏风。 正儿八经瞧人的时候,眼里没了戏谑便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威仪。 他声清气朗,朝对面夫妇淡淡道:“本朝律法,私匿丁税轻则杖五十,重则没家财,戍边一年。” “宋来弟既已满六岁,你二人却迟迟不与其落籍,此事若被有心人揭举...” 少年邪气一笑,点到而止。 宋大田夫妻俩本还在做挣扎,直到对方开口,俩人顿时吓得一抖。 见丈夫迟迟不说话,孙氏急的从背后默默掐了一把对方,将陷入那句没家财而久久不能回神的宋大田拉了回来。 再观面前二人,宋大田内心已无法用言语形容,该怒不敢怒,想言不敢言。 他抬手颤颤巍巍指向自家侄女,目中全是失望:“四丫...你...竟然...竟然...” 连说两个竟然,宋小麦只站起了身,将那张早已拿出的契书双手奉上。 “二伯,您只要签了字,我是不会揭举你的。” “你!” 若说周鹤眠给了二人致命一击。 那宋小麦最后这句话,无疑又上去踩了两脚。 抖着手拿过对方手里的契书,宋大田已经气到面部痉挛。 孙氏默默站在对方身后,在油灯昏暗的光影中,她拿出家中给来宝准备的笔墨递给丈夫。 宋大田沉默中接过沾了墨的笔,颤抖着落下自己大名。 宋小麦一旁默默瞧着对方的字,实在说不得多好,但作为这个时代的底层民众,会写自己的名字已经强过太多人。 吹干墨迹,宋小麦朝夫妇看了最后一眼。 二人都撇过头不与自己直视,知道两家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宋小麦内心并无波澜,两家人的梁子又何止是此时结下的。 等出了宋大田家大门,宋小麦提了一晚上的气顿时一泄。 这次换周鹤眠捏着火把,他将身边丫头的反应看尽眼中,不免嘴角微翘:“瞧你这点出息,多大点事儿。” 说着,又忍不住嘚瑟:“只要爷出手,就没有搞不定的事!” 宋小麦扬眉瞧对方一眼,诚然,这次若没对方自己真得费不少功夫。 她忍不住一笑,伸手拍拍少年肩膀,在对方肩头顺手竖了根拇指。 孩子么,做错了事要罚,做对了自然就得夸。 本以为会惹来对方一记眼刀的周鹤眠,没想到竟得对方称赞。 这让周大少爷一时间反应不能,愣了一愣。 俩人回到家后,发现堂屋灯影婆娑,家里除了王氏和小五,竟然都还坐在屋内等候消息。 要说几人里面谁最迫切想要知道结果,那定是宋修远本人了。 待看到远远传来的火光后。 瘦小的身子坐在矮凳上,颤抖的两手紧紧覆于膝盖,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宋月娥敏锐察觉到对方的紧张,安抚的拍了拍对方瘦骨嶙峋的后背,轻声道:“相信你四姐和周目,他俩一定能办成的。” 一定能。 这话不止说给宋修远,也是为等在家里的每一个人。 当大门被轻轻推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缓缓进入院内。 众人望着火光映衬下的二人,面色绯红,眸光清亮,嘴角都挂着让人如释重负的笑容。 “可是成了!?” 宋秋生早已迫不及待,人还没进屋便已跑了出去急急问道。 宋小麦晃了晃手里叠的齐整的契书,望向屋内那个忐忑不安的孩子,敛了敛面上笑意,轻声道出一句。 “从今后以后,你就是我们家行五了,五弟。” 里屋呼呼大睡的宋小五,从这一天起,成了宋家小六。 第91章 嫁女 关于宋修远忽然变成宋小麦家小五的事情,在这个深秋之际,如一阵风般,迅速传入宋家村各家各户。 宋小麦第二天便在村长的带领下,前往衙口为其办理了户籍文书,顺道约好了盘炕师父。 又过两天,宋家村迎来一队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 虽然大家私下不耻宋大田送女做妾一事,但看到风光的迎亲队伍后,无论大人还是顽童依旧一股风似的聚在了村口,随着迎亲队伍一路嘻嘻闹闹来了宋大田家。 正常嫁娶,男方是要亲自来迎新娘的。 但宋杏花只是抬去做妾,所以只有喜婆带着一路迎亲队伍,抬着一顶小轿来接。 作为喜婆的王金花二度来到宋家村,一路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吐,手里时不时撒上一把糖果惹来顽童哄闹疯抢。 宋杏花家院子里也来了不少乡亲邻里,关系好不好的都会来为其送把添妆。 百姓不比高门贵户。 一方帕子两双鞋袜,亦或是些常用木质器皿,都算拿的出手的顶好添妆。 宋杏花一早就起来穿戴梳洗,身着一袭桃红嫁衣。 本就白皙的脸上又铺了一层厚厚白粉。 描眉点额,抹上殷红的唇脂。 整个人看上去要比原本模样成熟不少,倒也有了几分将为人妻的意思。 两家关系因为宋来弟闹得再是不和,作为堂姐妹,婚丧嫁娶的大事宋小麦一家还是要参与的。 新娘屋内都是宋杏花的女性亲眷,宋月娥与宋小麦自然也在其中。 俩人给对方的添妆是一对绣了鸳鸯的红色荷包,在众多添妆中算是打眼的了。 故而向来对姐妹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宋杏花,难得冲二人摆了好脸色。 兴许是为自己即将跳出这个土坑钻入金窝之故,宋杏花脸上的笑容从一早开始便没落下过。 孙氏也换上了一身体面衣裳,在屋里亲自接待各家前来添妆的妇人姐妹。 同样穿戴一新的宋大田则在院内接待男宾。 院里摆满临时借来的桌椅板凳,一路直通院外。 院外另一个宽敞的平地上临时搭起了几个土灶,特意请来的掌勺大厨正带着七大姑八姨的帮手热热闹闹的置办席面。 马氏带着宋小莲也一早就到了妯娌家,母女俩到了杏花屋内便旁若无人的屁股一歪扭到榻上,抓过盛满瓜子糖果的盘子吃了起来。 嗑起瓜子的马氏唾沫横飞,吃着东西也不影响嘴里的话如豆子般往外吐露。 “要我说还是你两口子有本事,成日不声不响,猛地就给杏花寻来这么一门富贵亲事!” 所有人为夫妻二人送女做妾不耻之时,独独得来这位嫂嫂艳羡。 特别是在看到杏花穿戴一新的嫁衣,不说料子多么溜光水滑。 就那款式,翻遍整个宋家村,再找不到比这更亮眼的。 虽说不是正红,可杏花这妮子生的皮子白,桃红反而让其更加娇艳不是... 想不到原先看不上的丫头,竟还有这个命数,让马氏暗地里好一阵嫉妒。 做妾怎么了。 这妾也分贵贱,那吴家既然花了这般大的阵仗迎娶杏花儿,杏花儿过去就是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日子的! 不过一个名声罢了,这不比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扒饭的强? 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在马氏看来那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酸话。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孙氏才忍了这位嫂嫂一大早啥忙不帮,来家便跟屁股长了钉子似的坐那当起大爷。 外人面前总是和煦温婉的孙氏,听了大嫂的话后,当着屋内许多人的面抹起了泪来。 “哎...这养闺女着实没劲,还没怎么着,就要嫁人做妇去了。” 孙氏拉过自家女儿的手,眼里含着只有自己明白几分真意的温情,声声低诉:“前头是你阿姐,现在又轮到了你。” “娘这心啊,比被人挖了还疼。” 娘自从有了来宝,对家里姐妹几个便做了放养。 成日不仅没看管过什么,家里的活计还都堆给了姐妹几人。 若说没怨,是不可能的。 但到底是亲娘。 这一刻,望着泪眼婆娑的娘。 宋杏花从前埋在心底的一切不忿忽然都作了云烟,被大喜的风一吹而散。 独余内心深处对于家人点点不舍。 她知道自己是被吴家一百两聘过去的,且这一百两爹娘没给自己留下分毫,都欲作为来年来宝的学费。 以后家里要供来宝读书,花销再不比从前。 一家人省吃俭用这些年,都是为了这一天。 虽然内心嫉妒过来宝,可到底是自己亲生弟弟,宋杏花对其的感情很是复杂。 一面嫉妒对方夺走了姊妹几个所有的父疼母爱。 一面又深深明白,来宝才是姐妹几人未来最大依仗。 来宝读了书就会变得有本事。 对于出嫁女来说,娘家才是最大的底气。 这底气从哪里来? 不就是手足兄弟么。 所以这一百两,她不怨。 “娘,您别难过,我嫁过去后会时常惦念你们的!” 大喜日子哭不得,否则好不容易画好的妆都要哭花了,宋杏花抬手抹掉眼角欲落的泪。 母女二人依依惜别,旁人见了自要宽慰两声。 赵二狗家在其爹伤势得到控制后,昨日就回了家,今天刚好赶上宋杏花出嫁。 镇里多日操劳,吴氏也肉眼可见的憔悴不少,她将自己带来的一方靛青帕子放在添妆篮里。 虽然内心也瞧不上孙氏夫妇送女儿做妾,面上却没带出分毫。 笑着对母女俩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生大喜,要开心才是。” 一旁另一婶子跟道:“是啊,杏花她娘你得这么想,闺女嫁去了镇里,那就是多了一门镇里的亲,这是多少人都赶不上的好事。” “你家杏花长得水灵,人也机灵,去了那富贵家,眼瞅着好日子就来了!” “她日子好过了,还能少了娘家?” 又一婶子接话:“可不就是这么个理!”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嘴,却让孙氏哭的越发伤心。 “我这闺女啊,长这么大福没吃过什么苦却没少吃!” “当娘的不求能跟着她享什么福,只要她日子好了,我也就安心了!” 宋杏花动容,眼角泪越淌越多。 马氏扫了一眼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宋小麦姐妹俩,撇撇嘴。 俩木头桩子似的,大早来了就坐那不说话,不知道还以为大喜日子奔丧来的。 第92章 识字 “行了!” “你们娘俩可莫哭了,杏花嫁的好不多笑笑,在这哭个什么劲!” “没得给把福气哭没了。” 孙氏一哽,不知想起什么,忙抬手擦了泪。 “对对...” “你大伯娘说的对,杏花咱不哭,要多笑笑。” 见孙氏先才还伤心欲绝,大伯娘一句话便神情大转。 过于收放自如的情绪让宋杏花一噎,竟一时拿不准亲娘的想法来。 因为先前的一些事情,宋小麦虽然对宋杏花不大喜欢。 但就事论事,此时心底还是对对方生了些许同情的。 妾就是妾,哪有什么贵贱。 到了人家就是奴才的主子,主子的奴才。 一旦嫁过去,这辈子都没抬头的机会。 丫头只看到眼下富贵,还未明白即将去的地方是个怎样的泥沼。 清河镇吴家,不就是当初二哥卖柴的那家人么? 宋小麦暗道传言里的吴家家大业大,好似对人也挺和善。 兴许,宋杏花过去真能过上好日子呢? 随着远方唢呐铜锣吹奏之音越发接近,屋内女眷知是迎亲队伍来了,纷纷迎了出去。 顷刻间,屋内只剩宋杏花姐妹几个。 听着即将临门的唢呐声,宋杏花贝齿轻咬下唇,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罗帕,终于生了几分紧张。 随着王金花的大嗓门越来越近,直至门口,宋杏花已经有些魂不守舍。 她将屋内扫视一圈。 荷花年幼,桂花愚弱,小莲憨傻。 最后,她只能求救似的拉过宋小麦姐妹俩,满目紧张的问:“月娥...小麦...我...我...” 害怕。 后面俩字没有出口,姐妹俩却都懂了。 宋月娥有些无措,杏花也就比她大一岁,算同龄人。 但她此时真的无法共情对方,无论那一身花花粉粉的嫁衣。 亦或是浓妆艳抹看不出原样的脸,都让她陌生无比。 别说对方害怕,看着这张本该熟悉却陌生的脸,她都有点害怕... 见对方紧紧握住自己手,宋小麦没急着抽回。 目光浅浅望着对方,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说不出口。 二人的关系也就那般,好赖话说出口对方都不会听,倒显的自己多情。 宋杏花见姐妹俩不语,特别是宋小麦的一脸冷淡,心底忽的窜出一股火气。 抛开二人的手,她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 竟然在这个时候问这俩人!? 瞧宋四丫那哭丧的脸,自己大喜日子没得惹来晦气。 她宋杏花讨厌宋四丫,从小就讨厌! 无论是当初三叔对其的宠爱,亦或是阿奶对其的偏疼,都让她讨厌到了骨子里。 “你们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 宋杏花扭过冷下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就没那么怕了。 毫无道理。 宋小麦眼角微跳,不知对方又搭错了哪根筋。 也罢,人家都下逐客令了,自己两个再待下去就显得没趣了。 宋小麦拉着不明所以的阿姐当即离开,结果二人刚踏出里屋,迎面就对上个花花绿绿的脑袋。 见过宋小麦的王金花没什么惊奇,倒是看到对方身侧窈窕淑影后,目光忽的一亮:“哟!这是哪家妮子!” 竟比屋里那个还水灵! 我滴乖乖,这小破村子还真有点门道,怎么长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俊俏! 宋小麦小脸一沉,剜了对方一眼,拉着自家阿姐出了人群。 这媒婆看着就是个不正经的,竟敢用那般眼神瞧阿姐! 那目光,跟看什么物件似的,让人生厌! 宋月娥被对方那一眼瞧的也很不舒服。 二人本就没留席的打算,当即就回了家。 一墙之隔。 墙那边是吹吹打打的嫁女喧嚣,墙这边是几个孩童齐齐坐于堂屋书声琅琅,互不干扰。 “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周鹤眠双手负后,摇头晃脑念出一句。 紧跟着,宋家兄弟几个,连带年幼的宋春生也跟着摇头晃脑跟念一遍。 等大家念熟,周鹤眠拿起一根木枝,在面前的沙盘中写下这八个大字。 兄弟几个眼睛一眨不眨,随着对方的笔画,慢慢在自己沙盘中落笔,仿的格外仔细。 隔壁的热闹自然传进了几人耳中,但没有一人为之躁动。 连一向爱凑热闹的宋秋生都稳稳扎在木凳上,在写下第三个李字后,忽而大笑。 “李我知道!李风的李!” 李风,石头大名。 周鹤眠挑挑眉梢,刻意拖长了音:“孺子可教也,正是~正是~” 说起石头大名,也是村里出了名的一件趣事。 当年李雨出生在一个雨天,便被李大庄起了个李雨的名。 由此启发,石头出生后,李二望着万里无风的烈阳,就想给儿子取名李阳。 但他转念一想,李阳李阳...天已经够晒了,这名字会不会太热了些? 想来想去,还真被他琢磨出点名堂,最后用了风字。 一为夏日清风送凉爽,二又契合他堂兄之名,李雨李风,风调雨顺! 这名字好,真是哪哪都好。 从此便有了石头大名。 宋小麦拉着阿姐回屋后,看到的便是孩子几个围坐一起识字的一幕。 见几个孩子认真好学,连平日最坐不住的小六宋春生都能安安稳稳坐在小板凳上,捏着手指粗的木枝,在沙盘里一笔一划写的认真。 先前在隔壁的坏情绪一下就烟消云散了去。 姐妹俩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见到阿姐跟小麦回来,宋冬生几个挪了挪地方,给姐妹二人让出位置。 姐妹俩拿来自己的沙盘,跟着写起来。 时光静谧,岁月正好。 宋家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围坐成一圈,落笔沙沙。 周鹤眠于屋内慢慢悠悠踱步,将宋家每个孩子的写下的字都看了一遍。 他发现这家兄妹几个很有意思。 宋小麦永远都是学的最快记得最好的那个,其记忆能力堪比自负过目不忘的他。 很多时候,对方都带给他一种识字会书的错觉。 但每每看到对方写的狗爬一般的字后,这种错觉又会荡然消散。 与其相反的,是她同胎三哥。 宋秋生虽然记忆比不上其妹,书写却是几人里最有天赋的。 一开始因不得要领写的跟大家大差不差,但随着时间推移,不过短短几天,对方明显就掌握了要领。 如今对方写下的字,虽看上去还是有些歪扭,但已能现其形。 对于没有任何基础的初学者来说,他这种速度已经算是极有天赋的一类。 今后若能不懈坚持,日日练习,说不定能在书道一途小有所成。 第1章 穿了 秋风呼啸,夜里冷风萧萧。 宋小麦肚里唱着空城计,头晕眼花的躺在床上。 又冷又饿,翻来覆去睡不着。 墙那边偶尔传来几声闷咳,虽极力隐忍,也难掩其状态堪忧。 “得想法将郎中请来,这样咳下去不是个办法...” 宋小麦一侧大姐宋月娥轻声念道。 “可是阿姐...家里半文钱都拿不出来...哪个郎中肯来...” 另一侧的宋冬生低声道。 原来大家都难入眠... 宋小麦闭着眼,心底幽幽一叹。 三天前,她还是现代叱咤职场的牛马一枚。 一着不慎,竟猝死在了上班路上。 醒来就躺在了这个不知朝代的异世中。 别人穿越不是高官显赫就是王公贵族,怎么到了自己就成了吃了上顿就不知道下顿在哪了的农家子? 还是最穷的那一挂。 当然了,这念头一闪而过。 比起还能活着,已是万幸。 只是可怜穿来身体的原身,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姑娘,活活饿死在了冷夜中。 如今不知魂归何处,希望下一世能过的好一些吧。 唏嘘中,耳旁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宋家几个孩子总算入了梦乡。 迷糊间,宋小麦也不知不觉熟睡了去... 随着远处农家院里传来的鸡鸣,宋家村又迎来新的一天。 宋月娥作为家中长女,在母亲身体日渐衰弱后主动承担起了家里大部分劳务。 鸡未打鸣,她已穿戴好衣裳摸索着未亮的天色进了厨房。 生起一灶火,从水缸里舀出几瓢水倒进锅里。 水还未开,二弟宋冬生也披着晨色进了厨房。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酸楚。 水开了,下锅的米还不知在何处。 拿起墙角的斧头,宋冬生沉默着走出厨房。 昨日跟三弟捡回来的干柴需尽快劈完垒好,等天亮后再去拾捡一些回来,在冬日来临前攒下足够过冬用的。 不足十岁的宋冬生,劈起柴来有些吃力。 长年累月的营养不良,成年人两斧的事情他要砍十几下。 没多久,原本冷嗖的清晨他却大汗淋漓。 伴随着一道道干柴破开之音,宋小麦也悠悠醒来。 她缓缓爬起,饥饿让她头晕眼花,坐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扫了一眼身旁还睡着的两个孩子,一个是与她同胞出生的三哥,一个是三岁大的五弟。 二人干瘦的脸上蜡黄蜡黄的,让人心惊。 套上打满补丁的衣衫,踩上露着脚趾的破布鞋。 宋小麦阴郁的走出屋子,碰见端着碗热水的大姐,两人都是一愣。 宋月娥瞧瞧灰亮的天,诧异:“四丫怎起的这般早。” 说完又有些后悔,盯着干巴巴的小丫头,好似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宋小麦还没来得及说话,肚里传出的咕噜声叫嚣而至。 宋月娥目色一暗,温声道:“锅里有煮好的热水,四丫先去喝上一碗。” “阿姐今日定想办法给大家弄些吃的来...” 面前小脸窄瘦窄瘦的姑娘,放在现代还是个初中生吧?正是最不知愁的年纪。 只是换了个世道,命运却如此不同。 “四丫不饿...阿姐辛苦。” 宋小麦张开嘴轻声回了一句,发出的声音却不如预想般洪亮,微哑。 平时不爱言语的宋小麦,今日竟能说出这般宽慰之语,宋月娥讶然的同时又觉得本该如此。 原来不知不觉间,小麦也长大了啊... “小麦乖。” 腾出一只手,宋月娥笑着抚了抚宋小麦额间翘起的碎发。 穿过前堂拐弯进去,就是王氏所在的屋子。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许多,王氏早已醒来,半躺在床上无力下床。 明明才三十不到的年岁,头发已有了几分花白。 盯着一前一后走来的姐妹二人,王氏抬起疲惫的眼帘,凹陷的双颊满布风霜。 宋小麦回想原主的记忆,三年前的王氏分明还是个精神抖擞面貌清秀的女子。 短短几年时间,身心竟耗费至此。 三年前,这个家的顶梁柱宋大山,为服徭役被衙役带去远方修桥。 却不幸遇上山洪尸骨无存。 得知噩耗后,这个家便垮了一半。 后来宋大山的娘孟氏因无法承受丧子之痛,也跟着去了。 孟氏是宋大山的爹宋全后娶的继室,在此前宋全已有二子,长子宋大海、次子宋大田。 孟氏嫁来后,又与其生下了三子宋大山,四女宋慈姑。 孟氏在时,宋家虽磕磕绊绊但也稀里糊涂过着,到底没分家。 那年朝廷征召徭役,需要每户出壮男一人。 得知消息时,宋小麦隐约记得家里打打闹闹了好几日。 作为生母,孟氏就宋大山这么一个亲儿子,自然不愿意让其前去吃苦。 可此时的宋大海宋大田二人具已壮年成家,各自子女都生了一大堆了,又怎是她一个继母能够拿捏的? 为了不让母亲为难,最后还是宋大山自己站了出来,声称自己可以去服役,但提出了条件。 在自己回来之前,自己一家老小需要宋大海宋大田二人照料,必须看顾周全。 见有人愿意当冤大头,宋大海兄弟二人自然应了宋大山的话,声称一定会照看好宋大山一家。 宋小麦如今想来,这事到底是宋大山低估了人性的恶。 哪怕同胞之间的兄弟姐妹也可能生出嫌隙,又何况他跟这两兄长还隔了一层,口头承诺又太过单薄。 宋大山离开后,一开始宋大海宋大田二人倒是顾忌几分,虽未付出过什么实际行动帮衬宋大山一家,但也没出手刁难过。 再加上有孟氏坐镇,王秀兰领着五个儿女虽谈不上顿顿吃饱,管个六七分是没有问题的。 只可惜好景不长,宋大山离开不到一个月就传来噩耗。 来人说宋大山在跟人修桥的时候遇到了山洪,被埋进了泥石之中,尸骨不存。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将好好的家也劈的支离破碎。 孟氏听了消息就倒下了,连一个月都没撑住。 弥留之际她担心宋大山一家被长房二房欺负,吊着最后一口气给宋家分了家,随即离世。 宋小麦家分得20亩良田,几间旧屋以及五只鸡和6两银。 银子还没拿热乎,宋大海宋大田二人便以要给孟氏治丧为由,拿走了三两。 在这个两文钱可以买个大白馒头的时代,三两银子足够宋小麦一家一年的嚼用。 平民百姓治丧撑破天也超不过两贯钱。 孟氏的丧礼操办的很简陋,棺木用的最薄的,连漆都不曾上。 其余用品皆是次等,估摸一两银都有余。 这哪里是什么分摊治丧费,就是明抢。 第2章 卖柴 至于5只鸡,从头到尾就没见过。 王秀兰一个妇道人家,对于这些她除了忍也无可奈何。 本以为宋大海兄弟二人就此总该罢休,以后她带着几个孩子,握着仅剩的三两银和20亩地,总能把日子过起来。 可惜现实很快又给予她沉重一击。 孟氏丧礼办完后,宋大海宋大田二人就以宋家长子的身份,要求收回宋小麦家10亩地。 称那是体谅孟氏爱子心切,因为分家选择跟三子过,才答应给宋大山家分20亩田。 其中10亩乃是孟氏的赡养田,如今既然老人已走,这田自然要收回宋家长房手里。 人不要起脸来是漫无止境的,宋小麦在她这个便宜大伯二伯的身上体会个淋漓尽致。 面对这些,王秀兰除了步步退让,毫无办法。 后果就是,她一年年带着几个幼小的孩子起早贪黑种得的土地,不仅拖垮了自己的身体,收上来的粮食交完赋税后剩下的口粮,根本不足以一家支撑到来年秋收。 那三两银钱,起初用来买了些粗粮度日,后来王氏又生了一场大病花费了一些,很快就用光了。 就在不久前,积劳成疾的王氏在咳出大口血后终于彻底倒下。 那以后下地走路都费劲,更别说拖着残躯继续劳作。 眼看着自己进入油尽灯枯之际,可自己的几个孩子小的小幼的幼,盯着面前一碗清水,王氏再也忍不住泣声而出。 她伸手揽过两个乖巧的女儿,泪如雨下:“咳...是娘没用...娘对不住你们啊...咳咳...咳咳咳....” 咳血也没哭过一声的王氏,此刻却突然痛哭不止。 宋月娥瘦弱的身躯匍匐在母亲怀里不住颤抖,泪流满面,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哭!不能哭! 她轻轻拍打王氏后背,如幼时哭闹母亲哄她一般,努力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 “娘...没有对不住我们...您是世上最好的娘...娘不哭...不哭...” 然,她的劝慰不仅没起到作用,反让王氏愈加肝肠寸断。 同样匍匐在王氏怀里的宋小麦,初一感受到这个异样的怀抱,不知为何,一直以来以为坚不可摧的内心猛然就被什么震碎一般,化成一汪汪暖流轰然包裹全身。 这就是母亲的怀抱? 上一世在福利院长大的宋小麦,从未有过的感受。 虽此刻的温暖夹杂着各种辛酸,也无法抵挡她想要靠拢想要拥有的渴望。 日常冷心冷肺的她有片刻茫然,不知是这具身体的原因还是别的。 宋家发生的一切不幸,原本在她看来,既有宋大山离开前托付不当之因,亦有王秀兰过于软弱之责。 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如果换一个位置,如果她没有来自那样一个时代,不曾在巨人的肩上停留过,只是这个世界里一个大字不识,从生下来就能一眼看到最后的普通妇人,她能做到王秀兰这个地步吗? 二十几岁的年纪,带着五个半大的孩子,鸡未打鸣就要下地劳作,太阳不落山就出不了田,春耕夏种秋收...晚上回来还要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需要怎样一种毅力与坚持。 “大姐说的对...娘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 宋小麦将埋在妇人怀中的脑袋抬起,伸出小手擦拭王氏脸上泪痕:“不要哭,小麦帮娘...” 往日最是懒怠的四丫突然一口气说了这些话,王氏恍惚了一下,这个家里关注最少的孩子,不知何时也长大了许多。 姐妹俩齐心协力安抚好王氏情绪,再度出来时,二人双双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凝重。 娘的身体...真的不能再拖了。 可是看病要钱抓药亦要钱,环顾四周,家徒四壁,从哪弄钱来治病? 宋月娥满目茫然。 这时,老三宋秋生带着睡醒的宋春生走了出来。 一高一矮两个萝卜丁,盯着不远处发呆的姐妹俩,宋秋生抿了抿嘴没有多问,走到宋冬生的跟前,将对方劈好的一方方柴默默捡起再垒齐整,这个动作仿佛重复了一日又一日。 宋小麦目光落在那堆齐整的柴火堆上,心念微转。 “大姐,我们把这些柴卖些吧,先凑些钱给娘治病。” 宋月娥一怔:“这...能卖的出去吗?” 这个时代无论村子还是城镇,柴火是日常必不可少的,哪里都需要,想卖肯定能卖的出去。 宋小麦点头:“一定可以,谁家还不烧柴做饭呢?” 觉得四丫说的有理,宋月娥有些心动,可转念一想,谁会这个时候买柴呢...如今村里头,谁家不备冬用的柴火?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柴火垛前。 宋小麦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兄妹几人,并道:“既然决定要卖,村里肯定是卖不掉的,咱们得去镇上。” 宋月娥一惊:“镇里?” 她连连摇头:“咱们从来没去过镇上,听说走路要走一个多时辰,一路上人生地不熟的,太危险了,娘肯定不同意!” 宋冬生听了宋小麦的话后却半晌不语。 对这个话少的二哥,宋小麦不知其内心想法,只道:“如今娘的身体再不看病吃药,我怕...”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兄妹几人都暗了暗神色。 “大姐,我去卖柴!” 沉默了一早上的宋冬生,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他定定望着宋月娥:“石头他爹经常去镇里卖菜,我去跟他打个商量,看他能不能带上我一起,有人作伴就不怕了!” “石头爹...” 想起那个逢人便笑呵呵的李二叔,宋月娥觉得二弟说的或许可以试试。 至于李二叔能不能答应...宋月娥不知想起什么,匆忙转身跑进厨房,出来后手里多了两个青色的果子。 这是昨日宋冬生和宋秋生二人上山打柴意外碰见的野果,虽未成熟,但放些时日便可食用,味道很是不错。 将野果塞进宋冬生手里,宋月娥道:“家里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得出了,你将这个拿去送给李二叔,好好与他讲话,就算不成,也不能落了人家不喜。” 说着,她又伸手扯了扯宋冬生嘴角:“爹以前常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了人要多笑笑,不要总是这般严肃的模样。” 接过果子,宋冬生黝黑的小脸上,紧绷着的嘴唇终于有了丝笑意,他点点头:“我晓得了。” 转身匆匆出了门。 第3章 上山 宋秋生眼巴巴瞅着大哥出去,扭头对宋月娥道:“阿姐,如果李二叔答应了,到时候我陪二哥一起去吧?” 宋月娥摇头:“卖柴本就图个应急。” 她深深叹口气,天色已大亮,凉风阵阵吹拂面颊,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天眼看一天比一天冷了,咱们自己也要攒够足够的柴火才能过冬。” 宋小麦立在一旁忍不住点头:“还是大姐想的周全。”旋即,她对宋秋生道:“今日我跟二哥三哥一起上山打柴吧,顺便看看能不能找些吃的回来。” 宋月娥本想还是自己跟二弟三弟上山打柴,留四妹在家照看王氏和小五。 只如今王氏身体越发不好,她内心担忧,怕有个什么事招架不及。 自己留家里还是稳妥些,便点了点头。 “也好,记得千万不要往深了走,秋季正是野兽活跃的时间,非常危险。” 宋小麦应道:“知道了,大姐。” 聊完,宋月娥想起今日早食还没着落,回头看着乖乖蹲在门槛边上的五弟宋春生,其正背对着众人扭着屁股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待走近了才发现,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喂了一嘴泥。 “春生,这不能吃!” 宋月娥大惊,赶忙擦去宋春生嘴边的黄泥。 宋小麦宋秋生也吓了一跳。 干瘦的宋春生两眼泪汪汪盯着哥哥姐姐,小嘴紧闭,不愿将嘴里的泥吐出来。 大家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宋小麦匆匆跑进厨房舀了半碗热水端出来,走到宋春生跟前缓声道:“春生乖,我们喝点水。” 宋春生见对方端着碗,饥肠辘辘的他终于舍得张开小嘴,宋月娥趁机将其嘴里的泥抠了出来,好在还不太多。 姐弟几人又是给小春生漱口又是给他擦嘴,忙活了半天。 “都怪我...没看好五弟...” 宋秋生自责,万一五弟真把那些泥巴吞进去...再生了病,后果不敢想。 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再也经不起一点风雨了。 宋月娥红着眼睛:“怪我这个大姐没当好,不怪你。” 她将宋春生交给宋小麦宋秋生二人,叮嘱着:“我去借点粮来,今日定要让你们吃上一口饭!” 说完,她站起身就朝院门外去,谁知还没出家门,就遇到了去而复返的宋冬生。 见人回来的这般快,大家心里都预感不好。 难道李二叔拒绝了? 不待问出口,宋冬生忽然面色一松:“李二叔答应了,说明天就是赶集日,让我明天一早跟他在村头碰头,一同前往!” “太好了!” 家里几个孩子几乎同时开口,疲倦的脸上此刻终于洋溢出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光彩。 开心过后,大家才注意到宋冬生不光人回来了,手里还拿着袋白布包。 “李二婶听说咱娘身体不好,就拿了一袋粟米给我...” 宋冬生黢黑的小脸满是踌躇。 “娘再不吃些东西身子垮的更快,我便接过了...” “不过我给二婶道谢了,告诉她等我们赚了钱有了粮食,一定会还回去的!” 接过宋冬生手里的粮袋,宋月娥红着眼睛:“咱们要记着李二叔李二婶这份活命的恩情。” 家里实在没有可以入腹的东西了。 王氏病倒后,家里无人可以继续耕种田地,只能佃与别人种。 佃出去的那家人只答应每年帮家里交齐赋税,再给3石粮,其余就再无多的。 如今才刚过了秋收,按道理家里怎么也不至于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然而今年秋收前,天不作美,连下小半月暴雨,导致庄稼十不存一。 朝廷虽降低了税收,佃户却再无多余的口粮给他们。 导致堪堪撑到秋收的宋小麦一家,迎来弹尽粮绝的地步。 大家收成都不好,如今还能拿出一小袋粮接济别人,李家的这份情确实深重。 有了粮,几人也不再多言,匆匆来到厨房,舀出小半碗粟米倒进早已翻滚的热水中熬煮。 煮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粟米终于软烂,阵阵米香扑面而来。 几个孩子围绕在锅边,目光迫切,连宋小麦都忍不住等在一旁。 没办法,真饿啊。 她内心狠狠发誓,等吃了这一顿,再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这般困境之中! 半碗粟米熬煮的粥,在一大锅清水中显得有些寡淡,却足够让每人混个水饱。 宋月娥先捞出一碗半干的送去了王氏屋里,而后才出来与兄妹几个分了剩下半锅粥。 清粥入口,无法与前世的白米粥相提并论,但宋小麦每一口都喝的无比虔诚。 这一刻,她觉得这就是她吃过最好的食物,再无其他。 兄妹几人吃的很安静,连最小的宋春生都乖乖坐在一旁,一勺一勺吃的香甜。 饭毕,兄妹几人也没再多言,宋冬生背起背篓,领着宋秋生宋小麦出了门。 家里砍柴的斧头只有一把,也是家中为数不多的贵重物品之一,此刻被宋冬生稳稳别在腰间。 待三人进了山,遇到不好走的路时,他会拿起斧头砍掉挡路的枝杈,保证身后弟弟妹妹顺畅通过。 山外围能捡的干柴早已被人捡拾干净,所以他们必须深入一些,选一条没什么人通过的小道行进。 宋小麦与宋秋生二人跟在后头也没闲着,二人各自手握一根木棒,边走边敲打两侧丛荫,驱赶蛇虫。 宋小麦边走边观察这一带的山林,暗道山中植被倒与自己前世家乡有许多相似之物,兴许能找些吃的东西。 只可惜,三人走了小半时辰,她只发现了几种可食用的普通野菜。 聊胜于无,当宋冬生选定了砍柴点后,宋小麦也采了半背篓。 “四丫你眼睛还怪尖,竟真能让你挖到这老些。” 宋秋生勾着脖子看了一眼宋小麦的背篓,笑眯眯的,随即放下自己的背篓将身侧的枯枝拉到空旷一些的地方,等宋冬生劈开整理。 宋小麦也学着他的样子,去拉一些残断的枯干。 “这个季节能吃的野菜本就不多,大部分地方早都被人采光了,还是大哥选的路好,不然也找不到这么多漏网之鱼。” 想到手中的柴很快就能变成银钱,那样就可以给母亲治病抓药,宋冬生将手里的斧头舞的虎虎生风,干劲十足。 多日阴霾一朝散去不少,脸上也有了神采。 “细枝的就不要了,咱们尽量选一些粗杆,这样的柴砍出来看着齐整还耐烧,会更好卖些!” “好的,二哥!” 兄妹三人十分默契的分工合作,宋冬生负责劈柴捆扎,宋秋生与宋小麦负责将四周掉落的枯干拖拽到中间聚集。 第4章 薯蓣 随着日头渐渐高升,日光穿透茂密的丛林,树影斑驳的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三人皆是汗水淋淋。 眼看捆好的干柴越来越多,三个半大的孩子一趟是肯定背不回去的,宋小麦提议二哥三哥先往家里送回一批,她留在原地守着,免得被别人捡了现成。 宋冬生不放心留她一人在山林里,虽说现在还是山的外围,并无野兽出没痕迹,但凡事总怕个万一。 “二哥你放心吧,我就留在原地等你们,哪也不去!”宋小麦坚持,扬起干瘦的小脸,目光坚定:“现在干柴越来越不好找了,我可不想让咱们好不容易拾来的被别人偷了去!” “不行,放你一人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宋冬生紧绷着嘴,皱眉想了想,最终看向宋秋生:“你跟四丫一起留在这,我一个人往回送。” 宋秋生扫了一眼地上满满八捆柴,如果让二哥一个人搬的话他起码要来回两趟,一来一回就是一个时辰,也太辛苦了些。 “二哥...我看小麦对这林子也熟悉,只要不乱跑,应该不会有事的...还是我跟你一起搬吧,咱俩走快一些,两趟就搬...” 宋冬生摇头,止住宋秋生的话,坚持要自己一人搬。 他将手里的斧头递给宋秋生:“这个你拿着,万一遇到什么事还能防身用,你和四丫都在这,我就放心一些,不然大姐也不会放心的。” 话说到这份上,宋秋生与宋小麦也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二哥瘦弱的肩膀扛起两担柴一点点离开的身影,直到被丛林彻底淹没... 宋秋生叹了口气,寻了个阴凉处静静待着,等待二哥回来。 宋小麦则是望着宋冬生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现在她看上去才七八岁,但芯子实打实的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此刻内心五味陈杂,有种虐待儿童的愧疚感。 “四丫,找个地方歇会吧,节省些体力。” 见宋小麦呆呆立在那不说话,宋秋生以为她在担心二哥:“二哥前段时间跟大姐说,想着明年就不把地佃出去了,咱们自己种。” “等明年咱俩也长了一岁了,就可以帮大姐二哥做更多事,他们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宋小麦点头,心底却道明年的事情明年说,眼下的麻烦是得想办法活到明年再说。 她默默观察周围,还是有些不死心。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山里一定有能吃的东西,她仔细回想年幼乡下的山坡,那时候的这个季节,山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宋小麦四处张望,百无聊赖的拿着手里的棍子拍打两旁杂草,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将目光停在了宋冬生捆好的干柴上。 三步并作两步,她快速来到柴堆旁,探手摸向捆柴的藤绳上。 宋小麦紧盯着有些熟悉的藤蔓,心跳都扑通扑通快了几分。 另一边的宋秋生发现了她的异常,起身走了过来,见对方捏着一截干枯的藤绳不放,好奇道:“四丫你捏这个作甚?” “三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 宋小麦痴痴的话险让宋秋生笑岔了气:“你肯定见过,咱家的柴火好些都是这藤扎的!” 宋小麦没好气的瞪了对方一眼,她发现了,宋家的几个孩子里,就属他这个同胞哥哥最缺心眼儿。 先前砍柴的时候,宋小麦没注意宋冬生都砍的哪里的藤蔓,不过也就四周这点位置,她随着斧头砍落的痕迹一一寻去,最终在一棵被植被包围的大树跟前站定,而那眼熟的藤蔓正攀附其间。 未经修整过的藤蔓上还附着翠绿的叶子,看到那造型熟悉的大片绿叶,宋小麦七上八下的心也落定了几分。 如果自己没记错,这一定就是野山薯的藤叶了! 内心如是想着,宋小麦上下其手,很快扒开一根藤蔓顺着它的轨迹一点点寻找它的根部所在,足足捋了半晌功夫,才在离树干半丈远的地方找到了根部位置。 宋小麦顺手挑了根粗细适中的木棍,拿过宋秋生手里的斧头,将木棍微微修理一些,切出一个斜口,然后开始奋力挖刨根茎。 宋秋生见此,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挖什么,但见其煞有其事的模样,便也给自己削了根棍子跟着一起挖。 山里的土壤挖开最上面一层板结,里面的土壤就相对湿润松软了很多。 两个人使出全力,很快就将藤蔓的根部挖出了半截。 看着露出来的一小节熟悉的褐色茎块,宋小麦的心终于落回了肚里。 “三哥,就是这个!” 宋小麦手下加快了速度,待将其完全暴露在视野后,才发现原来只是冰山一角,紧跟着后面露出更大一块来,越挖,越是心惊,这根野山薯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靠着手里的木棍,用了盏茶的功夫,二人挖出一个半米大坑来,发现竟还没看到物什全貌。 宋秋生用黑乎乎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本就不白净的小脸瞬间成了大花脸,正巧宋小麦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一双滴溜圆黑白分明的眸子,险些没笑出声。 她没笑出来,不代表对方也能忍住,望着同样花了脸的宋小麦,宋秋生“噗嗤”一声,一个仰倒坐在地上,捧腹乐开:“哈哈哈...四...四丫...你的脸...唔....哈哈哈...” 宋小麦黑了脸,明白对方能笑成这样,自己一定比其好不了多少。 “别笑了,不想饿肚子就快点挖!” 佯装生气的样子,宋小麦气鼓鼓的继续挖着野山薯。 一听这话,宋秋生当即停了笑,愣愣道:“你的意思是这个能吃?” 宋小麦白了一眼,不能吃我废这半天劲干嘛,小孩子闹家家玩吗。 别说,想到这里,宋小麦狐疑的看了一眼宋秋生,发现对方还一脸愣神的模样,合着对方刚才真以为跟自己在玩? 宋小麦默默摇摇头,继而又想到,这野山薯连宋秋生都不认识,自己怎么可能认识? 如果贸然告诉大家这个可以吃,该怎么解释自己懂得这些呢? 宋小麦心思电转,寻找记忆里可能圆的上的理由。 片刻后,眸光一亮。 “咳...去年我跟着大姐去给娘请郎中的时候,在郑郎中家院里看到的...那会看郎中家刘娘子就在切洗这个,我就顺口问了一句,刘娘子说这个叫做薯蓣,也叫山薯,可食也可药用,是山里野生野长的东西...” 随着宋小麦的解释,宋秋生的目光越来越亮,再看他们所挖之物后,态度再也不是先前的玩闹心思,手里速度也更快了几分。 此刻根本不用宋小麦再说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的东西对自己一家来说有多么重要,那是活命的东西。 “早知道刚才就挖小心一些了...” 盯着刚才不小心被自己弄破了皮的山薯,宋秋生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第5章 收获 宋小麦见他态度大转变的模样,先才还觉得对方缺心眼的她突然又心疼了起来,几岁的孩子,正是爱玩的年纪,如今却被生活压断了无邪,时时刻刻要为生计而忧。 哎...还是穷给闹得。 “没关系的,反正这个也不能带皮吃,回去了也要削皮。” 宋小麦微微一笑,安慰道。 宋秋生点点头,也不再玩闹,只卖力的跟着宋小麦继续挖着山薯。 足足一个时辰,待宋冬生去了又返,这截山薯还未见到尽头。 宋小麦越挖越是欣喜,看不到尽头才好,说明她运气好,寻到了一棵产量惊人的。 宋冬生回来后,看到的就是不远处兄妹二人背对着他吭哧吭哧的在那里刨着一个大坑,见二人好端端的在那里,一直提着的心也松了口气,缓声问:“你们在干什么?” 猝不及防的声音,将埋头苦干的二人惊了一跳,发现是二哥回来了,不待宋小麦说什么,宋秋生先是大喊一声“二哥”,声音里藏不住的兴奋,飞快的跑过去,兴高采烈的将宋小麦发现薯蓣的事情给宋冬生讲了一遍。 宋小麦在一旁听着,无奈摇头笑了笑,这孩子还是个藏不住话的。 待宋冬生听了原委,再看向二人刨的大坑时目光也跟着变了,几步走到宋小麦跟前,还是有些不敢确定:“四丫,老三说的是真的?” 宋小麦笑着点头:“二哥,这个真的能吃。” 莫大的惊喜降临,砸的宋冬生头晕眼花,再见那一片褐色的薯蓣,仿佛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粮食一般。 柴火什么时候搬都可以,如今既然有了更重要的东西,几人当下就决定先把这个东西弄回家才行! 两人的刨坑大业有了宋冬生的加入,很快壮大成了三人。 又过了半个时辰,见裸露出的山薯越来越多,但底下的还没到底,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停了手。 “太多了,挖出来的这些可以装满咱们仨的背篓。”看看天色,宋冬生思考片刻道:“咱们把这些挖出来的装一下先带回家去,剩下的这些先用土埋上掩盖一下,下次咱们过来继续挖。” 作为家中半个大人的宋冬生,懂事早,知道三人挖出的这些东西代表着自己一家未来的活路,决计不能让别人知道。 宋秋生与宋小麦也明白其中道理,三人默契的先将背篓四周插入干柴或铺一些野菜做掩饰,而后才将一块块山署小心翼翼放进各自的背篓中,待放满后,又在上方扎好一捆干柴,这样外人一眼看去,只能看见几人背着柴火,其余什么也看不清。 折回的路上,三人背着满满的收获,明明很重,却也不觉得累似的。特别是宋冬生,平日言语最少的他,回来的路上都讲了不少话,好似三年来第一次,对生活又有了奔头。 “咱们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娘和大姐,她们一准高兴。”宋秋生从出发,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过。 宋冬生也笑着道:“待四丫找的这丛挖完了,咱们再找找别的地方,这些藤蔓我都熟,知道哪儿有。” “如果都是今日这棵般,咱们今年冬日就不会太难熬了...” 如今已进入十月,深秋季节,想要过好这个冬天,确实要多做打算。 虽然找到些山薯,但家里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王氏的身体拖不得,得尽快赚些银钱给她治病抓药才是。 返回的路上,几人走走歇歇,赶在太阳下山前终于到了家,一路上他们只碰见几个同样打柴回返的村民,见兄妹几人各自背着一篓柴,司空见惯,也没多问。 宋月娥算着时间,一早就候在了院门外,待看清返回的三人后快走了几步,想要接过宋小麦身后的背篓。 “累着了吧。” 说完话,却发现宋小麦给她使了个眼色,并未脱下背篓,只拽着她慢慢回了院子里。 宋大山分出来的房子跟宋大田家挨着,隔着一道墙,平日里各过各的倒看不见对方什么。 但为了保险起见,宋小麦三人还是默默将柴火卸下,然后又将背篓抗进了厨房后的杂物间。 “这是什么!” 看清三人背篓里的东西,宋月娥惊呼一声。 “大姐,这是山薯,能吃!”宋秋生乐道。 “山薯?” 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见其低念名字,宋小麦心底松了口气,自己前面跟宋秋生说的那番话并非胡诌,她跟宋月娥确实在郑郎中家见过此物,也是当时原身的自己问过刘娘子所为何物。 不过有些地方她没细说,当时在郑郎中家见到的已经是挖出来洗干净的山薯,并未看见上面长着的藤叶。如果细究,其实还是有漏洞的。 好在当时为了给王氏请郎中,大家都着急忙慌的,也就没人注意这些了。 此刻更是不会想到这点。 宋月娥听了宋秋生讲的前因后果,她回过神盯着宋小麦,满是欣慰:“小麦真有本事,当时就听刘娘子那么一说你就记着了。” 宋小麦被夸的有些心虚,腼腆笑了笑。 “只是今日运气好碰见了而已,如果大姐遇到也会认得的。” 这话宋月娥可不赞同,她没少跟着二弟去山里砍柴,如果自己认得早就弄回家来了。 有了这些山薯,晚饭便有了着落。 山薯烹饪起来也简单,将其洗净去皮切块,然后掺进一些粟米跟着一起炖煮。 有了山薯的加入,今晚的粥终于不再是清汤寡水的样子,每个人基本都能分一碗半干的饭食。 当众人咬下第一口山薯块后,都被其软糯香甜的味道震撼住了,只觉得口腔被绵密沙软包裹,味道美极了。 原来只以为可以果腹的物什,想不到竟还有这般意想不到的美妙口感,除宋小麦外的几人都惊喜连连。 “这个东西拿去卖的话,一定好卖。” 滚烫的山薯粥,宋秋生仿佛不知道烫一般,吃的吸溜吸溜的,边吃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宋月娥手里的筷子一顿,盯着碗里的山薯块瞬间就心疼起来,是啊,只是简单水煮就这般好吃的食物,如果卖出去,说不定能换不少粮食回来。 宋小麦乐出声:“大姐不要心疼,总归咱们今晚才吃了几块而已,若不是咱们尝了味道,又怎么知道它好不好吃呢?” 第6章 进镇 宋小麦一句话,消解了宋月娥的心疼,深觉小麦说的对,这才又卸下负担吃起来。 “刚才娘也说这个好吃呢,以后咱们就算卖,自家也多留上一些,我记得刘娘子说过,这个吃了对人身体好,刚好可以给娘补补身体!” 宋小麦吃完一大碗,肚子里终于有了饱腹之感,比起早上那几碗清粥,这山薯粥可要扎实多了,舒服的她浑身舒畅。 听宋小麦说这东西还能养人,另外姐弟几个立马点头。 宋冬生吃完放下碗:“明日我跟李二叔去镇里卖柴,就带上一些山薯,到时候看看有没有识货的人愿意买。” 宋小麦状似思考了一番,才道:“刘娘子不是还说这个可以做药用?大哥不妨到时候先找两家药铺问问,看他们收不收,能给什么价,到时候选个合适的价格卖给他们。” 宋冬生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 宋月娥在二人中间来回看了看,最后停留在宋小麦身上,只觉这几日的小麦跟往日大是不同,话多了些,人也灵泛了些,以前倒是没注意,这小丫头还是个有成算的,想了想,她道:“我看不如这样,明日让四丫陪着冬生你一起去趟镇里,你俩有事商量着来,家里也放心一些。” 宋小麦面上微不可察的一笑,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先才的主意是四丫出的,宋冬生也觉得明日若是有四丫陪同,或许更好行事。 原本跃跃欲试,想跟二哥进镇的宋秋生一下蔫了下去,诚然,四丫看上去确实比自己靠谱许多。 “听你们说,那棵树下还有不少山薯没挖出来,放那里到底不放心。”宋月娥凝神想了想:“待明日你俩回来,后日留三弟在家看顾娘和小五,咱们去把剩下的都带回来。” 众人一致点头。 吃完饭,收拾好厨房,宋小麦打了热水来到王氏屋内为其梳洗。 望着小小一点的丫头蹲在地上为自己洗脚,王氏一手扶着床榻一侧撑着无力的身体,一手则慈爱的轻轻抚上小麦稀疏的头发:“你大姐先才将你要和冬生进镇的事给我说了...咳...明日路上要跟紧你李二叔知道么,千万莫走岔了路。” 宋小麦抬头冲王氏甜甜一笑:“娘放心吧,四丫晓得的。” 满脸治愈的笑容,王氏却只觉满是心疼,如果不是自己身体不争气,哪里轮到孩子这般小的年纪就要出去讨生活。 “去了镇里,如果遇到什么应对不了的事...你就去寻一寻你小姑...”说到小姑,王氏有些怅然。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打扰小姑子一家,这么说也只是无奈之举。 小姑... 宋小麦一愣,宋大山的亲妹妹宋慈姑。 宋慈姑出嫁后就不怎么回宋家村了,一年难见一回。宋小麦在原身记忆里,只记得这个小姑三次,两次是初二回娘家探亲,最后一次是孟氏丧礼上。孟氏走后,这位小姑就再也没回来过。 对这个陌生小姑,更多的记忆则是来自大人的嘴里。 听闻宋慈姑是嫁给了镇里一个董姓货郎,那货郎年纪比她大个五六岁的样子。两人感情如何不得而知,反正宋慈姑嫁出去后就很少回来过,因此家里后出生的孩子对其极为陌生。 “你小姑父名为董满仓,开了一家杂货铺子,你们打听打听总能寻到的。” 宋小麦点点头不置可否。 翌日,宋家几姊妹除了小五,其余人都起了大早。 有了宋小麦的加入,宋冬生就让她背着自己的背篓,里面装了些品相好的山薯,足有5斤的样子。又在上面铺了一层昨日捡的野菜,他自己则实打实背了高高两捆柴。 宋月娥领着宋秋生将二人送至村口,几人没等多久,就等来了同样披着晨霜的李二叔。 李二见宋家几姊妹齐齐站在村口等他,朴实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了。” “李二叔早。” 宋家姐弟几个打了招呼,跟李二寒暄了几句,便不再耽误各自行程就此分别。 第一次进镇,比起宋冬生的踌躇不安,宋小麦没有半分紧张,一路上与李二有说有笑聊了不少。 “李二叔,咱们清河镇大吗?”宋小麦扬起小脸,背着小背篓笑嘻嘻的问道,虽然穿的的补丁打补丁的衣服,鞋子还破了个洞,却没有半分局促。 倒是个敞亮的好孩子。 李二心底不免唏嘘大山一家的不容易,替大山惋惜的同时也为其感到愤愤不平。 宋大海宋大田二人做下的事情,村里大多人都是知道的,但这终归是别人的家事,在村里头也不算独一份。明理的最多在心中忿忿几句,更多的也就是看个热闹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 “清河镇大不大这得看跟谁比了,若是跟咱们宋家村比,它足有三四个咱们村那么大,但要是跟清河县比的话,就要小上很多了。”李二笑答。 宋小麦“哇”的一声,满目崇拜:“李二叔真厉害,您还去过清河县吗?” 见小姑娘一副去过清河县就天下第一了不得的模样,将李二逗乐了,当即道:“去过自是去过,相比别的镇子来说,咱们清河镇算是离县里最近的一个镇了,约莫半天脚程。” 二人聊得有来有回,很快宋小麦就从李二嘴里了解到不少关于这个朝代的信息。 原来她穿来的地方是个建立不到十年的新政王朝,名为大周。如今她所处的地界是距离京都足有千里远的景州,此州幅员辽阔,李二知之不多。只道他们所处的清河镇只是景州管辖内一个不大的县城清河县境内。 而他们即将前往的清河镇分东西两市,东市以百姓生活日用所需物品居多,西市则以牲畜活物居多。宋小麦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自然就是东市。 几人一路说着话,一个时辰的路倒也不觉漫长,在日头大亮之际,他们准时来到了清河跟前。 望着眼前水流湍急的长河,一道高高的石桥架起,连接河的两岸。 此刻正有各个方向汇聚而来的百姓,或背或挑,担着自家的货物通过石桥去往对面青石铺就的小镇,清河镇。 李二看了一眼两个愣神的孩子,指着那条长河道:“这条河就是咱们清河县清河镇名字的由来,清河,大吧。” “大!” 宋冬生与冬小麦异口同声的回答。 第7章 清河镇 自出生以来,从未踏出过宋家村一步的宋冬生被眼前这条壮阔的河流所震惊,更吃惊于河流上架起的那道约百米长的石桥,他想象不出,需要耗费多少人力才能修建出这样一条长桥,其上穿梭的人影,是他这辈子目前为止见过人最多的一次。 少年涨红着脸,不自觉握紧了背篓,弯了腰。 一侧的宋小麦同样红着小脸,相反的是她的腰挺的笔直,昂着小小的脑袋满目兴奋,四处张望,看哪都觉得新奇。 这可比现代那些刻意仿古的水乡小镇真实有趣多了。 李二领着两人,很快走上石桥。 来往人群很多,时不时还能遇见几个李二熟悉的人,他们会热情的打声招呼然后继续赶路。 片刻,几人通过石桥又爬过一个青石铺就得斜坡,一座由青砖瓦房铺就得小镇瞬间映入眼帘,与其而来的还有五花八门的叫卖声、孩童玩耍的喧闹声,生机勃勃,人声鼎沸。 “真热闹啊...”宋小麦赞叹。 进了小镇,李二便不再多言,只告诉宋小麦二人跟紧了他,几人匆匆朝着东市走去。 半盏茶的样子,一条不算宽阔却格外平坦的街道出现在几人面前,街道两旁此刻已有许多买卖人摆好了货物,等待顾客上门。 李二领着两人,来到一个位置不算好也不算差的街边站定,他放下挑担,拿起挂在脖间的布巾擦了擦汗,冲二人笑道:“咱们就在这里摆摊。” 宋冬生红着脸点点头,卸下肩上的背篓,又伸手接下宋小麦的背篓。 李二则从货篮里抽出一条油布,他仔细摊开,将油布铺好,然后小心翼翼的从菜筐里将几种青菜整齐摆放在上面,赏心悦目。 一看就是个有经验的买卖人。 宋冬生有样学样,将两捆柴放下后,又稍微拾整拾整,本就捆的整齐的柴木被他修的一丝不苟。 李二拍了拍宋冬生的肩膀:“好小子。” 宋冬生被夸的不好意思,红脸垂首。 今日赶集的人尤多,不消片刻,李二的菜摊便有人过来问价。 “一把青菜两文钱!”李二笑呵呵的介绍。 一胖妇人拿起一捆青菜在手中掂量掂量,又左右看了看,见李二的菜分量给的足,菜品也新鲜,便痛快的从腰间荷包摸出两文钱递给了他。 接过钱,李二乐呵道:“多谢,吃好了再来!” 见李二叔这么快就开了张,宋冬生满脸羡慕,盯着自己的柴火又有些忐忑起来,不知道今日是否可以顺利出手。 宋小麦则没有这种担忧,不是她心大,只是她发现在他们前面一些的摊位上,已经有同样卖柴的人出掉了柴,那位置比他们靠前一些,等前头卖完,后面自然可以轮到他们,且根据她的观察,兴许是入秋的原因,这柴竟比菜还好卖一些。 “货家,你这菜怎么卖的。” 就在这时,又有人来到了李二摊位询问。 李二笑着说了菜价,来人蹲下身随意翻看了几下,见菜品都不错,便点头道:“这些我都要了。” 来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身上穿的衣着普通,却没有半个补丁,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一双分外精明的眼盯着李二:“城南吴家可知?” 李二微楞:“可是吴秀才吴老爷家?” 老者颔首:“嗯,这些菜我都要了,你将其送到吴家可行?” 说罢,他从袖子里摸出几十文钱递给李二。 李二大喜,双手接过铜钱连连道谢:“可!可!自然可以。” 老者扫了一眼一旁的宋小麦二人,盯着那两捆柴问:“这柴怎么卖?” “...” 问话来的猝不及防,宋冬生一时没反应过来,宋小麦见此赶紧上前一步学着李二的模样笑答:“8文一捆!” 老者扫了宋小麦一眼,心道怪是个机灵的,点头道:“一块送去吧。”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不仅宋冬生,连宋小麦都跟着乐开了花。 “多谢大老爷!” 接过递来的16文钱,宋冬生红彤彤的脸,一双手都是抖的。 老人兴许还要采买些别的,付了钱后转身又去寻摸下一家了。 李二转身看向宋家兄妹二人,笑的开怀:“今日倒是运气不错,看来可以早点收摊了!” “多亏了李二叔,要不是您的菜好,我们的柴还不定什么时候卖的出去!”宋小麦仰面谢道。 运气一事玄而又玄,李二摸摸脑袋,这还是他卖菜以来第一次这么痛快的卖完,指不定是两孩子运道好呢,念此,当即摇头笑道:“说不定是你们两个小家伙运气好呢!二叔我也跟着沾了光,哈哈!” 几人说说笑笑,就开始重新收拾东西,准备将货品送往吴家。 宋小麦趁此给宋秋生眨了眨眼,在对方还迷糊之际就听她道:“那个李二叔、二哥,我第一次来镇里,想四处转转,我能不能不跟你们去吴家了?” “这...”李二犹豫。 清河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这两年没听过谁家孩子跑丢的事情,可到底宋家两个孩子是第一次到镇里玩耍,且还是自己带来的,万一出个什么事,自己也不好交代啊,念此,李二就想拒绝。 不料,宋冬生却反应过来,他扫了一眼小麦背后的背篓,想起今日还有一项任务未完。 卖山薯的事情暂时他们家也不想别人知道,虽然觉得李二叔是个好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如何,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外加刚才小麦的表现,原本宋秋生觉得这柴一捆能卖个五文就不错了,想不到小麦张嘴就八文,惊的他揣在袖里的手都跟着抖了抖,谁知,竟还真让她做成了。 去吴家一来一回耽搁半天不说,回来还要寻药铺问价,太过耽误时间,也不好让李二一直跟着自己二人乱跑,他便点了点头:“那四丫你小心一些,一炷香后咱们在桥头汇合!” 正想拒绝的李二见宋冬生开口应了,有些诧异,在看到宋小麦紧紧背着的背篓后忽然福至心灵。 第8章 优草堂 背篓上虽然铺着一些野菜,但其中明显另有玄机,兄妹二人既然不愿意讲,李二自然也不会打听,想到兴许有自己在俩孩子不太方便,便也点了头应了。 分别前,李二又额外嘱咐了两声,告诉宋小麦在镇里行走需要注意的事项,宋小麦一一应了,这才作别。 待李二与宋冬生离去,宋小麦背着小背篓才转身离开,东市街面她刚才特意看了看,发现并没有药铺的存在。走了几段距离后,她寻了个面善的妇人询问。 “婶子您好,您知道镇里药铺怎么走吗?” 那妇人四十左右的样子,头上蒙着一块蓝色白花的头巾,目光清明面容慈善。见宋小麦一副穷苦人家的装扮却也没嫌弃,笑着给她指了指方向:“咱们清河镇有两家药铺,都在城北的位置,两家药铺隔的不远,你从这里直走再左拐个弯就能看到。” 宋小麦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感激道:“多谢婶婶!” 妇人见面前的丫头虽穿的穷苦,可说话做事却无一丝酸气,嘴巴还甜,不免多说了几句:“那两家药铺一个叫做荣生堂一个叫做优草堂,你要是去寻郎中啊,最好去寻优草堂的,那里的大夫医术好还仁善。” 妇人的话让宋小麦目光一亮,心中有了计较,再次谢过妇人后便匆匆寻着药铺而去。 按照妇人的话,她很快寻到了药铺,果然如妇人所说,两家药铺离得很近,前后不足百米。 而距目前宋小麦最近的位置,叫做荣生堂。 听妇人的意思,这家药堂口碑要差一些,不过她今日不是来抓药的,而是卖药的,想着进去问问行情又不花钱,便先进了荣生堂。 今日赶集,两家药铺前都排了不小的长队。 宋小麦想着自己也不问诊抓药,就跑到队伍前头,进门拐弯去了药房的位置。 “哎哎哎...那小丫头乱跑什么!” 还没走到药房,宋小麦就被人叫住。 转过身,一个药店伙计就拦住了她。 宋小麦停下脚,抬头望着伙计:“店家,我是来问问你们药房可收药材?” 那伙计没有急着回话,先上下打量了一眼穿的破破烂烂的宋小麦,没好气道:“收,怎么,你有草药卖?” 对方的轻视并未引起宋小麦不满,先敬罗衣后敬人,这是大多人都藏不住的第一反应,只点点头。 那伙计长着两撇八字眉,听到这话,其中一根眉毛微微一扬,伸出手不耐烦道:“拿出来我看看。” 宋小麦早有准备,她没有从背篓里取,而是从腰间布袋里取出一小节、约莫手掌大小的山薯来。 还没拿稳,那伙计已经伸手将山薯夺了去,这番举动倒让宋小麦心中冷了冷。 “啧...品相还成,就是小了点。” 伙子扫了一眼宋小麦,似想从对方面上看看什么反应,却见对方一双目光巴巴的望着自己手里的薯蓣,好似什么要了对方命的东西,当下就轻嗤一声:“这东西药铺收了,一两给你8文,你这个不足一两便给你5文好了。” 一两8文,对方嘴上下一碰就少了将近一半,宋小麦涵养再好,此刻也忍不住内心吐槽。 “怎么?嫌少?” 见宋小麦不说话,伙计嘴一撇,斜眼盯着她,好似宋小麦敢说一个少字,他就敢立马轰人的模样。 初来乍到,宋小麦不愿与这种人交恶,反正给出的只是一小块罢了,她讪讪一笑:“不少不少,那麻烦店家了。”说罢,朝着伙计伸出一双黑乎乎的小手。 药店伙计见其低声下气的模样,倒是有些受用,就是给钱的样子颇似他施舍一般,令宋小麦无语至极。 拿到钱宋小麦二话不说就出了门,忍着内心吐槽,待走出一段距离,方才黑了小脸。 丧了良心的药铺...连孩子都骗... 宋小麦抹了把脸,好在那不过一小块山薯罢了。 那黑心伙计虽然价格给的低了些,但到底这是白捡来的东西,宋小麦倒不觉得多么心疼。摸着怀里五文钱,不禁对下一家药铺期待起来。 眼看着她就要来到优草堂门前,忽闻背后传来一阵惊慌,紧接着阵阵马蹄声随踏而来。 宋小麦第一时间闪到路边,这才回头望去。 只见后方尘烟滚滚,一驾马车正着急忙慌的朝着自己方向奔来。 这还是来到异世第一次见到真实的马车,宋小麦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马车很快从她跟前飞奔而过,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又停了下来,随后便见车夫从车上跳了下去,像颗炮弹似的冲进了优草堂。 没多久,那汉子扛着一个大药箱扯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又匆匆跑了出来,老头儿被其拖拉着,险些栽个跟头。 排在药铺前的百姓都跟着吸了口冷气,好在没有真的摔倒。 来得快去的更快,待将老头塞进车里,汉子架着马车飞也似的掉转马头又往回奔去。 立在一边的宋小麦被马车扬起的尘土扑了满面,吃了一嘴土,她忍不住“呸呸”几口。 “这谁家的车啊,也太无礼了!” “黄大夫都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小心点,这要给人绊出个好歹可怎么是好!” “这车不似咱们镇的,约莫外来的...” “不是...黄大夫都被拉走了...谁给咱看病啊?” 药铺前排着队的病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闹哄哄一片,很快药铺内走出一位模样周正的青衫男子,他冲外面百姓抱拳道:“对不住了各位,先才那位管事家中有人急诊,家父不得已被带去救治。现下堂内只余在下,若有需要依旧可以依号入内看诊。” 众人见到男子,当即便有人道:“前些日子听闻小黄大夫有事外出,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既然您在,跟黄老大夫在也无两样!” “是啊,小黄大夫医术高明,前些日子我四舅表弟的二姨犯了癫病,小黄大夫一针就给人扎醒了!” “这么灵验?我有个表亲二爷也有癫病,下次我让他也来试试!” “骗你作甚,不信你问小黄大夫!” “嗨,人家说的是扎醒又不是扎好了!” “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宋小麦没忍住笑出了声,不禁感叹这大周子民的性子还怪热情,没瞧见那小黄大夫脸都红成了酱色。 一场闹剧,在小黄大夫一声声“惭愧...惭愧...”中逃也似的进入堂内后才终止。 第9章 打架 宋小麦进入药堂,接待她的同样是个药铺伙计,比起先才荣生堂的伙计,这位可就明显不同了。 伙计见到宋小麦后,无丝毫轻视表现。接过宋小麦手里同样巴掌大小的山薯后,他仔细检查一遍,满意的点点头。 “这薯蓣品质不错,待我去问问少东家,看看他能给你个什么价,你在这稍候片刻。” 宋小麦谢道:“有劳了。” 很快,那伙计去而复返,笑着对宋小麦道:“我们少东家说这个可以按15文一两跟你收,你如果还有,无论多少都可以尽数拿来,你看可还合适?” 宋小麦目光一亮,虽然猜到这家可能会给个公允的价格,却没想到竟如此厚道! “合适合适,多谢小二哥!” 一两十五文,她今天带了足有五斤,折合下来岂不是能赚750文! 待将背篓里薯蓣全部出给优草堂,怀里揣着750文从药铺出来的宋小麦,只觉得今日的空气都变甜了几分。 她刚才路过前堂时本想去给那少东家,也就是小黄大夫道个谢,但见到对方忙的不可开交的模样便取消了打算,正打算离开时,没想到那小黄大夫也注意到了她,还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真好...人帅心善...” 宋小麦迈着轻盈的步伐,嘴里哼着不成曲的调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今日卖薯蓣共赚得755文,先才在药铺宋小麦跟优草堂的伙计特意打听了一下如今粮价,一斤粮大约在25文左右,豆类会再便宜一些,那么今日赚取的银钱可以买不少粮了! 当然了,目前最要紧的还是给王氏治病。 宋小麦决定先去粮铺转转,看看具体行情。 清河镇共有三家粮铺,她用了半盏茶的功夫走完三家铺子,发现价格都大差不差,最后她选择了最实惠的一家买了两斤粟米3斤豆子,共花了45文钱。路过肉铺时,她天人交战半晌,最后还是决定花10文买三块大骨头。 家里上到王氏下到几个孩子,都行销立骨,严重缺乏营养,补充营养这块必须提上日程,这钱不能省。 剩下这700文,回去刚好可以请村头的郎中来给王氏抓药治病。 宋小麦回返的路上,心里暗暗算了笔帐,家里还有不下30公斤的山薯,到时候如果药堂还能照单全收,那就是9两银。 9两银放在如今世道,对于贫民百姓来说是相当一大笔钱了。 然寒冬即将来临,想到家里人连身厚实的冬衣都没,起码一人要有一身冬衣,然后换掉芦花填充的被子,存够足够过冬的粮食...真是哪哪都要花钱。 “不够用啊...不够用...” 带着满是惆怅的心,宋小麦不知不觉已出了小镇,耳旁呼啸着河风以及哗哗的流水声,清凉的河风令她猛地打了个机灵,抬头一看,正好瞧见路口等待自己的李二叔和二哥。 “四丫!” 见到宋小麦的身影,宋冬生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二哥!李二叔!” 宋小麦背着背篓快走了两步。 见宋小麦满满一背篓东西,因为李二叔在,宋冬生一肚子话只能咽进肚里,只默默取下宋小麦的小背篓,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大背篓里。 李二对这一切似没看见般,回程的路上,只不断与宋小麦说着吴宅的阔气,时不时的,宋冬生也会插上几句,表达对吴宅的艳羡。 “我们二人进去后,就被吴宅里的婆子带着去了后厨,光那后厨的院子,都比咱们村长家的院子还大!” 宋小麦好奇:“这吴家可是什么大来头?” 按理来说,如果吴家只是出了个秀才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派头。 李二点头,说到吴家的来历,言语中不免带出几分敬畏:“这吴家祖上是当过官的,听说还是京官。”他声音放低了几分:“现在说来已经算是前朝的官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落脚到了咱们小小清河镇,但曾经的大族底蕴还是有几分的。” “这不,吴家这一代又出了个秀才,努力考考指不定就又成了官家呢。” 原来如此... 宋小麦道:“吴秀才今年多大?” 李二摇头:“具体不知,总归超不过二十岁去。” 这个朝代的科举制度不知跟自己原来世界里的是否一样,如果差不多的话,二十岁的秀才不算出彩但也强过许多读书人了。 说到读书,宋小麦暗道等赚了钱,还得送家里几个孩子去上上学才行,能读出个名堂固然好,就算不成,起码不能做个睁眼瞎。最重要的是,她也不能忍受自己成个睁眼瞎。 今日在镇里看到许多店铺门头匾额,上面的字与前世古代的字差不多,多为繁体。宋小麦大部分都能看懂,不懂的蒙也能蒙个七七八八。今后她也不想隐瞒自己识字的本事,那就要给自己找个说得通的办法,这就必须让家里几个孩子读书,到时候就说跟着他们一起学的。 打定主意,宋小麦的账本上又多了一项支出。 几人回程路上没了货物,脚程快了许多,晌午刚过就赶回了宋家村。 在村口处与李二作别,宋小麦跟着宋冬生快步往家赶去。 本打算到了家就询问小麦关于售卖薯蓣一事,谁曾想还没走进大门,就听见自家院里吵吵闹闹。 宋冬生脸色一变,几步上前推开了门,就瞧见小五宋春生跌坐在地啼哭不止,另一头,三弟正跟着俩少年扭打在一起,大姐从旁拉扯,怎么都分不开几人。 待看清将三弟按在地上痛揍之人,宋冬生怒吼出声。 “宋长乐!宋长宁!” 将背篓寻了安全地放下,宋冬生没有半分犹豫,举起拳头就朝着两人脸上奔去。 宋秋生一对二的战局,立马扭变成了二对二。 宋小麦进门,目瞪口呆的盯着这一幕,半晌没缓过神来。 搜寻记忆,才发现与宋秋生打架之人,竟是原身大伯家的老三宋长乐与老四宋长宁! 这俩是村里出了名的浑人,平日走街窜巷不学无术,村里许多孩子没少被两人欺负,就因为仗着自己弟兄多没人敢欺辱,行事蛮横霸道,村里人大多敢怒不敢言。 小小年纪便如此,长大不定会干出什么。 宋秋生鼻青脸肿的样子,看的宋小麦内心窜出一股无名怒火。 既然宋大海不会教儿,她不介意自己帮他上上强度。 抄起院里一杆烧火棍,宋小麦几步上前,朝着俩人劈头盖脸就砸了去。 “哎哟!” 宋长海家的老三宋长乐,今年十五岁,个子虽然看着不高,但好歹比宋冬生二人多吃了几年饭,又带着十一岁的宋长宁,两人本以压倒性的优势欺负宋冬生二人,此刻却遇上个不讲武德的宋小麦,实打实的挨了两下烧火棍,疼的二人立刻跳起脚来。 “宋小麦!你疯了吗!” 宋长乐捂着被宋小麦砸的生痛的脑袋,然回答他的又是毫无顾忌的两棍。 烧火棍由竹子制成,宋小麦也不怕把人敲出个好歹,下手不留半点情分,只打的兄弟二人眼冒金星。 “呜...好疼!”宋长宁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长这么大,仗着家中兄弟多的宋长宁还是第一次吃这种苦头。 宋长乐上前一步想一把抓住宋小麦的棍子,对方却灵巧的很,抓了几下没抓着不说反而又挨了几下。 见四丫将兄弟俩打的嗷嗷大叫,宋月娥终于把地上的宋秋生拉了起来,宋冬生也跟着扶起一边啼哭不止的小五弟。 宋小麦就如疯魔了般,一顿横劈竖扫,长房兄弟二人在“嗷嗷”惊叫中逃出了院门。 宋小麦趁机上前,将大门啪的一声关的严严实实。 “月娥?月娥?” 院里没了哭闹,屋内传出的王氏呼喊才被众人听见。 宋月娥来不及与镇里赶回的二人解释,直接带着几人都来到了王氏屋里。 见到鼻青脸肿的三子后,一脸惨白的王氏差点没再吐出一口血来,她捂嘴猛烈的咳了几声,揽过一脸羞愧的宋秋生,看的又气又疼:“到底怎么回事!” 冷静下来的宋冬生与宋小麦也想知道,不禁都朝宋月娥看去。 第10章 问诊 宋月娥抱着三岁幼弟,蹙眉答:“先才我在屋内打扫,秋生带着小五在院里玩,没多大会就听见小五在哭,等出去一看,秋生已经跟大伯家的老三老四扭在了一起。” 后面就是她去拉拨几人,但她的力气实在太小,根本拉不开,至于三人打架的原因,只有秋生才知道了。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的又将目光落在宋秋生身上。 宋秋生坐在王氏床栏边,默不作声,一反常态。 宋冬生皱眉,担着长兄的名头叱声问了一句,却还是不见他回话,大家这才觉得里面怕是有什么不好出口的龃龉。 “三哥,不方便说就算了,你就告诉大家一件事,这次打架是他们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宋小麦轻声问。 闻言,宋秋生当即抬头,气鼓鼓道:“当然是他们!” 宋小麦点点头,如此就好办了:“待会说不定大伯家还得来人,到时候既然是咱们占了理,就不怕他们找事。” “他们惹事还敢找上门来?”宋秋生怒道:“大伯一家就知道仗着人多欺负咱们!” “以前是咱们小,现在长大了,他们要是还敢来,我就把他们打回去!” “不许胡说!” “咳...咳咳咳...” 听了宋秋生的话,王氏一急,又咳个不停。 气血攻心,王氏本就瘦脱了相,这猛地一咳,没忍住又犯了眼晕。 兄妹几人见状,一阵忙乱。 “好了,这事先不说了。”宋小麦上前,示意宋秋生别再说惹娘情绪不稳的话,扭头冲宋冬生道:“二哥,你快去找郑郎中来一趟!” 说着话,她将布袋里揣着的铜钱拿出来全部递给对方。 “这是咱们今日山薯卖得的钱,你拿去都给郑郎中,让他记得带几副药来!” 这么多铜钱,若放平时兄妹几人定要欢喜一场,可此时却来不及欣喜。 眼看王氏情况越发不好,宋冬生二话不说,抓起钱就出了门。 宋月娥端来热水,伺候王氏慢慢喝下。 王氏渐渐清醒,见自己一场晕惹得孩子几个手忙脚乱,心中越发自责,默默躺在床上一阵无言。 宋秋生吓得早已跌跪在地痛哭流涕,生怕母亲有个差池。 “儿起来吧...娘知道这事不怪你...” 半晌,王氏闭着眸子缓缓说道:“是娘连累了你们...” “娘只是病了而已,等吃了郎中的药就会好起来,还会和以前一样!”宋秋生趴在床边不停抽噎,青紫的脸上泪水糊了满面。 “娘...” 年幼的宋春生站在宋秋生旁,他不理解三哥为何哭的那般难过,却也跟着一起呜呜哭着。 宋月娥面上看似冷静,可惜红彤彤的眼睛出卖了其深处的不安。作为家中长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好像做什么都没有用,只能静静看着娘亲,似风中落叶般...她恐惧极了... 宋小麦皱眉望着一切,王氏的身体状况确实极差,若只是过劳咳血而至,应还有调养治愈的可能。前提是,她自己得有一个强烈活下去的求生意愿,现在这般可不行。 “娘,您的身体只是一直没有好好用药调理而已,我今日问过镇里最厉害的大夫,他说您这并非不治之症,好好吃上几副药就能好。” “您看五弟还这么小,我们姐弟都还要娘帮衬,娘可别想一直偷懒躺在床上!” 宋小麦嘟着嘴气呼呼的说道。 好言劝慰是不行了,只能反其道而行试试。 果然,宋小麦的话让王氏有了些反应,她睁开虚弱的眼睛,盯着面前古灵精怪的丫头,勉强笑了一下,有气无力道:“原以为是个闷葫芦,没想到只是没开窍,你这丫头也不知像了谁。” “放心吧...不到那一步,娘也舍不得舍下你们...” “娘,什么舍不舍的!”宋月娥又哭又笑。 见大家氛围缓和了一些,宋小麦趁机将自己去镇里的见闻同大家分享了开,当然,重点说了自己卖山薯的事情。 宋小麦说的绘声绘色,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这一刻好似都忘却了烦恼,回到了久违的温馨。 当得知山薯最后以15文一两卖出后,不光几个孩子,连王氏脸上都有了神采。 “竟这般值钱?”宋月娥捂着小嘴惊呼,当即,她又心疼起昨日自己几人吃的那些了。 “山里应该还能找到不少,若是咱们偷偷挖回来,就有钱给娘治病了!”宋秋生小眼放光,此刻也顾不得浑身疼痛了,恨不能马上进山,将里面的山薯统统挖回家来。 宋小麦却道:“现在能卖这样的好价钱,全因许多人不识此物,依我看,家里这些卖掉,那药铺一段时间内也不会再大量收取了。”除非,她能打开别的市场。 话又说回来,她也只是侥幸遇到一株产量惊人的山薯,后面再去寻摸,不一定还能有如此可喜收获。 为了不打击大家积极性,她没有选择这会说出这些。 “也是,药铺收的药材都是用来入药的,又不是寻来当饭吃。”宋月娥冷静几分,认清现实,她眼底含着笑意,冲大家道:“但不管怎么说,待家中这些卖出去后,家里总算有了进项。” 若不是昨日李二叔家送来的那一袋粮食,家里就彻底断粮了,眼下总算有了盼头。 全家上下绷紧的弦终于可以松一松了。 在大家松了口气的时候,宋冬生终于带着郑郎中赶了过来。 郑郎中是村里唯一一个会治病抓药的大夫,平日里宋家村的人若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常常去他那抓副药吃上一吃也就好了,所以他在村里是除了村长以及几位族老外声望最高的人。 看着来人四十多岁的模样,头发却无半缕银丝,搁在这个时代,显得十分难得。 其五官虽普通,但神清气朗,一看就是个会保养的。 会保养很好,说明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宋小麦暗中不禁对其有了几分期待。 郑郎中进入内屋,宋月娥便带着几个孩子往后腾开了地方,齐齐站在一侧,紧张的盯着他为母亲把脉。 半晌后,眼眸微闭的郎中才缓缓睁开眼,翻开王氏的眼皮看了看,又让其吐舌观察,而后就开始询问王氏最近状况感受。 一番问诊后,郑郎中这才起身。 观其表情凝重,大家的心也跟着再次跌入谷底。 第11章 厨艺 出了里屋,宋冬生迫不及待上前问道:“郑叔叔,我娘她身体如何?” 郑郎中叹了口气,又发现自己被几个孩子死死盯着,深觉叹气有些不合时宜,有些惭愧道:“王娘子此乃气血双亏之相,日耕夜织,久劳成疾。上次来便不大好,如今拖了些时日,又未按时服药。老夫医术有限,如今怕是爱莫能助也...” “什么?” 宋冬生双脚发软,脑中霎时轰然一片。而赶来的宋月娥等人,当即掩面而哭。 宋小麦的心也跟着一沉,她沉着小脸,问向郎中:“郑叔叔,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郑郎中看向宋小麦,心下惊奇,暗道这宋家小四倒是个临危不乱的,他沉吟片刻,道:“老夫医术浅薄,我可以先开两副药给王娘子用,但此药治标不治本,只能让其这几日身子轻便一些,想要根治,尔等不妨去镇里寻一位黄姓大夫。或许,他老人家能有办法。” “黄大夫...” 就是今日在优草堂被人拖走的那位吧... 事不宜迟,宋小麦决定明日一早再去镇里一趟! 王氏卧病不起,自己要想办法把大夫请到村里来才行。 兄妹几人送走郑郎中后,家中氛围再次一蹶不振,好在几人都是懂事的孩子,几人商量了一下这事不能让母亲知道,再回房里发现王氏又沉沉睡了去,不免都松了一口气,也省了解释。 郑郎中临走前,见宋秋生鼻青脸肿的模样,留下了一瓶药酒,告知对方涂抹揉搓几日便可消了肿痛。 日头西沉,见大家兴致不高,宋小麦将自己买来的东西给了大姐宋月娥。 “阿姐,娘的身体会没事的,明日我就去请黄大夫来。”说着,她拿出三截骨头,冲所有人道:“你们看我买了什么!” “骨头汤最是滋补,今晚咱们就用这个汤炖山薯吃,娘的身体就是亏空太久了,以后家里有了银钱,慢慢给她调养,一定会好的。” 宋月娥接过宋小麦手里的骨头,望着对方信誓旦旦的小脸,也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沮丧,兴许真的只是郑郎中医术问题,找个医术好的,娘的身体就能康复。现在家里有了来钱的办法,总好过什么也没有。 “四丫说的对,娘会没事的!” 见大姐与小麦如此,宋冬生握紧了拳头,狠狠点了点头。 宋家兄妹几个,往日连粗粮饭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见过肉食,今日拿着三大块骨头,宋月娥到了厨房后才发现自己从来没做过肉食,一时犯了难。 穿越前,宋小麦平日里工作,除了中午在公司用餐的一顿,其余都是回租房里自己做了吃,所以早就练了一手不错的厨艺。见宋月娥这副模样,哪里还不清楚她的困扰,便自告奋勇,要求自己来张罗这顿晚餐。 往日从未下厨过的四丫,今日忽然自己要求给大家做饭,宋月娥狐疑:“四丫,你以前可是从来不进厨房的,你确定可以?” 对于此,宋小麦早就想好了借口,她无比认真的点点头:“阿姐,以前没分家的时候,我经常看咱奶做饭,我可以的。” 咱奶走的时候你才多大...五岁不到。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宋月娥心里更没底了。 不过,等看到宋小麦熟练的将骨头扔进锅里,往里面加了几瓢清水后,宋月娥好像有些信了她的话。 焯水,撇去血沫,捞出,再重新添水烧开,然后将没了血沫的骨头放进滚水中炖煮。 一套动作下来,没有丝毫犹疑。 待大火转了中火,锅里的骨头汤咕嘟咕嘟了半个时辰后,汤也渐渐转成了奶白色,浓郁的香气随着热气充斥整个厨房。 宋月娥闻着萦绕在鼻尖的香气,嘴里的唾液不停地分泌,她忍不住冲宋小麦比了比拇指:“四丫,你这厨艺比阿姐可好多了。” 宋小麦被夸的有些心虚,手里一边削着山薯皮,一边状若不经的说:“以前小,没体谅过娘和阿姐的不易,总想偷些懒,觉得不进厨房就能少干些活...”说到这,她抬头嘿嘿一笑:“阿姐不会怪我吧。” 其实宋大山一家几个孩子生的都不错,王氏本人也长得清秀,年轻时候有不少人家上门提亲。几个孩子都会长,遗传了二人的优点,只不过常年营养不良的原因,导致乍一看去都不出彩,可要是细心去看,每个人的五官都很是耐看。 就比如现在,宋小麦仰着小脸,落在宋月娥的眼中除了瘦了些,黑了些,头发黄了些...哪哪都是好的,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对方额头轻轻点了点:“娘先才说你开窍的晚,我看是开的太早才对。” 说罢,她又咯咯笑了开。 宋小麦小嘴一撅,不服道:“哪里就是阿姐说的那般了...我不过是懒些罢了...” 两姐妹在厨房里有说有笑,另一边卧房内宋冬生正给宋秋生抹着药,宋秋生疼的龇牙咧嘴不住地喊着:“嘶...疼疼疼..二哥你轻点啊!” “哼,知道疼还跟人打架。” 宋冬生嘴上不饶,手上却放轻了一些。 药酒涂在身上后,火辣辣的烧灼感,令宋秋生不住的抽着冷气。 宋冬生看对方一眼:“今日他们为什么会来咱家?” 见二哥一脸严肃,如今室内就兄弟三人,还有个听不懂话的小五,宋秋生也就不瞒着了,将宋长乐兄弟二人来家里的前因后果都讲了出来。 原来今日午间,宋秋生待在院里照常守着小五,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到大门“咚”的一声巨响,将他吓了一跳,赶忙出去查看。 这一开门,就发现门口落了一大块泥石,抬头一瞧,就见到了不远处环臂而立的宋长乐宋长宁二人。 见到这俩,宋秋生不用想都知道,门肯定是这二人手欠砸下的,当即怒怼:“你们发什么疯!” 宋秋生的怒火对宋长乐二人造不成任何威胁,反嘲笑道:“哟,还有力气喊,看来屋里都还活着呢。” “就是你死了,我们都活的好好的!”宋秋生气恼,恨恨瞪着二人。 第12章 缘由 宋长乐撇嘴啧啧两声:“张老汉家今年没给你们租子,眼瞅都要入冬了,四哥我好心过来看看你们,想不到有的人还不领情。” 说着话,宋长乐带着不怀好意的模样朝宋秋生走来,眼看已到了跟前。 不知对方今日又要扯什么幺蛾子,宋秋生两手死死抵着门不愿放他二人进去。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宋长乐穿着一身灰布短打,往宋秋生面前一站高了一个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邪气,眉眼似极了他娘马桃花,又凶又焊。 “听说婶子身体越发不好,作为亲侄儿的,当然是来看望她的,你这拦着我们不让进屋,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满口胡言! 宋秋生堵着门,怒视二人:“我娘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现在在休息,她可没空见你们。” “大哥,你跟他废什么话!” 一旁的宋长宁年纪虽小,性子却半点不比宋长乐好多少,说话间抬脚就踹在了人身上。 临来一脚,让没有丝毫防备的宋秋生一屁股跌坐在地,身后的门也跟着开了。 眼见二人就要闯进去,宋秋生来不及爬起,心一发狠伸手抱住宋长宁一条腿用力一拉,宋长宁跟着就摔了狠狠一跟头。 “你找死!” 宋长宁摔了个大跟头,痛的他哇哇大叫,爬起来朝着宋秋生踏脚而去,嘴里恶狠狠道:“你以为还是你那短命奶在世的时候吗,家里人都要宠着你让着你!什么好的都要留给你!敢摔我,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话,又狠狠朝宋秋生踢了几脚。 躺在地上的宋秋生闪躲不及,只能抱头护脸,瘦小的身子蜷在地上,待宋长宁歇了气,他找准时机一骨碌爬起来,举拳冲着对方门面砸去。 一旁看热闹的宋长乐见宋秋生还有力气还手,自然不让,出手就挡住了他的拳头,狞笑道:“还敢还手?” “告诉你宋秋生,识相点就把你家能吃的东西交出来,等你短命的娘一走,说不定哥几个心好还给你留个活命的窝,否则,哼哼...” “你说谁短命!”宋秋生气的哇哇大叫,用了全身力气朝宋长乐扑去。 就这样,几个人很快扭打在一起,与其说是扭打,不如说是宋秋生单方面挨揍更合适一些。 再后来就是宋月娥听到院外的动静,出来拉架的一幕。 宋冬生皱眉,他算听明白了,宋长乐二人今天的来意,原是为了口吃的。 今年庄稼遭了灾,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但再不好过都比自家强,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让这兄弟俩发了疯似的闯院硬抢,他们又是从哪得来的消息,自家刚好有口吃的?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得告诉大姐和小麦,一起商量商量对策。”宋冬生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是第一次,却不会是最后一次。 两人擦完药,双双来到厨房,与厨房里的姐妹俩商量。 待听清了事情原委,宋家兄妹几个皆气愤不已。 “咱们家每天做什么吃什么谁家会这么清楚?” 宋小麦将切好的山薯块利索的倒进锅里,又往里面加了一些盐调味,然后盖上盖子继续炖煮。 她的话让大家静默片刻后不约而同的扭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那里正是隔壁二伯宋大田家。 “定是二伯家杏花!” 宋秋生顶着猪脸,满眼喷火:“二伯家大姐梨花嫁了人,桂花是个闷葫芦,荷花跟宋来弟和宋家宝都还小,只有宋杏花会没事偷偷瞧咱家!” 说完,似怕大家不信,又道:“你们不知道,我在院里带小五的时候,好几次看见她爬墙头偷偷朝咱们院里看!” “还有这事?”好脾气的宋月娥都觉着膈应。 宋小麦凝神一想,她记忆里还真有这么一号人,且还跟原身有过矛盾。 话说,宋家这一大家子,人还真是不少。首先是大伯宋大海一家,其妻马氏,名为马桃花,二人生了四子一女,老大宋长贵已经19岁,三年前就成了家;老二宋长福,17岁,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但是打小就跟隔壁村一木匠当学徒,因至今未出师所以无心娶妻,就耽搁了两年;老三宋长乐,15岁,成日游手好闲,村中一恶霸;老四宋长宁,11岁,是老三宋长乐的跟屁虫,又毒又坏;老五是个8岁的闺女,名叫宋小莲,颇得宋大海两口子宠爱。 另一边,二伯宋大田一家,其妻孙氏,名为孙玉芬。二人有四女两子。这两口子就比较奇葩了,因为结婚后连着生了四女不得子,不知听了谁的话,去外面抱养了个男孩,取名宋来弟,没想到还真让他们生了六子宋来宝。长女叫做宋梨花,15岁,去年就出嫁了,听说配给了邻村一户人家;二女宋杏花,13岁,就是宋秋生刚才说的那个爱爬墙头的姑娘;三女宋桂花,10岁,打小不爱说话,在家中也像个隐形人,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跟着比她小了四岁的宋荷花,也就是宋大田的四女,如今6岁。接着就是6岁养子宋来弟以及3岁六子宋来宝。 没分家的时候,加上宋小麦一家足有二十多口人,这么多人都在一个锅里捞饭吃,可想而知每天得有多么惊心动魄,私下里得生出多少龃龉。 若搁在常人家也还好,偏偏宋家又出了个前妻和继母,大房二房跟三房宋大山一家就是天生的冤家。 宋老爷子走的早,后来全靠继母孟氏掌家。 孟氏在世时,尽管在大多事情上都能勉强端平一碗水,但也只是大面上而已。 人都有私心,谁生的谁疼,孟氏对待宋大山家几个小辈可比另外两房亲昵多了,偶尔有个什么好东西,也会私下偷偷给几个小家伙留些。 今天一口鸡蛋,明日一块糕点。说出来都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落在孩子眼里那就是天大的偏心,再由孩子转述给自家大人,就成了填不平的嫌隙。 宋大山在的那些年,宋春生还没出生时,宋秋生就是家中最受孟氏疼爱的,也不知道哪天的哪一刻偏心让长房宋长宁记到了今日,使得多年的气都在今日一通撒出,拳拳落在宋秋生的脸上。 宋小麦同情的扫了一眼满脸伤的宋秋生,随即就想起原身与宋杏花的过节来。 第13章 孟氏 宋家因为祖上留下一些家底,算是整个村里过的较为殷实的人家。因此家中人虽多,勉强也够嚼用,逢年过节家里不仅会改善伙食,过年的时候,每个孩子还能收到一样礼物。 那年宋小麦5岁,宋杏花10岁,春节,孟氏让人给每个孩子买了份新年礼物。 男孩子一人一条发带,女孩儿一人一朵头花。 那头花用宋小麦现代人的目光来看,就是用彩色的布扎成的简易花朵造型,谈不上多好看,甚至有点土气。但是放在如今这个时代普通人家的女孩子眼里,那可就是顶好的东西了,在村里能带着这样一朵头花,出门走一圈都要收获无数同龄人的艳羡。 宋小麦记得那日原身的她看中了一朵粉色头花,就向孟氏讨要。谁知宋杏花也站了出来,表示她也喜欢这一朵。 姐妹俩看中了一朵头花,本是件顶小的事,宋大山和王氏见状就准备站出来劝劝宋小麦,然而俩人还没说话,长房宋大海就笑眯眯的拦着两个人:“哎呀,三弟三弟妹这是作甚,小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大人参合甚!” 一句话,让宋大山两口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作罢。 一时间,一大家子围在一起,竟然因为两个孩子闹得堂内寂静无声。 原身宋小麦年纪小,当时并不懂,为何阿奶喜气洋洋的脸突然就沉了下去。 这哪里是让两个孩子解决,分明是在试探她这个娘! 宋小麦不知孟氏当时心里想了些什么,反正那朵头花还是给了她,宋杏花当场就哭着跑了出去。 从那以后,宋杏花就再也没跟宋小麦说过一句话。 后来有一天,宋小麦跟着宋秋生陪着孟氏玩时,突然想起这朵头花来,就问了孟氏:“阿奶,我爹为什么回来跟我说,我应该把头花让给杏花姐?” 孟氏一听,本还笑盈盈的脸上顿时一黑,佯怒道:“别听你爹的,他那是傻。” 老人用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拍了拍衣襟处不存在的灰,风轻云淡的说:“哼,他们以为那样就能试探拿捏我。” “撅腚拉稀屎的货,从里到外就没个好儿,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说一句好。” “与其这样,何苦还要委屈自己?” 说罢,孟氏又敲敲宋小麦圆溜溜的脑袋,噘嘴道:“不管什么时候,自己过的舒坦才是自己的。千万别学了你爹那套去,什么吃亏是福,吃亏哪有个够?” 这位阿奶的话,年幼的宋小麦听不懂,换了芯子的宋小麦却表示深深赞同。 “到底是不是宋杏花从中作梗,咱们明日去试探一二便知。”宋小麦安抚兄妹几个,让大家稍安勿躁。 宋秋生愤然:“这怎么试探,宋杏花她肯定不会承认!” 宋小麦神秘一笑:“三哥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宋月娥:“就算真的是她又能怎么样,秋生这顿打还得算在宋长乐二人身上,咱们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能...” 宋冬生皱着眉头,苦着张脸一筹莫展:“而且他们以后肯定还会再来。” 这确实是个大麻烦。 宋小麦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如果他们还敢来,咱们再做打算便是!” 宋秋生点头:“四丫说的对,大不了再打一架!”说罢,他想起下午宋小麦那顿乱劈棍法,眼睛一亮冲她道:“话说回来,四丫你今晌那会还真厉害!那烧火棍被你舞的老威风了!我那会瞧见宋长宁被你抽的脸上都是一道道红印子!” 念此,宋秋生忍不住想哈哈大笑几声,恰好扯到伤口,又嘶嘶喊疼起来。 “活该!” 宋冬生瞪其一眼,没好气的说:“你还好意思说,连四丫都知道对付他们拿根棍在手,你竟还赤手空拳的迎上去,嫌自己被他们揍的太轻不成?” 宋秋生不服气:“那会情况紧急,我哪里来得及找趁手的东西...再说了...”他忽而声音小了几分嘟囔道:“大哥你回来不也空拳而上么...” “讨打不是!” 宋冬生伸手佯装要拍过去,宋秋生机灵躲开闪到一旁嘿嘿傻乐。 一旁的宋月娥无语摇头,轻声说:“你俩以后可要记着,再有今日这般,千万不要跟他们硬碰硬,你们几岁,他们几岁?对上了,怎么都是你们吃亏。” “没什么比你们安全更重要,知道么?” 见大姐一脸忧心,兄弟二人心生愧疚齐齐低头表示知错。 宋小麦一旁看着,内心觉得该说不说自己还算幸运,起码穿来的这一家人氛围和谐,守望相助。每个孩子都有一颗质朴而善良的心,同时也有迎难而上的勇气,没一个长歪了的。 “大姐...饿...” 这时,一直独自默默玩耍的小五宋春生终于忍不住,朝着哥哥姐姐们发表了自己的抗议。 今日为了去镇里,全家上下大早起来就草草吃了一顿早饭,一直到现在,别说宋春生一个三岁大孩子,家里哪有不饿的? 暂且将烦恼抛开,今夜由宋小麦牵头,将冒着热气的锅盖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再没人有心思操心什么宋长乐宋长宁的,都直勾勾的望着那一大锅煮的香气四溢的大骨山薯汤。 “四丫,你这手艺可以啊,这也太香了!”宋秋生发出赞叹,说话的同时差点将口水流进锅里。 宋小麦嫌弃的扫他一眼,将对方赶远一些,这才盈盈一笑豪气道:“可以吃了!” 厨房内发出几声欢呼,等宋月娥将骨汤送给王氏返回后,厨房的小桌上瞬间响起箸碗相碰的热闹声。 孟氏过世后,家里就很少再见过荤食,王氏病倒后,荤食就彻底离开了餐桌。 虽然今日只是几块肉少的可怜的大骨熬煮的汤食,连佐料都只有可怜的几粒盐,但在孩子们看来,这就是给什么都不会换的珍馐美味。 宋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无不赞叹宋小麦厨艺的精湛。 宋小麦笑眯眯的咬下一口香甜软糯的山薯,望着面前几个吃的满脸幸福的孩子,深知自己厨艺不至于此,却又充满前所未有的信心。有时她也有片刻的恍惚,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少时在福利院的那段日子,一群孩子围在一起,吃什么都觉得美味。 然而不同的是,福利院的孩子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家庭,每个人脸上就算伪装的再好也还隐含着小心的试探与讨好,可在宋家不同,虽然吃穿还比不得福利院,可每个孩子之间都充斥着满满的信任与依赖,那是一种源自血脉的维系,坚不可摧。 宋小麦心底想着,她喜欢这个感觉。 或许,这就是上天对她的另一种补偿也未可知。 上一世在哪都孤零零的自己,这一世她终于有了家的感觉,从这一刻起,她决定要用心守护。 宋家的另外几个孩子吃着美味的骨汤,却不知此刻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正在悄然靠近,融入... 第14章 小黄大夫 吃完饭,宋小麦与宋冬生收拾完厨房后,又烧了一锅热水供家人洗漱,宋月娥则开始熬煮郑郎中开给王氏的汤药。 等伺候王氏将药喝下,夜已深,几个孩子洗漱完后倒头就睡,今夜再无一人失眠。 待到远方的鸡鸣再起,众人方才悠悠醒来。 宋小麦想到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醒来就迅速穿衣下床。 今晨她跟着宋月娥一起煮了顿豆米稀饭,又凉拌了道野菜,一家人吃的同样津津有味。 饭间,宋小麦提议:“时间紧迫,山里的山薯不挖出来带回家大家都不放心,今日我一个人去镇里请黄大夫。大姐留在家中照顾小五和娘。二哥三哥你们得辛苦上山去,将前日剩下的和还能寻到的都挖回来。” “你一人去镇里?”宋月娥急忙摇头:“这不行,太危险了!” 宋小麦安抚:“我可以的,跟着李二叔去的这一趟,我将路全都记着了。”她看向宋冬生:“二哥你说,这去镇子的路是不是很好记,咱们离清河镇就是一条直线,连分叉口都没几个。” 宋冬生放下手中碗筷,内心纠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见对方犹豫,宋小麦又加了把火,盯着大家道:“昨日郑大夫都说了,咱娘的病拖不得。请大夫要紧,赚银钱同样要紧,那山薯本就是山中无主之物,如果被人挖了去,如今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咱们可就再也没有赚钱给娘治病的法子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家几个孩子也只觉时间紧迫,特别是宋秋生,恨不能这会就冲山里去,比起大姐二哥的担忧,他反而对宋小麦更放心一些:“我觉得四丫说的有道理,而且以她昨日独自能卖了那些山薯的本事,她比我们都适合去镇里!” 有了宋秋生的加入,宋小麦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就瞧见宋冬生也松了口:“行吧,就按四丫说的办!” 如此,宋月娥就算担忧,也没了法子,只好认了。 在宋小麦将背篓里装上足有16斤重的山薯后,宋月娥在此过程中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说着路上各种小心的叮嘱,直到看着宋小麦远远离去的背影,她还是放不下心,可再放不下,也只能如此了。 此时,宋冬生宋秋生哥俩也早早进了后山。 宋小麦背着十六斤重的山薯,一开始还觉得尚可,待半个时辰后就觉得有些吃力起来,藤织的肩带磨的肩膀生疼。 但她也没因此歇过一刻,只心里吐槽这具身体的孱弱,日后不仅要给家中老小,自己同样需要补足营养,在这个一场风寒就可能带走小命的时代,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可不行。 上一世参加工作后,因为一个人独居的关系,为了安全起见,她专程报过武术班,学过一些强健体魄的防身之术,遇到坏人,不至于束手无策,这一世她自然不会丢下,她决定,待空闲了就操练起来。 随着天色越发透亮,满头大汗的宋小麦忽感一阵河风袭来,她心中一喜,知道马上就能看见曙光。 果然,在转过最后一个岔口,呼啦啦的河风伴着哗啦啦的河水迎面而来,高大的石桥立马出现在视野当中。 今日不是赶集日,所以来往石桥的人就不如昨日多了,只有肉眼可数的几人穿梭。 宋小麦没有磨叽,她寻着记忆直奔优草堂。 待昨日优草堂伙计看见宋小麦大半背篓的山薯后,惊得半晌无言。 “你说实话,你家里还有多少这个?”小伙计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卖药跟卖白菜似的进货。 宋小麦摸摸鼻子,不自然的说:“也就还剩一些了...” 瞧她这副模样,小伙计撇撇嘴显然不信,不过瞧见对方小小一点,竟还有这个能耐,觉得也怪新鲜,正欲再逗弄对方几下的他忽闻背后传来:“白英,你在做什么?” 一听身后声音,伙计身子一征,收起准备逗宋小麦的笑脸,一本正经的转过身低头朝来人道:“少东家,这是昨日来卖薯蓣的丫头,今日又来卖药了。”说着,他微微侧身,将后方宋小麦露了出来。 宋小麦见到来人眼睛一亮,正是昨日那位小黄大夫,她脸上一笑,冲着对方躬身施了一礼:“小黄大夫,你好。” 这别致的见礼,让突然来到的小黄大夫也是一愣,随即笑着点头还礼:“你好。” 他上前几步,来到宋小麦卸下的背篓前,伸手取出一块山薯,左右看了看点点头。 “昨日便听白英说起你,小小年纪竟能独自前来卖药,你家中大人呢?” 宋小麦对眼前这位相貌周正,气质儒雅的小黄大夫很有好感,她笑眯眯的回:“回小黄大夫,家里哥姐各有事忙无法抽身,母亲卧病在床,所以只有我能来啦。” 小黄大夫一愣,虽只有简短几句话,但也听出对方家境窘困。他平日遇到的都是形形色色前来看病的普通百姓,似宋小麦这种的并不少见。 心里微叹口气,直道小小年纪多不容易,而后忽然瞟见对方双肩,因是久背背篓磨损导致,破旧的布衣黏在肩上,有丝丝血色沁染其上。 “去拿瓶凉玉膏来。” 一旁候着的伙计白英赶忙点头,匆匆拿药去了。 宋小麦眉梢微抬,不知这少东家整的哪出,转念一想,左右对方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宋小麦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些薯蓣铺里都要,还是原价,如果家中还有尽管送来便是。” 小黄大夫示意宋小麦到一旁桌前休息片刻,然后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温热的茶水,宋小麦谢着接过,在心里又念了一遍对方大好人的同时,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一路不停地赶路,她确实渴了。 见对方喝的猴急,小黄大夫也没丝毫看轻与嘲笑,只拿过杯子,又将其添满。 宋小麦这下有些不好意思了,双手接过喝完后示意对方不用再给自己倒了。 “不用客气,我们这里常有前来贩药农户,一杯茶饮罢了,行个方便。”小黄大夫笑道,正巧白英拿着一个小巧药瓶走了过来。 接过药瓶,小黄大夫将其递给宋小麦:“这药膏活血化瘀,还能清热止痛,回去后可以涂抹在伤口处,几日便好。” 宋小麦愣愣接过药膏,有些不明所以,就见对方抬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扭过头一看,宋小麦小脸顿时一红,先还自我良好的她此刻方才惊觉,原来早已满身狼狈。 “多谢小黄大夫。” 有的人好像生来就有一种让人想要亲近的本事,与之待在一起如沐春风。 第15章 看诊 白英称了宋小麦这次带来的薯蓣后,一分不少的将铜钱递给了她,共计2400文。 抱着怀里几大串铜钱,宋小麦乐不可支,刚才白英还专门问了她是拿碎银还是钱串,她想着平民之间易物交换还是铜币更方便,便换了铜币。 眼看有钱了,宋小麦当即问:“小白哥,不知道黄大夫在不在铺里,我想请他去我们村里给我娘看病,这些钱够吗?” 见对方将还没捂热的铜钱又递了回来,白英一愣。 “这...钱倒是够的,可是黄大夫出诊去了,近几日恐怕都不回来。” “啊...这样啊...”说不失望是不可能,宋小麦眸光暗了几分,心中生起些焦急,按昨日郑郎中的意思,王氏的身体可拖不得。 药柜另一边,手捧医书的小黄大夫抬头问:“你家住何处?” 宋小麦回首,见到对方后不禁暗道:“对啊,老黄大夫不在,小黄大夫在啊!” 人品见医品,她觉得这位小黄大夫医术也差不了,当即道:“宋家村!” “宋家村...”小黄大夫沉思想了下,忽然目光一亮:“家父近日在青岳观为人诊病,青岳观刚好路过宋家村,离得也不算远。昨日家父走的匆忙,今日我正巧要去给他送些换洗衣物,稍会你便与我同往吧,路过你家后正巧可以先去看看你娘。” “那太好了!多谢小黄大夫” 宋小麦觉得,她两辈子的运气都用在今天了。 带几人收拾好一应用品,宋小麦便坐上了黄家的马车,一路顺畅的到了宋家村。 宋小麦需要步行一个时辰的路,由白英赶的马儿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这让宋小麦更坚定了要赚钱的决心,到时候也买一辆这样的马车。 马车行进村口,村口这会不早不晚正是闲时,村头大树下坐着闲聊玩耍的老人儿童,纷纷惊奇的盯着马车,暗道这是谁家的亲戚,竟然这般阔气。 顽童追着马车一路嗷嗷的跟在后面,等看到进了宋小麦的家后,消息迅速在村里扩散。 “你说什么?马车进了谁家?” 正百无聊赖的宋长乐听到一个小弟的汇报,蹭的一下从一枝树干上坐起。 小弟名叫赵二狗,村里宋长乐的追随者之一,在人人吃不饱饭的时候,这个名为赵二狗的孩子还能长得身宽体圆,就是眼睛生小了点,一笑就剩下捋缝儿,此刻一脸谄媚的冲着宋长乐道:“就是宋秋生家,我看的清清楚楚!” “杏花说的果然没错,这宋秋生一家不知走了什么运道,这两天不仅家里开火了,听说昨儿个晚食还吃上了肉!”宋长宁顶着脸上几条肉眼可见的青印,疼的他现在都不敢摸,目光沉沉。 宋长乐不耐烦的踢了踢二狗:“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究竟是什么人去的他家。” “没问题!” 赵二狗转身,麻溜的走了。 留在老槐树下的宋长乐二人对视一眼,宋长乐问:“昨日回去爹娘问起你脸,你怎么不说实话。” 还编个瞎话,说什么自己跟隔壁村孩子打架打输了惹来一顿骂,忒费劲, 宋长宁冷笑:“三哥,咱要是实话说了,娘和爹肯定要带人去宋秋生家,要是让他们把东西拿了回去,分到咱俩嘴里的还能剩下多少?” 宋长乐一怔,这问题他还真没想过,宋长宁这一提醒,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俗话说,靠老大宠老三,最不待见是老二。 到了宋大海一家,因为儿子多,就成了靠老大宠老五,老二有本事什么都不干都有人想着念着,最倒霉就是老三和老四,从一出生就是放养状态,因此家里有个什么好东西,他俩无论是宋家分家还是没分家,都是容易被人忽视的那一波。 另一边,当见到宋小麦跟着一青年男子回家后,宋月娥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到了嗓子眼,待小麦介绍得知是镇里的大夫后,宋月娥更是惊诧不已,她还以为郑郎中嘴里的黄大夫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没想到这般年轻! 不过很快,当听到宋小麦一声声喊着“小黄大夫”后,她明白了,这应该是那位黄大夫家中晚辈。 见过礼后,宋月娥让宋小麦先带着小黄大夫去给娘看诊,自己则匆匆去了厨房烧水,心道人家大夫大老远而来,总得招待人喝杯水才是。 卧房中,宋小麦牵着小五弟静静候在一旁,巴巴望着不远处为王氏切脉的小黄大夫。 白英背着药箱立在一旁,他用余光打量了下四周,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真是一贫如洗。 手指搭在王氏腕上的小黄大夫,用了比昨日郑郎中更久的时间。 半倚在床头的王氏,目中比起昨日还要平静很多。 昨天郑郎中来过,那神色就不大对,那一刻起,王氏就知道自己的身子怕是不太好了。 虽然也不想几个孩子浪费好不容易赚来的钱再给自己寻摸大夫,可她昨日又说了那般话,总要给孩子留下点念想,最终也就没有说出口。 也好,如今请来镇里的大夫,到时候也就都死心了。 “夫人且安心,此症乃积劳成疾所致。久劳伤脾,脾虚则气血生化无源,肺络受损,故而咳血。幸卧床静养,未成怯症。” 小黄大夫沉吟:“要想根治,需得培元固本。” 宋小麦目光一亮,小黄大夫的意思是王氏的病有的治? 有的治就好! “小黄大夫,你尽管开药便是!” 床上的王氏闻言,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她将信将疑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真的有法子治自己的病? 似看出对方疑虑,小黄大夫含笑点头,宽慰道:“虽有方可治,但此症治身如育苗,急不得,缓不得,贵在持恒。” “脾者,仓廪之本。脾藏意,思伤脾,祛病如抽丝。想要尽快调理好身体,夫人切莫忧思忧虑,您的孩子这般懂事贴心,您应该多想些愉悦之事,届时事半功倍,药到病除。” 端着热水立在屋外的宋月娥,听到里面大夫的这些话后,眼睛早就红通一片。 但这是让人开心的事情,哭了就太不吉利了,将眼泪忍了回去,她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这才踏入屋内。 “有劳黄大夫为母诊治,家中清贫,只能以白水待客,还望莫要嫌弃。” 小黄大夫接过对方托盘里的水杯谢过,忙道:“哪里哪里。”没有半分轻视。 用完水,小黄大夫见几人包括白英在内都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顿感窘迫:“在下确有一方,但其中有几味药的用量还有些估摸不准,需得去了观内问问家父才好定夺。” 众人顿时明了。 王氏在听了小黄大夫的话后,似觉这才合理,心中微定,觉着身体都跟着轻便了几分,不禁问:“小黄大夫说的可是青岳观?” “正是。”小黄大夫答。 王氏目露疑惑:“青岳观荒了好些年,观内并无仙人入主,难道如今又有了?” 小黄大夫想了想:“据在下所知,那观两年前便有了道长入主,号无尘道人。” 两年前...难怪了... 王氏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微黯然。 第16章 赵二狗 王氏的身体有对症之药,自然是越早治越好。 小黄大夫问完诊准备离开之际,宋小麦起身相送,询问何时可以前去药堂拿药。 几人在宋家院门口告别,小黄大夫略微思索,又见天时尚早,便道:“我等今日应能从青岳观回返,若无意外,明日可去药堂取药。” 宋小麦目光一亮,扬起笑脸冲小黄大夫深深鞠了一礼:“多谢小黄神医!” 猝不及防的神医二字,令小黄大夫啼笑皆非,他想不出,这苦寒之家如何养出的这般古灵精怪的丫头,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对方脑袋,笑道:“我可不是什么神医,这话若传了去,没得让人发笑。你个小丫头,可别坏了我名头。” 宋小麦呲牙笑道:“在我心里,能治好我娘病的大夫就是神医!谁若不信,尽管让他来寻我争辩就是!”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立在一旁的白英忍不住吐槽,暗道自家少东家虽然看上去平易近人,实则平日除了与外人寻常交流外从不多言一句,似今日般跟人有来有回的还真是少见。 他想不到原因,最后只能把目光放在宋小麦身上,一个平平无奇的黄毛丫头哪哪都不出彩,就是这张嘴能言善道,难道是马屁拍的好之故? 有了思索,白英再看自家少东家时,心中有了计较。 待白英驾马而去,宋小麦远远招手告别,直到再也看不见车影。 宋月娥领着小五立在一侧,见车走远了正想与小麦分享内心的喜悦,收回目光的刹那却瞧见不远处树后躲着的人影,看清人后,神色不由一沉,伸手扯了扯宋小麦衣袖,示意其看去。 宋小麦一愣,随着对方目光望去,就瞧见了鬼鬼祟祟躲在后面的赵二狗。 “阿姐你先回去,我去寻他一寻。”宋小麦沉声道。 宋月娥一急:“你寻他作甚?” 村里出了名的浑人一个,成天跟在宋长乐兄弟二人后面,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 宋小麦拍拍宋月娥的手,示意其稍安勿躁。 “没事的阿姐,光天化日他不敢把我怎样,我就是去问问话,一会儿便回。” “你若不放心,你就先回去在大门后躲着盯着点这边,若发现什么不对,你喊人都来得及。” 如今四丫主意大,再观今日对方与镇里小黄大夫一来一回的对话,明明才几日的功夫,宋月娥好似已经忘了之前的四丫是个什么模样了。 也不对,宋月娥思索,她记得,阿奶过世前,四丫好似就是这般性子,天不怕地不怕,人活泼话也多。自从听到爹没了...再经历奶也没了...四丫才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如今好像又回去了一些。 想到这,宋月娥反倒松了口气,她不再拦着对方,只叮嘱多加小心,她会在这里守着,一发现不对就去喊人。 宋小麦笑着点头,慢慢朝大树方向走去。 躲在树后的赵二狗这会还在暗恼该死,刚才好像被发现了。 算了...发现就发现,反正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情,自己还怕宋家两个丫头不成? 一咬牙,赵二狗就欲扭过肥胖的身子逃走,怎知刚一转身,就见宋小麦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吓得他倒吸一口气,随即又觉得有些丢面儿,当即眼睛一鼓,想学宋长乐瞪人的模样吓一吓跟前人,却不知自己那本就不大的眼睛,被他用力撑起,也不过就是从窄一些的缝儿变成宽一些的缝儿,对人造不成任何威胁。 “宋四丫!你想干啥!” 宋小麦眉毛一蹙,前几日家里哥姐几个时不时“四丫四丫”的唤着她还没觉着什么,如今被这赵二狗粗声粗气的喊一声,怎的这么难听。 四丫四丫...死呀死呀...太不吉利了也! 回家得跟大姐二哥他们说一说,以后可不准这么叫自己了! 一时不察,思想又开了个小差,宋小麦摇摇头,晃掉脑袋里奇奇怪怪的想法,这才盯着跟前胖子。 “赵二狗,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你没事鬼鬼祟祟躲这里,偷看我家院子作甚!” 赵二狗没底气的昂了昂头驳道:“谁说我偷看你家院子了!” “你哪只眼睛见我偷看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宋小麦吼出声,比声音大是吗? 莫看赵二狗长得又胖又高,实际年龄只比宋小麦大几个月罢了,平时跟在宋长乐宋长宁身后狐假虎威,但没了这二人,落单的赵二狗可就少了大半的底气,被宋小麦凶狠狠的喊回来,赵二狗不自觉退了半步。 半步过后,又觉失了面子,想要往前走两步壮胆,忽而记起今天宋长宁的话,好似对方那张脸就是面前人给打的。 要是自己得罪了对方,她不会也出手打我吧? 赵二狗打个激灵,他可不想被揍。 “我...我就是觉得热,在树底下乘乘凉罢了...” 如今秋高气爽,太阳虽已高高挂起,可秋风刮在人身上怎么都是凉飕飕的,如何都谈不上热。 乘凉? 宋小麦懒得跟对方计较,微微眯了眯眼威胁道:“不说实话是吧?信不信我告诉村口宋六婶子...就是你前几日偷了她家的鸡蛋,吃完蛋后还把蛋壳埋在了村口的老槐树底下!” 赵二狗目瞪口呆:“宋四丫!你胡说八道!” “我什么时候偷六婶家鸡蛋了!” “我说你偷了就是偷了!” 宋小麦抱着胳膊,不屑道:“反正蛋壳确实埋在那里,等宋六婶子见了,自然就信我说的话。” “再说...”她抬头刻意上下打量赵二狗一眼,非常嫌弃:“以往你在村里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村里谁不知道你啊!赵小偷!” “我看你这一身肉,都是你东家偷了偷西家,一口口给自己偷出来的吧!” 太过分!太过分了! 赵二狗握紧拳头,涨红着脸恨恨瞪着跟前豆芽菜似的丫头,恨不得一拳头给她捶树上。 他是经常干些小摸小偷的事,可偷来的那点东西本就不够他塞牙缝的,大多还都进了宋长乐兄弟二人嘴里,自己要是靠这点东西存活,哪有本事长这一身家当。 话又说回来! 宋家村干扒手的都知道,宋家村有六不偷。 一村四族三宋六! 村长家,四位族老家以及宋六婶子家! 再给他几个狗胆,他也不敢跑到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悍妇六婶家偷东西啊,那可是跟宋长乐他娘齐名的可怕存在。 第17章 喜悦 面对宋小麦的污蔑,赵二狗不服,奈何人蠢嘴笨,说不过她,只得气呼呼的捏着拳头瞪着对方。 “你可别这么看着我,搞得我怪害怕的,万一一害怕忍不住,就把心里的秘密喊出来,那就不美了。” “宋四丫!你不要太过分了!” 宋小麦撇嘴,扬起小脸睨着对方:“想我不告状很简单,你得告诉我你到底在这干嘛。” 赵二狗心里憋屈,他本来就没偷六婶家鸡蛋,哪里就怕她告状了。 但这死丫头说的头头是道,连赃物都知道藏在哪里...话说回来,到底那个蟊贼手这么欠,去偷六婶家的东西,偷了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把蛋壳去埋村口?这不没事找事吗? 赵二狗决定了,待会儿他得找机会,去村口把那蛋壳挖出来处理掉,免得下次又被这宋四丫给赖上! 眼看如此,赵二狗的脑子已经被宋小麦几句话绕的偏离主题十万八千里:“我就是看到你家来了辆气派的马车,感到好奇,所以过来瞧瞧而已。” “而已?” 宋小麦怎么可能让对方含混过去:“赵二狗,做人要实诚,想要不被六婶追着打,你最好说实话。” 小胖子气急,知道跟前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两眼一闭,算了,反正就是算说出来也没什么,宋家这房人本来就不合,村里都是知道的。 “是长乐哥说你家最近发了财,让我过来看看是谁来的你家。” 这就对了。 宋小麦:“我家一贫如洗,何时就发了财,昨日宋长乐就上了回门,他从哪听来的消息?” 赵二狗昂起肥肥的脑袋:“是宋杏花给他们说的,今天还告诉他们你家昨晚炖了肉吃!” 说到肉,赵二狗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他都一个多月没闻过肉味了。 还真是这朵杏花儿! 宋小麦无语。 就目前来讲,宋小麦除了宋长乐宋长宁兄弟俩外,还未跟宋家别的人正面交锋过,但不代表不清楚各自的品行。眼前的矛盾,暂时还停留在几个孩子的身上,首当其冲要解决的自然也就是露头的这几人。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心念电转间,宋小麦计上心头。 “赵二狗,你想不想要这个?” 宋小麦从衣兜里摸出两颗糖来,还是今日在药铺小黄大夫给她的,本想带回来留给小五吃,倒是要便宜跟前这小胖子了。 盯着那两粒由上好油纸包裹的糖,还没吃到嘴里,赵二狗已猝不及防吸溜了一声。 宋小麦嫌弃的扫他一眼,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想吃?” 见到两颗糖后,赵二狗再也没心思想些别的,只把一颗肥硕的头颅点成了拨浪鼓。 “想吃容易,你帮我做件事,我就给你。”宋小麦循循善诱。 赵二狗馋虫满身,但理智还是让他犹豫了片刻:“做...做什么...” 宋小麦瞧他这副模样,忍着嫌弃,招了招手让其凑近一些。 赵二狗听话的往前来了一步,又低了些头,凑耳前听。 也不知道对方多久没洗过澡了,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宋小麦又嫌弃的让他离远一点,才悄声给对方说了几句。 两人在树后说了几句话,谁也不知道宋小麦讲了些什么,总之最后赵二狗捏着两粒糖,兴高采烈的走了。 待宋小麦回了家,将远远发生的一幕看在眼里的宋月娥不禁上前问她都给对方说了什么,却只得到宋小麦神秘一笑。 “阿姐,很快你就知道了。” 见对方不说,宋月娥只没好气的笑了笑,也没再追问。 晌午的时候,宋冬生与宋秋生终于回到了家里。 二人依旧背了满满一筐柴的模样,但去掉干柴,底下一背篓山薯就露了出来。 “阿姐!四丫!你们知道么,今天我跟二哥挖了一上午,终于把前日那根挖了出来!放在一起,足有一座小山高!” 宋秋生忙活了大半天,不知累一般,兴高采烈的将收获喜人的山薯之事告知二人。 宋月娥端来两大碗水,见两人咕咚咕咚一口气就给喝完了,心疼道:“等明日进镇拿药,再买个装水的水囊回来吧,你们这一出门半天半天的功夫,不喝水怎么行。” “不妨事的阿姐,山里有些小泉,遇见了我们都会喝上一些。” 宋冬生摇摇头,好不容易赚来的钱,还是省着点用的好。 宋小麦不赞同:“奶以前常说,生水喝多了会拉肚子,还是买个水囊回家,以后烧好热水放凉了灌进去带着,喝着也放心!” “奶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宋秋生摸摸脑袋,没头没脑道。 宋小麦翻个白眼:“当然说过,三哥你那时成天只知疯跑着玩,哪里停下好好听奶讲过话。” 这倒是真的...宋秋生心虚,不禁瞪了一眼宋小麦,说的他以前多不懂事似的。 兄妹二人自打生下来就爱斗嘴,以前小的时候就这样。 宋月娥宋冬生二人相视一笑,没偏帮两人,任由他们闹去。 “对了,小麦今日去镇里请到大夫了吗?”宋冬生扭头看了眼王氏的屋子,问起今日头等大事来。 宋月娥当即笑着把上午发生的事告诉了两人,得知娘的身体有的治后,喜的二人连连拍手叫好,随即都兴冲冲的跑进王氏屋内,一声一声娘!娘!的喊着。 真是太好了! 娘的病可以治好,对于他们来说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 王氏望着自己几个子女,今日连平时最爱扮作老沉的二子都跟着高兴的蹦了又蹦,眼眶不禁又温热起来,与从前的苦涩不同,今日只有满满的喜悦。 “都是好孩子...娘有你们,是娘的福气。” “娘,是我们有你才更有福气!”宋月娥抓着母亲的手,她今日没有再跟着王氏一起哭,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且在心中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会轻易掉一滴眼泪。 要笑,要喜悦,要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一点点拉回来! 第18章 纠结 当日下午,在宋月娥的要求下,宋小麦留在家中照顾母亲与幼弟,她则与两个弟弟再次进山,誓要将今日二人挖出的山薯全部搬回家。 就这样,姐弟三人匆匆收拾一番,再次朝后山迸发。 宋小麦送走几人后,带着小五在王氏的屋子陪其说了会话,在对方疲倦之时才带着小五出来。 将五弟放在院里玩耍,宋小麦这才有机会拿出上午小黄大夫给她的那瓶膏药,往双肩上擦了药。 膏药接触皮肤的那一刻,一阵清凉感霎时传来,肩膀上火辣辣的感觉顿时消了一大半。 宋小麦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药膏盖好,家里几个孩子今日约莫都会用到此膏了,心中不免叹了口气,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如今宋家一切步入正轨,起码不会再为吃了上顿没下顿烦忧,接下来,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做。 心中盘算起接下来的计划。 等山薯收回来,这两日就将其卖掉,换回来的银钱除了要给王氏抓药外,还要给家里大人孩子添一身过冬的衣裳,再买够足以过冬的粮食。 宋家分家时,宋大山一家分的这处院子是最破旧的一个,进门是正堂,堂屋东西各有一间卧房,王氏就住在东屋,几个孩子共同住在西房。 西房外面紧挨着的就是厨房,厨房后面有一道门,穿过去里面是一间不大的杂物间。杂物间里往日都是家中存放粮食以及一些农具放置的地方,如今没什么粮食,只有几把农具孤零零的杵在那,不过今日后就多了几筐山薯摆在其中。 房屋后连着一小块菜地,如今荒草扎堆,周围用篱笆扎着,篱笆外面分布着细碎的田地,是一些别人家的菜地或者一片乱起的林子等,中间参差着人家住宅。 村里的房屋多是这样,没有特意规划,大家建房也是东一片西一片,房与房之间有的隔着田有的隔着坡有的只隔了一条黄泥巷,有的则干脆东家墙挨西家。 宋家这片祖籍地算是大的了,宋小麦家院子的隔壁连着的就是二伯宋大田家,宋大田家的大门不似宋小麦家朝南而是朝东,大门出去就是一条小路,小路的另一边则是宋家祖宅最大的院子,宋大海一家。 另外两家不提,宋小麦打量自家这所院子,虽然屋子不多也不算大,但是前院却足够宽敞。 如今家里几个孩子渐渐大了,总不能一直住在一个屋里,宋小麦打算等有了钱,就在与宋大田家隔着的那道墙位置另起一排房。 到时候既隔绝了某些爬墙爱好者的窥视,家里人也完全可以住的开。 盖房子的事今年肯定是不行了,得明年春耕忙完农闲后再做打算。 眼下最要紧的是,猫冬。 宋小麦是个极怕冷的人,一想到今年冬天没了舒适的暖气,一颗心沉了又沉。 记忆中,这里过冬多以烧柴烤火的方式取暖。但人不可能一直守在火堆旁,所以该冷还是冷。 好在也不是所有人都以烧火取暖,有些家底的人家会跟前世一样在屋里盘个火炕。 宋大海家分的院子里,就有一间房子盘了火炕,是原先宋全与孟氏所在的屋子,每逢过冬,一家人大多时间都会挤在那间小小的屋内取暖。而今两位老人皆已不在,自然就便宜了宋大海马桃花两口子。 宋小麦这会只觉庆幸无比,幸亏这个世道上也有炕这种东西,否则就算她知道怎么个原理,也不可能现在就找人搭建出一个。 自己满打满算也才八岁,又从小养在这样一个家庭当中,懂的东西但凡超出常理一点,估计都得被村里人拖出去浸猪笼。 冬季来临前,房子建不了,盘个炕还是可以的。 太阳落山前,宋月娥领着两个弟弟终于背着满满收获回到了家中。 此时宋小麦也在厨房架起火做好了饭。 几人今天都累的不轻,也早就饿了,等洗漱好上了餐桌后,谁都没再言语,只顾低头吃饭。 饭食还是简单的粟米山薯粥,配以清苦口感的野菜,没有人觉得这饭食简陋,因为家里两天前还揭不开锅。 能吃上这样一顿饭,众人无比知足。 待饭了,众人才坐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明日又是赶集日,宋冬生建议明日他与宋秋生宋小麦共同进镇,这样可以带足够多的山薯贩卖。 大家对此没有异议。 宋月娥作为家中长姐,自然对众人又是一顿叮嘱。只是今日她的脸上多了几分踌躇,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心中担忧诉出:“前日你们回来,小麦又是买肉又是买粮,李二叔应该就有所猜疑。明日你们三就更加明显了...这事恐怕再瞒着不好。” 这确实是个麻烦,不是说不相信李二叔,只是山薯是家中目前唯一进项,暂时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消息泄露,大家一窝疯都往山里去,那自家后面再寻怕就更难了。 可李二叔家前日才给自家借了粮,真要这么干了,良心上又如何过意的去? 见宋家姐弟几个满是纠结,宋小麦却道:“不必刻意瞒着,明日咱们还跟李二叔一起,他不问就算了,如果问起,咱们就把这事告诉他。” “告诉他?” 姐弟几个惊呼。 见几人又是不舍又是难为情的纠结模样,宋小麦微微一笑:“这山里的东西,本就是无主之物,咱们也不可能一直以此为生...”她顿了顿,摇摇头道:“还是别等李二叔问了,这样也怪难为人家,不如就大大方方告诉他就好。” “可...”宋冬生想说,可告诉了别人,以后家里没有这门进项,如何换钱给娘治病呢? 可惜话到嘴边,他也说不出口,谁让那人是李二叔呢... 宋秋生垂首叹气:“难怪阿奶以前总说,人情最是难偿。” 拿了别人一样东西,就要用双倍甚至更多的代价去弥补。 这话落在宋冬生耳朵里,顿时满脸涨红,他还是首次在弟弟妹妹跟前,失去了底气。 谁让那粮是他接过的呢? 宋小麦见此心道不好,她可得给这群小树苗正一正秧,她微微提高了音量,故作天真般的道:“李二叔家确实对咱们有大恩,如果咱们没有发现山薯,那袋粮对咱们家来说就是全家活命的东西!” “如果没有山薯...咱们可能会被饿死...”宋秋生喃喃道:“人死了...就像爹跟阿奶一样...什么都没了...” 再多的山薯,也换不回人活着。 如宋秋生一般,宋月娥与宋冬生姐弟俩也有触动,继而又有些脸红,为先才自己的顾虑而羞愧。 见大家想明白其中关键,宋小麦会心一笑,宋家这几个孩子就没一个是歪的,眼下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那我们明日就直接告诉李二叔,这是咱们山里遇到的,至于他去不去山里寻,就跟咱们没关系了!” 第19章 夜谈 宋小麦却不担心这事,无论李二叔会不会上山寻薯,其实对大家来说影响并不大。 一来,山薯又不是菜地,谁去都能寻见。二来,一门买卖若想做的长远,靠自己一家也是不行的。 这个时代的种植作物还比较单一,主要还是以常见谷物以及豆类为主,像高产类的玉米番薯应该还未出现,宋小麦去粮铺买粮时特意打听过此事。 宋家村多以种植粟米为主,大豆为辅,小麦与稻类因为产量低,少有人种。 粟米产量高,也只是相对另外几种作物而言罢了,亩收大约在一石左右,这是年成好的时候,碰上个老天奶打盹的年成,产量就会急剧下滑,如今年一般,一半都收不上来。 所以粟米种植风险也大,全靠老天爷赏饭吃。 宋小麦自从发现薯蓣后心中就有了计较,既然这一带山中有薯蓣,说明这个地方的气候适合其生长,何不明年收回地后自家尝试种植一二呢? 正常情况下,山薯产量高,也不怕风吹雨打,只要不是遇上极端恶劣天气,如涝灾旱灾,山薯就很难绝产。 她在乡下待的那一段时间,家乡许多人种的就是此物,虽然没有亲手种过,但大概流程还是知道的。 这个时代既然有人认得薯蓣,那么就不可能只有她会想着种植,为何没有推广却不得而知。 宋小麦觉得,无外乎就是民众受传统种植观念影响,思想固化,一代代口口相传的传统种植作物只有那么几种,谁也不敢贸然打破,因为代价是寻常人家无法承受的,一旦绝收,将意味着全家老小性命危在旦夕。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在于若自家种成了薯蓣,将成为市面上的独一份,不怕卖不出去。坏事在于,自家人力有限,种植的数量不足以打开真正市场,可能还没出清河县就已经销售一空。 宋小麦心中隐隐有个想法,想要在这个时代过的舒适,她不可能真的带着一家老小种一辈子地,那太苦了。若想过的舒适,唯有将所有人捆在一起,搅活一摊死水。 所以,李二叔家知道山薯之事并非坏事,此事早晚都会传开,让更多人知道薯蓣,然后慢慢开始种植,再形成规模,最终远销大周各处! 届时,大家若都能得益,也好过自家独享受人虎视眈眈的好。 远大的目标让宋小麦一时间热血沸腾,当回过神见家里几个孩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时,彷如当头一喝,瞬间泄了气。 “四丫,想什么呢?叫你几声都不答应。” 宋秋生勾着头,狐疑的来回打量。 一听“四丫”这个称呼,宋小麦瞬间想起晌午之事,当即对众人道:“今日跟大家宣布个事,以后不准再叫我四丫!叫我小麦!” 众人面面相觑。 “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不准就是了!”宋小麦不欲解释,岔开话题:“还有件事跟大家说,今夜山薯咱们就先别放在粮房了,先全部搬进咱们卧房。” 兄弟二人齐齐不解,宋月娥隐约猜到可能跟晌午赵二狗有关。 宋小麦并不打算细说,故意卖了个关子,只说晚些时候大家就明白了。 见对方这么说,众人也没再追问。 大家都累了一天,明天一早还要进镇卖货拿药,姐弟几个早早收拾完就回房歇下了。 宋大山家只有王氏屋里那一张不大的木床,听说还是王氏的陪嫁。而孩子卧房说是床,其实就是屋内两边架起几块黄泥,上面横搭几条长木板组成的一个大通铺。 木板上铺一层厚厚草杆,草杆上铺上打满补丁的床单,就成了一张足够容纳几个孩子睡下的大床。 盖得被子由芦花填充,毫不保暖,全靠孩子们挤在一起互相补足热量。 被子一共有两条,宋月娥带着小五与宋小麦一条,剩下一条则是宋冬生与宋秋生同盖。 夜里起风,屋外的门被风吹的呀呀作响,时不时穿出一道冷气闯进房屋,孩子们跟着瑟瑟发抖。 “阿姐,等山薯卖了钱,咱们就给家里人一人做身冬衣,再换床新的棉被。” 宋小麦冷的牙齿打架忍不住低声道。 宋月娥迷糊间应了:“好...” 厚实的冬衣,温暖的棉被...想想都美好。 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做了同样的美梦。 夜深时分,所有人都进了深眠状态,宋小麦家东院墙的另一面,三个黑漆漆的影子蹲在墙下鬼鬼祟祟。 “你俩怎么才来!这大半夜的,快冻死我了!” 三个人影中,显得最是瘦小的宋杏花蹙着眉头,不耐烦的盯着面前俩人,夜黑风高,也看不太清两人的模样。 宋长乐打着哈欠,最后问了一遍:“你确定他家有粮?” “确定确定!”宋杏花早就被问的不耐烦,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又道:“这两日他们日日开火做饭,那鼻涕虫宋小五都没再对着黄泥流哈喇子了!” “他家哪来的钱?”宋长宁问。 宋杏花不悦,宋长乐长自己几岁,跟自己说话不客气就罢了,这比自己小两岁的宋长宁竟跟着有样学样,跟自己说话满是咄咄逼人的架势,活像审犯人似的! 看对方不答,宋长宁冷冷一笑,二话不说踢了对方脚腕一下:“问你话呢!” “嘶...” 脚踝传来的尖锐痛感让宋杏花倒抽一口冷气,想要发作又怕惊动家人,只得作罢。 “宋长宁!你别...”宋杏花咬牙切齿。 “行了,行了,问你什么你就说,跟哥两个在这摆什么谱?”宋长乐打断对方的话。 面对这哥俩,宋杏花知道自己拿他们没办法,算了,反正今日也不是跟他俩置气来的,主要的还是隔壁那一家子。 想到自己这会吃的苦,都是拜隔壁所赐,宋杏花想起那个总是笑盈盈的宋小麦来,又怨了几分。 “哪来的钱我不知道,隔壁几个最近忙忙碌碌早出晚归的,谁知道干什么勾当。”宋杏花说的怨毒。 黑暗中,宋长宁不屑的扫了一眼宋杏花,全家上下,他最看不上的就是二叔家的这位二姐,说不上来原因,反正多看一眼都觉得伤眼。 见也问不出个什么,兄弟俩决定按原计划进行。 第20章 毛贼 宋家的墙是泥巴搭的,五六尺高,对于翻墙老手的宋长乐二人来说并不在话下。 两人在宋杏花的帮助下,很轻松就越过了泥墙,轻轻一蹦,便落在了宋小麦家的院里。 两人秉着呼吸顿了一会,见没惹出动静,便直奔厨房而去,轻车熟路。 厨房门只有一个木质门把别着,对于二人言,形同虚设...顺畅无阻的进了厨房。 黑暗中,宋长乐掏出怀揣的火折,悄然点亮。 入眼处便是孤零零的灶台,灶台后面有个大水缸,水缸不远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橱柜。 厨房简陋,东西不多,一眼望穿。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来到橱柜前将其打开,发现里面除了几对破口的碗和几双竹筷,再无别物。 穷酸! 见此这般,兄弟俩人都不由黑了脸。 “三哥,看那...” 厨房里是找不到什么东西了,宋长宁将目光瞥向那道通往杂物间的木板门来。 宋长乐点头,带着四弟小心翼翼的朝着杂物间走去。 这道门同样只有个木质门别,俩人轻松打开。 推门的刹那,杂物间一应物什瞬间映入二人眼帘。 忽略掉四周摆放的几把农具,不远处的一口由一块油布盖住的大缸令二人心情激荡。 “那里面肯定就是粮食了!” 宋长乐快走几步,身后的宋长宁则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的跟上。 掀开油布的瞬间,二人便看见了缸中两个鼓囊囊的粮袋。 “果然有粮!” 两人大喜,几乎同时伸手朝粮袋抓去,然下一刻,两声剧烈的惊喊响彻夜空! “啊!!!!啊!!!” “我的手!我的手!” “三哥!我的手断了!!”、 “呜哇啊...痛痛...” 隔壁传来的惊呼,让本在沉睡的宋家姐弟几个瞬间惊醒。 “什么人!” 宋冬生腾的起身,朝隔壁望去。 原还做着美梦的宋秋生醒来时有刹那茫然,耳边紧跟着传来阵阵痛呼让他脸色一白,吓了一跳。 宋月娥护着小五,发现其还睡着就松了口气。 最先清醒的宋小麦此刻最是淡定,她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家里怕是进贼了,还好今日我在粮袋上放了鼠夹,二哥咱们快去,先把门顶上,别让他们跑了!” 见四丫过于淡定,宋冬生心觉其中恐有蹊跷,但知现下不是多问的时候,匆匆下床出了房门。 几步快跑来到厨房后,宋冬生觉着里面的惊呼声越听越耳熟,再闻里面一人三哥三哥的呼喊后,终于明白这毛贼是何方神圣了! 宋冬生霎时气急,暗道自家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竟还让这二人惦记上了,丝毫不顾及同族情分! 既然如此,他干顾不了什么情面了!房门一拉,木质门别“咔”的一下合了起来。 穿戴好衣服的兄妹几人都寻了出来,齐齐站在后头,听着里面的痛喊,几个孩子都黑了一张脸,让宋小麦惊讶的是宋秋生,竟然掉起了眼泪。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啊...”宋秋生并不想哭,抬手擦了擦眼泪,可心底的悲愤似无处宣泄,唯有以此突破。 “咱们家难道还不够惨吗...他们一定要逼死我们才罢休吗?” 宋秋生近乎嘶吼的怒喊,宋小麦动容。 再看沉默不语的宋月娥宋冬生姐弟二人,发现他们也隐隐含着泪光,只不过忍着没有落下。 这一刻,宋小麦似才真的有所感同,在以往三年的日子里,这一家老小过的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也是...如果不是自己的到来...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四丫了... “人行不义必自毙...二哥,去请村长族老吧...” 顶着夜风,宋小麦格外平静。 几个孩子闻言,不约而同看向宋小麦,可惜夜色太黑,烛火太暗,并未瞧见平静之下的波澜。 “村长会管吗?”宋月娥抿唇,不太确定。 自分家以后,家里诸多磨难,可村里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无人站出来讲句公道之言。宋月娥有时经常在想,当初村里但凡有个人站出来,或许自家也不会落魄至此。 “会的。”宋小麦温声道:“以往的事,村里无人插手全因两房所为有失德行却未违背法理,村人除了背后申斥几句,并无道理站出与之理论。” “而今不同,偷盗行窃是违法的事,莫说请村长族老们,咱就是报官也是可以的。” “报官...” 几人神色一骇。 “四...小麦,你怎么突然懂这些?”宋秋生不哭了,悲愤的情绪全被宋小麦一句报官给冲散了。 大周稳定不过匆匆十年,这代表狼烟才将将散去不久,对于官兵二字,恐惧是埋在所有百姓骨子里的东西,甚至,大过法理。 宋小麦没有这样的经历,但也知道古代报官跟现代可大不相同,若为乱世,她肯定不会这般讲。 可如今这个朝代...经过多日观察,她发现这里的百姓日子过的虽还贫寒,但并无乡绅恶霸欺压之事,镇中市集也有序稳定,无流氓匪徒横窜扰乱,这说明此地地方官是个有所作为之人。 见一叶而知秋,以小观大,这个朝代定有明君坐镇,那么,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此天下虽还不至海清河晏,起码是蒸蒸日上越来越好的。 天下安,百姓安。 若有扰乱秩序者,定然有说理的地方。 这也是来到异世,宋小麦依然能够坚守本心,一心想把日子过好的原因。 “三哥,他们这是行窃,是犯法的事情!村长若不管,咱们自然要报官,这有何难懂的。” 宋小麦拍拍对方的肩膀:“三哥这会就莫要哭了,眼泪留着待会用吧,待会可得哭的卖力一些。” “我去找村长!” 宋小麦话音刚落,就见宋冬生沉着小脸:“咱们今日若不跟他们做个了断,日后麻烦只会更多。” 这时候,房内兄弟二人也反应过来事情不大对劲,两人拖着鲜血淋淋的手颤颤巍巍的往外跑,却发现门已落锁。 “嘭!嘭!嘭!” 宋长乐没受伤的手将房门拍的巨响,像一条发了疯的狗:“宋冬生!你给我开门!” “宋冬生!有种你放我出来!看我不废了你!” 第21章 徐氏 宋长宁疼的小脸发白,他站在宋长乐身后,平日总装作一副冷静自持的他此刻早已没了分寸,手部疼痛让他神魂颠倒,恨不得躺地上打滚。 “三哥!三哥...救救我...我...我的手快断了...” “闭嘴!” 宋长乐回首怒吼,他的手也疼,那鼠夹如同兽嘴一般,死死咬住,他想去掰开去掉,怎知手一碰上就发出剧烈疼痛,根本没有勇气打开! 门外传来兄妹几人的声音,让宋长乐越发失了理智,在这个沉寂的夜晚,一声声怒吼响彻夜空。 东屋王氏被宋长乐的吼叫惊醒,刚想询问就见宋月娥领着宋秋生走了过来,两人将当下事情简短说明,王氏短暂惊怒后很快平静下来。 她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光秃的房梁失神半晌,最后只静静道:“就按小麦说的做吧...” 两家人,早就扯破了脸,不死不休了。 主动要求留下的宋小麦,淡淡扫了一眼厨房内疯狂咆哮的宋长乐,然后将目光移到东墙,那里正巧传来“咔哒”一声异响。 宋小麦冷冷一笑,今夜的猫儿还真多,闻着点腥味,一个个就忍不住都跳了出来。 气喘吁吁的宋冬生跑到村长家后,看了看寂静的夜色,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抬手敲响了村长家大门。 “咚...咚咚...” 本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在村长屋子点亮的一刻,整个村也跟着沸腾了。 听了宋冬生简短的来意,年过五旬的村长宋兴旺怒不可遏:“混账东西!” 他唤来候在一旁的长子宋有田次子宋有粮,让他二人即刻去将族中几位族老请来,再带几个村里青壮,去宋全老三家将毛贼擒住,送往祠堂! 宋兴旺又唤来老妻,让其随冬生走一趟,去看看宋全老三家的王氏。 说是去看,其实也是想问问王氏想要一个什么结果,毕竟此事牵连的是亲族,若一般小贼自然好处理,该杖则杖则,该送官送官。 可惜宋长乐宋长生二人是本族人,被偷之家又是叔侄关系,此事可大可小,关键就在宋老三一家的态度了。 宋兴旺老妻徐氏,随着宋冬生回返时一路揽着宋冬生肩膀,连连叹息。 “都是冤孽...冤孽啊...” “徐阿奶...他们是我兄长,我也知不该将事闹大...可我担心今日若放走他们...明日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宋冬生抬手抹着眼泪,抽噎道:“我也是没法子了...我娘卧病不起,我们兄妹几个年纪又小...兄长二人行事向来莽撞...今日敢来偷东西...明日谁知又能干出什么...” 见身躯瘦弱的宋冬生哭的不能自已,老人家的心本就脆弱,此时更是化成了一汪水,她不由换位思考,若是自己孙儿被人这般欺负,她会如何? 怕是拼了老命,也要找几人讨个公道! “傻孩子!哭什么哭,你做的对!” “根儿坏了的东西,你就算对他千好万忍,他也只嫌你给的不够多,只会变本加厉!” 徐氏拍拍少年肩膀:“唉...就是你们阿奶走的太早,否则你们这房哪至于被他们欺成这样...” 想到孟氏,徐氏惋惜不已。 多鲜活一老太太,竟就那般去了! 可想这丧子之痛,让那样一个看上去坚不可摧的老人都倒下了,该有多么悲痛。 这人啊,都是命! 老天爷说要收你,真是半分情面不留。 只可惜留下这几个孤零零的孩子,都还未长成,活活受那黑了心肝的磋磨。 等到了宋家,宋有田宋有粮兄弟两个已经去而复返,正带着几个村里青壮赶来,碰巧遇到了徐氏与宋冬生。 “娘,您去屋里歇着,一会莫让那混账东西冲撞了!” 宋有粮扶着老娘,将其带进了屋内。 徐氏拍掉他的手:“做你们的事去,我还没老的走不动道!” “嘿嘿...”被娘拍了手,宋有粮非但不气反而傻乐。 宋小麦与宋月娥见到徐氏后,都快步走了来,从宋有粮身边接过徐氏。 “徐阿奶,这么晚还让您老跑一趟,辛苦您了!” 宋老三家这个长女,一段日子不见,人长高了,也更瘦了,本就不大的脸瘦的下巴尖尖,可怜的紧。 老人家一手揽过宋月娥,满眼心疼:“几步路的功夫,哪里就辛苦了。” 说罢,拉过对方的手,往王氏屋的方向走:“走,带阿奶去看看你们娘。” 宋小麦站在老人另一边,在满院火把的照应下暗暗观察,发现徐老妇人对自己几个都是满脸心疼,再看远处双目通红的二哥后,心底微微松了口气,暗道二哥好样的。 “阿姐,夜深露重,我去给徐阿奶烧碗热汤去去寒,你先带阿奶进去。” 到了门口,宋小麦顿步道。 徐氏这才注意到被自己另一手拉着的小丫头宋小麦。 在她原来的印象中,这小姑娘一直是个不开窍的闷葫芦样,以前见了人也不爱说话,目光呆呆的。 今日一瞧,却发现哪里还有往日呆愣的模样,一年不见,其个头窜了些许,五官不似宋家长女月娥般清秀恬静,却另有千秋。目光大而有神,眼梢翘而灵动,打眼就是个机灵孩子。 “好孩子...阿奶不渴,不用麻烦。” 这样的宋小麦,老人不禁心生喜意,忍不住伸手捋了捋小丫头额上翘起的碎发,心中微叹,孩子哪哪都好,就是这头发有些过于稀疏了... 宋小麦不知自己的形象在老人家心里一落千丈成了秃毛鸡,只仰着脸满怀希冀:“不麻烦的,阿奶能来,我们全家都很高兴...” 说罢她又低垂脑袋,满是失落:“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了...” 这... 徐氏心塞,扫眼一观宋小麦家,村中贫寒者不少,可如眼前这般的确实不多。 孩子的话,说明家里落败后,大家与其也少了来往...人心凉薄啊... 几个孩子真是不容易。 宋月娥趁机拉住老妇人,顺势往王氏屋里去了。 另一边,厨房内不知情的二人依旧在哭喊嚎叫,甚至大声威胁。 “宋冬生!你今日再不把我们放出来,爷我就点一把火给你家全烧...” “嘭!” 房门忽然开了... 宋长乐话音戛然而止。 第22章 祠堂 门开了,兄弟二人松了口气,然一口气还没落下,一片火光瞬间袭来,晃的两人同时眯了双眼,等回过神,看清眼前人后,宋长乐身子猛地一颤,瞳孔一缩.. “有田叔...” “你...你们...唔...” 众人不欲此时听二人废话,同时出手往两人嘴里塞进了一团破布! 宋长宁又痛又怕,翻着白眼就想晕过去。 “拖走...” 宋有田皱眉,见两人浑身血淋淋的,才发现二人手上还有个捕鼠夹。 这般惨状,他心中却生不起丝毫怜悯,只道活该! 宋长乐宋长宁被带走后,宋小麦才进到厨房,望着布满血迹的地面,嫌弃的皱了皱小眉毛。 此时也来不及收拾,她急忙来到灶台边麻利的生起了火,然后往锅中加水,待水烧开后便匆匆送入王氏房内。 宋小麦进来时,王氏同徐氏已聊了半晌。 两人见面后互相问候片刻,又聊了些有的没的,都没提起今夜之事。 宋小麦进来后,宋月娥便给她微微摇了摇头,眸中虽有焦急,但长辈在场,自己一个晚辈实在不便多言。 “徐阿奶,您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宋小麦端着水杯,脸上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眼睛也红红的,像是受了不小惊吓。 徐氏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观众人都盯着自己,最终叹了口气,这才进入正题。 “大山家的,今日这事总归绕不过去,老头子让我过来看看你,顺道问问,这事你们想要个什么说法。” 王氏身体不好,今夜这般折腾,她的精力便有些不济,此时满脸疲倦,也不再强颜欢笑。 “婶儿...这家什么样子您也看见了...我是个不中用的,如今不过苟延残喘,家中全凭几个孩子相互扶持...” “这事儿...说来也是孩子间的事,这家里的主她们也做得...” “这...” 徐氏没想到,王氏竟准备将这样大的事情交给几个孩子处理。可左右一想,如今大山一家确实都是几个孩子里里外外操持,这么做好像也无可厚非。 只是,几个孩子到底年幼,那宋长乐兄弟二人身后可有一对虎视眈眈的爹娘,一个处理不好,怕会适得其反。 “徐阿奶,您看我娘如今,连下地行走的力气都无,大夫说,娘她想要病好,需得静养。”宋小麦道:“我们可以处理好这事的!” 徐氏望着人不大话挺大的小姑娘,无奈笑道:“徐阿奶不是不信你们几个能力,是怕你们几个孩子吃亏啊...”说完,她怕几人不懂,特意将目光往宋大海家的方向瞧了瞧。 宋小麦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拉着徐氏的手,娇声道:“徐阿奶心善,您放心吧,我们不会吃亏的。” 似怕对方不信,宋小麦接着道:“以前我阿奶常教我,说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任由他再是花言巧语,也不可能颠倒来。” “嗯...长乐哥长宁哥他们犯了错,犯错就要接受惩罚,难道因为有大伯大伯娘,他们就可以犯错不用受罚了吗?” 这... 徐氏惊奇的望着面前小姑娘,这宋家村满打满算有一个算一个,哪家小姑娘有跟前这个伶俐劲儿? “噗...” 徐氏忽然笑出声,她看向王氏:“我算是发现了,你家就这个将孟老太太学了个十成十。” 王氏其实也觉得惊讶,小麦今夜的表现放在以往从未有过...也不是从未,应该是这三年没有过。 婆婆在时,那会四丫天天都是热热闹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地。 那时候大家只觉得是她格外活泼调皮,如今才知,原来婆婆喜欢将其带在身边是有原因的... 徐氏说的不错,家里几个孩子,如今看来,确实只有小麦最像婆婆性子。 “好吧,徐阿奶也说不过你,祠堂那边约莫人该到的都到了,走,咱们过去瞧瞧。” 说通了老人,宋小麦几人如释重负。 在出发之际,几个孩子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由宋冬生带着宋小麦与宋秋生前往祠堂处理此事,宋月娥则留下来看顾熟睡的小五与王氏。 见到之前被安排去照顾小五的宋秋生后,徐氏一惊,盯着他满脸乌紫问:“怎么弄成了这样?” 宋秋生跟徐氏打了招呼,见其这般问便低了头,委屈巴巴的将宋长乐兄弟二人入室揍他之事讲出。 听了前因后果,本还留有些许恻隐之心的徐氏,彻底不待见上了宋长乐兄弟二人,只一把拉过宋秋生的手,另一手拉着宋小麦,大声道:“走!今日不管如何,徐阿奶也要给你们讨个公道!” 黑夜中,三姊妹在火把的映衬下默默对视一眼,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宋家村的祠堂位村子西南方,那里有一片空旷晒谷场,此时,听到不少动静的村民觉也不睡了,披上衣服打起火把不约而同都来到了这里,祠堂内坐着早已到位的村长与四位族老,座位下方两边站了几个青壮。 大门打开,村民举着通红的火把,将谷场映的通亮。 祠堂内,被绑了腿脚捂了嘴巴的宋长乐兄弟二人此刻一脸惨白,二人匍匐在地,身子不听使唤的颤抖,嘴唇乌紫一片。 被请来的郑郎中已将二人手上的捕鼠夹取下,涂了药,用一圈圈纱布包裹。 “啊呀!我的老天爷啊!我的儿这是怎么啦!”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女人声音,她胡乱扒开人群跌跌撞撞冲进祠堂,待看清两个儿子的惨状后,当即抱着二人痛骂起来。 “这哪个天杀的!谁干的!” “唉哟!不得了!不得了啊!这是要杀人啊!” “我的儿,怎流了这么多的血!这是要我儿命啊!” “告诉娘!是谁要害你们?啊?” 看见来人,宋长乐宋长宁二人瞬间呜呜痛哭,涕泗横流。 马桃花见着两个儿子的惨状,二话不说便扯下了二人嘴中破布。 “娘!娘!救我!” “呜...娘,好疼...疼...” 母子三人瞬时抱在一起痛哭,场面陡然一度混乱。 坐在上方的村长宋兴旺与几位族老见到这一幕,都不约而同神色微动,颇为厌烦的望着跟前一幕,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此时开口,只静静等着。 等宋大海终于带着长子到达,宋兴旺才出声轻斥:“宋大海!还不将这没规没矩的拉开!像什么话!” 第23章 五叔公 宋大海是个个头不高,其貌不扬的典型农家汉子,皮肤黝黑,五官朴实无华,但却长了一双分外精明的眼睛。 今日这番阵仗,属实让他没有想到,先才自家恶婆娘听到儿子被抓走,一路骂骂咧咧的就先冲了来,自己在后面紧赶慢赶才追上。待看清祠堂这边的盛景,他的心也跟着直突突,然后就听见自家婆娘哭天喊地的声音,吓得他赶紧冲了进来,还以为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出了什么事。 此刻见几人抱在一起,他心里松了口气,还活蹦乱跳的就行。 只是...这俩孽障到底又干了什,怎么弄出这般大的动静?! “宋叔莫怪莫怪...我定好好教训这没规矩的...” 宋兴旺的话让宋大海不敢忤逆,与身边的长子宋长贵一起上前,欲将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马桃花拉起。 “我不起!” 谁知,马桃花扯破了嗓子怒喊一声,甩掉二人的手,一屁股坐回地上,身上早与两个儿子般弄了满身狼狈,头发散乱。 五官本就一般的她,此刻配以狰狞的表情,做实了平日里的恶名,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被她怒眼一一扫过,恨恨道:“我今日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想要索我母子几人的命!” “娘...事情还没弄清楚,地上凉...您先起来...”宋长贵上前劝诫,背后顶着村中几位德高望重之人的压力,他这会快要恨死了三弟四弟。 成日外面惹祸,这不早晚的事吗? 宋大海知道这婆娘发起疯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假装拉了拉也就放弃了,继而扭身满是惭愧,冲几位族老致歉:“各位叔公...宋叔,这两个孽障不知犯了什么事,引得几位如此大动干戈,都怪我平日管教不严...今日回去,我定好好管教...” “你们看,这俩孩子身上不少血...有什么事要不等咱天亮了再说?” 宋大海陪着笑脸,想将势头压一压,因为太了解自己俩儿子秉性,知道眼下情形对自家半点不利。 “哼...”宋兴旺气笑了,心道这宋大海当大家什么人,如今这般情形,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如今出了事才想起教儿,早干嘛去了? 自己一帮人大半夜不睡,说撤就撤,当这是什么地方! “宋大海,你不先问问你两个儿子都干了什么吗?” 宋兴旺冷冷道,做了多年村长,身上的气势与名望随着年纪也不断增长,他冷冷一句话,当即让宋大海吓出一头冷汗。 多少年了,村长还是第一次与自己这般讲话。 宋大海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狗腿的点点头:“是...是...我这就问...这就问...” 站在一边的几个青壮,瞧其这副胆小的模样,都不由心生鄙夷。 也就是个窝里横的,惯会欺负自家兄弟妻儿。 这种人最是让人瞧不起。 祠堂围满了人,都静静望着里面发生的一幕,有的一脸肃穆,有的一脸鄙夷,有的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大家都不说话,也不似平日里嘈杂。 深夜里的寂静无声,让宋大海压力倍增,他扭过身,望着还在哭天喊地的母子几人,当即怒喝一声:“都闭嘴!” 马桃花一哽,不敢置信的回望:“宋大海!你让谁闭嘴!” “你儿子都要让人给欺负死了!你不帮忙就算,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 “噗...” 见马桃花凶狠回怼宋大海的模样,人群中不知谁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宋大海一时间满脸菜色,又羞又怒,恨不得出手掌掴面前不给自己留半点情面的婆娘! 他知与其纠缠不得,只瞪了对方一眼,继而看向两个窝在马桃花身上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的一手拽出宋长乐,狠狠甩了对方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中显得尤为清亮。 这一巴掌看的出宋大海没留半分力气,直甩的宋长乐眼冒金星。 惨白的脸上突兀的出现了五个大红指印。 正是好面子的少年人,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只觉比当众杀了自己还要难受。 “孽子!还不快快说来,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宋大海的怒喝,让失神片刻的宋长乐回神,他回首望着暴怒的父亲,这还是对方第一次冲自己发这样大的火。今日情形,早已吓破了他所有的胆,在马桃花到来后他以为事情还能有所回转,但宋大海的表现让他心中彻底凉透。 如今说什么都不好,不如什么都不说。 暗地里,宋长乐使了个眼色给弟弟宋长宁,对方立刻领悟,两人十分默契的选择缄默不语。 宋大海见两个儿子都不说话,心里反而微微松了口气,两个孽障还算不蠢。 想归想,宋大海还是装腔作势的又吓唬了两个儿子一番,在对方的沉默中无奈转身:“这...各位叔公,宋叔,这两个孽障打小被惯坏了,不知几位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们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般问话,瞬间让上方几个老人黑了脸。 宋家村并非所有人都姓宋,是由几个大姓共同组成,村中几位族老,便是几姓人的代表。 今日发生的事乃宋姓人,故而在座的几位年迈族老大多选择沉默不言,唯有那位宋姓族老,人称五叔公,此刻脸色最差。 村里相安无事多年,平日里小打小闹也罢,可三年前宋大海一家那事闹得人尽皆知,给他们宋姓丢了不少脸面。 偏偏此事外人还插手不得,当初他没少腹诽此事,只怪那孟氏走的太突然,分家分得太过草率,连个见证人都来不及寻,匆匆就去了,最后害的宋大山一家落魄至此。 这些年,宋大山妻儿过的本就贫苦,想不到宋大海一家还不消停,甚至还出了宋长乐宋长宁这么两个败类,成日搅的村里风云变动,怨声载道,他早就想寻个机会清理门户了。 所以说,今日的宋长乐宋长宁二人确实不走运,撞到了枪口上。 “宋大海!” 只闻,宋姓五叔公突然大喝一声,吓得宋大海双腿一软当即跪在了地上。 “五...五叔公...晚辈在...在...” 第24章 宋大海 五叔公虽年过七旬,身体却格外硬朗,他端坐在祠堂上方的旧圈椅上,手中拐杖“咚”的一声敲在地面,威严四射。 “你教子无方,平日里纵子欺霸乡邻不管,如今更是让其二人犯下入室行窃一事,败坏我宋姓声誉,如今竟还死不悔改,想要包庇二人不成?” 五叔公威严之语声声落下,似一道道天雷劈的宋大海外焦里嫩,他匍匐在地,满是惶恐:“五叔公冤枉啊...晚辈绝对不敢做这等败坏宋氏声誉之事,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见其还欲狡辩,年迈的五叔公目中露出深深失望之色。 “如今人赃俱在,这里有谁能冤枉了你?” 苍老的声音中满是不容置疑的笃定,宋大海知道今天一个弄不好,以后自家恐难以在村中立足,心思电转间,当即回过头目光再次扫向宋长乐二人,这次,他则盯着年纪略小的宋长宁。 宋长宁精准的捕捉到父亲的目光,吓得他浑身一颤,一向机敏的他很快看出了父亲眼中含义。 看来自己二人,不能再沉默不言了。 “爹...孩儿错了...孩儿真的知道错了....” 一手受着伤,宋长宁只能靠另一只手挪动着身子朝宋大海方向而来,随后跪在地上狠狠磕头:“五叔爷说的没错...孩儿今夜与三哥确实偷偷进了三叔家...但...但是...” 宋长宁话锋一转,抬头满面泪痕道:“但孩儿与三哥并没有想偷三叔家的东西....只是好奇去看看罢了...” 这一刻,不单是五叔公,身旁的几位族老与村长都脸色一变,难看起来。 “满口胡言!”宋兴旺怒斥:“小小年纪不学好,就敢当着我们这些人面前撒谎!” “宋大海,你还真是会教儿子的很呐。” 不待宋大海回话,马桃花却以不依,她快步跑来,一把拉起磕头的四子,怒冲冲的对上面几位:“村长这话我不依,我儿句句属实,怎就撒谎了!” 悍妇! 宋兴旺直接无视对方,冲宋长宁道:“你倒是说说,深更半夜不睡觉,你好奇你三叔家什么,什么东西值得你二人偷偷翻墙前去观望的?” “不请自来是为贼!” 宋兴旺怒道:“小小年纪就敢扯谎,今日任你几人扯破了天,都没有用!” “村长你偏心!”马桃花大叫:“我儿去趟他三叔家怎么就成贼了!自家子侄,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哪里就是贼了!” 马桃花早已不管不顾,凶狠狠地想要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好在还有几分理智的宋大海赶紧上前,一手捂住对方的嘴。 再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婆娘说下去,自家这次就算侥幸没事,以后也别想在村里混了! 憨婆娘!往死里得罪这几位作甚! 宋兴旺眼瞧着越来越铁青的脸,他不宜与恶妇缠斗,只将锋芒对准话事人宋大海。 “宋大海,这事你怎么说。” 宋大海一手捂着自家悍妇的嘴,一面惭愧,对上宋兴旺道:“实在对不住几位...这家里上下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望诸位叔公...宋叔莫要见怪。” 道完歉,宋大海见马桃花渐渐平静了些,才微微松开手。 通过几人的话,宋大海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两个孽障是半夜偷进了老三一家... 想到宋大山...宋大海心里升起古怪,将诡异情绪压下,他此刻倒是安定了些,心道还好还好,这两蠢货不是在别的人被抓了正着,当即道:“虽然这夜闯人家做的不对...但孩儿他娘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孩子毕竟去的不是别家,是自己亲叔叔家...说到底,这也算自家事...” 眼看上方几人面色越发不好,宋大海赶忙话锋一转:“但,就算是自家人,不打招呼就闯进别人家里也是不对的...还请村长族老做主,今日替晚辈狠狠教训一番这两个逆子!” “我宋大海绝无二言!” 宋兴旺目光沉了沉,今日他才算真正领会到了眼前这个看似老实,实则精到了骨子里的宋大海。 对方看似承认了错误,实则是以退为进,几句话就将两个儿子犯下入室行窃的大错变成了家务事,若如他这般讲,自己几人在这里岂非真的是来替他管教儿子来了? 哼! 但气愤归气愤,此事进行到现在,确实麻烦起来。 “大伯这话不对!” 就在众人缄默之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 众人随之望去,便看到了跟在徐氏身后的宋小麦与其兄长二人。 半晌功夫,苦主只等来三个萝卜丁,众人有些失望,不约而同摇了摇头,这宋大山一家怕是要吃下今晚这个亏了。 徐氏带着几个孩子,穿过人群一脸肃穆的来到了祠堂中央。 带着几个孩子跟几位族老见了礼,徐氏这才转身叹气,扫了一眼众人道:“唉,老身刚从大山家出来,去看了看大山家的,问她想如何处理此事。” “只可惜...” 徐氏顿了顿话头,将众人的好奇心拉满后才道:“大山家的如今病重,成日只能卧于房内,下地都费劲。” “她跟我说,自己无力操持家务,如今家里全靠几个孩子维持,所以今日事,全权交给孩子们处置。” 话罢,她今天的目的就算完成了。 几位族老与村长闻言,虽有片刻失望,可几人对王氏大都是知道几分的,如今家里能主事的,确实只有几个孩子了。 “也罢,冬生几个也长大知事了,此事就让他们做主吧。” 宋兴旺叹气颔首道。 旋即,宋兴旺将先才发生之事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询问一脸沉默的宋冬生:“冬生啊,作为家中长男,你看这事怎么处置的好。” 宋冬生闻言,先是朝几位话事人鞠了一躬,这才沉沉说道:“我们与大伯家早已分家另过,虽然分家了,但大伯是侄儿亲伯父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如今两位兄长做出这样的事,冬生心中痛苦不已。” 说到这,宋冬生眼里默默噙满泪水,他望着宋大海,眼里尽是晚辈对长辈的尊从,他轻呼:“大伯...您告诉侄儿,这事该如何处置?” 第25章 转变 宋冬生一句话,瞬间让松了口气的宋大海又将一口气提了起来! 在场有那聪明的人也在心里为宋冬生拍手叫了一声好! 以退为进,可不是宋大海一人会用。 “呵...这...乖侄儿,说到底也就是你们几个孩子闹着玩,不过作为哥哥的长乐长宁做下此事确实不像话...”宋大海走过来,想要拍拍宋冬生的肩膀对其安抚安抚,谁知手还没碰上,已经被宋冬生躲了去。 伸出的手悬空停顿,宋大海面色尴尬的笑了笑:“这样,大伯让他们二人给你兄妹几个好好道个歉,回去后大伯也会好好教训他们给你们出口恶气如何?” “哼!” 宋大海话音刚落,没等宋冬生回话,便见一黄毛丫头站了出来。 只见宋小麦一步上前,将宋冬生挡在身后,两只小手往腰间一叉,扬起小脸毫不客气的对着宋大海轻哼一声,气呼呼道:“我二哥心善,大伯你这是欺负老实人!” “这...” 千算万算,宋大海没算到几个萝卜丁里长了根带刺的! “四丫,不得胡说,这是大人的事,你个小孩子不要胡闹!” 见对方不要脸的还想教训自己,宋小麦当然不会让他得逞,昂着小脸气道:“大伯,我娘都说了家里的事我可以做主,你让我站一边算怎么个事,难道就因为看我二哥好欺负?所以当我们全家还跟以前一样任你拿捏吗!” “死丫头!胡说什么呢!” 不待宋大海说话,一旁的马桃花先是忍不了,张牙舞爪的,就想上前教训宋小麦,宋大海赶紧示意长子宋长贵拉住马氏,瞪了对方一眼后,又变脸似的扭头看向宋小麦笑眯眯的说:“四丫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大伯何时欺负过你们家,这话可不好乱讲。” 宋小麦又哼了一声:“既然没有欺负,大伯为何不让我说话,莫不是心虚?” 嘶... 以往从未在意过的丫头,今日让人头疼的邪乎。 宋大海不能与一个八岁孩子见识,只得牙疼的点点头:“既然你娘都这么说了,自然是能,那四丫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置?” 画风转变的过快,几句话的功夫,众人稀里糊涂的就看向了孩子模样的宋小麦身上,不免有人心里嘀咕,这不闹吗?一个孩子能处置什么! 但见上方几位族老与村中都未开口说什么,众人又不得不盯着黄毛丫头,想看她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 “怎么处置?”宋小麦扬了扬声,她偏过头扫了一眼如同丧家之犬的宋长乐二人,眼底满是厌恶。 “自然是报官处置!” “报官!?” 马桃花惊叫一声,破锣般的嗓音似要穿透大家的耳膜:“四丫!你这妮子疯了不成?” 咱俩谁像个疯子? 宋小麦看也不看抓狂的马氏,只盯着宋大海又重复了一遍:“对!就是报官。”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两位兄长先是光天化日入室抢劫不成,后又心怀不轨半夜入室行窃,我年纪虽小,但也知道这是犯法的事,既犯了法,当然就要报官!” 众人盯着宋小麦,只觉那张小嘴厉害的紧,上下一碰,噼里啪啦几句话就要把宋大海两个儿子往大牢里送! 宋大海急道:“四丫,这话可不能乱讲,你两位兄长何时做过你说的这些事?” 说罢,宋大海赶忙冲地上弟兄二人使了个眼色。 然这一次,兄弟二人齐刷刷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宋大海心里咯噔一响,暗道不好! 这俩孽障莫非还瞒着自己什么? 宋小麦不管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只见她不再与宋大海周旋,忽然转身朝着上方几位族老纵身一跪。 跪下的刹那,小小女娃顿时没了先才的乖张气焰,只余无尽的委屈与酸楚,一双杏眼包着两颗将落不落的豆大泪珠,泪眼汪汪的对着几位老人泣声拜道:“各位族爷,宋阿爷,你们可得给俺家做主啊!” 宋冬生牵着宋秋生紧跟着跪在了宋小麦身边,二人都是满眼含泪。 三个衣着破破烂烂的孩子,在这寒冷的秋夜其实早已冷的瑟瑟发抖,但还强撑着要给自家讨个公道。 其中一个还带着一身伤,仿若遇到了天大的委屈,哭的稀里哗啦,令人观之不忍。 “宋阿爷,您瞧我三哥,他这满身的伤就是被大伯家的两位兄长给打的!” 宋小麦抹着眼泪,不待人说什么,她先噼里啪啦将昨日宋长乐二人强闯家院之事说了出来,重点突出了宋长乐那句要粮的话! 什么! 众人闻言,大为震撼。 若说今夜行窃一事几人还有蒙混过去的可能,可如果大山家四丫此时说的话全部属实,那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任宋长乐二人长了几张嘴,都再无法抹去行凶事实! “村长,这二人年纪轻轻就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强抢一事,强抢不成还敢再次夜偷报复,这...以后长大还不成了为祸一方的祸害!” “今日若不让二人长长教训,正正咱们村的规矩,以后还不得被此二人坏了一村风气?” “是啊,这对手足兄弟都能下去狠手,以后对外人岂不更加狠厉?” “如今谁家一口粮不是全家活命的东西,真要被他偷了,几个孩子还活不活了!” “别的事还能说道说道,敢偷粮食,决不能姑息!” “村长,我看这事不如就听四丫的,报官好了!” 今天敢偷这家粮,明日保不齐就是别的谁家,村民对别的事还能包容,但粮食大于天,万不能忍! 宋小麦控诉的话让无声的村民终于忍无可忍,喧哗一片。 宋兴旺与几位族老皆目光沉沉。 宋大海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马桃花的声音也早已被村民盖过,所有人都怒目而视,盯着那对跪倒在祠堂内的兄弟二人。 宋长乐二人到底年轻,一听众人都应和宋小麦的话,竟真要将他们报官,当即吓的面无血色,巡视一圈,最后救命稻草似的上前抓住宋大海衣角,痛哭求救。 “爹!爹,孩儿不要去官府,爹救救孩儿救救孩儿啊!” 宋长宁拉着另一边衣角,同样痛哭求饶。 宋大海脸如猪肝,对两个不中用的儿子又气又恼,碍于场合,他又无法发作,心思千回百转最终将目光落在宋冬生的身上。 “冬生!冬生!” 宋大海上前一步,蹲在宋冬生跟前,一脸愧疚:“都怪大伯不好,没有教好你两位兄长,让他们做下这混账事...但..但是...话说回来,自家弟兄寻常打打闹闹也是正常的,哪里就喊打喊杀报官的,不至于不至于啊...” “那个冬生啊,你看这事要不这样行不...大伯给你们赔偿损失,再让你三哥四哥给你们道个歉,回头我肯定好好教训他们,成不?” 第26章 赔偿 闹哄哄的祠堂一片混乱,宋大海杵在耳边的声音让宋冬生浑身不适。 少年红通着眼睛微微抬首,面前人,明明该是再亲不过的大伯,他却感到陌生无比。 在火光的映照中,宋大海的脸变得忽明忽暗。 三年前,也是同一个人,二话不说便夺走了自家活命的土地。 一点点逼迫自家,令自家陷入绝境。 “大伯,你想怎么赔...” 少年语气淡淡,外人听着好似将要妥协一般,然宋大海却猛地一惊,唯有他看清了对方眼中的默然,那目光,哪里是对自己这个大伯该有的,分明像个累世的仇人! 宋大海有些不确定,又仔细看对方一眼,发现刚才的那种感觉又没有了...暗道奇怪,莫非自己多心了? “这次你两个不成器的兄弟先是伤了你兄妹几个,又半夜行那鬼祟之事将你们吓的不轻...”宋大海低声道:“这样,大伯偿你们三两银子,再给一石粮,你看成不?” 原本只打算赔一两银半石粮的宋大海突然转变主意。 三两银,一石粮! 哄闹的祠堂陡然一静,诚然,宋大海给的这份赔偿分量不少。 宋冬生目光一动,年少的他忽然发出一感,人生真是无常,他没想到,自家被夺走的三两银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再度回来。 见其沉默不语,宋大海心下反而安定了些,如今这事纠缠不得,需得快刀斩乱麻离了这要命的祠堂再说。他用余光看了看上方几位老者,发现几个老家伙从头到尾也没说几句话,好似就在等自己拿出个诚意来似的。 他心底陡然一征,反应过来后不禁低骂了几声老滑头,自己这显然是被挖了坑,还不得不跳的那种。 这世道,谁没事愿意跟官府打交道? 想必几个老东西也是如此,能在族内解决的事就解决,怎会轻易惊动官府,那样不单会迎来数不尽的麻烦事,也影响宋家村的声誉,这是几个老东西最在乎的东西! 宋大海暗恼,觉得自己冲动了,给的有点多。 他不禁又在心底暗暗骂了宋小麦几句。 都怪这个贱丫头,若不是她在那咋咋呼呼瞎嚷嚷,何至于将事情闹成这样! 一旁的宋小麦不知宋大海心里所想,但总归对自己几个没有好话就是了。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很大一部分目的确实就是让对方自乱阵脚。 虽然比起赔偿,她打心底更想将宋长乐二人送进大牢,但实在太不现实。莫看现在闹得火热,村民也跟着起哄,可村里几个话事人不开口,别人说再多也没有用。 对于村中几个老人,宋小麦虽第一次见,但不影响她明白一个道理,这个时代,往往都是县官不如现管,作为拥有村中绝对话语权的几人,是不会轻易将村子里的事情送往上级的,民不与官斗,无论占理不占理,最后都落不到什么好。 这是自古以来人们的生存法则,轻易无法撼动。 虽然报不了官,宋小麦却觉得宋大海的诚意可以再多一些。 “大伯,不是我们几个心狠,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会将两位兄长往那大牢里送...”宋小麦抹抹眼角早已流干的泪,小小的五官愁的都拧在了一次,她盯着宋大海小心翼翼道:“三哥四哥的性子...您给的赔偿再多,我们也得留的住啊...” “怕是...怕是你这边送过来...他们那边就敢夺回去...” 越说,宋小麦的声音就越小,配合着颤抖的声线,似害怕极了。 “他们敢!” 宋大海头疼的盯着宋小麦,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满是刻意讨好,他尽量缓和自己的声音:“四丫不怕,大伯给你保证,若这次以后,你两哥哥若还敢上门做下蠢事,大伯立马打断他们的腿!” “宋大海!你敢!” 宋大海话头刚落,不待宋小麦说什么,马桃花先是忍不了了,一把扯开长子拉着自己的手,几步跑上前就朝宋大海一张脸抓去! 一边抓,一边声嘶力竭的喊:“你要打断谁的腿?你要打断谁的腿!” “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啊...!” “疯婆娘!疯婆娘!” 宋大海被抓的嗷嗷大叫,一边用手挡脸一边再度喊来长子,想让其将马氏拖开! 然发起疯的马氏,宋长贵拉了几下都没成功。 众人望着乱糟糟的一幕,有人又是好笑又是解气的喊了句:“宋大海!是不是男人,自家婆娘都收拾不住!” “哈哈哈!” 先还严肃的祠堂,再度哄闹一片。 宋兴旺看事情差不多了,那发起疯的马氏实在伤眼,随着他冷咳一声,众人这才噤声。 马桃花还欲撒泼,被徐氏使了个眼神,立马站出几个村里数得上号的壮妇,几人一拥上前将其按住,不知从哪找的一团破布顺手就塞进了马氏嘴里,而后几人将马氏拖离祠堂,总算安静下来。 宋兴旺先让宋小麦几个起来,让宋大海站向另一边,祠堂中间只留今日的罪魁祸首,宋长乐二人。 “宋长乐,先才的话你们也听见了,宋小麦可有半句不实之言?” 宋兴旺肃然的声音,让宋长乐二人忍不住打颤,此时两人再没了丝毫斗志,只齐齐点头。 “宋...宋爷...我们知错...” 宋兴旺道:“还能知错就好。“ “你二人年纪轻轻,做下这种事,于理,是该送往官府处置的。我朝对于行窃一事,向来主张严罚,若送去官府,没个三五年,你二人就别想出来!” 村长冷然的声音让兄弟俩忍不住再度身子一抖,事情闹成这样,二人早就生了悔意,对宋小麦兄妹几个,两人心里第一次生出忌惮之心。 两人也不是傻子,前因后果连在一起,今晚一切事情的发生有迹可循,自己二人是被人下了套了! 他们想不通,宋大山几个孩子里,谁有这个本事。 但也知道,以后怕是不能再随意上门欺负几个了,一个弄不好自己二人就要折进去。 宋兴旺接着道:“于情,你们身为兄长,不思手足之情护佑幼弱小,反行强抢之事,悖逆人伦,此等行径与强盗何异?” 宋长乐二人吓的一惊,跪在地上痛哭不止:“宋爷爷,我们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第27章 落定 宋兴旺没看二人,将目光扫向宋大海。 “宋大海,你两个儿子犯下如此大错固然该罚,可你身为父亲,早有失于管教之责。” “养不教父之过,身为父亲,你未严正家风训导子弟,令兄弟二人手足相残,此等滔天之过,较此二子罪过更甚三分!” “你认是不认?” 宋兴旺严厉的话令宋大海当头一棒,他赶忙上前跪在两子身旁,无论内心作何感想,面上一派羞愧:“认,认罚。” 作为一村之长,宋兴旺的话宛如声声雷鼓,让在场的村民无不为之肃然。 “既然认罚,那此次事件,你等除了给予大山家几个孩子赔偿以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另请族法可有异议?” 什么! 一听要请出族法,宋大海终于不再淡定,他猛地抬头看向上方,却见包括村长在内的几位族老都目光冷冷。 心中咯噔一响,暗道这次自己一家怕是真的要栽了! “还请村长与各位族老高抬贵手,看在我父面上,能从轻发落!” 没办法了,宋大海不得已搬出过世多年的老爷子,想以其生时薄面为自己几人求情。 不到不万不得已宋大海也不愿如此,实在是族法过于严苛,他不得不以此行之。 宋家族法有规,若族内有失德者需请出族法以示惩戒,于祠堂当着祖宗牌位立此三约: 其一,即刻开祠堂自陈其罪,鞭三十以儆效尤; 其二,三日之内重订家规,教家中子女日日诵读; 其三,三年节庆不得居主位,若再生有违族法之事,必消主祭资格,永世不得执掌族谱! 这里面无论哪条,都是宋大海不想触碰的。 见对方搬出宋全,宋兴旺面色不由一沉,一时倒为难了几分,不由看向几位族老。 其余几位都面色不愉的摇摇头,对跪倒在地的宋大海十分失望。最为激动的莫过于五叔公,他万没想到宋大海竟然在这个时候将其爹给搬了出来,拐杖砸的地面嘭嘭作响。 “孽障!孽障!” 五叔公情绪翻涌,怒斥宋大海激动道:“尔父一生,忠义朴实,怎养出你这么个逆子来!” 宋大海羞愧难当,低首不语。 要说宋全此人,生时确实有几分本事,守着一份不错的家业兢兢业业,为村里做下不少善举。 有一年闹饥荒,宋全掏空家中粮食救济村民,当时村里许多人家都受过这份恩惠,若非他的善举,很多人家今日估计都绝了根了。 要说老天爷真是不开眼,那样一个善人竟然早逝,临终前只留下一言,若家中今后出了不孝子孙,希望族中长老能看在他的面上饶其一次,不尽感激。 没想到,当日的托付之言,竟然会被宋大海用在这样一件事上。 久久的沉默过后,宋兴旺沉沉盯着宋大海问了最后一遍:“你确定要用尔父遗泽,消今日之祸?” 宋大海低着头,没人看得清其面上表情,只闻的见对方声若蚊蝇的声音:“惭愧...让诸位见笑了...” 连带村长的几位族老,这一刻,无不仰面叹息... 宋小麦静静望着这一幕,小眉毛蹙着,虽然不懂里面有什么道道,但也清楚,今日事恐怕到此为止了。 宋全留下什么遗泽? 宋小麦不知,但村里许多人经过长辈口传还是知道几分。 人群中有人不屑,有人惋惜。 常言,花无百日好,当初谁又能想到,那样一位善义的老爷子,竟有这样的子孙呢,真是好竹出歹笋,可惜了! 宋兴旺不再看跪地父子三人,转首看向宋小麦兄妹三人,他微微叹气,将几个孩子往跟前招了招,待几人走近,缓和了面色:“你们几个年岁小,有些上辈的事情约莫家中也无人与你们说...” 宋兴旺对着三人缓缓道出宋全当年行善之举,最后当着几人面又说了宋全的遗言。 不光宋小麦三人,不少不明就里的村民这才恍然大悟,内心唏嘘不已。 莫说宋小麦与宋秋生,宋冬生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原本心中对此结果还有些愤愤不平,可现在知道了事情原委,也知再无办法。 宋全不光是宋大海的爹,也是自己的亲爷爷,他的遗言,自己几人当然要无条件遵从。 “所以,你们对这个结果可还有什么不满之处吗?” 宋兴旺最后缓缓问道。 宋冬生朝两个弟弟妹妹看了一眼,三人同时摇了摇头。 “既然是爷爷留下的话,作为孙儿自要无条件遵从,以慰爷爷在天之灵...” 望着几个懂事的孩子,几位族老也不禁跟着点了点头,有这么几个孩子在,宋全在天之灵确实能得些许安慰了... 一夜喧闹,终于在此画上了句号。 待村民散去,几位年迈的族老也被各自晚辈扶着回了家,宋大海带着两个受着伤的儿子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匆匆离去。 最后留在原地的宋小麦兄妹三人,对留下的村长以及徐氏深深鞠了一礼,表达对二人的感谢。 徐氏盯着瘦巴巴的兄妹几人,为他们的懂事感到心酸不已。 “这是徐阿奶与你们宋爷爷应该做的,不必客气。”徐氏抹了一把老泪,冲三个孩子道:“以后家里若有个什么难处,尽管来寻阿奶,阿奶替你们做主!” 宋小麦三人再次感激谢过。 站在一旁的宋兴旺有些插不进话,他奇怪的看了一眼老妻,心道平日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怎得今日对这几个孩子这般上心。 待几个孩子离去后,宋兴旺带着老妻与两个儿子这才往家回。 徐氏将今夜在大山家的见闻跟他讲了一讲,又迎来二人好一阵的沉默... “想不到...那王氏身体竟这般严重了...”宋兴旺叹气,对两个儿子道:“以后对大山家几个孩子,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宋有田宋有粮兄弟俩点头应下。 “孩子大了就好了...”徐氏话语中带了几分藏不住的喜爱:“老头子你发现没,这大山家几个孩子长得倒是个个不错...特别是四丫这丫头,瞧瞧今天那架势,长大定不得了...” 想到宋小麦今夜那炮仗似的小嘴,讲起话来噼里啪啦的,宋兴旺当时都差点被个小丫头唬住,笑道:“这丫头身上确实有股牛劲儿,这往后啊...大山一家应不会再被上头那两房欺负去了...” “谁说不是呢...” 第28章 不甘 宋大海带着如丧考妣的两个逆子回到家中,当即将全家人唤至堂屋,请出家法。 今夜所受的怨气仿佛寻不到出口一般,在将两个儿子各抽了十鞭后,宋大海这才气呼呼的坐在首位,冲下方两人恨恨问道:“两个孽障!将你们这两天干的事情全给老子一一说来,敢漏半句,我就让你们半月出不了家门!” 望着盛怒的宋大海,连马氏都吓得闭了嘴,此刻没了外人,知道两个儿子不会再有生命危险,她也懒得再护着两人,只坐在一边心疼起即将出手的三两银子与一石粮来! 想到今日三房几个孩子,马氏心中咒骂:“几个小孽种!今日让自家吃了好大一亏,待来日有了机会,定要让他们全都吐出来!” 长子宋长贵带着媳妇小马氏静静坐在下首,宋长贵只冷冷盯着跪在中央的两个弟弟,没有丝毫相帮的意思,小马氏怀里抱着三个月大的女儿,不敢出声。 宋长乐宋长宁二人今夜早就被吓的魂飞胆破,当即就将这两天发生的事一一道了出来,在听到是二弟家老二杏花通风报信后,宋大海气的将桌案一拍:“难怪今夜这么大动静,都不见二弟一家人影,原来这里面还有他家杏花的事!” 马桃花一双粗黑的眉气的抖了两抖:“真是便宜了他家!” “当家的,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既然里面有杏花的事,咱儿没将他家杏花供出来可是帮了他家天大的忙!” “要是村里人知道老二家的丫头心思这般歹毒,他家那一窝赔钱货可就别想寻好人家了!” “既然帮了忙,就没让自己独自吃亏的道理!” 夫妻俩对视一眼,当即决定往宋大田家走一趟。 宋长乐与宋长宁兄弟俩相互对视一眼,都是大松一口气,对于二人来说,这事总算是过去了。 一旁的小马氏恰好看到这一幕,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心中对二人怨念颇深,家里如今本就过得拮据,婆婆马氏也抠的不行,平日里煮的饭清汤寡水不说,炒菜连滴油都舍不得放,可怜自家闺女才三个月大,自己就没了奶。 一天省省省,如今倒好,家里两个祸害一下子就将家中粮食折腾出去一石,三两银够买多少只老母鸡了! 小马氏是马氏侄女,按理来说两人该是亲上加亲颇为亲和才对,小马氏嫁入宋家前也这般想过,却不曾想,自己这个又是姑姑又是婆婆的人,人前人后竟两副面孔。 为了将小马氏说给自己儿子宋长贵,马氏当初嘴里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扔,待娶进门后,起初也还好,特别是小马氏怀孕后,马氏也开了不少小灶给其改善伙食,害的小马氏当初一度以为自己嫁进了福窝窝。 可惜小马氏美好的祈愿,在为宋家诞下女儿后,彻底粉碎。 见被自己好心照顾了这么久的长媳,竟未给自家添个长孙,反生了个赔钱丫头,马氏当时就变了脸,再没给过小马氏一个好脸色。 刚生产完的小马氏明明最是该加强营养的时候,马氏却似不知情一般,将其伙食调回跟众人一般,一日两餐,粗茶淡饭,从而导致小马氏营养跟不上,奶也很快没了。 如今怀里的闺女才三个月大,就跟着一家大人靠喝米汤存活。 小马氏每日心里又气又疼,今日这般光景,又怎让她不多想呢。 一家人不知小马氏心中所想,也无人在意。 眼看宋大海与马桃花二人就出了门,两人奔着宋大田家去了。 宋长贵也跟着起身,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兄弟,只道:“今天的事情过后,你俩若还不长记性,这家里可就没你二人容身之地了!” 宋长乐猛地抬头,满眼不解,但在看到相貌似极了父亲的大哥满目冰冷后,心中直犯怵。 “爹今天为了你俩,不惜将阿爷都搬了出来,你俩以为下次再出现这种事,他还会管你二人吗?” 见对方还一脸懵懂,宋长贵气的大吼一声,吼完也不再看那伤眼的两人,将媳妇闺女送回屋后,这才匆匆跟上父母脚步,往二叔家去。 一番折腾,深夜已过,天开始泛起鱼肚白。 跪在堂屋内的宋长乐脑子里懵懵的,随着天际初亮,昨夜的一切恍若隔世一般。 “三哥,接下来怎么办...” 沉默一夜的宋长宁,身体又累又疼,第一次这般无助。 宋长乐回望对方一眼,见其灰色布衣上是泥土与血迹混合成的一团团污痕,头发也乱成了鸡窝,脸上昨日未消的青痕也被团团脏污掩盖了,狼狈不已。 对方这番模样,自己约莫也好不到哪去。 “还能怎么办...” 宋长乐低语:“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右手传来的剧痛割裂着所有情绪。 “一定是宋秋生几个故意陷害我们,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宋长宁不甘心。 宋长乐烦躁不已,打断对方:“闭嘴吧,这事还嫌闹得不够大?” 可是,宋长宁不甘心,他又如何甘心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养伤...”宋长乐沉声道。 宋长宁无法,也只能点头。 另一边,宋大田家的大门被人咚咚砸响... 宋小麦与兄弟二人回到家后,折腾一夜本该疲惫不已,却没有一人觉得累。 待几人赶回家中,对家人讲完今夜发生的所有事后,宋月娥只觉大快人心。 王氏望着自己几个孩子,见他们一人一句有来有回的诉说着今夜之事,顿觉孩子真的都长大了。 且他们每一个,都不似自己这般懦弱性子,能保全自己的利益不被他人侵占,敢于跟不平事对抗,多好的孩子... 不知不觉间,眼角淌下欣慰的泪水,她觉得自己就算治不好病,以后几个孩子没了自己,也定能将日子过好。 “想不到阿爷当初还留下这样的话...” 听到最后,宋月娥神色复杂起来。 若当初阿爷知道大伯会将他的这道免死金牌用在欺压自家子孙身上,他还会留下这样的遗言吗? 第29章 上门 王氏怅然:“是啊,这事我也还是第一回听说。” 想必当初,也只有宋大海几兄弟与孟氏知情了。 孟氏弥留之际为何没说,想必也是觉得没甚必要吧,一来觉得自家大山几个孩子都是好的,定不会犯什么大逆不道的错。二来,长房二房兄弟俩,心狼的很,不定老头子当初就是为他俩留的后路。既然如此,她就更没必要说什么了。 “我先才去看了一下院里,宋长乐他就是从东墙跳下来的,好几个大脚印!”宋秋生嘟囔:“能从东墙爬上来,就得先进二伯家,肯定是杏花帮的他们。” 想到一晚上说的都是宋长乐宋长宁的错,也没人道出二伯家杏花,宋秋生就觉得便宜了那死丫头。 宋小麦却不觉得:“就咱大伯大伯娘那性子,回去能不将事问清楚?” 她嘲讽道:“等他们知道这里面还有杏花的事,他们肯定会去找二伯的,你们就瞧着吧。” 宋秋生心中一亮,将头猛地一点:“说不定,到时候给咱家的赔偿,一半都得出自二伯家。” 如几个孩子所料差不多,宋大田打开家门瞧见怒气冲冲的宋大海夫妻二人后,就知道不好。 兄弟两房在隔壁经过了怎样一场交战,宋小麦一家不得而知,反正天初亮后,大门就被敲响。 宋冬生开门见到是村长家有田叔后,当即热情的将人请进了院里,当然了,也不忘“热情”的邀请其身后跟着的宋大海宋长贵父子俩。 只见父子俩一人扛了一大袋粮,刚好一石左右的样子。 “我就不进去了,今天就是来走个过场。”宋有田让出身后宋大海二人。 “冬生,你看这粮大伯给你放哪好。”宋大海笑的一脸从容,仿佛今日不是上门赔礼来的,而是送礼来的。 跟着出门的宋小麦看着这一幕,对原身这个大伯也是佩服极了,要不怎么说,脸皮厚吃个够呢,不过面上却也热情笑着道:“大伯真是客气,来的这般早。” 宋大海一听宋小麦说话就觉头疼,放下粮食后冲其尬声一笑:“哪里还早,若是农忙时候,地里的土都刨了两亩了!” “大伯自是勤劳的!”宋小麦笑盈盈道:“这粮放在院里就好了,待会我们兄妹几个自己放进屋里就行,不敢再劳烦大伯。” “这有什么劳烦的!你这孩子,像老三,客气的不行。”宋大海憨憨一笑。 两人一照面,打的是有来有回。 说了半天,却不见下一步动作,宋小麦也就不再搭理对方。 “有田叔,今日麻烦你了,到屋里喝口水歇歇吧。” 本就是来监督宋大海一家履行承诺走个过场的,结果送来粮半晌,银子的话是一句不提,宋有田没忍住白了一眼宋大海,对宋小麦温声道:“天也不早了,就不进去坐了,家中还有事急着回。” 话说的这么明显,傻子也听懂了。 宋大海讪讪一笑,这才不情不愿将手摸进袖间慢慢掏出几粒碎银来,他将银钱递给宋冬生:“冬生啊,昨夜的事大伯在这再跟你道个歉,该偿给你们的大伯肯定不会食言,昨夜回去大伯就将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兄长好好教训了一顿,这个你收着,这事咱们就翻篇了哈。” “不过你放心,以后他们俩肯定不敢再上门生事,若是再犯,大伯定会守诺,打断他俩的腿!” 宋冬生没有丝毫客气的接过三两碎银,小脸肃穆:“大伯的话侄儿记着了。” 宋大海一梗,最后匆匆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带着始终一语不发的宋长贵离开了宋小麦家。 待父子二人离去,宋家几个孩子都出来再次给宋有田行了谢礼。 宋有田对几个孩子也是十分同情:“这是有田叔该做的,今后家里若有什么事,可随时来你们宋爷家寻我!” “谢谢有田叔。”孩子几个异口同声道。 等宋有田也离开,大门再度关上后,几个孩子来到满满两大袋粮食跟前,笑得开怀。 “今年冬天终于不用再担心挨饿受冻了!” 宋秋生高兴的蹦了又蹦。 宋月娥心则更细一些,她打开粮袋检查了一番,发现两袋粮食一袋是粟米,一袋则是大豆。 望着那袋大豆,宋小麦心道果然,就知道宋大海一家没那么老实,会全部送更易入口的粟米。 聊胜于无,如今家里的情况,几个孩子也没什么挑的,只要不是两袋石子,什么都好。 想到今日还要进镇卖山薯,兄妹几人将粮食收入粮房后,各自匆匆收拾,吃了一顿简易的早饭后,宋小麦背上装满山薯的背篓带着同样背满山薯的宋冬生宋秋生二人迅速朝村口走去。 到了地方,发现挑着两筐青菜的李二叔早早候在了那里。 李二一家因为要一早卖菜的原因,每日赶集的前一天就要凌晨起来去地里采摘蔬菜,然后回院里再把蔬菜洗净捆扎好放进菜篮,所以昨夜虽然听见村里闹哄哄的,也无暇参与。等到了今晨听隔壁人说起,这才知道原来昨夜是大山家几个孩子的事。 李二暗恼不已,早知道是几个孩子的事,他今天就算不卖菜也该去大山家瞧瞧的,说不定还能帮上些忙。 这会见到几个孩子,李二不免心中愧疚:“都怪二叔糊涂,没找人问上一问,否则昨夜怎么也得过去帮帮你们。” 宋小麦几人当然不会因此觉得李二不关心自家什么的。 “李二叔,昨夜本就事发突然,我们自己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您平日里照顾我们那么多,还带我们去镇里,您要还这么说,我们才真是没脸了...” 宋小麦嘟着小嘴说道。 李二一见着宋小麦,就觉着心头敞亮,他本也不是磨叽的人,当即爽朗一笑。 “好了好了,二叔不说这就是,不过家里以后再有什么难事,你们可记得要第一时间寻我,总归我是个大人,很多事总能帮上些忙不是!” “知道啦,谢谢李二叔!”孩子们异口同声。 第30章 人情 宋秋生生平第一次进镇,从昨夜就开始兴奋的睡不着,故而昨夜闹哄哄半夜,今天他还能丝毫不觉疲倦。 精神之充沛,一路上只听得见他的声音,连宋小麦都被盖了去。 “大哥!今天去镇里卖了钱,咱能不能买个陀螺回来!”宋秋生兴奋道:“我眼馋石头好久了!” 石头是李二的儿子,一听这话,李二乐道:“石头那个是我去年给他买的,怎么,他没给你玩吗?” 宋秋生忙摇头:“玩是玩了,但我也想自己有一个!” 到时候还可以用花草擦出的颜料,给陀螺上个色,待陀螺转起来,别提多好看了! 瞧对方兴高采烈的模样,宋冬生暗道:从阿奶走后,自己这个好动爱玩的弟弟就再没过什么玩耍之物,以前买的那些,分家后都不见了踪影,应是被宋长乐二人给偷偷藏起来了。 如此想着,宋冬生自然不忍心拒绝。 今日兄妹三人都只背了满满的山薯,因为事前有了商量,便没再背柴火用于掩饰。 自家也要烧柴,有了山薯的进项,就没必要再卖柴火了。还有就是,就如几人昨夜商量的,也不打算隐瞒李二山薯之事,故而今日便一致决定,不再背柴。 但为免被有心人看去,他们还是在背篓上蒙了一层破布挡着。 李二见此果然疑惑。 “你们今天准备去镇里卖些什么,不卖柴了吗?” 难道是宋大海赔的粮? 卖粮给王氏看病? 也不对啊,不是说除了一石粮外还另有三两银钱吗。 几个孩子见其问话,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纷纷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抖包袱这种事,自然由藏不住话的宋秋生来了。 “李二叔,你看,我们卖的就是这个!” 宋秋生掀开宋小麦背篓里破布,一段段褐色的山薯块顿时出现在了李二眼中。 “这是什么?”李二一怔。 宋秋生笑答:“山薯!” 说着,他便将他们在山里发现山薯,以及小麦二人进镇卖山薯的事情一一道了出来。 李二听得一愣又一愣,最后再看几个小家伙背篓,眼神都变了,直叹:“竟这般值钱?” 兄妹几个今日要是将这几背篓山薯出掉,岂不比自己辛苦一年赚的还多? 怪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惊诧,有羡慕,唯独没有嫉妒。 反而,他很快反应过来,几个孩子既然愿意告诉自己这事,明显是拿自己没当外人啊! 想到这点,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这...你们怎...这般轻易告诉我了呢!” 这该如何是好。 如今事情说出来,宋冬生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再看李二时,便没了那份做贼心虚之感,他腼腆笑道:“这山里的东西本就是无主之物,告诉李二叔也没什么的。” 这怎么可能没什么呢。 一样东西,你识得别人不识得,自然钱就该你赚的,这是你的本事。 天底下,就没有自家赚钱本事应该白白告诉别人的道理! 李二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多年卖菜的他,更是明白其中道理,故而兄妹几人的做法,无疑就是在给他这个天大的顺水人情,这让他一时感慨万分。 沉默半晌,李二道:“你们放心,这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盯着兄妹三人,郑重其事的说:“我也不会去山里挖这个抢你们的生意,你们既然这么相信二叔,二叔自然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辈。” 一看对方如此,就知其会错了意。 宋小麦噗嗤一笑,打破严肃的氛围:“李二叔,你想多啦。就跟我二哥说的一样,这山里的东西是无主之物,既然如今告诉了您,您自然可以去山里碰碰运气!怎说的这般见外。再说了,我们几个也不是傻的,除了李二叔您,并没有给别人说过。” “虽说这东西是要凭运气去找,但山里总归还有不少的,如今这一片除了我们几个,也就只有二叔您知道,也抢不了我们什么生意不是!您只管去寻寻就是。” 宋小麦的话令李二百感交集,他知道,这定是几个孩子想报答自家那一袋粟米之情的缘故。 可小小一袋粟米,哪里用得了这般重的回礼呢? 沉思半晌,他也不是那纠结之人,最后道:“这样,你们看以后可否让石头跟着你们一起进山,那小子若能自己走狗屎运挖到这个,就算承了你们天大的情了!” 宋冬生知道这是对方心里过不去那道坎的最后妥协,不免笑着点头:“当然没问题!” 几人达成共识,放下彼此芥蒂,关系也跟着更亲和了许多。 宋小麦乐见其成,李二此人,确实是个德行忠厚之人。 一行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清河镇。 这一次宋小麦几人没有再跟着李二去东市,几人到了镇口便做了分别,不过相约好办完各自事情一道回村。 分别后,宋小麦则带着宋冬生宋秋生二人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优草堂门前。 还未行至跟前,宋小麦便见站在药堂门口的白英远远也瞧见了他们,正朝他们挥手示意。 待几人走近,白英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喜悦:“想着你们就该到了,一出门正好就瞧见了!” 第一次来药堂,比起宋小麦的从容,宋冬生兄弟俩就要拘谨多了。 宋小麦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望着对方:“小白哥可是有什么急事?” 这样子,可不像没事专程迎接自己几个的。 给几个孩子一一倒了杯茶水,白英惊奇:“你这丫头倒是机灵的很,你怎知道我有事?” 今天是赶集日,药堂门前又排了长长的队伍,药堂肯定忙碌,若无事怎可能专门来看自己几个来没来呢? 宋小麦心里这般想,面上却笑道:“小白哥一看就是药堂里的大忙人,没事怎会专程迎接我们几个呢!” 对方口气,自己似这药堂了不得的管事一般,说的白英脚跟子轻飘飘的,他努力压了压嘴角的笑意,故作深沉道:“哪里哪里。” “咳...不过还真让你猜着了,今日确实有事寻你。”压下心中得意,白英也没急着说,只照顾几个小家伙喝了茶水,歇了口气才缓缓道出。 第31章 裁衣 “你们几个小家伙运道是真不错!” 白英毫不掩饰的羡慕:“你们不知,前两日我家少东家出过一趟远门,回来时带回了一位行商友人。” “此人姓冯,人称冯少东家,家族世代经商,所涉产业甚广,其中也有药材生意,故与我家少东家相识。” “这几日这位冯少东家跟着我家少东家来了咱清河镇,发现咱们镇人杰地灵,便欲游玩几日。” 白英目光停在宋小麦身上,笑道:“这两日你送来不少薯蓣,少东家昨日从青岳观回来,便让厨房拿了些用于烹饪招待好友。” “哪知,那薯蓣经过厨娘烹调,味道极美,冯少东家尝了一口便爱上了!” 宋小麦眼睛一亮,难道是她想的那样吗? 不会吧...不会吧! 见小姑娘神情一动,眼冒精光,白英乐道:“冯少东家说他以前在其他地方也吃过此物,但其口感比起咱们这里的差了很多,他觉得若是此物能传回他所在的禹州,一定会受众人欢迎。” 宋小麦明白,这就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道理,同一个物种在不同的地方就会有不同的表现,定是景州这个地方更适合山薯生长,故而口感更佳。 “小白哥,可是这位冯少东家想从咱们这里采些山薯回去?” 宋小麦压抑着心头的兴奋,不禁暗道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先前自己害怕没有销路,眼下销路不就来了吗! 白英笑着点头:“所以说你这小家伙运道好不是,虽然咱药堂也可以收大量薯蓣,但怎比的上专做此项营生的,如果你们能将这一单谈下来,以后可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一旁的宋冬生与宋秋生二人听得浑身激荡,二人默默对视一眼,发现彼此都兴奋的小脸涨红。 宋小麦当即朝白英谢道:“多谢小白哥告诉我们几个这样的好消息,若能将此单生意做成,妹妹我定当厚谢!” 小孩子讲大人话,白英忍不住打趣:“哦?那到时候你准备如何谢我?” 宋小麦知道对方故意逗弄自己,也不再拘着,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小白哥到时便知!” “你这鬼灵精!” 白英没忍住,伸手弹了弹对方脑门。 他发现了,自家少东家为何对这丫头与众不同了,对方身上确实有种与生俱来的魅力,让人忍不住就会心生亲近之意。 “不过此事也不急,今日你们几个先把带来的这些薯蓣照常出给药堂便是,那冯少东家今日一早跟着少东家又往青岳观去了,恐怕回来得很晚了。” 说到青岳观,白英没发现自己的声音也跟着沉了些,带出几分忧虑。 宋小麦忍不住问:“可是观中出了什么事?小黄大夫昨日不是才去过吗?” 白英摇头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棘手罢了。” 见对方不欲在此话题细说,宋小麦也知趣的没再多问。 几人将背来的薯蓣进行称量,与宋小麦预估的差不多,足有60斤重。 60斤薯蓣,共卖得9两银子。 拿到银子,兄妹几人的心也终于落回肚里。 想到今日还有最重要的一事,不待几个孩子开口,白英已经提了几包药过来,随后交给几人。 “这是我们少东家出门前吩咐的,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 说罢,又将药如何煎服仔细给孩子几个教了一遍,宋小麦领着兄弟两个不尽感激:“多谢小白哥!” 白英摆摆手:“应该的,哪里当这个谢了。” “你们今日先家去,明日再来一趟,到时冯少东家会与你们详谈收薯一事。” 孩子几个再次谢过,这才与白英作别出了药堂。 从药堂出来,兄妹几人背着王氏的药包,小脸上都一副喜盈盈的模样。 想到自家山薯可能要被大商人看中,宋冬生却未被这意外惊喜冲昏头脑,因为他很快想到,人家既是要以此物做生意,想要收取的山薯肯定不会是一星半点。 “也不知山里还能挖出多少山薯...” 那日他跟三弟在山上挖完起初的那一棵后,后面倒是又寻见了一些,但后来寻到的每棵藤蔓下可再没有先前那棵般长势喜人,有的只两三根,有的只有一两根罢了。 宋冬生的话让头脑发热的宋秋生瞬间冷静:“是啊,小麦,你说咱们能接的住吗?” 见二人忧心忡忡,宋小麦却道:“二哥三哥别担心,此事八字还没一撇呢,等明天咱们见了那冯少东家才知道结果!” 嘴上虽如此说,宋小麦心里却有计较,只是这会还不宜道出。 两人闻言,相视一眼觉得也对,万一谈不成,想了也白想。 怀中的几两碎银带给宋小麦无与伦比的安全感,果然不论在哪里生存,财帛都是自己最大的底气。 几人暂将山薯一事抛在脑后,宋小麦兴奋道:“昨日我跟大姐已经商量过了,要给咱家每人买一套冬衣,走,咱现在就去看看!” 今日白英给的药,足够王氏服用半月,花了半两银子。 宋小麦心里大概估算了下,这药价放在现代来说都算不小的一笔了,难怪古代寻常百姓生不起病,小病靠熬大病靠命,这药一般人还真吃不起。 听到要买新衣,宋冬生兄弟也是一喜,自娘病倒后,家里几人可就再没买过衣裳。 如今有了银钱,自是要添置起来的。 兄妹三人如今穿的还是补丁打补丁的衣裳,脚上的布鞋也早就磨损不堪,进了镇后,看到不少衣着鲜亮的镇民,除了宋小麦真不在意外,兄弟两个多少还是有些局促的,特别是第一次进镇的宋秋生,有时候尴尬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的好。 每到这时,俩人不得不佩服起自家妹子小麦来,那一路昂首阔步的,好似根本没注意到某些轻视的目光一样。 来到布庄,看到琳琅满目的布匹后宋小麦却犯了难,这会她才想起,古代衣裳大多都是需要裁布自家回去缝制的,不似现代买了就能穿。 以前家里几个孩子的衣服都是王氏缝制,可如今王氏那身体,肯定不能再让对方操持,家里唯一会针线的就剩长姐宋月娥一人了。 可是记忆中,大姐好像还没做过衣裳!? “几位,准备买布么?” 第32章 买布 布庄掌柜是位妇人,四十来岁的模样,宋小麦抬头望去时发现对方竟是那日给自己指路,头戴蓝布头巾的婶子! “是你啊,小姑娘!” 两人对视,对方也认出了宋小麦,一脸讶异。 宋小麦朝妇人行了一礼:“那日多谢婶子指点。” 见对方虽一身贫苦,教养却很好,让妇人心生好感,不免轻声一笑:“这有什么好谢的,那药堂但凡咱们镇里的,你随便拉来问一个,他们都知道。” 宋小麦却不觉得,她不知刚才宋冬生二人的想法,但她自己清楚,这些天日日往镇里来,遇上的许多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是带着几分轻蔑的,她寻人问路,可不会随便就拉一个。 主要还是这位婶子看着面善。 不但同她讲了药堂的方向,还好心告诉她了两家药堂的区别,换个人可不一定会有这份好心。 所以对于面前妇人,宋小麦同样生有好感。 几人说了会话,妇人得知几个孩子是来买冬衣的,便介绍了几样性价比高些的布匹。 因为妇人的原因,宋小麦也没再去别的布庄货比三家的打算,当即就在里面选了几尺手感舒适的纯色棉布用作外衣。几尺价格更便宜一些深色麻布,家里的孩子都要做活,以后干活时可以将耐脏耐磨的麻布套在外面。又选了几尺色调温和一些的绸布,用来做几个孩子的里衣,最后又选了用做冬衣填充的棉绒。 最后结账,这些足够几个孩子每人三身衣服的布共计花了600文,而5斤棉绒则花了800文。 棉绒的价格,着实让宋小麦吃了一惊,暗道怪不得古代寻常百姓家很多棉服都是一衣传三代,这价格真不是一般人消费的起的。 几人谈话间,得知了彼此的名姓,原来这位妇人姓沈。 沈氏没想到几个孩子竟能在自己店里一下子消费这般多的银钱购置布匹,面上虽未显露,心里却对几人好奇了几分,见宋小麦花钱的模样毫不犹豫,哪是什么穷人家的孩子,倒像个财主家的小姐。 沈氏被心头的想法逗的忍不住带出了笑,落在几个孩子眼里,便成了婶婶真是和蔼可亲。 “婶婶,您家可接裁衣的活?” 宋小麦觉得裁衣的价格若是合适,还是外包给外人吧,长姐每日操持家务已十分辛苦,自己这个实际年纪大上对方很多的人,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一孩子给自己辛苦做衣裳。 见对方这么问,沈氏便猜测对方家里约莫是没大人的,否则也不会让几个孩子来采购这些物品,再见几个小家伙背后快有他们自己高的背篓后,心中不由一酸,怪是可怜的,哪个财主的小姐会是这副打扮。 沈氏心头一叹,再没了逗笑的心思。 “当然接,不过费用需要按尺寸来收,不知你准备给谁做,做几套?” “我们家中共有六口人,我准备一人做两套单衣一套里衣一套冬衣,其中三人就是我们三个,婶婶可以现量!” “至于家中,还有母亲与一位长姐,以及我们小弟,需要我回家后量了尺寸明日再给您送来,您看可以吗?” 沈氏没想到对方家里竟是有大人的,她又仔细问了一下宋小麦家中三人的身量,心里大概有了数。 “这样,单衣一套收10文,里衣一套5文,冬衣则15文一套,你看如何?” 虽不知别人家什么价格,但这些许衣服加工费居然只要200文,定是极优惠的价格了,宋小麦忙点头应道:“可可!多谢婶婶!” 几人商量好,宋小麦付了布料钱,又付了裁衣费100文定金,本来她是打算全部结掉的,但沈氏执意不让,说是行有行规,还是按规矩来办的好。 宋小麦没办法这才只付了一半,随后与其约好,明日她会将家中母亲等人的裁衣尺寸送来,这才离开。 “这位婶子人真好,以前娘也给人做过衣裳,一套单衣至少要收20文呢,这婶子居然只收了一半。” 出了布庄,宋冬生便忍不住对宋小麦道。 宋小麦一怔,知道这位沈姓婶子定然给了自己优惠,不曾想竟这般多! 她朝兄弟二人瞧了瞧,又低头看看穿的同样破破烂烂的自己,心道这位婶子定是见着自己兄妹几人的样子后,心有不忍,才给了这么大的优惠。 “以后若有机会,咱们不要忘了婶子今日的善恩,多多照顾她的生意才好。” 宋秋生道:“说来,最近咱们家好像开始走运了一样,以前处处不顺,如今倒是水变了方向,流到咱家了一样!” 宋小麦笑出声:“三哥,那叫风水轮流转!” “对对!我是想说这话的!” 宋秋生咧嘴一笑,也不觉得尴尬,伸手摸摸乱糟糟的脑袋,忍不住想自己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话来着? 宋冬生心里却在算今日花费了多少银钱,结果在还没算明白的时候,就听宋小麦道:“走,咱们再去粮铺看看!” “去粮铺作甚?”宋冬生不解。 “大哥,咱家如今虽有了些粮食,但如今秋收刚过,家里又没种田,自然要多备一些粮食在家才是。”宋小麦耐心解释:“明年就算咱们把自家地收回来自己种,那也得到明年秋才能有收获了不是,家里那点粮食哪里够吃到那个时候的。” “虽然今年庄稼闹了灾,但最近一段时间,老百姓家大多都还是有些存粮的,所以我觉得市面上的粮价暂不会上涨。但若再过几个月,等大多数人家存粮用尽,是不是都会来买粮吃了呢?” 宋冬生静静听着宋小麦的话,心头一紧,“你是说,以后大家都来买粮的话,粮价定会上涨,所以趁着粮价低咱们多囤一些,不至于粮价起来后再花更多的钱去买粮食!” “答对了!”宋小麦一笑。 “小麦,你这也太聪明了!”不待宋冬生说什么,宋秋生已忍不住左右打量起宋小麦来,仿佛要确定一下对方是否比自己多长了什么物件似的:“你这脑袋瓜也没比我多长什么呀?” 啪叽... 宋冬生忍不了这个胡说八道的弟弟了,朝着对方脑门就是一巴掌拍。 “小麦没比你多长个脑袋,但我瞧你多少有点缺心眼儿!” “哈哈哈...” 宋小麦被哥俩的话逗乐,忍不住捧腹大笑。 第33章 小姑 兄妹几人一路打打闹闹到了粮铺,还是较优惠的那家。 这次宋小麦没将目光放在粗粮上,而是准备买一些细粮回家。 比起粗粮,细粮更养人一些,家中上到母亲王氏下到幼弟小五,都更适合吃细粮进补。 今日三人力气有限,也背不了太多,她打算来日寻个牛车再囤些粗粮。 前日的粟米是15文一斤,大豆5文一斤。 今日的大米25文一斤,面粉则是20文一斤。 宋小麦每每买东西时,宋冬生兄弟俩都在一旁跟着,期间虽然心中有诸多疑问,但也会忍着不说,等事后再问。 就比如现在,二人眼睁睁看着宋小麦将20斤大米20斤面粉放在了几人的背篓中。 看着白花花的大米与面粉,二人心头火热,仿佛已经闻到喷香的大米饭、白面馒头端上了餐桌一般,忍不住咽了口水。 从粮铺出来,宋小麦见天色已至晌午,赶了一上午路,肚子早就饿了,便带着兄弟俩来到了街面一馄饨铺前,一人要了一大碗馄饨。 本还纠结要不要花钱吃馄饨的宋冬生,在香喷喷的食物放在眼前后,根本抵抗不住美食的诱惑,带着满腹愧疚的心将一碗馄饨吃了个干净,连汤都不剩。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一点也不假。 宋小麦盯着自己剩了小半碗的馄饨,默默添给二人,她是真吃不下了,这老板生意做的实在,分量给的很足。 见宋小麦是真的吃不下,兄弟俩也没客气,又将她剩下的那份吃完。 罢了,兄弟俩摸着圆滚的肚皮,红着小脸嘿声一笑。 “咱给娘还有大姐他们买些什么回去吧...” 吃了独食的宋秋生有些心虚。 宋小麦看的好笑。 “放心吧,自然不会忘了娘他们。” 在宋小麦的带领下,吃饱喝足的兄弟俩背着精细的粮食跟在对方身后,先是进了点心铺子给家里人买了实惠可口的点心,出来后又在街边的小摊上买到了宋秋生心心念念的陀螺,还有两对儿适合宋月娥佩戴的头花,以及买给小五的木雕娃娃。 眼看事情办的也差不多了,几人便打算回返寻李二叔,不巧就在这时,几人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身影,宋慈姑。 “冬生!秋生!小麦!” 年轻妇人见到不远处的几个孩子,险些以为看错了眼! 比起宋小麦与宋秋生,更加熟悉宋慈姑的宋冬生一眼认出远处的人,颇为惊讶的喊了一声:“小姑?!” 宋小麦默默盯着朝自己几人跑来的女子,20岁的模样,头发做妇人状挽起,用一块浅蓝色头布包着,皮肤要比自己几人白皙很多,五官十分周正,与记忆中的孟氏六七分相似。 “小姑...” 宋小麦与宋秋生也跟着唤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宋慈姑快步来到几人跟前,对着三人只稍一打量就红了眼眶,情不自禁的哽咽起来。 “嗳!嗳!” “你们仨怎来镇里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作为宋大山的亲妹子,宋慈姑对几个孩子自是亲昵挂念。 宋小麦瞧着对方的模样,便知这位小姑对自己几人是发自内心的亲切,不过这次她没怎么开口,只呆呆的站在宋冬生身后,看他二人对话。 宋冬生望着多年不见的小姑,同样红了眼睛:“家里一切都好,小姑不用挂心。” 曾经不好,如今也好了。 可几人衣衫褴褛的样子,宋冬生的话落在宋慈姑的耳里全成了牵强之词,几个孩子从小就懂事,如今这么说,一定是不想让自己担忧罢了。 想到出嫁以后,自己回家次数屈指可数,宋慈姑便心酸不已,每每夜里想起娘家,只能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抹泪。 嫁进董家后,家中里里外外都需要她去操持,像个卖了身的奴才似的伺候一家老小,结果到头来,连半句话都说上不得,甚至得不来公婆半句好! 自己看上的相公还是个软耳根子,对婆婆处处言听计从,自己媳妇受了委屈从来都不懂体谅,只一味的说:“那是咱爹娘,自当要孝顺,哪有晚辈顶撞长辈的道理?” 每每提起想要回娘家看看,公婆便以各种理由推诿,后来娘走了,二人装都不装了,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嫁出的姑娘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的?且如今娘家都没了人,还回去做什么? 当初得知三哥遭了横祸,母亲居然就那么跟着走了时,天知道她有多么悲痛。 谁叫她当初瞎了眼,嫁的这户人家,根本不是原先以为的那般宽和。 宋慈姑一肚子苦水没处述说,只怪当初自己太傻,见了个模样不错的货郎就那么看上了,任母亲千般不愿,自己却如同猪油蒙了心似的一头撞进来,怪得了谁? 回家回不去,回的去也没脸说。 宋慈姑知道,自己嫁来的这一家人,打心底就瞧不上自家,觉得就是一帮乡下泥腿子,所以才频频阻拦自己回娘家。每每想到这些,她的心是又悔又疼,如今孩子都生了俩了,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娘说的对,人真的不能走错路,一步错步步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站到悬崖边儿了。 “你们娘呢?怎么就你们三个小家伙?” 抛开脑袋里的酸楚,宋慈姑拉着几个孩子往铺子里走。 宋冬生抿了抿唇,小小少年内心纠结不已,可最终没有敌过亲姑姑那双迫切的眼睛,最终将家里王氏生病的事告诉了对方。 一听自己的嫂子竟然病重至此,宋慈姑再没忍住落下泪来,她一把抱住三个孩子,声泪俱下。 “对不起,对不起!” “小姑没有替你们奶你们爹照顾好你们,都是小姑的错!” 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先还热热闹闹的几个孩子,在宋慈姑的怀抱中都不由落起了伤心泪。 苦的,曾经的日子确实过的苦,吃饱肚子也才这几日的事而已。 几个孩子懂事的都没有说... 宋小麦擦了擦眼泪,其实她并不想哭的,只不过被几人感染了一下,也跟着掉了两滴眼泪。 在几人不注意时,她悄悄打量了一眼跟前铺子,铺面不大,三十来平,货架上摆的都是些日用物品,锅碗瓢盆竹筐竹篓以及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之类。 此时铺子里也没别的人,只有姑侄几人。 “小姑别哭了,待会万一有客人上门,看到不好...” 宋冬生擦了擦眼睛,用力劝慰宋慈姑。 第34章 董满仓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宋慈姑这会的眼泪似卸了闸,怎么都止不住。 她一面痛哭,一面来回打量几个孩子,似乎要将这些年漏掉的关切全部补回来一般。 半晌后,她忽然起身,匆匆走到柜台后面,抽出柜子里的钱匣,将里面零散碎钱抓了一大把。 在几个孩子怔愣间,她将手里的银钱一股脑塞进宋冬生的怀里,泪眼婆娑道:“好孩子,姑现在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你们太多,这些钱你们先拿回去用,去买些吃的,瞧你们一个个瘦的...”说到此,又忍不住大哭:“剩...剩下的,去给你娘买药治病知道吗!” “小姑后面一定会想办法,给你们再送些过去,不要不舍得花!” 见对方一脸豁出去的模样,宋冬生自然不会拿这钱,急忙推了回去:“小姑,不用的,我们有钱!” 几个孩子都不傻,见到宋慈姑如今光景,又怎看不出对方过的并不容易,这钱几人若拿了,指不定后面等待她的是什么。 宋慈姑痛心:“傻孩子,听小姑的话,小姑有本事赚钱,这不算什么!” “乖,听话,你们娘身子拖不得,一定要好好给她看病知道吗?” 宋慈姑是不信几个孩子真有银钱傍身的,一味的想将钱递给几个孩子,此刻她只知道,如果大嫂再出什么意外,自己家亲哥留下的几个孩子怕就真的没活路了! 想到这个后果,什么董家什么公婆,她再也顾不了了! 一时间,两人来回推搡,一个坚定要送一个坚决不收,半天没分个左右,也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在几人背后响起。 “这是在做甚!” 听到这个声音,宋小麦三人明显感到宋慈姑身子一颤,脸也跟着一白。 兄妹几人转身,便见一青年男人一脸不悦的朝几人走来,其肤色偏白,相貌比许多路人要好上些许。 “姑父...” 宋冬生的低唤让宋小麦得知,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小姑父,董满仓。 董满仓听到宋冬生的称呼,原不大友善的面色忽然一顿,继而又仔细看了几眼店里的几个孩子,陌生的紧。 诚然,出嫁后的小姑都没见过几面的孩子,这小姑父自然更是眼生。 “你是...” 董满仓疑声,然这份疑惑的语气落在宋慈姑的耳里,似点燃了压抑多年的火种,瞬间爆发。 “董满仓!这是我亲侄儿!” 宋小麦兄妹几人默默对视一眼,对这位便宜姑父失望不已。 从未发过火气的宋慈姑让董满仓生了几分心虚,这才想起,自己大舅哥家好像是有这么几个孩子来着,只是每次见面都匆匆忙忙的,没留下太大的印象。 他快走几步,脸色换的极快,先还一脸不悦,此时已堆了满满笑容,只是那笑不达眼底,落在几个孩子眼里更不舒服。 董满仓尬声一笑:“哎!原来是冬生啊,哈哈,太久不见,差点没认出来,长这么大了!” 宋冬生脸色不大好看,只对其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看着人也懂事多了。” 来到跟前,董满仓故作亲昵的拍了拍宋冬生的肩膀,可收回的手条件反射的搓了搓,这嫌弃的一幕恰好被一边的宋小麦看在到,不禁让她心中一冷。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原身这个小姑,果然是看走了眼。 “今日怎的有空来,家里一切可还好?”董满仓似没瞧见几个孩子对他越发排斥的神情,假惺惺的话语落在几人耳中格外刺耳。 “一切都好,今日碰巧路过。”宋冬不愿与其多言,说话也淡淡的。 碰巧路过...谁信。 董满仓笑而不语,将目光落在了宋冬生握了一把银钱的手上。 宋慈姑脸色一白,上前一步欲侧身挡住,可看都看到了,无疑多此一举。 “家里嫂嫂病重...我...” 先还气势高涨的宋慈姑,只被董满仓莫名扫了两眼,便已败下阵来。 宋小麦在一旁的看的直摇头,这日子给狗狗都不过,真不知这位小姑是怎么熬下来的。 “小姑,这钱你拿回去,我们真不用。” 宋冬生趁机将手里的钱塞回宋慈姑手中,他淡淡看了一眼董满仓,忍着满腔怒火,如今家里奶没了,爹也没了,小姑在外面过的竟是这般日子! 自家如今是没了当家人,但是自己已经长大了! “小姑,有时间就回家看看,家里人都惦记着你的。” 宋冬生不再跟董满仓周旋,他侧身盯着宋慈姑信誓旦旦的说:“如今我们兄弟几个也长大了,家中日子也能过得起来,今后若在外面受了委屈,您只管回家便是,咱家永远有您的位置!” 宋小麦心里一赞,说的好! 孩子几句话,让神经紧绷的宋慈姑才止住的泪再度落下,对着几个懂事的孩子,只觉心如刀绞。 “我...我...” 许是此刻情形,让她恨极了自己的软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手里的钱币如同烫手的山芋,烫的她生疼。 见对方哭的身子发抖,宋小麦暗暗摇头,她上前一步拉了拉对方的手,发现二十岁的年纪,一双手竟如老妇一般,粗粝不堪。 宋小麦心愈发沉重,她冷冷扫了一眼董满仓:“小姑父,我家小姑嫁给你是来跟你过日子的,可不是来给你家当牛做马的!” “嘶...这..是小麦吧...” 孩子冷不丁一句话,说的太过直白,一点不留情面,让董满仓没脸,偏偏对方是个孩子,他又不好计较,只得惺惺一笑:“瞧你这孩子说的,你小姑到了姑父家,一日三餐不曾落下一顿,怎说的好似受了多大苦似的!”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让宋小麦气不打一处来,瞧瞧说的什么话,一日三餐不落一顿,这就是你家娶了媳妇的标准吗? “小姑父这话说的,好似小姑从前在自个儿家天天吃不上饭似的!” 一侧的宋秋生都听不下去了:“我以前可常听阿奶说,当初家里兄妹几个,独小姑是被宠着长大的!连地都没舍得让她下过!” “大伯结婚前,厨房都是阿奶操持,大伯结婚后就是大伯娘操持,后来又有了二伯娘和我娘,我小姑不光地都没下过,厨房都不用进的!” 宋秋生嚷嚷:“还道你们镇里人多风光,原来还不如咱们家!” 宋小麦暗暗点头,给宋秋生也比了个赞。 她跟着加了把火,也不看董满仓,只将宋慈姑的手抬起来,细细端详,满眼心疼:“小姑这手一看就是干多了粗活使的,上面还有这么多裂口...村里都说你嫁的好,想不到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嫁进咱村的那些小婶子..” 第35章 本事 “大哥,不是都说小姑父家境宽裕么,这么一看,好像还不如咱们村!” 宋冬生目光也落在宋慈姑一双风霜的手上,小麦跟秋生嘴里说的都是从家里人口中听来的,可长了两岁的他确实是见过的也记得的。 “小姑,董家这般,你怎不回家说上一声?” 孩子几个你一言我一语,落在宋慈姑的耳朵里除了落不尽的眼泪,独余哽咽失语。 她知道,这是孩子大了,想在夫家给自己添几分底气。 久违的家人关爱,让她在日渐麻木的日子中,仿佛又看见了一缕生机。 宋冬生这么问,也不是真的要等宋慈姑能回应些什么,说完话他便来到宋小麦跟前,从她背篓里拿出先前给家里买的两盒糕点,随后默默放在一边的柜台上。 见到几盒点心,脸上红白交替的董满仓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才发现几个孩子背篓里竟都是满满的物品。 不是说这家日子过的快揭不开锅了吗?如今是哪来的钱买的这些? 宋冬生不管对方心里想什么,只对小姑道:“小姑,今日来的仓促,不知您家铺子就在这里,这两盒点心您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尝尝,待过两日,我们还来看你!” “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事,不要一个人闷着不说,只管回家就是,你是宋家女,咱们家虽没了奶和爹,可咱还有族人,还有村长和族长,他们也不会不管你的!” 宋冬生振振有词道:“如今家里日子也能过了,我们几个越来越大,家里日子只会越来越好,您尽管放心便是!” 一旁宋秋生也忙道:“要是在外面受了欺负,您就家来!” “好....呜...” 宋慈姑再也忍不住,将几个孩子揽在怀中大哭起来。 闷在对方怀里的宋小麦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当着董满仓的面,宋慈姑无法再给几个孩子塞钱,只红肿着眼睛说着心疼的话。 董满仓彷如没听懂几个孩子先前对他的话一般,只站在宋慈姑身侧,一动不动,怕自己一个转身,自家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就要便宜了别人。 有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姑父在,几个孩子也没了跟宋慈姑叙旧的心思,草草聊了几句就告了别。 离开前,几个孩子都再三说道,他们会再来寻她。 望着几个孩子离开的背影,宋慈姑顶着哭花的脸依依不舍,远远都还望着,直到再也看不清人影。 很快,铺子里只余下夫妻二人。 宋慈姑没看董满仓一眼,只是目光凉凉的将手里烫手的钱重新扔回钱匣。 董满仓知道自己不占理,谄媚一笑:“几个孩子倒是争气,几年不见,懂事不少。” 懂事二字落在宋慈姑的耳里十分刺耳,她猛地抬头,嘴角颤动了几下,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 宋慈姑不再搭理对方,只默默侍弄起铺子里的货物,安静的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模样反倒让董满仓有些摸不准,不知对方在想什么,若是往常,对方一定会问一句:“为什么不帮帮我三哥一家?” 若是这么问了,他一定会答,如今家里也不宽裕,孩子眼看又要入学,哪哪都要花钱,实在无能为力。 可她没有问,这就让空有一腹话等着的董满仓泛起了迷糊。 “娘子...这你看,咱家如今...” “你不用说,我知道。” 董满仓的话还没说出口,宋慈姑已出声打断,看不清对方面容,只知其声音是多年从未有过的冷淡。 “三哥家几个孩子是争气的,他们不屑咱家帮忙,也用不着。” 这话董满仓可不觉得,但也不置可否,反正,好在今日自己回来的及时,否则那钱肯定要打了水漂。 碍于今日确实没什么损失,也知宋慈姑伤了心,董满仓还是知道自己做的有失分寸,便欲交好。 “那个...你待会去里屋擦擦脸吧,眼睛都哭肿了,回去被娘瞧见肯定又要多问...” “你放心,今日事,我不会跟他们二老说的...” 宋慈姑擦拭货物的手猛地一顿,怔怔盯着手里的竹篓,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回神。 当初,自己怎么就瞎了呢? 这一刻,她觉得心累至极,根本不愿与董满仓再说一句话,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伤眼。 离开杂货铺的兄妹几人,一路上都沉默不言。 想到宋慈姑如今的日子,看上去好似吃喝不愁,可怎么都觉得不痛快。 宋秋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他只觉得憋屈,十分憋屈。 一旁的宋冬生,又何尝不是这种感觉呢? “真想再快一些长大啊...” 宋秋生低语的话落进了宋小麦的耳中,比起二人替宋慈姑的愤愤不平之心,她的沉默只是为其不幸而感到些许怅然罢了,可她也知道,就算是环境早已不同的现代,嫁人后过的不幸的女子都大有人在,又何况是这个吃人不见骨头处处压榨女性的时代? “三哥为何这般想?” 宋秋生思考了片刻。 “长大了,外面的人就不会轻易再上门欺负咱,嫁出去的女儿也不会在婆家被人瞧不起!” 宋小麦对此不置可否,知道对方是被最近两件事惊着了,才会有此感悟。 “想要不被欺负,不被人瞧不起,光长大可不够。”宋小麦道。 宋秋生不解,一侧的宋冬生同样不解,因为他跟三弟想的差不多,认为长大,就可破万难。 见兄弟俩都疑惑的看向自己,宋小麦歪歪脑袋,似深思熟虑了一番。 “阿奶常说,人如果想要活的被别人看得起,首先,得自己有本事!” “有本事?” 宋小麦点头:“阿奶就是这么说的,就是要有本事。” 宋秋生问:“那怎么才算有本事呢?” 宋小麦蹙眉:“这...我也不清楚,但应该就像咱们村里郑郎中或者镇里小黄大夫这样吧...像他们就是很有本事的人,你看他们走到哪,都不会被人瞧不起。” 兄弟俩一听这话,当即就哭丧了脸。 “那也太难了吧!”宋秋生失落:“当大夫首先得识字,其次得有师父,谁会看上咱们啊?大字不识的...” 第36章 菜种 宋家村识字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全村就没几个有本事的人了? 一看对方就想偏了,宋小麦赶紧找补:“我只是打个比方,当大夫自然是了不得的大本事,咱们去学也学不来。” “嗯...就像李二叔!”宋小麦眼睛一亮:“他能靠自己手艺来镇里卖菜,这也是本事!” 宋秋生目光也跟着一亮:“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那咱们村长宋爷爷能当村长就是有本事的人,族老能做族老也是因为有本事...” 宋冬生跟着道:“村西头的猎户能打来猎物也是本事!” 宋小麦捂着小嘴一笑:“村里叔叔伯伯能侍弄一地庄稼的也是本事呀!” 宋秋生哈哈笑道:“婶子们操持家务也是,大哥能砍柴怎么就不算了呢!” “咚”的一声,宋秋生又吃了一个来自兄长爱的板栗。 见二人情绪都好转不少,宋小麦心中郁气也散了不少。 无论怎么说,日子总得过下去,如今家中一切都在好转,所有的事情总会越来越好的! 先才给家里人带的两包点心给了小姑,几人商量了下,返回点心铺子又买了两包,然后就去东市寻卖菜的李二叔,途中路经肉摊,宋小麦又花了三十文买了一大块五花肉和一大块板油。 五花肉给家里改善伙食,板油则是用来炼油吃,顺手又买了几样调味品。 这个时代的调味品很单一,只有盐,糖,酱油,醋,花椒几样常见调料,像辣椒胡椒之类宋小麦都没见过,不知是没传过来还是数量太少,不过有一种名为茱萸的果子可替代辣椒,为食物增加辣的风味。 有了粮吃,平日也不可能光吃饭不要菜,想到家中后面荒出来的菜地,宋小麦准备买一些适合这个季节播种的菜种回去种上,这样不至于全家上下天天吃大白饭。 至于种什么菜合适,宋小麦自然得找种菜专业户李二叔。 此时已到了下午,许多摊位都收了摊,李二的菜也卖的差不多了,只剩两把看上去卖相略差了一些的青菜,在几个孩子到来前,他也开始收起摊位上的东西。 等刚刚收好,就瞧见几个孩子于不远处结伴而来。 几人打了招呼,便匆匆往村里赶回。 路上得知宋小麦想种菜,李二想也没想道:“这个季节只能撒些小白菜种子,好侍弄还长得快,能赶在落雪前吃上几茬,大白菜跟萝卜的话也可以种上一些,如今其实有些晚了的,但应该能赶上。” “这菜想要长的好,菜种很关键,你们第一次种也不会选,等晚些时候让石头给你们送来一些。” “等你们把地侍弄出来,种的时候让石头过来叫我一声,我过去教你们怎么下种!” 宋小麦当即谢过:“那就多谢李二叔了!” 李二摆摆手:“别的事帮不了你们什么,这点小事算什么!” 几人说说笑笑,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宋家村。 回到家里,几个孩子将买的粮食收进粮房,长姐宋月娥已经生了火,烧了一大锅热水准备煮饭。 宋小麦舀了半碗雪白的大米,洗净之后倒进了锅中,提议晚上吃白米粥,再用白面烙一些饼,然后切一块今日买的五花肉炒青菜吃。 菜是回来后李二叔给的,正是那两把没卖完的青菜,只是叶子蔫了些,自家吃完全没问题。 几个孩子一听,这吃的可比过年都要好了。 那可是白米白面啊! 宋月娥接过对方手里小半盆白面,称自己会烙饼,让忙了一天的小麦先跟二弟三弟休息一会。 没了现代烙饼锅,宋小麦还真没用这种柴火锅烙过饼,对方既然会,小麦当然不会拒绝,万一自己失误糟蹋了好好的白面可就不美了,便将面盆交给了对方。 “那等会我来炒菜!” “行!” 姐妹俩敲定,便喜盈盈的各忙各的。 院里小五宋春生一手捏着买给他的小木娃娃,一手捏着块点心,吃的小脸上哪哪都是。 宋小麦上前替孩子擦了擦嘴,轻声道:“春生乖,慢慢吃,四姐买了很多,咱不着急!” 虽才吃了几日饱饭,小孩子见风长,小春生的脸上看上去已经红润了许多,不似前几日一般干巴吓人。 春生望着这个家里从小带自己最多的四姐,笑嘻嘻的点点头,软软诺诺的说了句:“谢谢四姐。” “真乖!” 宋小麦捏了捏对方小脸,任其玩了去。 另一边,宋秋生似不知累一般,手里侍弄着今日买来的木陀螺,随着缠绕在鞭子上的陀螺飞跃在地,他瞬间扬起手里的鞭子“啪”的抽在陀螺上,木陀螺呼哧呼哧的就飞速转了起来。 宋春生见此,手里的木娃娃瞬间不香了,奔着两个小腿朝宋秋生追去。 “哎呀哎呀...小五小心一些!别碰上啦!” 眼看小腿就要碰到陀螺,宋秋生赶紧用鞭子抽陀螺试图改变其旋转的方向。 “你小心点!要是抽到小五,我就抽你!” 不远处的宋冬生抱着一把干柴,冷不丁出声提醒。 宋秋生急道:“二哥你当我傻啊!我抽自己也不会抽到小五的,就我这技术,不是我吹,宋家村我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宋冬生听的无语,白了对方一眼不再搭理他,将柴火抱进厨房替大姐烧火。 宋小麦望着这一幕,心里一片宁静。 这种感觉真好。 天色越来越暗,陀螺马上就瞧不见了,宋秋生就收了鞭准备下次闲了再玩,刚将陀螺捡起,大门忽被敲响。 这个时候谁会来咱家? 宋小麦心头一动:“是石头吧!” 果然,宋秋生几步跑到前头,发现门口站着的正是一脸憨笑的石头。 石头年岁与宋秋生宋小麦相当,相貌似极了李二叔的模样,五官长得非常质朴,眉宇间无一丝狡黠之色,一看就是个善良纯真的好孩子。 “秋生,这是我爹让我送来的菜种!” 见开门的是宋秋生,石头松了口气,朝人笑了笑,将手里油布包的几小包菜种递给对方。 第37章 石头 见到石头,宋秋生高兴的咧嘴直笑,接过菜种后不忘扬起另一手的陀螺:“石头你看,今天我大哥给我也买了一个陀螺,改天咱们一起玩啊!看咱谁能转的更久!” 石头开心的嗯嗯直点头。 宋小麦见俩傻孩子一个不说进来,一个也不请人家进来,在大门口就聊了起来。 “石头哥,你进来玩啊,站门口作甚!” 听到宋小麦的话,石头小脸一红,朝宋小麦道:“不...不了,我娘还等着我家去吃饭呢,改天再来玩!” 这会正是饭点,一般没事的话,村民都不会选择这个时候上别人家串门,故而石头赶紧拒绝了宋小麦的邀请,准备离去。 怎知还没转身,就见袖子被人拉住,抬头一瞧正是龇牙嘿嘿笑的宋秋生。 “你跑啥啊,我家也做饭呢,今天就在我家吃吧!” 石头脸上更红,忙摆手:“那怎么行!我这就得家去了!” “哎呀,要是平时你来我也请不了你,今天不一样,你猜猜我家做的什么?”宋秋生故作神秘的一问。 石头涨红着脸也不答,只不断摇头:“做什么我都得回家吃,秋生你快松手,我娘还等我回去开饭呢...” “没事儿,一会二婶看不到你,自然知道你在咱家留饭了,你今天就在我家吃吧。” “告诉你哦,今天我们家可是吃的白米白面,还有肉呢!” 石头眼睛一瞪,啥?白米白面?还有肉! 他没记错的话,前两日冬生哥才从自家拿了一袋粮走吧,明明就是普通的粟米啊...什么时候成白米白面了? 宋秋生见对方傻愣愣站着,一脸不明就里,不由发笑,手上加了把力气,将人从门外生生拽进了门内。 宋小麦刚好也来到了跟前,眼疾手快的就将大门一关,而后推着石头往家里走。 缓过神的石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人家里,整个人立马红的像只熟透了的茄子,手足无措的想要离开,可身子却被俩人一推一拽转身不能。 “哎呀,石头哥你跟我们见什么外啊,今日饭食做的量足,你就在咱家吃吧!” 宋小麦将人带到堂屋,让宋秋生陪对方先玩会,自己则匆匆跑到厨房,给大姐二哥说了石头到来的事,姐弟二人对石头如同自家弟弟一般,留饭自无不可。 宋小麦拿出一个碗,加了一些糖进去,兑了满满一大碗糖水,小心翼翼端进堂屋递给石头喝。 知今日这顿饭是躲不开了的石头,如坐针毡,此刻见宋小麦专程给自己端来一碗水,本以为是寻常白水就谢着接过了,谁知水一入口,口腔便被甜蜜蜜的味道瞬间包裹,石头大惊之下呛了一口,大声咳了起来,小脸通红。 宋秋生替其拍拍背。 “石头你慢点喝,喝完还有呢!急什么!” 宋秋生没头没脑的话听的石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边咳嗽一边摆手,局促不已。 这次宋冬生不在场,换成宋小麦没好气的给了对方一巴掌。 “三哥胡说什么呢!” 宋秋生嘿嘿一笑:“咱兄弟俩谁跟谁啊,以前二婶不也没少给我糖水喝嘛!” 这还像句人话。 缓过来的石头终于不咳,也忍不住瞪了自己好友一眼。 俩人关系好,怎么来都可,宋小麦发现了,这石头长的像李二叔,性子却不知随了谁,腼腆的很! 晚间,几个孩子围在堂屋的饭桌四周,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碗半干的米粥,桌子中间摆着一盆青菜炒肉和一大盆白面饼。 这样的吃食,莫说宋小麦一家,就是整个村里也找不出几家,除了逢年过节,很少有人会舍得用粳米白面做饭,就算做,也会掺一些粟米麦麸进去。 王氏的饭食已经提前送了过去,孩子几个开动后抱着碗都香喷喷的吃了起来,期间无一人多言。 几人将饭菜吃了个精光,肚儿圆圆。 “白米白面就是好吃啊...不用菜都可以吃两大碗...” 宋秋生感叹。 石头坐在他的一边,在几个兄妹的照料下,他同样吃的浑饱,想到自家每日也就吃个七分饱,来了别人家不收敛就罢,还给吃撑了,怎么都觉得失礼,这要被爹娘知道了,回家不定怎么数落自己... 但话又说回来...秋生说的对,白米白面真好吃...那肉就不提了,连粘了肉汤的青菜都香的想将舌头吞下去,小麦的厨艺可比娘好多了...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家里点了油灯,孩子几个坐一起说了会话,石头便起身不好意思的表示自己该回家了。 宋月娥让宋冬生与宋秋生二人一起将其送回去,石头本想拒绝,可看到月娥姐与冬生哥坚持模样,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好妥协。 等兄弟二人将石头送回家,宋月娥与宋小麦也已经收拾好了碗筷厨房,吃饱了的小五守在姐妹二人身边睡着了,小小的一只躺在一张长椅上。 “我先将五弟抱回房休息。”宋冬生说完,便抱着宋春生出了厨房。 宋小麦将家中冬日用做烤火的小炉子提了出来,又生了一炉火,将一个陶罐放置炉口,开始熬煮王氏的药,待药熬好,兄妹几人结伴来到王氏屋内。 “娘,该喝药了。” 王氏接过宋月娥手里的药,趁热慢慢喝了下去,几个孩子在一旁看着,脸上都不由松了口气。 “这是小黄大夫开的药,以后娘每天按时喝,身体就能慢慢好起来了。” 油灯昏暗,却不影响孟氏打量自己几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娘会努力好起来的,到时候你们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 想到几个孩子今日买了布,却还得出钱寻别人做衣裳,王氏就感到一阵难过,她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起码家里缝缝补补的事情不用再求外人。 几个孩子陪着王氏说了会话,卖山薯的事简单提了一口,并未说那位冯少东家的事,回来时宋小麦三人就商量了下,这事反正还没个定论,万一谈不成,岂不是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故而一致决定,等谈成了再告诉大家。 今夜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重点说了今日偶遇小姑的事。 第38章 道长 王氏静静听完了几人讲述遇见小姑子的过程,见孩子几个愤然的样子,她幽幽一叹,小姑子遇人不淑的事她早就猜到了些,以前婆婆不愿讲,可明眼人谁都看的明白。 谁家闺女嫁出去了,会如小姑子一般一年到头见不到一回呢? 定是遇到个刻薄的婆家,才会如此。 以前几个孩子小,不懂,如今大了,自己也亲眼见了,会有这般反应也是正常。 比起宋冬生几个,感触更深的其实是宋月娥,若说家里几个孩子谁跟小姑最亲,一定是她了。 自己出生时,小姑才八岁,家里大人成日忙里忙外,很多时候都是小姑抱着自己长大的,直到八岁那年小姑出嫁。 “这些年咱们家这样...也帮不了小姑什么,竟不知她过的这般不如意...” 宋月娥捏着衣角,记忆中那个总是一副笑模样的小姑,如今却是这般光景,心里不是滋味。 身为三房长女的宋月娥,此刻不禁想到,若是将来自己嫁了人,遇到那样一个婆家该如何是好? 翻了年,自己就十三了...已经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 望了一眼家中,病的病,少的少...宋月娥觉得,娘应该不会这么早将自己嫁出去吧,如此倒好... 一家人不知,因为宋慈姑的事,竟让宋月娥想了那么长远的事。 “你们奶跟爹在的时候,也还好,那董家多少还会看在亲家有人的份上收敛一些,如今你们奶跟爹走了...想必,董家就没顾忌了,哎...” 孩子爹一走,不光自己家,连带小姑子也跟着受委屈...说来说去,还是她这个大嫂没本事,但凡身体争气点,也不至于让别人以为小姑子连个娘家人都没。 眼看家里氛围再度低迷,宋小麦赶紧打断王氏的思绪:“娘,以后就好了,我们几个如今也能赚银钱了,过几日让阿姐跟二哥去小姑家买些礼走一趟,让董家知道,咱小姑不是没有娘家人!” “以后再欺负小姑的时候,他家人多少也会掂量掂量收敛一些!” 宋冬生赞同小麦的说法,今日董满仓瞧自己几人的眼神,他浑身不舒服,好似自己几个上门打秋风似得。 望着几个懂事的孩子,王氏自没有不应的道理,喝了两日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身子都轻便了许多。 “你们都是好孩子,小麦说的对,以后你们小姑的娘家人,可不就得靠你们几个撑起来么?” 至于跟宋慈姑有着同父异母血脉关系的大房二房...不提也罢。 宋大海宋大田自小就不待见孟氏,对其生下的两个孩子,哪怕是亲弟弟妹妹,也是不亲近的,指望他们给宋慈姑撑门面,想都不用想。 昨夜一夜折腾,白天又跑了一天,宋小麦几人陪着王氏聊了会天后便都打起了哈欠,王氏也觉得乏了,赶紧遣散了几人去休息,没再多言。 孩子几个回到房间,沾床就着... 宋家村这一夜又恢复了往常的静谧,然离村子不远处的青岳观,此时却灯火通明.. “黄大夫,这小子今夜情况如何?” 一个乌发灰袍的中年道人,两手捧着一把浮尘,面上留着长长的胡须,目光深沉的盯着不远处床榻上的少年。 少年八九岁的模样,紧闭着双眸,眉宇深蹙,面色乌紫,半醒半梦的,似极痛苦。 已在观里两天没合过眼的黄老大夫,双手再次抚上少年脉搏,半晌才收手。 “体内的毒算是控制住了,但此刻高热不退正是关键时刻,若能挺过今夜,便无大碍了。” 大夫的话非但没让人松口气,反让人又提了几分。 “这...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黄老大夫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跟前道长,心道你非不懂医理之人,要有办法还用得着请老夫? 似看懂对方心声,道长忍不住搓了搓浮尘,低头致歉:“莫怪莫怪,道长我也是心急了。” “哎...无量天尊...希望这小子能挺过今夜吧...” 两人静默片刻,房门忽被打开。 “父亲...” 来人是再度前来的小黄大夫,黄辰安。 眼见两天的时间,父亲便憔悴了一大截...黄辰安不忍,为老父亲送来一杯温水伺候其服用。 “父亲,要不今晚我来守着吧?” 眼看又要熬个通宵,黄老大夫上了年纪,这么熬着身子确实吃不消。 一旁道长赶忙道:“观内早已备好房间,黄大夫可随时前去休息。” 黄大夫捋了捋胡须,又看了一眼榻上少年,知自己待在这里用处也不大,熬了两天身子确实困乏,便点头应了。 “这小子也是好运,若非安儿你朋友带来的那株七叶花,便是神仙来了,也得束手无策。” “也好,今日你便辛苦些好好看顾,若有什么情况,及时唤为父。” 对于父亲的叮嘱,黄辰安自无不从,他小心扶起父亲将其送到了客房,又匆匆回返。 少年房内此时独余道长一人,正一脸忧容的盯着少年。 黄辰安给对方递了杯水,长夜漫漫,两人不免聊了几句。 “道长好似很担忧这个少年,可是道长红尘亲属?” 中年道长摇摇头,盯着榻上不住叹道:“贫道少时便斩断俗尘,早已无牵无挂。” “只是这少年与贫道有缘,前些日子贫道四方游历,经少年搭救过,如今不过是偿还因果罢了...” 昏暗的油灯下,黄辰安静静守在不远处,本想掏出怀里的医术打发时间,又觉这观内油灯过于昏暗,便弃了打算。 “这便是种善因结善果吧,若非搭救过道长,少年此际危矣。” 道长似乎不愿深谈此事,说了两句就在一旁寻了个位置闭眸打坐起来,也是准备守上一夜的架势。 黄辰安原也不是话多之人,见此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时不时上前看看少年情况。 好在少年发热之症到了后半夜便开始降温,这让守着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天刚亮,休息了一晚的黄大夫精神恢复不少,待他又给少年把了脉后,提了几天的心终于落了地。 “最凶险的一关算是过了,后面给他按时服药,半月后毒可全消。” 听到这话,道长如释重负,他朝黄大夫深深鞠了一礼:“此次有劳大夫了。” 忙了几天的黄老大夫摆摆手。 “医者本分罢了,道长不必多礼。” 第39章 向学 少年体内毒得到了控制,两位优草堂的坐诊大夫自也没必要继续在观内守下去,留下药方后,无尘道长便派人将父子二人送回镇上。 派的人还是那日莽撞的赶车汉子,前日来时着急忙慌,今日再见黄大夫,人便有些拘谨起来,忍不住朝老大夫深深鞠了一躬,声音粗狂:“那日情急,在下毛毛躁躁的有些失了分寸,望黄大夫恕在下无礼之罪!” 黄大夫斜眼倪了一眼跟前人,冷哼一声,倒也不会真跟个莽夫见识。 “还望阁下待会儿赶车手下留情,老夫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折腾。” 汉子起身嘿嘿一笑。 “大夫尽管放心!这次您老只管安心坐着,若叫马车颠簸一下,小的便任由您老发落!” “老夫可没这本事!” 黄大夫懒得跟这莽夫周旋,踩着马镫气鼓鼓的进了马车,黄辰安则朝汉子行了一礼,微微一笑,这才跟着进了马车。 回程路上,果如糙汉所言,一路马车行的四平八稳,巧妙地避开了每一个坑,车上二人竟有种如履平地之感,嘴上虽没说什么,但父子二人互相看了看,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深意,这汉子手艺卓越,不似一般人啊。 马车将至宋家村时,想着几个小家伙应该已经给其母亲用上了药,黄辰安百无聊赖下不免撩开车窗看了一眼,正巧就看见了背着小背篓刚出村子的宋小麦。 宋小麦同样也看到了朝自己方向跑来的马车,说巧不巧,跟黄辰安刚好看了个对眼。 “小黄大夫!” 看到车内的人,宋小麦清澈的眼眸不觉一喜,抬手朝车内人招了招。 黄辰安望着依旧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姑娘,目光温和了些许,朝人不住一笑。 赶车汉子见状,赶忙控制马车减速,行至宋小麦身前时恰好停住。 宋小麦对这位汉子也是印象颇深,可不就是那日忙忙叨叨拉着老大夫飞奔的汉子嘛! “可是去镇里寻冯兄的?”黄辰安拉开车帘,笑盈盈道:“上车吧,刚好一路回。” 宋小麦还来不及回答,便发现自己身子一轻离了地,下一瞬就稳稳落在了马车上。 原是那赶车汉子早早下车,拎小鸡似的将她拎了上去! “多谢这位大哥!” 汉子嘿嘿一笑:“举手之劳,不谢不谢!” 就这样,宋小麦稀里糊涂的就坐上了两位大夫的顺风车。 该说不说自己运气是有点好呢! 进到车内,宋小麦先朝黄辰安致了谢,然后正儿八经的给上方坐着的黄老大夫行了晚辈礼。 “你就是那小小年纪便做起薯蓣生意的丫头吧。” 黄老大夫盯着面前目光灵动的丫头,马车内狭窄,对方许是怕自己的背篓占地挡了自己二人,一进来便将背篓换了方向抱在身前,小人点点大,背篓将人挡了全面,只能歪着脑袋看着自己二人,脸上却笑的格外明媚。 活了一大把年纪的黄老大夫很少在贫苦人家的孩子脸上,看到这般笑容,真挚,无邪,很难得。 难怪自家儿子会对其另眼相待。 说来,要是这臭小子争点气,自己也该有个这么大的孙子孙女了...可再看如今,连儿媳都还没影。 老伴儿走的早,是自己这个当爹的失职啊。 宋小麦不知跟前老大夫看到自己竟能想的那么远,生出那么多些惆怅。 “能顺利出售薯蓣,多亏小黄大夫帮忙,否则也卖不得那般好的价格,更不会被冯少东家看上!” 小小年纪,说话一丝不苟的,黄老大夫也觉新奇,这可不像寻常人家教的出来的孩子。 前日通过儿子的口也得知一二,这孩子家里那般境况,又不像有人教导。 黄老大夫忍不住问:“家中原先可有读书的?” 宋小麦一愣,不知老大夫为何会这般问,不过她还是努力回忆了一下。 记忆中宋家以前日子好的时候,是有认字读书的,只不过没读出个名堂。 好似宋全就认几个字,到了原身爹这一辈...就宋大海跟着学过几个字,其余就没听过谁会了。 总之家里境况一代不如一代,也没谁想着再把孩子往学堂里送,毕竟饭都快吃不饱了。 “听我阿奶说,我阿爷好似认得几个字...” 黄老大夫捋着胡须点点头,家中有过识字的,多少还是惠泽了一下晚辈。 “祖辈既有读书之人,若今后有了机会,家中晚辈也应当拾起向学之心...”黄老大夫感叹:“读书明理,启智,受益无穷尽也。” 一旁的黄辰安静静盯着父亲与宋小麦对话,见父亲说着说着劝学了开,心底一笑正欲替宋小麦解围,却见宋小麦昂着个小脑袋听得专注,目中有思索感悟之意,便歇了解围的心思,倒生出几分希冀,想看看小丫头将如何应答。 实则不然,宋小麦这会思想又开了小差: 家中几个孩子年岁也不小了,早就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明年开春前要找好上学的门路。 据她所知,这附近村子里可没教书的夫子,只能打听打听镇里的了。 “黄大夫说的极是,家中最近还在商议,明年让两位哥哥上学呢...”宋小麦点点脑袋,小脸上升起不符合年纪的愁容:“唉...就是夫子难寻。” 黄老大夫没想到自己有感而发的一言,竟还真得到个回应,一听对方家里有让孩子上学的打算,不禁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不是说对方家中艰苦? 就算卖了些薯蓣,那点银钱改善改善家中生活完全足够,要说供个读书人...可就杯水车薪了。 黄辰安则觉得,宋小麦即将谈的一笔生意,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定这事还真能成。 但两人还是一致觉得,宋小麦年纪小,不懂供养读书人需要付出的代价,顺口一说罢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起码能想着读书的事情,这已经超过大多人家了。 黄老大夫甚觉欣慰,沉吟片刻道:“镇里的学堂不好进,且离你们所住之处甚远,每日来回也不便。” “据老夫所知,李家村有个秀才,翻年欲收开蒙学子,若届时你家中人还欲求学,不妨前往一试。” 第40章 冯少卿 黄老大夫的话让宋小麦心头一喜,这消息对她来说可太有用了! 李家村在宋家村隔壁,两个村子离的不远,脚程只需盏茶的功夫便可到。 若此事真能达成,家里孩子读书的事可就解决了大半! 古代信息闭塞,若非对方的话,宋小麦觉得自己估摸要费好大一番功夫,不禁想要起身向其致谢,怎知刚起来半身,怀里的背篓就咚的一声顶在了车顶上。 宋小麦没办法,只能曲着身子朝黄老大夫行了个蹙脚的礼:“多谢黄大夫!这消息对我们家来说可太及时了!” 见其煞有其事的模样,黄老大夫已有八分信了对方的话,看来是真想找夫子了。 “快快坐好,马车颠簸,撞着脑袋就不美了。”黄老大夫笑道:“那秀才姓陈,是个德行正派之人,一身学识不俗,不比镇里学堂夫子差,这些年迟迟未中举人只是差了些气运,若你兄长能幸得他的青眼,倒是个好的引路人。” 黄大夫的话不疑有他,宋小麦自然相信,心中更高兴了几分。 一路上她陪着黄老大夫说了不少话,一旁的黄辰安只能静静笑看二人,插话的功夫都无。 待进了镇,眼看就要到了药堂,黄辰安才对宋小麦叮嘱了几句。 “冯兄是个豁达之人,说话办事不喜拐弯抹角,你与他讲话时不必紧张,有什么想法直言就是。” 宋小麦感激的点点头,这对父子还真是她的贵人。 等到了药堂,驾车汉子跟几人告别后,便匆匆赶着马车返回观里,宋小麦则跟着黄辰安一起来到了后堂。 穿过药堂,后面是一个宽阔的后院,后院里不少学徒伙计来回穿梭,一片忙碌。 院子里到处晒的都是炮制好的各种药材,药香四溢。 伙计们见到黄辰安后,都不由自主停下脚与其见礼。 见其身旁跟着个小丫头,也没人露出什么讶色。 宋小麦就这样跟在黄辰安的身后,穿过药堂,穿过后院,又穿过一个连接后院的通道,最终来到一处幽静的院子。 院子十分整洁干净,四角处种有许多宋小麦叫不上名的绿植,布置的很是雅致。 在黄辰安的带领下,二人朝着院中一半开的屋子走去,还未走近,便瞧见白英端着茶盘从里走出。 “少东家!小麦姑娘!” “小白哥...” 宋小麦站在黄辰安身旁,笑嘻嘻的跟对方打招呼。 “少东家你们回来的正好,冯少东家刚到!正在书房呢!” 说着,白英就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只是还没等二人进去,一华服男子已闻声而出。 来人身约七尺,颀然而长,五官深邃,眉目舒朗,一身浅蓝长袍衬得对方皮肤白皙,贵气逼人。 宋小麦心肝一颤,直呼好家伙,高富帅啊! 诚然,来自现代的宋小麦,自以为见过世面颇有底气的她,此刻见到来人也生了几分自惭形秽,忍不住将破布鞋露出的一个大脚丫子往回抠了抠... “宁之,这就是你说的那小丫头?” 黄辰安,字宁之。 黄辰安笑着点头,似乎感受到了宋小麦的局促,再观一身风华的冯少卿,心中顿时了然,便走到二人中间,向宋小麦介绍:“小麦,这就是冯少东家。” 宋小麦红着一张小脸,内心却在咆哮。 多大人了,出息点好么! “冯少东家你好,我叫宋小麦,宋家村人。” 小丫头面对自己局促的模样,冯少卿似早习以为常,风度翩翩的笑道:“你好,这般小的年纪就能出来谈买卖,可比我当初强多了。” 宋小麦红着脸回:“少东家说笑了。” 冯少卿打趣道:“我八岁那会,还成天被父亲提着棍子追着满院跑呢,哪里知道什么柴米油盐贵?咱可没有说笑,哈哈。” 对方笑的开怀,宋小麦心中腹诽,这话她是信的,一看就是个从小衣食无忧的大少爷。 黄辰安领着俩人再度进了书房,待几人落座,宋小麦只静静坐在一旁,听小黄大夫跟冯少东家聊了会有的没的。 “宁之,那观中少年如何了?”冯少卿端茶浅尝一口,随意问道。 黄辰安点头道:“待那少年身体好了,非得过来给你好好致个谢不可,你那株七叶花送的及时,毒昨夜已经控制住了。” 冯少卿摆摆手,不太在意。 “致什么谢,那药放在我这也是迟早卖给别人的,他刚好需要,我刚好有,卖谁不是卖?” “正常交易,不存在什么谢不谢的。” “真要说,也是那小子自己运道好。” 黄辰安对此不置可否,在他看来,冯少卿能够在不知对方有没有能力买得起那株药之前,毫不犹豫的跟他将药送去道观,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商人逐利,眼前这人,却不同一般商人,行事只讲究个眼缘。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冯少卿做的买卖,合眼缘的怎么都好说,不合眼缘,千金万金也不做。 这种眼缘的说法看似随意,但真正与其相处了解过的人便知道,确实属实。 他口中的眼缘,是每一件事都必须建立在一个他个人既定的准则上,不伤天和、不伤人和、不伤己。 莫说商人,世人有几人能做到此三不伤。 很多时候,黄辰安都觉得冯少卿不像个商人,说他是一位侠士更为准确。 这一点恰好契合了他悬壶济世的心愿,这也是二人认识不久,便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的原因。 心中万千想法,黄辰安也只在内心思量,面上半点不显。 “小丫头,你那山薯我也按15文1两收,月底我将返回禹州,你看最多能给我提供多少货源?” 宋小麦还沉浸在二人说的那少年身上,见对方话锋一转就对上了自己,赶忙放下手中茶杯。 “不知冯少东家需要多少?” 好家伙,人不大,心思还怪缜密。 见对方没有因为自己一句话急忙应下,反是问向自己。 本还有些拿不准的冯少卿反而放了些心。 “如今已过中旬,距离月底也不过半旬时间,这山薯乃山中野物,不知产量何几,你看10石如何? 第41章 订单 10石? 宋小麦蹙眉,这个时代的10石就是1000斤左右。 山里能挖出多少,她有些拿不准... “回少东家的话,这10石怕是有点多...”宋小麦道:“您也说了,这是山中野生野长的东西,具体能挖出多少,全看运气...” 沉思片刻,她犹豫道:“6石如何?” 6石... 冯少卿面上不露声色,暗里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不远处的丫头,这真是八岁的孩子吗? 诚然,他刚才说的10石也是故意那般说而已,在他看来,7石左右差不多是最可能挖到的数量。 显然对方也是这般认为,所以最后折中说了个保守数字。 “也好,6石就6石,届时只能多不许少可行?” 见对方这般轻易松口,宋小麦松了口气,从椅子上蹦下来,朝对方郑重保证:“少东家放心,到时我们定会保质保量,定时交货!” “好!” 冯少卿朗声一笑,从怀中掏出早已拟好的契约递给黄辰安。 “这是咱俩此次契约,由宁之作保你看如何?” 小黄大夫作保自无不可,宋小麦恢复笑眯眯的模样。 “可可,多谢小黄大夫。” 黄辰安笑着摆了摆手,接过契约书,当着二人面将内容读了一遍,在特意留下的空位填上了6石的数字。 随后,由冯少卿与宋小麦二人分别签字画押,一式两份,类似现代的合同就这么拟定好了。 因宋小麦不识字的原因,故而只需画押便可,最后再由担保人黄辰安分别签上自己的名字,此事便就此敲定了。 最后,冯少卿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交给宋小麦作为定金,这也是合约里写的。 宋小麦也不做扭捏,接过银票致谢后便收了起来。 眼看事已谈成,见大家心情都不错,宋小麦趁机向冯少卿表达了自己准备培育种植山薯之事,询问对方若是能够种植成功,这笔买卖二人今后可有延续的可能。 冯少卿当即道:“若种得的薯蓣口感与这山里的相差无几,自然多多益善,你且放心,若真能种出来,明年有多少算多少,本少必照单全收。” 宋小麦开心不已,有了冯少卿的保证,代表明年若是真种成功了,自己就不用再担心销路问题,再好不过! 当然了,毕竟只是口头承诺,她也不担心明年对方会反悔,对于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吃的东西根本不愁卖不出去,到时候不过是需要自己多操心一些罢了。 怀揣着50两银票,宋小麦在药堂跟两个丰神俊朗的帅哥道别之后,开开心心的出了药堂。 她先按着约定去了一趟布庄,将昨夜家里量好的尺寸报给了布庄掌柜沈氏,沈氏得了尺寸心里大约有了数,告诉她五日后可来取衣。 想到五日后终于可以换身体面衣裳,宋小麦心情大好,当即又花了2两银子定了6床棉被,又给家里每人定了一双加棉的布鞋,花了100文。 衣服鞋子棉被都有了,剩下的就是请人盘炕了! 想到冬季物资匮乏,宋小麦又买了些菜干之类容易长期储存的吃食回家。 回到家时,天色尚早,宋冬生宋秋生二人一大早又进山寻薯去了,宋月娥在家照料母亲与小弟。 今日出发前,宋小麦给宋月娥提了一句要进镇谈生意的事,这会见到人回来,观其一脸喜盈盈的,便知定是谈妥了。 宋月娥笑着上前接过对方的背篓,小五也迈着小腿跟在后头四姐四姐的喊着。 “可是谈成了?” 宋小麦捏捏五弟干巴巴的小脸,开心的点了点头:“成了!” “那位东家定了多少?” 宋小麦伸手比划:“6石!” “6石?!”宋月娥轻呼:“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家里算来算去就这么几个人手,6石山薯得挖多久? 原本她还以为对方顶多要个百十斤而已...却不想,竟是这么大一笔单子! “小麦,咱家这点人,怕是挖不出这么多吧...他可说什么时候交货?”宋月娥忧心不已。 宋小麦笑道:“只有半旬时间,咱家这点人手肯定是不行的,这事我准备找一趟村长,到时候让村里人一起上山挖!” 宋月娥怔在原地。 让村里人一起挖? 那岂不是以后自家就无法靠这个做那独一份的买卖了? 可是看到小麦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似没想到这一点般,竟毫不担心... “小麦...让大家一起挖,那到时候咱家岂不是没了这进项?” 将买的糖人递给小五,宋小麦怎会不知宋月娥忧心什么。 这事她原本就考虑了许久,到底要不要找全村参与进来,还是自家找几个关系亲近的,类似李二叔家这种悄摸干,毕竟,这种众乐乐不如独乐乐的事,换谁都会这么选。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原本就打算规模种植山薯,到时候当然村里人跟着她种的人家越多越好,这次冯少东家的出现恰好成了一个契机,不如利用这次机会让大家认识到山薯的价值,按照目前的行情,一斤山薯能卖到150文的价格,比卖寻常粮食高出十倍不止,定会有人心动。 今日晨间,临行时宋小麦已经吩咐了宋冬生兄弟俩,再寻见山薯,注意些山薯藤上的种子,若是遇见了便将其也一同摘下,自家开春可以尝试种植种植,若是成了,也是家里一大笔进项,不比到山里四处寻来的强? 兄妹几个对此并无异议,虽也担心种不成功,但见宋小麦信誓旦旦的模样,都一致没有开口阻挠打消其热情。 宋冬生觉得大不了到时候留一小片田地给四丫折腾,不成功损失也不大,成功了那当然更好。 所以在下午兄弟二人回来后,除了各自一背篓山薯外,两人腰间的布袋里都装了满满一袋的种子。 当得知宋小麦在镇里谈成了一笔大单后,兄弟俩也开心不已,在同样得知对方想让全村人参与进来后,只是短暂沉默了片刻,二人也同意了。 第42章 窜门 “半旬6石,咱们几个不吃不喝也挖不到这么多。” “想要按时履约,小麦说的这个办法也没什么不对。” 宋冬生想的却和宋小麦完全两个方向。 如今自家人丁单薄,全靠自己几个孩子操持家中里里外外,遇到点事情可以说力单势薄毫无依靠。 如果将山薯的买卖惠泽全村,到时候自家必会受到村人推崇,以后家中有个什么难事,也不会再是孤立无援的状态。 日子都要往远了看,宋冬生觉得,反正靠自家几人也完不成订单任务,如此做反而两全其美。 他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顿时收获姐弟几人灼灼目光。 “二哥,没想到你能想这么远!”宋小麦满眼佩服,心里再次为这个十岁大的少年赞叹不已,这心思可比好些大人都要通透许多。 二弟的话,令宋月娥有所明悟。 虽然她之前也已经认可小麦的想法,可此时,她觉得二弟的更贴合实际一些,让她心底最后一点不舍也跟着烟消云散。 倒是宋秋生还是一脸不爽,想到自家好不容易发现的赚钱买卖,马上就要公之于众,特别是还会让大伯二伯家也跟着占便宜,怎么都觉着不平。 “到时候可不可以不告诉大伯二伯家!” 宋秋生忍不住抱怨。 其余几人见此,当然知对方想法,只可惜事情一码归一码,他们不可能将这样的事告诉全村人,却独独不告诉自家大伯二伯。 这样落在别人眼里会显得自家人情冷淡,不顾念手足,他们又不是宋长乐兄弟俩,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做。 再则,到时候全村人都知道山薯了,自己几人想瞒着两家人也根本不现实,反而还会因此结下仇怨,弄不好背地里两家人再从中使坏搅合,反倒弄巧成拙。 还不如堂堂正正的告诉他们,谁有本事挖出来谁就有本事赚这笔钱,不偏不倚,也没那么多计较。 “三哥你要这么想,到时候他们两家人挖来的山薯还得通过你的认可才行,你要心中实在有气,大不了到时候多挑些他们的刺,给他们添添堵!”宋小麦捂嘴笑道:“我都想到宋长乐二人到时,定是看不惯你,还干不掉你的糟心模样。” “你说,他们心里得多难受?” “噗..\" 宋月娥宋冬生二人跟着笑出声来。 “以前没发现,咱们小麦还是个这么促狭的人!”宋月娥笑红了脸。 姐妹二人银铃般的声音透露着满满的喜悦,为这个平淡的家增添不少光彩。 一旁的王氏也忍不住发笑,无奈道:“秋生可不要听你四妹玩笑的话,咱们行得正坐得端,莫学那磋磨人的行径!” 宋秋生见家里几人笑的前俯后仰,内心无语。 “娘,我肯定不会像小麦说的那样...我又不是宋长宁...” 他忍不住想,要是跟宋长宁换个位置,那厮定会如小麦说的一般为难自家几人! 真是便宜他了! 几人玩笑后,宋小麦见天色已暗,挖山薯的事情不能耽搁,便让宋秋生留下帮着长姐做晚食,她则跟二哥往村长家去一趟,将这事敲定下来。 出门前,特意对宋月娥道:“阿姐,明天以后家里要忙上一阵了,如今家里有了粮,便一日三食吧,咱们都在长身体,娘也需要补充营养,这顿饭不能省。” 宋月娥想也没想的点了头。 “放心吧,以后你们要忙的事多,阿姐定不能让你们饿着了肚子!” 宋小麦甜甜一笑。 “有阿姐在,真好!” 说完,拉着二哥蹦蹦跳跳的朝村长家去了。 一路上,宋冬生望着自己身前兔子般的小妹,脸上的笑意始终都未落下。 远方的天际已出现了几颗闪耀的星星,他抬头望了望,忽然想起很久前他跟父亲宋大山的一段对话。 “爹,那颗星星为什么比别的要亮很多?” “...大概跟咱们人一样吧。” “世上多的是一辈子碌碌无为的普通人,但总有那么几个,与众不同,能从人群中闪耀而出,让人一眼记住。” 曾经的他不是很明白,此刻却有所感。 宋冬生觉得,自家小妹也许就是这样一个人。 或许在别人的眼中小妹跟他一样微不足道,但对于他对于自己这个家来说,小妹便是自家那颗最闪耀的星星。 兄妹俩很快到了村长家。 此刻村长家的大门还敞着,院里正坐着村长与徐氏二人,他们身边还围绕几个疯闹玩耍的幼童,应是有田叔有粮叔家的几个孩子。 “宋爷爷!徐阿奶!” 宋小麦立在门口,朝内笑着喊了一声。 见到来人,老两口脸上顿时一乐,徐氏忙起身招呼二人进门。 “呀!你俩咋有空来啦!” “快快,俩好孩子快进来,坐坐!” 徐氏快走几步热情拉过二人,将他们往院里的小椅上一按。 “我去给你俩倒杯水,你俩先陪你们宋爷聊会。” 也不待俩人说什么,徐氏已经笑呵呵的朝着厨房去了。 面对徐氏的热情,兄妹二人窘迫不已,好在宋小麦提前准备,掏出腰间布袋里今日买的糖果,招来院子里的一群孩童一一散了去。 宋兴旺望着这一幕,笑的胡子翘了翘,对大山家这几个孩子是越看越满意。 “怎么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宋冬生一动不动坐在小椅上,很少窜别人家门的他难免拘谨,踌躇道:“宋爷...是有点事,但是我们兄妹几个拿不定主意,所以想来找您拿个章程。” “哦?” 见对方说的认真,宋兴旺来了几分兴趣。 兄妹二人笑眯眯的对视一眼,当即就由宋小麦将自家发现山薯的事情一一道了出来... 徐氏给兄妹两个兑了满满一碗糖水,递给二人后都忘了让俩人趁热喝,只被二人嘴里的山薯夺去了所有注意,在听到小麦这丫头一人去镇里谈下这样一大笔生意后,老两口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激动的莫过于宋兴旺。 原还以为兄妹俩寻自己不会有什么大事,却没想到俩人竟带给自己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第43章 畅想 “这...这...当真?!” 一向稳重的宋兴旺,在听了兄妹二人的话后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了开。 一直以来,宋家村人常年劳作,种的那一亩三分地交完税后能自己混个半饱已是不错,很难再有别的进账。 很多时候大家缺针少线,因为没有银钱,所以都是以物易物的方式交换。 除了个别人能进镇寻个帮工的活计又或者李二这样自己做个小买卖看的见些银钱,大多人一年到头很难见到银钱。 想不到大山家几个孩子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那后山非私有,人人可进得,可这么多年,除了村西头猎户家,还从未有人从里面寻出个什么赚钱的活计来。 “宋爷爷你看,这个就是山薯,也叫薯蓣!” 宋小麦从布兜里掏出备好的一截山薯,递给对方。 宋兴旺伸手,将那截褐色的茎块郑重接过,天色将晚,却不妨碍看清手里的东西,他来回仔细打量,疑声道:“这东西能吃?” “这不是有毒吗?” 被几个孩子叫做山薯的东西,宋兴旺记得闹荒的那年有人带回家煮了吃过,结果那家人吃完便上吐下泻,肠胃弱的老人没撑住直接就走了! 那时候人们就认定,这东西有毒吃不得,便没人再打这个主意。 宋小麦见对方这么说,猜对方肯定是认错了,有毒的那个是木薯,跟山薯很像罢了。 当然,木薯收拾好了也是一道美食,但这个时代没人会处理,直接吃的话确实有毒。 “宋爷爷,有毒的那个叫木薯,这个叫山薯,都是土里的东西,别看长得有些像,但完全是两种东西,这个没毒的!” 当即,她将两个物种的区别给对方说了一二。 宋兴旺听得认真,随着对方的讲解渐渐明白过来,再观手里的东西后,喜的他连声道好。 庄稼人最在意的便是粮食,想不到这东西不仅能当药材,还能做食物,听俩孩子说味道还很好,天生地长的东西,可真是老天爷给的恩泽! 原来自己村子一直抱着金山银山而不自知! 今年庄稼受灾,大家过的都不富足,若有了这笔进项,倒是可以过个好年了... 身为一村之长,虽说不能完全做到大公无私。 可在大方向上,他当然还是想要村民富足。 村民富足便可少生事端,事端少了,他这个村长当的也会稳当! “小麦,你们几个孩子...就这么把这赚钱的营生告诉大家?” 与宋兴旺想的不同,这山薯既然是能换钱的宝贝,徐氏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还真不一定舍得将这买卖告诉外人。 可瞧这俩孩子,一眼望去就能直达二人眼底,干净的没有一点杂念。 徐氏怎么都觉得,自己一帮大人好似要占几个孩子的便宜,这让她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 这样的徐氏落在宋小麦的眼里,便是同李二叔一般的纯善质朴之人。 人与人相处不就是这样,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徐阿奶,我们倒是想藏着,只可惜我们兄妹几个不能再多长出几双手来!” 宋小麦说起俏皮话:“那么大一笔单子,我们也吃不下呀!” “你这孩子!” 对于宋小麦,徐氏真是越看越喜欢,心里不禁暗自可惜,自家没有跟这丫头适龄的孩子,否则将来...哎,想了也白想。 “咳...你们徐阿奶说的对,这生意总归你们几个孩子寻来的...” 宋兴旺回过神,终于想到自己不能就这么接了孩子送来的天大好处,他沉声道:“你们跟那东家如何谈的不必告诉我,村里有人问起你们也不必说,等收上来,你们开个差不多的价格收便是,不必委屈自己。” “若没你们的消息,咱们村也不会有这份额外收入!” “若到时有那不开眼的闹事,你们只管告诉我!” 宋冬生与宋小麦对视一眼,他们来时便商量过这事. 价格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有心人去镇里也打听的来。 不过在商言商,既然是他们定下的这单生意,自然也不可能一分不赚。 “宋爷,这没什么不好说的,我们跟那位东家是以150文一斤定价,所以我打算到时候我们兄妹几个占四成,村民拿三成,剩下三成就收入咱们村公中!” 宋小麦将自己明年想要尝试种植山薯的事道出。 “如果咱们将山薯种成了,到时候定会有源源不断的货单,收入公中的这部分钱,以后就会越来越多。” “说不定以后咱们村还能像镇里一样,用这些公中的钱,将村里的路都铺上青石板!再也不用一下雨就没法出门了!” 要说几个孩子谈来生意能想到村民让宋兴旺震惊,此刻宋小麦一席话带给他的可就是震撼了。 “这...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的?” 宋兴旺说话的声音都是颤了几分... 多少年了,宋家村都没出个这样的人。 虽然宋小麦嘴里的话还是仅存于口头上的畅想,可不知怎得,这小丫头的话好似就有那种魔力一般,让人忍不住跟着她的想法去幻想那副场景的美好... 对方才几岁,小脑袋瓜里怎会想到这些许东西? 宋冬生静静坐在一边,自家妹子这会说的话他也是第一次听见。 他没有像宋兴旺一般,感慨宋小麦小小年纪怎会想到这些。 只怔怔发愣,忍不住想: 原来人活着,可以做这么多事吗? 宋小麦暗道自己已经说的很含蓄了,这放在现代,不过是村镇发展的基操罢了... 当然了,面对宋兴旺的震惊,宋小麦知道自己还得再收敛些,她一脸惶然:“宋爷爷,小麦是不是说错了...” 见对方刚还说的兴起,被自己一问就面露胆怯犹疑了开,宋兴旺长叹一声,活了一把年纪,发现自己竟还不如一个孩子。 “不,你说的都对,宋爷爷只是觉得,后生可畏罢了。” 宋兴旺欣慰的看着俩孩子:“看到你们啊,宋爷爷就觉得这日子格外的有奔头。” 只是可惜了...如果小麦这丫头是个男娃的话,这宋家村将来定会有更大的前程。 宋小麦不知对方内心所想,只再次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穿来的这个地方虽然贫苦,但却有一位深明大义的村长,互相关爱的家人,这样的条件,让她对未来充满信心。 第44章 族议 “只有半旬时间,时间耽搁不得...” 摒弃杂乱思绪,宋兴旺起身对二人道:“咱们今夜先跟几位族老通个气,商量个议程出来,明日一早咱就召集村民将此事告知下去!” 宋小麦二人自无不可,早点挖,就代表可能收获更多的山薯,虽然契约上写的是6石,可冯少东家也说了可多不可少,谁还能跟银子过不去,不想多卖一些呢。 徐氏眼见几人着急忙慌的就要出门,赶忙将旁院长子宋有田唤来,让其点个火把陪着几人同往,老的老少的少,一路看顾着些。 随后她又特意对兄妹俩道:“待会商量完事,你俩就跟你宋爷家来,晚食就在阿奶家吃!” 宋冬生忙摆手拒绝:“家里阿姐已经做好了饭,徐阿奶不必麻烦,您做宋爷的便是!” “家里做的家里人吃了便是,这年头哪还有嫌多的?” “听阿奶的话,一会定要跟你阿爷过来,知道吗!” 徐氏盛情,根本不理会宋冬生又将推辞的话,撂下话就匆匆转身进厨房忙去了。 “一顿饭罢了,你们徐阿奶既有心做,你们只等着吃便是,刚好尝尝你们阿奶的手艺。” 宋兴旺乐呵呵的带着二人出了门。 一旁打着火把的宋有田还不知几人又聊了什么,怎么突然着急忙慌就要去寻族老,可见几人喜盈盈的模样,心底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多问,反正一会也能知道了。 宋兴旺带着几人最先前往的自是宋姓族老五叔公家,这会五叔公家厨房也生了火准备做饭,见到来人后,五叔公十分诧异,得知有要事商量便跟家里打了声招呼,加入了几人队伍朝下家走去。 用了盏茶的功夫,四位族老终于凑齐,一行人再次来到谷场祠堂。 此时天色已全黑了下来,大多数人家做好的晚饭也端上了餐桌。 村长宋兴旺也不耽搁功夫,等几人坐定,先让宋小麦兄妹二人将今夜在家说的话又跟大家说了一遍。 几位族老连带一旁举着火把的自家后辈,听完宋小麦二人所讲之事后,反应如村长初闻时如出一辙,特别是五叔公,激动的一把老骨头都顾不得了,从座椅上蹭的站起了身。 “冬生啊!你们可给咱们村立了大功了!” 其余几位族老同样兴奋不已,嘴里连连道好。 几人轮换观察那一小截山薯,捧在皱巴巴的手中小心翼翼,如护珍宝。 赵姓族老,人称三叔公,望着手里的山薯也觉的眼熟,知道自己定跟别人一样,将那有毒的木薯跟此物混淆了。 曾经进山打柴时,偶尔会遇见露出土面的此物,当时都以为有毒吃不得,不仅不会挖出来,还会离得远远地,如今想来,甚是心痛。 大山家这几个孩子,居然小小年纪就能认得此物,还能用以发家,真是了不得。 更难得的是,竟还能谈下这么一笔天大的买卖,同时不忘惠及村民。 这份心思莫说几个孩子,就算换做他们,恐怕也不一定做的到。 宋兴旺眼看差不多,便将先前跟俩孩子商量的山薯价格及分成方式给几人说了一下,不过,关于宋小麦明年预备种植山薯的事并没有提。 此时大家对山薯还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状态,说再多也没用,一般人很难将金贵的土地舍了粮食换种别的。 凡事总得有个过程,不管成不成,自有几个孩子折腾去。 几位年迈的老人,得知几个孩子不贪功就罢了,还要分3成出来给村里公用,当时就感动的无以复加。 宋家村一共有宋、赵、刘、李四大姓氏,四位族长便是这四姓的代表,此时,其余三姓都无不羡慕起五叔公来,羡慕对方族里出了几个这样争气的晚辈。 多少年了,死水般的村子,竟会因几个半大的孩子而鲜活起来。 几人知道此刻不是感叹的时候,对于村子来说,挖薯一事便是接下来一段日子里的头等大事,不亚于春耕秋收,必须得定好章程才可。 后山面积广,为避免村民得到消息蜂拥到一处,再出现恶性争抢,可就好事成了坏事! 几人最后决定,将后山划为东南西北四片,四姓族一人一片,剩下个别庞姓就跟着四姓中相对人户少一些的刘姓。 这样一来,可以方便各族人管理。 到时候采上来的山薯也是各族收各族的,最后四族统一交货给大山家,这样也方便了几个孩子验收,不用面对各家各户一一检验,避免了遇上些难缠的,反而不美。 宋小麦与宋冬生在一旁静静听着,对于这个采收方案没有任何意见,且在心中直赞叹几位老人的智慧,这都是经验啊。 商议完,几人决定明日辰时通知村民到此地集结,统一告知。 事情谈完,几位族老又逮着宋小麦二人说了好一会话,言里言外,都是止不住的夸赞,弄得二人小脸通红。 五叔公更是热情邀请两人到家里吃晚食,然,在得知二人已被徐氏抢先一步后只好作罢。 宋小麦二人无法,只能跟着宋兴旺及其长子宋有田回返,在徐氏的热情招待下用了晚饭,等回到家时,天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原本徐氏打算让宋有田打着火把将二人送回去,结果几人刚出大门,就看到远方有亮光传来。 待靠近了些才发现,是宋秋生打着火把来接二人了。 “二哥!” 还没走近,宋秋生看到远方几人后便迫不及待喊出声。 “三弟!” “三哥!” 宋冬生与宋小麦高兴的回应。 兄妹几人碰面,谢过宋有田后,一起结伴往家回去。 宋有田在原地站了一会,怔怔望着远去的兄妹三人。 夜风微凉,他忍不住感慨。 大山家的这几个孩子不但懂事,关系还这般和睦,都是个顶个的好娃。 “哎...大山可惜了...” 这边,结伴回家的兄妹三人不知宋有田的感慨,只一路说着今夜发生的事,很快就回到了家中。 宋月娥已经煮好药伺候王氏喝下了,喝完药的王氏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兄妹几个见面小心说了几句,知道事情谈妥且明日全村就将开始行动,几人也没再多言,匆匆收拾完睡下了。 第45章 村议 秋日的初晨淡出丝丝薄雾,与农家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交织在一起,将宋家村笼罩其中,生机勃勃。 寂静的清晨,几道缓急交错的铜锣声,让在这里生活了几辈人的村民为之一震! 村子里一年中铜锣敲响的声音屈指可数,要么是朝廷颁布了什么新令,要么就是收税或者朝廷征收徭役,乱世时还得加个征兵,总之,好消息不多。 故而此刻听起,众人心也不由跟着一提,紧张万分。 “这大清早的,就算上面有事传达,差役也不会来的这么早吧?” “不是才交了粮税吗?” “难道朝廷又要打仗了?” “嘘...别胡说...” 铜锣声将村民的神经绷紧,不少人家开了大门走出院子,邻里相互间忍不住七嘴八舌了开。 “管他什么,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哎...希望不是征徭役,我可听说,咱们邻县那边还在修桥呢...” “还在修?三年前不是被山洪冲没了吗?大山不就那次...” “正是因为冲没了才会修啊!” 村民七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一点不影响脚下的速度,匆匆往晒谷场奔去。 祠堂这边,村长宋兴旺起了个大早。 今日不同往日,以前召集村民多是让人为难的事情。 但今日,实打实的是给大家带来好处的消息,当了这些年的村长,难有这么硬气的时候。 本来他以为自己来的够早,没想到到了祠堂后,四位族老已经坐在一起聊的火热。 “兴旺啊,起来了?” 赵家三叔公,一个胡子都白完了的小老头,七十高龄,却精神抖擞,盯着宋兴旺笑眯眯的。 “年轻就是好哇,不像我们这些糟老头子,觉少。” 这话让刚想给几位老族长打招呼的宋兴旺一噎,顿觉羞愧,朝四周看看,还好还好,这会除了他就几个糟老头儿在场,否则这话要是传出去,他这个村长真是半点威严都没了... 什么年轻,自己明明都过了知命之年,土都埋半截了,这不闹吗... “三叔公说笑了...” 心里想归想,该装孙子还得装,谁让自己在跟前几人面前确实是晚辈呢... 看出宋兴旺的窘迫,另外三老头儿也不解围,反都呵呵笑出声来。 “别站着了,过来坐吧,一会村民也该过来了。” 五叔公用手里的拐杖点了点中间那把椅子。 宋兴旺大松一口气,还真怕几个老头打起配合再打趣自己一顿。 好在等他坐下后不久,便有村民陆陆续续从四周围拢过来。 看到村民,族老也不说笑了,都收敛了面上表情,肃静等待。 来的早的村民老远便看到,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几人,在祠堂外坐成一排,那一脸严肃的表情,让他们更加不安起来。 “村长,叫大家伙来啥事啊?” 先来的村民里,一个叫赵铁柱的从人群里探出半个脑袋,双手揣袖,挤眉弄眼的喊。 宋兴旺瞥了对方一眼,见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没想到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竟起这么早。 “急什么,人到齐了自然就知道了!” 赵铁柱吸溜几下鼻涕,顶着一窝不知多久没打理过的头发瓮声瓮气的说: “唉哟...这大清早的还没睡醒就被铜锣震的鸡飞狗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抓壮丁的来了呢...” “没醒你就回去接着睡!” 祠堂上,三叔公盯着不远处的糟心玩意儿,只恨不能三棍子敲死,怎么这种人就生在他们族里了呢? 看看人老宋家,几个半大孩子能给村里带来这么大的好处,而他们族里,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一个赵铁柱一个赵二狗,真是哪哪都不顺眼...难不成...祖坟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三叔公无语望天。 被族长一声吼,赵铁柱吸溜两口鼻涕顿时蔫了下去,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忍不住抱怨...都怪那破锣声,眼看鸡腿就要咬进嘴里了,就那么突然的被震醒了...啥也没了。 哎...饿啊...今天去谁家蹭点吃喝才好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初晨的太阳悄悄升起,小半个时辰左右,宋家村老老少少终于都赶来了谷场。 今日宋小麦一家除了卧病在床的王氏外,兄妹几个也都赶到了现场。 宋春生被宋月娥与宋小麦牵在中间,几人一到谷场,便被那浩浩荡荡的人群挡在了外围。 原来宋家村有这么多村民,打眼望去,足有二百多号! 宋小麦不知,这只是因为秋收结束,平日里大家不怎么出门的缘故,所以村子给了她一种人烟稀少的错觉。 祠堂建在一块凸起的坡地上,坡地四周用青石砌满,谷场的位置处于祠堂下方一些,坐在祠堂外的小院里,恰好能将谷场众人一眼揽尽,自然也就看到了宋家兄妹几人。 宋兴旺招手唤来长子宋有田,让其将兄妹几个接到祠堂这边来。 几位族老及村长稍有点举动,众人便免不了目光追随,故而在宋有田朝下方走来后,众人便跟着他兜兜转转看到了后方的宋小麦几人。 本还沸腾的村民,渐渐安静几分,大都目光炯炯的望着宋小麦几人,不明白今日这样一个重要场合,寻几个小娃作甚,难道说还是因为前天的事? 想到这里,不少人开始在人群里寻找宋大海一家。 此时的宋大海正跟宋大田二人低头说着什么话,见众人都朝自己看来,都是一愣。 兄弟俩疑惑间,很快发现宋小麦几人,立刻明白众人看自己的原因。 “大哥,这几个又是哪出?你不说那事已经处理好了么?” 宋大田脸色微变,语气略有不满。 见兄妹几个跟在宋有田身后往祠堂走,宋大海也是一愣。 被许多人盯着,宋大海也不好露相,只微微含笑朝望过来的众人示意。 见其一派从容,村民就更加疑惑了,难道不是那事? “大家肃静!” 就在这时,村长宋兴旺终于发话,喧闹的谷场瞬间安静下来。 宋兴旺开门见山道:“今日召集大伙来,是有件喜事告知大家。” 一听是喜事,众人吊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里。 “村长,什么喜事!” 人群里跟着有人喊出。 宋兴旺撇眼扫了对方一眼,表达被插话的不喜,喊话之人瞬间将脑袋一勾,藏在了人群里。 “此事关系重大,告诉大家之前,我们先让大山家几个孩子说件事情。” 说完,宋兴旺朝一边站着的兄妹几人点点头。 第46章 宋大田 出门前,兄妹几个便知有这一遭,经过商量,一致决定将这在众人面前讲话的机会让给二哥宋冬生。 看到宋兴旺的示意后,宋冬生小脸升起不自然的红,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他紧张的牙花子直打架,脚跟也跟着发软。 “嘿嘿...二哥别怕,就当自家说话一样!” 宋秋生忽然出手将二哥往前推了一把,害的对方险些跌倒。 幸好宋小麦眼疾手快将人拉住,当即默默瞪了一眼宋秋生。 台下众人看到后,哄然笑成一片,还是宋兴旺甩了个眼神才止住。 差点在众人跟前出丑,宋冬生觉得下辈子的脸都要被丢完了! 三弟真是欠揍啊! 被这么一搅和,宋冬生发现先才那股紧张居然淡了许多,如此想着,微微提了口气,这才迈着坚定的步子朝祠堂中央走去。 临近祠堂时,宋月娥便拉着五弟寻了最不起眼的角落站着,没有跟小麦几人继续上前。 翻了年就十三岁的她,不能再如小麦一样毫无顾忌。 此时望着三个弟弟妹妹,她眼里含着和煦温柔的笑意。 一缕秋风吹过,几片金色的槐花叶飘飘洒洒以少女为中心四散而落,这一幕宁和的画面,恰好被人群中一个名为李雨的少年看到,不由瞧红了脸。 “雨哥,瞅啥呢你?” 李二家的石头不知从哪窜了出来,见对方通红着脸呆呆盯着一个方向,也跟着好奇望去,可惜他人小个子矮,视线都被那方人群挡完了。 被石头打扰,李雨匆忙回神,见身边小子窜来窜去的,忍不住咧嘴一笑,在对方浑圆的脑门上送了个一指弹。 石头嗷呜一声,委屈巴巴。 “雨哥,你欺负人!” “嘘...” 李雨悄声道:“小点声,小心待会村长把你揪出去!” 石头瞪着俩圆溜溜的眼睛,知道对方在吓唬自己,不过也听话的没再出声,看向高处祠堂时,他满目开心,因为那里有他最好的伙伴。 宋冬生来到中央后,在几位族老以及村长的鼓舞下,将自家发现山薯的事情慢慢道了出来,在讲到可以食用后,下方村民寂静一片,都伸长了脖子朝他手里那节褐色茎块望去。 待说到还能卖钱时,众人嗡的一声,瞬间交头接耳肆意讨论了开。 赵铁柱忍不住出声:“冬生,你说你手里那东西能吃?” “还能卖钱?!” 众人似乎也想再确定一遍般,随着他的问话,皆两眼放光的盯了过来,待得到宋冬生再次确认后,众人终于不再淡定。 “这东西我见过啊,咱们后山可有不少呢!” “不是说这玩意儿有毒吗!真能吃?” “这东西我摸一下就浑身起红疹!别是搞错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个不停,空旷的谷场霎时间人声鼎沸。 宋冬生小脸依旧红红的,手里的山薯被他紧紧捏着,望着底下人影窜动的民村,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不停。 他鼓起勇气,学着小麦的话大声解释:“山里还有一种类似的东西,跟这山薯长得很像,那个确实有毒!但这个我们家已经吃过好几顿了,可以放心,绝对没毒!” 得到这样的肯定,特别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还有几个族老在场,朴实的村民终于相信了一个孩子的话。 “居然是这样...” “这可太好了,俺还担心今年粮食收的少撑不到明年秋呢,要是这东西能吃,俺家可就不用担心挨饿了!” “谁说不是呢!” 村长说的对,这对大伙来说确实是天大的喜事! 宋兴旺见差不多了,示意宋冬生可以不用再做解释,待村民闹哄哄的聊了好一会,心头那股火热散去一些方才开口:“今日让大家来,说的便是这山薯一事。” 当即,宋兴旺将昨夜与宋小麦和几位族老商议收购山薯的事情循循渐进告诉了大家。 从始至终,他都没如村民一般面带喜气,而是同几位族老一样,始终肃着一张脸。 整个过程里,他不断重复着一个意思,山薯是大山家几个孩子发现的,山薯的生意是大山家几个孩子谈来的。接下来的日子,想要赚取这笔意外之财,所有人必须无条件听从村里族内的安排,有敢扰乱秩序者,其连带亲属挖上来的所有山薯,村里都将禁止收取。 紧接着,宋兴旺在众人满心期待下,终于说出了大家最关心的价格问题。 当得知一斤薯蓣给45文后,寂静的人群再次爆发,一浪高过一浪。 “啥!?45文!?” “唉哟...我的老娘哟!不得了啊,这还是个金疙瘩!?” “粳米才30一斤,这东西竟比这还值钱?” 先前还说挖来自家吃的人,此刻哪还有这般想法,只恨不得立刻冲进后山,将那埋在土里的金疙瘩全部挖回家来! 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有些甚至已经站不住了,说着话就欲转身往家里去。 宋兴旺本就肃穆的脸顿时一黑。 “肃静!” 莫看宋兴旺年过五十,身板却十分硬朗,说话时底气也足,冷不丁的一声大吼,让那些藏了小心思的人顿时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老夫先才已经讲过,山薯一事,对于咱村来说,事关重大!” “你们趁早歇了那乱七八糟的心思,这几日村里将派人轮流值守村口,谁要是不懂规矩...” 宋兴旺半睨眼眸,飞出道道眼风刮过众人,让某些动机不纯者顿时浑身一凛。 宋小麦和两位哥哥所站的位置偏祠堂一角,从宋冬生的讲解到宋兴旺的冷喝,台下众人的反应都被她一一收进眼中。 财帛动人心,面对如此诱惑,宋小麦明白不动心思才不正常。 好在身为一村之长,宋兴旺积攒多年的威仪不可小觑,大多数人对他的话都无敢不从。 但也有个别之人,面上虽不显,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盘算。 众生百态。 宋小麦重点观察了人群中的大伯宋大海,发现对方在看到二哥上台讲话后,脸上虽一副与有荣焉,可惜那双精明的眼睛出卖了他,尽是藏不住的冷意深沉,不知在盘算什么主意。 对方身边站着一位与其相貌有六七分相似的男人,三十来岁的模样,与记忆里的人慢慢重合。 穿来这些天,她终于见到了这位与家里仅有一墙之隔的二伯宋大田。 第47章 捡种 兄弟俩相貌相似,但打眼一看,气质却大为不同。 宋大海给外人的感觉是精明中透着道貌岸然的谦和。 宋大田整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不出众的五官始终蹙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观察宋大田时,其似有所感,满不在意的扫了一眼宋小麦,见小丫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许是想冲对方笑一笑,可那样子比哭还难看,别提多别扭。 宋小麦对这人第一感觉便是不喜,比之宋大海更甚,不过面上也没带出什么,两人相视下,她也朝对方甜甜一笑。 宋小麦的笑意倒让宋大田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偏过了头,避开了二人目光。 见对方刻意躲避的眼神,宋小麦只以为对方是对前日自家杏花做的事情感到心虚罢了。 说到杏花,宋小麦这会才发现,自己这两位伯伯家都只各自来了一人,其余人并无踪影。 被宋兴旺冷眼敲打过的村民,终于忍下了心头的躁动。 人群中有人道:“村长您就放心吧,这生意既是大山家几个孩子寻来的,能告诉咱,那就是天大的情谊!” “咱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做不出那忘恩负义的事!” “就是!要是有人吃里扒外,不用村长您动手,咱们自己也饶不了他!” “是啊,几个孩子过的本就不容易,有了好处还想着大家伙,咱不是那没脸没皮的人...” 村民七言八语的话,多少还是给一些打着小算盘的人起了些震慑作用。 宋兴旺这才满意了些,虽然知道这些并不足以震慑住所有人,倒也不担心有人会顶风作案。 村子沉寂了太久,真要有那没脸皮的,届时刚好抓了肃一肃村风! 接下来,宋兴旺便将采收山薯的具体事宜,关于后山的区域划分、货物的采收标准等一一告诉了大家,至于四面山到底给哪一族姓,还是依照老规矩,抽签分配。 众人对此毫无异议,在宋兴旺的主持下,四位姓氏族老从他手里一一抽过竹签,最后抽到的结果为李姓位东,宋姓位南,赵姓位西,刘姓位北。 划分完采收区域后,宋兴旺让大家待会回到各自族内,各族自行商议具体采收事宜,村里会每三日派人向各族收取结算一次货物。 待安排的差不多,这次村中集议也到了尾声,本欲再多叮嘱一番的宋兴旺见不少人脚底板如同踩了碎钉似的,早已按耐不住,便歇了敲打的心思,挥手散去。 宋兴旺一声令下,村民如释重负,瞬间作鸟兽散,风风火火朝各家奔去,迫不及待的要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知家人。 宋小麦兄妹几人待众人散尽,方才跟村长与几位族老打了招呼慢慢离去。 回返家中的路上,宋月娥带着弟弟妹妹们,挺直了腰板,第一次在村里走的这般从容,面上挂着落不下的笑意。 路上,不少人家见到兄妹几人后,纷纷热情的上前打招呼,有的甚至会拿出家里珍藏的果子点心塞给兄妹几人,兄妹几个原也不打算收,奈不住村民热情如火推辞不得。 等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几人怀里都被塞的满满的,连三岁的宋春生怀里都被塞了一个金黄的小南瓜。 将所有收来的物品放进竹篓后,发现竟有满满一篓,其中最多的便是瓜果蔬菜。 几人对视一笑,接下来几天自家都不会缺菜吃了。 从这一日开始,原本秋收完结束沉寂下来的宋家村,因为大山家几个孩子采收山薯的事情再度掀起一片前所未有的挖薯热潮。 村里四族当日便定好了族内采收事宜,晌午刚过,村子里的几百号人便倾巢而动,但凡能走动道的全都拿上了趁手工具朝着后山奔去,若于高出观望,便可瞧见人群如同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淹没大山,好不壮观。 宋小麦一家还如往常一般,宋月娥留在家中照顾母亲与小弟,宋小麦则跟着宋冬生兄弟俩再度进山。 这是穿来后的第二次进山,与第一次比,心境大不相同。 想到几天前自己还饿的头晕眼花,今日全家老小已经可以一日三餐一顿不落。 宋小麦跟在两个哥哥身后,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饿肚子,那滋味是真不好受。 山里人影窜动,不似前些日子孤零零的就他们兄妹几人。 “二哥,你看这!” 忽然,宋秋生咋咋呼呼的喊了一声,惊的宋冬生与宋小麦赶忙看去,便瞧见对方手里捏着一把枯藤,一脸颓然:“这都被人挖完了吧!” 宋秋生手里的藤蔓不是它物,正是山薯的根藤。 虽然几人早有心理准备,可如今亲眼见着,多少还是有些失望,有种曾经万贯家财,一夜间被人盗窃一空的落差感。 宋冬生不信邪,带着兄妹俩继续在周围寻了寻,发现他们所过之处能遇到的每一株山薯,都被人一棵不留的挖空了,这让自认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他也有些破防。 宋小麦见到四处散落的藤蔓后,也有种蝗虫过境之感。 “这是好事!” 宋小麦笑着宽慰二人:“说明大家挖的认真,没有遗漏,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挖到更多的山薯,到时候咱们不也跟着沾光赚得更多吗?” 兄弟俩自然知道宋小麦说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宋秋生喃喃:“可咱今日进山不是白跑一趟了么...” 除非寻一条无人路径的山路...否则,这漫山遍野,莫说山薯,但凡能入口的东西都不会留下一物。 “怎会白跑!” 宋小麦一笑,她拿起一株被人挖走留下的薯藤,将藤上结出的小果儿一一摘下,捏在手里朝二人晃了晃。 “既然挖不到山薯,咱们就跟在后面捡种好了,待明年将这些种子种下,便能收获更多的山薯,这不比漫山遍野寻来的强?” 宋冬生一噎。 “小麦...上次咱不是已经捡了两袋么,还不够你种的?” 上次的种子就够种好大一片地了...宋冬生想到自家田地要种这个,心还是有些隐隐作痛的。 非是不看好山薯,实在觉得自家不可能一下子就将此物种活,如果一次用太多土地试验此物,意味着就要缩短粮食面积,怎不让他心痛。 宋冬生劝道:“小麦,咱们连地都没正儿八经种过呢...村里也没会种山薯的把式,我看不如先少种些,明年先种粮食的好。” “等种成功有了经验,后年再大面积种是不是要妥当一些...?” 第48章 李雨 见二哥一脸忧虑,宋小麦知道对方不敢冒风险尝试。 这事原本也急不来,她也不多劝,只道:“种多种少先不提,但这薯种咱们还是多收一些更好,今年我怕大家挖的狠了,明年再想找种,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话在理! 见对方并不执着种山薯,宋冬生松了口气。 宋秋生看看二哥又瞧瞧小麦,他想不来那么多,只认定一点,大家怎么干他跟着怎么干就是了! 兄妹三人就此打消了挖薯的念头,更不会跑到人前去寻薯,毕竟大山之中兽类较多,如今村民倾巢而动,很难说有没有惊扰鸟兽。 一般情况下,遇到人类,兽类都会往深山里钻,但万一有那慌不择路的,自己几人遇上就太危险了。 所以他们只远远跟在人群身后捡拾遗落的薯种,偶尔也能挖到几根被人遗漏的山薯。 待夕阳西沉,村民陆陆续续出山,或背或提,每个人都有不少的收获,脸上皆洋溢着喜悦。 此时的宋小麦三人,背篓里也装满了薯种。 回返的路上,村民遇到三人,得知几人没挖山薯反而收集起种子来,便问了一句,得知几人想尝试种植后,不少村民对此付之一笑。 他们从未听说谁会把好好的土地用来种这山中野物,所以惯性认为不可能种活,故而对几个孩子的想法都不大看好。 倒有几个心思活泛的,决定后面挖薯时也默默收些种子,明年先在自家菜园撒些试试,万一种出来了呢? 这东西可金贵。 顶着夕阳,众人的身影被拉的越来越长。 “秋生!” 回程途中,石头远远看到宋秋生三人背影,目光一亮,拉起身侧堂哥朝几人奔去。 “是石头!” 宋秋生转身看到飞奔来的少年后,满脸惊喜道。 俩人激动的模样似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般,令一旁宋冬生一阵无语,宋小麦见此忍不住低声一笑,目光很快扫过石头落在其身旁年岁大一些的少年身上。 她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发现并无来人信息。 “旁边是石头的堂哥,叫李雨。” 宋冬生知道自家妹子没见过此人,低头悄声介绍。 李雨...宋小麦晃晃脑袋,不认识。 少年踩着一双草杆编制的草鞋,粗布短衣被风吹得鼓起,五官虽不精致,凑在一起却恰到好处,一双单眼皮下压着挺直的鼻梁,小麦肤色,虽才十二三岁,全身上下已脱了稚气多了几分沉稳。 宋小麦暗道石头这位堂哥长的倒是不赖。 “冬生,好久不见。” 在石头的拖拽下,俩人很快跟三兄妹凑在了一起,叫做李雨的少年主动与冬生打了招呼。 看得出来,俩人相识并不熟知。 “李雨哥...” 宋冬生浅浅喊了一声,他这个年纪最易心折比自己年长几岁的男孩儿,在家里做惯了长男的他,此时突遇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少年就有些没了底气。 反倒是宋秋生没心没肺,见到李雨后两眼直放精光,伸手比划几下,发现自己个头竟只到对方肩胛。 “你就是石头说的那位堂哥吧!长的可真高!” 李雨迥然:“我比你大了四五岁,这不正常!” “等你再吃几年饭,说不定长的比我还高!” 这话宋秋生爱听! 他一下就喜欢上了石头这位堂哥,心里不禁嘀咕,瞧瞧,这才是个哥哥模样,大伯家养的那几个,都是些什么! 跟宋秋生说完话,李雨自然对上了宋小麦好奇的目光,见到这张与辰时所见少女略微相似的脸,李雨耳根慢慢爬上几抹可疑绯红。 “你是...小麦吧...” 宋小麦心道奇怪,这孩子怎的看自己眼神怪怪的? 好在那怪异的感觉中并无恶意,宋小麦忍不住皮了一下:“这也是石头讲的吧?!” 宋小麦一脸狡黠,落在李雨眼里忽又觉得跟前的丫头跟其长姐又不是很像了,也不知怎的,这么一想,耳根子更红了,好在有肤色遮掩,藏住了少年心里点点悸动。 眼看回去还有一段路程,李雨压下心头的慌乱,伸手将宋小麦身后的背篓微微一提:“我来帮你拿吧!” 宋小麦身后一轻,背篓便被对方提在了手里,再观其窘迫的模样,宋小麦没再打趣少年,发自内心的谢道:“多谢李雨哥!” 宋冬生看的满是艳羡,此刻他的眼里,只剩少年高大的身躯和结实充满力量的臂膀,握在双肩的手此刻不由自主的紧了几分,他暗暗发誓,自己也要快快长大,到时候也可这般护佑弟弟妹妹们! 宋秋生则嗷呜一声,眼巴巴的望着李雨:“李雨哥,要不你帮...” “啪” 话未完,掌已至。 宋冬生不语,只一味盯着自家没出息的三弟,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讲什么? 宋秋生心虚撇过头,瞧见忍的一脸辛苦的石头,二哥他不敢还嘴,但石头他还是敢回瞪一眼的。 石头俯身低语,只用宋秋生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可别这么看我,那会我求雨哥帮我背背,他都没答应!” 宋秋生撇撇嘴,不甚在意:“我只是那么一说罢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算什么!” 说完,他将背篓颠了颠。 “秋生,你们采的这是什么?” 宋秋生的动作引起石头的注意,这才发现兄妹几人背篓里装的竟不全是山薯,大半都是褐色的小果,那果子眼熟的紧,再一看,这不山薯藤子上结的小果子嘛! “难道这果子也能吃?” 石头痛呼,这要是能吃,那他今天可糟蹋了不少! 被其一打岔,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心里藏了小心思的少年顿时松了口气,刚才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叫做小麦的丫头好似能看穿他想什么样,叫他心头好一阵慌乱。 宋秋生笑着解释:“这是山薯的种子,小麦说采些回来,明年家里试着种种看!” 石头顿松一口气...不能吃就好。 “不过,你们这也采的太多了吧...这是要种多少地啊?” 宋小麦暗道,其实这个吃也是可以吃的,但想将其做的好吃废柴废料还不管饱,这对于目前温饱都还没解决的大家来说,过于奢靡,并不适用,它最大的作用还是做种催芽更好。 第49章 洗衣 李雨默默走在几个年岁小了他不少的孩子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几个孩子包裹,无形的将几个孩子保护在他视线之内。 随着石头的话,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一颗颗薯种上。 原来这就是山薯的种子... 宋小麦回答石头:“明年我们家准备先少种一些,还不知能不能成。” 石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明日我也采一些回来,到时让我爹也跟着种些!” 宋小麦暗道,李二是村里出了名的庄稼好手,否则也不能在这缺少农药化肥的年代还能把青菜种得那么溜光水滑,到时候自己稍微提点一下,种好山薯的概率约莫比自己还大。 自己虽然大概知道怎么种山薯,却并无实践经验,到时候免不得要跟对方请教。 想到这里,宋小麦冲石头鼓舞道:“凭李二叔侍弄庄稼的本事,肯定能把山薯种出来!” 自己爹被夸赞,石头只觉比夸自己还开心,他微红着小脸点头:“今晚回去我就给我爹说!” 李雨听着几人的对话,不知想起什么,目光落在那些山薯种子上陷入沉思。 回去的路上人多了,话也多了,几人一路热热闹闹往村子奔去。 路过村西口的河流时,宋小麦忽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瞧,竟是长姐与小五! “阿姐!小五!” 少了背篓,宋小麦一身轻松,丢下身后几个少年,飞快的朝着小河奔去。 秋日河水冰凉,农户家大多都会在家里烧些热水浆洗衣物,然后再将清洗好的衣裳拿到小河边涮洗一遍。 今日村里人基本都去了山上挖薯,故而此刻小河边只有宋月娥孤零零一人,格外显眼。 小河流水清澈却不湍急,正在洗涮衣服的宋月娥听到背后宋小麦呼声后,赶忙扭头寻去,就见自家小妹飞快的往这边跑来,当即展颜一笑:“小心些,这里到处都是石子,别被绊着!” 宋小麦当然不会被绊,等来到河边,在见着满满一大盆衣物后,她心头当即一酸,这得洗了多久? 接着,她就看到阿姐一双手在冰冷的河水中泡的通红。 “阿姐,你怎么来这里洗衣了,不是说了在家用温水洗吗?!” 宋月娥将手中衣裳拧干,秋风刮乱额前碎发,知道四丫是在心疼自己,她满眼含笑。 “是用温水洗来着,我就是来这涮最后一遍,这里水大方便一些!” 宋小麦知道对方这么说不过是在心疼柴火罢了,舍不得多烧,也心疼二哥三哥担水辛苦。 “阿姐,那柴不用省着烧,咱们今年打的多,足够过冬用的了。 就算不够,咱们如今也有了银钱,再买一些就是!” 宋小麦上前,欲跟着洗最后几件。 宋月娥赶忙阻止:“这水冷的很,你快别再上手,我这马上就好了!” 宋小麦自不会听,二话不说拿起一件涮洗了开,手刚一触到河水便将她冷的打了个激灵,让她更加心疼起眼前少女来。 “阿姐,以前都怪我不懂事,家里这么多活计,从来没想过帮你分担一些...”宋小麦低头搓着衣裳,嘴里轻语:“以后我说到做到,一定不会让阿姐再这么辛苦!” 见自己阻拦不了,宋月娥没好气的一笑,只能加快手上速度。 这些事她早已做惯,从未觉得辛苦过。 宋月娥一直觉得自己相比起弟弟妹妹几个更幸运一些,因为她是几个孩子中跟爹娘处过最久的一人。 在她眼里,爹在的那几年便是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幸福日子。 不像冬生小麦,五六岁大,正需要爹疼爱的年纪,就那么走了。 小五就更可怜了,爹走的时候他才满月,什么都不记得。 所以宋月娥一早就在心里发誓,她要好好照顾下面几个,因此家里这些活计,她从来就没觉得苦过,反而干这些活的时候心里更踏实一些,因为这说明自家的日子还能过下去。 几日前,家里断粮多日,那是她人生最绝望地时刻...饿晕的四丫,吃泥的小五,没了朝气的秋生以及逼着自己像大人一样的冬生... 若非家中迎来转机,宋月娥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只不过她谁也没说... 好在,峰回路转,老天爷最终没有放弃他们一家。 所以此刻听到宋小麦满嘴愧疚的话,宋月娥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竟说傻话,这点事哪里就辛苦了?” “你跟二弟三弟最近忙着外面的事,阿姐我也帮不了什么忙,这点事如果还要拿出来讲一讲的话,我也不配当你们阿姐了!” 如今日日能吃饱,家里家外都有弟弟妹妹几个操持。 宋月娥本来就觉得自己这个长姐当的有些失职了,如今听了小麦的话,自不认可。 宋小麦欲纠正少女这种思想,抬首道:“阿姐怎能这般想,咱们几人不过是分工不同罢了,比起我跟二哥三哥成日外头跑,阿姐付出的辛劳丝毫不比我们少!” “洗衣、做饭、清扫屋院还要照顾母亲和五弟,哪哪都是活计!” “阿奶以前说,这小家过日子跟外面打仗一个道理,有人冲锋陷阵,就得有人稳固后方,我跟两个哥哥如果是冲锋的小兵,阿姐可不就是坐镇后方的将军嘛!” “...哈哈...” 宋月娥被宋小麦的话逗的笑出声来。 多大点的事啊,那张小嘴上下一碰,自己还成将军了? 显然,宋月娥并未领会宋小麦话中深意,只觉自己是越发看不懂自家这个小妹了,也不知这小脑袋瓜里一天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她深知,小丫头这是在心疼自己这个阿姐呢! 宋月娥心底软成一片,她将最后一件衣服拧干,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宋小麦小脸:“小麦的话阿姐记下了,以后用温水洗衣就是了!” 她甩了甩通红的手,试图甩干上面的水渍。 扭正少女思想非一日之功,宋小麦也没在这会钻牛角尖。 说通对方今后温水洗衣,今日的话便没有白讲。 “春生!” 正玩的起劲的宋春生一听四姐喊自己,忙扭头应了声:“我在,四姐...” 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宋小麦心都跟着化了,她故意板起脸,将手一招:“过来。” “来了...” 四姐一脸严肃,宋春生其实心里怕怕的,不过还是听话的舍了跟前一堆石子儿,迈开小腿朝宋小麦奔去。 宋小麦蹲下身,在宋春生扑过来的瞬间接住对方,将头埋在对方小肚皮上猛猛吸了一口,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瞬间扑鼻,她仰头笑眯眯的问:“说,想四姐了吗!” 宋春生被宋小麦挠的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直笑,张着口小白牙笑着回:“想!” 宋月娥一旁笑盈盈的看着姐弟俩。 “我是发现了,咱们这个五弟心里只装着你这个四姐,你每天出门后,他要寻你十来遍。” 第50章 少女心思 宋春生三岁多了,已能理解许多话。 只不过这孩子打小就乖,似知道家里不容易似的,在哥哥姐姐忙的时候,从不会上前打扰,只自己一个人乖乖的玩。 约莫也是这个原因,孩子的话就比同龄人少许多。 此时听见宋月娥这般说,小眼睛眨巴两下,委屈道:“心里...也有阿姐。” “哎呀!咱们小五都会给自己辩解啦!” 宋小麦搂着宋春生,忍不住在对方小脸蛋上猛亲了一口,一脸骄傲。 “我就说,小五是咱家最聪明的,阿姐你还不信。” “我何时说过不信!” 宋月娥佯怒。 “好啊你,长大了都知道编排阿姐了,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 当即,姐妹俩一个追一个跑,被包在中央的宋春生喜的连连拍手,小嘴里欢快的喊: “四姐!快!” “阿姐!追!追!” 赶来的宋冬生与宋秋生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底的笑意,大姐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石头在一边瞧的很是羡慕。 “...秋生,你家真好,有这么多哥哥姐姐,不像我,家里就我一个...” 自家就自己一根独苗,雨哥以前还跟自己玩玩,现在大了也没空带自己了,每次只能出门找秋生玩。 宋秋生拍拍对方肩膀,试图安慰对方。 “你让二叔二婶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就好了。” “这...我说了也不算啊...” 石头一窘,见堂哥半晌不说话,侧首一瞧,发现对方又像早晨似的发起了呆。 这次没了人群遮挡,石头很快发现,原来对方是在看月娥姐。 这... 石头困惑,他跟着瞧了瞧,月娥姐还是那个月娥姐,没什么不同啊? 一行人走近,姐妹俩便停了打闹,宋月娥几步走到秋生跟前,欲接过对方的背篓。 “累着了吧!” 宋秋生脸一红,当着这么多人面,特别才跟石头吹过牛,他哪肯让阿姐帮他提背篓,忙躲过身。 “阿姐我自己来就行!” 身为长姐的宋月娥哪里看不懂自家弟弟想法,忍着笑意也没强求,跟石头打了声招呼后,便看向其身旁的堂哥。 “李雨哥,你什么时候回村来的?” 比起宋冬生,宋月娥似乎更熟悉一些这位同龄人。 此时的李雨背上背着一个大背篓,怀里还挂着小背篓,随着对方的招呼,记忆里的那张脸终于跟眼前人重合。 “没...没几天!” 宋小麦牵着宋春生刚好走来,见少年人忽然变成结巴,脸也滚成了红炭。 啧...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就你...自己回来的?” 这话问的有几分犹豫,宋月娥声音都不自觉低了几分。 李雨眉梢微抬,兴许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再想想自家那点事... 原来她还没有忘。 “嗯...” 果然如此。 宋月娥心底轻叹,没再问下去,对方身前挂着的背篓眼熟,她忽而微笑道:“这是小麦的吧,我来拿吧!” 李雨赶忙摇头:“不重,我拿着就可以,眼看也到地方了!” 宋小麦一旁默默瞧着俩人,前世母胎单身的她,虽没吃过猪肉,猪跑还是见过不少的。 这李雨一看就喜欢自家阿姐...难怪先才看到自己后怪怪的,是觉得自己跟阿姐有几分相似之故? 见对方执意要拿背篓,宋月娥也不好多争。 如今大家不是几岁的孩子了,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多少还是需要避讳些的,不好拉拉扯扯。 宋月娥端起洗好的一大盆衣裳,几人结伴回了村。 李雨将几人一路先送回了宋家,到了门口才将背篓交给宋小麦。 跟李家兄弟俩告完别,宋小麦心头的八卦火早已燎原而起,呼之欲出! “阿姐,石头他堂哥跟你很熟吗?” “少时一起玩过,后来他跟着他爹进了县城,就没再见过了。” 宋月娥晾着衣服,默默道。 想不到,当初那个比自己还矮半头的孩子,如今比自己高了那么多,县城的水果然更养人一些。 她被自己突来的想法逗乐,这美妙的一幕,却让一旁宋小麦想岔了路。 好家伙,那李雨搞不好还不是单相思!? 这一发现让宋小麦不淡定起来。 穿来这个时代,她自然知道这里大多人到了13-14就需要开始议亲,15-16岁左右基本就完婚了。 前世的法定结婚年纪在这个时代属于妥妥的大龄剩男剩女。 眼看自家阿姐过了年便十三岁了,可不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宋小麦千算万算,漏算了这一茬,站在一旁愣愣望着身前清瘦少女,明明也还是个孩子啊,这就要准备嫁人了? 这让她无法接受。 可退一万步说,如果无法抵御时代洪流,阿姐的婚事确实得提上行程...起码,趁着还有两年的时间,得给她物色个靠谱的人才是,可不能像小姑嫁的那董满仓似的,完全是遭罪去了。 这么一想...别说,宋小麦觉得那李雨单论相貌年纪的话,跟阿姐还是挺般配的... 但找对象才貌什么的应该放在最后考虑,首先得人品上佳才行。 今日才刚认识,宋小麦并不对此人做何评价,暗道以后有机会要多多观察才是。 “他家竟在县城?” 捕捉到关键信息,宋小麦哪肯放过。 宋月娥点头:“他爹做了些小生意,后来发了家,全家就搬到县城去了。” 既然去了县城为何又回来了呢?还是一个人回来。 通过今日俩人说的对话,宋小麦知道这中间定有隐情,既然对方成了自家姐夫候选人之一,她当然不肯放过任何了解的机会,当即询问了开。 宋小麦对李雨的事这么好奇,宋月娥只以为自家小妹好奇心重罢了,也没多想,便将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原来,李雨的生母在他很小时候就得病走了,那会他爹李大庄还没发家,每日以与兄弟李二结伴去镇里卖菜讨生活。 说到这里,就要提一位钱姓掌柜所开的酒楼来,也是清河镇最大的酒楼,福满楼。 第51章 过往 这家酒楼是清河镇老字号,清河镇的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故而酒楼中发生任何事情,都很容易成为这一带百姓茶余饭后的热议对象。 就比如说,拥有这家酒楼的钱掌柜只有一个独女,钱氏。 在这个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钱氏却不同于大多女人,成婚没几年便跟丈夫和离回了酒楼,同父亲一起经营。 百姓有人传言,说对方和离原因是因为其与前夫成婚多年无所出导致。 要说李大庄也是运气好,一条街上卖菜的人那么多,那位钱掌柜偏偏就在某天看上了他卖的菜,一来二去,钱掌柜便跟对方定了契约合作上了。 从此,李大庄不用再跟弟弟李二一样继续东市摆摊,只需将头一天钱掌柜定好的菜样准备好,第二天一早送去酒楼就行。 这么一来二去,李大庄通过钱掌柜很快就也结识了小钱掌柜,钱氏。 俩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反正没多久,钱氏就成了李雨继母。 跟钱氏成婚,李大庄一家有了钱掌柜的扶持,日子过的自是越来越好。 后来他也跟着参与进了酒楼经营,慢慢的,李大庄也成了酒楼半个掌柜。 钱氏对待李雨起初是很好的,兴许也觉得自己生不了孩子,便将李雨当亲儿子对待。 那段日子里,李雨差点就以为自己父亲给他找了一位心慈面善的好后娘。 可惜天不遂人愿,钱氏与李大庄结婚不到半年,钱氏忽然就怀上了孩子。 那一刻大家才惊觉,原来钱氏不能怀孕根本不是钱氏的问题。 钱氏前夫得知消息后不知会做何感想,但钱氏与其爹还有李大庄可都高兴坏了。 一家人喜气洋洋等待新生命的降临,直到十月后钱氏诞下一个男婴,钱老爷子高兴的摆了三天宴席,清河镇为之热闹了好些天。 李大庄同样喜不自抑,原本他以为自家今后就只有李雨一个独苗苗了,不曾想老天爷竟待他如此不薄,这么快就有了别的儿子。 所有人都高兴的时候,好似集体失忆了般,曾经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孩子李雨,忽然再无一人提起。 也是从那一刻起,钱氏每日只关心自己儿子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李雨死活好似都跟她没了半点关系。 后来也不知怎么想的,钱氏开始看李雨哪哪都不顺眼,每天变了法的折腾李雨,将其当做家中不要钱的仆人使唤,心情不好了还会惹来一顿打骂。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李大庄成日除了忙碌酒楼的事情,回来就是抱着幼儿爱不释手,跟钱氏你侬我侬。 在钱氏打骂李雨的时候,也只觉的是自己这个大儿不懂事,不仅不替儿子解围,有时甚至自己也跟着动手。 李雨就此活的水深火热。 随着酒楼生意越来越好,钱氏提议去县城买房子铺子,开个分店,李大庄自无不可。 很快一家人就办妥了一切事宜,李雨自然也会跟着同去县城生活。 搬去县城的前一天,李雨一个人躲在村祠堂后头,默默哭了很久。 对于即将去达的县城,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只知他即将离开生活惯了的村子,去一个跟母亲再没有一点关联的陌生之地,他恐惧极了。 越是恐惧,哭的越是伤心。 这一幕,刚好被出门玩耍的宋月娥瞧见。 少时的宋月娥性子也不似如今沉闷,见到自己好友在那伤心痛哭,免不了上前安慰。 俩人蹲在祠堂后头说了好久的话,宋月娥那天才知,原来李雨在家里过的这般艰辛。 想到平日村里传的都是关于他家运气多好,日子过的多么富足滋润的话,原来都只是表面上的... 两人年纪都小,无法改变任何轨迹。 李雨一家搬去县城后,除了每年祭祖那几天,基本没再回来过。 过了两年,村里有人去县城办事时遇到过李大庄,回来到处宣扬,说他家在县城里的酒楼也做的风生水起,如今的李大庄再没一点乡下人的土气,完全变成了城里富家老爷的模样。 如今,李雨突然回到村子,认识他的人都以为只是回来探亲暂住。 但宋月娥却不觉得,兴许回来就不回去了呢... 姐妹俩长吁短叹的对话,惹来了宋冬生兄弟俩的旁听。 得知石头堂哥家竟然是这个样子,宋秋生沉闷道:“难怪石头背后说起他堂哥时总是一脸憋屈呢。” 以前一直觉得自家日子过的艰苦,可再如何自己几个都还是有娘疼的孩子...石头堂哥这也太惨了! 宋冬生跟宋秋生想法差不多,此刻也无比庆幸自家还有娘在。 想不到看上去阳光和煦的少年,有着那样一个成长环境,如今竟没长歪,真是难得。 宋小麦唏嘘。 村子另一边,石头带着李雨也回到了家里。 李大庄李二兄弟俩的房子是连着的,中间只隔了一道墙。 这些年李大庄一家都住县城,村里的房子自有李二一家看顾。 李二婶是个勤劳的,不单自家院子打理的利索,连带李雨家的也收拾的整整齐齐。 所以前两日李雨突兀回到家后,发现院子竟跟自己离开时没甚两样,除了屋后院的那棵枇杷树更高更繁茂了些... 他进到屋里,将今日采的山薯倒进箩筐。 放下背篓后,又从一旁粮袋里舀了半碗粟米,来到厨房。 回来这些天,他一直被自己二叔喊到隔壁用饭,今日他不打算再去了。 虽然知道二叔一家对自己如同亲子一般,可既然决定了要回来独居,这些早晚都要亲自动手。 所以先才带着石头回来时,他特意告诉了叔叔婶子自己不过去用饭了。 李二跟妻子李氏怎么劝都没劝住,最后也只能作罢。 李大庄是李二大哥,如今俩人境况大不相同,李二对自己兄长所做之事无法置喙。 虽然心疼自己这个侄儿,但他发现自己好像也劝解不了什么。 虽然内心深处,他是不赞同自家大哥对待长子的态度的。 孩子回来也好,一个人生活辛苦些但起码能过的舒心,不似在县里,明明亲爹在跟前,却像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这事搁谁身上都不痛快。 原本李二打算将李雨这个侄子当自家儿子一样养着,反正家里就石头一根独苗,有个亲大哥回来更好。 哪知多年没见的孩子主意大的很,非要自己去隔壁单过。 今天可好,连顿饭都不肯在家吃了。 同样挖了一天山薯的李二,此刻坐在家里院子台阶上,长吁短叹。 李氏回来后就忙着侍弄晚食,见对方如此,知是心里不痛快,她微微摇了摇头:“孩子大了,面皮薄主意大,哪怕你是他亲叔,那也不是自家不是。” 第52章 大山深处 “这些年他在那边过的那日子,为什么回来?不就是过的不痛快么!” “所以他怎么可能待在你这个叔叔家讨生活呢。” 李氏劝着李二,手里淘菜的动作半点不受影响。 “他想自己过,你就让他自己过,咱家不缺他一口半口的,平时若做口好的了,让石头给他端些过去就是了,你说是不是?” 李氏说的这些,李二哪里不清楚呢。 他知道这对李雨来说是跟他最好的相处模式,但他这个亲叔叔心里不是滋味啊,是真心疼自家这个侄子。 “大哥也是...糊涂...” 忍不住,李二还是抱怨了两句。 李氏何尝不是这么觉得呢? 洗菜的动作一顿,她忽然忆起过世多年的长嫂来... 大嫂多好一人啊,当初跟大哥俩处的也不错,要是知道自己走后自家男人会这么待自己的亲生儿子,怕是恨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再活一遍。 可见啊,这男人,确实都不怎么靠谱。 想到这,李氏有些不满的瞪了一眼李二,让本还惆怅的李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石头在一旁静静摆弄自己的玩耍之物,看似玩的专注,实则两只耳朵恨不得拉长几分,大人说话他插不进嘴,但不影响他想要知道的好奇心。 见爹娘唠完了,他忍不住跑到李二跟前,没头没脑的问了句:“爹,雨哥跟秋生家很熟吗?” 儿子的话问的没头没尾,但李二还是认真想了想,这才微微摇头。 “你大伯这人以前一门心思种菜卖菜,跟村里人走动不多。” “你大山伯人缘倒是不错...但没见他俩怎么接触过。” “所以你雨哥跟他家来往应该不多。” “不过这只是我自己这么想而已,你们小辈成日疯闹,说不定你雨哥从前跟秋生兄妹几个玩的熟呢。” 李二这么一说,石头又觉得不对,秋生小麦跟雨哥差了年岁定不熟悉,看冬生哥那样,也不太熟... 可是今天看月娥姐跟雨哥的样子,好像很熟啊。 “你怎么问这个?” 见自家小子一脸藏不住的迷惑,李二多问了句。 石头随口道:“我就是看月娥姐跟雨哥挺熟的,才想着问一下。” “月娥姐好像很清楚雨哥家里的事,还问雨哥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呢。” 月娥... 想到大山家那个身板纤瘦,性子沉静的丫头,对方年岁好似跟李雨差不多,他俩认识倒也正常。 当初钱氏无论给自家人还是村民,留下的印象都挺不错,完全不似一副会苛待继子的模样。 所以李雨家的这点事,除了他这个亲叔叔外,还真没什么人知道,那小丫头怎会知道? 难道以前李雨跟她说的? 他觉得有这个可能。 “你月娥姐跟你雨哥是同龄人,以前没去县城时俩人经常一起玩,约莫是那时候你雨哥说过一些什么吧。” 想到自家侄子回了村,还能寻些同龄人作伴说话,李二更觉得孩子回来住也挺好。 男人神经大条,作为女人的李氏心思就要细腻多了,李雨如今马上就到了议亲的年纪,现在回了村里,他爹也管不着他,继母靠不住,这事可不就得落在她这个婶子和亲叔李二身上了么。 大山家的几个孩子她都熟悉,长女宋月娥更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性子静,做事稳重。 这些年大山家那样,她一个小丫头愣是带着弟弟妹妹几个走到了现在。 如今兄妹几个做起了山薯生意,眼看日子就要好过了,真是苦尽甘来,不容易啊。 别说,这丫头跟自家侄子还挺登对... 要是李雨这小子能把这丫头娶过门,他们老李家可真就是烧高香了。 但这事八字还没一撇,李氏当然不会此刻给李二提起,回厨房做晚食的时候,她将儿子石头唤了进去。 在石头一脸懵然的状态下,她低声叮嘱:“以后你跟你李哥去找你大山伯家几个孩子玩时帮娘注意个事儿...” 石头竖着俩小耳朵静静听着,随着娘的小声叮嘱眼睛越睁越大。 虽然不理解李氏的做法,但他还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望着懵懂的儿子,李氏笑骂了句傻小子。 石头还小,李氏也不可能安排些什么艰巨任务。 其实就是让他注意一下他月娥姐跟堂哥俩遇到时,会聊些什么做些什么罢了,并嘱咐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秋生还有他爹! 李家院墙的另一边,已经点燃一灶火的李雨还不知,自己的人生大事已经被隔壁婶子操心上了。 火苗升起,他熟练的架锅造饭,厨房里大小事务对于他来说得心应手。 如今想起,他还得多谢那位继母这些年的“调教”了,否则他也不能对这些事情熟练至此。 接下来的几天,宋家村的人每日卯时起,戌时归,废寝忘食的进行挖薯大业,比春耕秋收还要忙碌。 效果也是显着的,第一轮各族上交的山薯加起来竟有5石之多。 这才三天功夫,热情高涨的村民便将订单完成一大半。 宋小麦看到这个数量,也是瞠目。 看来这山里的存货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她担心这么挖下去,那位冯少东家真的能收完这么多的货量吗。 然而,她显然多虑了。 当第一批山薯收完后,村民很快发现,山的外围基本都被人翻遍了,很难再寻到。 所以第二批交上来的货量比之第一批少了将近一半,只有区区3石。 到第三批的时候,1石不足。 三次收上来的共计9石多点,这个量跟宋小麦起先预估的差不多。 本以为后面几天应该收不上来多少了,结果某一天,不知谁的一句多嘴,说山外围没了,里面肯定还多! 这消息似一阵风般,刮的所有人心痒痒的,第二天,便有一群艺高人胆大的深入了大山之中。 宋小麦得知这个消息时心头便是一惊,迅速前往村长家。 “宋爷,这事你得拦着点,我阿奶以前可说了,那山里有吃人的熊瞎子,大家没必要为了山薯冒这么大的险!” 这道理宋兴旺哪能让一个孩子教,他此刻同样心急火燎,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人都跑到山里头去了! “哎!” 宋兴旺恨恨叹口气,如今只能祈祷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能平安归来! 当初千叮万嘱,就是漏了这一条! 多大的胆儿啊?就敢往那山里钻! 真是寿星公吊颈,活得不耐烦了! 第53章 突发 一老一少,这一天过的是提心吊胆,俩人坐在院子里双双祈祷不要出事。 只可惜,老天爷就喜欢跟人对着来,担心什么来什么。 一声“不好了,村长!”,让俩人惊出一身冷汗! 院门是被人猛推开的。 一浑身带血的青年汉子就那么直愣愣的出现在二人跟前,满脸惊恐:“村长!赵家坤财叔进山遇到了野猪群,撞死过去了!” 宋兴旺只觉眼前一黑,还好一旁宋小麦眼疾手快稳稳扶着了。 宋小麦听对方话头不大对,大喝:“死了?” 青年汉子一愣,忙摇头:“没...没死...刚才人送到郑郎中家,郎中说是晕死!” 大哥你别说话大喘气啊! 赵坤财死没死不知道,宋小麦这会才是晕死! 宋兴旺一听人没死,眼也不晕了,脚跟子也站稳了,他狠狠瞪了一眼青年:“去找你有田哥,让他通知各族,晚上召集村民到谷场!” “快去!” “是...是...村长...” 青年汉子明显是被吓着了,这会听到村长的嘱咐,方才回了些神,眼瞅着村长带着宋家那丫头就出了门。 想到先才村长那双似要吃了自己似的眼神,自己几个上山的...恐怕有苦头吃了... 汉子欲哭无泪,肠子都要悔青了! 宋小麦跟在宋兴旺后头,一老一少步履匆匆的往郑郎中家走去。 还没到门口,老远就听到了里面呼天喊娘的惨叫声。 宋兴旺一听就知道是那赵坤财发出的,见对方还能这般底气浑厚的喊疼,知道一时半会死不了,心头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狠狠骂了句:“该!” 俩人进了院里,发现院子里此刻围了好一些人,大多都是赵坤财的亲眷。 宋小麦眼尖的发现,赵二狗居然也在其中,正哭的鼻涕哈拉的,跟死了爹一样。 等扒开人群,见到躺在木板床上的赵坤财后,那如同粘贴复制的五官,让宋小麦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是真爹。 只不过赵坤财长的没儿子有福气,三十多岁,干瘦干瘦的,背还有点驼,那双小细眼,被赵二狗遗传了个十成十。 此时赵坤财的一条腿血淋淋的,郑郎中扒开那一块的布,发现腿上血肉翻飞,骨头都露出来一些,惨不忍睹。 好在骨头没断,否则怎么都得弄个半身不遂。 宋小麦忍着心头的不适,一旁胆战心惊的观望郑郎中处理伤口。 古代没有消毒酒精碘伏之类,伤口暴露在外,就那么用水清洗几下,撒上一团砸的黑乎乎的草药团,便用纱布一圈圈包扎了开。 这真的不会感染吗? 好在那伤口像是什么尖锐石头之类划伤的,不似动物抓伤,否则在这个没有疫苗的时代,赵坤财这条小命也够呛。 众人见到村长,纷纷自觉绕开了一条道。 这里大多都是赵家人,见到一脸阴沉的村长后,大气都不敢出。 “村...村长...您老来了...” 守在赵坤财不远处,哭的最是凶狠的吴氏,也就是赵二狗的娘,顶着通红的眼睛,见到宋兴旺后也不敢嚎了。 “哼!” 宋兴旺冷哼一声。 赵坤财躺在那里想要呼痛,见到村长后吓得瞬间不敢嚎了,只紧咬牙关,忍的一脸辛苦。 豆大的冷汗打湿他的衣衫,因为失血过多,此时面色惨白,惨不忍睹。 “现在知道痛了?往那山里去的时候,怎就没想到这个后果!?” 宋兴旺的喝问让赵坤财大气不敢出,只能一边忍痛,一边唯唯诺诺的回:“村...村长...我...我们...知道错了...” 世上总是有些人,能力不足心却贪,成天自以为是,不付出点血的代价就不知道回头。 如今对方身受重伤,该吃的苦头也吃了,若下次再犯,那就是拿头碰刀,自己找死。 对于对方的忏悔,宋兴旺根本不予理会。 他冷眼扫了一遍院里众人,那些弄的满身狼狈的,定是也跟着上了山的。 他现在不跟人计较,只等晚上再说。 包扎好伤口,始终蹙着眉头的郑郎中大舒一口气,走到一边给自己净了手后,这才冲赵坤财亲眷道:“这伤口太深,我本事有限,你们且将他抬回去仔细伺候,若是夜里发了热,就得赶紧往镇里送。” “若是未发热,明天过来唤我,我自去给他换药。” 这话听的众人心里七上八下。 要么说是夫妻呢,面对宋兴旺的强冷气压,独吴氏站了出来,顶着村长的盛怒,惶恐不安的问了句:“郑郎中...要是发了热不去镇里会...会咋样?” 郑郎中淡淡道:“那就可以安排后事了。” “啥!?” 吴氏两眼一翻,倒进了赵二狗的怀里。 “娘!呜呜...娘啊...你咋了这是!” “娘啊!你不要死啊! “呜呜...娘!” 爹血淋淋的,娘又倒了,赵二狗从出生到现在,从未遭受如此打击! 那一嗓子,直破云霄。 宋小麦捂着耳朵,望着哭的稀里哗啦的胖子,虽然心里也同情对方,可这事说来还是怪对方有个贪心的爹,否则哪会受如此重创。 “别哭了!” 郑郎中显然也被胖小子嚎烦了,他让对方将其娘平放在赵坤财旁边,而后掀起对方眼皮瞧了瞧,从身旁药箱里抽出一根食指长的银针,对准吴氏人中穴位一扎,一滴鲜红的血珠滚出,吴氏也跟着一抖苏醒了来。 晕倒醒来不过眨眼的功夫,回过神的吴氏艰难爬起,抱起赵坤财的半个胳膊忽然恸哭。 “当家啊!你这是要我娘俩的命啊!” “呜...你要是走了,我娘俩可怎么活?啊?!” 赵坤财疼的现在话都说不口,只闭着眼冒着豆大的冷汗,半晌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去...去镇...镇里...” 经这一事,赵二狗倒是成长了些,见娘哭的不能自已,他冲过去抱着娘的胳膊大声的喊。 “娘!娘!爹说的对,咱不等夜里了!” “咱现在就找车拉爹去镇里,爹肯定没事的!” 儿子的声音终于唤回吴氏一丝理智,她反握住儿子的胖手,眼泪不要钱的往外落。 “对...对...咱们去镇里!这就去镇里...” “赵叔,我这就去三叔公家,将他家牛车借来!” 人群里,一赵姓青年听了赵坤财一家子话后,赶忙跑了出去。 宋兴旺盯着乱糟糟的一院人,这会也没心思对他们说啥,只在郑郎中的示意下,跟着对方进了堂屋。 第54章 惩戒 宋小麦左右瞧着都不认识,也厚着脸皮跟在宋兴旺后头进了堂屋。 郎中郑友德扫了一眼宋兴旺身后的丫头,不露声色的又看了一眼宋兴旺,发现对方竟默许了那丫头跟着,心头微感诧异。 倒不是他看不上宋小麦,不想让其进自家屋子。 只是在这宋家村待了多年,对这位村长多少有些了解。 宋兴旺此人,最重规矩。 村中无论大小事宜,从来都是召集村里威望最重的几位商议。 有时甚至连亲儿都不带在身边,如今却能默许小麦这丫头到处跟着,难道...就因那薯蓣之故? 郑友德前后想了想,觉得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说起那薯蓣,郑友德心情有些微妙。 作为郎中,他自然知道薯蓣可作食物充饥之用。 一直以来,他都只将其当做一味普通药材来看罢了。 从未想过要用这东西发家,更不会想来告知村民。 如今想想,自己还真是糊涂,从未细究过这些。 否则,他也不介意给村里送上一份这样的人情的。 倒是宋家几个孩子聪慧,竟能用此物发家。 这就应了一句老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摆你面前你也不识其中真意。 在郑友德的招呼下,宋小麦在宋兴旺的不远处坐下。 郑郎中家里陈设简单却不简陋,待客用的茶几桌椅都是市面上的普通木质家具,但其间会摆上一些盆栽小景点缀,看起来简朴雅致,让人观之很是舒心。 堂屋内四处飘散着药香,让宋小麦想起了优草堂的后堂。 “月儿他娘带着月儿回娘家去了,过几日才能回,我泡茶手艺一般,还望村长莫要嫌弃。” 宋兴旺接过郑友德递来的茶杯,忙叹气摆了摆手:“客气甚,咱也不是那讲究人。” “咱老百姓平时哪里喝的起这金贵东西,说甚嫌弃不嫌弃的!” 郑友德又倒了杯递给宋小麦,笑道:“小麦也尝尝。” 宋小麦双手捧着接过,脸上甜甜一笑:“谢谢郑叔。” 茶这个东西,宋小麦是不懂的,前世关于茶的东西,她好像只喝过奶茶... 说到奶茶,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喝的上了...嘶...其实也不是不能喝... 奶跟茶煮煮不就是奶茶? 这后山既然有木薯,那珍珠不就有了吗!? 或许...自己以后还能开个奶茶店什么的? 想到前世那些连锁遍地的奶茶店,宋小麦忽然就找到了努力的方向。 试问,谁能抵挡一杯热乎奶茶的诱惑! 反正她不行。 一旁坐下身的郑友德,瞥见小丫头喝了口茶后两眼直冒精光,不由一怔,他原还以为小孩子都喜欢甜腻腻的东西,原来对方也品的来茶吗? 如此想着,郑友德不禁面上露出几分喜意,这茶可是他让好友费了好大功夫送来的,先才对村长那么说,不过是谦虚罢了。 反观村长宋兴旺,也不知是心里有事还是怎的,喝了一口后也没甚太大的表现。 面对宋小麦如此“识货”,郑友德颇有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触。 可惜了,对方是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料他郑友德再有能耐,也不可能跟个丫头做那知己了去。 此时的宋小麦不知,自己习惯性的开小差又酿成一件美丽误会。 “友德啊,那赵坤财真的如此严重?” 放下茶杯,心事重重的宋兴旺这才轻声问道。 在外面,他冷意凛然,是为了在村民心中树立威望。 但立威不是为了逞一时威风,而是他向来以为,无规矩不成方圆。 自己既然成了一村之长,那么身上就有了要对一村人负责的责任。 想要肩负起这种责任,首先大小事情上就得得到村民绝对信任与服从,这就必须在众人面前立下威仪方可。 故而从当村长第一天起,宋兴旺便不再与众人嬉笑玩闹,无论在谁面前,都是一副肃然冷冽的模样。 效果确实好,这么多年,他早已在宋家村众人心中留下了不可撼动的庄严形象。 但是,纸糊的老虎早晚会被拆穿,想要变成一头真虎,他就得由内而外当的起这村长之名才可。 如何当的起,宋兴旺没有细思过,但民众看得到,就比如此时,在没了赵氏族人后,他打心底流露出的对于赵坤财的关切做不得半分假。 这份对待村民的切切之情,就是他能在这村子里说一不二的最好回报。 宋小麦一旁静静听着俩人谈话,对于宋兴旺这位老村长,更是生了许多敬佩。 “那伤口虽未及要害,但实在太深了...”郑友德摇摇头:“伤口越大,触发热毒的情况就越大...一旦热毒发作,人很可能就抗不过去...” “这...” 宋兴旺心猛地一沉。 想到平日里也算本分的赵坤财,为人虽有些小贪小利,但到底是这村里土生土长的后辈,一条活生生的命,如今不过三十五六,正是壮年,就这么去了,哪里忍得。 “村长您也不要太过忧虑了,此时直接送去镇里也好,那里大夫医术高明,定不会让其恶化。” 想了想,郑友德又道:“去镇里的话,有七成治愈的可能。” “七成?” 听到这个概率,宋兴旺的双肩明显松泛了些。 七成把握的话...那小子瞧着也不似个短命相,他相信去了镇里一定能治好! “唉...这些个贪心的,分不清个轻重缓急,钱财再多,也得有那命拿啊!” 夜里,宋家村的谷场灯火通明。 宋兴旺高坐祠堂,与身旁几位族老目光冷冷的盯着不远处跪了一排的村民。 几位族老中,赵姓三叔公情绪最为激动,因为跪着的一排村民里,有一多半都姓赵! “一帮嫌命长的混账玩意儿!那后山深处,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们去得的?” 三叔公手里的拐杖敲的地面震天响,恨不得此时冲下去先给几人来几棒子! 跪着的村民中,大多都是青壮。 还好这些人当时没糊涂到带着全家老小一窝蜂都往深山里钻,还知道只集结青壮。 否则今日后果,恐怕就不是单单赵坤财摔伤了腿那般简单。 今夜宋小麦跟着二哥宋冬生来的这里,他们站在人群靠前一排,在火光的映衬下,宋小麦发现跪着的人群中竟还有一个孩子。 孩子约莫六七岁的年纪,穿了身破洞衣裳,衣摆裤脚都化成了絮条状,脚上连双草鞋都没有,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脏污一片看不清面容,跪在一群青年中又瘦又小,若不注意很容易被人忽略。 这谁家的娃,竟敢跟着大人往那深山里闯? 宋小麦不敢置信。 就那小体格,遇到野兽还不够塞牙缝吧!? 第55章 宋来弟 “咦...” 宋冬生的目光也落在了小娃身上,他微眯着眼仔细瞧了瞧... “来弟!” 忽然,他低声喊出了那孩子名字。 什...什么? 来弟? 宋来弟? 听到二哥喊的名字,宋小麦翻找记忆,这才发现,那孩子果然是二伯家的养子,宋来弟! 这孩子怎么跟着进山了?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震惊与茫然。 回过神,宋小麦快速在人群中寻找宋大田的身影,最终在一不起眼的角落寻到了他。 宋大田整个人都埋在一片阴影中,让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然而宋小麦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对方在死死盯着宋来弟的方向,那双眼睛似要将人吞了一般,可怕至极。 这不符合宋大田一直以来留给众人的形象,但却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宋小麦不由自主往二哥跟前靠了靠,心生胆寒。 这么小的孩子不会自己跟着一群大人往后山跑,除非,有人逼着他去。 一个养子,谁会逼他,答案呼之欲出。 宋小麦想到两个可能,一是宋大田一家见钱眼开,自己不敢进山,便逼着孩子进山挖薯。 莫看宋来弟人小,可那做惯了活计的模样,想必到了宋大田家也不是享清福来的。 前几日宋小麦上山时也远远遇到过这一家人,这孩子就在其中。 第二个可能,宋大田一家故意让其冒险。 贫民之家,谁也不愿养个吃白饭的,又不是亲儿子。 如今亲儿子都有了,这个儿子自然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若是进山出个什么意外,正好就如了他们的愿。 当然了,也有第三种可能,就是这孩子自己偷偷跟着去的... 但,宋小麦微微摇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孩子是小不是傻,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那深山远远望着就足够吓人,何况是个孩子。 所以,第三种可能最先排除。 宋小麦心头一沉,前两种无论哪种,对于宋大田家来说都不亏。 原还觉得宋大海趋炎附势,虚伪至极。 可对方这个弟弟,那股掩藏在沉闷憨厚性子下的阴狠,比之对方过犹不及。 咬人最狠的,往往都是阴毒的虫。 谷场的氛围愈演愈烈,在村长与几位族老纷纷发言申斥一遍台下所跪众人后,几个青壮走进祠堂内,再出来时,每个人手里多了一把竹制长鞭。 跪在下方的众人在见到长鞭后,都吓白了脸,却无一人求饶。 害怕归害怕,众人都明白,这一顿罚是跑不了的。 随着宋兴旺一声令下:“打!” 寂静一片的谷场,独余“啪!啪!”鞭响响彻夜幕。 “每人三十鞭,不是告诉你们打完鞭子此事就过了,若敢再犯,后果你们自己可要想想清楚...” 宋兴旺已经懒得动怒了,他只平静冷淡的说了这句话,然落在众人耳中,无敢不从。 村里早几年就明示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私自进入后山深处,谁若敢犯,三十鞭刑。 新朝建立,对于人口这块格外重视,从上到下,都定了严格条例。 早在五年前,大周各个角落便完成了人丁落户统计,村民不懂,但身为村长的宋兴旺还是知道一些的。 每年仲春,一方里正便会召聚各村村长集议,再三申斥各位村长保境安民之责,除了正常生老病死之外,若哪个村出现非正常人丁伤亡,则阖乡三老皆需诣官请罪。 故而在五年前,宋兴旺便带着几位族老定下了这个规矩。 不曾想,几年过去,有些人皮子便跟着松了。 宋兴旺知道,面对薯蓣巨大利益诱惑,如今村里可不止只有跪着的几人动了心思。 今日之所以召集全村,让一行人当着全村人面前受罚,一为惩戒,二也是为了警示众人。 行刑的几个青年,每次鞭子的敲落都不留余力,这也是被村长几人提前叮嘱过的。 因此今晚受刑之人,没多大会便被打的皮开肉绽,哀嚎不止。 哀嚎的声音落在后面观望的村民耳里,不少都心虚的低下了头去,有那受罚的家人,只能躲在人群中低声呜咽。 宋来弟是唯一一个没受鞭刑的,但也没被特殊叫起,只跪在那里,好似在众人眼里隐了形。 然而事实上,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 宋兴旺坐在高台,冷淡的目光扫过宋来弟后陷入沉思。 宋大田的这个养子,在村里其实是个极特殊的存在。 虽然名义上被宋大田家称作养子,还给冠了宋姓,却一直没有入籍。 他曾经提醒过宋大田几次,每次对方都含含糊糊搪塞了过去。 后来宋大田有了亲子,更是不再提起这事。 宋兴旺知道,这家人没准备拿这孩子当亲生的养。 真是作孽... 这孩子当初也不知被那俩口子从哪捡来的,更不知原身是良籍还是奴籍,到如今也没个安排。 大周领养孩子,是需要夫妻二人去县里备案的,夫妻俩不去的话,孩子永远就是个黑户,身为一村之长,也插不了手。 所以此时看到那孩子,宋兴旺就觉得头疼,被问话为什么跟着上山,孩子眼神木木的,只说自己以为跟着几个叔叔能挖到山薯,就去了。 也没说被谁指使。 但凡对方说个是被宋大田夫妻俩谁教唆的,他都可以将两口子叫来训斥敲打一顿,偏这孩子也不知真傻假傻,楞说自己跟在后面悄悄去的。 若非后来前面的人发现,恐怕早就落入野兽口中。 三十鞭刑,一鞭不落。 当那些软倒在地,浑身血淋淋的青年被抬回各家后,一夜热闹方才落幕。 村民全部散去后,宋大田才从阴影中走出,此时苦着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对着宋兴旺几人满脸赔罪。 “村长...各...各位族老...真是对不住,都是我没看好这孩子,差点酿成大错...” 宋来弟依旧跪在那,羸弱的身子早已不堪重负,半卧半坐的跌跪姿势,看的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都心有不忍。 “娃是你家带回来的,既带了回来,就好生养着...” 五叔公眸子半阖半睁,心底想法不得而知,只说了这么句话后,便起身跟着另外几位族老,悻然离去。 宋大田垂首,脸埋在阴影中,朝离去的几位老人点头哈腰,嘴里不住的说:“是...是。” 宋兴旺嘴张了张,最终也没说什么。 “这娃今天也受了不小惊吓,你快带回去吧...” 宋大田感激道:“是..是...” 第56章 伤痕 宋大田走到宋来弟跟前,将跪在地上的孩子小心翼翼扶起。 若非接触宋来弟的刹那,其本能的身子一抖,俨然就是一位舐犊情深的好父亲。 宋小麦与自家二哥没有急着走,这一幕刚好被二人瞥见。 因为同路,兄妹俩难免就跟二人走到了一起。 分家后虽然来往不多,到底是从一口锅里分出来的,宋大田对二人面上还是保持着伯父该有的亲近。 “是冬生小麦啊...你俩还没回呢...” 见到兄妹俩,宋大田一愣过后很快恢复了老样子,朝二人勉强一笑。 宋冬生的目光从满身狼狈的宋来弟身上挪开,心情复杂的点了头。 “二伯,你家最近采多少山薯了?” 宋小麦仰着小脸,问了个最近各家最爱互相提及的话题。 说到山薯。 宋大田望着兄妹俩眼底虽有笑意,心里却十分复杂。 一想到如今村里如火如荼的买卖,竟是自家这几个侄女侄儿带来的,他心里就闷的发堵。 真是一帮傻子,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宣扬的到处都是,如果只告诉自家...那钱也不会便宜了外人。 “嗐,没多少。” “每日就我跟你们二伯娘还有桂花姐能上山采些,你们杏花姐得在家照顾你们荷花妹子还有来宝弟弟...” 说到这宋大田忽然一顿,发觉自己口误,忙改口:“奥对,还有来弟。” “嗐,这傻孩子,约莫见到山外面挖不到山薯了,就愣愣的跟着别人往深山里钻。” “还好没出事...” 这还是宋小麦头回听见宋大田说这么多话,对方说的坦然,一副忧心不已的模样。 若换个人,说不得还真被其蒙混过去。 宋来弟从始至终都勾着头,没看过宋小麦兄妹二人一眼,似极陌生般。 宋小麦缓缓走到宋来弟跟前,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小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阿奶以前说过,深山里有吃人的熊瞎子,来弟你下次可千万不要再往那里去了!” 见着对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宋大田嘴角微微一抽,刚想跟着对方话头再说几句,却闻宋小麦“啊呀”一声。 “二伯,来弟怕是受伤了!” “什...什么...” 宋大田从那声惊喊中回神,手里的宋来弟不知何时已被宋小麦拉开到了一边,而那死妮子竟大庭广众之下扯开了小畜生肩头的衣服,一道道乌紫青痕霎时出现在几人眼前! 宋冬生扫了一眼自家妹子,知道对方刻意为之,赶忙将手里的火把靠近了些。 伤痕在火把的映照下,更加触目惊心。 宋大田目光一沉。 那伤...几个孩子应该看不出来... 然而他的想法注定落空,那伤宋小麦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用棍子抽的。 “大伯,来弟怕是在山里冲撞的时候受了伤,这看着都要浸血了...” “是吗...我看看...” 宋大田的嗓子像被人攥在了手里一样,生硬的蹦出几个字...在宋四丫一脸殷勤的目光下,他不得不低头扫向那个平日里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宋来弟身上。 他忍着满肚的火气,那伤怎么来的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然而他肯定不能说,甚至在宋小麦二人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瞪了一眼宋来弟以示威胁。 自从山里下来,被人一路带到祠堂跪着,宋来弟就好似被人抽走了灵魂一样,双眼无神空洞表情麻木,若非偶尔接触宋大田发出的颤抖,真就如行尸走肉般。 这么小的孩子,身上瘦的皮包骨头,比之前段日子的宋小麦一家还不如。 头发乱糟糟的盖在头顶,碎发遮住了半边脸,浑身上下散发着不符合年纪的暮气,活不到下一刻似的。 前世对路边受了伤的小猫小狗都会生出恻隐之心的宋小麦,如今对着这样一个孩子,实在看不过眼。 “嘶...还真是...” 宋大田不得不配合宋小麦演戏,抬手欲抚那伤口,却被宋小麦拦住。 “二伯,你的手脏,还是别碰这伤的好。” 宋小麦一本正经道:“镇里小黄大夫给我说,这人受了伤千万摸不得,否则伤口非常容易溃烂!” 宋大田听的云里雾里,他不明白自己摸一下怎么就溃烂了? 又不是抽一下! 宋小麦却煞有其事:“得给来弟找个大夫看看才行,我看这伤还挺严重...万一伤到了骨头,以后可就成废人了!” “你这孩子,一点皮肉伤哪里就成废人了!” 宋大田呵呵道:“待会儿回家,我让你们二婶给他抹点草灰,过几天就好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带着宋来弟离开这里,以前怎么就没发觉,这宋四丫这般难缠! 他忽然就理解了当初大哥宋大海来,想到那日大清早对方气势汹汹的模样,话里话外都在说着大山家的四丫邪了门,哪哪都跟他不对付。 如今看来,宋四丫哪里是跟大哥不对付,跟他同样犯冲! “小麦啊,这天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家去吧。” “回去二伯一定给你来弟弟弟上药。” 宋来弟再次被对方拉了过去,宋小麦静静看着,忽然对抬脚就欲离开的宋大田道:“二伯,这伤...我怎么觉得像长乐哥揍了我三哥留下的伤似的呢...” “啊?” 宋大田步子一顿,惯于伪装的朴实差点破了功。 “你...你说甚?” 宋冬生扫了二人一眼,合时宜的叱了宋小麦一句:“小麦,不要胡说!” 宋小麦一脸无辜。 “二哥,真的,不信你再瞅瞅?” 瞅...瞅什么瞅! 宋大田死死握着宋来弟的手,一不走神将拳头就捏紧了些,疼的始终不发一言的孩子都忍不住“嘶”的一声喊了出来,这才惊觉,赶忙松开。 “...来弟没事吧?” 宋来弟默默摇头。 宋小麦看的直叹气。 “二伯,这伤草灰哪里能治?要是草灰能治,二狗他爹也不会连夜送到镇里了。”宋小麦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宋大田。 “前些日子长乐哥给我三哥好一顿揍,我瞧着这俩伤看着有点相同。” “刚好大夫给了治这种伤的药膏,还有的剩,我就觉得...既然都是一样的伤,估计那药膏有用,不行今天让来弟跟我们回去一趟,给他抹些吧。” 第57章 应激 宋大田一愣,所以刚才那么说,这丫头只是觉得两种伤相似,而不是怀疑宋来弟是被人打的么? 他仔细打量宋小麦,似想从对方口中找出这话的纰漏... 然而在宋小麦那双清澈无比的眸子中,宋大田什么都没看出来。 转念一想,这孩子再聪明也不过八岁,怎么可能想那么多... 宋大田本还想拒绝,话到口边忽又觉得,此时此境,人家都好心说有药可治了,自己还要回去用什么草灰,若是拒绝似乎有失常理...反而显得自家心虚。 “这...会不会不太方便?” 宋大田终于松口。 宋小麦展颜一笑:“二伯说的哪里的话,咱们是分了家,又不是断了亲!” “来弟是您儿子,那就是我们亲弟弟,给他抹点药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这...” 宋大田尴尬一笑:“那行吧...” 宋冬生瞬间一步上前,牵过对方手里的人,急迫的模样,好似就等这句话一样。 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宋大田忽生几分后悔,觉得刚才还是应该拒绝才好...可惜也晚了。 火光中,宋来弟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息将他包裹。 微抬首,不知何时,宋冬生的外褂已披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跟宋大田是相邻的两个院子,但因大门朝向不同,两家的路到了一个岔口后就得分开。 在宋大田简单叮嘱了宋来弟几声后,对宋冬生与宋小麦表达了谢意,几人才就此分开。 待他走过岔口拐进一弯,宋小麦赶忙拍拍二哥胳膊。 宋冬生心领神会,背对宋来弟瞬间蹲下了身。 “来弟,快上来,我背你回去。” 宋来弟怔怔立在那,残破的小身子半晌不动。 宋小麦知道孩子肯定是被宋大田一家欺负怕了,也顾不得那些,顺手就将对方推到了二哥背上。 接过二哥手里的火把,宋小麦走在前方开路,顶着没有月色的黑夜,几人身影拖了很长很长。 还没到家门口,宋冬生便觉肩头湿漉一片,冰冰凉凉... “来弟别怕....到了我们家,没人会欺负你的....” 默默走在前方的宋小麦,听到后方传来几声如幼兽般的低泣。 连哭都是小心翼翼... 宋大田这一家...真是不当人啊... 宋家院里,王氏已经用完药睡下了,小五也早已入眠。 宋月娥领着三弟宋秋生围在厨房灶门前,一边守着零星的火种取暖,一边等待二弟四妹的回返。 俩人昏昏欲睡中,宋秋生忽然一动,机敏的听到了院门传来的声响。 “一定是二哥跟小麦回来了!” 宋月娥也听到了动静,赶忙将早早备在身旁的油灯点燃迎了出去。 “阿姐!我们回来了。” 宋小麦走在前方,手里的火把映的小脸通红。 “快快进屋来!” 见二弟身后还背着一孩子,宋月娥片刻惊诧后很快恢复冷静。 “这不是来弟么?” 跑的飞快的宋秋生已经到了二哥跟前,低首瞧了瞧埋在二哥肩里的宋来弟,一眼认出。 “二哥,他这是咋了?” 几人一路回到厨房,宋冬生将宋来弟慢慢放下。 折腾一天,宋来弟又累又饿,身上还伴着各处疼痛,这让他昏昏欲睡,先才差一点就在宋冬生背上睡着。 此时到了宋小麦家,微微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环境。 虽然两家仅一墙之隔,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面对几个不太熟悉的哥哥姐姐,宋来弟强打精神,在微弱烛火中,试图认下几人模样。 然而身体太过虚弱,宋冬生刚一放下他,他眼前跟着就一黑,在一阵惊呼中倒了下去。 “啊呀!他咋还晕了!” 带着满腹好奇的宋秋生,还没问出个所以然,眼睁睁看着人就那么倒下了,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接住。 宋冬生来不及解释,忙将宋来弟抱至长凳上躺平。 “阿姐,有热水吗,咱给他兑点糖水喝!” 宋小麦说着,已经跑到橱柜拿出一个碗来,往里面加了糖,又添了一点盐进去。 “有的有的...” 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宋月娥也是一阵手忙脚乱,赶忙揭开锅盖,舀出半瓢热水。 “水是烧开了给你们留着的,就怕你们回来太晚着凉!” “就是不太热了,你看这行不?” 宋小麦忙点头,将水接过兑进碗里。 “二哥,你将他头抬起来一些,咱们得把这个给他喝下去。” 宋冬生不疑有他,跟宋秋生一起将宋来弟半边身子扶起。 宋小麦捏上对方下巴,试图打开对方的嘴。 但不知怎么回事,晕倒的宋来弟似在嘴上嵌了一把锁,任宋小麦怎么捏都打不开。 宋月娥见状,想着自己力气大些赶忙上前一试,却也于事无补。 “这...他不张嘴咋灌啊!” 还没见过活人晕倒的宋秋生,急出一头冷汗。 宋冬生同样尝试捏了捏,依旧打不开。 明明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刮倒的孩子,羸弱的似根小草般,竟有这般毅力。 宋小麦知道,这是一些人在临危之际,身体做出的应激反应。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会相同,这孩子不知有过怎样的经历,竟将嘴咬的这般紧。 几人眼看没了法子,宋小麦沉吟片刻,她忽然俯首,贴在宋来弟的耳边轻声道:“来弟乖,我们喝点糖水,喝了就能好了...” 她不知道这样能否卸掉对方的防备,如果还不行,就只能赶紧往郑叔家送了... 好在她的话音刚落,宋来弟紧闭的小嘴就慢慢的打开了来。 “嘿!小麦你行啊!” 神奇的一幕,让宋秋生惊奇的唤出了声。 宋小麦则趁机将手里的碗对准孩子的嘴一口口倒了进去。 甜水刚一入口,似久逢甘霖,宋来弟虽然依旧昏迷,嘴里却不由自主的大口吞咽了开。 直到一碗糖水全部喂下,宋来弟才再次沉沉睡去。 兄妹几人见此,大松一口气。 孩子的伤得早做处理,宋小麦对宋秋生道:“三哥,你帮二哥给来弟擦擦身子,我去拿点药过来,一会你们给他抹上。” 宋月娥瞧了瞧两个弟弟,二弟她倒是放心些,但三弟...这毛手毛脚的,算了... “还是我来吧。” 宋来弟到底才六岁,男女怎么防也不至于防到这个年纪身上。 宋月娥早就看到对方肩头的无数青痕,她转身匆匆拿过一个木盆,将里面添满热水。 在宋冬生的帮助下,慢慢剥开宋来弟身上破衣。 随着身体露出的部位越多,兄妹几个心就跟着越沉... 待将体无完肤的孩子看清,兄妹几个震惊的半晌无言... 第58章 孙氏 这边,顶着夜色回返的宋大田,脸色沉的可怕。 还没走近大门,里面远远听到动静的宋桂花已经将门打开,候在一边。 “爹...您回来了...” 人刚一靠近,宋桂花不知冷的还是何故,身子没由跟着一抖。 宋大田斜眼睨了对方一眼,这个平日里最是沉默的闺女,看到自己竟跟见了鬼似的! 心里本就带气的宋大田,啪的一掌,不由分说甩在了对方脸上。 不太白皙的小脸上,瞬间出现五个通红指印。 “呜...” 捂着生疼的脸,宋桂花抽泣了一声忙止住,豆大泪珠不由分说往下落。 她不敢看亲爹一眼,怕对方瞧见,觉得晦气... 到时候,就不是一巴掌的事了... “哼!” “赔钱货!” 宋大田冷着脸,几步进了院子,掀开东屋门帘,嘭的一声关了房门。 宋桂花死死咬着止不住抖动的唇,晃着身子慢慢关了大门。 西房的木板窗开了一道缝,宋杏花悄悄躲在窗后,将刚才一幕全看进了眼里。 直到宋大田回屋,都没瞧见宋来弟的身影。 “难道...那小孽种已经死了?” 宋杏花,翻年十四岁。 比起干瘦的三妹宋桂花,她的身子要丰盈不少,五官比起宋桂花也要出挑许多。 薄唇瓜子脸,若没有那股始终挂在脸上的尖酸,颜色会更添几分,不过也算宋家村姑娘中数一数二的好相貌。 盖上木窗,她重新缩回被窝。 很快屋子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收了所有情绪的宋桂花摸索着黑暗慢慢躺回了她的位置。 年纪最小的宋荷花躺在姐妹二人中间,呼吸均匀,二人都未惊动她。 宋桂花拉过芦花被,盖在发冷的身体上,还是不住颤抖。 她于黑暗中死死捂住嘴,生怕露出一丝声响。 泪水打湿枕巾。 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爹那双吃人的眼,令她生怖。 另一侧的宋杏花眼底满是不屑与嘲讽。 东房内,宋大田带着满身寒气进屋。 不远处的孙玉芬不满的扫了对方一眼,她的衣襟掀开一角,三岁儿子宋来宝嘬着奶睡得深沉。 “来宝刚睡下!你倒是轻点声!” 孙氏的声音尖锐,满是不愉。 来宝二字,仿佛有种魔力,本还怨气满满的宋大田顿时一收,紧张的来到儿子跟前。 望着被自己媳妇喂的白胖的大儿,宋大田像抚摸世间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捏了捏儿子白胖小手,止不住的神气。 “咱儿长的真好啊,村里上上下下,找不出一个再比我儿好的了!” 孙氏勾起嘴角,满是得意。 “当初我可是请我娘家村的婆子算过,咱儿注定是要当那官家老爷的命!” “说他是天上星君下凡,来咱家报恩来了!” 这话宋大田从孙氏嘴里听了不下百遍,可他每次听着感受都不相同。 从一开始的半信半疑,到现在的不疑有他。 他甚至比孙氏还要确信,他这个儿子就是仙君下凡,是来给他宋大田改换门庭的仙君! “你还有奶吗?咱儿可不能断了粮。” 说起这个,孙氏本还自得的脸瞬间一沉,蹙眉瞪了对方一眼:“这一天天的,清汤寡水的,就差当镜子照了!” “我哪还下得出奶!?” “可怜咱儿,天天嘬着个不下奶的肉疙瘩,自己哄自己玩。” 越说,孙氏越气,恨恨瞪着这个不争气的男人,忍不住抬腿踹了对方一脚。 “天天还要跟你上山刨那土坑子!” “土坑子刨了不少,半文钱都没见着。” “这全村上下,别都成了别人糊弄的傻子!” 听到儿子断了顿,宋大田的心就跟着一疼。 “看你说的,三房几个野种胆子再肥,也不敢拿全村人开玩笑!” “我打听过了,后天就是交货期限,等他们出了山薯收了银钱,就会立刻发给大伙!” “到时候就有钱了...”宋大田思索:“到时咱多买些肉,好好给你补补,这奶可千万断不得!” 孙氏没好气的瞪着对方,怕吵醒儿子,压着嗓子吼道:“那点钱够干啥?” “家里还有几个吃白食的,日子不过啦?” “咱儿眼看就要四岁了,我听人说这个年纪就要开始入学开蒙。” “等咱儿去了学堂,哪哪都要用钱!” “还买肉...” 想到前不久被大房强行要走的半石粮一两银,孙氏就疼的心抽抽。 “都怪杏花这个死妮子...” 说到宋杏花,宋大田目光一亮,冲孙氏道:“对,还有杏花这丫头,我前天又去问了马婆子,她说了,这两日就能把吴老爷家的下定银子送来!” “这几日你且忍着些,莫冲她撒气...” 都说什么锅配什么盖,一物降一物,宋大田夫妇俩大概就是如此。 在闺女面前非打即骂的宋大田,在孙氏面前只有发自灵魂的唯唯诺诺。 听到吴家,孙氏也跟着一喜:“当真?” 那可是清河镇数得上号的富户,杏花抬过去虽然只是做妾,可两口子谁也没觉得掉脸。 因为那是吴家,挥挥袖就能洒出他们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银钱。 一百两! 整整一百两啊! 莫说做妾,就是卖身做奴,也是那死丫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瞧那马婆子一脸谄媚的模样,宋大田知道此事定是真的不能再真。 “放心吧,咱们且等着就是。” 夫妻俩又说了会话,孙氏忽然问:“小畜生带回来了?” 提到宋来弟,孙氏就满心郁气。 对方的存在,如今就像一块会动的人形牌坊,似时刻提醒着她生不出儿子的过往。 宋大田点点头,又摇摇头,在孙氏马上喷火的神情下赶忙将先前发生的事一一告知了对方。 孙氏听完沉默了好一阵。 “那伤他们肯定会瞧见...你说他们会不会将这事传出去或者告诉村长?” “万一把那事翻出来...” 孙氏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生了几分恐惧。 宋大田先前后悔,担心的也是这个。 不过他又觉得,那几个应当不会这么做,毕竟自己打死不承认,他们就没办法。 怕就怕别的... 做了半晌思想斗争,宋大田觉得自己二人还是多虑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们自己都快忘了。 “这些年也没人问起,应当不会...” 两人云里雾里说了一通只有二人才懂的话,最后孙氏觉得宋大田说的有道理,忍不住嘲讽一笑。 “三房如今赚了几个钱,就当起了活菩萨,跟孟老婆子一个样,假的让人恶心。” “...他们想带过去便带过去,咱家也省了顿饭食。” 对方忽然提起孟氏,宋大田脸一黑,少有的跟孙氏急眼:“没事提她作甚!” 孙氏一愣,当即想到自己说了什么,神情也是一变,默默的不再多言。 一夜无言。 第59章 苏醒 昨夜无星无月,今辰宋家村迎来一场骤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骤降的温度让宋小麦几个小家伙缩在堂屋内烤上了炉火。 秋雨湿冷,天空暗沉。 不免让人沉郁。 “...都怪我...” 在姐弟几人注视下,宋小麦苦恼。 “沈婶儿的衣服早都做好了,我前两天应该抽空去取一趟的。” 大家有了厚衣穿,也不至于如今冷的缩在一起。 宋月娥笑道:“有钱难买早知道,谁知道这雨说下就下呢。” “我觉得其实还好,也不是太冷。” 宋秋生在一旁把玩着手里的陀螺。 好不容易闲了一天,他都好几天没玩了。 “以往没有厚实的棉衣穿,咱几个不也过来了。”宋月娥拉过宋小麦冰凉凉的小手搓了搓,发现这妮子确实比自己几人更怕冷一些,不免担忧:“要么你再去套一件单衣?” 宋冬生披着蓑衣抱回几根干柴,将炉火烧的更旺一些。 宋小麦觉得这副身子有些太差了,前世虽然也怕冷,但不至于如今这样手脚生寒。 等忙完了这阵,锻炼身体的事也得提上日程。 好在这具身子年岁还小,慢慢养养总能好过来。 望着屋外嗖嗖落雨,宋小麦忽然想到这几天收来的山薯。 因为货量太多,自家也没存放的地方,村长跟几位族老做主,让前几次收来的山薯都收进了祠堂隔壁的空屋内。 那地位置大是大,就是不知道漏不漏雨... 村里没有公费,祠堂多年不曾修缮,若是将雨漏在山薯上可就不好了。 雨水泡过后,山薯很容易长芽发霉。 宋小麦有些不放心,当即也顾不得冷了,起身欲披上蓑衣去谷场一趟。 宋冬生见状忙问她去哪,得知原因后便拦住对方。 家里只有一副蓑衣,与其小麦过去察看不如自己去,万一有点什么事,自己力气大些也好应对。 “那二哥你一路小心些走!”宋小麦叮嘱。 宋冬生点点头,披上蓑衣匆匆出了门。 “阿姐,小麦!” 就在姐妹俩不放心的望着大门处时,宋秋生忽然从西房跑出,指着屋内道:“宋来弟醒了!” 终于醒了! 昨夜宋月娥带着两个弟弟给宋来弟清洗伤口时,发现对方全身上下,新伤盖旧痕,竟无一寸完好皮肤,活像个满身裂痕的瓷娃娃。 吓得宋月娥半晌都不敢下手触碰,只能捏干了帕子轻轻擦拭。 孩子虽然处于昏迷中,却在对方每触碰一下后都跟着发出颤抖,让人目不忍视。 折腾了好久,几人才将小黄大夫送给小麦的药点点擦在了对方伤痕上。 “锅里的粥还温着,小麦你先去瞧瞧,我去把粥端来!” 宋月娥说完,朝厨房匆匆去了。 宋小麦则牵着小五跟着宋秋生进了西屋。 黄泥墙,木梁房。 自己竟然躺在床上,盖的还是芦花被,而不是阴冷潮湿的柴房和破草帘子... 宋来弟醒后,俩眼怯生生的打量周遭一切,昨夜似梦似醒间发生的一切,他已记不太清,只知道自己被隔壁冬生哥小麦姐带回了家,后来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一双满是擦伤的小手,干巴巴的拉过被子,胆怯的望着一切。 “醒了?” 就在宋来弟出神间,忽然看到宋小麦来到床边,朝他笑盈盈的问道。 宋来弟捏紧了拳头... 他知道自己一醒,就代表即将离开这里。 如果可以选择,他更愿在此一睡不起。 宋小麦不知道对方想法,只见到对方一脸胆怯,满身防备的捏着被子。 不敢跟自己几人直视,也不敢说话。 “别怕,你太久没吃东西了,既然醒了,看看能不能自己坐起,吃了饭再睡。” 听到还有饭吃,宋来弟干瘪的肚子比他本人先有反应,咕噜噜的叫个不停。 宋春生站在一边,小手趴在床边,奶声奶气的喊:“吃饭...哥哥吃饭...” 听到这个声音,宋来弟不知怎的忽然身子紧绷,如临大敌。 宋小麦目光一凝,宋春生不过三岁的小娃,宋来弟怎突然面色大变如此恐惧? 思索间... 对了...隔壁有个跟自家小五同年出生的孩子,宋来宝。 那一家人,好不容易得来那么一个儿子,不用想都知道定会护的跟眼珠子似的。 宋小麦复杂的看着宋来弟,这孩子怕是因为那宋来宝吃过不少苦头,否则也不会如此。 牵过小五的手,将其从床边拉到一侧,宋小麦同情的盯着宋来弟,放缓了几度声音。 “来弟别怕,这是你春生弟弟...” “你先起来,咱们吃点东西再睡。” 宋秋生一手捏着陀螺,一手提着鞭子,对于这个宋来弟他本是没什么感觉的。 但经过昨晚给对方上药一事后,见对方这般惨状,也生了几分恻隐之心。 小小少年不懂那曲里拐弯的肠子,将手里的陀螺放至一边,一步上前将宋来弟半抱着提了起来。 “虽然你这一身伤我很同情你,但谁还没挨过揍啊!” “你不吃饭怎么长高,不长高怎么将欺负你的人打回去?” 少年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将宋来弟混沌一片的内里猛然炸响。 从懂事起,面对他的只有无尽的打骂和干不完的活计,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欺负...什么是欺负... 又怎么打回去。 坐起身的宋来弟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只低垂着脑袋,想着宋秋生刚才说的话。 宋秋生可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给对方埋下了一颗什么种子,将人抱起来后,见对方愣愣的跟个木头似的,实在不讨喜。 要是以后有这么根木头跟在自己屁股后头,那得多没劲? 这时,宋月娥端着一碗热粥进了房门。 想到宋来弟那一身伤,又太久没吃过东西,今晨兄妹几人吃了粟米粥后,特意给对方又熬了一碗粳米粥。 这东西好克化,又养人。 几人对于宋来弟,是发自内心的怜悯。 对方的手到处都是青痕,宋月娥也不打算让其端着自己吃了,用木勺舀起半勺递到对方嘴边,轻声道:“来弟乖,张嘴。” 宋月娥的声音不同于宋小麦的清亮,属于婉转温和那一类,落在人的耳中更加富有亲和力一些,这让宋来弟的戒心消弭不少。 随着对方的话语,宋来弟终于肯微微抬头,虽然依旧不敢与人直视,好在小嘴张开了一些。 宋月娥趁机将半勺米粥送入对方口中。 第60章 漏雨 熬的喷香的米粥,初一入口。 宋来弟都来不及细品,好似什么东西割裂了他的头和身子,迫不及待的就将这难以言说的美味吞进了肚里! 唇齿间留下的余香,瞬间让他不停分泌出大量唾液。 吞咽下一大口口水后,他猛地抬头看向宋月娥手中饭碗。 不由分说抬手夺了过去,弃了木勺,就着碗口,仰面一倒,大口大口吞食起来。 此时的宋来弟早已不管不顾,他的全身感官都被眼前食物充沛。 如一头小狼崽般,让饥饿许久的他激发了求生天性,本能的吞咽着每一口米粥。 一大碗米粥,很快就被对方一滴不落的喝完。 望着空空如也的碗,似觉不够,他将脸埋在碗里一圈圈舔舐起来。 一旁姐弟几人,都被这一幕震的无以复加。 宋秋生吞吞嘴里的唾沫...眼前的宋来弟让他生出一种错觉,好似那不是个人...而是一头走失族群的狼崽子... “...来弟,你慢点,锅里还有...” 眼看对方抱着碗舔个不停,宋月娥没法,只得匆匆回了厨房拿出新碗,又欲盛上一大碗,途中被跟着出来的宋小麦拦了一下。 “阿姐,给他再盛半碗就行。” “他这是饿的狠了,吃什么都没个饥饱。” 宋小麦道:“一次性吃太多,会撑破他的肚皮的。” 一听这话,宋月娥赶忙又倒了一半出来。 锅里剩下的这些,等午时再给对方吃好了。 第二碗白粥,宋来弟的动静终于小了一些。 似乎也回过了神,虽然每口吃的依旧急迫,但没了先才分如狼似虎的模样。 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的食物,他知道这是粳米粥。 在宋大田家,这是宋来宝的专享食物。 每次厨房里熬煮米粥时,飘出来的那股令人垂涎的米香,都会让他心生向往。 但是这米粥在宋大田家神圣不可侵犯,莫说是他,连宋杏花姐妹几个都尝不到一星半点。 甚至,每次要是有人看到他偷偷站在厨房外,都会惹来一顿毒打。 竹条落在身上的感觉太疼了,无论是宋大田还是孙氏,又或者情绪不好的宋杏花... 他们不高兴的时候,都会用竹条抽打自己。 疼...真的太疼了... 吃着吃着,豆大的泪珠从宋来弟的眼里夺眶而出,落在粥里再被他一口口吞下... 宋月娥看的眼眶发红,宋秋生沉默不言。 小五在一旁玩着三哥的宝贝陀螺,对这一切毫无感知。 宋小麦立在一侧,静静望着床上孩子,此时她的内心十分纠结。 昨夜看到对方便生了恻隐之心,再三思量后才对宋大田说了那番话。 她其实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如今自家也不过才吃了几顿饱饭。 她深深明白,这个时代正在遭受苦难的人实在太多了... 如果她见到每一个可怜的人,都去救的话,是救不完的。 宋来弟跟她非亲非故,其实死活跟自家无甚关系... 但这只是想当然,当他真正出现在面前时。 直觉告诉宋小麦,如果昨晚自己不出手,这孩子恐怕难活几日。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一条活生生的命这般消逝。 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半途再送回去的道理,否则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可自家如今就几个孩子当家,王氏身体暂时还需卧床疗养。 想要从别人家要回一个孩子回来养...这事难办啊... 这娃实在太惨了。 不止宋月娥红了眼睛,她的鼻头都跟着一酸。 她忍不住想,当年自己若未得到救助进入福利院,会不会也跟宋来弟一般? 又或者...可能都活不到成年。 她想把这一切归于老天的安排,既然让她遇上了,既然已经出手,就算难,也得做。 如今自己要好好谋算,怎么才能不留疏漏,名正言顺的将宋来弟养过来。 想了想昨夜几位族老和村长对宋来弟的暧昧态度... 这事...或许自己可以去找村长问问... 不过首先,这事得先跟家里几个孩子以及母亲说清楚,得到他们的同意才行。 如果得不到家人赞同,宋小麦就算违心,还是会将宋来弟送回去。 这是私心,也是私心。 宋冬生披着蓑衣穿梭在秋雨中,这样的天气,道路各处都是四溅的黄泥,布鞋根本难以前行。 他特意光脚换了双草鞋,奔跑中,每踩一脚,泥水飞溅。 等好不容易到了谷场,宋秋生远远望着拍落在祠堂瓦片上的雨滴,心情沉重。 对这多年未修的瓦片屋顶,实在没有信心。 来到祠堂,宋冬生掏出怀里的钥匙正欲开门,就在这时,忽闻身后有匆匆脚步声。 这个时候谁会来这? 带着疑惑,宋冬生扭头便瞧见了同样披着蓑衣,一身狼狈赶来的李雨,对方还扛着一把木梯。 “冬生!” “雨...雨哥?” 两人异口同声道:“你咋来了?!” 说完,俩人同时看向装有山薯的门。 李雨瞬间明白,对方是跟自己想到了一起,怕这雨天祠堂漏雨,泡了山薯。 了解彼此来意,宋冬生对石头这位堂哥不禁又生了几分好感。 见对方还带着梯子,更是感激。 话也不用多说,两人当即打开房门,匆匆走了进去。 收上来的山薯因为数量过多,没有那么多收纳容器,所以都被堆在了屋子西南角处。 俩少年人刚一进门,便见到东北角上已经漏下一滩水泽,心头皆是一惊。 “还好来的及时,等水流过去,可不就得泡了。” 李雨走到东北角,仰头朝漏雨的部位瞧了瞧。 最后锁定在一片浸透的瓦片上,正是从那处漏出的雨水。 “应该是瓦片裂缝了,我上去补上!” 说完话,李雨不由分说往外走去。 宋冬生赶忙跟出来,见对方搭了梯子就要往上爬! “雨哥!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房顶也不知还有没有别的断裂瓦片,上去了万一不小心踩滑了脚摔下来可不得了! 李雨二话不说踩上木梯,朝宋冬生一笑:“放心吧,这活我干惯了的,会注意的。” 宋冬生没法,只能跑去为其扶稳木梯。 第61章 补瓦 李雨说的没错,他确实干惯了这种活计,身手利索的几步就上了房顶。 秋雨敲打在布满苔藓的灰青色瓦片上,很多地方的瓦片都出现了大小不一的碎裂。 李雨每一步走的都很小心,直到顺利来到漏雨处的瓦片前。 他掏出怀里一早备上的油布和一些草杆,拿起裂缝瓦片,将油布草杆铺在了上面。 重新铺上一片好瓦,涂上黄泥,再将四周缝缝补补不留缝隙。 好在就这一处漏雨,否则说不得得费很大一番功夫。 修好屋顶,李雨也不多留,麻溜的走到梯子边重新下了来。 下方的宋冬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俩人回到屋内,再看那处,果然不再漏了。 宋冬生看向李雨,满目感激:“多谢雨哥,要不是你,我自己得费不少功夫!” 李雨笑着摆摆手:“这山薯又不是你一家的,卖出去了不还得给大伙分钱?” “这点事都是应该的。” 俩人说着话,拿起一把粽叶扫把,将先前漏下来的雨水点点扫到屋外去。 就在俩人准备离开之际,忽然看到不远处又来了不少人,且每人手里拿着不少物什,有扛梯子的有抱瓦片的还有抱着干草油布的。 待看清为首之人,宋冬生目光一亮。 “有田叔!” 看到宋冬生二人,走在几人前头的宋有田惊讶道:“你俩咋来了?” 说完,就看到了搭在房边的梯子,瞬间明白了俩少年的来意。 宋有田顿感羞愧,原来自己这些个大人还不如俩孩子有心。 要不是自己爹看着雨下不停,担心祠堂漏雨,自己还真想不到雨水可能泡了山薯的可能! 人群近了,宋冬生二人发现李二叔竟然也在其中,其肩上扛着一把锄头手里还提着一个木桶,便朝人打了招呼: “李二叔!” “二叔...” 李二看着俩小子,高兴的咧嘴直笑。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俩小子肩头:“好小子!” “这屋是不是漏雨了?” 宋冬生点头:“漏了一些,不过还好来得及时,雨哥已经给漏雨的地方补上了。” 一听果然漏雨了,人群里立马有人急声问:“山薯可淋着了?” 宋冬生摇头:“没淋着!” 这就好...众人松了口气。 李雨见大家伙东西带的全,略微思索,忍不住上前一步对几人道:“虽然刚才就一处漏了雨,但我刚才上去看了,好些地方的瓦片都不太好。” “这雨要是下个没完...保不齐别的地方也会跟着漏。” 这话在理。 宋有田点点头,沉声道:“祠堂太久没修了,肯定许多瓦片都不结实了...” 他转过身,朝跟来的几人道:“大家伙既然来都来了,东西也带了,依我看,不如咱们上去再看看,将糟烂的瓦片先给换了,免得咱们一走,又漏了开!” 房子存的货物非一家之物,赚来的钱人人有份。 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希望出岔子,故而对于宋有田的提议大家无人反对。 说干就干。 来的都是村里平日里干活好手,几人简单分工后,便开始冒雨修屋大业。 宋冬生与李雨也不走了,留在这里帮着众人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下雨天不好干活,几人忙至晌午,才检查完屋顶所有隐患,将之补足。 等宋冬生回了家,晌饭刚好。 见宋冬生一晌午没回来,宋小麦便知道自己的担心没错,一定是祠堂那边漏雨了。 偏偏没有蓑衣,宋小麦再急也不可能淋雨出门查看,在家坐立不安。 还是宋月娥安慰她,说冬生是个有主意的,肯定会想办法求救村长,这才让她安心了几分。 也对,自己这是急中出乱。 宋来弟喝完米粥后,在姐弟几人的照料下,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其间虽未发一言,可那双哭红的眼以及惊慌失措的模样。 众人明白,这是害怕自己再被送回去。 好在吃完饭后,发现这一家人都没提让自己离开的话。 浑身疼痛的宋来弟打不起一点精神,卸了浑身戒备后,便沉沉睡去。 这个时代,除非家境好的人家,或者是农忙之际,是少有一日三餐的,都是一日两食。 回来的路上宋冬生知自家肯定做了晌饭,想到李雨独住,便欲邀请对方来自家用饭,李雨却拒绝了。 知道对方的好意,李雨却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做点事情就要回报一般,更何况这是大家伙共同的买卖。 如今谁家都不宽裕,他连二叔家的饭都不愿多吃,又怎会去夺几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孩子口粮。 虽然他其实内心深处挺想去冬生家...但绝不是为了一口吃食。 宋冬生见对方态度坚决,也就没再强求。 回到家后,他将晌午发生的事情讲给家中姐弟几人。 听到山薯未损分毫,宋小麦几人不由松了口气。 宋小麦没想到那个叫李雨的少年心思竟然这般细腻,心里也不由为其添了几分好感。 “虽说这山薯大家都有份,但总的来说还是咱自家生意。” “既然收了上来,咱们就有了照看好的义务和责任。” “退一万步来说,山薯真要被水泡了,损失的部分也得从咱们自己这里扣。” 大家交了货,便只等着分钱才对,并无负责看管的责任。 宋小麦道:“今日雨哥还有几位叔伯的情谊咱们不能忘了,等这山薯卖了,得给这几家送份谢礼才是。” 她瞅了瞅外面的雨天,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干了一上午活,谁也不好受。 人家不说那是人家的情义,自家却不能白白承情。 对于这点,姐弟几个都满口赞同。 宋秋生去里屋看了看宋来弟,发现人还睡着,便没有特意叫醒吃饭。 “等他醒了再吃也一样。” 宋小麦摆好碗筷,今日做了一大盆豆饭。 又泡了一把干菜,用前面买的那块板油炼出的油炒的,这样炒出的干菜喷香,比肉还好吃。 几个孩子大快朵颐,很快就将饭食一扫而空。 雨依旧没停,什么都做不了兄妹几人便一起来了王氏屋里,陪其说会话。 第62章 收养 已经喝了小半月药的王氏看上去精神许多。 虽然依旧没甚力气下地,但不会再同曾经一般说不到两句话就觉得疲惫不堪。 甚至已有精神拿起针线,对几个孩子穿破的衣服进行简单缝补。 按小黄大夫的估算,王氏再喝一副药估摸就有力气下地活动了,到时再不用成日闷在屋里头。 “娘,还是您手巧,这补的衣服都看不出针脚,跟新的一样!” 宋月娥捏着王氏给三弟补的一件外褂,开心道。 “傻孩子,再看不针脚那也是块补丁,哪里就像新的了?” 知自家长女是为了讨自己开心刻意这么说的,王氏内心欢愉。 眼瞅着自己身体一天好过一天。 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起来帮几个孩子操持家里家外,孩子们终于可以歇歇了。 王氏暗道自家月娥也长大了...过了年就十三了。 待自己身体好了,要手把手好好教教她针线女红,不至于将来去了婆家受人白眼。 宋小麦一旁笑吟吟的听着娘跟大姐说话,望着王氏那张长期不见日光的脸,肤色虽白却是不正常的惨白。 日头大的时候,应该想办法早点让对方出来坐坐,晒晒太阳。 不过这事也不着急,东屋睡着的那孩子却是迫在眉睫。 思索片刻,宋小麦将想法告知了几人。 对于宋来弟的惨状,王氏今日也从几个孩子嘴里知道了些。 她记得那孩子是在二嫂生下荷花不久后抱回来的。 那会孩子看着虽瘦弱,但长得白净,两口子回来也没细说从哪抱的,反正稀罕的不行。 若是没有后来的来宝,她觉得二嫂他们说不定会将这孩子当亲生的养。 她记得当时二嫂奶水不足喂养两个孩子,对方宁可短了荷花都没缺来弟一口。 这事当时还惹了婆婆孟氏好一顿白眼,背着对方偷偷跟自己说:“你且瞧着吧,别看他俩这会稀罕的紧,等有自己儿子了,这娃才是可怜哟!” “真是作得一手好孽...” “...” 王氏出神的想,那会还觉得婆婆说的夸张了些。 二哥二嫂看着都是本分人,如今又喜欢那孩子,就算有亲生子了,约莫也不会对来弟太差。 哎...还是婆婆看人准。 话又说回来,小麦这丫头如今主意真是大的吓人,竟想从她二伯家抢个孩子回来养... 倒不是她不同意,那孩子她还没见过,若真是那般可怜,这就是救命的事。 可,如何说通二嫂家呢? “娘,宋来弟确实可怜,大不了以后我少吃些分给他,咱就收了他吧!” 见王氏半晌不语,一脸凝神不知在想什么。 宋秋生便忍不住道:“要是还给杏花家,估计要不了几天就得被打死了。” 虽然他不太喜欢宋来弟的性子,但也不想看到对方真被打死啊! 宋月娥眉梢微动,瞧了瞧出神的王氏,又看了看满脸犹豫的小麦。 最后跟二弟对视一眼,宋冬生朝她点了点头。 显然,自家二弟也是同意将宋来弟接自家来的,当即道: “娘,我同意让来弟留咱家...” 宋冬生跟着颔首:“我也没意见。” 宋小麦见自家兄妹几人都同意此事,心头不由松了口气。 “娘,要不...咱先找村长问问?” 宋小麦问的小心翼翼,王氏终于回神,她忽而长叹。 “娘不是不让你们收养来弟,那孩子可怜,你们既有心做这善事,娘自然不会反对。”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头一点。 “那就按小麦说的,先去找你们宋爷问问,这事可有办成的可能。” “据我所知...来弟虽然随了宋姓,但你们二伯二婶一直没去衙门报备,更未入宋氏族谱,真要说起来...这孩子如今还是个无名无分的黑户...” “虽然吃了你二伯家几年饭,但并不能真正说是他们家的人。” 还有这样的事? 一听对方是个黑户,宋小麦小眼一亮。 要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好办多了。 当天下午,宋小麦披着蓑衣出了门。 雨下不停,村里的道路要比宋小麦想象中的还要不堪。 脚下泥坑深一脚浅一脚,她又没像自家二哥一样换了草鞋。 等到宋兴旺家后,一双布鞋早就没法看了。 裤腿上也都是泥浆。 宋小麦已经很多年没走过这种泥浆路了,今日让她瞬间梦回幼时乡村小道。 宋兴旺正坐在门槛不远处的屋檐下,手里搓着一把麦秆,费力的将其搓成一股股粗细均匀的草绳。 “这雨怎下了大半天还不停,真是耽搁大家好大一功夫...” 徐氏端着碗热水递给自家老头喝,嘴里忍不了念道:“过两天就该交货了,这可耽搁不得。” 宋兴旺望了望天,发现那层阴云越发稀薄。 “耽搁不了,顶多再下个半晌,就该停了...” 徐氏嘟囔:“...下个雨,啥事都干不了了。” “原我还想着,这两天挖不了山薯了,就跟小麦几个似的捡些种子家来呢...” 宋兴旺搓绳的手一顿:“咋,你也想种种?” 见对方一脸诧异,徐氏不满,音量都提高了几分。 “咋,种下不行?” 嘿!这老婆子。 说话就说话,上什么脾气? 自己又没说不行。 宋兴旺无语,知道不能跟这老婆子见识,俩人相处大半辈子了,都摸透了彼此脾性。 “你想种就种,我哪里就说不行了。” 老头道:“这事我早就考虑过,明年咱家不仅要种,还得挑块好田好好种。” “如果真能成功,这就不光是咱家沾光,而是造福全村的好事。” 想到将来有一天,村子能够产出大批山薯,宋兴旺便心头火热。 当然了,明年也有浪费一块好田的可能。 可凡事总得有人踏出第一步,身为村长,他不带头谁又敢迈出这一步呢? 好在自家田地也算多的,就算抛费一块,剩下的也不会饿着自家人。 他年纪大了,那山他是爬不动了,不过在山周围转转还是没有难度的,这几日其实他跟宋小麦几个差不多,都在山外围转悠,时不时就会捡些薯种带回家。 家里库房里头,已经有小半背篓的种子了。 徐氏这几天忙着跟儿子儿媳几个上山刨土,根本没注意这些。 第63章 打听 一听对方不仅要种山薯,还要挑块好田,反倒是徐氏一梗,迟疑起来。 “这...咱家西头那片地不行吗?” 宋兴旺摇摇头:“我看那山里有薯的地方都是土地肥沃松软之处,咱家西头那片地地质过硬,土易结板,水都不易浇透,肯定不适种植。” 做惯了庄稼的,光是看了两眼,就有了大概想法,且方向还是对的。 宋小麦若是在场,定会被老村长一番话感到吃惊。 徐氏知道自家老头子既然这么说,肯定就有其道理,也就不再纠结了。 既然都要种了,自然要往好的奔头去。 老两口坐在屋檐下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直听到院门外传来响动,看见披着蓑衣的宋小麦才停。 “小麦丫头?!” 瞧见满身狼狈的丫头,徐氏哎呀呀半天,匆匆将人喊进了院。 宋兴旺见到人后,赶忙放下手中草绳。 这么大的雨天对方还跑来自家,定是有什么急事。 眼下能有什么事? 难道王氏身子...不对,想到前不久听几个孩子说过,王氏找了镇里大夫开的药,身体也在好转了。 宋兴旺暗道算了,等小麦说了就知道了。 宋小麦被老两口热情的往屋内招呼,到了屋檐下她却不打算进了,实在是这一身泥太多了,进去了还得弄脏屋子。 “徐阿奶,宋爷,咱就在这外面说话就行!” 对方不进屋,徐氏一眼看出其想法,当即牵过宋小麦冰凉小手硬拉着进了堂屋。 “你这孩子真是,跟阿奶客气啥,瞧这手冰的,冻坏了吧?” 徐氏取下对方身后笨重的蓑衣,心疼道:“你且跟你宋爷聊会,阿奶给你弄点热水喝喝!” 宋小麦想说不用麻烦了,可她确实冷的直打颤,嘴唇都冷发了紫,只能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麻烦徐阿奶了...” 屋内要比外面暖和许多,宋小麦拍了拍沾衣的雨水,踌躇着对宋兴旺嘿声笑了笑。 “宋爷...不好意思啊,这大冷天还来给您家添麻烦...” 其实走到半道宋小麦就有些后悔,路太难走了,也是太凉了。 又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非得这会跑出来,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甚的不好意思,家里是有啥事吗?” 宋兴旺坐到另一边,忧心的问。 宋小麦忙摇摇头:“没出啥事,就是有个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一听这话,宋兴旺才松了口气。 “你说,打听啥事。” 当即,宋小麦将昨夜与宋大田遇见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了出来。 徐氏端了碗热腾腾的糖水过来,又急匆匆去厨房架了火,准备再熬点姜汤。 孩子就是孩子,这鬼天气哪能轻易出门,一不注意就得感染风寒,到时可就是要命的事了! 待会给小麦喝了姜汤,可得好好对其说道说道。 这边,听完前因后果的宋兴旺一阵无言。 他知道宋大田一家对这孩子不怎么上心,却不知竟如此丧心病狂。 如今小麦的意思他明白了,对方是想把孩子接自家养,免得送回去后,再被磋磨死。 “这事...他们当初没给那孩子落户,本就不合规矩。” 宋兴旺道:“村里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底是他家私事,外人也没甚好说的。” “我看宋大田也是无心再养这孩子了,否则也不会将其往那兽嘴里送!” “所以你们想接回家养,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真是造孽啊... 昨夜宋来弟当着自己几人面,虽然说是自己不小心跟着去的,可明眼人谁都看的出,那孩子眼里都是惶恐。 约莫早就被人叮嘱过,吓破了胆,哪里肯说实话? 他们也没想到,看上去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宋大田,心思竟这么毒,对个孩子能下这般狠手。 看来,以后他得好好注意些宋大海宋大田这两家子了。 以前大家只知道兄弟二人跟大山一家不对付,背地里没少议论这两家。 可这种事在村子里并不少见,莫说他们几兄弟隔着一层,便是亲兄弟几个,也有为了分家大打出手翻脸无情的。 可是在寻常人家,这些事说来说去都不过是家长里短的矛盾,找他这个村长或者族中长老调剂调剂,也就好了。 但这兄弟俩却不同,如今发生的桩桩件件,都不能按常理来论。 宋兴旺心头冷了冷,这两户人家都有一股不似常人家的心狠。 若不多加注意,早晚得给村里惹来祸事。 “此事先不急,来弟那孩子先安心在你们家养着,待雨停了,我先往宋大田家走一趟,听听他的口风。” 宋小麦见对方这么说,觉得也有道理。 不过,她很快又觉得不行。 自家跟宋大田家的关系,说到底都是一家人。 宋来弟的事就更是家事了...其实村长完全没必要掺和进来,毕竟立场不足。 “宋爷,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您对这事的看法,还有就是想打听一下来弟与二伯家的情况。” 宋小麦道:“您大可不必亲自上阵,免得让有心人见了,还会觉得您故意偏袒我家...” 搞得好像自家联合村长故意逼迫二叔家交出孩子似的... 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就算孩子要来了,也会让村长受到一些置喙。 “如今大致情况我也清楚了,不到万不已,宋爷您在后方瞧着便是!” “等雨停了,我们先自个上二叔家门,问问他们的意思。” 宋小麦心中已有计较,她有五成把握可以将那孩子接回自家养着。 但在这之前,为了保险起见,她打算明日进镇一趟,打听打听这个朝代对收养孤儿弃婴的具体政令和条件。 虽然宋大田没给孩子名分,可好歹是养活到了如今,贸然去要肯定落不着好。 徐氏端着姜汤过来,见一老一少已经聊的差不多了,赶紧紧让宋小麦趁热喝掉。 姜在这个时代也是稀罕物,见对方竟然拿出这般珍贵物品给自己用,宋小麦良心上过意不去。 但煮都煮了,她自然不好不喝。 “谢谢徐阿奶,徐阿奶真好,待小麦赚了钱,给您买漂亮头巾戴!” “哟!哈哈。” 宋小麦甜甜几句话惹得徐氏喜笑颜开,拉过对方的手摸了又摸,稀罕的不行。 “阿奶都多大年纪了!” “哪还戴什么漂亮巾子哟。” 徐氏笑的一脸皱纹褶在了一起,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愉悦。 “你说说你这小嘴怎么长的,轻飘飘一句话就让阿奶甜进了心里!” “哎!可惜我家生了一堆臭小子,就少个你这样的甜丫头。” 宋小麦灵机一动,笑眯眯道:“大概是喝了徐阿奶的糖水吧。” “什么?” 徐氏一愣。 宋小麦噗嗤一笑:“所以嘴甜啊!” 第64章 学堂 这话落下,不光徐氏,一旁的宋兴旺都忍不住呵呵乐出了声。 正巧宋有田抱着两岁大的儿子往这边走来,远远听到堂屋内爹娘传出的笑声。 奇怪二老说什么呢,能笑成这样?! 特别是爹,可真是少见! 待一走进,瞧见不知啥时家来的宋小麦后,宋有田顿时了然。 哎...瞧娘那稀罕丫头的模样...自己跟媳妇还得努点力才是... 不知儿子想偏了老两口,见自己小孙子过来了,徐氏忙招呼孙儿:“小牛来了,快快下来,跟你小麦姐姐玩!” 宋小麦也喝完了姜汤,见到宋有田后当即朝人招呼了一声:“有田叔好!” 又冲其怀里孩子道:“小牛,小牛!” “还记得姐姐不?” 小牛笑着朝宋小麦甜甜道:“麻姊姊...” “什么麻姊姊...是麦姐姐!” 徐氏纠正孙子的口音,招招手让对方往自己这边来。 放下儿子的宋有田来到宋兴旺身旁落座,俩人笑看二人逗了回小牛。 宋有田对自家爹道:“爹...昨日那事你想咋样了?” 见一家人似有正事要聊,宋小麦及有眼色的准备离开,结果还没起身就被徐氏拉住。 “没多大点事,不怕人听。” 宋小麦犹豫了下:“我出来久了,怕娘挂念来着。” 外面的雨依旧不停但却小了几分,眼看过不久就会停了,徐氏自不肯让人这会回去。 “这天儿眼看就消停了,你再在阿奶这玩会儿,待会再回一样。” “你要是这会跑回去,你娘才该担心!” 说着,徐氏抱起小孙子,教训起宋小麦来。 “秋雨寒气重,你这不管不顾的就跑了来,刚喝完姜汤发了一身汗,好不容易把寒气逼出去了,再到外面跑一圈。” “是头牛,也不敢这么干!” 宋小麦一噎,诚然,她出门就后悔正是想到这些了。 就这时代医疗条件,风寒可是会要人命的。 见对方听进了自己话,徐氏这才满意。 忍不住捏了捏怀里孙儿小脸蛋,乐呵呵的对宋有田道:“你爹昨晚跟我就商量好了,既然有这个机会,自然得珍惜。” 一听自家老娘这话锋,宋有田一喜之后又很快冷静,有些犯难。 “可是...那镇里的学堂离咱村子这么远,如果天天来回接送的话,会不会太麻烦了?” 学堂? 宋小麦捕捉到关键信息。 村长家几个孙子里最大的大牛跟二哥差不多,十一岁左右,听说很小就跟着自家县城做掌柜的舅舅当学徒去了。 最小的是二牛,才半点大。 不过兄弟二人中间还有一个二牛,五岁左右,正是上学的年纪。 能去学堂的,应该就是二牛了... 有粮叔家倒也有几个孩子,但大的大,小的小,没有适合开蒙的。 当然了,这只是用这个时代的角度去看。 要是按照宋小麦本人想法,只要不识字,多大孩子都能去得。 反正她已经打算好了,等卖完山薯就去隔壁村跑一趟。 小五还小,可以再等一年,但是二哥三哥必须入学。 “这我跟你娘也想了,咱家要么在镇里赁个房让孩子不必日日来回跑,要么也架个牛车!” 一听父亲打算架牛车,宋有田一双虎目瞪的老大,什么? 他没听错吧,爹终于肯架车了?! 天知道,家里那头黄牛都是爹亲自照顾的。 那细致程度,都快把他这个亲儿子比下去了! 以往除了农忙,爹根本舍不得让那黄牛吃一点苦,都好吃好喝的伺候。 村里如今有牛的人户不多,肯舍得驾车的更是少之又少,单手就能数过来。 四位族老家各有一辆,村西头猎户家有一辆。 如今自家终于也要有了,宋有田激动的搓了搓手,嘿声一笑:“爹,那赁房多贵啊,咱当然是架个车更划算一些。” “到时候我天天接送二牛,来回就方便多了!” 宋兴旺瞪了没出息的儿子一眼。 赁房住了就住了,不住后钱没了房子也不是自家的,两相其一,谁都会选架车。 但是他心痛啊! 那黄牛自己成日照顾的仔细,哪里舍得每天让其套个车来回跑... 可是,这事牵扯到孙儿上学的大事,再心疼也得取舍。 “哎,要是咱们村有个学堂就好了...” 想到在清河镇的另一个方向,有个名为桂花庄的村子里就有学堂,宋兴旺就羡慕的不行。 听到爹的话,宋有田同样艳羡。 “可惜咱们村又不是桂花庄,能出个进士老爷。” 宋小麦竖着俩小耳朵听着俩人感叹,忍不住插嘴问了句:“有田叔,桂花庄是哪儿?” “就在咱们清河镇往北一点的村子,跟咱们刚好对着。” 见对方一脸好奇,宋有田便多说了几句:“他们村有个秀才老爷,三年前参加科举一路高歌中了进士,回乡祭祖时给族里买了族田不说,还建了一个学堂造福乡里。” “那学堂不光收本族适龄学子,村子及周边都有福泽,除了笔墨纸砚自备外,不收取任何私塾费用。” 说着说着,宋有田忍不住从羡慕变成了嫉妒... 要知道,二牛即将前往镇里的这所学堂,除了自备笔墨纸砚外,每年还得另交2两银的学费呢。 那可是2两银子啊! 若不是家里看二牛实在聪慧,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就算自己是亲爹,也是舍不得花这个钱去供养对方读书的。 宋小麦笑着安慰:“咱们村读书的孩子少,以后大家日子好过了就会越来越多,说不定啥时候咱们村也能建个学堂呢!” 几人听着玩笑的话,一旁沉默不言的宋兴旺却动了心思。 退一万步说...要是那山薯真能种成,大家日子可不就好过了,说不得,还真能在村里盖个学堂。 真有那一天的话... 宋兴旺的心忍不住颤了颤。 一束阳光穿破云层刺入大地,这场秋雨终于迎来尾声。 宋小麦与村长家几人告别后,抱着厚重的蓑衣快速往家赶去。 下午时分,睡了半个白天的宋来弟再次醒来。 宋月娥将辰时米粥热了热,又端了晌时特意留给他的菜。 本想端至西屋给对方吃,结果还没出门,就看到对方在二弟三弟的带领下来了厨房。 孩子又瘦又小,脸上的伤也是东一块西一块。 倒是一双眼睛长得好看,只可惜此时眼神里都是怯生生的,可怜的紧。 宋月娥看的心头一软,将饭菜放在厨房的矮桌上。 “饿了吧,来吃饭。” 第65章 撞鬼? 在这家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的宋来弟,戒心已不如昨日刚来时警惕。 他知道这一家人会给自己伤口擦药,会给自己床睡,还会给自己香甜的米粥吃。 这种梦他做过无数次,每次醒来都会被现实泼一头冷水。 然而这次他知道,自己不是做梦。 宋秋生见对方又走不动道了,急躁的忍不住将对方手一拉,拽着人就到了桌前。 “发什么愣啊,有饭不吃,你是傻不是?” 将宋来弟往椅子上一按,宋秋生端过粥碗“嘭”的一声放到了对方跟前。 \"我可给你说,咱家不多的白米都给你小子煮了吃了!” “你要不快些好起来,成天病殃殃的,我就给你送二伯家去!\" 二伯...那不就是爹... 宋来弟小身子一抖,不知是被宋秋生吓的还是怎的,抓过碗便狼吞虎咽了开。 “秋生!” 很少责备弟弟的宋月娥,娥眉一竖。 宋冬生一眼活该的扫了眼自家不省心的弟弟,哪壶不开提哪壶。 被阿姐一瞪眼,宋秋生脖子一缩,没忍住嘴硬回了句:“这不就吃了么...” 宋来弟拼命的往嘴里扒饭,宋月娥几度提醒对方慢些吃,可对方没有听进去丝毫。 宋小麦回来后,就看到姐弟三个围在厨房里,目瞪口呆的盯着小小宋来弟在那扒饭的举动。 将蓑衣挂在墙头,她回屋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觉得轻松一些。 宋来弟这时也吃完了饭,又回屋里躺着了。 “宋爷怎么说?” 姐弟几个来到堂屋,低声询问宋小麦去村长家打听的结果。 宋小麦便将与宋兴旺聊的内容说了出来。 见村长说的跟自己娘说的差不多,来弟果然是个黑户。 “那你打算怎么跟二伯讲?” 望着胸有成竹的小妹,宋月娥问出几人内心困惑。 “不急,我明日先去镇里一趟,先打听打听咱们这边关于收养孤儿的具体政令,到时再做打算。” 宋小麦笑道:“刚好后天就是山薯交货的日子,也要再去寻一趟冯少东家,跟他敲定具体交接事宜。” 卖山薯是如今村里的头等大事,马虎不得。 几个孩子的心神当即就被牵引走了,也顾不得问宋小麦怎么打听什么政令了。 宋秋生从椅子激动的蹦下,听说要去镇里便两眼冒光。 “小麦!明天三哥陪你去!” 宋冬生忍着发痒的手心,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来:“怎么哪都有你?” “小麦是去干正事的,你干啥去?” “你明天继续跟我上山捡种!” “不要啊!!!” 宋秋生哀嚎。 可惜他这次再如何哀嚎祈求,都没换来兄妹几个松口。 眼看对方情绪越发低迷,宋小麦忍着笑道:“三哥莫急,明日你先跟二哥去山里再捡些种子回家,等咱们这批山薯卖了,后面咱们一起好好去镇里逛逛!” 俩人虽是双胞胎,宋秋生还是先出来的那个。 可很多时候,宋秋生都觉得自己这个妹子要比自己大许多似的。 特别是这半个月来,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眼前妮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家已有了主心骨的意思。 可是再看看自己...还是冷不丁的被二哥敲打几下、被阿姐瞪两眼、被四丫教训两声。 难道自己就这么差劲? 宋秋生不言,首次怀疑起人生来,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将他包裹。 还没等寻思明白,见四丫居然对自己哄孩子似的讲话,宋秋生更无语了。 “我知道了...” 好吧,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去镇里。 而且镇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走到哪里还容易招来白眼。 等自家卖了这山薯就好了,到时候有了钱就不会被人瞧不起了! 就像小麦说的,到时可以好好的去镇里玩一玩。 山薯真是个好东西啊...明年自家还是多种点吧? 他偷偷瞄了一眼二哥。 下次,二哥跟小麦如果因为种什么再起争执,他决定站小麦一边! 往年自家又不是没种过地,结果呢? 种的最后差点给自己饿死。 众人见先才还闹哄哄的宋秋生,突然一个人在那变幻莫测的,也不知道在脑补什么。 宋小麦见孩子不语,一味沉默,还以为对方真的过于渴望去镇里。 正当她想松口让对方跟着去时,却见对方忽然抬首,铮铮道:“我跟二哥去捡薯种!” 说着,宋秋生扭头煞有其事的盯着自家二哥。 “二哥,我看最近不少人都在收集种子,咱们明天早点去!” 宋冬生无语的盯着自家三弟,不知对方哪根弦又搭错了位。 宋月娥跟宋小麦对视一眼,都低声笑了出来。 翌日 经过昨日下午的曝晒,又加一夜秋风吹拂,泥泞的道路干了不少。 宋小麦背着自己的小背篓朝镇里再度出发。 今日刚好又是赶集日,她本想着早点出发可以跟李二叔碰面结伴前行,没想到今天到了点却迟迟不见李二身影。 宋小麦转念一想,这几天大家都忙着挖薯,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李二叔约莫最近也停了卖菜的活计。 也是,卖菜换来的利润,可远远比不得山薯。 这么想着便释然了,一个人静静上了路。 一场秋雨后,路两旁黄澄澄的叶子被打落了一层又一层。 踩在松软的落叶上,鼻翼间充斥着山林间的芬香,宋小麦心情大好。 今日除了打听事情外,还可以去沈婶那里取回全家人的新衣。 一想到家中老少终于有新衣穿了,心底的笑意不免跟着带出落在了脸上。 她有时候也挺佩服自己的适应能力,只才穿来半个月,竟然就有了种羁鸟恋旧林的归属感。 上到娘亲王氏,下到阿姐二哥三哥,以及乖巧可爱的小五,无一不让她牵挂。 宋小麦深吸一口气,这里的一切,让她恍若隔世,好似他们原本就该是一家人! “噗通...” “哎呀!” 就在宋小麦出神之际,林子里忽的传来“砰”的闷响,接着就听到有人惊叫一声。 “谁?” 宋小麦吓了一跳。 “...” 然而等了半天,并无人回应。 她相信自己的耳力,刚才绝对是人的声音。 此时为何又没了呢... 难道撞鬼了? 宋小麦汗毛一竖。 以前她也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自从魂穿异世后,对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便抱起了几分敬畏之心。 第66章 少年 不过,青天白日的。 就算有鬼也不可能这会跑出来吓人吧? 宋小麦搓了搓汗毛倒竖的胳膊,朝林子里望了望。 可惜路两边的乱草杂木过于繁茂,根本看不进里面分毫。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宋小麦决定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就在她迈出一步准备离开之际,声音忽然再次响起。 “救...救我...” 宋小麦脚下一顿。 这次她再不怀疑别的,里面确实有人! 听这声音好像还是个孩子。 深山野林的,怎会跑进去一个孩子? 宋小麦犹豫起来,这个世道拍花子遍地都是,自己贸然前进,不会落入什么仙人跳吧? “喂...外面是不是有人...” 那孩子又喊了一声...回应他的依旧是宋小麦震耳欲聋的沉默。 “爷听到你脚步声了...你进来...拉爷一把...” 毛都不没长齐的小东西,竟张口闭口就是爷?! 对方说话的口吻像极了使唤丫头,落在宋小麦耳朵里极不顺耳。 倒是这欠揍的语态,打消了她的一些猜疑。 暗道这可不太像陷阱,否则也不太专业了。 也不知道对方怎么听出自己脚步声的。 明明自己走路很轻啊? 她决定看看情况再决定救不救。 见外面人迟迟未动,也不说话,里面的人明显急了几分,暗道难不成是个哑巴? 他再次试探的问了句:“你是哑巴?” 宋小麦:“...” 不对,如果是哑巴也不可能听到自己声音就停了下来。 “那个...爷不是坏人,爷就是跑出来迷了路...不小心掉坑里了...” “爷最近身体出了点问题,不太有劲...不然肯定自己就爬出去了...” 宋小麦:“...” “你到底听没听到?” 树林中,密布的树枝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天然大网,只能从树缝中透过光亮。 好在如今秋季,叶子掉了不少,否则这光也是有限的。 周鹤眠浑身裹满沾了枯叶的黑泥,狼狈的站在一个废弃很久的捕兽洞里,白皙的小脸上此刻也裹满泥尘难寻真容。 长这么大,他还是首次将自己弄成这般境地。 都怪那臭道士,天天找个傻子看着自己,否则自己也不至于正道不走,往这林子里钻! 当初自己真是瞎了狗眼,啊呸...真瞎了小爷的眼! 臭道士就该倒在路边等死,再被饿狼叼走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他是半夜偷跑出来的,如今本就又累又渴,嗓子都快冒了烟。 见自己喊了这么久,外面人都没动静,周鹤眠无力的一屁股跌坐在坑底。 “难不成...小爷今天真要交代在这了?” 不行,他得再喊两声! 周鹤眠挣扎着,从坑里爬起,对着上方刚要嚎出声,忽然就跟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那眼睛对他说:“喂,求人救命的态度不知道谦逊些吗?” 那眼睛又说:“也就是你遇到了我,要换个人,就你这态度,巴不得你死快些!” “毛都没长齐,开口闭口就是爷!” “换个脾气不好的,你就等着喂狼吧你!” 周鹤眠愣愣望着上方破衣破裤的丫头,一头稀疏的头发比自家院里最下等的洒扫丫头还不如。 要不是那双眼睛还算凑合,搁平时他都不稀得看对方一眼。 长成这样,还敢对自己出言不逊,教训自己?! 周鹤眠眉梢挑起:“大胆!这辈子就没人敢对小爷这么讲话!” 宋小麦无语翻了个白眼,朝坑里上下扫了两眼:“瞧你这岁数,也没比我大几天吧,多大点啊就敢说一辈子。” “以前没有,现在不就有了?” “你!” 周鹤眠气结,好在也没气昏了头,知道自己还在坑里需要对方拉一把,忍着一肚子话默了声。 见对方一脸不服气的样,宋小麦暗道要不是自己还有事做,非得再跟你耗上一耗不可! 没办法,遇都遇到了,捏着鼻子也得把人救了。 这坑一看就是猎户曾经用来捕捉大型野兽用的,挖的又宽又深。 如今洞废弃了,洞的四壁布满了厚厚一层青苔。 外加刚下过一场雨,青苔又湿又滑。 瞧那四周滑的一脚一脚的印子,一看就知道是对方试图爬出洞口蹬出来的。 宋小麦朝四周寻了寻,挑了根顺手的棍子,递了进去。 “爬吧。” 听到对方鼻子里哼出的俩字,好似自己是个多遭人嫌弃的物件般,周鹤眠满眼喷火,猛地抓上棍子吭哧吭哧的往外爬了开。 虽然只是借力,在对方往上登爬的那一刻,宋小麦不由的跟着往前跌了两步。 好在眼疾手快的她一脚蹬住了一旁的一块大石,否则今日救人不成,搞不好还得被对方拖下去! 宋小麦心有余悸,也没心思逗孩子了。 一脚蹬着石头,两手也跟着使力将对方往外拉。 等周鹤眠好不容易爬出了坑,两人皆是一头大汗,累的虚脱。 二人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上呼哧呼哧了好一会。 片刻后宋小麦休息好了,看都没看少年一眼拍拍屁股抬脚就走。 “喂!你去哪!” 听到身后的话,宋小麦扭头不咸不淡道:“自是该去地方。” “...” 周鹤眠一噎,头回被人这般冷落,虽然心底不喜欢这穷丫头,可对方实打实帮了自己。 他犹豫了下,伸手摸索腰间钱袋想给对方赏两锭银子作为酬谢。 哪知摸了半天,莫说钱袋,连长佩的玉环都跟着没了。 ... 周鹤眠石化当场,没了银子可如何是好? 眼看四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出来有一段时间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明白银子对于在外行走之人的重要性!。 一定是前面跑路,不小心掉林子里了! 周鹤眠气恼,可对上宋小麦奇怪的目光后,只能尴尬的将腰间手抽回。 少年晃晃悠悠站起身,憋了半天道:“那个...爷钱袋丢了...下回再给你谢礼行么?” 还当什么! 银子谁都喜欢,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虽然对方给了自己也会要,但眼瞧着对方是给不了了。 宋小麦摆摆手:“再见。” 说罢,不再搭理对方彻底走了。 回到大道,宋小麦拍了拍刚才沾了衣角的泥,不由皱眉。 阿姐洗衣辛苦,自己多大人了,穿衣还是得小心一些。 走了一段距离后,宋小麦听到身后有嗖嗖动静。 一愣之下回头一瞧,便见自己救起的那只泥猴子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大路只有一条,宋小麦倒没自恋的以为对方是在跟踪自己。 但她不太喜欢背后有人跟着,继而刻意放缓了脚步,想着等对方走到自己前头再说。 周鹤眠拖着一只微微扭伤的脚,慢慢走在路上,见对方忽然慢了速度,不由勾唇冷笑。 欲擒故纵。 这招后院里的姨娘都快给自己那便宜爹玩腻了。 第67章 扭伤 宋小麦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举动,让两人之间产生了这般大的误会。 直到二人并排,随之宋小麦落后,落后,继续落后... 周鹤眠身子一顿,先还装着一脸高傲的他猛地回头,发现对方跟自己已经落出了百米之遥! “...?” 这是什么新套路吗? 原还一脸悠哉的宋小麦,见前方人吃了炮仗似的突然转身瞪着自己,险以为自己后面是不是跟来了对方冤家大仇! 可惜前后左右,大道宽阔,除了他俩唯剩远方南飞的大雁争鸣。 这孩子别是掉坑里给脑子摔坏了? 自己又没惹他,那么凶自己作甚! 宋小麦不想跟一个孩子见识,想了想,也不管对方前后了。 今天时间已经耽搁的太久,她提了脚下速度,很快又将对方赶超了去。 周鹤眠抽搐着嘴角,如今哪还看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这哪是欲擒故纵,分明是在刻意躲着自己! 怎么?自己是个什么很让人讨厌的脏东西吗? 从小生活在众星捧月环境中的周大少爷,头一回感到人生挫败。 “喂!你慢点!” 听到身后呼唤,宋小麦非但没停,反而走的更快了。 她又不是傻子,对方虽然成了泥猴子,可那全身上下穿的每一样都不是这个时代寻常百姓用的起的。 布是最好的绸缎,还掐了银丝滚了金边,纵是沾满黄泥,依旧贵气夺目。 比之冯少东家,还要气派。 这样的打扮,还是个孩子,可想其身份定不简单。 宋小麦此刻脑海里已经脑补了不下十部前世追剧桥段,什么《少爷在逃》、《少爷他又离家出走了》、《叛逃少爷流浪在外的日子》... 宋小麦打个激灵,每每这种桥段,身边的人都要做炮灰,她可不像沾染半点。 这一世既然穿成农家子,她觉得其实也不错。 起码不像宫廷宅斗那些天天绞尽脑汁尔虞我诈死里逃生的...太刺激了,她可受不了。 她就想赚点小钱,将家里几个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再给自己建个漂亮房子,早点过上前世梦寐以求的乡村田园退休养老生活! 眼看那丫头走的越来越快,甚至都快跑了起来,周鹤眠气的小脸通红,拖着扭伤的脚吃力的跟在后头,一边跟一边喊:“你别跑啊!” “你跑什么!” “你等一下...等一下...” 想到自己先前还自以为是的以为对方跟自己玩什么欲擒故纵,周鹤眠就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早知这丫头这般古怪,刚才说话就注意些了... 周鹤眠追的急,心里又在走神,一个没注意便被脚下一坑绊了脚。 “啊呀!” 听到后方痛呼,宋小麦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果见对方摔了个狗吃屎! “你等等...” 就这时候,少年还不忘探出手朝自己呼唤。 眼看对方摔的泪眼汪汪,宋小麦到底没忍心将一个孩子扔在那处不管。 见对方终于停下,甚至朝自己走了过来,周鹤眠不知怎得就落了两滴泪来。 长这么大他还没这么委屈过! “喂!小鬼,你没事吧?” 那丫头明明比自己还小些,居然敢叫自己小鬼!? 周鹤眠憋气,但他不敢发作,他怕自个再一发作,对方肯定真的不会回头了。 “对...对不起...” 宋小麦蹲下身,正想将对方拉起来,忽然就听其说了这么句话,她愣了一下。 “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要道也是该道谢才是吧?” “...” 周鹤眠觉得,自己遇到克星了。 算了,管她克不克,能把自己拉起来就行。 等再次站定,宋小麦见对方一只脚微微抬起,不由再次蹲下身掀开对方裤脚一看,发现肿了老高。 “你这是扭着了,得去找大夫开点药才行。” 周鹤眠没想到对方这般草率的就掀开了自己裤脚,跟家里那些见了自己还得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妹妹们完全不同。 没有半点男女大防的意识,本就通红的脸更是红了几分。 好个粗鄙的丫头! 啥都不懂! 可是不知为什么,听到对方说要找大夫开药,心里还有点开心... “本少...我钱袋丢了...” 眼见着前面还神气不已的少年,终于老实了几分,宋小麦这才满意点点头。 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样子才对嘛! 天天拿个鼻孔对人,动不动爷爷的,给谁见了都不讨喜。 只是当下对方明显受了伤,宋小麦大概估算了下,去镇里的路还远。 看来今天的打算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少年搅和了,先送村里看脚吧还是。 这么想着,宋小麦已经来到周鹤眠的一侧,不由分说拿起对方左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走吧,我带你回村找郎中。” 周鹤眠僵硬着身子,就那么被宋小麦半抗半拖的往回走去。 “谢...谢谢...” 走了一会儿路,两人都冒了一头大汗。 听到少年这么说,累的气喘吁吁的宋小麦,不甚在意道:“我们村有个郎中,治你这跌打损伤有一手。” 周鹤眠沉默了下,犹豫道:“可我现在没银钱...” “我可以借给你,不过你得记得还。” 宋小麦说的平淡,心头却在滴血。 周鹤眠忍不住低首瞧了对方一眼,正好捕捉到对方一闪而过的肉疼。 不知怎么,周鹤眠勾起嘴角忍不住笑了笑,心道这丫头嘴是臭了点,心还怪好的。 “你放心吧,等我好了自然会想办法还你钱,十倍。” “...” “不,百倍!” 宋小麦眼角一抽:“呵呵...你人还怪好的。” “你也是。” “...” 等两人回到宋家村,太阳已经升起不少。 村子静悄悄的,宋小麦知道这是大家伙见雨停了,又往山里去了。 见这个村子人家不少,除了鸡鸣狗吠,却无别的声响,周鹤眠忍着好奇但也没多问。 俩人来到郑郎中家,开门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 小丫头扎着俩小揪揪,盯着满身泥的俩人,甜甜的声音好奇的问:“你们找谁?” 见到跟前的丫头,一下跟记忆里郑郎中的老来女郑月重合,宋小麦顶着满头大汗笑道:“小月儿,不记得我了吗?” “我是小麦姐姐啊!” 周鹤眠眉梢一动,这才知道身旁的丫头叫小麦... 俩人走了一路,都默契的没有提自己名姓。 “小麦姐姐?” 郑月儿想了想,好像印象里是有这么个人来着... 小丫头圆溜溜的眼睛清澈无比,欢快的朝人一笑:“我去喊我爹来!” 第68章 治伤 小丫头说完,也不等人回什么,飞快的扭过胖乎乎的身子就朝屋里奔去,边跑边喊:“爹!爹!” “快出来,小麦姐姐来了!” 正在屋里研究草药的郑郎中一听自家闺女的话,忙合上手里看了一半的医书,朝屋外走去。 拉过飞奔而来的小女儿,郑友德小胡子翘了翘,忍不住叮嘱:“下次慢些跑,小心又磕一大包!” “到时候你娘回来,又得说你!” 郑月儿小眼一瞪,不许自家爹提自己的囧事,可惜刚好被宋小麦俩人听了个全。 看到门外两个小泥人,郑友德嘴角一抽,忙过去将周鹤眠从宋小麦身上接下。 “小麦丫头?你这是怎么搞的?” 宋小麦累的气喘吁吁,摆了摆手:“郑叔,一言难尽啊,您还是先给他看看吧。” “他脚崴了。” 周鹤眠:“...” 郑友德见对方累的够呛,示意桌上有茶水可喝。 宋小麦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这才好受了些。 她忍不住瞥了一眼少年,也不知道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看着瘦巴巴的,没想到死沉! 同样口渴的周鹤眠,眼巴巴的望着那茶壶,眼神就差写“给我来一杯”几个大字。 宋小麦自然看到了,也仅限于看到了。 这都到地方了,她可不打算再伺候对方。 郑友德利索的给对方检查了一下扭伤的脚,左捏捏,右扭扭...在周鹤眠吃痛的目光下忽然抬头问:“你也渴了?” 周鹤眠一愣,本能的点头,结果头刚点下,脚部便是“咔哒”一声。 “啊!!!” 宋小麦眼疾手快拉过一旁郑月儿,替对方捂住了双耳。 “好了!” 郑友德站起身:“你起来走两步,看看是不是好多了?” 一头冷汗的周鹤眠还没从刚才的剧痛下缓过劲,内心尚在咆哮中... 真该死啊! 活了这么多年,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不靠谱的郎中! 这是给自己治病还是在杀人!? 满眼喷火的周鹤眠正欲发作,就听对方说好了,还让自己走两步。 在一个五岁丫头的期待下,在宋小麦满眼嘲讽下...在一脸云淡风轻的郎中注视下。 周鹤眠吞下所有心酸,慢慢站起了身... 咦? 他又跟着走了两步,虽不能立马脚下生风,可确实已能正常行走。 没想到这郎中还真有两把刷子!? 郑友德回屋取了个木质药瓶,递给少年:“早晚一次,抹在红肿处,三日可全消。” 周鹤眠接过药瓶,犹犹豫豫的道了声谢,又犹犹豫豫的瞧了宋小麦一眼。 宋小麦心领神会,起身来到郑友德跟前,笑道:“麻烦郑叔了,这药多少钱!” 郑友德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扫,也是看不懂俩人的关系,只道:“十文。” 宋小麦掏出十文铜钱,恭敬的递给对方。 “郑叔,那没事您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着,她又对郑月儿笑着招了招手,从衣服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两粒糖送给小丫头。 郑月儿被郑友德夫妻俩养的很好,接过宋小麦的糖果时大大方方,毫不扭捏的冲宋小麦行了一礼:“谢谢小麦姐姐。” “乖!” 摸了摸小丫头圆圆的脑袋,宋小麦带着周鹤眠辞别父女俩。 出了郑郎中家,外头已至晌午。 宋小麦扫了身旁人一眼,一时犯起难来。 “你家在哪?” 要是太远,她可不送。 周鹤眠一怔,对方难道就想这么扔下自己不管了? 经过一上午的短暂接触,周鹤眠一点不怀疑对方会这么干。 “我家在很远的地方...” 宋小麦皱眉。 “真的,我出门游历有一段日子了,离家早就十万八千里。” 周鹤眠努力解释了一句,说出的话又很难得到对方信服。 瞧他模样,一身娇少爷打扮,哪里就像个游历在外的游子了? 且岁数这么小,哪个父母会这般缺心眼,任其独自出远门。 虽是这么想,宋小麦也不多问了,知道问也问不出个明白。 “今天你先跟我家去,明日我送你回镇上。” 等到了镇上,交通方便一些,对方想去哪就不关她的事了。 周鹤眠抿唇不语,只微微低着头。 落在宋小麦的眼里,以为对方就是这么应了。 等二人到家,宋月娥正跟小五宋春生蹲在院里,摆弄地上簸箕里的菜种,这还是半月前石头送来的。 宋小麦抬手将脑门一拍,自己最近竟把种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阿姐!” 宋月娥诧异对方怎回的这般快,抬首正欲问话,就看到了对方身后跟着的少年。 “小...小麦...?” “今天怎回来的这么早...” 问话的同时,目光往对方身后瞄了瞄。 接收到阿姐的探寻,宋小麦长叹一口气,无奈的摆了摆手。 “别提了,没去成,半路遇到个喊救命的,我就顺手救了。” 她让出身后人,给自家阿姐指了指:“就他。” 周鹤眠尴尬立在原地,见到一身农女打扮的宋月娥后,明白对方是宋小麦的姐姐,也不敢造次,乖乖的喊了声:“阿姐好...” 叫的还挺亲。 宋小麦拧巴起小脸,想纠正对方一下吧,好像对方也没什么错。 正云里雾里的宋月娥一时还没消化完宋小麦的话,再面对周鹤眠时,观对方虽然满身泥,可漏出来的那衣服料子和款式,都不是寻常人家能见到的。 算了... 反正小麦都说了无意碰到的,这样的人要不是意外跟自家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宋月娥微微一笑,客气的将人唤进了屋。 宋春生还蹲在地上摆弄簸箕里的菜种,见到自家四姐回来,只抬头甜甜的朝对方喊了一声“四姐”。 宋小麦笑嘻嘻的捏了两把小五软软的脸蛋,目光落在菜种后不禁疑惑:“阿姐,你把这菜种拿出来作甚?” 宋月娥带着周鹤眠往堂屋去,准备给对方弄点水喝。 听到问话随口回道:“你不说要在咱家后院里撒些菜种么,前两日你们都忙着进山,我带着小五已经把那块地翻出来了。” “今天想着把种子拿出来晒一晒。” “等下午让冬生秋生把李二叔请来,就可以下种了!” 宋小麦一征,啥? 菜地都翻好土了? 她噌的站起身,匆匆跑进厨房,穿过杂物间,最后打开后面那扇门。 第69章 沐浴 门开的瞬间,一股新翻泥土特有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四四方方的小菜园子,土翻的又深又平,一看就知道没少费工夫。 前不久还说要帮阿姐干活,这才多久,人家自己又翻了这么大一片菜地,家里除了小五竟无一人知道。 宋小麦心头五味杂陈。 周鹤眠于堂屋坐定后,打眼扫了一圈四周。 泥墙泥地,门窗都是上了年岁的木头,因为少了生漆的保护,许多地方都腐朽了开,断裂出一道道木丝。 堂屋内陈设简陋,一张矮桌和几张矮凳。 除了还算干净外,比之他家中下人住舍还要简陋。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进农户家,以前知道农户大多都不富裕,没想到竟这般穷。 他有些别扭的坐在小矮凳上,周遭一切陌生又新奇,就是满身的泥也让他很不舒服。 宋月娥端着兑了糖的温水过来,见少年浑身长了虱子似的扭来扭去,忍不住问: “可是哪里不舒服?” 哪都不舒服... 见到人,周鹤眠顿时停了扭动的身躯。 起身从对方手里接过温水,早已饥渴难耐的他端过碗就大口喝了开。 水刚一入口,发现竟还添了糖,藏在碗后的目光中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想不到这家贫寒至此,竟还有糖这种东西... 忽而他又想起先才宋小麦递给那郎中家女儿的糖果,当即了然。 这家看着清贫,倒也不是过不下去的那种。 这样就好,否则他还真不忍心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在周鹤眠默默打量这个家的时候,宋月娥也在默默打量眼前少年。 观其不经意间露出的举止神态,明白对方定不是一般人家出身。 清河镇她以前也跟着爹去过,那里的人在她的认知里就已很了不得。 可同眼前人比,还是差了很多。 宋月娥说不上来差的究竟是什么,反正直觉就是这样。 少年里里外外都跟这里的一切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你...” 周鹤眠一顿,将喝干净的了碗十分自然的递还对方。 宋月娥愣愣接过碗,刚问出半个字的话又换了个方向。 “你要不要换身衣裳?” 她原本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但好像也没有必须知道的必要。 听到对方这么问,周鹤眠自然是点了头。 “有热水吗,我要沐浴。” “啧!” 这话恰巧被回转的宋小麦听见,见对方使唤丫头似的跟阿姐说话,当即小脸一黑:“有水,要用自己烧。” 见识过宋小麦性子的周鹤眠瞬间哑了声,在对方随时都要吃了自己的目光中,艰难的点了点头... “我...我自己烧...” 来者是客。 宋月娥虽不太赞同自家小妹的话,不过当着外人面,她自也不会说。 只朝少年笑了笑,领着对方来了厨房。 君子远庖厨。 从小接受这一观念洗礼的周鹤眠,等真的站在锅灶边了,是哪也不知道哪了。 他捡起几根粗壮的干柴就往灶口里送,随后打开火折想要将其点燃。 宋月娥已经帮着对方添了一大锅水,再去看周鹤眠时,对方已经急的满头大汗,灶里的柴却纹丝不动。 宋小麦将挑拣好的菜种端回厨房,见到的就是对方一副猴急白脸的模样,再看那纹丝不动的干柴,心头阵阵无语。 “你这么点火,点到明天这个时候都不一定能着!” 放下菜种,宋小麦知道自己不动手的话,迟早阿姐也得帮忙。 忍着一肚子话,嫌弃的将少年赶至一旁。 她将灶里的大柴取出,抓起一把引火用的干草重新塞了进去,随后又往里面加入一些更易燃烧的细小木柴,这才抽了几根大一些的柴火架在小柴之上。 火折刚一碰到干草就窜出一条小火龙,飞快燃烧起来。 没多大会,一灶柴火燃的又烈又旺。 宋小麦拍拍小手起身,朝一旁目瞪口呆的少年挑了挑眉。 虽然对方什么也不说,但周鹤眠精准捕捉到充满深意的俩字。 废物。 周鹤眠憋红了脸,忍不住张嘴吐了句:“神气什么啊...” 不知怎么得,宋月娥看到少年跟自家小妹的模样,忽然就想起平日里三弟跟小妹相处的氛围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到底都是小孩子。 “你俩看着火,我去看看来弟。” 说起来弟,宋小麦一梗,方才惊觉自己这两日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怎么三天两头的往家里捡人? 待阿姐出去,她狐疑的看向少年。 冷不丁的被其这么一瞧,周鹤眠就有些没有道理的心虚。 “你...你看我作甚?” “...” 算了,这都是意外。 来弟是惨,跟宋家多少也有点关系。 眼前这个么,反正明天就送走,且忍他一忍。 “我给你说,不管你打哪来的,既然来了我家,就要守我家的规矩,懂么?” 周鹤眠不懂。 “什么规矩?” 宋小麦盯着对方:“在我家,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必须自己动手,没有使唤人的毛病!” 还道什么呢... 刚才不就说顺口了么。 周鹤眠沉闷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瞧对方还算听话,宋小麦这才松口。 她也不会真活回去了,跟一个小屁孩见识。 要怪就怪对方见她第一面就没留下什么好印象,熊孩子就是欠调教。 睡了整整两日的宋来弟,虽然身上的伤还没褪去,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特别是连着吃了两天饱饭,小脸上肉眼可见的有了几丝血色,终于看着不那么渗人了。 此时的他早就醒来,蜷缩在床头一角并没有起的打算。 宋月娥进来时,便看到对方缩成一团窝在墙角边。 “来弟...” 宋月娥上前几步,缓缓在床角边坐下,默默等了半晌。 窝在被子里的宋来弟不说话也不动弹。 这两天,他除了吃饭或者如厕,跟宋小麦一家没有任何交流。 片刻后,见对方还是不愿搭理自己,本想让其下床走动走动的宋月娥最终叹了口气放弃打算。 她来到家里唯一的一个木质箱笼前,准备给厨房里的少年寻套换洗衣裳。 观少年个头跟自家二弟差不多,便从里面翻出一套宋冬生的衣裳带给了少年。 “待会洗了澡,你先穿我二弟这身吧...等你这身换下,我帮你洗了再换。” 周鹤眠望着对方手里打满补丁的外衣,往日最重仪表的他满眼复杂的接过。 “多谢...” 第70章 美少年 家里没有专门洗浴的屋子,厨房里位置还算宽敞,且生着火,所以平日兄妹几个都是轮流在这里梳洗的。 周鹤眠自然也无例外。 宋月娥出了厨房后,顺手就将门带了上,任少年洗漱去。 院里 宋小麦端着一个木盆,里面是她昨日换下的脏衣,眼看今天这身也脏的不行了。 一共就两身换洗衣裳,再不洗就没得穿了。 宋月娥过来想要帮忙,宋小麦赶忙挡了回去。 “就这两件,我自己洗了就好!” 宋小麦搓着衣服,扭头朝厨房瞧了瞧,这才给满心疑惑的阿姐讲述了上午所生之事。 听了来龙去脉,宋月娥惊疑不定:“他从哪跑来的?” “怎钻那山里头去了!” 这谁知道呢。 “管他呢,反正明天我就给他送到镇上,爱去哪去哪。” 宋小麦毫不在意。 宋月娥却生了几分忧心:“你不说他钱袋都掉了吗?送去镇里...要是没钱,他哪也不去了啊?” 到时候说不得还得跟你回家。 不过这话她只在心里念了句,瞧这二人水火不容的样,还是别给自家小妹添堵了。 宋小麦嘿声一笑,目光狡黠。 “阿姐你先才没看到他穿的那身么?” “再没银子,那身衣服也值点钱,路费怎么都是够的。” “...” 姐妹俩说了会私密话,宋小麦的衣服也洗的差不多了。 等将衣服晾好,发现厨房里的人竟还在洗。 本想告诉对方节约些水的,话到嘴边,宋小麦还是放弃了打算。 洗吧洗吧,大不了晚上二哥三哥辛苦点,多担几回水了... 眼看时辰还早,她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养伤的孩子,听阿姐的话说,那宋来弟到自家这么久一句话都没说过。 眼下反正也无事,宋小麦沉吟片刻后,抬脚去了西屋。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宋来弟缩着身子再度往角落滚了滚,面贴着墙,一言不发。 宋小麦远远盯着孩子后脑勺,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方才开口。 “来弟,我知道你醒了。” “...” 两天了,自前夜宋小麦将人带回来,照顾对方的就一直是阿姐跟两个哥哥。 从始至终,她跟宋来弟都没有过正面交流。 孩子得有个缓冲的时间,从小在那样一个环境下养着,人没折磨成傻子已算万幸。 本来她打算让对方慢慢适应了再说的,可昨日去了一趟村长家后又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我实话给你说吧,我们家其实已经商量好,准备将你从二伯家要过来养了。” “不过...” 听到这声不过,宋小麦察觉对方小身子明显动了一下。 “不过这事并不好办...”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离开二伯家,你得打起精神才行。” “虽然你一直没有正式记入二伯名下,可他家好歹养了你这么久。” “生恩养恩大于天,这事就算传了出去,其实你也不占理。” 这其实只是宋小麦的一些个人理解,观村里人对宋大田一家的反应,都知道他家有个养子,虽然一直没给正式名分,可依旧能在家里养这么些年。 那就说明一个问题,说明这个时代其实是提倡或者包容寻常人家收养孤儿弃婴的,律法在这块上不知有没有明确说明,但起码没有强力打压。 否则,宋大田再如何,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朝代提倡百姓收养孤儿弃婴,出发点一定是好的,但弊端也同样巨大。 这会导致人贩子活动猖盛,更加肆无忌惮。 眼下自己一家如果要将宋来弟救过来,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出钱,跟宋大田协商将宋来弟买过来。二是报官,告他私养弃婴还虐待孩童... 宋小麦觉得这两条都不好。 她可以肯定,如果她立马找宋大田谈买宋来弟的事,对方定会趁机狮子大张口,哪怕他不待见甚至想害死这个孩子,面对对方有利可换后,定会以此要挟拿捏自己。 届时还未谈判,她就输了一半,不出点血,很难将宋来弟买来。 如果报官...她对这个时代的官场实在没什么信心。 但这不妨碍以此作为手段,要挟宋大田一家。 这些话她没剖开了给一个六岁的孩子听,但起码对方不能再沉默不言,又或者如同前夜一般,明明可以当着村长族老的面指控宋大田一家,却白白流失了这个自救的机会。 “如果你真的很想脱离二伯一家,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当我们需要你说话的时候,你得说话。” “说实话。” 宋小麦声音浅浅的,冷静的不似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可落在宋来弟的心里,却有股前所未有的心安。 出了西屋,宋小麦深深吐出一口气。 虽然宋来弟依旧沉默,可她知道对方一定听了进去。 踏出堂屋的那刻,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宋小麦只觉自己鼻尖传来一股钝痛,就见身前黑影惊慌失措的往后掠去。 原还以为是毛毛躁躁的三哥回来了,正欲开口责备,抬头却跟一张白净过份的小脸对上。 这绝不是自家几个孩子应有的肤色... 少年鼻梁挺翘,墨色长眉下有一双极具古典韵味的瑞凤眼。 朱砂色的唇瓣还保留着几分孩童的稚气,身材依旧是少年人的纤细,却隐隐透出几分矫健,生机盎然。 啧... 想不到洗干净的泥猴子,长得还挺赏心悦目。 算了,那就不骂了吧。 宋小麦不得不承认,自己颜狗实锤。 退后几步的周鹤眠满脸戒备的盯着宋小麦,就怕对方因为自己撞了她惹来一顿骂。 结果半天过去...这人瞧自己什么眼神? 周鹤眠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走路下次看着点...知道吗...” 宋小麦出了屋子,见对方神经大条的防备着自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撩下一句话就走了。 天色也不早了,眼看宋冬生兄弟俩也该回来了,宋月娥将厨房清扫了下,便开始准备起晚饭。 见小麦进厨房,便笑道:“正好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阿姐?” 宋小麦将烧完热水的柴火将里拢了拢,令其复燃。 “我这不想着待会二弟他们回来去请李二叔过来吗,咱也不好白让人帮忙,总得留个饭!” 第71章 请客 这些年来,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更别说给外人留饭。 宋月娥一时犯难,不知该做一顿什么饭食才好。 家里如今白米白面倒是还有一些,但是肉菜已经吃完了... 只有前面炼油剩下的油渣。 油渣这东西,在这个时代对于平民来说依然是个好东西。 宋小麦建议:“咱们泡把干菜,用油渣拌了烙油饼吧!” 这东西不单好吃还顶饿,莫说寻常用来待客,就是过年也是顶好的美食了! 宋月娥目光一亮:“那咱再用前些日子收来的南瓜炖个南瓜粥如何?” “然后再炒个青瓜片儿!” 小麦笑眯眯的点点头:“用粳米煮吧,更香更甜。” 她也有好几天没吃白米了,日日喝着粟米粥,嗓子都快拉上火了。 上次买的白米不多,平日基本给王氏和小五单独开火用。 如今又来了个宋来弟,眼看就见了底。 好在明日自己就要再去镇里一趟,可以再买一些回来... 不行...明日自己还是雇个牛车好了,多买一些粮食回来。 外面的牛车也不敢用... 宋小麦决定明天一早去五叔公家瞅瞅,看能不能借来。 姐妹俩在厨房忙活,也没人管洗漱好在院子里游荡的周鹤眠。 此时的周鹤眠正蹲在地上,百无聊赖的盯着罗卜丁宋小五摆弄一把石子儿。 石子儿从大到小叠的仔细,随着越叠越高,柱子就开始出现了摇摆不定的晃悠。 宋小五全神贯注盯着晃来晃去的石柱,紧张的捏着手里最后一颗石子。 只等石柱不晃了,再下最后一颗。 忽然 一截葱白食指兀自出现,在尚未停稳的柱子轻轻一点... 哗啦... 石柱散落一地... “...” 宋小五一愣,顺着手指缓缓朝人望去,便跟一双充满戏谑的目光对上了眼。 眼看好不容叠起的石柱被人毁的稀碎,孩子幼小的心灵头回受到如此冲击,内心的委屈便如潮水涌出,无声无息掉下泪来... 随着孩子那张瘪起的小嘴弧度越来越大,周鹤眠心头一惊。 不好! 他眼疾手快捂上对方欲将爆发而出的惊天响动! “呜...呜呜...” 宋小五被周鹤眠死死捂住嘴,眼泪似卸了阀,哭的那叫一个动容。 正是此时,大门忽的被人推开。 “谁!” 进门的兄弟俩,入眼就瞧见自家小弟被捂嘴的一幕。 宋冬生心头咯噔一声,第一反应便是家里进了拐娃的贼! 手里的斧头猛的一提,片刻之间他已经想好,对方若敢做出伤害小五的事,他就算泼了命也要砍对方几刀! 宋秋生更是气急,要不是那身衣服眼熟,恐怕已经扑到了对方跟前! 听到后方大喝,周鹤眠身子猛的一顿,赶忙松开了手。 回首便瞧见不远处一高一矮俩兄弟,其中一个还跟宋小麦像了八分,明白定是一家人。 周鹤眠头一回气恼自己手欠。 没事欺负个孩子干啥! 没了手的束缚,宋小五震天的哭声瞬间传入全家老少耳中。 忙碌的姐妹俩急急忙忙冲出厨房,手上都还裹着湿漉漉的粉浆。 待看清拔剑弩张的两方人,特别是宋冬生手提斧头满身戒备的动作,宋月娥急忙喊停:“冬生秋生,这是咱家客人!” 客人? 听到大姐的话,宋冬生僵硬的肩膀顿然一颓。 宋秋生跟自己二哥也差不多,瞟了几眼不远处的小白脸,心道自家啥时候有个这样的亲戚? 在两方人对峙时,宋小麦则心疼的朝小五跑了过去。 小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懂怎么告状,只一味抬起小手指指散落一地的小石头,又指指耳根发红的周鹤眠。 哪还有不明白的! 周鹤眠毕竟是自己外面带回来的,眼下这么多人在,宋小麦忍了忍没当场拆穿。 宋月娥匆匆过来,三言两语将周鹤眠的来历告诉了兄弟俩。 一听对方是自家小妹救来的,并不是哪门子亲戚,宋冬生兄弟俩看周鹤眠的目光就更哪哪都不顺眼了。 一场乌龙后,宋冬生虽然看周鹤眠的眼神依旧充满警惕,但已没了先才那股紧张。 不过,关于对方刚才实实在在欺负小五的事,他对这位来历不明的客人实在没什么好感。 特别是看到那身眼熟的衣服后,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饭还在锅里,姐妹二人合力哄好五弟又匆匆回了厨房。 宋冬生兄弟俩则被安排去请了李二叔,独留周鹤眠孤零零的坐在院里无精打采。 宋小五又开始摆起了石子儿。 小孩子莫看年纪小,却很记仇。 每摆一颗都要警惕的朝周鹤眠看一眼,见对方这次离自己远远的,才放心放另一颗。 如此反复几回,周鹤眠翻了个白眼,无语望天。 从早上起来就没吃过东西的他,此时又累又饿。 要不是那碗糖水,他觉得自己约莫要饿死在这鸟不拉屎的乡下了。 要说后悔吗? 他是一点不悔的,想到观里奇奇怪怪的臭道士,与其被其折磨死,饿死也挺好。 周鹤眠不知怎么的,觉得天好像转来转去的,真是怪了... 等宋小麦再出来时,发现少年已经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想到对方一天遭遇,先才对其满心的气愤也没了大半,到底还是从屋里拿了一件外褂盖在了对方身上。 李二到来的时候,姐妹俩已经做好了饭食。 闻着满院子的油饼香气,作为大人的李二都不由吞了吞口水。 这姐妹俩准备啥好吃的呢? 先才打算在家吃了再来的李二,拗不过兄弟俩的急切,只好跟着先过来了。 原想着反正撒菜种也简单,等弄完了再回家吃也行。 想不到自己刚到这边,人家把饭已经做好了。 “李二叔,这天还亮着,咱吃了饭再下种,不急!” 今日餐桌上,摆了一大盆满满当当的油菜饼以及一大碗素炒青瓜片。 等姐妹俩陆续盛出白米炖煮的南瓜粥后,李二一双虎目瞪直了眼。 他终于明白,那日自家儿子为何会在这边吃的肚儿溜圆的回家了... 第72章 种菜 今天饭桌上比以往可就热闹多了,不光多了李二,还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少年。 在众人眼里顶好的吃食,周鹤眠却觉得一桌饭菜实在寡淡...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他对烙饼并不感冒,青瓜片更是碰都不碰。 南瓜粥倒是不错,这让饿了一天的他闷头喝了三大碗。 宋小麦余光扫了一眼,暗道还是饿的不狠。 众人吃饱喝足后,桌上的食物也被一扫而空。 望着吃的溜光的饭菜,李二老脸一红。 当初骂儿还是骂早了... “走,二叔这就给你们下菜种去!” 吃了几个孩子好一顿饭食,李二哪里还坐得住。 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给孩子几个即刻种出片菜地来。 等到了后院,他发现后院菜地的土翻的细致平整,深度也合适,不禁连连夸好。 宋月娥牵着小五站在一旁,笑红了脸。 很快,李二用锄尖熟练地破开松软土地,将菜地起出一道均匀的沟垄。 他指着沟垄道:“这菜啊最忌涝,所以咱们最好不要平地撒种。” “要像我这样先给地起个垄再下种,保管什么菜都长得又壮又好!” “起垄也有讲究,深度要控制在半尺左右,弧度不能太陡,否则不易存水。” 宋月娥带着二弟跟在李二身侧,听到对方的讲解后,立马拿起了锄头,学着对方的模样将平坦的菜地开出一道沟壑。 俩人一看就做惯了农活,很快就上了手。 宋小麦则与宋秋生捏着一把菜种,跟在几人后面。 俩人按照李二的要求,每起完一道垄后,他俩便取出几粒种子均匀嵌入其中。 宋小麦发现,这种菜跟前世种山薯的程序差不多。 瞧着李二谈起种地来如数家珍的模样,这让她对于明年种山薯的事情,又多了几分把握。 “昨日刚下了雨,今天土地湿软,撒种最是合适。” 李二笑望着孩子几个越发熟练的动作,手上起垄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用完饭的周鹤眠百无聊赖,也跟来了菜地。 不知对方从哪寻了个矮凳,坐在一旁看兄妹几人学种菜,瞧的是津津有味。 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在看什么戏台子。 那模样,就差一把瓜子捏手里了。 宋小麦几人对其选择无视。 本就是个过路人,明天过后谁也不知道谁,任其看了去。 天黑之前,几人便将后院菜地撒完了种。 放下农具后,李二拍了拍裤脚上粘连的土。 望着一片齐整的菜地,心满意足。 “不错,小白菜发的快,等个几天你们就可以看到青芽了,个把月便能吃上一茬!” “萝卜慢一些,落雪前应该吃的上!” 望着自家荒废已久的菜地重获新生,宋家兄妹几个笑的合不拢嘴,纷纷朝李二表达感谢。 李二摆手笑道:“你们几个小家伙聪明又肯干,这日子眼看就好过了,菜种上一些够自家吃就行了!” “种多了吃不急也坏在了地里,没的辛苦一遭。” 宋小麦一旁听的一愣,这才想起,这个时代的人关于菜蔬的保存办法十分有限。 因为朝廷对盐的严格管控,导致前世风靡的腌制品在这个时代并未盛行。 什么泡菜、腌菜、咸菜的都还没怎么出现。 或许在条件好一些的上层富户中已经有了,但因各种原因,并未流行于底层百姓之家。 宋小麦目光发亮,想到这次自家只种了小白菜和萝卜,小白菜留着吃,萝卜却可以做成泡萝卜、腌萝卜等... 可惜没有大白菜,不然泡白菜也是很好吃的。 等等...自家虽然没种,但李二叔家有啊! 宋小麦心头一喜,当即问道:“李二叔,您家种的大白菜可以卖些给我们吗?” 李二还以为对方想吃白菜来了,笑着回:“你这孩子说什么客气话,什么买不买的!” “明日我让石头给你砍两颗过来!” “等吃完了,再让石头给你送些。” 一看对方就误解了自己意思,不过宋小麦没有当场拒绝,只小脑袋点了点:“多谢二叔!” 自己不能凭空出现任何手艺,刚才头脑一热的她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她得好好想想,要如何“顺理成章”的做出泡白菜... 眼看天也快黑了,李二给宋小麦几人又叮嘱了一些后续菜地浇水事宜便返回了家中。 是夜 面对前一日多了个宋来弟,今天又多出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宋小麦家的屋子立马告急。 宋来弟年纪小还好说,跟宋家兄妹几个在西屋挤挤完全没问题。 可今日来的少年跟二弟差不多大,又是个外男,宋月娥暗道自己跟小麦肯定不合适再跟几人同睡一处。 姐妹二人商量了下,今晚只能跟娘挤挤了。 对于家里又来了个少年,王氏下午已经见过,对此当然没有异议。 东屋的床是王氏陪嫁来的,做的也算宽敞。 当初睡下她和宋大山两个大人都还有余,如今睡姐妹两个完全没问题。 其实家里几个孩子大了,早该分屋而住。 王氏也早就有心想将两个女儿唤自己屋里同住,只不过如今虽然吃了药好了许多,但夜里还是会咳。 因此担心打扰姐妹二人休息,便迟迟没提这话。 今晚母女三人难得共处一室,熄了灯后躺在床上便说了好一阵体己话。 趁此机会,王氏提出了让姐妹俩搬她这里住的想法。 宋月娥对此没有任何异议,自从长大跟父母分房睡后,她就再没跟母亲同榻而眠过。 能再睡一起跟母亲亲近,她求之不得。 宋小麦想的却跟王氏刚好相反,王氏担心自己咳嗽惊扰姐妹俩,宋小麦也觉得自己俩会打扰对方休息。 “娘,小黄大夫说您身体得静养,我俩跟您睡的话会扰到你休息的...” 听小妹这么一说,宋月娥也才想起这茬,当即应和:“小麦说的对..娘您还是自己睡吧。” 她想了想道:“我看不如把粮房收拾一下,多少能起一张榻,我跟小麦以后住那也行。” 黑暗中,王氏笑的满眼慈爱。 “傻孩子,那屋哪能住人?” “往日里都锁着倒也没什么,如今你们在后院既重新种了菜,今后来来往往,不都得经过那道屋?” “咱们虽是寻常百姓,讲究没那么多,但总归是你们女儿房间,人来人往也不合适。” 宋月娥犯起了难。 “要不,咱们在西屋搭个帘子隔上一隔?” 王氏一怔,这办法也不是不行... 只是孩子越来越大,早晚都得分房。 王氏想了想,觉着也罢,先这么凑合着。 等过些日子自己身子好些了,到时再让孩子搬来就是。 就在王氏与宋月娥敲定时,宋小麦忽然提议:“娘,等咱们这批山薯卖了就有钱了,明年咱盖个新房吧?” 第73章 表亲? 盖新房? 是啊! 自家如今有银钱了,家里住不下再盖几间不就够了吗?! 家里分的这处屋子虽然破旧,但前院够大,再起几间屋子绰绰有余! “还是小麦聪明!” 宋月娥激动道:“我怎么没想到这茬。” 私下里兄妹几个也算过账,等这次山薯卖完,自家可以赚近六十两银。 这银子莫说起几间屋,就是盖个村长家一般的青砖房都够了! 王氏喜过后又不住感叹,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家几个孩子忽然就把日子过起来了,比之自己当初可强太多了! “小麦说的对,咱们盖新屋!” “等盖了房,你姐妹俩住新屋!” 听着母女俩止不住的笑意,小麦裹紧芦花被笑盈盈的想,这才哪到哪呢。 这天夜里,王氏虽偶有咳嗽,但睡的比以往都要踏实许多。 东屋一片和谐,西屋就没这般好运了。 周鹤眠呆呆立在床边天人交战,望着铺满草杆的床榻和打满补丁的床单被面一阵无言。 这...真能睡人? 不仅如此,小小一间屋子里,小小一个床榻上除却此时上面躺着的那个,地上还站着大小不一三兄弟,加上自己就是四人,今晚都要挤在这里!? 周鹤眠有些崩溃。 拥挤暂且不提,那满床的草杆看着就扎人,真的能睡么... 宋冬生将宋小五扒的只剩一件里衣后,带着对方率先躺了上去。 宋秋生紧随其后前,没忍住扫了一眼呆愣在那的人。 “喂,你睡不睡?” 周鹤眠看对方一眼,麻木的将头一点。 睡,不睡能怎么办? 自个不能在这站一晚上吧! 俩人今晚睡到了宋小麦姐俩的位置,宋秋生将靠墙的一面留给了对方,自己则紧挨小五躺下。 累了一天的他困得早已打不开眼,迷迷糊糊的说了句:“别忘了灭灯。” 望着卧室唯一的一盏油灯,少年双眼一闭,认命的呼出一口气。 油灯瞬息即灭。 摸黑脱了外衣,周鹤眠一脸视死如归钻进了破棉被里。 刚一躺下,被子上便传来一股日光照射后的特殊气味,虽不如家里熏香锦被,倒也无想象中难闻。 想起这家那位阿姐先才特意换的被面,周鹤眠多少心里好受了些。 且躺下后发现,虽然铺的都是草杆,也并无想象中的刺挠,还好还好。 稀里糊涂的,少年不知不觉也进了梦乡。 翌日 今天是最后一次给族里交山薯的日子,宋家村村民早早起了床。 虽然山上存货已不多,但不少人家还是挖了一些出来,一早便着急忙慌的往各族族长家交货去了。 宋小麦则带着周鹤眠用了早饭,也一早来了五叔公家,准备借牛车一用。 五叔公跟村长家一样,是村里少有的青砖瓦房,大老远就可以瞧见一座青砖围起的气派院子。 此时院门口正排了些人,都是交货而来的宋姓族人。 随着宋小麦的靠近,众人也都看到了她,纷纷热情的朝她打起招呼。 如今面上看去不显,实则宋小麦一家已经成了村里许多人家热议一员,声望极高。 要知道,村里这份活计可不就是这丫头家几个孩子带来的么。 面对大家的热情,宋小麦都仰着小脸笑盈盈的还了回去。 遇到熟悉的,还会嘴甜说两句好话,惹的不少婶婶婆婆欢喜。 当然了,人有千面,也不是人人都会对宋小麦一家感恩戴德。 就比如人群中站着的马氏马桃花,见到宋小麦就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对方不跟自己打招呼,作为晚辈的宋小麦却不能在外人面前显得自家没有教养,主动朝对方唤了声:“大伯娘!” 随后,她很快又发现对方身旁还站着一个熟人,二伯娘孙氏,孙玉芬。 这还是穿来这么多天,宋小麦首次跟这位二伯娘相遇。 “二伯娘!” 跟对方打招呼的同时,宋小麦默默打量对方。 她这位二伯娘长得很是不赖,其脸蛋比之这里大多妇人都要白皙许多,气色也很是红润,给本就不赖的五官映衬的分外出众。 往人群里一站,要不是对方喜欢低眉含眼,定能脱颖而出。 想不到宋大田还有这个福气,娶了这么个漂亮老婆。 大房二房妯娌俩往那一杵,单说外貌,高下立显。 面对宋小麦的主动招呼,孙氏微微抬头,仿佛才看到对方一样,诧异的回了声:“啊...是小麦啊...” “...” 那么多人都喊她来着,她不信对方才看到自己。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没想到两口子这方面倒是有点像。 两位伯娘跟自己都不亲近,宋小麦也没上赶着的道理,草草应了声便准备进院。 结果抬脚刚走,便听人群里传来一声:“小麦,这俊后生哪来的?” “是你家什么亲戚?” 宋小麦扭头一瞧,发现问话的人正是村里另一个“凶名”在外的婶婶,宋六婶子... 当然了,此凶名只是因为对方说话嗓门大,做事雷厉风行,而非某些惯会撒泼的悍妇行径所致。 “宋六婶子,这是...” “小子是小麦远房表亲,这几日走亲来的。” 宋小麦还未说话,周鹤眠已经抢先一步走到前头。 宋六婶子四十来岁,在这个缺乏护肤品保养的时代,四十岁的人看着比之前世五十岁的还要年长。 其两鬓斑白,面上沟壑明显,不过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整个人精气神十足。 看到面前少年不光人长得好看,人还十分有礼,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的很,喜的宋六婶子一张皱巴巴的脸笑成了花,唉哟唉哟直念好。 倒是头回听说,这大山家的王娘子还有个这般俊俏的侄儿! 这是咋养的?可真好。 马桃花跟孙玉芬一旁瞧着了,俩人心头同时疑惑。 王氏娘家住那深山沟沟里,八百年见不到一回,竟还有亲戚走动? 宋小麦这会没注意二人诧异的表情,只古怪的扫了一眼周鹤眠。 哪门子表亲,小小年纪张口就来哈。 周鹤眠霎时成了焦点,被几个喜欢八卦热闹的婶子围在了中央。 几人你一言我一句问了好些话,又对其好一番夸赞。 等了半晌,对方才在宋小麦一脸不悦的目光下脱离出来,俩人逃也似的进了院子。 想到反正待会就给人送镇里了,宋小麦也懒得计较对方胡说八道。 此时五叔公正坐在院里,精神抖擞的望着自家几个儿子孙子验收族人交上来的货物,时不时也会提点几句。 见到宋小麦后老人一脸惊喜,欢快的朝人招了手。 “来来,过来丫头!” 第74章 政令 “五叔公!” 宋小麦蹦蹦跳跳跑到老人身边,弯腰行了个大礼,惹的老人哈哈大笑。 “你咋有空来了呢?好些天不见你。” 问完话的五叔公也不等宋小麦回答,瞅了眼对方身后少年疑声道:“...这是谁家的娃,我咋没见过呢?” 眼看周鹤眠又要抢先一步上去胡诌,宋小麦赶忙抢在对方前头。 “五叔爷,家里没粮了,我今天想去镇里一趟买点粮。” “所以过来想借用一下您家的牛车,您看方便不?” 被其一打岔,五叔公果然没再追问少年,两手抱着拐杖呵呵直乐:“这咋不行呢!” “粮食忒重,你们几个娃不用牛车也背不动不是!” 说着,他朝自己长孙招了招手:“立根啊,过来!” 听到自家阿爷召唤,正给村民称量山薯的宋立根赶忙跑了过来。 “啥事啊爷!” 宋立根的年纪跟李二差不多大,三十来岁,随了五叔公家的血脉,个头很高,人也壮实,往那一站像堵墙似的。 这体格子,放在庄稼人眼里那就是让人羡慕不来的健硕。 “你去,把咱家牛车牵上,带小麦丫头进镇一趟。” 面对自己的孙子,五叔公毫不含糊的吩咐:“孩子要买粮食,你仔细着照应些!” 一听是小麦家用牛车,宋立根咧嘴一笑,朝宋小麦拍了拍胸脯。 “我还当什么事,走,立根叔这就给你拉车去!” \"...混账玩意儿,有牛在要你拉什么车!\" 一听自家大孙子又在说胡话,气的宋老爷子白胡子一抖,抬起拐杖敲了对方几下。 “你把车拉了,牛好赶你么!” 老人的话不仅惹得宋小麦笑出声,连带门口收山薯的大伙也跟着笑了起来。 “多大人了,说话还这没个样儿。” 面对自家阿爷的唠叨,宋立根一点不恼。 老爷子开心他就开心,不管对方怎么说,他都一边站着嘿嘿直笑。 宋老爷子扫了一眼碍眼的家伙,没好气道:“刚好,到镇里了去瞅瞅赵坤财一家,看他那腿咋样了。” “连着几天也没往回传个话,到底一个村的。” 宋立根听的直点头,正想去牵牛车,又见老爷子不满的冲他念了句:“别空手去!” “一天光长个头儿不长心的憨货。” 三十多岁的宋立根被自家老爷子训的像个不满岁的娃。 “好嘞爷!您就放心吧!” 宋小麦见爷俩相处的这般和谐,温情的氛围让她有所触动。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但这是有一个大前提的,家风得正。 宋小麦两辈子加起来,见识过太多偏心眼的老人。 这些老人都有一个特点,整天要么撺掇着儿子儿媳斗法,要么一把年纪干些不着四六的事儿,好好的一家子能被老人搅和成一摊稀泥。 长此以往,小辈再有样学样的传了过去,莫说给老人养老当成宝,不摔盆摔碗都算好的。 眼前这位五叔公能同儿孙辈如此和睦相处,定然是其本身就是一位德行厚重的老人。 从五叔公家院里出来,宋小麦跟周鹤眠同老人道别后,双双坐上了宋立根赶来的牛车。 三人结伴,伴着初晨缓缓朝镇里走去。 宋立根也是个健谈的,一路上跟宋小麦俩半大孩子说了不少话。 只是几人共同话题不多,聊的最多还是山薯的事。 周鹤眠一旁静静听着,从俩人对话里大概弄清了个来龙去脉。 他不由扫了两眼宋小麦,想不到对方还有这本事,能发现这种东西赚钱且不藏私。 怪不得昨天村子里半个人影都无,原来都上山挖薯蓣去了。 他今天依旧穿着宋冬生的衣裳,怀里抱着昨日脱下来不知何时被宋家阿姐洗干净了的袍子。 本来他打算换上的,结果宋小麦一早就过来跟他说不用换了,让他拿这衣服换钱当路费。 至于对方身上那件么,就当做好事送给他了。 周鹤眠气的仰倒。 他堂堂...算了,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决定不跟这妮子一般见识。 等几人到了镇里,宋小麦原想先去药铺寻冯少东家定下明日交货议程。 结果到了地方才知,冯少东家不知得了什么消息,五日前就着急忙慌的赶回禹州了。 好在对方虽然急着先走了,却没忘了二人的约定。 在小黄大夫黄辰安的介绍下,宋小麦认识了一位姓金的管事,是冯少东家特意留下跟她对接山薯的人。 这位金管事五十多岁,为人十分和善健谈。 见到宋小麦后便笑吟吟的告诉对方他们已经备好了马车,只等宋小麦这边备好货,他们即刻就可前往运回。 这种办事效率宋小麦自然欢喜,俩人当场敲定明日一早就在宋家村进行最后交接。 宋立根买了一盒点心来的药堂,见赵坤财一家这几日都在这里守着。 听吴氏说前两天夜里赵坤财都起了高热,今天才好了些,不禁为其捏了把汗。 宋小麦跟金管事定下事后就跟对方告了别,跟在小黄大夫身后取了王氏下半旬新药。 趁此机会,宋小麦向对方询问起关于孤儿弃婴的收养政令。 许是没想到对方会关心这个问题,小黄大夫愣了愣后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可是在哪遇到了弃婴?” “咱们县是有专门接收遗孤弃儿的,叫做安济坊,可以直接送往那处!” 黄辰安所说的地方类似现代福利院,专门收容流失在外的孤儿。 只不过收容流程没有现代那么完善专业,坊内顶多派几个厨娘做做饭发发饮食。 每日饭食只能保证把孩子命吊着,吃饱是不太可能的。 所以很多孩子进去了,因为填不饱肚子,大一些的都会自己跑出来到外面乞食。 只有小一些无法自理的幼儿,才会在坊内久留。 不过,但凡进了安济坊的孩子,都会被衙门记入名册。 因而莫看大街上不少乞儿,虽没有户籍,却也是查有此人的,而非纯粹黑户。 为了不让对方误会,宋小麦思量了下,将宋来弟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她并未谈及对方受宋大田一家虐待的事。 只说孩子幼时被二伯一家捡回来养着,一直没落籍也未去衙门备案。 如今二伯家因为些原因又不愿养着了,如果自家想接过来养需要什么手续。 第75章 纰漏 黄辰安默默观察宋小麦说话。 对方虽没说全,但心思通透的他多少能猜到几分。 沉吟半晌,不确定的问了句:“那孩子自己可愿去往你家?” 孩子何止愿意,天天恨不得长自家床上! 见宋小麦点头,黄辰安点了点头,一双温润的眸子浅浅一笑。 “这就好办了,那孩子如今也六岁多了,有了自理能力。” “既然他自愿去你家,你且带着他去衙门备案即可。” “大周建立初时,咱们新朝户部就贴了告示,为着连年战乱,大量孤儿流离失所,圣上特命各州县设安济坊,凡有能力者皆可前此收养。” “凡收养无籍孩童者,官府非但不追究户籍瑕疵,还赐三斗粟米,每岁两吊钱作孩童抚恤,直满三年。” 黄辰安问:“你二伯家这个养子可是从安济坊领养的?” 这还真不知道。 宋小麦听了这话愣了一愣, 如果来弟来自安济坊,那岂不是说宋大田一家偷偷吃了人家的米用了人家抚恤银,还将人不当人养着,成天不是打就是骂,如今没了抚恤银便想了法的叫人去送死? 见对方一脸茫然,黄辰安默了默,虽然他不愿将人心往暗处想,可事实摆在跟前又不得不如此想。 “如果那孩子来自安济坊...你二伯家恐怕有一半原因都是冲着抚恤银子去的。” “至于为何一直不给对方名分,怕是担心将来孩子长大分其家产之故。” 这话如果换一个八岁孩子在跟前,打死黄辰安也不会说。 可面前坐着的是宋小麦,这孩子心智早熟做事稳重,说了也不会对其将来有何影响。 宋小麦觉得小黄大夫说的怕是八九不离十,但有一点却想不通。 “如果来弟来自安济坊,难道安济坊那边没有留下领养手续之类么?” “我二伯家迟迟没去衙门备案给他入籍,为何这么多年衙门也没来寻过他们?” 黄辰安给对方添了半盏茶,不急不缓道:“你说的没有问题,不过凡事总难以咱们想当然的去理解。” 他微微叹了口气:“新朝建立,百废待兴。” “自上而下,每一条新令的颁布到施行落地,中间必然无法如我们想象一般容易。” “新糊的窗纸都要透几缕风...” 说到这,黄辰安陷入一阵回忆,说起一段旧事。 “当年因缘际会,我随父亲去过咱们县衙后院,替县令娘子诊脉。” “路经前衙时,发现几班衙役忙的脚不沾地,捧着半人高的册子成日跑马灯似的转。” “南面要修桥造船,北要清丈良田。” “各镇各村要清算人丁入籍,按丁分亩...当时咱们县上下万人口,大都还饿着肚子食不果腹...” “县令忙的连怀胎九月的娘子都顾不得,成日在外风餐露宿,其子诞下月余才将将赶回...” “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关于安济坊的章程...”黄辰安看向宋小麦时多了几分无奈:“热灶热柴尚要排队,何况这冷灶呢?” 听对方一席话,宋小麦想不通的问题瞬间明白了。 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还是太少太少,甚至皮毛都算不上。 凡事尽美尽善固然好,但人无完人,何况是掌管这么一大片地方的县衙。 就算是信息发达的现代,基层琐务依旧都能将人忙的晕头转向,何况全靠人力脚力的古代。 “我明白了,多谢小黄大夫指教。” 黄辰安笑道:“哪里就谈的上指教了,不过是说些个人见解罢了。” “若那孩子真出自安济坊,你二伯家此做法无疑在钻朝廷的空子,此事无人知晓无人提及或许还真就让其占了便宜蒙混过去。” “既然你已知晓,回去你想如何做他们都是不占理的。” 宋小麦狠狠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事确实就好办了。 宋来弟如果来自安济坊,她约莫都不用废什么口舌,只把这厉害给宋大田两口子说上一说,约莫二人都恨不得赶紧将这烫手山芋扔出手。 如果对方不是来自安济坊,大不了快刀斩乱麻,直接带着来弟入了自家户籍便是。 如今该问的话也问了,宋小麦又顺口问了下赵坤财的病症,得到小黄大夫已无大碍的话后便也落了心,俩人就此结伴来了后堂病患临时安置处。 才三天没见,赵二狗跟被人刮下一层油般,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小...小麦姐...” 赵二狗见到宋小麦,想起自家爹娘多日叮嘱以及宋长乐兄弟俩的遭遇,再不敢对跟前妮子耍横。 虽然比宋小麦大几天,他还是朝着对方喊了一声姐。 实际年龄超过对方很多岁的宋小麦,心安理得的应了。 “坤财叔怎么样了?” 宋小麦不便进入病房,只站在外面跟赵二狗聊。 周二狗点点头。 几日折腾下来的赵二狗两眼无神,又疲又倦。 “黄大夫说我爹他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接下来的日子只要好好用药,能好。” 宋小麦盯着对方瘦了半圈的脸默了默,从口袋里又摸出了两粒糖。 “给你,吃不吃?” 看着两粒浑圆的饴糖,周二狗一双小眼腾的一亮,生怕下一秒对方反悔似的急忙拿了过去。 “要...要...” 说着,剥了一颗就扔进嘴里。 瞧对方猴急白脸的样,活像自己会从对方嘴里扒东西似的! 刚还对其同情几分的宋小麦,立马又打回原形。 既然人没事她也就不耽搁了,今天要买的东西不少,人家立根叔还专门跟自己跑一趟,她可得动作麻溜点。 待宋立根从屋子一出来,宋小麦跟迎来的吴氏打了声招呼,又跟小黄大夫告了别,二人便匆匆出门买东西去了。 至于周鹤眠,进了镇就被宋小麦赶下了车。 这会估摸已经当了衣服在哪寻摸归家的路了吧? 宋小麦摇摇小脑袋,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残酷。 那家伙能出现在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要么家就在附近,要么有人相护。 瞧对方在自家那一天待的,丝毫不为前程忧虑,宋小麦根本不担心对方安危问题。 坐在宋立根的牛车上,俩人第一站先来到了粮店。 第76章 屯粮 牛车不易,宋小麦决定一次买够自家过冬用的所有口粮。 豆饭虽然不好吃,但大豆可不是只能用来做饭吃。 在冬季蔬菜稀有的季节,可以用来发豆芽。 豆芽口感脆嫩,营养价值也好,所以她将大豆粟米各买了1石,粳米白面则是各2石。 寻常百姓家都是以粟米大豆为主,少有像宋小麦这样大量购入粳米白面的。 宋立根也是个妙人,见此并没流露丝毫诧异,只一味帮着对方将货物搬到车上垒好。 路过卖干货的铺子时,宋小麦又买了不少干菜干菇之类。 见店里还有腌制的熏肉,想到家里接下来还要请人盘炕什么的,免不得留人吃饭。 鲜肉来不及购买,熏肉刚好能应急,便也买了一些。 这个时代没有冷藏食物的冰箱,除了冬季外,肉类大都是以熏制储存。 当然了,天热以后,熏制肉类也得尽快吃完才是。 接下来,宋小麦又买了些家中常用的东西,眼看牛车已装了不少货物,便带着宋立根来到了布庄。 大老远,沈氏便瞧见了宋小麦笑盈盈的模样。 “可算是来了,还道你不要了呢!” 沈氏一面给宋小麦取货,一面打趣。 “那衣服不说,六床棉被可是用了足足的料,若让我捡了便宜,婶子该做梦都得笑醒了!” “婶子您就打趣我吧!”宋小麦吐吐舌头,笑着回:“就您这家大业大的,六床棉被就能让你从梦里笑醒?” “我才不信。” 见跟来的高个大汉麻利的装车,沈氏也不好在外男面前过于外放,只笑眯眯的点了点宋小麦的鼻尖:“鬼机灵。” “这衣服拿回家试了,若有哪里不合适,只管过来找婶子,再帮你改改!” 宋小麦接过一沓叠的齐整的衣裳,发现针脚细密整齐,跟现代机器做出来的居然拿没有太多差别,不免朝着妇人竖起了拇指。 “沈婶,你这制的也太好了!” 当初那点工费占了对方大便宜了。 面对宋小麦的夸赞,沈氏这次却没谦虚,面上带出几分得意:“那是,咱们镇上不是你婶子我自夸,就没哪家布庄技艺比的过你婶子我的。” “这我信!” 俩人热闹了好一会,宋小麦交完定金后想到家里王氏如今身子好了许多,其平日睡不着的时候会坐在床上做些小的针线活打发时间。 便从店里又挑了几尺绸布,回去后可以让对方做些小衣荷包之类。 再一个,也是为了照顾沈氏生意,回报这番难得情分。 等跟沈氏告别出来,日头快至晌午。 宋小麦肚子到点就开始叫嚣,立马想到上次去的那家馄饨摊子,当即就带着宋立根又去了一次。 等两大碗馄饨摆在跟前了,宋立根才明白这妮子竟准备请自己吃饭。 自己跟对方爹虽然交情不多,但都是同族的兄弟,宋小麦说来也算自己半个侄女,哪肯让对方一个孩子请客。 眼看着立根叔就要上前付钱,宋小麦微微摇头,还好刚才已经偷偷给了摊主。 “立根叔,耽误您专程陪我跑这一天,我本就过意不去了,一顿饭不打紧的!” 宋小麦皱着小眉头道:“我以后说不定还会经常麻烦您,要是您这样客气,以后我哪还有脸再去打扰呢?” 宋立根一噎,知道这小妮子嘴皮子利索。 见摊主已经收了钱,自己如何也没办法了,只得重新坐回椅子。 “你这丫头,跟叔我客气啥。” “今天就算了,下回你要再这般,叔可就不敢给你赶车了!” 宋小麦咧嘴一笑:“晓得嘞!” 二人吃了饭,正值晌午。 深秋的天都是高高的蓝蓝的,这会也不冷不热,宋小麦坐上牛车后,跟着宋立春喜气洋洋出了镇。 路过石桥时,宋小麦发现经过一场秋雨,清河的水位上涨不少,若再大一些恐怕都会没过桥面。 “立根叔,咱这里发过大水吗?” 赶着牛车的宋立根点点头:“那咋没发过呢!” “每逢雨季,咱们这石桥都得被淹不少。” 他用手里的鞭子指了指石桥边上一些细小裂纹。 “你看这些,都是发大水时被水冲出来的。” 宋小麦一看果然如此,不免心惊:“那河两边的百姓岂不是很危险?” 宋立根摇头一笑:“倒也不会!” “你莫看石桥人来人往,这桥立在这其实也不光是为了方便咱通行。” “咱们这条河贯通大周南北,流到咱这里的不过是一条干支罢了,水流还不算大,要是在主干地段,这样的桥更多更大。” 宋小麦带着满腹疑惑,听对方继续道:“待会下了桥离远一些的地方你可以朝桥的下方看看,这桥修的讲究。” “桥下面有几道尖尖水柱,听说这些可以分解大水冲来的蛮力,就不会冲进两边田地屋舍。” “还是那些个孔洞,也是大有用处的!” 下了桥后,宋小麦首次打量桥的下方,发现果如对方所言。 远远望去,三道分水尖将上涨的河水分化成了三股水流,起到很好的泄洪作用。 棱形孔洞便于河水的疏通,不至于让水流裹挟断而来的枝杂草堵塞。 这桥的造型跟前世许多见过的极其相似,宋小麦心底惊叹古人智慧无穷。 过了石桥不久,拐过一个岔口便进了山路。 “立根叔你真厉害,懂这么多。” 宋小麦的称赞让宋立根不好意思起来,高大的壮汉窘迫的挠挠头:“这厉害啥,都是上一辈人口口相传的东西。” “我打小跟你五叔爷进镇,你五叔爷就爱给我们这些小辈讲这些。” “回回讲,次次听,不想知道也知道了,哈哈。” 一大一小回程的路上,聊的有声有色。 直到一道身影的出现让俩人顿时止了笑容。 “...那不是今天上午搭车的孩子吗?” 十米开外 依旧穿着宋冬生衣裳的周鹤眠嘴里叼根枯草,吊儿郎当的坐在一块大石上。 看到牛车后,少年十分自然的站起了身,随意拍拍屁股便朝二人走来。 眼瞅着对方朝牛车而来。 宋小麦瞪大双眼,顿时警铃大作! 她发现从分别到现在,那厮唯一改变的只有身上的包裹不见了。 第77章 周目 “你怎么还在这?” 周鹤眠刚一靠近,宋小麦便忍不住责声问出。 宋立根朝俩人奇怪的看了看。 虽然跟少年接触不多,也没说几句话,但对方好像说自己是小麦一家表亲来着。 这怎么看着二人的关系不太亲近呢? 似早料到宋小麦会这么问,笃定有外人在对方不敢发作的周鹤眠有恃无恐。 两手一摊:“衣服我拿去当了,还没出镇钱就被偷了。” “没法子,只能回来了。” 宋小麦危险的眯了眯眼,当她是三岁小孩么? 就你这脸上,哪有一点被偷了钱的羞恼?! 这小子到底什么情况,还缠上了自家不成... “这话说出来,你自个可信?” 周鹤眠偏过头吐掉嘴里的草杆儿,也不回答对方的话。 两手撑着车板一跳就上了牛车,身子靠着粮袋一歪,就那么懒洋洋的闭上了眼。 “丢了就是丢了,你不信我也没法给你证明。” “回家我自会跟表哥表姐解释。” 这还叫上了? 宋小麦牙根痒痒,要不是有外人在,她保不齐得给人来两拳。 这画面落在宋立根眼里,还真就信了二人是表亲。 小孩子打打闹闹也正常,见宋小麦气鼓鼓的,宋立根反而觉得对方这会才是孩子该有的一面。 今天一天下来,看多了对方花钱置物的镇定模样,跟个小大人似的,哪里像个八岁孩子? 宋立根笑了笑,也不管后方两个小家伙斗嘴,赶着牛车继续前行。 宋小麦趁机出手,挑了对方胳膊肘肉最多的地方掐了一把。 这让假寐中的周鹤眠疼的抽了几口冷气,掀开一双凤眼狠狠瞪了一眼对方,其中挑衅不言而喻。 见对方还敢挑衅自己,宋小麦腾起的怒火让放在对方胳膊上的手又往左拧了两圈... “嘶...” 少年再也装不下去,胳膊处的剧痛让他猛地坐起! 然后...离宋小麦远了一些。 宋小麦:“...” 俩人在车板上针尖对麦芒,沉默半晌,宋立根以为俩孩子累了才不说话。 想到明日就可以将山薯卖出去,面对这落叶满山的金色秋季,他心情大好。 心情一好,便忍不住一展歌喉。 在后方俩人的对峙中,宋立根嘹亮的嗓子忽的悠扬唱出:“嘿哟~~~” “山里哪个哥哥捏~~” “犁头翻起三尺浪~~” “南坡麦穗北坡桑~~” “九月收得黄金浪~~~” “给妹打对银月珰~~” “哎嘿~~~” 成年男子独有的雄浑嗓音,穿破枫林飞过峡谷,回荡在众人耳边久久不停。 宋小麦一愣,立马被宋立根的歌声吸引。 她不再理会身侧少年,坐在牛车上,望着山间略过的金色风景,听着简单却富有特色的古乐,感受这个时代人民对于生活独有的热爱与热情。 被氛围所感,她忍不住笑意盎然。 见对方终于放过自己,周鹤眠心虚的松了口气,余光瞟对方一眼,忽就有些移不开眼。 那丫头头发依旧枯黄稀疏,也不懂怎么打理,随意扎了个丸子顶在脑袋中央,殷红的发带不知用了多久,早已洗掉色泛了白。 可即使如此,此刻对方眼里那片夺目光彩,依旧微微触动少年的心。 周鹤眠觉得,这农家的女子虽不如京中女子矜娇,却也不是原先想的那般粗鄙,亦有独到颜色... 等回了京城,他得好好给自己那群朋友说道说道。 正听的入神的宋小麦,忽觉有人盯着自己打量,浑身发毛的她猛地扭头瞪了回去:“再看,眼珠子给你挖了!” “嘁...” 少年翻翻白眼,爷像吓大的? 回到村里,日头已近黄昏。 今日宋小麦大采购,买了满满一牛车的货物。 经过村口虽被许多人瞧见,却无人惊疑。 眼下大家都知道宋小麦家有了山薯生意,过的早已不是当初揭不开锅的日子。 等回了院里,在宋立根的帮助下,宋月娥带着两个弟弟帮着一起将满满货物搬进了粮房。 兄妹几人望着满满粮房,对去而复返的周鹤眠产生的坏心情都淡了几分。 宋小麦今日路过肉摊又买了些肉和不少大骨,晚上当然是又炖了满满一大锅骨头山薯汤。 这还是周鹤眠头回吃到这里的山薯,发现此地所产薯蓣同他原先吃有所区别。 此地所产口感更加绵软美味,配着大骨熬煮的浓郁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喝了三碗还觉能再吃一点的他,正想给自己再添一碗时,却被一手挡住了添汤的勺。 随目光看去,正对上宋小麦不怀好意的脸。 桌上有一个算一个,连终于肯与大家同桌吃饭的宋来弟都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跟随哥姐几个齐齐看向二人。 面对这副场景,周鹤眠悻悻然抽回了手,朝众人缓缓一笑。 “那个...其实也是饱了的...” 谁管你饱没饱? 说实在的,一旁的宋秋生都看不过眼了,只觉跟前这家伙脸皮未免太厚了一些。 莫名其妙的出现,莫名其妙的走,又莫名其妙的回来了... 上桌吃饭不用喊,到点就来。 才来了两天,竟比自己还像这个家的人。 关键是,这都连吃带拿的在自家待了两天了,自家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周鹤眠知道自己强留下来早晚有这一遭,抽回手后便老实坐在桌前,不等几人问,率先开了玉口。 “来两天了,还没给大家介绍自己名讳,实在惭愧...惭愧...” 似觉得坐着好像不太合适,复又起身,朝众人微微抱拳施了一礼。 “本人名唤周目,岁九,幽州人士。” “前日与先生离家游学走散,迷失山林,幸得小麦所救!”少年挑一眼宋小麦,带着无比诚意:“今日已向先生传了书信,他们看到后自会回返接我...” “昨日不幸失了盘缠,所以无法在外久居,在先生回返之际,还望各位能容我逗留几日,届时定当厚谢!” 周鹤眠说的情真意切,除了宋小麦以外,在坐的几人都将对方的话信了七分。 倒是宋秋生多问了句:“这些话你昨天咋不说?” 周鹤眠笑笑:“昨日初来乍到,对几位不甚熟知,便欲观察一日...若是那奸猾狡诈之家,我也是不敢逗留的,只能另想它法。” “还望各位莫要怪罪,出门在外,凡事总得小心一些的...” 宋小麦勾着嘴角,定定望着对方,暗道我就看着你编,继续编。 似没注意宋小麦表情一般,周鹤眠轻咳一声,继续道:“如今选择留下,自然是觉得诸位品正质纯,家风清正,令我心生折服。” 对方咬文嚼字说了一通,宋秋生大致能听明白,这是在夸自家呢,不免得意两分:“那是。” 宋冬生瞅了一眼自家弟弟,无奈摇了摇头。 第78章 取名 宋月娥在自家小妹与少年间来回扫视一眼,暗道这事还是让这丫头做主的好,毕竟人是她救回来的。 多个少年多一副碗筷,放在从前自家定是有心无力的。 但如今家中有了足够口粮,少年年纪也不大,收留几日倒没什么问题。 宋小麦知道自家几个孩子心思单纯又良善,哪里是这芝麻馅团子的对手。 眼看对方几句话就博了大家信任,本想戳穿的她忽然一顿。 刚才他说什么来着,游学? 想到这,她忽而一笑,计上心来。 这笑落在周鹤眠眼中,却惹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觉没好事。 果然,下一秒就听对方道:“厚谢就算了,我们家不养吃白食的,你要真想留下也不是不行。” 宋小麦盯着对方:“但你得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周鹤眠迟疑。 另外几人也好奇的看向自家小妹,就见其摊开一手,指向在座众人:“教我们认字!” 宋小麦身子往前微微一探,食指交叉在少年面前目光炯炯。 “每日十个!” 周鹤眠一愣,险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这?” 宋小麦抽回手,认真点点头。 十字可不少了,对于没有半点基础的人来说,无法通过规律识别记忆,只能靠其形来死记硬背是很吃力的。 这小子一脸不以为然,定是觉得十个字太过简单。 却不知那只是对于他这种有基础的人而言。 周鹤眠确实没想到这点。 对于从小过目不忘的他来说,只觉宋小麦的这个要求跟吃饭一样简单。 另外姐弟却是一愣,不明白四丫怎么突然想起认字来了。 但对于读书认字这件事情,大家的认知都是一样的。 这是本事,天大的本事。 如果自己几人有幸能识得几个字,就不再是睁眼瞎,出门都得被人高看几眼。 放眼村里,会认字的几个走哪不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所以宋小麦话语落下后,几个孩子一愣之后很快心生欢喜,却又怕周目拒绝,不由都忐忑不安的看向了对方。 周鹤眠并未察觉另外几人变化,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宋小麦一人身上。 听到对方开出的条件后,甚至比另外几个还要迫切,生怕对方反悔似的,当即将头一点:“成交!” 呼... 宋家几个孩子也跟着一喜。 宋月娥红着面颊,有些不确定的问了句:“那...我能学吗?” “当然,咱们都要学!”宋小麦神采飞扬:“不仅阿姐二哥三哥我,小五跟来弟也要学!” “学!” 宋春生对认字一事毫无概念,但瞧哥哥姐姐们兴高采烈的也跟着小手一拍,露出一对小虎牙呵呵乐道:“学字!” 周鹤眠摩挲下巴,朝萝卜丁扫了两眼。 想到昨日这家伙排挤自己的模样,这会还不知道又要落自己手里呢。 可得好好出了昨日那口恶气。 几人笑成一片时,独独宋来弟愣愣坐在那里,半晌不语。 如今不光能吃饱有衣穿,还得到宋小麦一家悉心照料。 宋来弟默默垂下小脑袋,忍不住掐了掐自己手臂,想来印证当下一切是否真实。 他知道读书认字,家里爹娘时不时就会谈起这事。 一家人省吃俭用,拼了命的攒银子就是为了给宋来宝读书用。 最近他拼了命的上山找山薯,也是为了能给家里多挖一些,那样就可以卖很多银钱。 有了银钱爹娘就会高兴,高兴了就会多给自己一口吃的。 哪怕是他们吃剩下的。 他不怕冷,不怕没有床睡,甚至不怕那一家人的打骂。 但他怕饿。 饿肚子的滋味太难熬了,会让他头晕,没有力气,腹间还会传来剧痛。 他常常因为饥饿睡不着觉,半夜偷偷溜出门去寻觅吃的。 吃过草根,抢过狗食,翻过人家倒的泔水... 从懂事起,每日所思所念,除了想方设法填饱肚子,再无它事。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有读书认字的一天? 短短几日周遭发生的一切变化,与曾经经历的一切都在猛烈的冲击与割裂他所有认知。 宋来弟迷惑极了。 胡思乱想间,一块肉骨头被一双小手捧着递到眼前。 宋来弟怔怔出神,顺着骨头往上瞧去,对上一双圆溜的眼。 小眼睛说:“哥哥不哭...吃。” 宋来弟抬手摸了摸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怔怔望着对面孩童。 明明都是一样大的娃... 为什么有的会拿石头扔他,有的却会捧着食物笑着赠他... “...” 很多年后,今夜在场的每一个人回想起时,依然会被宋来弟当夜突来的眼泪所震动。 彷如天阙开了一个洞,积压多年的大雨一朝倾落。 周鹤眠不知情形,但在这家待了两天的他多少也看出了些东西,知道那哭的稀里哗啦的男孩不是这家亲子。 可瞧着几人对其关照的态度,又不似陌生人,心中些许疑惑也没多问。 宋小麦见宋来弟说哭就哭,知道这是对方积压许久的情绪终于肯爆发出来。 便拦住了欲哄对方的姐弟几人,任其发泄一场。 在众人的注视下,宋来弟两只小手握成拳,抵在眼眶不停的擦拭眼泪。 一面痛哭,一面又止不住的生出恐慌和恐惧,他害怕因为自己的眼泪惹众人不高兴。 可越是害怕,眼泪越不听他使唤。 很快,孩子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见差不多了,方才上前劝慰。 宋月娥捏着帕子小心为其擦拭面颊。 虽才短短几日,其实已经将对方当做了自己弟弟。 见其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来弟不哭了,都过去了...” 宋冬生端来一盆温水,让阿姐为其洗洗哭花的脸。 宋秋生则带着小五在一旁静静看着,本就不是个安慰人的性子,想了半天吐出一句:“来弟来弟...这名字太难听了,等你落籍到了我家,给你改个名吧!” 别说,这话还真说到了众人心里。 宋冬生道:“咱们名字都是咱奶取的,来弟的名字谁来取?” 宋月娥跟宋小麦对视一眼,俩人不由看向一脸莫名的周鹤眠。 周鹤眠一怔:“看我作甚?” 宋小麦皱皱眉,其实取名她也可以的,不过为了人设,这会她取也只能取个来财来福之类... 这孩子命苦,得取个好名儿镇一镇才行。 “你识字,你来取。” 宋小麦道:“择日你就要教大家认字了,多少也算半个先生。” “既是先生,取个名字刚好。” 周鹤眠双眸大睁,才九岁的他第一次被委以如此重任。 特别是听到对方称呼自己是先生时,虽然只是半个... 自喻学富五车的他,取名一事当然难不倒他。 心里带着几分自得,少年忍不住挑眉瞅了瞅可怜巴巴的宋来弟,只做略微沉吟,便开口:“...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修字意修习,远字意志高,此二字结合,既有磨砺与积累砥砺之意,又合坚韧自强之品格!” 周鹤眠掉了掉书袋,负手而立,将自家夫子的模样学去了七分,震的宋秋生几人大气不敢出。 在众人满目崇拜下,他问:“宋修远如何?” 第79章 见礼 宋修远? 别说...还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宋小麦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刚才想法草率了。 让她来取,真不一定能取个这般好听的名,忍不住道:“不错...不错...” “这哪是不错啊!” 宋秋生不赞同的朝自家四妹看了一眼,继而满脸热切的盯着周鹤眠:“咱虽然听不大懂,但这名儿一听就跟咱们村里的二狗铁蛋不同!” 宋月娥噗嗤一声笑出来,拍了拍自家不省心的三弟,“莫说胡话,这周...” 说到这忽然一顿,这少年自己怎么称呼的好呢? 要是直接唤名,人家好像又要当自己几人夫子...若是叫先生...好像也不合适... 周鹤眠敏锐捕捉到宋月娥的为难,赶忙冲其道:“阿姐唤我名字即可!” 刚还装的一本正经的周鹤眠,忽又一副乖觉,看的宋小麦眼角轻跳。 这小子不光芝麻馅的,还很懂察言观色,关键嘴还甜。 自家几个孩子若真要跟对方计较,怕是被对方卖了都得替其数钱。 还好年纪尚小,一举一动总有破绽。 对方若年长几岁,打死宋小麦也不敢让对方跟自家几个孩子接触。 宋月娥莞尔:“既然你都唤我阿姐了,那我以后就直唤你周目可行?” 周鹤眠笑着点头,可可,自无不可。 就此,宋来弟有了新的名字,宋修远。 今日宋小麦回家不光买了粮食,还带回了新的棉被与衣裳。 吃完晚饭后,在宋小麦的提议下,大家终于铺上了新的棉花褥子,用上了新的棉被。 几个孩子开心的围在床边,稀罕的左摸摸右捏捏。 棉被轻软,抚上去如同云朵一般柔软温暖。 不敢想躺在里面该如何舒适! 王氏屋里的床铺也被一换而新。 待几个孩子穿上崭新的衣裳,纷纷来到王氏屋里后,王氏高兴的又掉开了眼泪。 今日不光宋小麦兄妹几个,连带宋修远与周鹤眠也换上了新衣。 二人是后来的,宋修远只能穿宋秋生的新布衣,虽然大了不少,但边角收一收穿上也合适。 宋秋生则穿了自己另外一套材质差一些的麻布衣。 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说是他给宋修远这位弟弟的礼物。 虽然宋小麦后面肯定会给二人再补齐,但也乐意看孩子几个相亲相爱,关系和睦。 周鹤眠的那身,自然就是宋冬生的另外一套。 看在对方教自己几人识字的份上,宋冬生原本送出去的也是那套布衣。 可对方强硬拒绝了,只拿走了麻布那套,便也无法。 好在,不管好赖都是新衣。 当初宋小麦挑选布色时,男孩子的外衫都以靛蓝为主,经穿耐脏。 阿姐宋月娥则是几尺青色细布,衬其肤色更加妍丽。 宋小麦自己则是几尺鹅黄布作为上衣外衫,配以白色对襟,显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伶俐。 待新衣穿上后,姐妹二人才发现,俩人对襟处竟还各绣了一朵小花,栩栩如生。 “沈婶好手艺...” 这额外的“功夫”,定是沈氏给自己几人的惊喜。 宋小麦家几个孩子相貌虽比不得周鹤眠那般出挑,但也各个长的端正。 穿戴一新站成一排,观之令人赏心悦目。 经过半月的正常饮食,全家人的脸上肉眼可见的长了些肉,早已不是当初干巴枯黄的面色可比。 如今每个人气色红润,神清气朗。 王氏都长了些肉,看上去年轻不少。 她将每个孩子一一唤在自己跟前抱了一抱,欣慰的眼泪就没停过。 “好好...” 此时此刻,除了一个好字,她无法再用任何言语形容此时欢乐。 好在还有另外两个特殊的孩子在场,王氏感动了一会便自己擦了眼泪,看向二人。 穿了新衣的宋修远,虽然掩盖了身上的伤痕,但依旧虚弱。 王氏率先将对方招了过去,面对对方绷紧僵硬的小身子时,王氏爱怜的将孩子搂在怀里。 她轻轻拍打对方后背,温声道:“孩子别怕,等你落了籍,从此我就是你的娘,不会再有人苛待你。” “当初你家来时便觉得是个乖孩子,没想到这些年竟吃了这么大的苦。” 宋修远趴在王氏温暖的怀抱里,渐渐平复下来。 “小麦这次买来的布不少,娘如今有了些力气,修远的衣服就让娘来做吧。” 宋小麦知道这是王氏作为一个长辈,想赠即将成为自己儿子的宋修远一份见面礼,自无不可。 其他几个孩子也懂事的点点头,无人阻拦更无人会为此产生丝毫不平。 说完宋修远,王氏又看向不远处的美少年。 这孩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通身气派跟画中走出来的仙童似的... 王氏好笑的想,对方要真是自家子侄,那可真是他们老王家烧高香了... 哎...可惜他们王家...不说也罢。 “周小公子在家住的这段日子若有什么不妥还请多担待一些,乡下人家无太多礼数讲究。” “日子过的也清苦,比不得高门贵户。” “几个孩子能跟你习几个字,到底是占了小公子便宜。” 今日说了不少话的王氏,若搁以往,恐怕早已精神不济。 但是今天却格外有精神,她穿着孩子给她做的新衣,盖着孩子给她置的棉被,仿佛这么多年又重新活过来了似的。 周鹤眠面对妇人的话,冲对方行了一标准的晚辈礼,气清声朗的回:“婶子,唤晚辈名讳即可,当不得这声公子。” “晚辈幸得小麦所救,又能得婶子一家收容,哪里是晚辈占了什么便宜,是晚辈叨扰了。” “不过教几个字,实在惭愧。” 这有学问的说话就是好听,王氏听入了迷,笑道:“听小麦说,你在外自称婶子娘家子侄,那婶子就占个便宜,对外便应了此事。” “你且安心在婶子家住着,直至你家人来接你。” 周鹤眠一喜:“多谢婶婶。” 说完,他不忘朝宋小麦扭头做了个鬼脸。 这下你想赶也赶不走了! 宋小麦嘁了一声,小孩子。 一家人坐在一起又聊了许久,直至宋小五躺在王氏身边睡着方才散去。 今夜宋家姐妹俩自然又跟王氏睡在了一起。 躺在温暖的棉被中,宋小麦舒服的叹了口气,很快就入了梦乡。 第80章 记账 全村上下忙碌半旬,终于迎来山薯交货的日子。 一想到辛苦几日挖来的山薯隔日就能换成哗啦啦铜钱,许多人昨个夜里都失了眠,恨不得眨眼就天亮。 宋小麦一家起了个大早。 用过早饭后,家里只留了不愿出门的宋修远与无法出门的王氏。 其余人皆穿戴一新,喜气洋洋赶到谷场。 本以为自己一家算早的了,没想到到了地方,谷场里已经人影窜动。 宋小麦一家穿过人群,来到祠堂院里,发现村长与几位族老也早都到了。 几个老人看到宋小麦一家,忙招了招手。 关于昨日进镇与金管事敲定收薯一事,宋小麦特意让立根叔给几个老人家带过话。 宋兴旺此时已等不及,匆匆起身来到宋小麦跟前。 “昨日那管事可有说几时到?” 只说了一早,还真没说具体时间。 但宋小麦肯定不能这么讲,看了看蒙蒙天色,算着天亮后镇里出发到此的时辰,只得安抚村长与几位族老情绪。 “约莫小半时辰就能到!” 有了确定的时间,几位老人果然安心不少。 宋兴旺坐是坐不住了,虽然一早就安排儿子在村口候着,到底还是不放心,打算亲自去迎。 谷场人多,有几位族老坐镇,倒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宋小麦一见,正好她也要去村口,便留阿姐带着兄弟几个在谷场看着点库房这边,自己则跟着村长一同去了村口。 跟来的周鹤眠觉得有趣,也随其一同。 到了村口,宋小麦发现这里竟比谷场还要热闹,许多人为了第一时间目睹收货而来的马车,早早就候在了这里。 宋有田带着村里几个年轻汉子或坐或立,于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翘首以盼,望眼欲穿的盯着进村方向。 众人见村长几人来了,忙都收了懒散样子,纷纷起身同其招呼。 宋兴旺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朝路口望了望,镇定自若。 宋小麦却知对方心里焦急。 不过这也没办法,村里难得有这样的大事,忐忑也属正常。 周鹤眠碰碰宋小麦的肩,微微俯首问:“喂,你们那薯蓣作何价出?” 宋小麦瞥他一眼,心道关你什么事。 见其不回答,周鹤眠也不气恼,咧嘴一笑:“我可不是觊觎此物,只是好心问你一问。” “待会人来验收,总得有个账目,你会算么?” 瞧对方尾巴都快翘上了天,宋小麦心道我不仅会算,算的还很好。 可这事不能让人知道! 村里除了村长以外,识字之人屈指可数,算术好的就更没有了。 前些日子从各族收上来的山薯都是宋兴旺亲自登记,宋小麦悄悄看过,数目记的很是认真。 只不过,一开始斤两数额小时还好,上了百后对方就明显吃力起来。 每次都要在一旁写写画画许久,才能敲定最终数额。 大伙一开始就默认了账目由村长来算,谁来都不放心。 不是不放心人品,而是不放心其本事。 所以今日这个重任还是得落在老村长的身上。 今日除了要跟金管事核对斤两以外还得算出银两,最后还得算出每家每户的售额再分摊下去...这么大一工程,宋小麦替老村长捏一把汗。 想到此,她终于明白周目此时为何这般问了。 瞧对方那一脸快来求我的表情,宋小麦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为了年迈村长的身体着想,她只能捏着鼻子问: “说吧,有什么条件。” 无风不起浪,她才不信对方会平白无故好心给她算账。 周鹤眠笑的得意,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竖起三根指头:“三个要求。” 宋小麦睨眼对方:“什么要求?” “爷还没想好,不过你得先应了。” 嘁... 这种无理的要求,宋小麦自不会应。 求人不如求己... 老村长只能再辛苦一遭了... 见对方翻了个白眼就不再搭理自己,周鹤眠一愣,没想到对方竟不上套。 少年咬咬牙,重新比了两根指头:“两个!” 宋小麦看也不看的回:“你就是一个我也不答应!” “为什么?!” 宋小麦瞧傻子似的扫对方一眼,恨不得撬开对方脑袋看看里面长的什么。 “你现在又不说什么条件,万一到时候让我杀人放火,我也去吗?” 周鹤眠一噎:“我肯定不会提有悖道义的要求,这你放心。” 宋小麦不说话,盯着对方半晌,似想从对方脸上寻点什么出来,结果一无所获。 吐出一口郁气,到底不忍心村长受累,她只得一脸吃瘪的认了。 “一个!” 少年眉梢一挑。 “成交!” 俩人达成条件后,宋小麦见村长这会抓心挠肝的,便上去陪其说了会话,顺便将周鹤眠介绍给了对方。 “宋爷,这我家...表亲兄...兄长...” 宋小麦越是憋屈,周鹤眠笑的越是舒展,孔雀展屏似的。 宋兴旺早就注意到了跟在对方身旁的少年,只是见对方一直不曾主动介绍,他也不好开口问。 这会听宋小麦一说,才知竟是这丫头的表亲兄弟? 可这孩子一身气量...可不像小门小户养的出的。 压下心头疑惑,宋兴旺到底没问出口。 下一刻,在得知对方识字会算后,什么疑惑都抛到了脑后,喜的他连声道好,忙问对方如今在哪就学。 长辈面前的周鹤眠一向乖觉,老实回道:“晚辈不曾就读书院,只跟家中长辈习得几个字。” 宋兴旺捋捋胡须,心道原来还是书香门第。 虽不知怎么到了小麦家里,可他已经确信自己想法,对方身份定然存疑。 宋小麦见老村长笑盈盈的瞥了自己一眼,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都说人老成精,她也没想着自己三两句话真能让对方信了去。 朝老村长嘿声一笑,算是含糊过去。 宋兴旺是个讲究人,没想着打破砂锅问到底。 卖山薯的账目他本就觉得吃力,如今有了帮手自然再好不过。 当即,他将怀里揣着的一叠黄纸和一杆毛笔掏了出来,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小小砚台,珍而重之的递给周鹤眠。 “那今日老夫就卖个老,烦请后生搭把手,替我记一记这账可行?” 周鹤眠躬身接过。 “不敢说什么劳烦,村长抬举小子了。” 一老一少有来有回,十分客气。 第81章 小黄马 宋小麦感慨,这个时代对读书人的看重要比自己想象中重的多。 放眼村里,像周目这么大的少年,还不曾有谁能得村长如此敬待。 “大家快看!” “有马车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跑在前头的半大孩子忽然扬声一喊,惹得众人一喜,匆忙看去。 果然就瞧见一辆瘦黄小马踢踢踏踏而来,身后拉着一小小车架。 宋小麦远远望着那辆马车,心里泛起嘀咕。 金管事不会就派了一辆这么小的马车过来接货吧? 此车容量,恐连一石都费劲。 “这车是不是也太小了些...” 村民望着驶来的马车,许是跟预料中的高头大马区别过大,一时有些接受不能。 宋兴旺被人让出位置,立在最前头,随着马车的靠近,也一脸诧异。 小马踢踢踏踏,走几步还得打个响鼻,慢慢吞吞的,半晌才到跟前。 车夫是个干巴瘦的老汉,见村口站了这么些人,心头一惊,离人群还有十几米远时就勒停了马。 小黄马突然尥蹶子来了个急刹车,车厢里“咚”的一声撞出个花花绿绿大脑袋。 “哎哟喂——” “马三儿!你这破车赶紧劈了做柴烧了得了!” 一嗓破锣音,瞬间惊起一片槐树梢上小麻雀。 随着车门“哗啦”一声打开,一腰宽体圆的壮硕妇人明明晃晃的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正待破口大骂的王金花刚开了口,忽就瞧见不远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影,一张大胖脸猛地色变, 她咽了咽唾沫,顿了又顿。 把即将破口而出的话吞进了肚里,变戏法似的重新挂上一圈笑脸。 扯着嗓子朝为首宋兴旺喊: “哟!老丈!可是宋大田让您来迎咱家的?” 呸! 宋兴旺老脸一黑,望着远处马车上伤眼的妇人,扭头瞪了一眼还在发愣的儿子。 被自家爹扫了一眼,宋有田方才从女人的阵仗中缓过劲,忙上前一步将老父挡在身后: “来...来者何人!?” 王金花捏着帕子下了车,扭着大肥腰“哟呵呵”的朝这边走来,嘴角处那颗痣随着对方的笑颠了几颠。 莫说宋有田,在场的汉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对方这副轻佻模样憋红了脸。 她倒把帕子忽然一扬,笑呵呵道:“连我都不知道,你这后生好没眼力劲!” 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 宋小麦就站在宋有田身侧,少不得被这口香呛出好大一喷嚏。 宋有田本就一脸涨红,再被对方帕子扫面而来,吓得他忍不住往后躲了一躲。 宋兴旺老脸更黑。 王金花还未发现众人异样,只满眼春风。 “不知道我王金花也不怪你这后生,从前老身说的都是镇里县里的富贵姻缘,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真是头一回来!” 她捏着帕子咯咯一笑,忽然“哎哟!”一声,两眼放光的落在周鹤眠身上。 “别说,咱这村子倒有点人杰地灵的味儿!” “原还想着出了个金麻雀,没想到不单有金麻雀,还藏了俏儿郎!” 在妇人帕子扫来的瞬间,周鹤眠猛地往后一顿,扯过宋小麦的胳膊将人挡在了跟前。 眼见少年跑的快,王金花笑的更加乐不可支:“小郎君跑什么!” “你是谁家的娃娃,可说了亲?” 被抓来做了挡箭牌的宋小麦,腮帮子一鼓,往身后人狠狠抬脚一踩! “嘶...” 周鹤眠当即疼的龇牙咧嘴,忍不住朝妇人骂了句:“哪来的泼妇!小爷的主意你也敢打!” 别看只是半大孩子,阅人无数的王金花常年往来于富贵之家,对这类人与生俱来的气质尤为熟悉。 故而此刻面对忽然发难的周鹤眠,猛地一顿,将嘴里后面的胡言胡语咽了一半,惊疑不定的嘟囔了句:“不说就不说...脾气好大的小郎...”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兴旺不欲再由妇人胡闹,拉着脸沉声问:“你刚才说,你是找宋大田一家的?” 宋兴旺心头不悦,暗道这宋大田一家平日老实巴交的样,啥时候还搭上这么个娘们儿? 媒婆见的多了,似这般没规没矩的,还是头一回! 真是小刀捅屁股,开了眼了! 被周鹤眠惊了一跳的王金花正愁没台阶下,眼瞧着老汉说了话,当即收敛几分,笑呵呵回:“正是正是!” 得到回复,宋兴旺便不再跟对方多言,只喊过一边大儿。 “去跑一趟,给人带大田家去!” 宋有田实在怕了这妇人,但老爹的安排又不得不从,只得苦着张脸应了。 远处牵着马车的马三儿,这才佝着背拉着马车缓缓过来,跟在宋有田与王金花的身后慢悠悠的朝宋大田家走去。 待几人一离开,村口瞬间炸了锅。 “这宋大田上哪找的媒婆?” “这么不靠谱,跟个老鸨似的...这能说亲?” “嘁...谁知道呢...” “也不知给他家哪个闺女说媒的。” 有妇人回:“还能哪个,杏花儿呗!” “这些日就没见杏花上过山,定是在家备嫁来的!” “杏花儿?” “也没听说给谁家啊?” “没听那婆子说,人家只说县里镇里的富贵人,头回来咱村。” “啧...意思是说,这杏花还被县里富贵人家看上了?” “那妮子长得水灵,看上也正常...” 众人你一嘴他一嘴,没一会功夫,便将宋大田家里的事讨论了个七七八八。 宋小麦竖着小耳朵听着,暗道难怪最近大家都这么消停。 自上回祠堂风波后,宋长乐宋长宁兄弟俩再没露过面不说,宋杏花也没了动静。 自家墙头都清静了很多。 村人的议论落在宋兴旺耳里,老人家眉头皱了皱,也没说什么。 在大家聊的热闹之时,忽闻阵阵响动,远处望风的孩童再次呼啦啦的跑了过来,朝众人声声喊:“来了来了!” “这次肯定是真的!” “好多马车!” 随着孩子的声音,众人的注意力终于从宋大田一家挪开,不约而同再次望向远处。 没多久,一匹膘肥体圆的马儿拉着一架红漆车架出现在了众人视野,随之是跟着的第二匹、第三匹、第四匹。 竟来了足足四辆! 四辆马车,拉村里挖出的山薯绰绰有余。 这下定是真的不能再真! 第82章 交接 见到这些许马车,担心一早上的老村长激动的差点挪不动道,还是在宋小麦的搀扶下朝前走了几步。 另一头,坐在头辆马车中的金管事远远看见村民,便让车夫慢了些速度,避免飞扬的尘土。 待下了车,金管事快走两步来到宋小麦跟前,对其旁的村长宋兴旺抱拳笑道:“这位便是宋村长吧,久仰久仰!” 在村人眼中,在外行商做买卖的那都是有大出息的人。 眼前这位管事更是了不得! 对方穿的是铜钱纹路的绸缎袍子,戴的是嵌有宝石的缎面小帽。 村人看的两眼发直,只觉这么些年再没见过比这更富贵的老爷! 更难得的是,对方虽年过五旬却无丝毫老态,一双有神的眼睛未语含笑,满面风光。 原还想着只是位管事,如今一观,通身气派就是东家也做得。 众人皆被其临来的气场震撼,有人心里直念,好家伙,这位管事竟比福满楼的钱掌柜还要气派! 这样的人都只是一个管事,那对方的东家又该是如何风姿? 宋兴旺忍着心下激动,朝对方还礼:“惭愧惭愧,金管事能莅临我村,是我们宋家村的荣幸,这边请!这边请!” 人来了自不好站着讲话,宋兴旺即刻就欲带人先往备了茶水的家中去。 金管事却笑着摆摆手:“老哥哥不必客气,今日咱本为收薯而来,喝茶不急,咱先去看看货样!” 说着,他朝宋小麦颔首一笑:“小麦姑娘,你看如何?” 宋小麦知道对方当着众人面询问自己意见,是有意在众人面抬高自己地位。 意思告诉大家这单生意对方到底是跟自己谈的,自然也得以自己为主。 宋兴旺对此没有生出半点不满,甚至觉得对方面对合作人哪怕是个孩子,也没有轻视分毫,这份气量就很值得称赞。 宋小麦没有急着回答,反问老村长:“宋爷,我觉得金管事说的有道理,您看咱先去谷场如何?” 宋兴旺笑道:“可可,自是再好不过。” 三个人你好我好,一路走在前方,有说有笑的朝谷场而去。 村民没有急着一哄而上,先是自觉给几辆马车让了道,这才夹杂在其中同往。 很快,一行人到了谷场。 此时谷场聚满了村民,见到村长带着马车回返后,众人欢呼一片。 在几位族老以及各家青壮的吆喝下,方才分出一条宽阔大道来。 等族老与金管事一一见完礼,祠堂隔壁的临时仓房才被打开。 金管事带着几个伙计,只进屋大致看了一眼,确定货品无瑕后,便安排带来的人手开始当着众人的面称量装箱。 为了保证公平性,验收时双方会各出一位记账,等到最后再双方校准。 校准无误后,此笔买卖就算完成了大半,只等最后结算。 金管事这边自然带了一位自家账房。 而宋家村这边,本来预备上场的宋兴旺则临时替换成了周鹤眠。 对于村长的安排,村民虽有疑惑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反驳,知道村长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果然,待众人见着那个叫周目的少年正襟危坐于桌案,提笔落下字迹后。 所有人的疑惑都在这一刻全部消散。 大家虽是不识字的粗人,但不妨碍都长了一双分好赖的眼。 少年的字笔走蛇舞,力透纸背。 比之村长写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架势,哪还有人怀疑对方本事的。 随着一筐筐山薯装满出货,在看称人的声声唱喝下,周鹤眠与对方账房一笔一笔落下每筐计数。 当最后一筐称量完,时间已至晌午。 被村长与几位族老带去家中喝茶的金管事,在时辰差不多时便跟着几位族老结伴再度来到谷场,此时双方账房刚好算完所有数量。 通过宋家村人半旬努力,一共挖出了十石多一点的山薯,共计银两153两。 听到这个钱数,村民中爆发出震天声响。 “153两!我的老天爷哟!” “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那分咱手里得多少?” 村民纷纷掰起指头盘算,最后自家能分得多少银。 宋兴旺望着村民一副见钱眼开的样,首次没有出现恼怒。 不偷不抢,这都是大家应得的。 多少年了,村子里难得遇见这么大的喜事,且让大伙高兴去。 扣掉前面给的五十两定金,金管事让伙计从一辆马车里,当着大伙的面搬出了足足十筐铜钱来。 这也是昨日宋小麦临时提的请求。 想到若是收银子的话,给村民分的时候很难均匀破开,故而才有了这震撼一幕。 100两银子并不打眼,十筐铜钱可就相当震撼了。 金管事乐呵呵的对宋小麦道:“小麦姑娘,你看这下可满意了?” 宋小麦连连点头,朝对方拜了一拜:“劳烦金管事了!” 金管事笑道:“你这十筐铜钱可给咱出了好大一难题,这镇里钱庄不比大城,跑了三家才将将凑齐!” 宋小麦讪讪一笑,这事确实是自己提的不太厚道。 瞧着丫头局促,金管事也不再打趣。 他扫了一眼众人,见大家伙都被那十筐铜钱吸引住了目光,便带着宋小麦悄悄来到一边。 低声问:“小麦丫头,昨日你跟我说的那事可莫忘了,咱和东家在禹州那边且等着你的消息!” 想起昨日自己偷偷告诉对方,自己有长期保存山薯的办法,宋小麦心领神会。 小脑袋一点:“放心吧金管事,等我试验出来,第一个告诉你!” 虽然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本事可以让山薯长期保存,但金管事还是将对方的话信了七八分。 不为别的,他信自家主子的眼光。 验收完山薯,金管事一行人在村长宋兴旺的热情招待下用完了晌饭方才离去。 听对方所言,今日他们收完山薯便要即刻启程赶回禹州,宋兴旺自然不好多留。 十筐铜币还在祠堂锁着,以宋有田为首,四族族长各派出几个家中青壮看守。 直到送走金管事等人,宋家村方才在铜锣的敲响中再次于谷场集结。 想到上一次铜锣响起,还是半月前告知山薯一事。 再次响起已经可以摸到换来的银钱,村民赶来的路上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暗道以后若是铜锣响起都是这样的好事,天天敲都是不烦的! 趁着天色还早,未免夜长梦多,以及村民的迫切。 宋兴旺与几位族老决定今日将铜钱全部分发下去,故而早早坐在了祠堂院里等候大伙。 这次每个人也不再是一脸肃然,同大伙一样,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村长!啥时候发钱呢!” 第83章 敲打 喊话之人又是懒汉赵铁柱。 想到前些日子赵铁柱挖了不少山薯,赵氏三叔公首次没有气恼,只笑骂一句:“无利不起早的懒货,这会急上了!” 赵铁柱双手揣袖,嘿声一笑,随手拧了把浓鼻涕撩开鞋底就是一蹭。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惹得周围荡然一空。 “赵铁柱,这回子得了钱就别瞎折腾了!” “好生攒着,赶紧娶个婆娘回来才是!” “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多大人了,还一天天烂泥甘蔗揩一段吃一段!” “不趁有把子劲的时候攒点家底娶个婆娘再生个娃,老了咋整哟!” 大伙闹哄哄一片,你一嘴他一言。 换个人早该打个地缝儿钻进去了,偏偏这位抠抠这挠挠那,浑不在意。 笑话,有钱不去祭祭五脏庙,攒着够干个啥? 自己辛苦了大半个月,且等着这一顿呢。 一个个饱汉不知饿汉饥的。 说的句句好听。 咋不想想就自家那来只耗子都得打洞找出路的地方,哪个小媳妇肯来? 来了也得咱守的住才是! 与其早晚两头空,不如快活一时是一时。 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货,懒得跟你们解释。 众人见赵铁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无语摇了摇头。 三叔公气的吹了吹胡子,瞪了对方一眼便懒得再看那伤眼的货。 辛苦了半月,眼见着就要摸到银钱,村人都想着先到先得。 往常一炷香才能凑齐的众人,这次半炷香不到便都齐齐到了地方。 多少年了。 以往村里都是吆喝大伙上税交粮,这给大伙发钱还真就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不少人来的时候还随手抄了一把小凳,来到谷场选了个视野佳的位置就一屁股坐下,掏出怀里打牙祭的炒黄豆嘎嘣嘎嘣嚼起来。 三五一群,七八一堆,闹哄哄一片,时不时就将目光往祠堂锁着的房门瞟一眼。 好家伙,那可是十筐钱串,不是十筐大白菜! 一水一水的满满十大篓铜钱串子! 活了一辈子,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任谁都兴奋的藏不住眼。 人都到齐了,宋兴旺知道大家早已按耐不住,随着一声轻咳,闹哄哄的谷场瞬间静成一片。 宋兴旺从怀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黄纸,大家都眼熟的紧,正是前面那个叫周目的少年登的计数册子。 册子上洋洋洒洒写满了全村上下每一户名字,每个名字后跟着两个数字。 一个是大家交上来的山薯总量,一个是应得的钱数。 这是金管事走后,周目跟着宋兴旺仔细算出来的账目。 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老村长粗粝的嗓音在众人耳边缓缓响起。 “今日,是咱们宋家村的大喜日子...” 他将册子扬了扬:“也是咱们村开天辟地头一回,不用给官府交银交税还能往自家拿钱的日子!” 虽然大家就是等着分钱来的,可再听到老村长亲口这么一说,人群里依旧爆发几声抽气。 躲在人群最后的李寡妇更是紧张的攥紧了裙角,眼角湿润。 宋兴旺叹了口气,忽而沉声:“我知道,今年大家收成不好,许多人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大伙先还高涨的情绪听着这话也不自觉低迷几分,可不是揭不开锅了么... 村北老李头打了一辈子光棍,无儿无女。 年轻时候干活没个轻重摔断了腿,老了全靠村里东一口西一口的接济过活。 今年大家都不好过,一个没留神,老光棍就活活饿死在了屋里头。 死的时候连个薄棺材都无,就用那睡了一辈子的破草帘子裹吧裹吧给埋了。 惨哟... 大喜日子本不该说这些丧气话,可宋兴旺当了一辈子村长,太了解眼前这群眼皮子只能看见一亩三分地的家伙。 当村长这事,就像牛拉石碾子。 绳子勒太紧,牲口就要尥蹶子。 放太松,石碾子就得满地滚。 那一筐筐钱串子,连他看了都收不住心神,更莫说眼前些个。 所以他得丑话说在前头:“我提这话想必大伙都明白,这笔买卖对于咱们许多人来说那就是救命的东西。” “有了这钱,咱们村许多人家里就能缓过劲来!” “有了这钱,大家伙也能安心过个好年。” “但是,在分钱之前,我还得给大家伙再说道说道,大家也不要嫌我这个村长话多。” 宋兴旺语重心长的说:“半月来大家没日没夜的挖薯,废了不少功夫,这钱你们拿的没毛病。” “但你们也不能就觉得是自己理所当然该得的。” “若当初没有大山家几个孩子,就是金子银子放你们跟前,你们也认不得。” “所以有那眼气眼红的,我劝你们趁早收收!” 宋兴旺拍拍皱巴巴的账本:“关于卖山薯得来的钱怎么分,虽然一早就说过,但现在还是要给你们再好好说一遍。” “咱们这山薯是金管事按150文一斤收的,共卖了153两银。” “这150文里,三成给大家也就是45文,剩下七成里有四成归大山一家,三成归咱们村公中。” “或许有些人就要问了,为何这么分?” 宋兴旺面容沉着,扫了一眼众人:“大伙这会约莫心里都在嘀咕,大山家几个孩子谈来的生意拿走四成没有问题,但村里为何平白无故拿三成?” “回答这话的时候,我想让大伙先抬头瞧瞧,瞧瞧咱们远处堵满淤泥的水渠,来年要不要挖?” 他指了指身后祠堂糟烂的木梁与碎裂的瓦:“这供奉祖宗的地方,如今既不遮风也不挡雨,要不要修?” “再请大伙低头看看,看看咱脚下的路,平不平?” “下个雨莫说人,牲口都难走动道!” “大伙再看看身边的娃,难道也要如同咱老一辈样在土里挖一辈子食?” 他话锋一转:“要我说,几个娃自己寻来的这么个赚钱路子,莫说拿四成,就算将剩下七成全拿了,搁哪都是没有问题的!” “可你们知道大山家几个孩子当时怎么说的么?” “那天下午,小麦丫头给我说,宋爷!咱这山薯不能做成一锤子买卖!” “既然有了这个赚钱门路,咱就要想办法将它做大做长远!” 当即,宋兴旺将当日下午跟宋小麦的聊天内容告诉了大家。 话里有关于今年山里的山薯挖狠了明年就断了种的忧虑,有带领大伙尝试种植山薯的畅想,更有关于为何一定要给公中抽走三成的必须原因。 宋兴旺说的兴起,众人听的沉默,先才是有一部分带着疑惑来的,可听对方这么一讲,再没有不明了的。 “身为大伙村长这么些年,也没什么太大本事,带着大家伙在地里刨了半辈子土,依旧还是饿着肚子。” “惭愧啊!” “一个孩子,竟都能为咱们村的将来十年百年福泽着想,而当了一辈子村长的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眼角布满沟壑的老村长,一双昏花的眼睛里忽然就含起了热泪,多年来首次在众人面前坦露心迹。 这一刻,老村长在众人心中树立起来的威严肃穆一瞬坍塌,却在下一瞬间平地拔起更大一座高楼。 第84章 财帛 “村长!您老别说了,咱懂了!” 人群中,宋六婶子忽然高声一喝,扒开人群走到前头。 “公中有了银钱,最后也是用在大伙身上,这钱该拿!” 紧跟着,村民爆发阵阵应喝:“是啊!村长,这钱我们没有意见!” “咱们明年还挖,挖不了了咱就学着种,种出来卖了钱,咱还这样分!” “到时候村里公中的钱就越来越多,咱们就修渠!修路!给娃建个大学堂!” “说不得到时候咱也能出个状元郎!” “哈哈哈...” 面对村民的理解,老村长沟壑纵横的脸上,这一刻终于有了笑容。 这些话他在心里憋了许多年,今天还是头一回讲出。 他心里痛快,舒畅。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天下午,小麦丫头的一番话。 当白花花的银子真的出现在那里,从前不敢想的,他觉得好似也有了实现的可能。 坐在宋兴旺身旁的几位族老,也早已眼眶湿润。 几位年过古稀的老人,虽然觉得自己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 但此刻大伙透露出的精神气,让他们相信,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乱了好些年的天下如今总算安定,只要大家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早晚就有那一天! 届时,他们也能含笑九泉了! 人群中的赵铁柱,默默感受着周遭众人的热情,首次对自己先才的想法有所动摇。 宋小麦一家在角落中定定站着,同样被这种热切的氛围所感染。 宋月娥牵着自家小妹的手,想起当初得知自家生意分出去时内心所忧,不由生了几分惭愧。 她不自觉捏紧了手中小手,脑海中一片朦胧之地仿有一双手在缓缓剥开雾霭... 在场众人里,唯一能与宋兴旺同频的,恐怕只有宋冬生一人了。 因为那个下午,只有他陪在一旁听了二人全程谈话。 他忍不住撇过头瞧了一眼自家小妹,所以她是一开始就想到这些了吗? 宋秋生不懂那么多道理,只知道那钱出自大家,最后也会反哺大家。 他今天倒是终于想起阿奶在世时说的一句话。 一家人过日子,劲就得往一处使。 否则就像两条腿走路谁也不服谁,后果只能扯了裤裆劈了叉。 当时他觉得有道理,此刻他觉得他终于悟了。 立在姐弟几人中的周鹤眠,只抱着双臂静静立在那,目光无焦点的汇聚在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宋小麦笑盈盈的盯着院中央的村长,脑海里回荡起一句话。 拳拳之心,殷殷之情。 虽然宋兴旺只是一位寂寂无名的老村长,可他对待一方百姓殚精竭虑的担当,似一场春雨,早已无声无息润进千家万户。 否则,也不会在这一刻得到众人推崇与无条件信赖。 今日是个难得大喜日子,宋大海一家除了儿媳在家带闺女,一家人倾巢而动。 马桃花扫了一眼因为村长几句话而打了鸡血似的村民,忍不住嘴角一撇,低呸一声。 “咱辛苦个把月挖来的,凭啥就拿这么点!” “公中就罢了,那一门子小畜生凭什么?!” 眼瞅着对方声音越来越大,宋大海忙瞪了对方一眼:“傻婆娘!肚里有啥话给我憋回家说去!” “一天四六不懂!这什么场合?” 这么多人在场,马桃花也不能真跟人闹,只能恶狠狠回瞪自家男人一眼。 心里的火气没有出口,憋得她浑身刺挠! “娘,您别气了,还是咱爹聪明,咱家不还留...” 宋小莲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爹捂了嘴。 “我的小姑奶奶哟,这啥地方,咋啥都往外吐呢!” 对自己这个光长个不长心眼的丫头,宋大海真是又疼又急,忍不住又瞪了马桃花一眼,守不住话的性子多半就随了对方。 宋长贵扫了一眼自己爹娘以及才回家不久的小妹,眼里闪过一缕异色,很快又消失不见。 另一边的宋长宁瞧见平日里对自己二人非打即骂的爹,对自家小妹却护的跟眼珠子似的。 心里提着一口恶气久久落不下去,忍不住碰了碰三哥胳膊。 宋长乐哪里需要对方提醒。 到底长了两岁的他,中间又隔着宋长宁的关系,对于爹娘的偏心早有领会,反倒没那么激烈了。 反正从小到大自己就是个隐形人,习惯了。 倒是大哥,不知道对此会有什么想法。 宋长乐勾起嘴角笑的讽刺,自家娘对着亲孙女动不动就是一句赔钱货。 到了五妹就成了心肝尖尖,换谁是大哥,没点想法都难吧。 宋长宁凑过脑袋在宋长乐耳边低语:“三哥你知道么,二伯家今天去了个媒人,还是坐马车去的。” 早上的事情,全村都传遍了,他想不知道都难。 眼瞧着对方话里有话,宋长乐忍不住道:“有话快说。” “我刚才听娘给咱小妹偷偷说,说杏花这会子不得了了,被镇里的富贵人家看上了,要去给人当小妾!” “啥?” 宋长乐险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长宁就猜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就是他初一听到都惊了一跳。 这个时代,但凡正经人家,除非穷的揭不开锅,谁会不顾名声让自己女儿送去做小? 妾是什么? 那就是入了贱籍! 这辈子都别想再抬头堂堂正正做人。 二伯家这跟卖女儿还有啥区别。 呸,比卖女儿还不如。 他们虽还是个半大小子,但成日在外面鬼混,荤的素的听过不少。 知道这女人一旦做了妾,就成了个别人的玩物。 既是玩物,自然就是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被人玩腻了随手送人都是常有的事。 “呸!” 宋长乐越想越觉得恶心,对本就没什么好感的二伯一降再降! 俩兄弟鬼鬼祟祟聊了半会,前面村长终于说完了话。 只见对方让看护铜钱的青壮打开了房门,一筐筐铜钱串在阳光的照耀下明晃晃的再度出现在了众人视野。 兄弟二人望着那满箩筐的铜钱,眼睛都发起了直。 一想到这里面自家只能拿走小小几串,而宋小麦一家却能分走足足四成! 兄弟俩心情如同巨浪一般翻涌。 “三哥……” “别说!” 打断四弟即将出口的话,宋长乐红着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有些事今天做得,明天可就不一定能做了。 对于如今的宋小麦一家,身后还未痊愈的鞭伤时刻警醒着宋长乐。 第85章 分钱 兄弟俩默默交谈的话,人群另一边的宋大田不得而知。 此刻的他,少有的春光满面。 想到辰时得来的那一百两银票,宋大田再看上方一筐筐铜钱时,就觉得底气十足。 几百号人分那几个破铜币,还赶不上自家薄薄一张纸。 如今怎么说,自家也算的上宋家村小有身家的人了。 宋大田越想越是得意,特别是在想到有了钱马上就可以送儿子去学堂开蒙,他就浑身激荡。 他已经决定了,今日得来的一百两和卖山薯的钱,得先去给自家买头黄牛,再架上一个车。 到时候自家来宝就不用每日辛苦来回靠着双腿奔波! 至于买了牛车后花掉的钱,以及宋来宝日后所需银两,宋大田是一点也不担心。 他认为自家杏花嫁给了富户,平日只要指缝里溜出来一点,都够他们全家人辛苦好些年的赚头。 退一万步说,杏花下面还有两个妹妹。 俩娃虽然容貌比之杏花差了些许,但有其二姐在,找个跟吴家差不多的,应该不难。 若宋长乐知道自家二伯此时想法,约莫都得恶心的跟对方断了亲。 随着宋兴旺高喊一声:“李柱,1225文!” 很快,人群中走出一位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 在大伙嬉嬉闹闹的推搡玩笑下,汉子一张黝黑老实的脸也不由落了几分笑意快走了几步。 当从分发铜钱之人手里接过几吊钱后,从未摸过这般多钱的汉子激动的两手直颤。 乖乖,这感觉咋比做梦还美呢! 此时此刻,不光汉子觉得美, 在见到对方手里真的捧了好大几串铜币后,随着铜钱碰撞发出哗啦啦声响。 人群也再次炸开了锅。 “唉哟,李老汉,你家这下可不得了了,半旬赚的比你两年攒的都多!” “去去去,说的你家两年能攒这么多似的!” “哈哈哈...” 望着闹哄哄的人群,院里几位族老笑的乐不可支。 宋兴旺也没阻止人群喧闹,只含着笑意扯着嗓子喊出下一个名儿: “李春花!650文!” ...这么多!? 听到这个名儿,大伙倒吸一口冷气。 要知道,李柱能领1225文,是因为他家未分户,跟两个成了家的儿子一起得的这么些。 而李寡妇自从丈夫走了,便被伯兄分了家单过。 孤儿寡母的,竟也能分到650文? 可见对方这些天寻薯得多么卖力! 众人纷纷散开一条路,好让躲在人群最后的李寡妇顺畅来到前头。 李寡妇手足无措的往前挪步。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自从死了男人后,她一个人照顾一家老小,很少再抛头露面。 像今天这样众目睽睽下走出,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可面对一家老小救命的钱,她不得不一路鼓足勇气大步向前。 等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她已经眼圈发红,指尖打颤。 将接来的六吊钱和几十个铜币捧在怀里后,不知怎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有那知情的看了不忍,忙出声安慰:“大妹子!大喜日子莫哭了!” “现在有了钱,你赶紧家去吧!给你婆婆抓药去!” 李寡妇呜呜哭着,哽咽点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匆匆奔回了家中。 先才老村长有一句话说的正好跟她家对上。 婆婆病重,为了给其看病抓药,如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家里也跟着断粮好几天。 若非她留了一些山薯给孩子几个炖了吃,恐怕他们一家也得步了老李头的后尘。 且等着这钱救一家人的命呐! 李寡妇的离去让人群沉静了几分,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村长念出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 宋家村一共有四十多户人家,算是这个时代里的中等村落。 听闻隔壁李家村足有上百户,地方也比宋家村大好几倍不止。 四十户人家分配近五十两银子,一些未分户,人口多的人家最多的有领三两多银子的。 单户如同李春花这种,最少也能领到350文左右。 连赵铁柱这出了名的懒汉,都分了390文。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整个谷场里人声少了,铜钱发出的碰撞声却越来越多。 大伙拿到自家分来的铜钱后,都忍不住抱在怀里数了又数,似怎么都数不够一般,脸上的笑也再没落下去过。 宋小麦一家这次赚了六十来两,比起众人自是更加兴奋。 宋秋生搓着小手,两眼放光:“你们刚听到没,宋长宁一家居然才分了350文铜钱!” 是的,村里分的最少的350文就是出自他们大伯家。 想到他家拿的最少,宋秋生心里忽然就顺了气。 宋小麦笑笑不以为然。 她朝人群寻了寻,发现无论是领了350文铜钱的大伯家,还是分了500文铜钱的二伯家,俩人拿了钱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宋大海一家壮劳力多,就那一家子视财如命的模样,她才不信对方只挖了这么点山薯,定是一家人藏了别的鬼主意。 人有千面,一个村子这么多人家,宋小麦也没指望大家都能一般齐心。 只要明面上大伙能过的去,她就很满足了。 一个时辰后。 今日除了在外治腿伤的赵二狗一家,该分下去的钱全都分了下去。 去掉宋小麦一家的,剩下近五十两银子自然就归了公中。 想到大家如今拿到钱热头正高,宋兴旺也没打算这会就跟大伙商量该怎么花这笔银两。 他只给大家报了个数,让大伙心里有数。 待需要用这笔钱的时候,再召集大家商议。 众人对此自没有异议。 李二一家这次收获颇丰,共赚了七百多文。 而李雨一个人竟也赚了近四百文。 回返的路上,石头兴冲冲的找到了宋秋生,兴奋的小嘴说个不停。 “这山薯可比卖菜来钱快多了!” “我那天给我爹说了种山薯的事,我爹刚才说他决定了,明年要把家里二十亩地分出一半来种山薯!” 啥?一半? 宋秋生瞪大双眼。 “这还没种过,会不会太冒险了?” 宋小麦却在一旁默默点头,为李二这种敢做敢闯的性子点赞。 孩子心里都不挂事,石头没想那么多,甚至没觉得自家爹会种不成功。 “我相信我爹,他种啥都能成!” 这让留了一肚话的宋秋生堵在嘴边说不出话。 宋冬生默默走在一旁,二人的话落在他的耳里同样冲击不小。 没想到李二叔竟肯拿出一半田来种山薯。 对方是种惯了庄稼的,能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一定各方面都细究考量过。 所以,自己是不是也不要再太过阻拦自家小妹种薯一事了? 自家统共就十亩地...不行的话,明年全种上山薯算了! 宋小麦不知道自己努力那么久,自家二哥今日会在这样一个情境下,因为石头几句话而出现改观。 石头跟宋秋生闹了一会,这才注意到一直默默跟在宋小麦身旁的陌生少年。 少年长得过分好看,石头忍不住多瞄了两眼,眼瞅着拉开了点距离后,方才小声打探。 “秋生,他真是你表哥?” 第86章 帖子 宋秋生梗着脖子,想摇头的。 可又想起家里娘都说了要为其遮掩的话,只得违心的将头一点。 “算...算是吧...” 石头奇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怎么个事?” 想起明日开始对方便要教自己几人识字,宋秋生底气更加不足。 只能违心一笑:“...是表兄来着!” “这几日来家串门的。” 石头晃晃脑袋,在几人身上来回瞧:“你这表兄跟你们几个长的差别真大!” 听出对方弦外之音,宋秋生小脸一黑,捏起拳头往对方胸口一锤:“讨打不是!” “哈哈,本来就是啊!” 石头躲过对方再次送来的拳头,兔子似的跳远了些。 他几步跑到正往这边赶来的堂哥跟前,贼嗖嗖的小声告密:“雨哥,我问清楚了,那就是秋生表哥!” 李雨朝不远处的少年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早答应给对方的饴糖。 “秋生还有没有说别的?” 将饴糖塞进嘴里,石头含含糊糊摇摇头:“没了,就这么多。” 兄弟二人默默聊了两句,秋生已经追了过来。 “雨哥!” 李雨朝奔来的孩子一笑,将手里剩下的饴糖递给对方:“给,石头给你留的!” 我啥时候留的? 石头气呼呼。 “雨哥!你不说就一颗吗!” 宋秋生将糖含在了嘴里,甜蜜蜜的滋味别提多美。 宋月娥牵着自家小妹走在前头,听到自家弟弟跟石头大呼小叫的闹成一片。 忍不住笑着扭头扫了一眼,正巧就对上了远方也朝这里看来的少年郎。 俩人视线毫无征兆的碰在一起。 一刹间,似被什么烫了一下,宋月娥慌乱中收回了眼。 见刚还跟自己说的热闹的阿姐突然沉默起来,宋小麦奇怪的抬头瞧了一眼。 便见对方整个脸像熟透了的柿子似的,通红一片。 宋小麦心里咯噔一声,以为对方病了。 结果手还没探到对方额前,就被身侧一声低笑惹了注意。 宋小麦飞去一记眼刀。 无端发笑,有病不是? 先才将少男少女对视模样尽收眼底的周鹤眠,莫看才九岁。 可先天生存环境的不同,许多事情要比这里的同龄人懂的更多更早几分。 他笑盈盈的撑起两条胳膊枕在脑后,对宋小麦扫来的警告充耳不闻。 黄毛丫头,啥都不懂。 —— 这一年深秋 宋家村的村民每一户都得了一笔不小的银钱,整个村子在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里都笼罩在一片喜洋洋的氛围中,比之过年还要热闹。 也是在这一天开始,宋小麦家忽然变得门庭若市。 自王氏卧病,曾经许多交往亲密的都少了来往,如今又开始走动起来。 且每人来时手里都会多多少少提些东西,或自家种的些个瓜果蔬菜,或特意做的黄米豆包白面馒头。 总之,都是寻常人家顶好的东西。 这让宋小麦一家感慨万分。 知道这是大家在村长的反复叮嘱下的结果。 因为山薯,大伙记下了自家的情分,想以此来舒缓多年不曾走动的关系。 但王氏还是让几个孩子放出了话去,大家寻常上门走动可以,东西却万万不能再拿了。 自家也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那山薯大伙不一起挖,自家也完不成这笔单子。 上门来唠唠闲话可以,若还专程带了礼,那定是门都不能进了的。 这话惹来村里婶子姨娘笑骂,不过也听了几个孩子的话,再来时便不再特意带上东西了。 但是又过了几天,宋小麦一家发现,每天自家大门打开后,门边上总能多出些个东西。 或一捆干柴,或一把青菜,更甚者某一天还出现了一只将将咽气的兔子! 这兔子一看就是技艺娴熟的猎户所猎。 好家伙,一箭穿喉! 宋家兄妹几个互相看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笑。 那柴那菜他们看不出谁送的,这兔子可就太眼熟了。 放眼整个村子,除了村西头陈猎户家,再没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那陈姓猎户是个三十来岁的独居汉子,听闻从前娶过妻,后来妻子得了病走了。 走的时候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就留下了猎户孤零零一人。 作为猎户,家里日子自比寻常农户人家要好过一些。 因此也有不少媒婆上门,想给对方介绍个继室。 却不知怎的,都被对方拒了。 此人平日里也不怎么跟村里人走动,经常一个人进山打猎,好几天才会出山一趟。 别人或许还会稀罕他们家告知山薯卖钱的事,但这位猎户肯定不差这一点。 所以几人当即就想把兔子还回去,结果到了对方家后并没见到人,被邻居告知对方又进了山。 无法,兔子都已经死了,不吃过几天也得坏。 兄妹几个只好又把兔子拿回了家,当天给家里改善了伙食。 宋小麦晚上吃着兔肉的时候默默在想,或许这位猎户大叔确实是来表达谢意的。 毕竟如果没有自家,对方肯定不知道山薯还能吃。 对方如今可是村里唯一敢往深山里闯的人,这顿兔肉她吃的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至此,宋小麦一家日子也终于走上了正轨。 经过前前后后的倒腾,如今家里也攒下了一笔不小的银钱,去掉买药买粮买布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花费,还剩将近六十余两。 六十两银子在寻常百姓家已算不小的一笔家资,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了下接下来家里比较大的开支,发现仅剩盘炕一事。 通过宋小麦询问村长得知,盘炕是个手艺活,得花不少银子。 莫瞧土炕看着简单,一般人自己去盘的话,烧出来的炕废柴不保暖不说可能还面临坍塌等问题,更甚者还有引发火灾的危险。 所以这活村里没人会,得去镇里找专门盘炕的匠人。 宋小麦预备给家里东西俩屋各盘一个,材料得抛费不少,加上人工费以及这两天的伙食费,没有二两银子还真下不来。 一合计下来,难怪少有村民盘炕。 好在一家人关于宋小麦准备盘炕的打算都表示赞同。 原先是没条件,如今有这个能力了,大家自然不愿再在冬天睡冷冰冰的土床。 一家人商量好了后,宋小麦打算第二天就去镇里寻盘炕师父。 结果头天晚上,村里又发生一件事情,各家各户收到了一份来自宋大田家嫁女的帖子。 第87章 桂花杏花 这个时代的农村,婚丧嫁娶是少有人肯花大价钱给人下帖的。 虽然就是一张薄薄的红色礼纸,上面请人写了两句邀请词,但已是村里极长面子的事。 很多人家办事的时候,大多会以口传的方式相互告知。 如此类下帖的,还是少见。 这段日子里,村里早就传出了关于宋大田一家准备嫁女做妾一事。 虽是攀了个富贵人家,可到底是做妾,惹来不少白眼。 试问,哪个好人家肯将自家清清白白的女儿送去做妾? 好好地良家子不当,那不是自甘下贱么? 原以为宋大田一家会偷偷摸摸就把女儿嫁了,想不到竟还大张旗鼓给大伙下起了帖子。 宋小麦家收到请帖后,互相看了看,都感一阵莫名。 王氏摸着帖子,叹了好大一口气,她是真看不懂二嫂两口子了。 宋杏花出嫁日就在三天后。 难怪这些天宋大田一家一直没来问修远的事,忙的顾不上了吧? 宋小麦原本想着明日请了盘炕师父后,回来就去二伯家商量修远的事。 这会她忽然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就去。 一家人得知她这会就要过去,宋月娥决定这次跟对方一起。 好歹自己是家里的长姐,娘不方便去,她怎么也得跟着。 而作为家中长男的宋冬生,自然也会跟着去。 如今一家人商量事,也不会特意瞒着家里另外两个成员。 宋修远且不说,已是宋小麦一家默认的新成员。 而来历不明的周鹤眠。 眼瞅着在家也住了好些天了,却迟迟不见对方家人来接,倒是给宋家几个孩子当先生当的有模有样起来。 已经跟着对方学了好几天字的宋家几个孩子,内心早就没将其当做寻常同龄人来看待。 那就是半个夫子。 且说周鹤眠这孩子吧,宋小麦心里也经常犯嘀咕。 单看平日里臭屁又别扭的性子,教起书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非常认真且极有耐心。 兄妹几人谁若对一个字一句话反复记不清楚,对方总会不厌其烦的捏着木棍在宋小麦发明的沙盘里书写一遍又一遍,直到对方记下为止。 也是因为这样,宋小麦愣是将对方一身臭毛病,类似没有两大桶热水肯定洗不完澡、又或者吃饭总是挑挑拣拣之类都忍了下来。 家里每每坐在一起闲聊或商量事情时,也都不会避讳对方。 对方也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每次都大大咧咧的来到王氏房里。 寻了离王氏最近的位置一坐,时不时还能说几句玩笑话,逗的王氏咯咯直乐。 那模样,比自家几个亲生的都像亲的。 这就导致周鹤眠在家里的地位突然一升再升,就差大家将其当爷似的供起来。 对于这一点,宋小麦也是佩服的。 宋修远的事周鹤眠早已弄清缘由,曾读过大周律法的他,见宋家兄妹几个一副整装待发大干一场的架势,没由的闷笑一声,在惹来宋小麦一刀眼风后忙止住。 “这事就别劳烦阿姐跟二哥了,我跟小麦走一趟,这事包给你们办成了!” 大伙无语的盯着不远处屁股挨着椅子,身子却扭在床栏边的少年,没长骨头似的。 对方习惯性的挑着一双眉,说话也懒洋洋的。 “咱们大周丁税,男以六岁起征,女以七岁征。” “无论修远是宋大田从哪领来的孩子,这么多年都不去衙门备案落户,都有私藏人丁匿税之嫌。” “大周律令对待匿税漏税者,向来严惩,情节严重者,杖则五十,家产尽没,还要去边关戍边一年。” 少年话落,屋内出现了短暂寂静,片刻后宋秋生惊呼一声: “修远翻年可就七岁啦!” 惊呼过后,宋秋生忍不住看向身旁沉默不言的宋修远。 暗道二伯一家如果现在被告发的话,岂不是说不仅要挨打,家产还得被没收,还要去边关?! 这跟砍头差不多了! 好家伙,要了老命了! 宋小麦也没想到,这事还能从这个角度去处理... 这叫什么? 这就叫吃了没文化的亏! —— 夜色渐暗。 宋小麦打着火把,周鹤眠跟在一旁,二人慢慢悠悠出了自家大门。 待走过一条黄泥巷再绕过一条弯,远远的便瞧见了宋大田一家的院子。 院子大门两边已经贴上了大红门联,门角上各挂了一只火红的灯笼。 看来为了送杏花出嫁,不想在亲家落太多面子的宋大田一家,废了不少心思在这面子功夫上。 俩人走近后,宋小麦“咚咚”几下敲响大门。 没一会,门开了。 望着面前跟自己同年的丫头,宋桂花三字与宋小麦记忆中的人渐渐重合。 “四……四丫……” 俩人差不多年岁,一直以来都直呼彼此名讳。 宋小麦不动声色的打量几眼对方。 发现这丫头相貌不似其二姐,遗传了孙氏大半。 反将宋大田的五官遗传了七分,谈不上丑也谈不上多好看。 其肤色也不如宋杏花的白嫩,看人说话好像永远直不起腰一样,习惯含腰勾背。 明明跟宋小麦差不多高,却只能勾着脑袋微微上仰瞧人。 说实话,这副模样确实不讨人喜爱。 怪不得宋大田两口子对这个女儿非打即骂。 又或许,正是因为二人的恶行方才让对方变成了这样。 好似时刻缩在一个壳里,不敢与人直面。 “桂花,二伯在家么?” 无论怎么说,从修远那得来的话,面前姑娘是这个家里唯一没朝他动过手的人。 宋小麦就事论事,没有一棍子打死所有人的道理。 宋桂花让出一点位置,想让二人进去又不知道该不该让人进。 一听对方问话,忙点点头:“在……爹他在的。” 话音刚落,穿着一身浅粉长裙的宋杏花已经走了过来。 “你来干什?” 其实宋杏花早就透过木窗瞧见了宋小麦,因此特意从吴家送来的几套衣裙里,翻出她最喜爱的一套匆匆换上,这才佯装毫不经意的走了出来。 宋小麦盯着来人,桃脸杏眼,相貌结合了孙氏与宋大田的优点,确实出众。 粉色也极配对方肤色,显得娇嫩水灵。 怪不得当初会跟原身争执一条粉色发带。 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语气,宋小麦毫不在意,只淡淡道:“找二伯。” 见对方丝毫不将自己放眼里,宋杏花气的正欲发作。 却忽然看到对方身后少年,她呆了一呆,最后忍了下来。 “谁没事大半夜串门?我爹这会忙的很,没空。” 宋小麦一笑:“你确定?” 宋杏花尖尖下巴一扬。 当然! 第88章 弃养书 宋大田家的院子其实还没自家的大,但比自家多了两间房。 约摸当初也是因为两间房,对方才选了这家。 自己敲门和说话的声音里面人肯定早就听到了,这会不出来,定是刻意为之。 既然如此,宋小麦也懒得装了,举着火把兀自一步踏进了院内。 没想到对方会硬闯,气的宋杏花想挡上一挡。 结果才跨出一步,就见宋小麦手里火把二话不说朝自己扫了来。 “啊!” 自己穿的可是崭新衣裙,还等着嫁过去后撑门面用的,要是被火烧个洞那还得了!? 宋杏花惊叫一声忙躲过火把,却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火气,破口而出: “宋四丫!你疯了是不是!” “烧了我的裙子,卖了你都赔不起!” “没见识的贱丫头!” 面对突然发难的宋杏花,宋小麦还没开口,便闻身后少年一声嗤笑,眼里的讽刺都快溢出眼角。 “不过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破布料子,我家丫头都不穿的货色,竟还有人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 “人蠢眼皮浅就罢了,还不学乖点闭嘴,少说多看多学不懂么?” “还敢大言不惭说别人没见识?到底哪个没见识?” “就这,没得到了外面丢人现眼。” “也不知道哪个富贵老爷,竟看的上这种货色。” 周鹤眠抱着手臂身子一晃,摇首摆尾:“也对,破锅配烂盖儿,绝配~” 淬了毒似的嘴,一阵巴拉巴拉输出,莫说宋杏花气的翻起白眼,宋小麦都听得眼角直跳。 这货有毒吧! 跟个丫头争什么嘴... 眼瞅着宋杏花伸出葱白指尖将自己二人点了又点,指了又指,愣是气的半晌找不出一句回嘴的词儿。 宋小麦为其默哀三秒。 宋桂花呆呆龟缩在大门一角,见自己二姐气的直哆嗦,她又怕又奇。 忍不住朝周鹤眠看了一眼,结果就是这一眼,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一钻。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想想自己的脸,就是因为长得丑才被爹娘讨厌……若自己能长得像这少年一般…那该多好…… “这是怎么了!” 终于,听到院里动静闹得不可开交后,宋大田再想龟缩也没了法子。 推开东屋门着急忙慌的跑了出来。 待对上大门边的宋小麦二人,宋大田仿佛才看到一般,满脸惊奇: “是小麦丫头啊!” “咋这么晚还来一趟?是有啥急事吗!” 说着,他扭过头目光跳过宋桂花落在宋杏花身上。 “你这丫头多大了?都要嫁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咋还跟你小麦妹子吵上嘴了!” “赶紧回屋去!” 嘴里一派慈父做派,目光深处却只有自己两个姑娘看的懂的冰寒。 宋杏花同样惧怕宋大田,她不敢忤逆对方丝毫,只能瞪了宋小麦一眼扭身回了房。 宋大田这才笑吟吟地带着二人来了堂屋。 宋桂花十分有眼力见地早他们一步点燃了屋里油灯,继而隐身退去。 宋大田打开身侧柜子,将里面一碟瓜子糖果取出放到二人跟前。 笑道:“来,尝尝。” 宋小麦看了一眼,瞧出碟里的糖果是镇里唯一一家点心铺子买的,价格还不便宜。 她每次给家里带的都是更便宜一些的饴糖。 说来也讽刺,前世为了保持身材严格控糖的她。 来到异世后,却成了常备口袋之物,时不时就要吃上一粒。 当初穿来那阵也是给她饿怕了,如果那会有粒糖,或许她也不用躺了三天才缓过劲。 长期营养不良,影响的不仅仅是她一头稀疏的发。 还有饥饿来袭时止不住心慌颤抖,她知道这是低血糖造成的。 这些事她没给家里几个孩子说过。 好在经过观察,家里另外几个孩子没有落下此症。 大家对于随时带糖的她,都以为她嗜糖之故。 油灯昏暗,周鹤眠自没注意身边丫头的游离。 随手从盘子里捡了粒,剥了糖纸就扔进了嘴里。 嘎嘣嘎嘣,两口嚼碎。 宋小麦对其确实佩服,到哪都是一副到家了的闲适。 宋大田在二人之间扫了两眼,摸不准这两人找自己能有什么事……难道是因为宋来弟? 别说,最近不是忙着卖薯嫁女,就是忙着进镇看牛选车,他还真差点把这小畜生给忘了! 想到这,他猜测对方二人多半就是为来弟来的。 难不成是见自家一直没去接回来弟,这会装不下去想将人送回来了? 宋大田神色微不可察的动了动,闪过一缕讥讽。 孩儿他娘有句话说的倒是没错,这死妮子一家确实随了那位,惯会做些面子活。 “二伯,来弟你还要不要了。” 就在宋大田神思游离之际,忽见宋小麦抬首望着自己,目光怔怔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这样一句直白不带丝毫拐弯的话,一时让宋大田接受不能,表情龟裂。 “你……这,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要不要的!” 宋大田整理好自己情绪忙回了一句。 宋小麦却不欲跟对方打太极,她扭头给了周鹤眠一个眼神。 周鹤眠心领神会,抬手从怀里抽出一张早已备好的契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面前叫做周目的少年先才讽刺女儿的话宋大田听了个全。 虽然自家几个女儿在他心里没什么分量,但打狗还得看主人。 在自家那般讥讽自己的女儿,何尝不是在隐讽他这个爹? 虽面上不显,心里已对这来历不明的少年十分不满。 此刻再见对方毫无礼数的拍桌敲案,更是让他怒火升腾,偏又发作不得。 “这是?” 周鹤眠懒洋洋回:“弃养书。” “什……什么?” 宋大田如遭雷击。 宋小麦捡起那份由周鹤眠书写的契约协议,目光平静的看着对方。 “二伯,我娘准备收养来弟。” “但她身体不适,这阵还下不了地,所以只能让我过来代她跟你商量商量。” 她晃了晃手里纸张:“这是我们写好的弃养协议,您只需要签个名儿画个押,从此以后来弟跟你家就再无关系。” 千算万算,宋大田没算到对方竟然不是来求自己带走宋来弟,而是来跟自己要宋来弟的! 第89章 对峙 一瞬的寂静,宋大田心里已转了好几百个弯。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孩子在二伯家好好的...哪里需要你家来养?” 宋小麦摇摇头:“二伯,天也不早了,咱就长话短说。” “自来弟受了伤,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你们来个人问上一问,这不明显不想要他了么?” “既然你们不想要,就交给我家来养。” “反正我家孩子多,再多一个也养的活。” 宋大田看出来了,对方是真想将宋来弟领养过去。 虽然早就嫌弃家里有个吃白饭的,但真到了这会,宋大田自不肯答应。 且不说别的,这事就是传出去,对自家名声都不好听。 这不明摆告诉大家,自家将孩子抱回来养了一半又后悔丢给了别人么? 丢的还不是外人,还是孤儿寡母的弟妹一家! 他可丢不起这人! 就算宋来弟被自己养死,也比送对方家里要好听的多。 想到这,宋大田当即将头一摇,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不悦。 “你小孩子胡闹,二伯不跟你多说,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简直胡闹。” 夜晚静谧,一大两小陷入一阵诡异氛围。 宋小麦没有急着跟对方争辩,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一张满是不悦的脸:“二伯,来弟当初是你们从哪捡回家的?” 没想到对方会问这。 宋大田本不欲回答,又觉得要是不说显得自个心虚似的。 想了想,他沉声道:“那年我陪你婶婶走亲,回返路上捡的。” 他目中似有追忆。 “当时天寒地冻的,那孩子被人放在一个破草篮子里,脸都冻青了。” “若非你婶子发现的及时,这孩子恐怕已经...” 说到此,宋大田长叹一声,盯着二人心有余悸:“怕是来弟也长不到这个年岁了...” 言中之意,若不是他们带回来,宋来弟早就冻死在了外面。 来自家白吃白喝这些年,不过是偶尔不听话打骂几下,好歹活下来了不是吗? 真是可笑,弟妹也是病的不轻,竟由着家里几个孩子胡闹! 对方说的一本正经,宋小麦也正经八百的问:“那二伯可还记得,当初装来弟的竹篮是什么样的?” 宋大田一愣,目光虚晃几下:“就是农家人用的普通竹篮...” 宋小麦好奇:“竹篮可有什么颜色?” 宋大田笑道:“这竹篮能有个什么颜色,不就都那样么...” 宋小麦歪歪脑袋:“二伯刚才不是说草篮么?” “...” 宋大田发现了,这妮子今天是找茬来了,誓要将那小畜生要家去! 呵,越是这样,他更坚定了不会送给对方的心。 如此想着,他面不改色的笑道:“你这孩子,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着急忙慌的,谁还注意个破篮子呢。” 宋小麦静了静。 “二伯,您知道安济坊么?” 安济坊三字一出,宋大田心中大跳! 默了默,他勉强保持沉稳,艰难开口:“...什么?” “...没听说过。” 这反应,没听过才怪! 宋小麦心底冷笑。 “二伯,我实话告诉你吧,这安济坊我不仅知道,还知道当年朝廷对于领养孤儿的政令。” “来弟三岁以前,每年可是有一笔抚恤钱的,这事你知...” 啪! 面对宋小麦的咄咄逼人,宋大田出于何种理由都不可能再保持平静。 他猛地一拍桌案,打断对方的话,大怒道:“四丫!你跟二伯什么口气说话?” “当审犯人吗!” 面对对方的突然发难,宋小麦不急不忙,依旧定定望着对方:“二伯,你只说来弟是不是你从安济坊抱来的便是!” “不是!” 宋大田冷眼:“什么安济坊,什么抚恤钱!我从来没听说过!” “宋来弟就是我跟你二伯娘从外面路上捡的,这事你若不信,尽管去查!” 对方说的凌然,宋小麦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瞧这副有恃无恐的态度,难道来弟真是二人捡回来的? 可先才谈话中对方时不时露出的那丝忐忑又是为何... 或者,这里面还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隐情? 宋大田的怒吼传入两房耳中,西屋的姐妹三人不知宋四丫跟爹谈了什么,竟会惹得对方大怒至此。 要知道,自家爹除了在自家姐妹几个面前露出本性。 在外可都一直是副老实本分的形象,从不与人争执。 比起胆小的桂花荷花,胆子要大许多的宋杏花悄悄打开了一些门缝,想以此窥探一些隔壁内容。 另一边,东屋孙玉芬哄睡儿子后,早就出来趴在堂屋的窗脚下,将屋内谈论听了个全。 隐秘的夜色下,她目色阴沉,恨不得将里面挑事的丫头剥皮抽筋。 堂屋内死一样的寂静,宋小麦蹙眉与怒火正旺的二伯对视毫不相让。 无论真相是什么,她今天必须将来弟的抚养权要回自己家。 如果安济坊的政令无法撼动对方,那说明这一条办法便行不通了。 当日跟小黄大夫谈完之后,原本想着可以轻而易举要回来弟,如今看来有点想当然了。 而今对方不愿放手,即使对方没给来弟落户。 若自己不知晓周目所说的丁税之事,恐也无法强行给来弟落户在自家,毕竟众口铄金。 就如宋大田所想,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好歹给他活了一条命,打骂一下如何就不能了? 就算大家伙都知道宋大田虐待来弟,但只要来弟不死,对方就永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还是那句话,生恩养恩大于天! 自家强行索要,也只会让自家落于口舌。 原本宋小麦还不欲跟对方撕破脸面,直接以丁税之事要挟对方。 本想能缓则缓,只要能达成此事,双方面子上不至于都不好看。 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宋大田沉沉盯着宋小麦,见对方半晌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镇住了,当即就想下两句逐客令。 然而话未出口,便闻那死妮子张口道:“二伯,来弟翻了年便七岁了吧。” 宋大田一怔,不明白对方怎么忽然提这,但直觉没憋好屁。 果然。 下一刻便听对方道:“大伯,您知道咱们大周男丁税以六岁起征么?” 嘎吱! 宋小麦话音方落,窗外便响起一声细柴折断之响。 第90章 画押 几人朝窗口望去,宋大田一脸铁青,宋小麦与周鹤眠则意味深长。 窗外的孙氏也是个明白人,眼看自己偷听漏了馅,便也不再藏着掖着。 她一脸坦然的从外面走进来,依旧是那副温温婉婉的样子。 看到宋小麦二人后,笑与俩人招呼。 “才将你来宝弟弟哄睡,听你们在屋里说的热闹,便过来瞧瞧!” 仿佛没看到自家男人铁青的脸,孙氏从一旁抄过陶壶就给宋小麦二人一人倒了一杯水。 她嗔了一眼自家男人:“俩孩子来了连杯水都不给人倒,多大人了,咋还跟个孩子聊急眼了呢。” 几句话,巧妙破开三人拔剑弩张的氛围。 宋大田哼了哼,扭过头不再看宋小麦。 宋小麦接过对方递来的水。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自然也不愿跟人脸红脖子粗的讲话。 笑盈盈的回望对方:“二伯娘来的正巧。” “小麦年纪小不懂说话,惹得二伯发了好大一场火,还要劳烦二伯娘好生给我说说情才是。” 望着喜笑颜开的丫头,仿佛这场炮仗不是她点的一般。 孙氏咽下满腔别扭,笑道:“你二伯在咱村是出了名的好性子,能发这么大火也是你这丫头的本事。” 她忽的话锋一转:“不过啊,不是二伯娘说你这丫头,好端端的怎想起要来弟了。” “哎...这些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来弟到了伯娘家确实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 “但你二伯和我可都拿这孩子当亲子养的,有我们一口吃的,就不会少了他一口。” 孙氏说的动情,换个人恐还真被那煞有其事的模样含糊过去。 她道:“小麦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为难。” “这样,明日二伯娘去你家一趟,跟你母亲好好说说,你看如何?” 宋小麦怎可让其含糊过去,她摇摇头,目光峥峥望着对方:“二伯娘,今日说什么我都要让来弟落籍到我家。” “若非见过来弟那一身伤痕,兴许换个人还就应了你的话。” “但是...”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大家都是不明白人,懒得在这揣明白装糊涂。 见对方咄咄,誓要将来弟接回家去。 想到刚才对方说的丁税一事,孙氏一哽,知道多说无益,不再多言。 一旁已经嚼了不下四五颗糖的周鹤眠,看大戏似的瞧着几人。 见孙氏也给自己递来水,正好吃甜腻住了的他,顺手就接了过来。 二话不说喝了几口后,看也不看的又将杯子递还回去。 孙氏怔怔望着递过来的水杯,一时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总之怪怪的。 一旁的宋小麦却再清楚不过对方这娴熟操作,同当日给阿姐递还喝完了糖水的碗一模一样。 这是将人当添水丫鬟使了。 当日她为何黑脸,也是此故。 孙氏看不明白这点,依旧对少年的轻视感到不愉。 怔怔接过对方的水杯,她寻了宋大田旁边的位置落座,不忘给宋大田使了个莫名眼神。 别人看不懂,但宋大田却看明白了,对方这是被死妮子的话镇住了,准备应了来弟之事。 宋小麦不管夫妻二人的眉眼官司,静静喝了口水。 闻着耳边周鹤眠仓鼠似的瓜子声,忍不住扫对方一眼,警告其适可而止。 周鹤眠精准接收到对方传来的信息,当即挺直了腰。 拍拍两手并不存在的尘屑,他干咳一声清了清嗓。 少年双袖环臂,眉眼藏风。 正儿八经瞧人的时候,眼里没了戏谑便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威仪。 他声清气朗,朝对面夫妇淡淡道:“本朝律法,私匿丁税轻则杖五十,重则没家财,戍边一年。” “宋来弟既已满六岁,你二人却迟迟不与其落籍,此事若被有心人揭举...” 少年邪气一笑,点到而止。 宋大田夫妻俩本还在做挣扎,直到对方开口,俩人顿时吓得一抖。 见丈夫迟迟不说话,孙氏急的从背后默默掐了一把对方,将陷入那句没家财而久久不能回神的宋大田拉了回来。 再观面前二人,宋大田内心已无法用言语形容,该怒不敢怒,想言不敢言。 他抬手颤颤巍巍指向自家侄女,目中全是失望:“四丫...你...竟然...竟然...” 连说两个竟然,宋小麦只站起了身,将那张早已拿出的契书双手奉上。 “二伯,您只要签了字,我是不会揭举你的。” “你!” 若说周鹤眠给了二人致命一击。 那宋小麦最后这句话,无疑又上去踩了两脚。 抖着手拿过对方手里的契书,宋大田已经气到面部痉挛。 孙氏默默站在对方身后,在油灯昏暗的光影中,她拿出家中给来宝准备的笔墨递给丈夫。 宋大田沉默中接过沾了墨的笔,颤抖着落下自己大名。 宋小麦一旁默默瞧着对方的字,实在说不得多好,但作为这个时代的底层民众,会写自己的名字已经强过太多人。 吹干墨迹,宋小麦朝夫妇看了最后一眼。 二人都撇过头不与自己直视,知道两家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宋小麦内心并无波澜,两家人的梁子又何止是此时结下的。 等出了宋大田家大门,宋小麦提了一晚上的气顿时一泄。 这次换周鹤眠捏着火把,他将身边丫头的反应看尽眼中,不免嘴角微翘:“瞧你这点出息,多大点事儿。” 说着,又忍不住嘚瑟:“只要爷出手,就没有搞不定的事!” 宋小麦扬眉瞧对方一眼,诚然,这次若没对方自己真得费不少功夫。 她忍不住一笑,伸手拍拍少年肩膀,在对方肩头顺手竖了根拇指。 孩子么,做错了事要罚,做对了自然就得夸。 本以为会惹来对方一记眼刀的周鹤眠,没想到竟得对方称赞。 这让周大少爷一时间反应不能,愣了一愣。 俩人回到家后,发现堂屋灯影婆娑,家里除了王氏和小五,竟然都还坐在屋内等候消息。 要说几人里面谁最迫切想要知道结果,那定是宋修远本人了。 待看到远远传来的火光后。 瘦小的身子坐在矮凳上,颤抖的两手紧紧覆于膝盖,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宋月娥敏锐察觉到对方的紧张,安抚的拍了拍对方瘦骨嶙峋的后背,轻声道:“相信你四姐和周目,他俩一定能办成的。” 一定能。 这话不止说给宋修远,也是为等在家里的每一个人。 当大门被轻轻推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缓缓进入院内。 众人望着火光映衬下的二人,面色绯红,眸光清亮,嘴角都挂着让人如释重负的笑容。 “可是成了!?” 宋秋生早已迫不及待,人还没进屋便已跑了出去急急问道。 宋小麦晃了晃手里叠的齐整的契书,望向屋内那个忐忑不安的孩子,敛了敛面上笑意,轻声道出一句。 “从今后以后,你就是我们家行五了,五弟。” 里屋呼呼大睡的宋小五,从这一天起,成了宋家小六。 第91章 嫁女 关于宋修远忽然变成宋小麦家小五的事情,在这个深秋之际,如一阵风般,迅速传入宋家村各家各户。 宋小麦第二天便在村长的带领下,前往衙口为其办理了户籍文书,顺道约好了盘炕师父。 又过两天,宋家村迎来一队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 虽然大家私下不耻宋大田送女做妾一事,但看到风光的迎亲队伍后,无论大人还是顽童依旧一股风似的聚在了村口,随着迎亲队伍一路嘻嘻闹闹来了宋大田家。 正常嫁娶,男方是要亲自来迎新娘的。 但宋杏花只是抬去做妾,所以只有喜婆带着一路迎亲队伍,抬着一顶小轿来接。 作为喜婆的王金花二度来到宋家村,一路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吐,手里时不时撒上一把糖果惹来顽童哄闹疯抢。 宋杏花家院子里也来了不少乡亲邻里,关系好不好的都会来为其送把添妆。 百姓不比高门贵户。 一方帕子两双鞋袜,亦或是些常用木质器皿,都算拿的出手的顶好添妆。 宋杏花一早就起来穿戴梳洗,身着一袭桃红嫁衣。 本就白皙的脸上又铺了一层厚厚白粉。 描眉点额,抹上殷红的唇脂。 整个人看上去要比原本模样成熟不少,倒也有了几分将为人妻的意思。 两家关系因为宋来弟闹得再是不和,作为堂姐妹,婚丧嫁娶的大事宋小麦一家还是要参与的。 新娘屋内都是宋杏花的女性亲眷,宋月娥与宋小麦自然也在其中。 俩人给对方的添妆是一对绣了鸳鸯的红色荷包,在众多添妆中算是打眼的了。 故而向来对姐妹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宋杏花,难得冲二人摆了好脸色。 兴许是为自己即将跳出这个土坑钻入金窝之故,宋杏花脸上的笑容从一早开始便没落下过。 孙氏也换上了一身体面衣裳,在屋里亲自接待各家前来添妆的妇人姐妹。 同样穿戴一新的宋大田则在院内接待男宾。 院里摆满临时借来的桌椅板凳,一路直通院外。 院外另一个宽敞的平地上临时搭起了几个土灶,特意请来的掌勺大厨正带着七大姑八姨的帮手热热闹闹的置办席面。 马氏带着宋小莲也一早就到了妯娌家,母女俩到了杏花屋内便旁若无人的屁股一歪扭到榻上,抓过盛满瓜子糖果的盘子吃了起来。 嗑起瓜子的马氏唾沫横飞,吃着东西也不影响嘴里的话如豆子般往外吐露。 “要我说还是你两口子有本事,成日不声不响,猛地就给杏花寻来这么一门富贵亲事!” 所有人为夫妻二人送女做妾不耻之时,独独得来这位嫂嫂艳羡。 特别是在看到杏花穿戴一新的嫁衣,不说料子多么溜光水滑。 就那款式,翻遍整个宋家村,再找不到比这更亮眼的。 虽说不是正红,可杏花这妮子生的皮子白,桃红反而让其更加娇艳不是... 想不到原先看不上的丫头,竟还有这个命数,让马氏暗地里好一阵嫉妒。 做妾怎么了。 这妾也分贵贱,那吴家既然花了这般大的阵仗迎娶杏花儿,杏花儿过去就是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日子的! 不过一个名声罢了,这不比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扒饭的强? 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在马氏看来那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酸话。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孙氏才忍了这位嫂嫂一大早啥忙不帮,来家便跟屁股长了钉子似的坐那当起大爷。 外人面前总是和煦温婉的孙氏,听了大嫂的话后,当着屋内许多人的面抹起了泪来。 “哎...这养闺女着实没劲,还没怎么着,就要嫁人做妇去了。” 孙氏拉过自家女儿的手,眼里含着只有自己明白几分真意的温情,声声低诉:“前头是你阿姐,现在又轮到了你。” “娘这心啊,比被人挖了还疼。” 娘自从有了来宝,对家里姐妹几个便做了放养。 成日不仅没看管过什么,家里的活计还都堆给了姐妹几人。 若说没怨,是不可能的。 但到底是亲娘。 这一刻,望着泪眼婆娑的娘。 宋杏花从前埋在心底的一切不忿忽然都作了云烟,被大喜的风一吹而散。 独余内心深处对于家人点点不舍。 她知道自己是被吴家一百两聘过去的,且这一百两爹娘没给自己留下分毫,都欲作为来年来宝的学费。 以后家里要供来宝读书,花销再不比从前。 一家人省吃俭用这些年,都是为了这一天。 虽然内心嫉妒过来宝,可到底是自己亲生弟弟,宋杏花对其的感情很是复杂。 一面嫉妒对方夺走了姊妹几个所有的父疼母爱。 一面又深深明白,来宝才是姐妹几人未来最大依仗。 来宝读了书就会变得有本事。 对于出嫁女来说,娘家才是最大的底气。 这底气从哪里来? 不就是手足兄弟么。 所以这一百两,她不怨。 “娘,您别难过,我嫁过去后会时常惦念你们的!” 大喜日子哭不得,否则好不容易画好的妆都要哭花了,宋杏花抬手抹掉眼角欲落的泪。 母女二人依依惜别,旁人见了自要宽慰两声。 赵二狗家在其爹伤势得到控制后,昨日就回了家,今天刚好赶上宋杏花出嫁。 镇里多日操劳,吴氏也肉眼可见的憔悴不少,她将自己带来的一方靛青帕子放在添妆篮里。 虽然内心也瞧不上孙氏夫妇送女儿做妾,面上却没带出分毫。 笑着对母女俩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生大喜,要开心才是。” 一旁另一婶子跟道:“是啊,杏花她娘你得这么想,闺女嫁去了镇里,那就是多了一门镇里的亲,这是多少人都赶不上的好事。” “你家杏花长得水灵,人也机灵,去了那富贵家,眼瞅着好日子就来了!” “她日子好过了,还能少了娘家?” 又一婶子接话:“可不就是这么个理!”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嘴,却让孙氏哭的越发伤心。 “我这闺女啊,长这么大福没吃过什么苦却没少吃!” “当娘的不求能跟着她享什么福,只要她日子好了,我也就安心了!” 宋杏花动容,眼角泪越淌越多。 马氏扫了一眼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宋小麦姐妹俩,撇撇嘴。 俩木头桩子似的,大早来了就坐那不说话,不知道还以为大喜日子奔丧来的。 第92章 识字 “行了!” “你们娘俩可莫哭了,杏花嫁的好不多笑笑,在这哭个什么劲!” “没得给把福气哭没了。” 孙氏一哽,不知想起什么,忙抬手擦了泪。 “对对...” “你大伯娘说的对,杏花咱不哭,要多笑笑。” 见孙氏先才还伤心欲绝,大伯娘一句话便神情大转。 过于收放自如的情绪让宋杏花一噎,竟一时拿不准亲娘的想法来。 因为先前的一些事情,宋小麦虽然对宋杏花不大喜欢。 但就事论事,此时心底还是对对方生了些许同情的。 妾就是妾,哪有什么贵贱。 到了人家就是奴才的主子,主子的奴才。 一旦嫁过去,这辈子都没抬头的机会。 丫头只看到眼下富贵,还未明白即将去的地方是个怎样的泥沼。 清河镇吴家,不就是当初二哥卖柴的那家人么? 宋小麦暗道传言里的吴家家大业大,好似对人也挺和善。 兴许,宋杏花过去真能过上好日子呢? 随着远方唢呐铜锣吹奏之音越发接近,屋内女眷知是迎亲队伍来了,纷纷迎了出去。 顷刻间,屋内只剩宋杏花姐妹几个。 听着即将临门的唢呐声,宋杏花贝齿轻咬下唇,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罗帕,终于生了几分紧张。 随着王金花的大嗓门越来越近,直至门口,宋杏花已经有些魂不守舍。 她将屋内扫视一圈。 荷花年幼,桂花愚弱,小莲憨傻。 最后,她只能求救似的拉过宋小麦姐妹俩,满目紧张的问:“月娥...小麦...我...我...” 害怕。 后面俩字没有出口,姐妹俩却都懂了。 宋月娥有些无措,杏花也就比她大一岁,算同龄人。 但她此时真的无法共情对方,无论那一身花花粉粉的嫁衣。 亦或是浓妆艳抹看不出原样的脸,都让她陌生无比。 别说对方害怕,看着这张本该熟悉却陌生的脸,她都有点害怕... 见对方紧紧握住自己手,宋小麦没急着抽回。 目光浅浅望着对方,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说不出口。 二人的关系也就那般,好赖话说出口对方都不会听,倒显的自己多情。 宋杏花见姐妹俩不语,特别是宋小麦的一脸冷淡,心底忽的窜出一股火气。 抛开二人的手,她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 竟然在这个时候问这俩人!? 瞧宋四丫那哭丧的脸,自己大喜日子没得惹来晦气。 她宋杏花讨厌宋四丫,从小就讨厌! 无论是当初三叔对其的宠爱,亦或是阿奶对其的偏疼,都让她讨厌到了骨子里。 “你们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 宋杏花扭过冷下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就没那么怕了。 毫无道理。 宋小麦眼角微跳,不知对方又搭错了哪根筋。 也罢,人家都下逐客令了,自己两个再待下去就显得没趣了。 宋小麦拉着不明所以的阿姐当即离开,结果二人刚踏出里屋,迎面就对上个花花绿绿的脑袋。 见过宋小麦的王金花没什么惊奇,倒是看到对方身侧窈窕淑影后,目光忽的一亮:“哟!这是哪家妮子!” 竟比屋里那个还水灵! 我滴乖乖,这小破村子还真有点门道,怎么长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俊俏! 宋小麦小脸一沉,剜了对方一眼,拉着自家阿姐出了人群。 这媒婆看着就是个不正经的,竟敢用那般眼神瞧阿姐! 那目光,跟看什么物件似的,让人生厌! 宋月娥被对方那一眼瞧的也很不舒服。 二人本就没留席的打算,当即就回了家。 一墙之隔。 墙那边是吹吹打打的嫁女喧嚣,墙这边是几个孩童齐齐坐于堂屋书声琅琅,互不干扰。 “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周鹤眠双手负后,摇头晃脑念出一句。 紧跟着,宋家兄弟几个,连带年幼的宋春生也跟着摇头晃脑跟念一遍。 等大家念熟,周鹤眠拿起一根木枝,在面前的沙盘中写下这八个大字。 兄弟几个眼睛一眨不眨,随着对方的笔画,慢慢在自己沙盘中落笔,仿的格外仔细。 隔壁的热闹自然传进了几人耳中,但没有一人为之躁动。 连一向爱凑热闹的宋秋生都稳稳扎在木凳上,在写下第三个李字后,忽而大笑。 “李我知道!李风的李!” 李风,石头大名。 周鹤眠挑挑眉梢,刻意拖长了音:“孺子可教也,正是~正是~” 说起石头大名,也是村里出了名的一件趣事。 当年李雨出生在一个雨天,便被李大庄起了个李雨的名。 由此启发,石头出生后,李二望着万里无风的烈阳,就想给儿子取名李阳。 但他转念一想,李阳李阳...天已经够晒了,这名字会不会太热了些? 想来想去,还真被他琢磨出点名堂,最后用了风字。 一为夏日清风送凉爽,二又契合他堂兄之名,李雨李风,风调雨顺! 这名字好,真是哪哪都好。 从此便有了石头大名。 宋小麦拉着阿姐回屋后,看到的便是孩子几个围坐一起识字的一幕。 见几个孩子认真好学,连平日最坐不住的小六宋春生都能安安稳稳坐在小板凳上,捏着手指粗的木枝,在沙盘里一笔一划写的认真。 先前在隔壁的坏情绪一下就烟消云散了去。 姐妹俩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见到阿姐跟小麦回来,宋冬生几个挪了挪地方,给姐妹二人让出位置。 姐妹俩拿来自己的沙盘,跟着写起来。 时光静谧,岁月正好。 宋家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围坐成一圈,落笔沙沙。 周鹤眠于屋内慢慢悠悠踱步,将宋家每个孩子的写下的字都看了一遍。 他发现这家兄妹几个很有意思。 宋小麦永远都是学的最快记得最好的那个,其记忆能力堪比自负过目不忘的他。 很多时候,对方都带给他一种识字会书的错觉。 但每每看到对方写的狗爬一般的字后,这种错觉又会荡然消散。 与其相反的,是她同胎三哥。 宋秋生虽然记忆比不上其妹,书写却是几人里最有天赋的。 一开始因不得要领写的跟大家大差不差,但随着时间推移,不过短短几天,对方明显就掌握了要领。 如今对方写下的字,虽看上去还是有些歪扭,但已能现其形。 对于没有任何基础的初学者来说,他这种速度已经算是极有天赋的一类。 今后若能不懈坚持,日日练习,说不定能在书道一途小有所成。 第93章 送嫁 至于宋家行二宋冬生,周鹤眠觉得对方中规中矩。 习字进度正常,没什么让他惊奇的。 倒是对方那份沉稳性子,说不得家里那些教书的老古板会很喜欢。 他将目光落在宋冬生旁边的阿姐身上,见其落笔小心翼翼,绣花似的。 每一笔画都写的极为认真,倒是比宋小麦那狗爬的字好上不少... 接着便是如今宋家行五宋修远。 周鹤眠走的累了,抱着手臂靠在桌角,目光淡淡落在比他小了三岁的孩子身前。 经过多日调养,宋修远身上的伤已好的七七八八。 在宋小麦几人的照顾下,如今的宋修远头发梳的齐整,小脸红润。 身子看上去虽还孱弱,可也不是当初那一碰就碎的模样。 只见对方捏着木枝,在沙盘中依旧练习着第一天所学——宋修远三字。 “不错,你这名字写的一日好过一日。” 随着周鹤眠的话,宋家兄妹几个齐齐抬头望去,发现对方将这三字写的果然越来越端正。 宋修远微微抬首,眸光里的胆怯如今已经少了许多。 虽然依旧不爱说话不爱笑,但好歹愿意跟大家进行简单眼神沟通。 就比如此刻,外人看来木楞的孩子,宋小麦几个却读懂了对方目中深处喜悦。 周鹤眠第一天就是教大家写自己的名字,第二天便正式教大家千字文。 每个孩子虽学有快慢,从原来的每日十字缩减到八字,勉强都能跟上统一进度。 独独宋修远,从第一天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后,后面每一天都只埋头练写姓名,雷打不动。 大家本想劝劝,但看到对方眼里那股执着劲后又放弃了打算。 宋小麦隐约猜测,从前那般日子,定给孩子留下了不小心理创伤。 外伤可治,心病难医。 外人说什么都不过是辅助,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点点走出困境。 心病总要心药医。 或许眼下,宋修远三字既是对方彻底脱离泥潭的证明,亦是治愈内心创伤的最好良药。 且随了他去。 今日宋小麦来的虽晚,学的依旧是最快的。 在众人满目艳羡中,她一点不带心虚的默写出了今日所学几字。 之所以字写的扭扭捏捏,不过是她刻意为之罢了。 如今用木棍比划,跟前世硬笔书写其实差不了多少,她想写好分分钟都能。 但如今沙盘木棍不过是权宜之计,最终大家都还是要换做这个时代的毛笔书写。 毛笔字对于她来说那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所以为了避免将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刻意将沙盘里的字写的跟小六差不多水平,勉强能见其形。 周鹤眠一言难尽的将对方默写的字检查一遍,捏着鼻子点点头,算是过了。 宋小麦才不管对方嫌弃的眼神,得到对方肯定后,立马撂下木棍,乐盈盈的下了桌。 丢下埋头苦学的其余几人,她一路小跑来到后院。 半月前撒下的菜种早已发了芽,小白菜已经绿油油一片,用不了多久家里便有了新鲜菜蔬可食。 虽然如今自家大门口时不时还会出现几把不知谁送的绿蔬,家里并不缺菜吃,但到底没有自家种来的方便。 且霜降就要来临,到时各家的菜蔬便会锐减,估摸也不会有谁再往自家送了。 宋小麦来到菜地里,将偶尔夹在白菜苗旁的小草轻轻拔掉。 随后她提来半桶水,开始一瓢一瓢仔细浇灌。 萝卜苗也长高了不少。 但由于自家菜地荒废太久,又无肥力,导致苗出的有些稀疏。 菜地没有足够肥力,萝卜最后就算长成了,也只会是品相最差的那种歪瓜裂枣。 宋小麦一筹莫展,毫无办法。 虽然以前网上冲浪刷到过不少关于堆肥的视频,但先不说她能记下多少,眼下时间也是来不及的。 种地这事她懂的实在不多,除了少量课本来源,大多还是靠网络以及年幼乡下那段记忆得来的一些基础理论。 眼下这片菜园子,还是她头一回实操。 如今只能祈祷这片菜园给点力,不要辛苦一遭无所出才好。 想到翻了年家里还得种山薯,到时候肥料更是不可或缺。 所以堆肥这事就算没有把握她还是打算一试,萝卜是用不上了。 成功的话,山薯刚好能赶上。 菜地不大,宋小麦一个人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浇完了。 放下水桶后,她又来到后院的一个木架上,翻看她前日特意晒下的山薯片。 现下每日日照时长有限,翻看了一下满是潮气的薯片,还得晒上几天才能进行下一步炮制。 这便是那日私下里她同金管事所说之事,关于山薯长期保存的办法。 山薯乃药食同源之物,用处很多。 如今既打算大面积种植此物,她当然不能只以卖新鲜山薯为主,过于辛劳了些。 经过仔细考量,她想走二次加工的路子。 将收上来的山薯制成生粉和熟粉两种,通过冯少东家的销路,去探探市场。 如果能得到不错回响,那么以后也不用担心种出的山薯销不出去烂在地里。 这毕竟不是粟米之类粮食作物,只用担心收成多少一个问题就好。 也是经济作物跟粮食作物的差别。 将簸箕中的雪白山薯各翻了一面后,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宋小麦便来到厨房先架上了火准备晌饭。 此时隔壁的宋杏花已经趴在了堂哥宋长乐的背上,由对方背着朝院外花轿步步走去。 宋来宝年纪小,宋长贵已成家,宋长福又在外学艺并未赶回,故而今日背杏花出门的差事就顺位到了宋长乐头上。 无论平日对这个堂妹多么不喜,此刻的宋长乐还是心绪复杂。 宋家村这么多年,宋杏花还是头一个被抬去做妾的。 若非自家爹娘强压着自己来,他是真不愿意担这个差。 以后说不得出门,都得被一同混的兄弟置喙。 宋杏花头顶盖头,耳边只有闹哄哄的人群喧嚣,好似还有来宝的哭声。 哭自然不是为了她这个二姐即将出嫁之故,是又馋奶了。 没多大会,娘的声音便跟着由近至远。 先还哭哭啼啼说舍不得嫁女,此时又急急忙忙哄小儿去了。 什么紧要的事...眼看就要出大门了。 竟连送自己出门的片刻功夫都无。 趴在堂哥背上的宋杏花,两手不自觉握紧了对方衣角,心中莫名慌乱。 感受到背上人的动作,宋长乐皱了皱眉,用只有对方听得见的声音道了句: “杏花儿,做妾不是什么光彩事...” “你要反悔,这会跑还来得及。” 宋杏花猛地一怔。 片刻后,少女哽咽:“三哥说笑了。” 第94章 盘炕 宋小麦提前定的盘炕用的草杆碎石以及青砖,在宋杏花出嫁后的第二天陆续到了家。 盘炕匠则是在后一天到的。 一共三人,架着一辆牛车,车上拉着炕坯。 盘炕匠名叫孙大,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 他带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徒弟,一个是他的儿子孙兴,一个是他的侄子孙河。 三人原是孙家村的,后来靠着盘炕手艺发了家,就搬去了镇里。 几人常年在外给人盘炕,十分健谈。 到了宋小麦家后,几人边干活边跟一家孩子聊天,两头不误。 这些信息就是宋小麦这一天从对方嘴里得来的。 盘炕前要把屋子里的东西都腾出来,所以这天宋家几个孩子早早就起了床开始收拾屋子。 他们先将西屋的东西搬到了堂屋内放着,腾空后需要拆掉西屋的床。 原本就是几块板子和泥砖搭的,只需将泥砖一推,再清扫干净就是。 孙大三人搭一个炕需要大概两天时间,所以王氏睡的东屋先不急着搬。 且这几天因为西屋没了床,大家还得在东屋打地铺对付。 随着三人组正式动工,宋冬生带着宋秋生来到院里铡草杆,等着后续和泥用。 因为起的太早,周鹤眠一早就开始无精打采。 待日头好了,便在院子里寻了个舒服地儿,做起了春秋大梦。 宋修远本想去帮宋冬生兄弟俩做活,结果被二人安排去照看小弟宋春生。 小弟那么乖,自己一个人能玩大半天。 哪里需要他看着。 宋修远知道这是两位兄长特意照顾自己,本想帮着二人抱草杆的,结果又被阻了回去。 最后无法,他只能沉默着寻来自己的沙盘,找了个小凳坐到小弟不远处,开始一遍遍练习自己的名儿。 宋小麦则跟阿姐来了厨房,给大家煮水泡茶。 茶叶是上次跟村长进镇后宋小麦特意买的,今日刚好派上用场。 农家人讲究不了太多,水开了后,姐妹俩直接在陶壶里撒了一把茶叶,再将热水倒进去便可以喝了。 待茶凉了些,宋小麦便提着茶壶和碗送去了西屋。 “孙叔,孙家大哥,家中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烧了些茶水,别嫌弃!” “哪里来的客气,茶叶金贵,咋还说上嫌弃了!” 孙大正指点儿子侄子挖火坑,手里烟杆抽的屋子烟雾缭绕。 他挥了挥跟前烟雾,接过宋小麦递来的茶喝了一大口,随即满足的咂咂舌。 “平日主家能备些热水都不错了,更莫说茶了!” 宋小麦眨眨眼:“别人说这话我信,您这么说我可是不信的。” “孙叔您盘炕的手艺名扬清河,若非我沾了宋爷的光,都不一定能请到您!” “就您这样的人物,到哪不得被主家捧着供着,还能少了一碗茶水?” 她说的谄媚,却都是大实话。 镇里会盘炕的匠人倒是有几家,但生意最火热的还得是孙家父子。 这种靠手艺吃饭的人,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心思宣扬。 同样价格做同样的活,几家手艺摆在那,谁的炕盘的好,谁的炕最暖和,一眼便知。 跟宋小麦算是见过两回的孙大,知道跟前丫头不似一般年纪的女娃,懂事早,嘴也甜。 说出的话落在人心里,就是热乎的很。 “手艺好不好不敢说,但就凭你这丫头几句话,叔也得给你把这炕盘明白了!” 孙兴孙河挖的满头大汗,见二人聊的欢,也跟着干劲十足。 若非孙大烟杆里的烟,为了自家炕,宋小麦说什么也得再多聊几句拉近拉近关系。 可惜实在被熏的受不了,早早打了退堂鼓。 孙大望着被自己烟管熏的眼圈发红的丫头,心头也道好笑。 见对方逃也似的跑出了屋子,正待再吸几口的他,忽然看到不远处干的起劲的儿子侄儿。 想了想,最终抬脚磕了烟锅。 在自家爹(二伯)长年累月的“熏”陶下,孙兴孙河二人其实早就习惯了这股呛人的烟。 没想到对方说不抽就不抽了,没得惹二人对视一眼,满目惊奇。 跑出屋子后的宋小麦猛吸几口新鲜空气,这才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 她扫了一眼院里,见二哥三哥忙着铡草,修远带着小弟认真练字,大少爷周目选了个绝佳位置睡的酣畅淋漓。 本想出声提醒干活的兄弟俩歇会,忽见大门外走来几人。 “宋爷!” 看到来人,宋小麦小眼一亮,忙跑过去迎。 村长笑呵呵的进了院子,身后跟着李雨石头兄弟俩。 也不等招呼,石头已经哇哇叫着朝宋秋生跑来。 “你家搭炕咋不提前说一声呢,害得我跟雨哥才从宋爷嘴里听说。” 宋秋生朝村长打了招呼,擦了擦脸上草屑,对石头笑道:“也没啥活,就没说。” 院里东一堆草杆西一堆石子儿,左一堆黄泥右一摊水的,分明哪哪都是活。 石头不满对方客道:“你跟我还客气啥!” 说着,他左右到处瞧,似想看看自己能帮什么。 铡刀就一把,眼看堂哥已经从冬生哥手里接了过去,他只好再寻别的。 “要不...我帮你们和泥吧!?” 石头眼睛一亮,说着就要上手。 宋秋生慌忙拦住:“可别!” “刚才孙叔特意交代了,这泥得他们自己来拌才行,是有路数的。” “你要真想帮忙,不如跟我去井口担水好了!” 一听这话,石头忙将锄头放下。 “和泥还有讲究...” “那是!你以为跟你小时候玩泥巴样呢。” 这话不对,石头扭着小脸:“说的你小时候没玩样...” 宋秋生提起水桶,笑着不搭对方的话。 拿过平日跟二哥抬水用的木棍,带着石头边往外走边道:“这泥干了不行,稀了也不行,且草杆多少也有讲究,多了易裂,少了易塌...” 明明自己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愣是说的石头听得一愣又一愣。 宋冬生与李雨二人对视一笑,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见俩半大小子出了院,宋小麦带着村长往屋里去时不忘朝二人喊了声:“你俩打水小心一些,离井口远点!” “一次性别担太多,多跑几趟都没事,别压的长不高了!” 第95章 心事 明明年纪最小,嘱咐人的语气却像个小大人似的,宋兴旺听得直乐呵。 “行了丫头,我自个进去就是。” “一个村的,别搞的多客气。” “我去和你孙叔唠一会儿,你该忙啥忙你的去。” 宋小麦笑道:“那宋爷待会中午在家留饭吧,刚好陪孙叔喝两杯!” 宋兴旺一愣,紧跟着目光一亮:“咋?你还买酒了?” 宋小麦笑眯眯的将头一点:“上回跟立根叔进镇买的,就想今天待客呢!” “不过酒不是什么好酒,最便宜的那种,宋爷待会可得帮我跟孙叔说道说道,莫要嫌弃了才好。” 这个时代粮食精贵,朝廷早就下了政令,民间不得私自酿酒,否则是要挨板子的! 故而市面上的酒水种类少不说,价格也十分昂贵。 哪怕是宋小麦买的这种品质最差的黄酒,都不是一般人家舍得买的。 已经有些日子没喝过酒的宋兴旺,一听有酒后,肚里的馋虫就翻了好几个个儿。 在小丫头亮晶晶的目光期待下,他哈哈一笑,轻轻拍了拍对方额头:“行,那宋爷今天就舍回老脸,蹭你丫头一顿酒喝!” 宋小麦“诶!”的应了一声,随即跑到院里冲石头李雨兄弟俩道:“石头跟雨哥待会也在家吃,我这就跟阿姐给饭做上!” 也不给二人回绝的机会,宋小麦撂完话就乐呵呵的冲回了厨房。 李雨望着跑走的丫头,张口想阻拦却被宋冬生拦截:“雨哥就在咱家吃吧,人多热闹!” 厨房里隐约传出了姐妹俩谈话声,银铃似得很是好听。 李雨红着脸:“这不好吧...” 宋冬生笑道:“哪里就不好了!” “你要再拒绝,我可就不敢让你帮忙做活了!” 上回冒雨修屋的事他可还记得呢! 李雨看了看手里铡刀,也是个累人的活计。 宋家兄弟俩到底比自己年幼几岁,力气小,用起来吃力。 本打算帮二人干完活就走的李雨,听对方这么一讲,也只能作罢。 此时刚好也到了准备晌饭的时候,宋月娥已经在厨房忙了好大一会。 今日家里准备蒸两掺南瓜饭,她已经开始淘米。 得知村长与石头兄弟俩留饭后,忙又添了些米进来。 姐妹二人今日准备了干菇炖熏肉,白菜炒鸡蛋,凉拌萝卜丝儿。 分量都准备的足足的,就算又加了三人,也完全够。 不过宋小麦临时起意,又泡了一把干木耳,准备炒一道木耳山薯片。 山薯吃了滋补养人,所以宋小麦给家里留了不少。 往常都是用来炖着吃,今日她预备换个吃法。 姐妹俩在厨房忙的热火朝天,院外宋冬生跟李雨俩切着草杆同样满头大汗。 宋秋生跟石头俩来回打了五趟水,将家里的大水缸都添的满满的。 西屋内,宋兴旺跟孙大坐在临时搭的木台上聊了好一会儿话。 俩人当初也是因为村长家盘炕相识的,那会孙大还没发家,通过宋兴旺介绍接了不少活。 一来二去便熟了。 如今再坐一起,俩人天南地北的聊了一通,也不知怎么的就聊到家里孩子上学的事。 孙大得知对方孙儿即将入学镇里书院读书,满眼羡慕,同时也为老村长的魄力称赞。 供一个读书人可不是简单的事情,颇费银两。 “我这两年走南闯北的给人盘炕,听到不少消息。” 孙大压低几分音量,目光炯炯的对宋兴旺道:“天下初定,咱们朝堂这两年缺人的紧,正是用人之际。” “所以这几年的读书人最是吃香。” “说不得为了用人,上面会放宽科举呢...” 宋兴旺心下激动:“...当真?” 孙大笑道:“在宋叔跟前,我哪敢弄那虚头巴脑的。” “我如今是没条件,这儿子侄儿都这么大了,再送去读书也读不出个名堂,且等这俩小子成了家,再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到时,我定要将孙儿送去入学的。” 孙大说的高兴,仿佛大胖孙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一般。 宋兴旺瞧了瞧不远处干活卖力的俩少年,他颔首笑道:“这俩娃也不小了,还没说好人家?” 提起这,孙大顿时泄气。 这就是家里没婆娘的坏处了。 说来孙大也是个苦命人,当年在孙家村的时候,爹娘早亡,留下他跟自己大哥相依为命。 俩人靠着家里几亩薄田好不容易长大,通过努力纷纷成家,兄弟二人先后又得一子。 眼看日子就要过起来了,孙大媳妇却在生孙兴时难产了。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儿子是生下来了,媳妇却没了。 为此孙大消沉了好些年,每日浑浑噩噩的。 若非大哥长嫂的拉扯,估摸孙兴都难成人。 眼看儿子越来越大,某一天突然张口叫了声爹。 孙大还清晰的记着那日,喝的醉醺醺的他,被一个小团子捏着手。 小小一点的孩子就那么直勾勾盯着自己,仿佛眼里再装不下别的,随后糯糯的唤了自己一声“爹”。 从小没了爹的孙大,不知怎的,那天突然哭成一个孩子。 哭过之后,昏沉多年的他忽然就醒了。 一扫多年颓废,他将家里一切嘱托给了大哥大嫂,自己则跟一个王姓盘炕匠做了学徒。 后来学有所成,便开始自己接活单干,赚来的钱自然也都交给了大哥大嫂。 孙家日子一点点又好过了起来。 本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 谁曾想,三年前大哥去服徭役,就再也没回来。 大哥没了,大嫂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更因此跟孙大生了怨怼。 孙大知道,大嫂这是怪自己多年不着家之故,本来这次徭役该是他去的... 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早知道,当初打死他也不会让大哥替他去服役。 多年来,大哥大嫂为自己操持家里家外,将孙兴一口一口喂大,孙大亏欠二人良多。 后来大嫂回了娘家,孙大拿出一半家资给了对方,算是这么多年的补偿。 他带着剩下一半家资到镇里买了房安了家,除了媳妇跟大哥的忌日,便再没回过孙家村。 至于大哥儿子孙河,自是对方自己要求留下的,并没有跟着亲娘回家。 从此孙河便带着一儿一侄开始各家盘炕,一边毫无保留的传授二人技艺,一边到处打听适龄女子,想给两个孩子说门好点的亲事。 哪知两个孩子的亲事这般坎坷,女方一听俩孩子一个自小没娘,一个爹没了娘走了,便都不愿意将闺女嫁进来。 倒是有些愿意嫁来的,但孙大又看不上。 那些个上赶着来的,都是些品貌不佳之类,全奔彩礼而来。 哎... 孙大叹气,一想起这些糟心事,眉毛都得拧巴在一起。 “说来都怪我,要不俩孩子也不会被耽搁到现在...” 见对方刚还说的兴起,一提起孩子的婚事就变得愁眉不展,宋兴旺劝解:“俩孩子才多大,你愁个什么劲。” 望着不远处干的卖力的俩娃,个顶个的好,长得也齐整。 “有这一手本事,哪里还愁娶不到媳妇?” “姻缘天定,我看这俩娃都不孬,你且等着吧。” “好的定在后头等着的。” 哪个好女娃不是小小年纪就被说亲的踏破了门槛,早早就说了出去。 哪里还轮得到这俩傻小子哟... 显然,孙大并没有丝毫宽心。 第96章 探花郎 今日人多,宋小麦在家里摆了两桌。 一桌在堂屋,由村长带着孙大三人以及宋家俩兄弟和李家堂兄俩,还有睡了一上午,养的精神抖擞的周鹤眠。 另一边,宋小麦姐妹俩领着小五小六在厨房坐了一桌。 比起往日独菜来说,今日桌上四道菜显得格外丰盛。 熏肉配着干菇炖的软烂,散发出的阵阵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白菜炒鸡蛋同样十分诱人。 萝卜丝算是家家户户日日都会吃的一道菜,开胃爽口,怎么都吃不腻的。 最后一道木耳山薯片,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还都是第一次吃。 当众人带着好奇尝了一口,发现这般炒出来的山薯片脆嫩爽滑,跟炖煮出的口感大不相同,竟也非常好吃。 “倒别有滋味...” 周鹤眠夹了一片吃进嘴里,少有的目光一亮。 炖煮出的软糯山薯他虽喜欢,但这种脆滑的口感明显更得他偏爱。 宋兴旺也是头回在宋小麦家留饭,桌上的菜他挨个一试,发现滋味都很是不错。 “月娥这丫头手艺不错,这菜做的比你们徐阿奶还有滋味!” 连着夹了几筷菜吃,宋兴旺连连道好,笑呵呵的拿起一旁黑色陶罐,给孙大和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 “今天还是沾了你的光,否则老头子我还赶不上这个口福了!” 宋家丫头做的菜,孙大同样吃的津津有味,连声道好。 端起酒杯跟老村长碰了碰,他朗声一笑:“您老惯会说笑!” “小麦那丫头张口闭口就是宋爷,恨不得到处宣扬您的好来,哪里还用的着我这点光?” 提起宋小麦,宋兴旺一张沟壑纵横的面上哪哪都是满意。 几杯酒下去,俩人话越聊越密。 桌上几个少年围坐一起,见一叔一爷聊的开心,也都省了力气哄抬气氛。 面对一桌美食,都是正能吃的年纪,各个端起海大的饭碗,埋头苦吃起来。 作为主家的宋冬生与宋秋生还算吃的含蓄,期间时不时提醒众人夹菜添饭。 孙姓兄弟俩干了一上午活,早就腹里空空。 兄弟俩也不是那拘谨的性子,吃起饭来风卷云残,毫不客气。 孙兴更是忍不住赞叹:“宋家妹子手艺真是不错,我去过那么多家盘炕,少有将熏肉做的这般美味的。” 熏肉肉柴,口感自然不比得新鲜肉食。 听见堂弟这么说,言语少一些的孙河也跟着赞同点点头。 石头一边坐着宋秋生,一边坐着堂哥李雨。 他扒着碗里的饭,悄悄扫了一眼老村长。 见对方说的兴起,便偷偷扭过头低声朝堂哥道:“雨哥,刚才秋生说这菜只有白菜鸡蛋是月娥姐炒的,其他都是小麦做的!” “想不到小麦小小年纪,做的饭食竟比我娘还好吃!” 李雨一怔,默默收回夹向干菇的筷子,继而方向一转,伸向了那道白菜鸡蛋。 石头眼看着对方筷子调转方向,一脸不知所以。 厨房这边,宋小麦几人吃的同样欢喜。 宋月娥夹起一大块熏肉,放进只低头吃饭不夹菜的宋修远碗里。 “修远,你别只顾着扒饭吃,这么多菜怎么不吃?” 宋小麦笑道:“怎么?是嫌阿姐四姐做的不好吃吗?” 宋修远攥紧筷子,愣愣抬头望着对面笑眯眯的人,嘴角动了动,艰难的说出一句:“不...不是...” 知道对方适应自家还得很长一段时间,能得到简短回应已然达到宋小麦目的。 她给对方也夹了一筷鸡蛋:“不是就快吃,饭要吃,菜也要吃,知道么?” 一双漆黑眸子目光闪闪,点了点头。 上午孙家兄弟俩挖好了炕坑,下午就准备开始起砖搭炕。 中午在村长的作陪下,孙大喝的尽兴吃的欢喜,下午到了院里开始亲自和泥。 孙兴兄弟俩则将一桶桶泥浆搬进屋里,开始搭炕。 下午有了石头堂兄俩的帮助,家里家外的活变得轻松了许多。 收拾完厨房后的姐妹俩一出来,发现院里竟没了俩人插的进手的地方。 姐妹俩一合计便来到了王氏屋里。 王氏躺在床头,手里捏着一件缝了大半的衣衫,已经到了收尾工作。 看到姐妹俩进来,她笑着对俩人道:“村长可回去了?” 宋月娥从针线篓里拿出缝了一半的荷包,坐到王氏不远处笑盈盈的点头。 “让冬生送回去了!” 自家盘个炕,倒让老村长来回跑。 王氏心里感慨,以前跟村长家走的不近,她一直以为对方是个不好相处的。 每每看到那张严肃的脸,都会吓的躲老远。 哪曾想,竟是个这般热心肠的老人。 到底是自己瞧人浅显了。 “村长待咱家好,咱家得记着这情分...” 王氏想了想:“二牛上学可定下了?” 这事宋小麦清楚,当即点头:“定下了!” 想起前两日跟村长进镇聊的,宋小麦道:“就咱们镇的那家书院!” “说是下月初便可入学。” 说到这,宋小麦反应过来对方怎么提起了这,试探的问了句:“娘是不是想到时候给二牛添份入学礼?” 望着面前机灵丫头,王氏抿嘴一笑:“你说你这丫头怎就这般灵便!” “就你这小脑袋瓜,若是个男娃,娘就算豁出这条命,也得给你送去学堂!” 宋月娥扬声乐道:“那咱家还不得出个状元郎?” 被这俩人打趣,宋小麦是半点不虚,做了个乖觉样:“状元郎有什么意思?” “要做就做探花郎!” 王氏母女俩被她逗的发笑,忍俊不禁的问:“这又是为何?” 三岁孩子都知道要当就当第一,这丫头还不屑了? 瞅着笑的不能自已的俩人,宋小麦嘿声一乐,鼓着小脸煞有其事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状元郎不一定是文章最厉害的!” “但...探花郎却一定是长得最好看的!” 此话落下,屋内出现片刻宁静。 下一刻,王氏二人再顾不得外面忙碌的人影,抚掌大笑。 而这话,正巧被正欲进门的周鹤眠全听了去。 少年呆呆立在门口,半晌后也忍不住咧嘴笑开。 院外干活的人听见屋内传出的笑声,不约而同朝这边望来。 宋秋生心头疑惑:“周目,娘他们聊什么呢,笑成这样...” 周鹤眠抽回进门的脚,目光一转,恶趣丛生。 第97章 病倒 “没什么,就有人说自己要是个男儿,宁做探花不当状元郎!” 宋冬生微微一笑:“这话一听就是小麦说的。” 宋秋生默契点点头,还不待细琢磨,下一刻就听周目道:“人家说了。” “文无第一,颜无第二。” “状元郎不一定是文采最好的,探花郎一定是长得最好的!” 话音落下,听到外面响动的宋小麦已经黑着小脸蹬蹬跑了出来。 “周目!” 咬牙切齿的声音让刚还得意的少年顿感背后一凉! 周鹤眠脸色一变,头也不回的朝院子大门边跑去。 片刻后,他扒着大门,心有余悸的望着并未追来的丫头。 还好还好。 当着一院子的人,宋小麦哪能追着人满院跑。 她指了指对方,恶狠狠道:“你要再胡说八道,今晚就别吃饭了!” 周鹤眠眉梢一挑。 “不说就不说...” 宋冬生盯着二人无语。 说来这周目也是奇怪,明明跟自家每个人都处的不错,甚至关系很是融洽。 怎到了自家小妹这,这家伙尽干些让小妹跳脚的事呢? 难不成,还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和泥和的起劲的孙大,望着院里嬉嬉闹闹的一群孩子,乐的哈哈大笑。 石头在宋小麦与周鹤眠间来回看了几眼,忍不住对宋秋生说:“你这表哥不好。” 宋秋生一愣。 这话又从哪谈起? 石头道:“哪有偷听人家女娃说话的,不知羞...” 话音落下,脑袋迎来“咚”的一声。 李雨笑骂:“胡说八道什么呢。” 石头吃痛,捂着脑袋瘪瘪嘴。 他心里委屈,明明每次自己跟小麦妹妹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凭什么那个周目就不管不顾,恨不得将对方往死里得罪? 在他看来,小麦是自己好兄弟的妹子,那就是他的妹子。 谁要是欺负她,他就不高兴,不愿意! 李雨不知对方奇怪的想法,见对方难得兴致不高,还觉新奇,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石头的话李雨不在意,却让宋秋生听了进去,他决定晚些时候好好拉着周目说道说道。 躲在门边的周鹤眠,忽觉两道奇怪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往自己身上瞄,看的他浑身发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个喷嚏过后,没多久又接着另一个喷嚏。 晚间,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年忽然就病倒了。 宋秋生跟对方挨着睡在临时打的地铺上,半夜时候感到身边人翻来覆去,扰的他也跟着醒了。 正待他忍不住念叨两句时,忽然碰到对方滚烫的手臂。 宋秋生一惊,忙爬起来。 黑灯瞎火也看不清什么,他摸索着将手探至对方额头,霎那间,滚烫的触感即刻传来。 “这么烫!” 一句话,惊醒屋内所有人。 “秋生?怎么了?” 隔着一道帘子的王氏第一个醒来。 “娘,周目他浑身发烫!” 很快,屋内油灯一闪而亮。 宋小麦与宋月娥穿好衣服,匆匆走了出来。 “阿姐,我跟秋生先去请郑郎中过来瞧瞧!” 同样穿戴好的宋冬生欲带着三弟去请郎中,宋小麦却阻了二人。 她来到周鹤眠跟前,见对方双目紧闭,满脸绯红,心中咯噔一声。 “直接背他去郎中家吧!” 烧成这样,莫说古代,就是前世也是十分凶险的。 若不及时退烧,这么烫很容易将人烧成傻子。 兄妹几个一合计,觉得宋小麦说的有道理。 当即将少年从被子里掏出来,替其穿好外衣,再用被子裹着。 宋月娥留在家中照看,宋小麦带着兄弟俩将少年半背半抬的送去了郎中家。 好在,郑郎中家的大门时常在夜里被人敲响。 所以开门见到兄妹几个后,对方没有丝毫不悦,匆匆将几人带到了药房这边。 待将少年放下,郑友德当即为其把脉,皱眉半晌不语。 宋冬生兄弟俩看的紧张,内心焦急又无法出声打断。 宋小麦则沉沉望着这一幕,心里已经想好对策,若是这边没有法子,她立刻去村长家借车送对方去镇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郑郎中面上一派凝重,心里却满是纠结。 此少年之症,不似风寒。 倒是有点像中毒... 可若中毒的话,这脉又不太像。 不是风寒也不是中毒...这发热表症,就显得很是诡异了。 郑郎中思考了下,当即将少年从裹得厚厚的被子里掏出来,为其解了外衫。 随后他拧了一方冷水帕子,给少年擦了擦脸颊以及脖颈处。 没多一会,发现对方面上果然舒展了一些。 见纳凉有效果,郑友德当即冲宋小麦道:“丫头你去外屋坐会,我要给他宽衣降温!” 说完又看向宋冬生兄弟俩:“你俩留下来帮忙。” 见对方成竹在胸,宋小麦心头一松,也没多问,点点头出了门。 关于周鹤眠的来历,宋小麦原本以为对方待个几天自会离开。 想不到这一待,小半旬就过去了。 对方家里不知有什么人,居然任其在外这般久不见来寻。 本打算顺其自然的她,这一刻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孩子年纪小,由着性子胡闹没关系,但前提是不能影响到自家。 如今对方突然冒出的诡异热症...虽然郑郎中没有细说,可那模样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风寒。 宋小麦蹙眉,决定等对方醒了,一定要好好问道问道。 万一对方在自个家出了事,她家可担不起任何后果。 然而,宋小麦的忧虑到底没来得及问出口。 忙碌一晚的郑郎中和宋家兄弟俩,终于让周鹤眠的热症点点褪去。 人是天明时分醒的,一个陌生道士也是这个时候到的。 宋家兄妹几个还来不及带着醒来的周鹤眠赶回家里,在郑郎中家大门口便遇到了一位穿着灰色道袍的中年道长。 道长长须长眉,眉正目清,手握拂尘。 他一一扫过面前几个孩子,最后一眼落在周鹤眠身上。 在看到道长的第一眼,周鹤眠便沉寂了下来,冷冷望着来人。 宋小麦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几眼,见双方都不说话,也不似仇人见面,便什么也没说。 宋冬生兄弟俩望着这一幕,脸上就差写出疑惑俩字。 好在死一般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道长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小公子,如今可能与贫道回观了?” 第98章 首徒 周鹤眠冷冷望着来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道人拂尘一扫:“无量天尊...” “贫道自不会做有伤公子之事,你体内不过是被贫道注了一霸道内力。” “只要小公子随贫道习得功法,自不会再出现昨夜之症。” “你放屁!” 松掉扶着自己的手,周鹤眠向前一步,激动的朝道人破口大骂:“小爷好端端的,哪里需要跟你学劳什子功法!” “你要识相,赶紧给小爷解了!” “否则...” 否则什么? 道人挑挑眉梢,不为所动。 周鹤眠突然哑火,想起自己被这人带走,是得了父亲母亲允准的... 可他本人不愿! 少年憋红了眼,怒视道人半晌,在宋家兄妹几个目光下忽然泄了气。 他垂下脑袋,低声道:“跟你回去可以,等我给大家教完千字文...” 道长眼皮微敛,扫了宋小麦几人一眼,目光无风无情,似如微尘。 宋小麦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虽不知这道人什么来路,但看二人关系,想必对方也不会做伤害周目的事情。 “小公子不必寻这些借口,贫道今日定是要带你回观的。” “至于你愿不愿意,并不在贫道考量之内。” 少年垂着头,知道今日说什么也得跟对方离开。 他握紧了拳,微微抬首:“今日回去也行...你得告诉我答案...” 道长正视对方不语,微微摇头。 好一个无情道人,左一个不答,右一个不应! 莫说周鹤眠,连宋冬生兄弟俩看的都来气。 到底是性子最不稳的宋秋生看不过眼,一把将周鹤眠拉至身后。 在他看来,对面这个道人就是在以大欺小,刻意为难人。 “你这道长好生无情,人家说什么都不答应,还非要带人走!” “你这不欺负人吗?” “瞧你这身打扮,是哪个观里的道长吧?” “道长不都心藏慈悲,救苦济世,哪有你这样的啊!” 宋秋生喋喋几语,竖着小眉头怒视道人毫不胆怯。 村中稚童见过不少,如此有勇气跟自己说话的还是头一个。 道人目中闪过一丝不容察觉的异色,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朝宋秋生一把抓来。 宋小麦与二哥宋冬生大惊,忙伸手抓住宋秋生另一只胳膊。 “你干什么!” 感到肩膀吃痛,宋秋生大叫:“光天化日,你还敢杀人不是!” 周鹤眠见状,也赶忙上前一步,将宋秋生从对方手里扯了回来,怒视道人:“走就走!你要敢伤害这里一人,我死都不会再跟你回去!” 片刻间,郑郎中家大门外,几个一脸怒色的孩子跟一灰衣道人僵持不下。 知道孩子几个误会了自己,道人也不欲解释。 他淡淡望着宋秋生:“你根骨不错,可传我衣钵,要不要跟我一同回观,做贫道首徒?” 啥? 宋秋生傻眼。 还不待他说什么,宋小麦已经冷着一张小脸挡在前头。 她直视对方,眼神含霜。 “道长还是另寻他人吧,我三哥年幼,你莫哄骗了他去!” 笑话,就你这样,传你衣钵岂不就等于要让三哥遁入空门? 想到成天上蹿下跳的三哥忽然穿上一身道袍,再学跟前道人似的来句无量天尊! 宋小麦眼角微抽。 画面太美,她想都不敢想... 与宋小麦对视上,道人心下再度惊奇。 这一次倒不是看出对方有什么根骨,而是被对方目光中流出的清明所惊。 这哪里像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无量天尊...” 面对宋小麦,道人低首:“贫道无尘,乃青岳观道人。” “观汝兄长根骨不凡,便生爱才之心。” “传贫道衣钵,也非必须遁入我门,学成之日,还俗与否全凭个人本意。” 宋小麦摇摇头:“道长好意我们领了,但我三哥不日便要入学读书。” “读书苦寒,非一日之功。” 宋小麦正视道人:“怕是没有时间做道长徒弟。” 无尘一愣,显是没想到这苦寒村落,竟还有人生了这读书之志。 “也罢...如此,倒是有缘无分了。” 宋小麦的话让宋冬生兄弟俩都失了神,一时竟忘了跟前劳什子道人,纷纷琢磨对方刚才的话来。 宋秋生更是满头疑问,自己啥时候又要入学了? 不过眼下并非说话的时候,几人都怀着一肚子困惑缄默不言。 周鹤眠知道今日自己定然是留不得了,他提出最后一个请求,走之前与宋家上下道别。 这要求自无不可。 道长爽快应了。 回返的路上,宋小麦低声问向少年:“他刚才说青岳观,所以你跟他回去也是回那处?” 周鹤眠面如死灰,好死不死的点点头。 青岳观离宋家村不远,听小黄大夫的话说,离宋家村只有半个时辰的脚程... 难怪了... “我还奇怪那日你怎么掉那坑里了,原是从观里偷跑出来的。” “喂!我都要走了!” 周鹤眠扭头看向对方,双眸满是愤然:“好歹相处这么久,你不说不舍就罢了,怎听着你这话全是幸灾乐祸的意思?” 宋小麦没得白了一眼对方。 “青岳观离咱们村这般近,你闲了尽管来玩便是。” 什么舍不舍的,先才看对方面对道人如临大敌的架势,还以为要被带到什么天涯海角,从此生离死别呢。 周鹤眠撇撇嘴。 话是这么说,可他一想到回了观里将面临什么日子,整个人心肝脾肺肾就都不好了起来。 无尘道长捧着拂尘慢慢跟在几个孩子身后。 凭借他的耳力,几个孩子声音压得再低,对他来讲都是声若擂鼓。 等回了宋家院子,天又亮了很多。 在家等了一晚上的宋月娥,见到几人好端端的走了进来,特别是看到周鹤眠也好端端的出现后,心中那口气终于落下。 同时不由心里嘀咕,这孩子是不是恢复的太快了些? 正疑惑间,很快她又看到跟在几人身后的陌生道长。 不待询问,便见周鹤眠上前一步,朝她俯身一拜。 “这些日子多谢阿姐照料...” 宋月娥一怔,望着除了教书以外,少有如此正经的少年,眉间的离别之意早已汇聚一团。 “你...这是要走了?” 周鹤眠抬首微微点头,他倏的一笑:“来日小弟定还会再来,再聆阿姐教诲。” 第99章 辞行 虽只相处了短短半旬,可早将对方当做弟弟看待的宋月娥,面对突如其来的辞行,还是有些怅然。 “明明是你教我们识字读书,哪里就成听我教诲了。” 宋月娥温声笑道:“得闲时,尽管家来,阿姐再给你做山薯大骨汤。” 周鹤眠咧嘴一笑:“多谢阿姐。” 宋小麦几人跟在后面,见对方跟阿姐道完别又径直去了王氏屋内。 此时王氏也已起床,昨夜之事,让她担心一晚。 后来全无睡意,睁眼到了天亮。 待看见昨日烫的昏迷的孩子,这会又好端端的走了进来,王氏还以为自己花了眼出现了幻觉。 可在对方一声“婶婶”下,她又确定,对方确实好端端的回来了。 “你这孩子,身体可好了?” 周鹤眠来到床榻边上,面对王氏的挂念很是感激的点了点头。 “已经无碍了。” 王氏摸摸对方额头,发现果然不烫了。 又上下打量对方几眼,见确实没有不妥之处,这才放心。 “好好,没事就好。” 周鹤眠望着王氏满眼笑意:“让婶婶操心了。” 王氏笑道:“婶婶如今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操点心,也做不了什么了。” 这话不对,周鹤眠自不能应。 他想了想,忽然起身朝外走去。 王氏一脸诧异,见对方一声不吭的出了门,没多大会,又见对方带了个道长进来。 与之一起的,还有自家几个孩子。 望着陌生道长,王氏的疑惑还未出口,便见周鹤眠对那道长吩咐:“你来给婶婶看看,她这病多久能好?” 道人看了一眼榻上妇人,微微点了点头。 王氏压下心头疑惑,在道人提示下递出手腕。 如今已吃了快一月药的王氏,身子比之宋小麦来时已经好了许多。 宋小麦默道,按小黄大夫的话,自家娘应该最近就能开始尝试下床走动了。 但由于对方长久卧床之故,一开始兴许无法如常人一般走动,只能缓缓尝试,一点一点来。 类似于前世复健。 道长把了会脉,从怀中掏出一灰色包裹。 摊开后,一排排大小不一,陈列齐整的银针出现在众人面前。 “夫人无需紧张,我需要为你施几针。” “你这身子旱地半载,月余汤药只让其通了三焦。” “若想重新下地行走,还需施针通其经脉方可。” 王氏听不懂这些,但知道对方的意思,她点点头,目光坚定。 “道长您只管施针便是!” 无尘微微点头。 话了,无尘两指夹起三寸毫针,在忽明忽暗的银光下,指节微动。 下一刻,银针倏的一下刺入王氏手腕穴位处。 接着,他让宋家姐弟几个撩开王氏双脚,又在其足三穴处纷纷落针。 本以为不速之客的道人,没想到竟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施针本事。 宋小麦几人目光灼灼,带着满心的喜悦,期待着自家母亲再度站起的那一刻。 盏茶过后,无尘这才撤去所有银针。 “夫人再卧床歇息两日,后日方可尝试下地行走。” “这...我真能起来了?” 听完道长的话,王氏双眼含泪,一时激动到无以复加。 不光是她,家里几个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高兴的跳了起来。 太好了! 娘可以站起来了! 周鹤眠在一旁笑望这一幕,心里也算松了口气。 “周目!谢谢你!” 宋秋生激动的跑过来,开心的抱着对方上蹿下跳。 这一刻,他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忽然放下所有芥蒂。 一家人荡漾在喜悦的氛围中,只不过很快,众人又为周鹤眠即将离去之事低迷。 得知对方即刻便要离开,王氏这才明白少年的几度欲言又止。 虽然一早就知有这一天,她还是觉得太过突然了些。 好在昨夜一宿没睡的她,将昨日那件外褂的最后几针都收了脚。 拿过一套绸布做的靛青衣袍,王氏递到少年手上。 “婶婶知道,你家中定不寻常。” “这些日子你教家中几个孩子识字读书,婶婶都看在眼里,这衣服本想着给你换洗之用,想不到竟成了离别赠礼。” “虽不是什么好料子,还望你莫要嫌弃,算是婶婶的一点心意。” 周鹤眠动容,小心接过缝制精细的衣裳。 没想到除了宋修远外,自己竟也有一套... “多谢婶婶...” 不过短短半旬,竟能得一家人如此重待,周鹤眠深觉自己受之有愧。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还给别人家带来不少麻烦... 自小穿着绫罗长大的少年,首次对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细布袍子感到珍贵无比。 眼看俩人即将离去,王氏抿了抿唇,目中既有对于少年的不舍,也有另外忧思。 踌躇片刻,她目中一定,还是忍不住向一旁道人开了口。 “道长,不知青岳观如今可接法事?” 无尘目光微动,朝妇人看了一眼:“夫人如此问,可是需要给家中何人请法?” 当着几个孩子的面,王氏本不想在此时提及此事。 可看到身前这位道行高深的道长后,知道此时不问就会错失良机。 如此也顾不得几个孩子忧伤,她忽而悲声开口:“婆母在世时,一直有一余愿未了。” “婆母亲子,也就是几个孩子他爹三年前因服徭不幸离世...尸...尸骨无存。” 说到这,王氏声音都跟着颤了几分。 宋月娥几人在听到这时,都默默低下头。 父亲的离世是一家人永远无法提及的痛。 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橡根尖刺一般狠狠扎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旦想起,便忍不住抽痛。 无尘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默了默,沉声道:“贫道并不精通亡人超度一法,不过...” 他顿了顿,朝王氏和宋家几个孩子看了一眼,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 “不知可否告知令夫八字,贫道倒可为其占卜一二。” 王氏不明白一个死人有何占卜的,但她还是将八字告知了对方。 无尘得到八字后,便开始闭眸掐算,嘴里时不时轻念几句大伙听不懂的词儿。 宋小麦沉默着望着这一切,这个家里除了小五小六,也就只有他对宋大山无感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与家中几个孩子一般,想知道宋大山的一切信息,无论生前还是死后。 无尘掐算片刻,悠悠睁开眼,朝王氏淡淡道:“依贫道之卦来看,令夫并未身陨,如今尚在人间。” 什么!? 王氏睁大双眼,嘴角微张,一时无法从对方的话中缓过劲来。 没死...竟然没死... 她感到喉咙像卡了一道巨大的骨刺,想问问道长是不是弄错了...却痛的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100章 失忆梗 宋家几个孩子听到这消息,一时也不知该悲该喜,皆目瞪口呆。 好在还有一个理智尚存的宋小麦在,替大家问出内心之言。 “我爹还活着?” “那他咋这么多年都不家来?” 说实话,宋小麦其实更怀疑这道士算卦的水平。 无尘扫了一眼跟前丫头,能看穿对方想法似的,却也没跟人计较,只淡淡摇头。 “卦上只能看出生死,再多的,贫道也不知。” “或许,被什么绊住了脚也未可知。” 家中有老娘,有妻儿子女等候。 什么事能让一个活生生的男人消失多年却不归家? 如果真的还活着... 宋小麦不禁生出联想... 失忆梗? 她嘴角一抽,要真是这样,自己岂不是还有一位流落在外的便宜爹? 众人见宋小麦问完话就低下了头,还以为对方难过导致。 宋月娥红着眼睛上前抱抱自家小妹,温声安慰:“活着就好...咱们一定会找到爹的...” “...” 人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 天南地北的几人,彼此身份地位之悬殊仿佛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却在某一天,因为某个奇点汇聚在一起。 只是桥归桥,路归路。 即使相交,也很快就会分离。 到底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宋小麦站在姐弟几人中间,朝跟在道人身侧的少年招了招手,以示别离。 跟在无尘身侧,周鹤眠心绪复杂,久久无言。 无尘垂首扫对方一眼,收回目光后,眼神毫无焦距的汇聚在不远处。 “贫道观这家几个孩子生的天庭饱满,都是不错的富贵相。” “将来,说不得还能帮衬少主一二。” 少主二字让周鹤眠发冷。 “别叫我少主,你要真是我奴才,早给你一刀剁了!” “少主说笑了。” 俩人一路步行,朝青岳观点点靠近。 这边,整理好情绪的宋小麦一家开始生火造饭。 不管是周鹤眠的离去,还是宋大山活着的消息,都无法改变当下的一切。 人要吃饭,炕要继续盘。 用过早饭后,孙氏父子三人也终于又赶来了宋小麦家。 没多久,李雨兄弟俩也结伴再度到来。 面对宋家少了只四处蹦跶的花孔雀,石头自然是要问一问的。 得到对方离去的消息后,一时也感突然。 怎么说走就走了... 今日,宋小麦家继续如火如荼的盘炕。 宋家村村口在午时左右因为宋杏花的回门,又引起一场不小轰动。 宋小麦一家全然不知时,赵二狗乐颠颠的跑来了宋家。 “赵二狗?” 看到来人,石头满脸惊讶:“你咋来了?” 村里的小孩子别看年纪不大,却分了好几波。 由于赵二狗曾经成日跟在宋长乐兄弟俩后头,所以跟石头宋秋生算是死对头,从不来往。 此时看到对方上门,几人自是诧异。 好在家里有个知情人宋小麦在,知道对方早就“弃暗投明”,笑着将人唤进了家门。 瞧见对方满头大汗,宋小麦倒了碗院里供大家喝的茶水给对方:“什么事这么急。” 周二狗接过茶水咕咚咕咚两口喝完,初来宋小麦家,被这一院子的人属实给惊着了。 见大伙都望着自己,他吞了吞唾沫,吃吃道:“那个...今天杏花儿回门,我看村口没你家的人,就想过来给你们说声呢。” 没人便没人呗,嫁出去的闺女三天回门,再正常不过的事,大惊小怪。 宋小麦莫名其妙道:“有什么特别吗?” 周二狗等的就是这句,睁着一双绿豆眼嘿声一笑。 “你们猜她跟谁回来了!” “跟谁?” 宋秋生双眼咕噜一转:“跟她男人?” 啧! 宋冬生举拳给了对方一捶。 “当着小妹面,胡说八道什么呢...” 宋秋生脖子一缩,好吧,一时激动失言了。 宋小麦摇摇头,无语的扫了兄弟俩一眼。 你俩都不大,可别大哥说二哥。 再看赵二狗时,宋小麦忍不住小眼一瞪:“说话就说话,不要大喘气!” “一口气说完了的。” 周二狗一哽,忙诺诺点头。 “秋生说的没错,是跟她男...不对,是跟她相公一起回的。” “但你们知道她相公多大年纪吗?!” 赵二狗伸出五指,表情夸张的喊出:“五十!” “最少五十岁!” 啥?!!! 墙头上,几只啄米小麻雀,被一院子少男少女的呼声惊飞一片。 墙的另一头,年过五旬的吴家老爷正好带着他的小娇妻踏进了宋家小院。 孙氏与宋大田因为期待女儿女婿回门,一早就穿戴一新早早候在了院里。 待看见吴家老爷和自己女儿时,俩人差点将吴老爷当成吴家哪位管事。 这...这这... 夫妻俩怔愣,面对朝自己二人声声喊着“岳丈岳母”的年迈老翁,表情龟裂,无法言语。 “这...错了错了...” 宋大田脑袋嗡嗡,绕过老翁来到身后小脸煞白的杏花跟前。 才三日不见,那个被自家养的水嫩白净的丫头,竟一脸菜色,如丧考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大田怒吼,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直喊得隔壁宋小麦几人都忍不住扭头望去。 吴庸盯着在那暴跳如雷的农夫,眼底闪过轻蔑。 他招了招手,将行尸走肉般的宋杏花唤至跟前。 “我都说了,这门不回也罢,你非要回。” “眼下可好,害的岳父激动至此?” 老人声音桀桀,落在宋杏花的耳里宛若魔音一般,让她阵阵发寒。 眼看到了家... 被对方折磨了三天三夜的宋杏花,终于鼓足最后一丝反抗的勇气,甩开对方魔爪,几步奔至父亲跟前砰的跪下! “爹!爹!” “救我!救我啊!” 若说先才的宋杏花似被抽了魂的木娃娃,此刻便是魂魄方归,神魂不稳。 她胆裂魂飞,像抓救命稻草一般狠狠抓住宋大田的衣角,声声泪下。 “爹...他们骗人...他们骗人!” “女儿哪是嫁给什么秀才老爷,明明是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那个金婆子骗了你们,她...她...骗了你们啊!” 说到这,宋杏花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宋大田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家女儿,浑身僵硬。 事情咋就变成了这样呢? 第101章 骗婚 孙氏早被眼前一幕惊的魂飞魄散。 在家不管对儿子多么偏心,可看到自己生养的女儿变成这样,她还是感到心口阵阵抽痛。 几步跑上前头,孙氏大叫着扶起女儿,掏出怀里帕子想给对方擦去嘴角鲜血,却怎么都擦不完。 “呜......杏...杏花...” “娘的杏花儿...这是咋了...咋了啊” 躲在里屋的宋桂花,捂着小妹荷花的嘴,生怕对方哭喊惊动外面。 院里乱糟糟的一切,以及二姐那副惨烈模样,宋桂花早已吓得胆颤心惊。 过了许久,宋大田方才找回自己声音。 他猛地转身,望向不远处老神在在坐于主位,身旁还跟着两个年轻婢子的老头,红眼怒道: “你们吴家欺人太甚!” 在吴庸眼里,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宋大田,搁在平日,他根本都不会多看一眼。 “岳丈这话从何说起,老夫乃吴家行二吴庸,二十五便有了秀才之名。” “哪一样欺你家了?” 宋大田脑子嗡嗡一片。 他终于明白,自家被王金花摆了一道! 来了只说吴家的秀才老爷,并未提及名讳。 哪知竟是这个前朝秀才老爷,而非前两年才考中秀才不久的年轻老爷! 吴庸如同瞧蝼蚁一般扫了一眼跟前汉子,见对方气势汹汹,满眼怒火,好笑道:“怎得,你家如今可是要反悔了?” 宋大田忍着怒气:“是又怎样!” “呵..” 吴庸冷笑:“反悔可以。” 他拍去手中果屑,端起婢女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呸”的一口吐在宋大田不远处。 “我娶你女儿花了二百两银,将这银钱拿出来,我便将这不知趣儿的玩意儿还给你们。” “如何?” 二百两! 宋大田身子一晃。 他不敢置信的望着对方:“从头到尾,我家只见过一百两聘银,哪来的二百两!?” 嘁... 吴庸抬眼不屑:“我吴家虽是落魄了,还不至于为区区百两银计较。” “我说出了二百就是二百,至于你见到多少,跟老夫何干?” 一边哭的不能自已的孙氏猛然一顿,扭头恨恨看向自家男人:“当家的!定是被金老婆子拿了!” 眼下再没什么不明白的。 自己一家人不仅被金婆子骗走了一百聘金,对方还隐瞒了杏花所嫁非人一事。 桩桩件件,足以让夫妇俩心口滴血。 如果一早就知道杏花嫁的是这么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且不说他们会不会答应,就是那聘金,一百两也是足足不够的! 自家好不容易养大的丫头,岂能让人这般骗了去! “你们吴家故意混淆,让我们误以为杏花是嫁给你吴家那位年轻后生!” “你就不怕我们报官,告你们行欺诈骗婚一事!” 宋大田的恐吓对吴庸造不成任何伤害。 “报官?”他扬声一笑,满眼讽刺。 “有本事就去告,我吴家白纸黑字下的聘,你一分不少的全拿了。” “如今想要反悔,到底是我吴家欺诈骗婚,还是你家为了聘礼讹我吴家?” 怒火中烧的宋大田抖了抖唇,恨不得将跟前老泼皮挫骨扬灰。 可尚存的理智又在告诉他,对方说的没错。 如果自家前去报官,很可能会被对方倒打一耙。 如今,该怎么办...怎么办! 无论如何,返还礼金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自家多么需要这一笔礼金,就是目前他也拿不出那么多了。 前些日子买车牛花了近二十两银,给来宝添置了笔墨纸砚以及书院学费,再加上为宋杏花这妮子出嫁置办席面等又用了不小一笔。 家里如今所剩,不足八十两银。 这银子是用来给来宝后续读书所用,决计不能再动。 所以打死他也不会退还礼金! 但... 既退不了彩礼,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对方折磨死? 刚才只是扫了一眼,宋大田便发现自己女儿露出的脖颈手腕处布满青痕。 对于跟宋来弟当初一模一样的痕迹,宋大田再清楚不过是什么所致。 他牙关咬碎,瞪着吴庸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大田不知道的是,他的片刻沉默,让一旁哭天喊地的宋杏花霎时毛骨悚然。 望着满腔愤怒却犹豫不定的爹,看看满脸伤痛却不提一字退回礼金的娘。 宋杏花太明白二人此刻的担忧,更明白自己在二人心中的分量。 恰此时,一声脆亮哭嚎在众人耳边响彻。 所有人目光纷纷朝东屋望去。 本还抹着眼泪的孙氏一听儿子的哭声,本能就想丢开女儿的手进屋哄儿。 然这一次对上一双绝望的目光后,孙氏顿感慌乱。 面上的泪痕尚未干涸,她唇角蠕动,面对如此惨状的女儿,到底没说出离开的话。 儿子在屋里哭的越发凶狠,宋大田与孙氏二人听的心力交瘁。 “桂花!” 宋大田忽的朝西屋大喝一声,满身的怒气在这一刻似找到了宣泄口,全朝着西屋三女而去。 “死丫头,听不见你弟弟在哭么!” 立在窗边的宋桂花被这一声吼的跌破了魂,她松开小妹的手,慌慌张张从内屋走出。 不敢对上爹吃人的眼,宋桂花勾着脑袋声音凄凄:“爹...我...我这就去...” 冷眼旁观的吴庸只淡淡打量了一眼宋桂花,见其不足其姐三分的模样,当即没了兴趣。 他可不管这一家人如何,要不是昨日听那金婆子说,这家还有个娇女娥,他才不会来这鸟不拉屎的穷酸村子。 倒是来了这么一会了,娇女娥没见着,只见到个粗苯丫头,让他立刻兴致缺缺。 “怎么样,考虑好了么?” 眼看来此也有些时辰了,吴庸心生几缕不耐,手里的盘珠被他转的滚滚作响。 “是退礼金,还是我将这丫头带走,岳父岳母还尽快给些话。” 这声岳父岳母,听的宋大田夫妇作呕。 此时宋家村不少听到消息的,都纷纷汇在了宋大田家不远的地方,伸直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只是碍于别人家的私事,众人又不好走的太近,只能远远竖起耳朵听。 “你们听见没,刚才宋大田吼的那一嗓子!” “火气得不小!” “我咋听他喊的是桂花呢?” “可不就是桂花么...” “啧...” 众人议论纷纷,都道这次宋大田一家算是看走了眼。 好端端的闺女送去做妾不说,结果嫁女前连成婚对象都没弄明白,稀里糊涂的将女儿送给了一老头。 作孽么不是! 第102章 风波 “这俩口子平日就不爱跟大家走动,原还以为是个本分的。” “哪知是个见钱眼开的,连亲女儿的婚事都办的这么糊涂!” 赵铁柱钻在人群中听着热闹,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对亲女儿都这样,怪不得来弟那孩子去大山家了呢!” 说起来弟,众人又炸开了锅。 “以前没给你们说,那孩子被这两口子养的可怜哟。” “寒冬腊月的,还跑村西口河道边翻潲水吃。” “我当时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野狗,结果走近一看是这孩子!” “遭老罪了。” 宋大田与宋大海兄弟俩大门离的不远,外面嗡嗡人声自然传到了宋大海家。 此时一家人正杵在大门口,本想去二弟家探探究竟的宋大海听到外面人的议论后,黑着脸就放弃了打算。 马氏眼里藏不住的幸灾乐祸,眼看抬脚一步的事,马上就能瞧见大乐子,却见自家男人又不动了,不免嘟囔:“当家的,咋不走了?” 宋大海黑脸扫对方一眼。 “走什么走!” 说罢,看了一眼院子里乌泱泱的一群人,没好气驱散:“都该干嘛干嘛去!” 眼看黑脸的爹。 宋长贵领着媳妇小马氏抱着小闺女站在最后,听到这话后俩人首先带着女儿回了房。 “他爹,你说二伯一家当初咋想的?” 小两口回了屋,小马氏逗着怀里的闺女,浑不在意道。 宋长贵捏起一个拨浪鼓,少有的面上含笑,在闺女跟前摇了摇。 “能咋想,不就为了银钱么。” “最近又是买牛又是驾车,不都是为了给来宝上学铺路。” 说起来宝。 小马氏就想起那个三岁还没断奶的胖娃,她噗嗤一声笑出,心道宋来宝奶都没断,去了学堂闹奶了咋整? 见自家媳妇低头闷笑,宋长贵哪还不知对方在想啥。 “还好爹没过去,这事咱家还是少掺和的好。” 小马氏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那可是镇里出了名的大户吴家,一个弄不好万一跟人结了仇,哪是自家这小老百姓能抵抗的。 宋长贵将手里的拨浪鼓递给闺女捏好,他来到床头柜里取出一个纸包。 摊开纸包后,几块诱人点心立马露了出来。 望着自家男人变戏法似的变出几块糕点,一时间什么二伯杏花的,小马氏一股脑抛到了脑后,满眼放光。 “他爹!你这哪来的?” 宋长贵竖指在嘴边比了比,通过门缝朝屋外瞧瞧,发现没人过来,这才将糕点递给自家媳妇。 “快些吃了,待会若被小妹闻了味,就没你的了。” 一听这话,小马氏也顾不得问糕点由来了,立刻拿过来吃起来。 鲜甜软糯的糕点一进嘴里便化作绵绵香味,没来得及仔细品尝就滑进了肚里。 宋长贵含笑望着吃的狼吞虎咽的媳妇,给对方又倒了满满一杯水。 “慢点吃,吃完下次再给你买。” 他将咿咿呀呀朝着娘亲招手的闺女抱回自己怀里,一脸满足。 “你吃好了咱闺女才有的吃,这些日子让你受累了。” 小马氏本还吃的嘴急,一听这话忽然就哽咽起来。 她怔怔望着自家男人,嫁进门这么久,还是头回从对方嘴里听到这些话。 原来自己生下闺女后遭遇的一切对方都看在眼里。 一时间,满心的委屈化作眼泪夺眶而出。 她一边哽咽一边艰难吞咽口中点心。 “他爹,你不怪我没给你生个儿子么?” 埋在心头许久的话,今日终能问出口。 宋长贵好笑的看对方一眼:“这有啥怪不怪的,咱俩还这么年轻,以后又不是不生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生不出儿子他也只觉得这就是命。 他才不会跟二伯一样,为了个儿子,人都魔怔了。 这话落在小马氏心头,觉着比刚才囫囵吞下的两块糕点还甜。 剩下的糕点她没舍得再吃,决定省着些晚上饿了再吃。 宋长贵见此也没拦着,只低声道:“这是昨日我跟爹去镇里偷摸买的,你吃的时候注意些,别被娘他们发现就行了。” 一听进镇,小马氏想到对方跟公爹为了掩人耳目,昨个天不亮就进了镇,天黑才回来。 那会她都睡下了,也忘了问俩人卖的怎么样。 “那薯都卖了?” 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宋长贵点点头。 “卖了多少银?” 想到自家没日没夜挖出的山薯,终于换来银子,小马氏就满心欣喜。 宋长贵竖起两根手指:“二两银!” “这么多!” 宋长贵摇摇头:“这不算多,那家药铺心黑,看我跟爹一次性背去那么多山薯,便做8文一两收的。” 想到宋小麦跟人谈的15文一两,他家可足足少了将近一半。 不过,反正也是白捡来的,二两银子已经不少了。 若当初交给村里,那还得折一半下去。 一下子得这么多银子,小马氏心道怪不得呢,今个一早的粟米粥都比以往的浓稠一些。 还倒她这姑妈改了性。 想到一家人商量的,姑妈预备回娘家一趟将这山薯的秘密告诉自家爷奶还有爹娘,小马氏心头便生欢喜。 “他爹,你们准备啥时候去我娘家?” “这事肯定不止咱家一家人这么想,村里估摸好些人家都给外面传了话。”宋长贵沉声道:“这事宜早不宜迟,我跟爹昨日回来的时候商量一下,今个晚些时候就去。” 小夫妻俩关着门在屋内悄摸说着话,大屋这边堂屋大敞。 马氏没好气的瞥了一眼大儿屋子方向:“大白天的关着门,防谁也不知道!” “你要没事就去把后面几天换洗的衣裳给我收拾好,没得在这发牢骚!” 宋大海捏着笔杆子,在一沓黄纸上慢慢记着昨日赚来的银钱。 宋小莲坐在不远处,俩手各捏一块糕点,吃的满嘴粉渣。 宋长乐探出手准备再拿一块时,却被宋大海一瞪眼逼退回去。 “多大人了,还跟自家小妹抢食吃!” 宋长乐撇嘴,不满道:“爹,那薯我可是挖了不少出了不少力的,吃块点心怎么了!” 凭什么小妹啥都不干,就能独享一大包。 自己不过才尝了一块,就被堵回去了。 宋长乐憋气。 眼看儿子还敢顶嘴,宋大海气的一拍桌案:“咋,当爹的还不能说你两句了?” “还敢顶嘴!” 马氏瞥父子俩眼,习以为常。 她上前将剩下几块点心包好,不由分说的将其锁进了柜子里面。 宋小莲不满,噘嘴:“娘!” “行了行了,你个大馋丫头,天天就知道吃吃,都胖成啥了!” “再胖下去,过两年找人家都难!” 听着母亲的念叨,宋小莲很是不服:“外婆可说了,到时候让我嫁给顺子表哥!” “才不会找不到人家。” 宋长乐嘴角一抽,望着浑圆的妹子:“不知羞。” “谁不知羞了!”宋小莲气哼哼扭过头。 “外婆就是这么说的!” 宋长乐翻翻白眼,在自家娘扫来的刀子眼中拉起还在一边嗦着手指的四弟出了屋去。 第103章 新炕 见俩小子又要出门,马氏几步追到门口大喊:“又干啥去!” 宋长乐头也不回。 兄弟俩出了院子,扫眼就看到了不远处乌泱泱的一群人。 见到这哥俩,人群中的赵铁柱招手喊:“长乐,去你二伯家吗?” 关你屁事! 宋长乐恶狠狠将人一瞪,随即又看了一眼不远处二伯家的院子,没忍住呸了一声,拉着宋长宁走了。 “三哥,你说二伯家还会不会将杏花送回去?” 宋长宁回味嘴里糕点残香,心里记挂着宋大田院里的事。 “不送回去怎么办?” “你没看最近又是买牛又是买车的,不送回去有东西还人家么?” 宋长宁眼珠咕噜噜转了一圈:“他会不会来咱家借钱?”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被这么一问,宋长乐怔的顿住脚。 本想回去给爹娘提个醒,可转念一想,爹娘是个什么人? 瞧他爹比比划划的一天,就差钻钱缝里去了,谁能从他手里抠出钱来? 自己在这操心个甚。 晌午时分,宋小麦一家已经将饭端上了餐桌。 隔壁的热闹依旧还在上演。 僵持一上午的宋大田一家,眼看吴庸已经不耐烦,起身欲走。 宋杏花知道自己若再不想想办法,等待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还这么年轻,她不要死! 几步跪走到宋大田跟前,宋杏花声声喊道:“爹!爹!” “咱家不是还有银子吗,咱家先给他好不好,好不好?” “不行咱去大伯家借些...还有...还有四丫家!” “她家不是才得了那么多银子吗!” “她家一定有!” “您去借点回来好吗?” “我不要跟他回去!” “我会死的!我会死的爹!” “求你了爹,救救我!” “救救我!” 宋大田浑身僵硬,任其抓着衣角来回求救,心里如火在焚。 一面是女儿性命,一面是儿子前程。 对于他来说,并不难选择。 至于对方嘴里说的借钱的这两家,宋大田更是想都没想过。 笑话,就他那大哥,不在一旁看笑话就不错了,还能给自己借钱? 至于宋小麦家,他这辈子都不会朝那丫头低头。 眼看对方越发无动于衷,宋杏花不知怎得,一股怨念油然而生。 当一个人生出满腹仇怨时,好似就有了不惧一切的勇气。 她依旧抓着父亲的衣角,却不再哀哀求救,只满眼怨毒的盯着对方:“爹,今日你若不救我,来日可别怪我无情!” 死丫头! 说什么胡话呢! 真是疯了! 宋大田不知对方这话从哪说起,只当是吓怕了开始说胡话。 可不知怎的,在看到对方那双幽幽眸子后,他心头一慌。 孙氏拉过自己的女儿,泪眼婆娑道:“杏花,娘的好杏花。” “是爹娘没本事...我苦命的娃...” 说了半天,赔钱的事是一字不提。 宋杏花再傻,也明白了自家爹娘的意思。 吴庸望着面前各怀心思的一家人,慢慢走到宋杏花跟前。 伸出一双如同枯木一般的手爪,将对方从地上提了起来。 被对方触碰的那一刻,宛若攀附上一条湿冷阴毒的蛇,宋杏花整个人都跟着颤抖。 “现在,可愿跟老夫回去了?” 宋杏花不敢抬头对上他的眼,浑身的疼痛警醒着她每一条神经。 “以后听话一些,今日之事老夫便大人有大量原谅了你。” 不知过了多久,宋杏花低着头声若蚊蝇的回了一句:“我...我跟你回...” 吴庸轻蔑一笑,挥了挥手。 跟来的两个婢女当即将宋杏花搀着出了宋家大门。 眼瞅着一脸绝望的女儿就那么走了,孙氏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守在院外的众人,见宋杏花跟在一富贵老头身后,就那么上了马车。 待车一行远,人群呼呼啦啦的散开。 没多久,整个宋家村都知道了宋大田一家之事。 当宋兴旺听到这些后,沉默许久。 “宋老二真是糊涂!” “这是给自家招祸啊!” 傍晚时分,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背着大包小包出了宋家村。 —— 两个炕用了近五天盘完,待又烧了两日,宋小麦一家终于睡到了齐整温暖的土炕上。 “这炕是好,宽敞不说还暖和!” 宋秋生躺在宽敞的土炕上滚了几圈,哈哈直乐。 宋小六一看三哥这般,两手扒着炕头“蹬蹬”脱掉小鞋爬了上去。 学着三哥的模样,宋小六也乐呵呵的翻来滚去。 宋冬生带着宋修远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盯着二人。 宋月娥则带着自家四妹将屋里的东西都重新归置归置,另外将姊妹俩的东西往东屋搬。 从今日起,姐妹俩便要正式搬到东屋跟自家娘睡一起了。 如今东屋也起了个宽敞大土炕,母女三人睡绰绰有余。 王氏在床上躺了这几天,从昨日开始便在兄妹几个的搀扶下开始尝试下地行走。 虽然每次只能坚持走盏茶的功夫便累的直喘,但已经比往日好了太多。 如今也不用再成日搁屋里躺着,日头好的午后会在自己孩子的搀扶下,来到院里晒晒太阳。 精神头是一日好过一日。 眼见姐妹俩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西屋东屋来回串,坐在院内竹椅上的王氏便笑的合不拢嘴。 这把竹椅是宋小麦前两日托孙大从镇里带回来的,人坐上面可躺可坐,十分方便。 王氏半躺在竹椅上,晒着和煦的阳光,笑眯眯的缝制手里一双小鞋面。 一看就是家里某个孩子的。 “娘,晒了有一会了,您要不要回屋里歇会?” 宋小麦搬完最后一趟东西,拿起扫帚准备清扫堂屋和院子。 王氏摇摇头,笑着道:“你忙你的,娘在屋里躺了这么些日子,早就想出来晒晒太阳了。” “眼看就要入冬,难得有这般好的日头。” 见娘晒的惬意,宋小麦自然不会反对,她“诶”了一声,正准备扫地时,却被迎面而来的阿姐夺去了手里扫帚。 “这里我来扫就是了,你昨不是说今日可以倒腾你那什么山薯粉了么?” 宋月娥指了指厨房位置,目中波光流转。 忙了半天的宋小麦这才想起这事,忽的将脑门一拍,匆匆往后院跑去。 “那辛苦阿姐了!” 宋月娥想提醒对方慢些看着点脚下,小嘴张了张,见人已经跑没了影,只得放弃了打算。 见自家长女那满是无奈的模样,王氏在院里看的好笑,心道都是自己生的闺女,怎的性子就差了这般多呢。 转念一想,冬生跟秋生好似也是这般,性子天差地别。 第104章 麸炒 “娘,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见自家娘也不说话,望着自己直乐,宋月娥一脸懵然。 王氏呵呵笑了一声,正欲将内心所想说出,结果话还没出口,大门便被人敲响。 白日不比夜间,村里大多人家都是习惯敞开大门的。 故而宋月娥与王氏扭头一瞧,便见到了站在大门边上乐盈盈的李二婶子。 “呀,春兰你咋有空来啦!” 看到来人,王氏喜出望外。 李春兰,李二婶大名。 自家娘起身不便,宋月娥忙放下扫帚朝门口跑去,将李氏迎进了院子。 李氏任由跑来的丫头亲昵挽起自己胳膊,她拍拍对方小手:“咱月娥真是越长越水灵了!” 宋月娥被夸的脸红,低着头喏喏回:“婶子可别打趣我了...” “哈哈...” 李氏乐道:“婶子说的都是大实话,哪里像说笑了!” 这宋家村上上下下,可不就这丫头最是出挑么。 俩人来到王氏跟前,宋月娥红着小脸搬来椅子让对方落座,自己则匆匆去厨房给对方张罗糖水去了。 见丫头进了厨房,李氏也没拦着。 将提了一路装了满满果蔬的菜篮放下,笑盈盈的望着王氏,发现对方气色比之前两日又红润不少。 整个人容光焕发,跟月前那形如枯槁的妇人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活脱脱就是两个人。 本就才三十不到的年纪,如今终于有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精气神。 “不错,不错。” 李氏连道两声不错,面前人一日好过一日,她发自内心的替对方高兴。 “我看啊,你这身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大好了!” 王氏浅笑,指了指地上菜篮:“每次都说了不要带东西,今个怎又提了这老些。” 李氏摆摆手:“这有啥的,自家种的,又不是花钱买的。” “吃不完也就烂地里了,不是白辛苦种它一遭!” 王氏摇头:“这话别人家说了我信,你家专门做这个营生,哪还有嫌多的?” “你啊,跟我还客气个什么!” “石头跟他堂哥这俩臭小子,最近几日没少在你家蹭吃蹭喝,这点算啥!” 李氏不满对方客道,说起自家儿子来。 “可别这么说!” 王氏捏着手里鞋面,朝院里指了指。 “你瞧瞧这院,你家这俩小子最近可帮我家干了不少活。” “家里这俩炕能这般快盘好,他俩可出了不少力。” “哪里蹭吃蹭喝了就!” 自从自己病倒后,李家帮自家良多,王氏心里记的门清,心里自然对对方格外感念。 俩人认识了这么多年,李氏哪还不晓得对方想法。 眼看对方越说越是客道,李氏捂嘴一笑:“行了行了,你要这么说,那我往后可就让俩小子多来你家蹭饭了!” “我家也好省了粮!” 促狭的话倒令王氏噗嗤一声笑出。 “那可再好不过,你只管让他俩来便是!” 俩人说笑了会,李氏感慨:“如今你家终于是苦尽甘来了,以后你这日子啊,再不用前两年般辛劳了。” 王氏微微一笑,眼角生出的几条干纹都是这些年的风霜。 “能有今天,也是几个孩子争气。” 村里熟识的妇人不少,但李氏,是王氏唯一一个敢于抛露心迹的。 她怅然道:“自几个孩子爹出了那事...婆母又走了,我都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熬下来的。” “不怕你笑话,自病倒后,我经常生出些不如就这般随了婆母去的想法...” “可每每看到几个孩子,我又不得不强撑一口气,想再拼一拼。” 王氏说的心酸,李氏听的也动容。 李氏没注意到王氏话中的不对,对方里里外外都没再说宋大山离世的话。 只宽慰对方:“好在都过去了。” “以后你就再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好跟孩子几个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西屋内还传着兄弟几个嬉嬉闹闹的声音,李氏跟王氏俩坐在院里聊了好些贴心话。 途中宋月娥送了趟兑好的糖水,见自家娘跟李二婶子聊的开心,便没再打扰二人,复返寻了自家小妹去。 宋小麦这边将晒好的山薯片装进一个竹篮中,见阿姐过来告知李二婶来的消息,便乐呵呵的出去跟李二婶子打了个照面,这才回了厨房。 “阿姐,接下来咱们这是个细活,你帮我看着点火,我来炒制薯片。” 见对方已经往锅里倒了半锅麦麸,宋月娥虽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认真点了头。 随着锅热,宋小麦将山薯片倒进锅中开始麸炒。 麸炒山薯的火候不能太大也不能过小,且翻炒过程不能间断,为了避免炒糊,铲铲都得深耕锅底。 姐妹俩在这凉爽的深秋之际,很快都忙出一头大汗。 得知整个过程需得持续四个时辰后。 宋月娥学了麸炒讲究,便跟自家小妹轮流开始翻炒。 后面又有了宋冬生兄弟几个加入,几个孩子轮流来,倒也没觉怎么疲惫。 直至傍晚时分,随着宋小麦一声“好了”,几人这才如释重负。 望着已被炒的泛黄的薯片,宋家几个孩子围在一起,瞧得稀奇。 “小麦,这么炒了就能吃了?” 好家伙,为口吃的费这大半天功夫,花了多少柴火先不计,瞧着焦焦脆脆的东西,真的值当用这么多心思吗? 宋秋生吞了吞口水,莫非这玩意儿这么一炒就变成什么人间美味了不成? 眼瞅着对方探手拿过一片,二话不说就张嘴咬了一口。 随着“嘎嘣嘎嘣”两声,宋秋生嚼动的嘴巴忽的一停,微微皱了皱小眉头。 说实话,不难吃。 但也绝对称不上什么人间美味。 焦香焦香的味道,比起炒山薯片或者炖煮山薯块来说,要逊色不少。 见对方难为的小模样,宋小麦这才笑出了声,没拦着就是等着看这反应来的。 “这山薯麸炒过后可不是用来直接吃的,咱们得再进行一道工序,将它碾成干粉才可食用!” 随着宋小麦的话,众人恍然大悟。 “你怎么不早说啊...” 艰难咽下嘴里薯渣,宋秋生撇撇嘴一脸愁苦。 第105章 长久 “我想提醒来着,三哥你也没给我机会呀!” 宋小麦眨眨眼,惹来另外几人闷笑。 往日没少闹笑话的宋秋生早就练得一身铜皮铁骨。 本还一脸憋闷的他,见几人笑的开心,不但没有丝毫羞恼,反而跟着乐了开。 “嘿,我这不好奇么。” 兄妹几个闹过后,将家里舂米用的石臼搬了出来。 跟着宋小麦的话,几人将炒干的薯片放入石臼中将其捣碎成粉,再经细细碾压过筛,最后得到半盆山薯粉。 “成了!” 望着褐色薯粉,品相十分不错,宋小麦感到很满意。 “阿姐,咱们烧点开水,我教大家怎么食用此物!” 几人从白日忙到夜晚,都累的不轻。 见终于可以吃了,抱柴的抱柴,生火的生火,惹得王氏都稀奇的从东屋走了过来。 本想搭把手的她被几个孩子推至桌前歇息,哪里肯让大病未愈的她上手。 待大锅里的水煮开,宋小麦当即拿出一个碗。 先将碗内加入一些温水,随后添入两大木勺山薯粉。 待薯粉在温水中静置一会,这才开始缓缓搅拌。 一家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搅动手里木勺,望着加入薯粉的温水慢慢变成细腻浆状,直至颗粒全无。 宋小麦扬起嘴角一笑:“现在咱们就将烧开了的水直接加进去就可!” 说完,她将锅内正在翻滚的热水加入粉浆中,再搅拌几下,一碗浓稠适宜的山薯粉便冲泡好了。 带着满心好奇,家中有一个算一下,都拿起小木勺从里面舀了一勺出来品尝。 绵密丝滑的粉浆初一入口,从未有过的细腻口感刷新了家中大人孩子味蕾。 待咽下后,口中山薯特有的清香甘甜夹带丝丝麸炒后的焦香混合,让几人大为惊艳。 “不错,这薯粉这般制出来后,不仅吃起来方便,味道也好。” 王氏忍不住夸赞。 宋小麦眨眨眼:“那娘你说,我如果将这拿出去卖,会有人买吗?” “会,一定会!” 不待王氏回话,眼睛咕噜一转的宋秋生已兴高采烈道:“这东西很适合常年出门在外的人食用,冲泡方便,不光顶饿还美味!” “就是不够甜,要是加点糖霜进去,肯定更加好吃!” 宋小麦乐道:“可以啊三哥,这么一会功夫,吃法都被你想出来了。” 宋月娥忍俊不禁的跟道:“我觉着,里面除了糖霜,还可以加些外面点心用到的桃仁儿、枣仁儿之类进去...一定能成为一道不错美食。” 一听点心二字,一旁默默又喝了几勺的宋小六一双圆溜的小眼睛腾的一亮。 “枣泥糕...糕...” 那可是他最爱吃的点心! 最近宋小麦没去镇上,家里也就没了糕点。 掏出怀里的帕子,给自家小弟擦擦嘴边染上的粉浆,宋小麦笑着捏捏对方小脸。 “等明日四姐去了镇里给你买!” 说完,她又拉过一旁沉默不言的宋修远。 “修远,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四姐明日给你带回来!” 夜晚烛火熹微,格外静谧温馨。 一直将自己笼于暗处的孩子,这一刻的心难得宁静。 他望着笑嫣嫣的四姐,努力提了提嘴角想回以微笑,却不知笑的比哭还难看,试了几次没成功,便只摇摇头。 难得见对方如此放松,宋小麦心头欢喜,摸摸对方头顶细软的发:“那四姐多挣些钱,有了钱,就送修远入学习字可好?” “到时候,咱们就不用天天在沙盘中写字,可以大大方方用毛笔写下所有人的名字,落在纸上永远都不会消失!” 她的话,让宋修远一双漆黑墨瞳越发莹润。 孩童将头努力一点,张开小嘴低声喃喃:“...习字...” 宋小麦会心一笑。 一听对方明日又要去镇里,宋秋生再度跃跃欲试。 他可还记着自家小妹上次说的,等家里山薯卖了,一家人好好去镇里玩上一玩呢! 王氏看了看桌上半盆薯粉,不由问:“可是要将这些拿镇里去卖了?” 宋小麦摇摇头,笑着走到对方跟前坐下。 她亲昵挽起王氏胳膊,在摇曳烛火中望着桌上山薯粉,将当初跟金管事商谈之事缓缓告诉了大家。 半晌后。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长期保存山薯的办法?” 宋冬生心口扑腾扑腾直跳,岂不是说自家小妹又能以此方换得一笔不小的银两? 然而,宋小麦却在他满目兴奋中再度摇了头。 “二哥,卖方子到底是一锤子买卖,长久不得。” “如今咱们家暂时也不缺急用银两,我想着,咱们不如将这生意长久做下去的好!” “细水长流,只有这样,咱们家才能越来越好。” 她的话,让全家人一愣之后,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这是想做长久买卖。 宋月娥却犹疑起来:“那这制粉的法子...别人知道么?” 若别人也知晓,自家想要做的长久,可就难了。 但要是别人不知道...自家小妹又从何得知的? 见阿姐满目疑惑,宋小麦仿佛不知道对方内心所想,只搀着娘亲胳膊,笑吟吟的望着大伙。 “这方子不是什么秘密,专研此道的人,一瞧便知。” 她将早就做好铺垫的前提缓缓道出:“这山薯的麸炒办法还是小黄大夫告诉我的。” “药房药材大多都需要炮制,我当日就随口问了一句小黄大夫,能不能将山薯跟药一样炮制一遍,让它可以变得长期保存还可食用。” “哪曾想,小黄大夫就那么毫不藏私的告诉了我炮制药材的一些办法,这薯粉就是其中一类。” 宋小麦说的认真,众人听的恍然大悟。 虽然都没提,但家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跟宋月娥一般有过同样疑惑。 “我就说么,明明咱们整日待一起,怎么就你知道这些...”宋秋生抱着双臂,没了困惑的他大松一口气。 鬼知道他刚才都联想到自家小妹被鬼附身了... 宋月娥目有所思:“天下医馆无数,岂不是懂得药理的人都能知道这个制粉法子?” 如果是这样,那这营生不就很容易就会被人学了去么... 自家无门无路,毫无靠山背景,拿什么跟别人竞争呢... 宋小麦笑道:“阿姐不必担心,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没什么生意真的能一家独大。” “再说了,如果真是那样,对咱们小老百姓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想,如果咱家真的有一生财的独门买卖,届时会遭来多少人觊觎?” 第106章 读书 在这人权毫无保障的时代,方子一出,恐怕自家不仅做不成生意,骨头都得被吃的渣都不剩。 这也是来了这么久,她从未想过制皂制纸类的生钱法子。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色,有些东西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是蜜果,换一个就可能成为要人命的砒霜。 宋小麦的话并不难懂,众人听完细细一嚼,不免惊出一身冷汗。 宋冬生心有余悸:“小麦说的对,咱这制粉法子无人知晓才是麻烦!” 见大家被自己唬住,宋小麦这才微微一笑,示意大家宽心。 “虽说制粉简单,会惹来许多竞争对手,但我觉得这一点倒不用太过担心。” “你们想想看,无论是冯少东家还是周目,他们都是见识过此物的人,曾经也食用过。” “为何偏偏觉得咱们这的更加美味呢?” “这个我知道!” 宋秋生目光一亮,想起自己曾跟周目还聊过此事,当时对方还特意为此讲了一个典故。 “周目说,橘树生在南方是橘,生在北方就成了枳,同一个东西因为生长环境不同,就可能长成两种完全不一样东西!” “所以,咱们的山薯是不是也是同样的道理,因为地域不一样,味道就不一样!” 宋秋生说的兴起,指着盆里的薯粉高兴道:“定是咱们这里出的山薯更加味美!” 啪啪... 宋小麦鼓掌。 “三哥好厉害,就是这个理!” 宋冬生也忍不住拍了拍对方肩膀:“难怪当初周目说你聪明来着,你果然是咱们这里除了小麦记性最好的一个。” 被俩人这么一夸,本还有些得意的宋秋生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摸摸脑袋羞涩道: “...还是周目懂的多,我这不现学现卖么...” 宋小麦笑道:“学到的东西能用出来,就是本事,三哥不必不好意思。” 王氏与自家长女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笑意。 俩人心中同时在想,这读书与不读书确实不同。 自家几个孩子虽才跟着周目学了几天,偶尔蹦出那么一两句话,却是从前万万想不到的... 哎,可惜周目离开的仓促,若能在自家多留几日,几个孩子定能受益更多。 可惜了。 与王氏想的不同的是,宋月娥觉得要是自家有了钱,说不定也能送几个弟弟去书院正儿八经读书呢? 念此,她忍不住问:“小麦...所以你是打算咱家以后就做这薯粉生意了?” 她决定了,如果这个真能挣钱,她也学着李二叔的模样,天天挑着货物去大街小巷贩卖。 到时攒够了银钱,就送弟弟几个去学堂读书! 宋月娥想的入神,却见小妹摇摇头:“阿姐,不是咱家,是大家!” 大家? 众人瞬间想起前些日子全村出动卖薯一事。 难不成自家小妹想要故技重施,再带领大伙一起卖山薯粉? 可这... 有过上回经验,几人倒不是不舍得将可能赚钱的买卖共享出去。 只是挖薯简单,制粉却繁琐许多。 且不说制粉的门道几何,如何让大伙心齐制出同类品质薯粉就是个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对这个想法表示不大看好。 对于几人的考量,宋小麦又怎会不知。 但如今八字没一撇,她深知没有一口气吃成胖子的道理,如今这么一提,不过是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至于具体怎么操作,她心中已有章程,只待时机成熟,到时大家一观便知。 如今最要紧的,是先将自家今日做出的山薯粉打包装好,先给金管事那边寄些过去。 再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口述给小黄大夫,让其为自己手书一封才是。 想到找人写信,宋小麦就心哽。 明明自己能识会写,偏要装作大字不识的文盲。 让人帮着写信,到底不能将内心所想全盘托出,很是不便。 所以自家几个孩子读书一事,得赶紧提上议程。 不为别的,她得有认字途径一借口才行。 根据黄老大夫所说,隔壁村秀才翻年才收学子。 但冬日漫长,大家又无所事事,正是读书识字的好时候。 宋小麦决定,明日去镇里办了事便买些礼品去隔壁村走一趟! 想到这,她终于将准备让家中几个孩子求学一事告诉了众人。 这一消息一出,宛若一道惊雷,炸的全家人默了好大一会。 宋冬生宋秋生兄弟俩忽然就想起,当日小妹当着那道长说的话来。 当时他俩还以为是对方为了阻拦道长临时寻的借口罢了,没成想还是真的? 而且,对方竟然连隔壁村有个秀才收学子一事都知道了! 望着翻年才不过九岁的丫头,宋家几人都想不通,这孩子到底在自己几人看不到的眼皮子下做了多少事? 好似...从月前那次昏迷过后,醒来就变的不同了。 难道这就是阿奶以前说的,人到了年纪就开窍了? 王氏侧首望着自己年幼小女,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往日她都躺在东屋,虽然几个孩子每日都会陪自己聊天说话,可如今日这般却是不同。 没了自己的帮衬以后,原来几个孩子每日便是如此商议着家里桩桩件件大小事情。 且每个人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 她心中恍惚,忽然想起三年前,宋大山离开前的那些天。 那时候,几个孩子明明还只是填饱肚子成日只知疯跑的顽童。 怎的好似一夜间,孩子就长大了呢... 如今更是了不得,就连当初公爹在世的那几年,都没夸下海口说过要供自家几个孩子读书的话。 这丫头张口闭口,却要一股脑将家中男丁全部送入学堂! 一般人家供养一个学子便要举全家之力。 她小小年纪,竟妄图一次性供四个学子。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大家才缓缓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小麦...” 宋秋生口吃起来,望着对方那说一不二的神情,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你知道供一个读书人需要多少银钱吗?” 宋家村没出过秀才,童生都没出过。 但曾经却出过几个读书人。 据后来传闻,那几个读书人无一不是那吞金的兽,一年就算省吃俭用,最低也得花去10两银。 第107章 医愚 对于一年难存2两银的寻常农户家,10两银就是个天文数字。 如果按照这个最低标准算,自家四个男丁全部入学,一年最少也得40两。 40两啊那可是! 在村里随便一个位置,都可盖起一幢青砖大瓦房的数字。 莫说宋家几人,宋小麦的这个想法若是传了出去,恐怕大家都会笑话大言不惭。 自王氏病倒,家里也没了银钱。 后来兄妹几人赚来的银子,王氏自认是几个孩子努力所得,便都交于他们自个看管。 几人一合计,便将银子都交给了家中长姐宋月娥保管。 所以如今家里有多少银两,她最是清楚不过。 去掉前些日子盘炕花销,如今家里还剩五十八两余四百八十文钱。 这些钱若用来供养几个弟弟读书,只堪堪够一年。 宋月娥攥紧手中衣角,心里默默算了笔账,怎么都觉得杯水车薪。 但对于宋小麦的提议,她却是满腹赞同的。 如果半月前家里没来那个叫做周目的少年郎,她或许对此事还会迟疑。 偏偏巧的是,那孩子意外来了自家,又意外让她看到了一个跟宋家村所有孩子都不一样的一个少年。 少年有很多缺点,脾气大还挑食,虽然每日努力压制身上那股少爷气息,可时不时还是会露出一些霸道痕迹。 但他的优点又更为耀眼,活的肆意又张扬,读起书来滔滔不绝,落笔之时文采翩翩。 那一刻,仿佛世上就没什么能入得他眼。 她曾小声问过。 “周目,你读书的样子为何会跟平日大不相同。” 少年咧嘴一笑。 “哪里不同?” “...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很不一样...” “是不是每个读了书的人,都会变的很厉害?” 少年想了想:“应该不是变的厉害,不过阿姐这么说也有道理。” “...?” “唔...要是用家里夫子的话来说,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 那夜繁星点缀,少年倚在门栏呆呆望着夜空,好似也有什么诉不尽的心事。 宋月娥随着对方目光也看了看星夜,只觉格外闪烁。 虽然不懂少年当夜的话,但宋月娥却深感人活着就得像那样的活。 如果自家还是吃不起饭揭不开锅的日子,她决计想都不会想这些事。 但如今不同,家里有了些银钱,明年家里的田地又将收回来种。 日子怎么都能过的下去了。 一次性让家里四个孩子共同赴学有些艰难,但如果只先送去一个两个,或许咬牙还能撑撑? 等读了书的回来再教留在家里的几人,其实也完全可以。 今后自家如果能通过山薯粉再赚一些银两,届时循序渐进,再将剩余几个孩子也送去入学,似乎更合理一些。 这么想着,她便忍不住道了出来。 虽然宋小麦很有信心能一口气供四个孩子读书,但为了照顾大家情绪,她不得不退一步。 也罢,反正春生还小,修远再等一年也才到前世入学年纪,先将二哥三哥送去读书倒也合适。 最后还是王氏拍板:“那咱家就先让老二老三入学,等明年光景好了,再让修远与春生一同入学。” 说罢,她拉过一旁发呆的小五,捏捏对方小手满目怜爱。 “修远,娘想过了,读书也是个苦差事,想要读好书,有个好身体也很重要。” “你年岁还小,且再在娘跟前长上一长,等身子更加壮实了,明年再同你两个哥哥一道入学!” “翻了年,娘的身体也该大好了,到时说什么娘也会挣上银钱,供你读书!” 孩子在隔壁家吃了不少苦,本就心思敏感。 王氏怕今日的抉择影响对方心思,便忍不住拉着对方多说了两句。 她却不知,在自己能活着还有口饭吃就已天大满足的宋修远心里,哪会妄想自己还有入学读书的一天。 此刻一言不发,不过是被一家人之言所震,只觉这些天一件跟着一件的好事让他感到似梦似幻,太不真实。 “我...” 他抬头望着面前慈爱妇人,从小不知母爱为何的他,这一刻心头好似忽然就有了雏形。 “谢...谢谢娘...” 来家这么多日,宋修远终于叫出了这声久违的呼唤。 —— 要说入学一事谁最欢喜,那自是宋冬生兄弟俩无疑了。 二人从小妹提议,到阿姐建议,再到最后母亲拍板,都生出了跟宋修远一样心思,真跟做梦一般。 这就导致二人兴奋一夜,第二天都顶了个大黑眼圈随着宋小麦出了门。 经过昨夜商议,王氏让宋小麦今日带着哥俩一起去隔壁村拜访一趟那位秀才。 至于该买些什么上门,还得去问问小黄大夫才是。 三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来到了清河镇。 比起上一回三人同来小镇,这一次心境可谓大不相同。 兄弟俩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一天。 穿着没有一个补丁的衣裳,腰里装着阿姐特意给的零花钱,体体面面的步入大街小巷。 这一次,他俩再没察觉过一丝歧异目光。 有时走到热闹处,还会惹来一些摊贩热情招呼。 “两位小哥,要不要来串我家特制的糖葫芦?” “烧饼!皮薄肉多的大烧饼!” “卖头花哩~清河县最时兴的头花哩~” 三人背着小背篓,被大大小小商贩围着,时不时就要问上一问。 几人都一一笑着回绝。 今日恰逢赶集,街面上人群格外拥挤,为了防止意外,宋小麦一手拉着一位哥哥,匆匆穿过人群,直奔优草堂而去。 等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宋小麦眼尖的发现了好些日子不见的小二哥白英。 “小白哥!” 今日药堂前依旧排了长长队伍,白英正忙的满头大汗,对来往病人进行迎送。 当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后,他猛地抬头朝不远处望去,便瞧见一手拉着一个哥哥的宋小麦正咧着一嘴白牙,朝自己奔来。 “小麦姑娘!” 看到来人,白英也忍不住喜笑颜开。 随着几人临近,他招来堂内另外一个伙计接手他的活计,匆匆来到三人跟前。 “今日怎有空来了!” “这日子一晃,咱可大半月没见你了。” 上回宋小麦过来就没见到对方,听小黄大夫说对方跟着黄大夫出诊去了,可不就大半月了嘛! 第108章 代书 瞧对方满头大汗,宋小麦掏出刚才顺手买的山梨递给对方一个。 “小白哥尝尝这个,听说老甜了呢!” 这丫头还是那么讨喜。 白英也没扭捏,接过山梨后打量几人一眼。 兄妹三人如今不光穿戴齐整,这小脸也长的白净有肉了些。 “不错不错,几日不见,你们几个小家伙倒是模样大变!” “瞧这精神头好的,这要大街上冷不丁的碰见,我还认不出来了呢!” 宋冬生兄弟俩嘿声一笑,异口同声道:“多亏小白哥照料!” 这话白英可不认。 “是你们几个小家伙努力得来的,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宋小麦笑呵呵的站在一旁,她发现短短几日没见,这白英也窜了一些个头,身上的衣服料子比前几回见到的要鲜亮细腻许多。 心思一动,忍不住问:“小白哥,您最近是有什么喜事么?” 一听这话,白英哟呵一声,伸手在丫头脑门轻轻一弹:“你这丫头上辈子莫不是猴变的吧!” “咋这机灵呢。” 宋小麦摸摸脑门,佯装不悦:“小白哥咋能这么说呢,猴哪有我聪明啊!” 白英笑眯眯道:“也是,猴可比不得你!” “...” 眼看对方小脸一黑,白英也不再打趣,乐道:“下月初六若是得闲,你们几个可赏光来药堂一趟,吃一杯你小白哥喜酒?” 啥? “小白哥竟要成婚了!?” 宋小麦惊喜。 “那小妹在这里先祝小白哥跟未来嫂嫂百年好合了!” 白英哈哈一笑:“使得!使得!” 几人聊的欢,在得知对方几人是来寻自家少主的,也不再耽搁,将几人带进了后堂。 今日在前堂坐诊的是黄大夫,难得见他坐诊没有外出。 为了不打扰对方,宋小麦几人也没急着上前招呼,只跟着白英一路来到了后院。 温馨静谧的小院中,黄辰安正一手捧着医书,一手捏着味药,眉宇微蹙。 也不知在研究什么,想的十分入神。 连宋小麦几人都到了跟前,还没发现。 宋小麦见状,只朝白英微微摇头。 白英看懂对方意思,笑着将几人先迎进了屋,他则去泡了壶茶。 等端着茶盏再度过来时,黄辰安似有所觉,终于看到对方来回身影。 “你不在前堂,跑这来做甚?” 黄辰安莫名,忽见对方托盘里放着不多不少刚好三盏茶后,又是一愣,朝屋内望去。 “可是来人了?” 见其这般,白英忍不住笑道:“少东家刚才读的入神,小麦姑娘便让我不要打搅您来着!” 一听是宋小麦,黄辰安面上一乐,原来这丫头来了。 “你这家伙,下次再这般可得唤我一声!” 放下医书,招招手带着人进了屋。 主仆俩刚迈进屋子,宋小麦三人立马起身迎来,齐声道:“小黄大夫好!” 望着容光焕发的兄妹三人,黄辰安一时竟也生出了如同白英一般的感慨,这几个孩子不容易,终于是缓过劲来了! “坐坐!” 招呼兄妹几人落座,黄辰安当着几人面又再度数落了一顿白英,怪其不第一时间唤他。 虽是这么说,但瞧白英一脸笑模样,宋小麦知道这主仆俩关系却是十分亲昵的。 “小黄大夫可别怪小白哥了,是我不让他唤你的!” 宋小麦笑道:“我跟两位兄长过来也没什么大事,瞧您读书读的入神,怕打断您的思路,才有此一举。” 黄辰安摆摆手:“哪有什么思路,不过是偶得一孤本,对其中许多地方不甚其解罢了!” “说来,你这丫头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眼瞅着你母亲的药也该用完了,今日可是来取药的?” 被对方说的不好意思,宋小麦摸摸鼻子有些心虚。 “除了娘的药以外,是还得麻烦小黄大夫一事的...嘿嘿” “哈....” 黄辰安闷声一笑:“说罢,何事?” 当即,宋小麦让二哥宋冬生从其背篓中取出几个大小相同的竹罐来。 其中三个是宋小麦特意带给对方的,剩余三个则是准备让其代写一封书信寄给金管事的。 黄辰安听的新奇,想不到自己当日随口一提,这丫头竟真将山薯粉做了出来。 当着对方面打开竹罐,他让白英取了套碗勺和一壶热水来。 宋冬生兄弟俩见对方冲泡薯粉动作娴熟,再度确信了自家小妹的话,确实是对方告知的制粉一事。 如此想着,兄弟俩对面前这位气质温润的年轻大夫,好感度再度飙升。 自家如果做成了这单生意,对方可不就是给了自家一个天大人情! 黄辰安慢慢搅动薯粉,瓷勺轻轻碰撞碗壁发出清脆悦耳之音。 待最后一道工序完成,碗里薯粉已成一团丝滑细腻浆状,他舀出半勺慢慢放入口中。 随着对方的动作,兄妹几人莫名的紧张了几分,痴痴望着对方。 似察觉到几人的不安,黄辰安咽下嘴中之物后,眼眸微抬,微微一笑。 “不错。” 他赞道:“此物经过麸炒后,不光口感适宜,药性也会温和几分,益脾补肾。” “适量食用,老少皆宜,是一味难得滋补之品。” 听到对方这么说,兄妹三人皆是大松一口气,随之目光一喜。 黄辰安也为几人感到高兴,忍不住又加了把火。 他笑道:“咱们清河县所产之薯,无论品质还是药性亦或者口感,都要比其他地域所出更为上佳一些,此物若做成滋补之品售卖,或得众人青睐。” “这可太好了!” 宋小麦小手一拍,与两位兄长相视一笑,心情激荡。 白英站在几人一旁,忍不住往东家跟前碗里瞄了一眼,这玩意儿真有这么玄乎? “你们若想跟少卿合作此物,依我看,此事八九能成。” 知道宋小麦除了让自己给金管事代寄薯粉外,还要为其代写一封书信。 黄辰安当即让白英备好笔墨,示意对方尽可说来。 面对这样的小黄大夫,宋小麦心头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家姑娘... 要不是自己年岁跟其差了太多...怎么都得努力一把... 这可太暖了! 嗨...扯远了。 挥了挥脑海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宋小麦正了正脸色,这才慢慢将内心想法一一细述而出。 一时间,弥漫药香的房间内,除了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外,只留黄辰安落于书面的沙沙之响。 第109章 筹码 信中,宋小麦首先告知了金管事自家所制薯粉的食用方法,又将其功效适宜传达几分。 随后强调,虽然多地都有薯蓣产出,但因地域差异,清河所产薯蓣有优于其他几地的特点,并详着其特色。 综上所述,宋小麦表达了想要跟对方长期合作的意思,希望双方能达成理想契约,共成好事。 宋小麦表示为了保证今后货源充沛,她有意规模种植此薯,所以对方不用考虑今后供货不足的忧虑。 一人说一人写,足足用了盏茶功夫。 言罢,宋小麦口干舌燥的喝了一口茶后才发现,她竟让小黄大夫不知不觉间写了满满五大张纸! “...!” “小黄大夫,真是不好意思...我一时兴起...没收住话头...” 望着那五张密密麻麻的小字,宋小麦心中生愧。 但紧跟着,当她发现对方所书字体是前世古代举子常用的馆阁体后,心神又被转移了去。 宋小麦睁大两只小眼,扒在桌边望着如同印刷一般的字体,让她这个重度强迫症爽翻了天去。 “无妨。” 黄辰安微微一笑,十分从容的放下手中毫笔,微微活动活动手腕筋骨,怅然道:“太久不用这个字体,如今写来生疏不少。” 宋小麦猛地摇头,小脸敬佩:“小黄大夫这字写的跟您人一样端正!真是看着哪哪都好!” “哈哈...” 这话虽然从对方嘴里出来怪怪的,黄辰安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家兄弟俩也忍不住走近瞧去,发现这小黄大夫跟周目写的字虽然天差地别,竟都让人看了十分舒心。 他们不懂里面的道道,反正很厉害就对了。 舒缓过手腕后,黄辰安对几个小家伙打趣道:“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是一丝不苟,这信莫说那金管事,就是我瞧了,也差点生出弃医从商的念头了。” 就您看起医书茶饭不思的状态,这话信了才有鬼! 宋小麦如此想着,嘴里却笑道:“那感情好,若跟您这样风....风什么月来着?” 黄辰安一愣,望着忽然抓耳挠腮的丫头,忍不住道:“风光霁月?” “对对!” 宋小麦笑眯眯的点点头:“跟你这样风光霁月的人做生意,我都可以少了立契的麻烦!” 黄辰安摇摇头,心道这丫头大字不识,嘴里的词却是一个比一个乖觉,但落在人心里,听着确实可喜。 忍不住,笑容就密切了一些。 白英在一旁咂舌,他就说这丫头身上有点东西,瞧把自家东家哄的。 莫说白英,这一刻就是有着血缘之亲的兄弟俩,心里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家小妹那三寸不烂之舌。 几人屋内又聊了会,本欲留兄妹三人用饭的黄辰安,却听几人竟欲前往李家村寻秀才求学。 一时间内心千回百转,在那目光清明的兄弟二人身上扫了一眼,又看看信誓旦旦的小丫头。 想不到自家爹月前不经意的一段话,竟还真能成就一段好事。 当下他也不留几人用饭了,虽然李宋两村离得不远,到底要多走一会脚程。 他让白英取来一包点心,亲手交给宋小麦几人。 “这是我昨日从县里带回来的一些酥点,你们几个拿着带到路上,饿了刚好能垫付两口。” 知道对方是真心赠予,宋小麦自不会拒绝。 几人临出门前,黄辰安路上忽然问起:“那日你说的那个孩子如今可办妥了?” 知道对方说的是修远,宋小麦当即点头。 如今已是尘埃落定,她也没再怎么遮掩。 简短几句,将宋修远大致情形道了出来。 听完后,黄辰安沉默了一会。 宋小麦本以为是对方替修远遭遇所感不平,不曾想对方忽然道:“听你这么说...那孩子身份确实存疑,那日聊的匆忙,有一事却忘了提醒你。” 宋小麦一愣。 “济安堂内四年前曾出过一桩秘辛,我也是这几日才偶闻其实。” 黄辰安带着宋小麦微微落于其余几人身后,他微俯首低声道:“四年前,因一管事不力,致使堂内一批文卷烧毁。” “此事后,导致好些在籍孤童文卷丢失。” “不少领养孤童的家庭为此领不到抚恤银,日日去前衙上控。” “这两年才消停不少。” 说完,黄辰安大有深意的看了对方一眼,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宋小麦很快想到,那日跟二伯谈及济安堂时,对方为何明明那么紧张,却又不怕自己告密的矛盾模样。 如此说来...好像就有了解释。 不过,她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如今此事查无可查,她一时也想不明白其中所以。 几人出药堂前,为了让自家爹歇会,黄辰安上去将对方从诊堂换了下来,白英这才将宋小麦几人唤到跟前。 眼见几个萝卜丁上来就朝自己行礼,黄老大夫还愣了一愣,当宋小麦抬起头后,老人一喜:“是你这小丫头啊!” “黄大夫好!” 宋小麦笑着见礼,顺道将自己两个哥哥介绍了下。 很快,黄大夫便知这兄妹三人即将去拜访自己曾说的那位陈姓秀才,忍不住连声道好。 他也想不到,自己当日随口一话,竟还真让丫头做成了。 五十多岁的人了,难得开心成这样。 老人捋捋胡须,将宋冬生与宋秋生兄弟俩唤至跟前,问了些话。 知道俩兄弟目前大字不识,他也不会考教俩人学问什么的,说的都不过是些家常闲语。 见兄弟俩回话时大大方方,思维清晰。 黄大夫又连连道了几声好。 说着,他让白英拿来两包东西,随后将两药包似的物品递交给兄弟二人。 “待你三人去了陈家,将此物赠给陈秀才,就说是老夫给的,代我向他家老夫人问声好。” “是...” 兄弟俩愣愣接过药包,不明何意。 一旁的宋小麦却知,这是黄老大夫在为几人前往陈家所求之事加增筹码! 如此厚情,怎不动容。 “多谢黄大夫!” 心中感激无以复加,宋小麦再次朝对方行了一大礼,以示感激。 望着机敏的丫头,黄大夫笑眯眯的点点头:“快些去吧,晚了就不美了。” 心中却有些可惜,可惜这丫头不是个男娃...否则定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第110章 李家村 出了药堂,兄妹三人去铺子买了几盒宜老人食用好克化的糕点,又去干货铺买了两条熏肉,鸡蛋若干。 按照小黄大夫的话,今日上门并非正式拜师,所以先不用备齐六礼,如此便差不多了。 李家村位于宋家村的南面,只需在两个村的交接处拐个弯,再朝南行盏茶左右,便依稀可见人家屋落。 路的一面靠着山峦,另一边土路之侧便是一宽阔平原,平原内水田交错,十分壮观。 望着一条条齐整条田,肉眼可见的比宋家村大几倍不止。 山路多弯道,一弯一不同。 待行至中央,一片密集交错的屋舍就此出现在三人眼前。 深秋之际,正是农闲之时,路上人烟不多,但那片错落屋舍中冒起的袅袅炊烟却处处显示着这个村子的繁茂。 “哇,这可比咱们村热闹多了!” 几人越发靠近,李家村内传出的鸡鸣狗吠也愈发热闹。 三人跨过一条小溪,又往前走了几步,便正式到了村口。 每个村子的村口处永远是最热闹的,村民闲暇无事便爱聚集在此,聊些家长里短,乐此不疲。 远远瞧见三个年岁不大的小童后,村口众人纷纷投来好奇视线。 下一刻,一群顽童乌泱泱的跑了出来,睁着一双好奇的眼四下打量几人。 “可是来走亲的?” 为首一个扎着冲天小辫的男童,六七岁的模样,穿着红衣短打,鼻尖挂着两道长龙,满目好奇的盯着宋小麦三人。 再看对方身后众童,隐约以其为首的架势,宋小麦心中了然。 她上前一步,笑望男童:“我们是宋家村来的,不是走亲,是来拜访秀才公的!” 红衣小童眨眨眼:“秀才公?” 一听对方不是寻亲,小童当即双手在腰间一叉,神气道:“俺们村可有三位秀才老爷,不知你说的是哪位呀?” 竟有三位? 宋小麦一愣,这倒是出乎意料。 别的村子能出一位秀才便能让一个村的人都扬眉吐气,立于周边村落之首。 眼前这个李家村竟如此了得,一下能出三位秀才。 宋冬生与自家三弟默默对视一眼,都是满目惊异。 三人丝毫不为男童傲慢所不满,反是艳羡道:“想不到你们村这么厉害,竟有三位秀才公!” 宋秋生的话令男童眼中神气仿佛要化为实质,虚荣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是!” 他抬起一手竖着拇指举过肩头,得意洋洋:“我们村家大业大,可不是你们这些小村小户可比。” “如今三位秀才公算什么,要不了多久,一定还会出第四位第五位!” 宋小麦目光一转:“这又是为何?” 男童想也没想的回:“当然是因为我们村即将建立村学,到时候入学...” 男童话头一顿:“你问这干嘛!” 满目得意的眼忽然染上几分警惕。 虽然对方话只说了一半,但宋小麦已经听到了关键信息。 这个村子不得了啊,居然要建村学了! 难怪能出这么些秀才。 就这远见,恐怕要不了几年出个举人进士什么的都有可能。 宋冬生二人同样被这消息所惊,同时内心顿时生出满心羡慕。 面对男童忽来的警惕,宋小麦明显察觉到不光是这个孩子,连带不远处好奇望来的村民,都戒备了几分。 避免弄巧成拙,她当即笑着与人道:“这位小哥莫误会,我与两位兄长今日是为拜访陈秀才公来的,并无他意。” “啥?陈秀才?” 男童怀疑自己听错。 瞧着对方那好似吞了苍蝇似的表情,宋小麦不明所以:“是...是啊...” 果然,小村小户来的就是没见识。 不去拜访能耐最大的李秀才,或最是年轻的杜秀才,竟然去拜访个过气老秀才... 男童撇撇嘴,转念一想,觉得也好。 几人既不是找李杜两位秀才公的,那定然不是来与自己争夺村学名额的。 想到这,他面上再度忍不住得意几分。 “咳...既然你们外来的,那我好心给你们带个路好了!” 虽然对方一系列变化有些莫名,但能得对方带路,少了问路麻烦,宋小麦几人自然欢喜不过。 男童挥了挥身后小弟,示意大家继续留守村口,若再有外人前来,要第一时间前去寻他。 一众小弟似极服从对方,对对方的安排说一不二。 宋小麦三人看的惊奇,虽不懂几人到底在干嘛,总之不明觉厉就是了。 男童就此独自带着三人进了李家村。 李家村面积大,人口多,房屋更是一巷连着又一巷,很是密集。 若非有跟前这个自称李昊的小童带着,宋小麦觉得自己几人恐怕得费不少功夫寻摸。 莫看李昊年纪小,说起话来却很是老成。 一路上,他对三人道:“你们三个可得跟紧我些,若是走错了道,迷路不打紧,被人当成毛贼抓起来可就不美咯。” 瞧那幸灾乐祸的,兄妹三人觉着对方怎么好似希望自己几人被抓似的呢? 宋小麦笑道:“小李哥只管带路便是,我们定不会跟丢的。” 她从口袋熟练摸出两粒糖来递给对方。 看到包裹完好的饴糖,李昊撇撇嘴,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 见对方接过糖后没第一时间喂进嘴里,而是收进怀里,宋小麦猜测对方家境应还不错。 再见对方一袭红衣,虽只是普通软布,却一个补丁都无,便更坚定了想法。 “小李哥,不知陈秀才家还有多远?” 眼瞅着几人已经走了半炷香的功夫还没到地方,宋小麦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看在两粒饴糖的份上,李昊扬扬小脸,指着北面一座山腰道:“看到那处院子没,他家就住那!” 望着北山腰处的独门小院,宋小麦一愣,对方竟没跟村里人家住在一起。 “他家外来的,院子自不在咱们村。” 李昊吸溜吸溜鼻涕,说起陈秀才家时,目中全无半点得意。 “那陈秀才以前只闷头读书,很少与村里人走动。” “前年科考落第,回村后更少了来往。” “后来听外面传来消息,说他科考作弊,被打了板子,秀才功名都差点给撸了!” 说到作弊两字,李昊眼中露出深深不耻,好似对方抹黑了整个村的名声一般。 宋小麦皱眉,这怎么跟黄大夫说的不一样呢? 她可记得,黄老大夫当初说过,这位陈秀才是位德行厚重之辈,这样的人,怎会考场作弊? 第111章 陈青山 再则,若真是作弊,秀才功名肯定得一撸到底。 如今既然保留了功名,怎还得了这么个名声... 宋小麦满腹疑惑,但无论怎么说,她都相信黄老大夫的眼光。 其中定有隐情。 李昊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陈秀才的不好,这三兄妹竟无一人多言。 这倒让他心中又好奇了一些。 只不过到了北山山脚后,宋小麦便带着两个哥哥谢了对方带路之情,三人独自上了山坡。 李昊叉腰站在山脚,望着兄妹几人身影越来越远,目光微动,不知想到什么,扭身跑回了村。 好在陈秀才家并不高,兄妹几人很快来到了小院门前。 小院处于山腰一平坦之地,竹篱笆扎的并不高,几人踮踮脚便可瞧见院里。 此时正值午后,小院中一片静谧。 来到大门前,宋小麦给两位哥哥整了一下仪容。 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俩人面色红润,精神头十足,她感到非常满意。 “咚咚”两声,敲响陈家大门。 不多会,院内传出一老妪之声。 “谁呀...” 随着大门打开,一两鬓花白的老妇人出现在几人跟前。 老人身着普通靛蓝衣裳,头发用同色布巾缠绕盘在一起,许是年岁大了,腰有些弯,背也躬着。 望着兄妹三人时,目光也有些涣散。 “你们是...” 老妇人声音有些沙哑。 宋小麦扬起笑脸,朝老人甜甜一笑:“阿奶您好...这里是秀才公陈家吗?” 丫头长的机灵,嘴甜。 一般老人看到宋小麦这样的小姑娘,除了那心狼的,少有不喜的。 见对方说话有礼,不似那村中顽童,老妇人心头微微松了口气,对其笑道:“这里就是陈家。” “好孩子,来。” 将三人引进院里一小木桌前,老妇人对几人道:“你们先在这坐会,老身那儿去后山给老身挖药去了,这会也该回了。” 说完话,老妇人提着茶壶去了厨房。 “我去给你们弄点热水喝...” 宋小麦见状,忙上前一步接过老人手里茶壶。 “阿奶,我帮您拿!” 老人笑道:“不打紧...” “莫瞧老身一把老骨头了,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做的。” 宋冬生兄弟俩也是有眼力见的,俩人跟在后头,见老人准备生火煮水,便抢先一步帮对方做了。 宋小麦则带着老妇人在一旁坐着。 自己的活被几个孩子抢了去,老妇人无奈,只得问向宋小麦: “瞧着你们几个小娃眼生的紧,不知来巡老生那儿是因何故?” 宋小麦任由对方捏着自己小手,笑着回:“阿奶,我们几个是黄大夫介绍来的。” “听说陈秀才公学识不俗,来年欲收学子,便想着过来拜访拜访秀才公,看我这两位兄长可能入他之眼,得幸做他学生!” 小丫头说起话来,小嘴吐豆子似的,老妇人听的心悦,不过一想到如今自己那儿名声...神情又忍不住落寞些。 “黄大夫是个好人啊...” 想起儿子前年科考出的桩糟心事,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到底没说出口。 几个孩子她瞧着都是好的,不似村里一些顽劣的。 若真能跟自己儿子有缘结为师徒,有些话还是自己儿子来提的好。 宋小麦望着老人说着说着就沉默了,也不知对方在想些什么。 倒是自家二哥三哥一顿忙活,将水煮开了。 兄妹几个寻来杯盏,先给老人倒了一杯温着。 老妇人瞧的好笑:“分明是你们几个到老身家来做客,倒显得老身像个客似的。” 宋冬生捧着一碗热水,红着脸有些羞涩:“阿奶不怪我们无礼才是...” “老身活了一把岁数,你们几个孩子一看就是好人家教养出的,哪里来的无礼。” 老人话音刚落,几人忽闻院里传来响动。 “娘,我回来了。” 一道儒雅沉稳之音落入几人耳中。 当看到自家娘被三个高矮不一的萝卜丁簇拥着走出房门时,正欲放下箩筐的陈青山猛地一顿。 “你们是...” 他打量三个孩子,三个孩子也在第一时间打量他来。 望着院里身着灰衣长袍年近不惑的中年男人,木簪束发,面容清癯。 一行一动,都透露着一股文人独有的傲骨清霜。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宋小麦初一看见这样的陈青山,便笃定眼前这位举止恪守古礼的秀才公,决计不是李昊说的模样。 她带着两位哥哥快走两步,来到陈青山跟前冲其深深一拜。 “先生您好,我们是隔壁宋家村来的,今日冒昧上门打扰,还请见谅!” 陈青山被跟前三个孩子弄得一阵迷糊,想抬手阻拦几人不必行此大礼,但手中还提着箩筐和短锄,一时为难。 “失礼失礼...” 放下箩筐短锄,陈青山忙将弯腰拜谒的几人扶起。 一头雾水的他,发现不远处的老娘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这几个孩子来了有一会了,是黄大夫介绍来的。” 一听黄大夫,陈青山容色微动,再见几个孩子当即就明白了几人来的缘由。 “你们...可是为求学而来?” 想归想,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面对这位气质清隽的男人,或许将来会成为自家两位兄长的夫子,宋小麦忙碰了碰两位兄长胳膊,让他们自己上前答话。 兄弟俩也是个机灵的,二人忽的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俩人不知求学拜师是什么模样,但跪地磕头总归错不了。 俩兄弟跪下后,二话不说先给面前人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听闻先生您来年欲收学子,敢请先生收留我兄弟二人当个门生,但教识得几个字、明得些道理,便是我兄弟俩天大造化...” 宋冬生红着脸说完这些话,又忍不住想要再磕几个,幸亏陈青山眼疾手快,匆匆将人扶住了。 望着俩愣头小子,陈青山一时哭笑不得。 按他原本打算,就算收学子也要经过他的考量才可。 但眼前二人既是黄大夫介绍来的,无论如何他都得卖这个人情。 “你俩先起来,拜师一事不急,这跪拜大礼且还用不上。” 扶起二人,陈青山略作沉吟后开口问了一下二人家中情形。 得知几人家中大致状况后,竟是惊的半晌说不出话。 第112章 隐情 为了博得对方信任,且努力促成好事,宋小麦跟两个哥哥将家里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挑挑拣拣说了不少。 这才使得陈青山这般惊讶。 一个卧病寡母带着几个年幼孩童,月前还穷的揭不开锅,月后竟已有供养两个孩子读书的能力。 这无论放在哪里,都足够令人吃惊。 陈青山原本只是想探探对方家中情形,再做打算。 毕竟读书一事非一日之功,需日积月累方能厚积薄发。 一个人想要在读书上有所成就,就得在此事上下足功夫,放在其他事情上的精力必将少之又少。 偏偏读书又是个费钱费力之事,若家境不允,很难走的长远。 所以,学一年有一年的教法,读三年便有三年的章程。 非是他陈青山功力,现实如此,他不得不为几个孩子考虑。 他当然希望每一个入了学堂的孩子,都能有一颗永不辍读的心。 如今既得知几个孩子这般难得,确有长久读下去的能力,陈青山面上不显,内心已有了答复。 得知几人学过几日千字文,他略作沉吟后,带着几人去了他的书房。 在兄妹几人的疑惑中,他给三人各发了一支沾墨毫笔,又给几人各发一张纸。 “你们将所学之字默写一二,能记下多少便写多少。” 宋小麦小眼睛滴溜溜直转,不是...这里咋还有她的事呢? 眼看小丫头一脸怪异,陈青山望着对方缓缓一笑:“无妨,你也跟着两位兄长一起写出便是。” 宋小麦捏着手中毛笔,紧了又紧。 不是她不敢写,实在怕污了对方那双不染尘寰的眼啊。 “那个...先生,我们还没用毫笔写过字...” 宋小麦的话像棵救命稻草,让一旁连笔怎么握都不知的兄弟俩大松一口气。 陈青山一愣,倒没想到这点,再一问,才知几人习字时用的都是沙盘木枝。 眼看孩子几个被自己吓得满头大汗,陈青山眼中闪过一缕笑意。 “倒是老夫着相了...” 说完,他让几个孩子放下了手中狼毫,带着几人再度来到院里。 寻了一平壤之处,又给三人寻来一截粗细适宜的木枝。 “那你们就在这上面写,记多少写多少,可以么?” 面对如此谆谆夫子,宋小麦都忍不住羡慕起两位兄长来。 “可以!” 兄妹几人同声而答。 很快,三人各执一片互不干扰,默的很是认真。 宋小麦捏着手里的木枝,想了想后,难得也认真了两分,写出了一笔与自家大哥差不多水平的字迹。 时光点点流逝,三个孩子就这么在夫子院中一笔一划写下肚中所有墨迹。 陈青山负手而立,在兄妹三人间来回走动。 跟当初的周鹤眠雷同,他也很快发现了这三个孩子的不同。 三人里,年纪稍长的少年写字沉稳,一笔一划都会经过熟思再精准落下。 而其弟,书写起来要肆意许多,虽行书快上不少,字却写的不比兄长差。 最后是这个年纪最小的丫头。 虽然对方努力藏拙,但陈青山还是精明的发现,对方比起两位兄长来说,对于所学之字记的更清更熟一些。 片刻后。 由于过分投入,宋小麦一时没注意两位兄长都落了笔,她闷头差点写出比二人多两成的字来。 好在感受到了空气过分宁静,正欲继续书写的她笔尖猛然一停。 坏了!写多了! 果然,再抬头时,发现除了陈青山满是赞赏的目光外,两位兄长都是小嘴半张,一脸震惊。 “小麦...你咋学了这么多?!” 宋秋生瞪大双眼,心里闷闷道,难不成周目还给自家小妹开了小灶? 不过若真是这样,也有道理... 自家小妹好像每次都学的又快又好。 宋冬生跟自家二弟差不多想法,所以吃惊归吃惊,倒也没觉得如何匪夷所思。 见小丫头猛地顿住,明明那样子还能继续写下去,陈青山在几人间扫了一眼,心中当即明了。 “不错,你们三人虽才学了短短半月,但所学内容都记的十分熟稔,并无差错。” “字迹虽还有待提升,但能写成这样已然难得。” 给出中肯评价后,陈青山眉眼含笑。 若说一开始是看在黄大夫的面子上想要收下几人,如今一观后,当真起了爱才之心。 莫看短短几个字,却最能显出一个人的品性。 得到夫子夸赞,兄妹几个同样欣喜。 “先生...不知我两位兄长可能入您的眼,做您学生?” 眼看时机差不多,宋小麦带着满脸忐忑问出。 当看到对方将头一点,答了个“可”后,若非场合不对,她非跳起来拍手称好不可! “多谢先生!” 兄弟俩大喜,当即又想下跪。 陈青山忙打断二人,无奈道:“老夫原本欲翻年再收学子,所以许多教学之物还未准备齐全。” “如今你二人难得求学若渴,依老夫所见,便不等着翻年了。” 他抬头默算了下,冲几人道:“这样,三日后是个好日子,你二人届时再来老夫家中,正式拜老夫为师,可行?” “行行!” 这可太行了! 望着兴高采烈的兄妹三人,陈青山也难得心悦。 说来,若不是黄大夫此举,或许翻了年他也收不到什么学子...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想到这里,陈青山略微沉吟,到底还是将几个孩子再度唤进了书房。 眼见对方忽然面色凝重,宋小麦心中一顿,猜测或与那谣言有关。 果然,在对方的示意下,几人纷纷落座后,陈青山沉声道来。 “不知你们一路行来,可有听过老夫一些传言?” 兄妹三人互相看看,诚实点了点头。 宋小麦嘴角微动想要解释,却被陈青山抬手阻拦。 他望向宋家兄弟二人,缓声道:“如今你二人即将成为老夫学子,这事到底绕不过去。” “关于当年之事,老夫也不愿多提,你们只需记住其中另有隐情便可。” “老夫如今既有功名在身,那些传言便做不得真。” “且当年主考已经查明真相,碍于一些原因无法公之于众,这才导致老夫名誉损毁至今...” 竟是这般么... 宋小麦惆怅,既有真相又不能公之于众,岂不白白落个不好的名声? 这对眼前人来说可太不公平了! “那...夫子您可还能科考?” 陈青山朝问话丫头一笑:“自然可。” “不过,老夫如今已年过不惑,许多事已不再那般执着...” 他忽而望向屋外陈老夫人所处。 “如今老夫只想侍奉家慈晚年,以报生养之情。” 宋小麦皱皱眉...话是这么说。 但一个人半辈子都在为一件事付诸心血,眼看临门一脚的事,却因些莫须有的事情干扰。 这样,真的能甘心么? 第113章 六礼 无论如何,今日宋家兄妹三人算是圆满完成了一项大事。 三人在傍晚前赶回的家,得知三日后宋冬生兄弟俩就可以带着束修前往隔壁村正式拜师入学,宋月娥与其母亲王氏激动的一宿没睡。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便起来裁布制衣。 虽然之前家里一人做了几套新衣,但款式都是便于日常的短打。 为了符合学子身份,母女俩准备为二人再赶一身青衿出来。 又过了两天,宋小麦带着两个哥哥再次来到镇里。 这一次,他们需要买齐拜师所用的六礼。 来到镇里后,几人还是先去了一趟优草堂,将这个喜讯告诉了黄老大夫。 这一次却没见到小黄大夫和白英,听说二人又去县里出诊了。 黄老大夫知道宋家兄弟俩入了陈青山的眼后,也为二人高兴了好大一场。 不光如此,老人家还特意给二人添了一份礼,一人一杆做工精细的狼毫。 他道:“你二人都是初学,用此毫正合适。” 长者赐不可辞,宋小麦示意两位哥哥收下老人家的礼物,同时下定决心,找机会一定要回报黄家父子一番。 前前后后,二人对自己一家帮了不少忙,宋小麦都铭记于心。 黄白之物过于俗气,她知道父子俩都不是缺钱的主,想要送的投其所好,还得再斟酌斟酌。 出了药堂,宋小麦带着俩人分别买了六礼中的肉干、莲子、红豆、红枣、龙眼。 芹菜不经放,为了新鲜,她准备当日去石头家买些便是。 六礼准备妥当后,宋小麦就带着二人来到了清河镇唯一一家书坊。 在这里,他们需要备齐入学后所需之物。 笔如今有了可暂时不买,宋小麦给兄弟二人一人挑了一方砚台,两块墨锭。 “掌柜的,这砚台和墨锭多少钱?” 趴在柜台敲击算珠的中年掌柜微微抬首瞟了一眼,不咸不淡道:“砚台450文,墨锭400文。” 说完话,掌柜的注意力再度回到算珠上,留不远处的兄弟俩目瞪口呆。 “这...也太贵了...” 知道读书贵,可没想到这么贵! 可长期使用的砚台不提,那么小小的一块墨锭居然也得400文。 这东西可是消耗品,用完就没,没了还得继续买。 400文用去买粮的话,全家上下节约一点可以吃上许久了。 听完二哥的话,宋秋生也忍不住跟道:“要不,我跟二哥买一方砚共用吧?” 瞧着兄弟俩大惊失色又满目愧疚的模样,宋小麦哪还不知二人在想什么。 她选的还是货架上看上去品级最次等的一类,若换成别的,二人指不定得吓成什么样。 为了安抚二人愧疚的心,宋小麦示意俩人稍安勿躁,缓声道:“读书是贵,但它带来的价值也同样珍贵啊。” 瞟了一眼低头算账的掌柜,宋小麦压低声音:“二哥三哥你们想啊,这人一旦有了学识,便能懂常人不懂的事,做常人不能做的活,自然也就能挣常人不能挣的钱,是也不是?” 说完话,她刻意将目光往掌柜处又移了移。 兄弟俩一怔,宋秋生有所明悟。 “你是说,读了书后就可以做掌柜赚大钱吗?” 宋小麦心头一笑,面上却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盯着弟弟妹妹,宋冬生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又见自家小妹道:“所以二哥三哥,入学不易,咱家不求你俩能学出个什么名堂,考个什么功名,但起码今后得能写会读,到时候咱家才能越来越好!” “你们想,以后咱家可是要做大生意的,如果连个账都算不明白,岂不是被人骗了都不知?” 说起大生意,兄弟俩顿时想起自家薯粉来,目光也跟着亮了几分。 小麦说的对,以后自家做了买卖不可能还让别人来帮着算账,怎么都得自己人上手才放心! 若说以前对于学问二字,二人抱着的还是神圣的茫然态度。 此时此刻,因为宋小麦几句话,二人终于有了追寻它的目标。 兄妹几人抱头嘀嘀咕咕半晌,没注意到那算盘珠子也跟着越扒越轻。 留着两撇山羊胡的掌柜,一双精明的眼里露出几缕疑惑,竖起耳朵想要听清几人念咕什么,结果一无所获。 宋小麦不知对方想法,她刻意压低声音倒不是为了防备对方什么,只是怕自己这些话被人听去后来一句有辱斯文罢了。 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有着明确划分,将学问跟钱挂上钩,也就只有她了。 砚台一人一个,墨锭先一人俩,最后宋小麦又买了一刀宣纸,想到村长家二牛即将入学,又选了一杆狼毫作为礼物。 最后结账共计二两多银。 宋家兄弟俩的一年学费只需二两,比起镇里书院少了一半,且陈青山还道每日中午会管二人一顿晌饭。 这个价格最后能落在对方手里的便微乎其微了。 所以除了六礼外,宋小麦又去布坊扯了几尺布。 按着娘的意思,准备再给陈先生和陈老夫人制一套冬衣。 本来以为今日去布坊又能见到沈氏,不曾想几人到了后,守铺子的人成了个妙龄少女。 少女十四五的模样,相貌跟沈氏有个六七分相像,见到宋小麦几人也不生分,很是熟稔的给几人扯了布匹。 宋小麦见对方是个好相与的,忍不住问了一下沈氏去向,这才得知,原来今日沈氏怀胎十月的大儿媳胎动了,忙着在家帮其生产呢。 添丁之喜,宋小麦忙向对方道了声贺。 买完所需之物,兄妹三人便就此打道回府,哪知刚从布庄走出,便碰上个不速之客,董满仓。 正欲带着儿子董小福裁布制衣的董满仓,在见到迎面来的三个孩子后,本能的想要侧身绕开。 却见对面三人猛地驻足停下,这才落下眼神仔细看向几人。 这一瞧不打紧,看清三人相貌后,差点跌破他的眼。 这...上回还穿的破破烂烂面黄肌瘦的兄妹几个,不过短短月余功夫,人不光白净有肉了许多,竟也穿上了一水新衣? “你....你们...” 董满仓吃惊于几人变化,却又猛地想起,一群都快饿死的泥腿子,短短月余,什么情况下才会有如此大的变动? 定是得了谁的帮助! 这么一想,他忽的心头一沉。 难不成...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自家媳妇又给娘家偷偷塞钱了!? 想到这点,他抓着自家儿子的手便忍不住用力了许多。 董小福被自家爹捏疼了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嚎:“爹!疼!疼...” 被其哭声惊到,董满仓忙松了开。 第114章 入学 不过片刻功夫,对方搁这唱大戏似的已经变了好几张脸。 兄妹几人不知其内心所想,虽然极不待见对方,但看在小姑的面子上,几人还是主动唤了声“姑父”。 心头无尽怨气的董满仓闻此,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 “赶集来了啊。” 不会又是打秋风来的吧... 这话本身没什么毛病,但从对方嘴里出来,怎么听怎么怪。 兄妹几个也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小娃了,知道面前人不待见自家人,随意说了几句后,都将目光落在了对方身侧的小童身上。 宋冬生上前一步,蹲在孩子跟前微微一笑。 “你是小福表弟吧,我是你二表哥,宋冬生。” 听到宋冬生的名字,董小福哭声瞬间少了许多。 他睁着一双似极宋慈姑的眼,好奇打量眼前人。 小娃喃喃:“二表哥...” “嗯!” 孩子不带丝毫杂质的纯澈,让宋冬生笑的也真诚许多。 一旁宋秋生见了,也学着自家哥哥的模样蹲在对方身边,指指自己:“我是三表哥,宋秋生,听过吗?” 董小福抽抽鼻涕,看向眉眼更温和的宋秋生,小眼睛也越发闪亮。 “三表哥...” “诶!”宋秋生哈哈一乐,又指着宋小麦道:“这是你四表姐,宋小麦!” 董小福再度看向宋小麦,见对方虽没说话,也朝自己笑眯眯的,终于止了哭,乖乖喊出:“四表姐。” 说完,他又朝周围扫了一眼,似在寻觅什么,小嘴跟着道:“月...月娥...大表姐。” “春生弟弟...” 兄妹三人惊异。 没想到这么小的年纪,竟然能将自家几个孩子的名字全部记住! 这得小姑教多少遍才能记得? 可见其对家人的挂念之深。 众人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一时间,孩子几个你侬我侬,被晾在一边的董满仓越发冷淡。 宋小麦余光瞥见,只觉奇怪。 没招他惹他,表情咋这么欠儿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家欠他多少钱似的! 几人总归不能这么僵着,宋小麦还是笑着跟对方又客道了句:“不知小姑最近可好?” 果然果然! 一听对方问起宋慈姑,董满仓顿时警铃大作。 生怕对方提起要跟自家回去探望的意思,骤然冷道:“你小姑一切都好,不用挂念。” 宋小麦皱皱眉,见对方拒人千里的,也没什么好聊了。 看看一旁的董小福,她从背篓里掏出一盒点心递给对方。 “小福,点心吃不吃?” 望着宋小麦递来的点心,董小福咽了咽口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看了一眼自家爹。 已经确信几人得了自家恩惠的董满仓哪里还会客气,只觉那点心估摸都是花了自家银子买的,便毫不客气的点了点头。 董小福这才接过。 宋小麦摸摸对方小脑袋,笑道:“回家告诉娘和妹妹,过两日我们再来看你们,好么?” 抱着一大包点心的董小福,甜甜一笑:“好。” 几人就此别过。 晚上回到家里,将遇见董满仓之事简单说了下,留家母女俩也不懂对方怎平白无故的不待见自己一家。 “或许,是怕我们上门麻烦吧...” 王氏浅浅道。 如今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一想到小姑子在那家受到不少磋磨,王氏决定等自己身体再好一些,定要寻机会去看看小姑子。 隔日一大早,宋小麦带着给二牛买的毫笔到了村长家。 今日也是二牛入学的日子。 一家人穿戴整齐,早早就都候在了院子,只等着宋有田架好牛车带儿子进镇。 当宋小麦到时,宋兴旺正带着孙子二牛候在门边。 “小麦丫头,你咋这么早来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想到孙子就要正式入了学堂,从此家里也有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了,宋兴旺便忍不住的高兴。 故而此刻,跟宋小麦说话时都抑不住的开心。 宋小麦笑盈盈的跑来,将怀里抱着的一方小盒递给二牛,笑道:“恭喜二牛,今日开始,你就是咱们村第一个入清河书院的读书人了!” 看着包装精致的盒子,二牛不敢贸然接过,只等着爷爷发话。 宋兴旺疑惑中接过了盒子,待打开一瞧,发现竟是支做工精良的毫笔! 他当即就要塞回宋小麦怀里。 说归说,闹归闹,这一支笔得二三百文。 这么贵的礼,他哪里会收! “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 听到门口动静的徐氏,带着长儿媳和小牛跟了出来,见到的便是自家老爷子跟大山家四丫头推来拒去的一幕。 宋小麦哭笑不得,眼看着徐氏出来,知道自己再不走,对方跟自己可有的推了。 所以,在徐氏跟儿媳还没弄清状况的时候,便瞧见宋小麦跟只兔子似的,唰的一下冲出老远。 待离几人好一段距离后,方才笑着回头喊:“宋爷徐阿奶!你们就别客气了,这是我家送二牛的入学礼!” “祝他从今以后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小姑娘的声音,如黄鹂鸣叫,清澈动听。 微风拂过众人面庞,望着远方逃也似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徐氏忍不住道了句:“这丫头...” 说话咋就这么暖人心窝子呢! 随着宋有田赶来牛车,宋兴旺捏捏手中礼盒,最终笑着给了二牛。 “拿着吧。” 不久后,父子孙三代,坐在牛车上缓缓朝着清河镇迸发。 没过多久,另外一辆牛车也缓缓出了宋家村。 因为宋杏花的事情,让宋大田一家阴郁许久。 今日因为儿子终于可以入学,宋有田脸上终于一扫沉闷,有了笑脸。 抱着儿子坐在牛车上的孙氏,今日也是穿戴一新,搂着怀里白胖儿子满是美好期盼。 “儿啊,从今日起,你可就是咱们家的读书人了。” “去了书院,要好好读书知道吗?” “将来考功名!做大官!” “娘可就指望着你了!” 宋来宝嗦嗦指头上残留糕点,圆胖圆胖的脑袋来回在孙氏怀里拱。 孙氏一怔,将儿子狠心往外一推。 “儿啊,翻了年就四岁啦,可不能再闹奶了!” “呜...” 宋来宝嘴角一撇,两颗不要钱的金豆子说掉就掉。 “要奶要奶...我不...” 老大一胖小子,刚还好好的,说哭就哭。 宋有田皱皱眉,想了想哄道:“儿子,你只要去学院里好好读书,回来你娘就给你奶吃好不好?” 宋来宝哭闹不止,时不时打个闷嗝,就是不依。 两口子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哄,最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总算是将人哄进了书院。 第115章 拜师 三日一晃而过,这日天还没亮,宋小麦先跟着二哥宋冬生来了一趟李二家,从他家菜地里拔了一把还淌着露珠的脆嫩芹菜。 返回家后,宋冬生跟三弟宋秋生换上王氏母女俩连日赶出的青衿长衫,跨上宋小麦突发奇想用蹩脚手艺缝制的书袋,精神抖擞的出了门。 今日二人将正式拜师入学,身为家中唯一长辈的王氏本该带着孩子同行,但因身体原因,只得让长女月娥跟着一同前去。 好在家里有了修远的到来,王氏身体也已大好,兄妹四人也能放心离开一阵。 常年在家的宋月娥也终于肯换上新衣,本就出落的好看,稍微一打扮,整个人又妍丽了几分。 宋修远牵着小六的手,随着母亲王氏满目欢喜的将哥哥姐姐送出大门。 直至再也看不到身影,三人方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李家村这边,陈青山与陈母同样起了大早。 将一尘不染的院子又清扫一遍后,陈青山回书房整理前日买来的教学之物。 等宋小麦几人到后,发现上一次只摆了单独桌案的书房今日竟又多了两套桌椅。 每张书案上,都摆着一本崭新的《千字文》。 束修收的少不说,如今自己还倒贴这么些银两用在书本桌案上,宋小麦一时有些一言难尽。 望着正受自家两位哥哥大礼的陈先生,虽说谈钱有辱斯文,但您这确定不亏本吗? 站在一旁的宋月娥不知这些,眼里只有难以抑制的兴奋。 瞧着穿戴一新的两个弟弟跪拜师长的模样,心头如起了一把熊熊烈火,怎么都扑不灭。 正衣冠,盥洗礼,行叩首。 宋冬生与宋秋生兄弟俩虽已在家练过无数遍,可真到了场合,二人还是做的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一丝惹来先生不悦。 陈青山肃穆坐于上首,这一次,他坦然受了二人三拜叩首。 在他看来,两个出自农户的孩子,行礼之时虽有许多不足,但二人所露出的一片赤诚足以抵消万千。 待叩首完毕,接过二人的束修,这场拜师仪式便近了尾声。 陈青山起身来到新置的书案前,将其上《千字文》拿起。 在递给二人之前,望着堂下跪的笔直的两个少年,缓声道:“《礼记》有云,经礼三百,曲礼三千。” “尔等方才顿首时袖未齐眉,起拜时膝先离席...然...” 他话语一顿,温和一笑:“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 “昔日卞和献璞,岂因玉有粗粝而掩其诚?” “今观尔等虽礼容未臻,倒合了笃初诚美的真谛。” 兄弟俩听得这般高的称赞,眼眶俱是一热。 宋冬生抓紧衣角。 明明月前,自家还在为生计而忧。 谁曾想短短月余,自己已能穿戴一新,在这墨香四溢的书堂中听取师长教诲。 放在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历历发生在目,他眼眶含泪,情难自抑。 跟自家二哥不同的是,宋秋生这辈子第一次发现,原来称赞一个人,还能说的这般文雅好听。 特别是,一句十个字的话里他八个字都不明白,但还能听出对方是在夸自己。 天老爷,这要是回村传一下,自己还不得被人捧上天去! 不知二人心中所想的陈青山,将手中连夜抄的《千字文》赠与二人。 “《千字文》乃蒙学根基,今日便以此为赠。” 他摩挲书页上早已干涸的墨迹,指着首句八字问:“尔等可知这八字真义?” 兄弟俩茫然。 陈青山莞尔:“天地二字,是说求学当效法天地。” “效天之道,自强不息。法地之德,承载万物。” 指向玄黄二字:“天未明时勤读是玄,日落后秉烛温书是黄。” “如此,方称得宇宙洪荒之胸襟。” 宋秋生听的入神,不禁膝行半步,见夫子又指向了下一句。 “咱们再看这句,‘寒来暑往’” “此句是说,咱们读书当如农家守时一般。” “春诵《诗经》仓庚喈喈,夏解《周易》大明始终,秋悟《楚辞》萧瑟兮草木摇落,冬参《春秋》微言大义。” 轻轻合上书页,陈青山望着二人道:“从今日起,尔等束发受业,须得闻鸡诵书,秉烛夜读。” “学问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切莫虚掷光阴,待白首方悔迟!” 他收敛容色,朝兄弟二人长揖还礼。 “得遇汝等,三生有幸。” “愿尔勤勉精进,莫负师徒一场!” 兄弟俩抱着怀中墨香书卷,只觉眼前的世界都跟着明媚了起来。 同样是教千字文,换一个人竟有如此大的不同。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若说当初周目教会了宋家几个孩子能读会写,那么此刻,陈青山则是将这十六个字无声无息间刻入了几人骨血。 这一刻,宋月娥早已没了先才的激奋,直到跟着自家小妹出了篱笆院子,下了山腰。 少女目光莹莹,她回首望向山腰处,轻语喃喃。 “四丫...我怎么忽然好生羡慕二弟三弟呢...”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宋小麦人一激灵。 不过在看到少女满目怅然时,宋小麦心头一动。 她明白阿姐的惆怅,这也定不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怅然。 当年圣人提出有教无类,也没见收过女徒弟。 甚至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将一个时代的女性就此打入囚笼之中。 想要冲破这层束缚,宋小麦自认没这个能力。 但这不代表,就要以此画地为牢。 “阿姐不必忧郁,待二哥三哥每日学成回来,咱们再跟着他俩学一遍就是!” “周目不是说过,温故知新嘛!” “这样一来,咱们每个人不仅都能读书识字,还能加深二哥三哥记忆,岂不两全其美?” 姐妹俩手拉着手,行于李家村的田野之间,裙角在风中微微扬起,难得有这份闲适。 听着自家小妹语重心长的劝慰,宋月娥一双好看的桃花眸中荡漾出层层笑意,捂嘴轻笑。 “阿姐今日只是心折于夫子学识,才有此一感,哪里还要的着你这丫头劝解。” 羡慕归羡慕,可更多的,她还是为自家两个弟弟能寻得这么一位德才兼备的夫子而欣慰不已。 村子里人不多,各家各户发生什么新鲜事,用不了多久,整个村就传遍了开。 譬如说村长家二牛跟宋大田老幺儿同一天入了清河书院。 又过了一天,宋大山家的老二老三也在隔壁村寻到夫子入了学堂。 这些足以震惊整个村的消息众人还没嚼吧透,没过两天,李二家李雨李风即将前往隔壁村村学的消息不胫而走。 大周永安十年,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嗅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讯息。 朝廷一面兴水利,垦荒田,劝农桑。 一面督促倡导各州府,上到县镇下到村族广开蒙学之馆,使稚子皆得诵读诗书。 劝课农桑以固国本。 大周十载,自兹国运始昌。 第116章 喜讯 金管事的回信是在入冬落下第一场雪后返来的。 此时的宋小麦正跟着李二从镇里运回最后一批山薯。 一个月前的某一天,清河镇市面上的山薯突如雨后春笋,各个菜农手里都能提上一筐。 原本市价10文一两的山薯,因为忽然泛滥,导致最后价格暴跌至50文一斤。 这个消息还是李二卖菜带回来的,宋小麦得知后便等了个恰当时机,在山薯最低价时开始批量购回。 为此家里还特意在后院挖了好大一地窖,用以存储。 李二虽不知对方为何这么做,但还是帮着她连着半月日日往回搬运,为此还特地租借了村长家的牛车。 宋家村二三百号人,因为山薯大赚一笔的事情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清河,这也是导致市面上山薯忽然泛滥的根本原因。 有些不识者,甚至将木薯当成了山薯,宋小麦见到了也会一并购回,不过价格就不是50文一斤了,而是以5文一斤的价。 大家得知木薯也能卖钱后,整个清河的山差点被人踏平。 这事没多久,传到了清河县县令耳中。 此时的他正带着下属寻访周边村镇,考察辖域内涝灾受损程度,从而设法再向上面要些钱粮,让这一代家中艰难的百姓得以顺利度过来春。 当得知县域内有大量可以果腹的薯蓣存在后,莫说老百姓,就是他也激动的一宿没睡着。 第二天,他便派人下去查探消息虚实,并让人查查这消息的源头来自哪里。 没多久,下属便将清河镇宋家村两个月前贩卖山薯事情的原委弄了个明白。 县令得知后,喜的连声道好。 作为一方县令,他深知保境安民,使百姓丰衣足食乃为官本分。 但治下子民若想真正安享太平,当效宋家村自救之法。 即使遭遇涝灾减产,却不坐等赈济,能够结合村众掘山野之物果腹充饥度过灾年。 不仅如此,还能让乡邻共沾其惠。 如此勤勉克艰,他决定赐宋家村“勤耕智取”鎏金牌匾一块,以示典范。 因此,在一众衙吏吹吹打打,抬着一近两米宽的牌匾来到宋家村时,一头雾水的宋兴旺差点以为是村里哪个混账东西惹了什么大祸,让官兵上门缉拿来了。 得知一行人不是缉拿什么逃犯,而是给自己村赐匾褒奖时,五十多岁的老人当场激动的哭成孩子。 多少年了啊,这还是宋家村头一回得到县令的嘉奖! 这事莫说他们一个小小村子,就是清河镇也没得过这个殊荣。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当初那场山薯交易。 原本还为山薯秘密泄露,导致山薯价格暴跌而心中愤愤的宋兴旺,这一刻什么恩怨情仇都烟消云散了去。 哼哼,别以为他不知道是村里哪些人家带出的消息,原本还打算得着机会敲打几番的他,这一刻就那么轻飘飘的释然了。 当官差离开后,宋兴旺当即召集全村,在一众村人的灼灼目光下,将那块流光溢彩的崭新牌匾挂进了祠堂当中。 列宗列祖在上,咱宋家村可算是出息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出息的源头,是大山家几个孩子带来的! 当天,宋兴旺带着四位族老,忍着凛冽寒风,愣是在谷场中洋洋洒洒说了足足半个时辰的话。 就这,他还觉心头火热。 言语中,他将宋小麦几人夸了又夸,也让宋小麦一家人的地位,在村人心中悄无声息的又抬了几抬。 如今宋冬生与宋秋生也拜了师读起了书,日日来往于宋李两村,二人的气质也开始一变再变。 如今再瞧着,竟已无多少山野农娃气息,全然一副读书人做派。 不仅是他俩,村里去了学堂读书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一日一个样。 这让宋家村里好多村众心里都不由憋足了一口气,只盼来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 那么就算一家人勒紧了裤腰带,也要将自家娃送去读读书。 这读书人的模样,瞧着是不同! 众人的殷殷期盼彷如传达上了天听,一场多年未见的瑞雪在入冬这一日簌簌落下。 宋小麦捏着从镇里带回的书信,虽然内容已经被小黄大夫给她念了一遍,但她还是满腹开心的拿回了家里。 等夜间宋冬生兄弟二人回来时,让二人当着全家人面读出信中内容。 回信虽是金管事所书,但其言薯粉一事已跟东家商议,二人一致觉得此事可成。 关于宋小麦信中所书的各种要求,金管事表示都无问题,不过有两个条件。 一是薯粉制出后,货源不足时只能独家供应,不得作与其他商号贩卖。 二是货源充足后,需给他们商号留七成货源。 为保证双方利益,可定三年一契。 这条件对于宋小麦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目前她还不准备扩展别的销路,且其它商号也没合作过,会面临各种信誉风险。 不出意外的话,她当然更愿意和有过交道的允丰商号继续合作了。 且对方的话也留有余地,在货源充沛时给自己留下三成。 这三成足够她后续支配了。 难得的是,金管事还在信中留言,说考虑到这边没有种薯经验者,在来年春时,他会从禹州派遣两位熟手过来协助她种植山薯。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宋小麦原还在想该如何带领大伙种薯,有了这两个帮手,她就再没有别的忧虑。 一家人将信看了又看,金管事在信末中留言,他也会在来年春时再度来到宋家村,与她签订书契。 不光如此,信纸最后还附了三张百两银票作为第一批薯粉的定金,也是为了安宋小麦之心用。 生意做到这个份上,宋小麦心中感慨万千。 难怪人家能将生意做成仅次皇商、贯通大周各处的大商号呢。 自收购山薯以来,家里的银子每日便以流水般哗哗外出。 宋小麦都已经开始考虑再在从哪赚点银钱时,就遇到了这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之事。 有了这三百两银,她当即决定让李二叔再去市场寻摸两日,将能遇到的山薯全部购置回来。 若是可行,她打算让其再寻几个帮手,再去清河以外小镇寻摸寻摸,或许能收回不少。 而她自己,则可开始下一步制粉计划。 第117章 冬雪 半月搜罗,她家地窖中已有不下5石山薯,若将其制成粉,能收个160斤左右。 按一个竹筒盛装半斤算,已可做三百多个。 既然金管事如此有诚意,她也不介意投桃报李,将这第一批薯粉制出后,送给对方探探前路。 一家人得知宋小麦的想法后,都很是支持。 原本因为家中银两枯竭而生出些许焦虑的王氏,此时看到那三百两银票,也终于放下了心,让宋小麦只管放手去干就是。 这些日子,她带着长女宋月娥已经开始将部分山薯进行清洗切片,再将其放置土炕上烘干。 冬日无法曝晒,多亏家里搭了两个土炕,省了不少麻烦。 而一家人每日早早起来,第一时间便是整理清扫土炕,再将前一日烘了一半的薯片继续放上去除水分。 宋冬生宋秋生二人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门赶往李家村读书,每每回返时,天已大黑。 宋小麦则需要在外跟着李二购置山薯,同样早出晚归。 家里的家务活便被王氏母女俩包揽了,除此之外再加上切洗烘制薯片,一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忙的脚不沾地。 宋修远看在眼里,也只能帮些小事,并不能起太大作用。 他的主要任务,还是看顾好小弟宋春生,以及完成每日二哥三哥带回的课业。 莫看家中就两个人在正儿八经读书,实则每每晚上,宋家人上到王氏下到宋春生都会围坐在一起,跟着宋冬生兄弟俩识字读书。 家里孩子就算了,关于王氏为何也要跟着识字,也是宋小麦提出的建议。 她还给这起了个名,叫做宋家扫盲计划。 王氏听的发笑,不过对于识字她本人并不抵触,很是配合。 虽然每日陪着几个孩子读书,她总是学的最慢的那个,但滴水穿石,总能有记全的一天。 她心中也道,识了字后,说不定哪天自己也能帮几个孩子一把呢? 第二天一早,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放晴。 宋冬生领着三弟起的比往日更早一些,梳洗过后,纷纷拿起院里竹条扎成的大扫帚开始清扫院里积雪。 随着唰唰声音响起,东屋王氏同两个女儿也跟着醒来。 等她三人穿戴好出了屋子,发现院里兄弟俩呼哧呼哧的已经扫完了大半。 二人面颊潮红,一呼一吸都是骤冷霜气,一双捏着扫帚的手冻的通红。 王氏大惊,忙让两人停下。 她匆匆过去,将扫帚从二人手中夺下。 “这大冷天的,你俩要将手冻出个好歹,以后还怎么握笔写字哟!” “这活娘来干了就好,你俩快去屋里歇歇,暖暖手!” 瞧着母亲着急样,兄弟俩对视一眼嘿嘿一笑。 “娘,不打紧的!” 宋月娥也走了来,从娘的手边拿过扫帚:“娘,您这身子也才好,您也别扫了,我身子骨好,我来!” “娘身子早就好了,这点活哪能累着!” 王氏不依,自顾扫了起来。 院子里母子几人你推我搡僵持不下,宋小麦站在屋檐下看的直摇头。 院里的雪剩的也不多了,她没参与进几人的角逐,独自抱来些干柴,先将厨房的火烧上,又热了一大锅水,等着洗漱做饭用。 厨房的灶连着西屋的炕,这边烧上了,那屋也渐渐暖和起来。 让还在沉睡的宋春生忍不住从被窝里蹬出一条小肉腿,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的香甜。 听到外面动静的宋修远则已醒来,摸索着衣裳穿好后,开门见娘和阿姐在扫院子,二哥三哥在一边急的团团转想要搭手。 眼瞅着二哥三哥都抢不来的扫帚,宋修远目光动了动,迈着步子去了柴垛旁抱了把干柴。 西屋的炕已经烧上了,东屋的还温着呢。 将昨夜盖好的炉灰拨开,露出其中点点星火。 易燃的干草枯枝一放上去,没一会就起了一灶热烈的火。 宋小麦刚好也抱着柴走了来,见对方已经烧起了炉子,笑着拍拍对方肩头。 “起这么早作甚,怎不再睡会?” 望着总是笑眯眯的四姐,宋修远抿唇摇摇头:“睡不着就起了。” 胡说。 这会正是觉多的年岁,眼瞅着天都没亮,哪里就睡不着了。 若非生活所迫,宋小麦自己都不会起这般早。 知道这孩子敏感,她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家里这些活有我们哥姐几个就够了,以后你要多睡一会,这么小的年纪,睡的少了,小心长不高!” 搬东西重了长不高,吃饭少了长不高。 如今睡的少了也会长不高么? 宋修远瞧着四姐,眼里满是疑惑,明明自己个头都快赶上对方了啊... 这事不得不说,宋小麦自己也发现了。 自从修远这孩子来了自家,许是吃饭作息正常了,那个头真是嗖嗖见风长,羡慕不来。 明明两个月前才到自己下巴尖,如今冷不丁那么一站,已到了自己眉间架势。 自从穿来,宋小麦就很注重自己个头这块。 明明也吃了这么久的饱饭,但个头跟焊在那了似的,一点不见动静。 倒是身上的肉长了不少,每日梳头时,头发似也生了许多。 这横向发展的趋势,让她很是心忧。 宋修远奇怪的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二姐,瞧着对方眉宇间忽的变幻莫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家里有了两个读书郎后,宋家的早食便做了些调整。 为了保证充足营养,除了正常饭食外,家里有一个算一个,每日必须吃一个鸡蛋。 提出这个建议的宋小麦,在大家反驳还没出口便道:”娘身子不好,鸡蛋可以让身体得到更快恢复。只有身体好了,娘才能帮家里分担更多活计。” “二哥三哥都要读书,每日消耗大,需要滋补。” “五弟六弟年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不能缺。” 至于自己跟阿姐,宋小麦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狡黠笑道:“既然大家都有了,我跟阿姐自不能少!” 话都被她一个人说完了,全家人哪还有还口的余地,不为自己,就算为了大家,那鸡蛋也得吃了。 一个鸡蛋三文钱,不便宜。 一家七口,每日光是鸡蛋就要消耗掉二十一文,都可以买半斤多的粮了。 这账啊,真是不经细算,一算一对比,哪哪都心疼。 第118章 考卷 宋家长女月娥建议等开了春,自家抓几只小鸡来养,以后吃鸡蛋就不用处处花钱买了。 以前是没条件,如今有了条件,养几只倒也没啥。 宋小麦点点头:“鸡粪鸡骨蛋壳都可以用来沤肥,到时候咱就在后院开个位置架个鸡舍好了。” 王氏觉得这法子好,想起后院自家小女用枯草烂叶堆的肥堆,她其实不大看好。 可惜自家没养牲畜,明年又要种地了,这家肥确实不能少。 到时候不成的话,还得去收点夜香才是。 说来,今年那佃自家地的老张头怎得还没过来。 往年这个时候,都已经上门续约来了。 今年再来,她刚好给对方说地要收回自家种的事呢。 吃过早饭,宋家兄弟俩背起自己的书袋,踏着初雪匆匆往李家村去了。 出门前,王氏将赶出来的两套冬衣交给二人,让他们带给自家先生和陈老夫人。 紧赶慢赶,好在落雪时,能让人穿上了。 宋冬生兄弟俩抱着给夫子和陈阿奶的棉衣来到村口,就瞧见了已经候在这里的李雨李风堂兄俩。 自李雨李风入了李家村村学后,四个人便商量好了日日结伴而行。 这也让两家人更放心了许多。 石头娘李春兰的娘家就在李家村,且李春兰的亲爷还是李氏一族的族长,在一个有着百户人口的大村中声望极高。 李春兰又是这位族长唯一的孙女,故而让石头随其堂哥进入村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四人日日结伴而行,时不时还能彼此交流下所学内容,互相补益。 作为几人中年纪最长的李雨,行动间总是会隐隐落于三人身后一些。 今日路边压了厚厚一层雪,望着前方投雪打闹的几人,放在往日他或许早已加入了几人。 今天不知为何,总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宋家两兄弟瞧了,偷偷向李风打探,这才得知,原是县里那边来信了。 李大庄难得来信,信中内容却不多。 除了对李二一家的问候外,剩下几句都是对自己儿子的敦促,让他好生听自己二叔的话,在村里不能惹事闹事给二叔家添麻烦之类。 信中最后又说,钱氏又有了身孕,如今家里家外李大庄一人自顾无暇,也就没时间回来看他了。 看完信后,李雨只冷冷一笑。 抽过里面那张面值百两的银票,这还是他回来这么久,那边唯一一次送钱过来。 一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 李雨其实有些困惑的,按着那钱氏的性子,决计不会给他这么多银两。 将银票给了自个叔婶,李雨表示他自己并不需要这笔钱。 不过叔婶帮自己入了村学费了不少功夫,这些银子便当做谢礼好了。 李二听了这话,气的差点没抄起烧火棍抽这小子一顿。 平日看着都是好的,怎一到了他爹上,性子就变得如此古怪! 明明一家人,什么谢礼不谢礼的。 他李二再是缺钱,也绝不会打自家侄子的主意。 望着李二盛怒的样子,李雨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道了歉后,他依旧表示,那钱他是不会要的,叔婶如果不拿,便跟着书信一起烧了作罢。 此事发生时,李氏一直站在一旁,望着神情落寞的孩子,几度张了口,话在嘴边打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 终是没忍心将真相道出。 原来,李大庄不仅来了一封书信,其实还有第二封专程给自家弟弟弟妹的。 信中告知二人,因为钱家这边的原因,已无法将李雨再养在身前。 眼看孩子也大了,马上就到了说亲的年纪,还请弟弟弟妹操心,给其寻一良家女子。 这一百两,便是用来给李雨成家之用。 李氏心头酸涩...这孩子,是被那一家人彻底放弃了呀。 后娘且不说,那可是亲爹啊。 儿子终身大事都要交给别人来办,眼瞅着就是不要这个儿了! 李二心中的气,李雨以为是自己惹的,其实不知,其中大半都是他那爹带出的。 当然了,石头并不知道这些,只以为自家堂哥是因为后娘又有了娃,单纯郁闷而已。 宋家兄弟俩听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人心里却在想,李雨爹这般再不是,起码人还在那,还知道时不时送些银子回来。 自家爹如今又在何方呢? 他们相信,那位带走周目的道长绝不会无的放矢,一看就是有真本事的。 自那日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家人好似商量好般,谁也没提。 可大家心里都清楚,所有人都挂牵这事呢。 宋冬生甚至好几次瞧见娘一个人时,在那偷偷抹泪。 如果人还在,为什么不回家。 都三年了... 说句不好听的,爬也该爬回来了。 且依那道长的意思,人并没有什么大碍。 这就很是稀奇了。 不是没有生出过寻找的想法,但家里病的病,小的小,谁去寻,怎么寻... 在自己几人彻底成年之前,只能歇下这个心思。 眼看着李风又往回跑去,跟自己堂哥说话去了。 宋冬生没忍住瞄了一眼自家三弟,犹犹豫豫,终是问了句。 “三弟...你说咱爹...啥时候家来呢。” 宋秋生摇摇头,踩着脚下松软的雪堆,慢吞吞道:“只要健在就好,总有回家的一天。” 也是。 几人到了李家村后,在一个岔口做了分别。 出门走在路上没发觉,这一趟雪路走来,丝丝冰雪早就浸入了鞋袜当中,等兄弟俩到了书房一坐,才发觉脚下传来刺骨冰凉。 好在王氏一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今日特地让二人多带了一双布鞋。 想不到今日能收到两套缝制精细的棉服,陈青山将衣服拿给自家娘后,陈老夫人摸着柔软细布缝制的衣裳,眼角的皱纹都褶在了一起。 “这棉服制的精细,有劳俩孩子的娘了。” 陈青山眼含温笑:“大雪刚落,娘便换上此衣吧,新衣更暖和一些。” “好好...” 陈老夫人笑的慈蔼,冲自家儿子道:“你收的这俩学生倒是收着了,我看呐,将来比这村里多半孩子都有出息。” 这话陈青山不置可否,只道:“冬生性格敦厚纯直,秋生抱诚率真,都是好孩子。” 母子俩说了会话,时辰差不多了,陈青山便带着昨日连夜出好的考题到了书房。 进门时,他目光状若不经的扫了一眼二人腿脚处,发现已经换掉了刚才湿掉的棉鞋,这才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将写满考题的两张题卷分发给二人,他道:“今日先不急习新课,你二人先将面前这份题卷答完。” 宋家兄弟一头雾水,当拿起墨迹才干不久的题卷一瞧后,二人顿时毛发一竖!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考卷?! 第119章 收薯 才跟着夫子学了月余的兄弟俩,被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瞬间笼罩。 在这凛凛冬日,心跳加速,手心发汗。 二人肉眼可见的紧张,陈青山也没提示什么,只道:“不过一寻常小测,你二人不必紧张。” “题卷上所出,都是你们近一月所学内容,尽管作答便是。” 经他这么一说,兄弟定睛一看,扫眼之下很快发现,确实都是平日所学的课业。 不过话是这么说,二人该紧张还是紧张。 研墨落笔时,都要比平日更加小心谨慎。 害怕万一疏忽写错一题,惹来先生失望就不好了。 这边兄弟俩于考场中如坐针毡,另一边的宋小麦吃了早饭便来了李二叔家。 如今有了银钱,她拉着李二来到村长家,将自己想法告诉了宋兴旺。 宋兴旺早就知道这妮子带着李二天天拖着自家牛车到处跑,四处回购山薯。 一开始不知具体原因,还以为是对方见市面上山薯价格跌了,想要收回来再卖给金管事赚个差呢。 虽说这么做好像有点不地道,但仔细一琢磨吧,如今山薯东一筐西一背篓,金管事若再来收定然不便。 小麦这丫头能积攒到一起,倒给对方省了麻烦。 差价嘛,不过一些辛苦费罢了。 哪知真相离自己所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丫头收那么多货,原不是用来卖的,而是制什么粉的? 且如今,这粉的生意也跟金管事定好了口头协议! 这...眼看活了大半辈子,土都埋了半截的老人,他是真看不懂面前丫头了。 咋就这么能耐呢!? “收!收的越多越好!” 老人一激动,忍不住声音就大了些,一拍大腿道:“我让你有田叔,再找几个实干的,这些日子全去外面收薯去!” “你这丫头也是,这事咋不早提?” “本钱不够,你宋爷砸锅卖铁也得给你凑些不是!” 宋小麦坐在火盆边,搓搓小手,只能嘿嘿笑着应和。 这事不早说,那不是她没收到金管事来信,心里没底么。 眼瞧着宋兴旺又道:“这大冬天的,村里一群闲的生疮的小子正愁没生计,如今可不就有了么。” “你也别说一天给他们多少钱了,管顿饭就是了。” “能够出去转转,也是让他们开眼长见识的!” 有了宋兴旺的支持,什么事情都好开展了许多。 宋小麦当即跟几人商量了,人召集齐后,明日一早她就跟着先去周边走一趟。 如今虽然天下太平,但对于清河镇以外的世界,大家还是陌生且不安的。 宋兴旺知道她也要跟着去后,自个心里琢磨了一下,当天下午拎着袋米粮出了门去。 出门前也没说去找谁,神神秘秘的。 等第二天大伙在村口集结,看到村里那位神龙不见首不见尾的陈姓猎户后,方才惶然,村长这是请人去了! 兔子的事情宋小麦一直记在心里,那日上门没见到这位猎户大叔,今日才有幸得观一见。 望着身前体格魁硕,相貌冷峻的汉子,背着一把硬木弓只往那一立,将村中一众汉子都比了下去。 宋小麦脑海里只有四个字,出类拔萃。 收薯小队有了这样一位存在,众人只觉安全感爆棚。 听了自家爹的安排,宋有田昨日便去村里召集了七八个青壮,宋立根自然也在其中。 宋小麦很快发现,有田叔找来的这些人,涵盖了村中四大姓氏。 不偏不倚,没有偏袒任何一族。 活到老学到,宋小麦面上不显,心头却再次赞叹了一次老村长的智慧。 以她对有田叔的了解,他可做不到如此周全。 今日她特地寻了一身自家三哥的衣裳,作一少年装扮。 李二几人见了都是呵呵一乐。 “别说,你这么一打扮,跟你三哥倒更像同胞出生的了!” 宋小麦坐在牛车上嘿嘿一笑,摸摸鼻子道:“三哥哪有我长的俊俏!” 这话落下,又惹得大伙笑了开。 远在李家村读书的宋秋生,忽的打了一好大喷嚏。 如今清河县上下,因为有了县衙的宣传,掀起了一股挖薯热潮。 莫看三九寒天,冰雪覆盖,也没阻挡大伙挖薯的热情。 土冻住了不怕,使点劲多夯几锄也是能挖开的。 所以清河镇的山薯不多了,别的小镇一定还有不少。 毕竟不是每个小镇都会有如宋小麦一般的人大量收购。 大伙也是怀揣着这个心思,今日一行人不单驾着村长家牛车,五叔公三叔公家的牛车也跟了来。 十余汉子,三辆牛车,往那大路上一行,很是惹眼。 且来之前,刘李两姓族长也道,如果后续车辆不足,可去往他们两家借用牛车。 宋小麦听的心里暖洋洋的,这种一有事众人便和衷共济的氛围,真不错。 一行人热热闹闹穿过清河镇,再往前行十几里,来到了跟清河镇最相邻的一个小镇,小河镇。 一听名字便知,这是一个不大的镇子。 贫瘠的人口让这里处处显得破落又孤静。 当宋小麦一行人到达这里后,发现小镇只有一条主街,且一眼就能望到头。 路两边的房屋参差错落,有青砖瓦房,也有黄泥搭建的土墙房。 道路不算开阔,但也有不少商贩在两旁摆上了地摊。 所贩货物十分繁杂,什么都有。 今日是赶集日,路两边人流虽不似清河镇一般川流不息,倒也有不少人行于其中。 见镇里突然来了宋小麦一行陌生面孔,小镇中的人都十分好奇的打量了过来。 十几个青年,还有个背着把硬弓的壮汉,无论搁在哪里,都是满满的威慑感。 宋小麦一早就跳下了车,在小镇不断扫来的目光中寻找自己所需之物。 随着商贩货摊一一看去,很快,她就看到了山薯的影子。 望着那与自家村子同品质的山薯,宋小麦立马喜上眉梢。 “阿爷,这山薯怎么卖?” 守着山薯的商贩是位五十来岁的老者,身上穿着单薄衣衫,整个人都蜷缩在一把小竹椅上。 如今山薯家家户户都有,早已不是什么稀罕物,老人今日过来就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卖上一些,给家里换点粮回去。 结果等了一上午,买薯的一个没见,卖薯的倒是见了不少。 眼瞅着就没希望了,怎知等来了一个宋小麦。 第120章 小河镇 望着眼前水灵灵的男娃,老人都来不及感叹一句长得真好,忙不迭送的伸出手掌:“五...五十文一斤!” 这消息可是他从隔壁邻居家嘴里听来的,人家清河镇那边就是这个价! 虽说有些心虚,但看到宋小麦后,瞧着那几大辆牛车,他忍不住心头嘀咕,或许这就是那边来的收薯人呢。 听到五十文一斤的宋小麦也是一愣,不过很快也释然了。 清河镇小河镇离的不远,消息传过来也很正常。 跟前老人几十岁的年纪,冻得瑟瑟的,也是不容易。 念此,她也没想着还价了,将头一点:“行,那我们全要了!” 说完话,李二提着秤杆就走了来。 老人的一筐山薯去掉篮子重量,不多不少,刚好10斤。 将山薯倒进牛车上一早准备的大箩筐中,宋有田上前一步,将篮子递还的同时还有五串铜钱。 望着大几串的铜钱,老人怔怔半晌,好一会才缓过劲。 也不知怎得,就老泪纵横起来,二话不说朝着宋小麦跪了下去,口里声声喊道:“多谢!多谢!” “咱家老小啊,可是有救了!” 对方跪下的刹那,宋小麦已吓的跳到了一边去。 跟着宋小麦的几个青年也忙出手,将老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阿爷,您可使不得!” 老人家哭的情不自已,虽不知具体缘由,总不过就是一穷二白闹得。 宋小麦少不得宽慰几句,老人便在她声声劝慰中提起竹篮朝粮铺去了。 这边惹来的动静很快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见老人家真将山薯卖了出去,且还是以五十文一斤的价。 今日小河镇的商贩,但凡带了山薯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跟着凑了上来。 “这位小公子,山薯您还收吗?”赶在前头的一老妪问道。 眼瞅着都不用自己一行人寻摸了,各家都提着山薯往这边涌来,宋小麦朝老妪点点头,笑着道:“收!只要薯没问题,全要!” 说完话,她也不准备挪地了,就在刚才老者的位置站定,让李二带着宋有田宋立根几人就地拉开收薯正仗。 她又来到陈姓猎户跟前,学着男娃模样朝对方举拳施了一礼。 “陈大叔,一会来的人多,避免人多眼杂,还要麻烦您带上几人看顾好牛车这一片!” 身材魁梧的猎户,低头朝下方萝卜丁似的小人点点头,说了今日以来第一句话:“放心吧。” 许是长久不言之故,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粗粝。 撂下话,他随手指了几个青年,以李二几人为中心,让牛车置于几人身后,其余人各站一角。 他则将背后硬弓稳稳背着,人只在中央一站,面容一肃,凌然霸气瞬间镇住了所有人。 宋小麦就这么眼看着或提或背的一群商贩,从嘈杂哄闹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很好,不错。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小手一背,笑眯眯的回到李二跟前,扬起小脸朝一群商贩道:“大家不要急,你们手里的山薯只要没问题,我们都会收。” “为了避免哄抢造成人员伤害,还请大家配合一些,以这位阿奶为首,依次排队等候。” “这样不仅能让你们每个人更加顺利售出山薯,也能省去大家时间。” “天寒地冻的,谁都不愿在外久留不是!” 众人听着不远处小少年朗朗之声,都不由自主以前方老妪为首依次排列开来。 很快,一场关于山薯的售贩在这小镇中,如火如荼的进展开来。 一些家里有山薯却没带来的镇民,见到那哗哗作响的铜钱后都不由后悔起来,离家近的还好说,当即就冲回了家去。 离家远的,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赚钱。 最终,有些忍不住的还是上前一步,避开那位虎视眈眈的猎户目光,问向那长的白净的小少年。 “小哥,你们明日还来么?这山薯我家且挖了不少呢!” “您要还来,明日我全都搬来!” 宋小麦等的就是这话,她笑着冲来人道:“来!不光明儿来,后天也来。” 一个镇停三天,这是她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众人闻言,纷纷大喜,忙不迭送的跑回了家去。 今日恰逢集日,来小镇的人遍布周边各个村落,宋小麦相信,她们在此收取山薯的消息应该很快就能传遍小河镇大小村落。 一天结束后,望着满满一车收获,宋小麦感到十分满意。 今天还是突然来到,周边村落众民都还没来得及发力,就这都收了一车。 照这么发展,明日三辆牛车都不一定能拉完。 莫瞧小河镇小,她发现这里的山薯质量要比他们清河镇那一片品相还好,各个长的又粗又壮。 为了减少来回奔波,第一天结束后,她提议自己跟着有田叔再带几人回返宋家村,其余人则在小镇寻个住处,明日一早便可开始收货。 剩下的人里,李二负责称量货物和简单记账,宋立根接替有田叔付款的活计。 陈姓猎户本想亲自护送宋小麦回村,却被对方拦了。 宋小麦认为小河镇离清河镇不远,自己几人天擦黑时应该就可以回到村里。 且今日来时一路上风平浪静,没什么隐患之地,不过一车山薯,哪会遭来什么歹人惦记。 倒是留守在此地的李二叔一行人不同,不仅有两辆牛车,还有一大筐铜币。 财帛动人心,穷山恶水出刁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让陈大叔留下稳妥些。 听了宋小麦的话,大家都觉得有道理,陈姓猎户想了想,便也作罢。 就此一波人分作两路,在小镇口做了别。 回返的途中,宋小麦没再坐车。 望着那被宋爷宝贵的跟自家大孙似的黄牛,如今已拉了满满一车货物,她可舍不得再让其受累一点。 宋有田笑道:“你这丫头可太小瞧了自己,如今你在你宋爷心里的分量,可比这黄牛重多了!” 这话怎么比喻来着。 宋小麦皱巴起小脸,她是该高兴的吧? 见丫头古灵精怪的,宋有田哪还不知对方想什么,忍不住哈哈乐道:“你知不知道,那位陈大哥为啥执着非要送你回来?” 宋小麦一愣,这还真不知。 宋有田道:“人家可是你宋爷专程为你请来的,生怕你路上有个什么闪失!” 什么! 竟是这样! 第121章 手套 宋小麦一怔之后,紧跟着就是心头一暖,忽的就没了玩闹的心思,想起村里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来。 自己明明还没给对方说要带领大伙制粉的事情,目前看来都以为是自家的独门买卖。 想不到就是这样,还能得来老人无私帮助,甚至连她安危都考虑的这般周全。 就是亲爷,也不过如此了吧... 回返的一行青年中,除了宋有田,还有三人。 一个是李姓族长四叔公家的小儿子李来福,一个是刘姓族长七叔公家的长孙刘满,另外一个也是刘氏族人,叫刘一水。 为什么选这几人呢,自是因为明日为了借李刘两家牛车之故。 李来福是个敦厚老实的人,一路上忙着做了不少活,话却不多,逢人便乐呵乐呵,很好相与。 刘满与其恰好相反,人活络话也多,跟那刘一水在一起,两兄弟唱双簧似的,一路上说了不少话,活脱脱的气氛组。 眼看宋有田与宋小麦聊的热闹,刘一水眼睛咕噜噜一转,忍不住问:“丫头,这些山薯收回去得有不少,到时候制粉缺不缺打杂人手?” 瞧这话里有话的,宋小麦笑着回:“缺是缺的,咋啦,一水叔有啥推荐吗?” 刘满噗嗤一笑:“他一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能推荐个啥,这是准备毛遂自荐呢吧。” “去去去!” 嘴没把门的憨货,人丫头家孤儿寡母的,他个大老爷们毛遂自荐个甚! 刘一水不满的推了推捣乱的刘满,继而望向宋小麦,肚里的话翻来覆去好几遍,又在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没憋出来。 宋小麦看的挤眉弄眼,自个都替对方纠结,这是准备说啥呢? “那个...到时候能不能给叔留个名额,我回头问问的...” 刘一水是村里出了名的浑人,少有这般扭捏,倒让宋有田几人瞧的一奇。 宋小麦没想那么多,将头一点爽快应了。 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到时候一水叔可得寻个靠谱的才是。” “嘿!那是自然!” 一激动,刘一水乐的嘿嘿直笑。 几人也不知对方在脑补什么,一路上话少了许多,就是那笑时不时冒出一声,怪渗人的。 回去的路程与来时差不多,路上并无惊险,几人在天黑前捏着火把到了宋家村。 如今天气寒冷,腿着回来的几人倒没觉得多冷,就是脸吹的厉害。 几人一致决定,等明早再出发,也学小麦似的,找个东西把脑袋裹一裹,防风又抗冻。 宋小麦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道照这么下去,山薯还得收些日子,让人这么冻着可不成。 明日她就不再跟几人到处收货了,到时候自己去镇里一趟,给几人定些帽子手套才好。 从那日看见自家二哥三哥扫雪冻红的手后便有定制手套想法的宋小麦,此时想要一双手套的心到达了顶峰。 宋有田带着大伙将山薯倒进了宋小麦家的地窖,事了就准备带着人离开。 结果刚从后院出来,便被宋家兄弟俩拦着了。 “几位叔叔留步,家中备了些薄汤热饭,用完再回不迟!” 想到一行人回来就得很晚了,王氏带着长女在家早就烧了一锅热饭,且等着几人回来用呢。 都是些年岁差不多的汉子,家里又没个成男,王氏不好露面,便带着长女回了东屋,留宋冬生兄弟俩照顾几位辛苦奔波的青年用饭。 宋有田几人本欲还绝,结果就看到宋小麦吭哧掀开锅盖,一锅炖的香喷喷熏肉干菜汤立刻出现在众人视野,旁边还有一大盆两参粟米饭。 饥肠辘辘的几人,拒绝的话没来及出口,先不争气的吞了吞口水。 宋小麦提着快有她半人高的锅盖嘿嘿直乐。 一顿风卷云残后,宋有田带着满脸羞愧的一行人这才回了家。 本是一顿再普通不过的接待饭食,宋小麦一家怎么也没想到,这会给自家阿姐将来的婚事造成多么深远的影响。 从这一天过后,宋家村风一般的吹过一道小道消息,说那大山家的大丫头不光人长的好,性格也温娴,还做得一手好菜。 谁要能将这女娃娶回家里,那可真是烧高香咯。 莫名其妙的消息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了李二婶子耳朵里。 李二婶子一听,当时就急了。 李二拉都没拉住自家媳妇,就瞧着对方提上篮子着急忙慌出门了。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隔日,宋小麦一家正常早起,收拾土炕,晒薯片,做早食。 随后该上学的上学,该忙家务的忙家务,宋小麦则用布包着脑袋随着有田叔的顺风车来到了清河镇。 今日刘李两家的牛车也赶了出来,担心人手不足,各家又抽了几个小伙随着一同前往小河镇。 宋小麦与一行人招手告别,扭身进了镇中。 双日休市,单日放集。 这是大周自古以来不成文的规矩。 所以今天清河镇里街道两边并无太多人,宋小麦将两只小手揣进袖里,脑袋包的像个粽子似的,狗狗祟祟的进了布坊。 若非那一身整齐衣裳,沈氏非得将其当做哪来的小贼抓了不可。 结果看清人后,顿时乐的前俯后仰。 “哎哟~~” “我当哪来的小贼,没想到是你这丫头!” 沈氏捂嘴笑的乐不可支,指着宋小麦点了又点:“好好一丫头,怎把自己作成这副模样?” 宋小麦吸吸鼻子,这天确实冷,那清涕时不时就得往外呲溜。 “婶儿您可别笑了,您是不知外头多冷,我要不裹成这样,哪还从村里走的过来!” 沈氏笑道:“这都好些日子没见了,上回我那丫头还说起你呢!” 宋小麦笑眯眯的回:“家里这阵比较忙,没啥空过来,今日才得了闲。” 两人唠了会闲嗑,宋小麦才知沈氏儿媳为其添了一娇滴滴的千金。 瞅着对方高兴样,也不是个重男轻女的,不免又连连道了句喜。 半晌后方才步入正题。 她从怀里掏出两张纸,这是昨夜缠着三哥画的手套和帽子雏形。 要说是双胞胎呢,宋小麦只是将五指手套和护耳棉帽的样式简单形容了下,宋秋生草草几笔就画出了大致模样。 后面俩人再细化修修改改,跟前世里的手套帽子就八九不离十了。 当沈氏拿到画样看了后,很快就有了缝制思路。 在得知对方竟要定做二十套且等着急用后 ,当真吃了一惊。 “你这丫头,要做这帽子手套的买卖不成?” 第122章 有孕 手套世面上虽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只不过想着往里面塞棉的很少,多以皮子制成。 至于帽子,看上去是很保暖,但那样式... 怎么说呢,放在寻常百姓家中倒是实用,但这又是用棉又是用布,少有人舍得置办。 若放在富贵人家...模样便有些差强人意了。 这丫头要是想做这单生意,估计有点悬。 宋小麦不知对方竟想了这么多,且对方心中这些想法她哪能不知呢,所以从来没有生过这些念头。 “最近家里请人忙着在外面收些山货,冰天雪地的怕给人冻着,所以我便跟三哥想了这么个法子!” 沈氏顿松口气。 “吓我一跳,还道你看上这买卖了呢。” 宋小麦捂着小嘴一乐:“那哪能啊,婶子您是这方面的行家,您都没做这单,我这外门汉还敢有这心气呢?” “贫嘴!” 嗔一眼对方,沈氏复又望向手中图样,略微沉吟后道:“...这样,婶想办法多找些熟手给你连日缝制,后日这个时间,你再来取如何?” 后日就能取? 原以为怎么也得四五天的宋小麦当即一喜:“行!,那麻烦婶子了!” 小小清河镇,发生点什么动静都能迅速传播开来。 如今谁还不知,清河镇的宋家村被县令褒了牌子,惹得周边村不少人眼红。 这可是在县太爷跟前挂上号的,以后若有个什么好处,还能少了这个村的? 沈氏最近自然也听到了不少类似传闻,当即就想起了宋小麦,这丫头可不就出自这村么。 若说宋小麦一家的变化谁感触最深,那定然是她。 从看着兄妹几个破履烂衫到后来衣装得体,短短时间,在自家店已买了寻常百姓家一年都买不了的布匹。 如今又一次性定了这么多手套棉帽,都快成了她大主顾了。 眼瞅着就要发家。 宋小麦还不知自己已在对方心里留下了这么个印象,她一如往常般付了定金,又跟对方大致议了下尺寸,前前后后花了半个时辰才出了布庄。 今日主要事情就这一件,眼瞅着也就办完了,难得有个空闲。 来都来了,自不能空手回去。 李二等人在外跑着辛苦,时不时就要往家运送山薯,似昨日留人吃饭今后便少不了。 天气冷了,鲜肉已可长期存储,她便来到肉摊买了不少连着骨头的肉放进背篓。 如今家里鸡蛋消耗最快,村里人家的老母鸡好些个因为严寒已经不下蛋了,所以她又去铺子买了些鸡蛋。 最后又来了一趟酥香斋,准备给家里孩子再买两盒点心打牙祭。 酥香斋,镇里唯一的一家点心铺。 平日里铺子来往顾客并不多,今日倒是赶巧,宋小麦刚一进去便瞧见里面多了两个少女。 少女都是十六七的模样,扎着双丫髻,穿着一样的灰布衫,手里各提了个食盒站在柜台边跟老板娘扯闲天。 几人看上去很是相熟,见宋小麦进来也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又自顾说起话来。 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体态丰盈的妇人,长得白白胖胖十分喜庆,一双月牙眼让她即使没有刻意也会带着笑容。 或许是长了这副喜人模样,导致对方人缘很是不错。 瞧见宋小麦后,她招招手让伙计过去接待,也不忘冲宋小麦一笑:“看上啥让他给你称便是!” 撂下话,又满目溢彩的回到几人八卦阵里。 宋小麦本想买两盒家里孩子最爱吃的枣泥糕就走,结果还没挪动步子,便听少女中的一人道:“如今那宋姨娘肚里有了货,可算不得了了,这满院上上下下,都快被她折腾了个遍!” “今儿胃口不好要吃什么酸枣糕,明儿肚里又犯了酸想吃点吉祥如意卷儿!” 少女提提手里挎篮:“这不,今日说嘴里发苦,想您家的凤尾酥了。” “哎...当初进门那副惨烈样,如今却是摇身一变,真做起了金枝上的奶奶来。” 老板娘呸呸吐了两撇瓜子壳,目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都说老来子金贵,你家这个姨娘倒是个命不错的。” “虽说是个庶的,却赶在了好时候。” 谁说不是呢? 少女俩不知想到了什么,对视一眼后又噗嗤一声笑出。 惹得老板娘心痒痒,忙跟二人打听。 “姨娘有个弟弟,上月入了咱们镇书院,您猜怎么着?” 俩人话没说完,自个先笑的不行。 老板娘也不急,跟着二人乐呵完,才又听道:“您是没见,都四岁小童了,还成日找奶喝!哈哈——” 啥? 老板娘眨眨眼,听天书似的。 这一边,宋小麦喉间滚动,生生咽了口气吞进肚里,在伙计的注视下悠悠指向枣泥糕。 虽只听了个尾,但几人言语中形容过于强烈,除了宋杏花一家,她实在想不起别的。 可是,前前后后,宋杏花才抬过去不到俩月吧,这就有了? 回到家后,她把这事隐了,并未告知家人。 自家过自家的日子,旁人的还是少置喙的妙。 晚间,宋冬生兄弟俩点上油灯,在教完一家人课业后,复又读起书来。 燃起的灯芯随着室内流动的气息微微摇曳,忽明忽暗。 在这微弱的灯火中读书,不仅需要强大的意志力,还需要一双强健的眼。 宋小麦每每见此,都为兄弟俩那双小眼忧虑。 不是没想过给二人换成照明更好一些的石蜡,只是一支高达60文的价格让人望而却步。 “二哥三哥,你们晚间还是莫要学的太晚,灯火微弱,小心以后得那什么视近怯远症。” 兄弟俩点点头,叫她只管放心就是。 宋秋生沮丧:“昨日夫子出的题,明明平日都讲过,我答的还是差强人意。” “夫子虽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肯定惹夫子失望了。” 宋冬生看看自家三弟,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是呢。 瞧着俩人模样,宋小麦正抱着一根水萝卜啃的欢。 吭哧吭哧两口,左看右看。 “夫子出的啥题啊?” 一旁抱着沙盘写字的宋修远一听她这么问,也跟着竖起两只耳朵。 兄弟俩当即道:“夫子曰‘知过必改,得能莫忘’作何解?” “夫子说要对仗工整,我与二哥苦思良久,勉强凑了‘见善则迁,闻恶则止’...” 第123章 解题 原来,陈青山出的题卷,一开始还好,都是一些类似填空之类,只要平日背的熟记的清,答题并无难度。 哪曾想,在题卷最后,对方还出了两套对仗,顿时就难住了兄弟俩。 陈青山也不急,只道二人可以合力,能对出就行。 那句‘见善则迁,闻恶则止’便是俩人绞尽脑汁,对出来的答案。 宋小麦左瞅瞅右看看,望着眼底发红的兄弟俩,难怪这两天二人跟打了鸡血似的。 她歪歪屁股,扭到哥俩桌前,袖子一撩,捏起三哥的笔在纸上刷刷落下几笔伤眼大字。 “啪”的一声,笔杆落回砚台。 “你们瞧瞧,这句如何?” 兄弟俩哪用得着对方提醒,从自家小妹写下第一个字后,便目不转睛的看了过去。 “闻誉则惕,闻谤则修...” 二人愣了片刻,忽而,宋冬生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是了!” “夫子所出之题,前句讲修身,后句说处事。” “小妹这句闻誉则惕,闻谤则修,果然更合题一些。” 少有这般雀跃的宋冬生,宋小麦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二哥说的好!” 明明是对方答的题,如今倒反夸起自己来,宋冬生顿生无奈。 望着浑不在意的小妹,他却再次觉得,如果小妹是个男娃,在这学道一途,定比自己走的更加长远... 另一边的宋秋生反应更加激烈,悟透宋小麦所对之句后,啪的一声敲上大腿。 他目光晶亮:“小妹!咱俩投错胎了啊!” “要是当初你做男娃我做女娃,就你这觉悟,说不得还能跟你混口官家饭吃!” “咚!” 久违的亲哥招呼,再次敲响于对方额头。 宋冬生瞥眼自家三弟:“没正行。” 宋小麦捂着小嘴咯咯直笑:“还是三哥你努力些,早点让小妹吃口官家饭才是要紧!” 几人闹完,宋冬生又将第二题道出。 “天地玄黄,如何对句?” 宋小麦反问:“不知二哥三哥对了何句?” 宋秋生答:“我们填了辰宿列张!” 宋冬生一叹:“可夫子批注‘形似神非’。” 宋小麦咔哧咔哧嚼了两口萝卜,惹得宋秋生也想跟着咬一口。 分自个一半的话还没出口,对方已道:“二哥三哥对的本身没什么问题,但夫子以千字为你二人开蒙,出此题应是不希望你们泥于字句。” 宋小麦想了想,思索道:“天地乃有行之经纬...玄黄显其色...” “我猜测,夫子本意是想你俩观天道以立人极,所以咱们不妨以这个角度去解题。” 灯火摇曳,少女语调轻轻。 “嗯...天地经纬,阴阳枢机。玄黄不过显其色,化育方见道之动。” “阴阳化育如何?” 第二日一早,兄弟俩早饭都来不及吃,抓起煮好的鸡蛋与烙饼匆匆跑去了书堂。 晨霜之中,陈青山口中呼着皑皑白气,将书堂内的炉火挑的更旺一些。 本以为还有会才能赶来的兄弟俩,不想今日倒是来的早。 二人气喘吁吁到了院里并未急着进屋,先互相正了正衣冠,这才慢步往书房中来。 立在窗口的陈青山见了,满目欣慰。 兄弟俩一进来,先朝夫子恭敬拜谒,后才目光灼灼看向自己的老师。 “先生,那题我们想出来了!” 宋秋生激动的说完,又觉不对,忙改口:“不过不是我们想出的,是家中小妹解的...” “哦?” 陈青山笑意浅浅,缓步来到书案前落座:“说来听听。” 兄弟俩对视一眼,当即将昨夜兄妹三个答题一事一一道了出来。 二人见自家夫子从始至终,脸上都挂着浅浅笑容,也不知是满意,亦或依旧不妥。 待说完了话,都是一脸忐忑的望着对方。 而此时的陈青山,端坐杉木椅上,在兄弟俩落完话后,他手中的沾墨毫笔也跟着落下。 “今日归去后,此题留作课业,你们兄妹三人可再做商量,共解之。” 兄弟俩愣愣接过夫子手中墨迹未干的纸卷,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宇宙洪荒。 宋小麦不知,自己一个无心之举,从今以后,每日不单两位兄长有了课业,就连她也跟着多了一项任务。 水萝卜是好吃,她决计以后少啃点。 小河镇这边,因李二几人的到来,惹得镇子热闹了好几天。 不因别的,自是那山薯之故。 虽说山薯可以果腹,但此物吃完就没了,山里到底不是自家田地,大伙一窝疯的去挖,山都差点薅秃。 每家每户虽挖了不少,可若用做粮食,也吃不了几顿。 但是换成银子,再用银子买粮可就不同了。 除了那运气极不好没挖到多少山薯的,其余人家,都从李二这边换去了不少银钱。 大周十年这个冬天,受涝灾影响粮食减收的清河一带,因为山薯,更因收薯小队的存在,不少人家缓过了劲来。 小河镇一共收了满满三大车山薯,共计12石左右。 这些被宋有田带着刘李二家的牛车送了回来,李二则跟宋立根陈猎户等人赶往下一个小镇,青牛镇。 宋小麦望着地窖中满满的山薯,心里估算着,照这个数量收下去,明年那薯蓣种子不如买块山地撒上好了。 家里的良田,直接用催了芽的薯块去种,省了再等一年时间,还省了地力。 制粉的工坊等开了春就可抓紧时间建起来。 这么多山薯,靠自家这几个人,就是累死也做不出几斤。 清洗、去皮、切片、烘干。 这些繁杂的程序,一两斤还好说,十斤百斤也能坚持。 可这几石十几石的,宋小麦留家跟着娘和长姐干了两日,手都泡的发白掉皮。 放眼望去,家里能用来盛放的器皿,也都被山薯填满了去。 再看看娘跟阿姐,那手也是毫无血色。 这样下去可不行... 原想着开春作坊建起来再雇村民的宋小麦,决定冬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搞个培训班好了! “娘,阿姐,你们别干了,靠咱几个人,手洗掉皮也制不出几斤!” 正忙的一头汗的母女俩一顿,不明所以。 抬起头看向一脸憋闷的宋小麦,得听她信誓旦旦道:“我待会去寻徐阿奶一趟,让她从村里寻几个手脚利索,人品信的过的婶婶来!” 王氏道:“你是说...准备请人帮工?” 宋小麦点点头,在娘担忧的目光中道:“这事咱早晚也得请人干,现在找些信得过的,等来年开始大批制粉后,也少了手生的麻烦。” 第124章 雇工 宋月娥迟疑,不是她愿意将人往坏里想...就像当初山薯般。 任凭村长千叮万嘱,后面不还是闹得满城风雨了? 自家这制粉的法子,虽说不是什么独家技艺,但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会的。 如此轻易传了出去...到时候再如山薯一般,又该如何是好。 但自家小妹说的也对,靠自家这两三个人,窖里山薯烂在里头,自家也干不完。 这就需要想个两全的法子了。 少女微微思索,忽然想起金管事与自家小妹的契书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慕的亮起。 “要不,咱也立个契吧?” 话一落,便见自家妹妹跟母亲打量了来,宋月娥忽的又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 “我是觉着...人心隔肚皮,咱们还是该小心一些。” “避免以后有人做那背信的事,凡来咱家帮工的,先画押立个契,也省了麻烦。” 少女越说,双颊越是绯红。 语毕,就有些局促起来。 不错不错! 望着无师自通的阿姐,如今也懂了先礼后兵的道理,宋小麦忍不住夸赞:“阿姐,你说的可太对了!” 原还以为会惹来人讨厌的话,宋月娥怔怔望着兴奋的小妹,就见对方小嘴噼里啪啦道:“这不就是陈先生说过的,先小人,后君子吗!” 宋小麦俩手一拍:“咱就这么办!” 宋月娥狐疑,先生说过吗? 反正她没听过。 望着两个姑娘,王氏面上含着笑意。 要说还是读书好呢。 不过月余,瞧自家几个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 说话做事,越发稳妥了。 王氏心底惭愧,当初自己若有几个孩子一半坚毅聪慧,或许也不会被另外两房欺负至此。 又或者,当初婆母病倒后,她能力排众议将人带去镇里救治,婆母也... 哎... 故人已逝,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再过些日子就是腊八了,过了腊八就是年。 宋小麦想要在这个年关之前,赶出一批薯粉来,到时候金管事可以将此物用做年货,宣扬出去。 当然了,薯粉这东西,她也不是第一个做的,想要在众多竞争者里脱颖而出,还得想个足以引起众人兴趣的噱头才是。 至于噱头是什么,宋小麦心里也有了初步想法,不过还得再斟酌斟酌,眼下还是请帮手更要紧。 她一路来到村长家寻上了宋兴旺与徐氏,二人得知她的来意后,当即就琢磨起来。 不消片会儿,徐氏便有了数:“我这里倒有几个合适人选,说出来你斟酌斟酌?” 宋小麦忙点点头:“徐阿奶尽管说就是。” 徐氏微微一笑:“这头一个,自是你李二婶子,且不说她跟你娘亲近,人也是村里出了名的实在人。” “第二个么,你看你宋六婶子咋样?” 徐氏道:“莫看你这位婶子在村里得了个凶名,可为人很是正派,村里老些人为啥碰见她就犯怵?” “还不是因为对方身正不怕影子歪,但凡跟谁对上,定是那人的不是。” 这两个人就算徐氏不提,宋小麦也打算自己去请的,她笑着道:“阿奶说的这两位婶婶都是好的,您再瞧瞧,看还有谁?” 宋兴旺坐在一边,捏着火钳架拨拉拨拉火盆中的红炭,让其烧的更旺一些。 村里人家搭炕的不多,就算搭了,多也是晚上才烧会,白日里穿的暖和,为了省柴,很多选择烧这种浓烟滚滚的黑炭。 此炭价贱耐烧,但烧的时候必须敞开屋子才行,否则冒起的那烟有毒,闻不得。 三人绕风口而席,任那寥寥烟雾往门外飘散。 这次宋小麦要选的都是妇道人家,宋兴旺也只是在旁边听着,不好直言开口。 待徐氏又说出五六个人后,每一个都在他心里过了一遍,嘴上不提,心里却都是认可的。 宋小麦一边听着,一边用心记下,眼见对方说了好几个人,自家的却一个不提。 知道对方这是不好开口,宋小麦都记在了心里,等一圈人说完了后,方道:“徐阿奶,那这些人就得麻烦您帮我请一趟了,还有桂枝婶婶,您看她得不得闲,若是得闲能来,还请她一道来家帮忙!” 刘桂芝,徐氏大儿媳,宋有田的媳妇刘氏。 一天工四个时辰,得二十文。 莫说在这冬闲的时候,就算农忙时请人,十五文就顶了天去。 村民一年四季除了庄稼地里那点活,很难再从别的地方挣点家用。 男人还好,若肯卖苦力,可到镇里码头扛大包,一天累死累活也能赚个十来文。 就这,还不一定天天都有。 女人就更不肖说了,除了些有个拿得出手的女红手艺的,能缝制些小物件卖俩钱,大多很难再有别的赚钱机会。 因而宋小麦这一开口就二十文一天的活,别说村里那些妇道人家,就是徐氏自己,听了都想亲自上阵。 可惜自己老胳膊老腿,还是歇了心思吧。 此刻听着小丫头的话,徐氏立马笑的合不拢嘴。 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就不说那客道话了,只道:“我那儿媳是个老实的,去了你家尽管放心就是!” “退一万步,有老身看着,她也不会对外乱说什么。” 宋小麦惭愧:“徐阿奶可别这么说,桂枝婶婶我自是信的过的。”继而又笑道:“只要您别怪我夺了您的帮手才是!” 徐氏哈哈一笑,抚了抚丫头软蓬蓬的脑袋,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要天天都有这美差事,阿奶可恨不得你天天来寻!” 眼瞅俩人也聊的差不多了,宋兴旺这才清了声嗓,问出声。 “丫头,你这次可收了不少货,光靠这些个人,也得忙好一阵去了吧?” 宋小麦摇头:“山薯制粉前得费不少功夫,不说别的,就是烘晒这块就很麻烦。” “如今又不比天热的时候,可以在外晾晒,全靠家里两个炕来烘,很是不易。” “我现在请这些婶婶都是为了能赶在年前出一批货,收来的那些山薯哪能一下都弄完呢。” 难怪呢。 宋兴旺放了心,至于对方为啥这么着急要赶一批货来,就没再问了。 这丫头是个主意大的,总归有她的道理。 不过想到刚才对方说的土炕,他心头默了默,试探一问:“土炕咱家也有,若是方便的话,要不你拿些过来,我跟你徐阿奶帮你晒晒?” 宋小麦一喜,正为此发愁的她哪还有什么不便的! “方便!可太方便了!” 不过... “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第125章 买山地 瞅对方确无大碍的样,宋兴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赞成的瞥她一眼:“这有啥麻烦的。” “那炕除了晚上躺会,白天闲着也是闲着!” 徐氏跟道:“丫头你只管送来就是,阿奶保管给你晒的好好的!” 这样一来,山薯烘干能快上不少。 宋小麦心头高兴,谢过俩人后,又向宋兴旺打探起了后山来。 这个时代的山大多都是有主之物,但大周才建立不久,许是还没分封至此之故,所以许多地方的山还是无主之物。 有能力的,出些钱便可将其买下来。 这么多年了,宋小麦还是宋家村里头个打后山主意的。 虽说如今山里能出山薯这种稀罕物,但要是因为这个去买一片山头显然是不划算的。 到处都是乱草杂林不说,种什么都能被野草给吞了。 宋兴旺一问才知,对方原是为了种山薯。 这可就稀罕了。 “你家不是有十亩田,怎想着去那山嘎嘎上种?” 说到这,宋小麦便叹了口气:“宋爷您有所不知,我也是最近让人打听才知,咱们捡回的那种子需得在地里长上一年根,再发一年力,两年才能见收!” “您也知道,咱签了薯粉单子,哪里等得了这般久。” “山地贫瘠价也贱,我便想着不如买块山地种那豆子。” “至于家里的田地,直接用今年收来的山薯做种好了,听说用山薯根块种出的当年就可见收。” 一席话,听的宋兴旺一愣又一愣。 啥? 两年才能长成? 那自家仓房里许多薯种岂不白瞎了? 宋兴旺顿觉惆怅。 不过话又说回来。 “收来的薯还能做种用呢?” 宋小麦肯定道:“所以这次收来的这些,我打算一部分制粉,一部分留到来年开春做种用。” “宋爷您不说也打算种些么,您看您准备种多少地,到时候我给您也留够做种的。” 山薯虽说掉价了,一斤却是不便宜。 但已经决定分出一块地来种的宋兴旺,明年如何都要种的。 小麦这丫头不也说了么,金管事来年会派两个有种薯经验的熟手来,他觉得这事可行。 不过原本打算种够二十亩地的他,如今种子不够,显然达不到地亩要求。 他想了想:\"那...丫头你到时候给我留个四五亩地的,看看需要多少银钱,让你徐阿奶给你取去!” 宋兴旺一敲定,徐氏就准备起身拿钱,宋小麦忙出手将人摁下,无奈一笑:“您二老也太着急了...” “这一亩地需多少种,如今我也不清楚,待金管事寻的人来了,咱再商议不迟。” 望着二老,她道:“宋爷,您想多种点也没事,不说别的,如今有田叔日日在外帮着我家收山薯,到时候我给你多留点种不是应...” 话还没说完,宋兴旺已经摆手打断了对方。 “事儿不是这么办的,你要今日不来给我说这些,我想破天也想不出那玩意儿还能做种!” “你有田叔是你请去帮忙的,一码归一码。” 活了半辈子的老人,自有一套个人行事准则,宋小麦知道此时说啥也没用,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话又说回来了,那山头到底咋卖啊? 二老一小,就这么围着火盆,絮絮叨叨半晌午。 宋小麦很快从宋兴旺嘴里得知,清河一带的良田一亩得十二贯,山地一亩只需三贯。 足足差了四倍的价。 宋家村的后山无主,想要买,只需带足银钱跟着村长去衙口办个契便行了。 山地的契书上会有这一片山的大致轮廓,宋小麦只需指着心仪的那片,随后衙役用朱笔一勾,再踏个章,最后由宋小麦和村长宋兴旺签个字便成了。 宋小麦一口气买了20亩山地,几乎将后山那块且能算作荒地的一片全都买了下来。 这天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望着崭新地契,久久不能回神。 许久之后,只听宋家行三的宋秋生悠悠道了句:“咱家...也算是有山头的人了?” 可不就有了么。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一天,因为宋小麦家招工的事,特别是得知一日二十文后,宋家村又跟着沸腾起来。 时不时便能见着有人来到大门边晃荡。 不少人勾着脖子往院门里瞅,想着看看能不能寻见个主人家,便能赶巧毛遂自荐一下。 对于这情形,宋小麦一家早做了准备。 自李二婶子等人来了家后,宋家的大门便时常关着了。 有那知趣的,见了都会主动离的远远的。 有那眼气的,背地里只道宋小麦一家这是眼瞅着发家了,便开始拿起了乔。 都是一个村的,凭啥那几个就行,我们几个就不行? 全然忘记当初宋小麦无私告知大家山薯一事。 难听的话很快落进一家人耳里。 宋小麦也只右耳朵进左耳朵出罢了,并未如家里另外几个孩子般心生气愤。 人心不古,自来如此。 好在当初也算恩惠一场,说归说,闹归闹,并无人上来寻宋小麦一家的麻烦。 如今家里人多了,为了方便大家做工,宋小麦将堂屋也收拾了起来。 每个屋子都放了好几盆炭火,保证大家取暖不被冻着。 厨房里的大锅时刻都在翻炒着,每个婶子轮流做着活,还真没觉得多冷过。 谁要冷就去灶台上翻一会锅,保管要不了多久就是一头热汗。 大小媳妇聚在一起,一边热闹说着话,手里的活一点没耽搁。 时而说到热闹处,满屋子都是笑声。 今儿不知谁提了一句,说起赵坤财来。 自上回碰到野猪撞伤了腿,这都养了俩月了,总算能站起来了。 只不过原先就驼背,如今又瘸了腿,真是哪哪瞧着都磕碜。 宋六婶子大嗓门的回:“能站起来就不错了,还管瘸不瘸的?” “还是镇里大夫医术好,要当初没及时去镇里,这会子还不知咋样呢。” 一句话,大家的注意力又莫名其妙的转移到了镇里大夫身上。 这事王氏感触最深,要知道,当初她可以为自己一辈子就那样了。 哪还会想到自己还有活蹦乱跳的一天。 对于王氏的事,众人都是感慨。 今日是取回手套帽子的日子,家里有了帮工,宋月娥便腾开了手,于是就跟自家小妹一同结伴去了镇里。 家里没了女娃,宋修远带着六弟宋春生在隔壁屋写字,厨房就边就剩下一帮老少媳妇,说起话来就有些荤素不忌了开。 “别瞧那赵坤财又是驼背又是瘸腿的...”宋六婶子翻炒着大锅里的山薯片,锅里时而炝出的热浪让她撇过头眯了眯眼,随即闷头笑出一声,刻意压低几分声量道:“听说吴氏又有身子了!” “算算日子,两口子在这养伤的档口都没闲着!” 李二婶噗嗤一笑,手里的山薯重新滑进水里,一时笑的直不起腰来。 王氏与其同排坐着,丈夫失踪三年的她,此时听到这话来,跟刘氏一众小媳妇都羞红了脸。 要说最害羞的,当属坐在最角落上的李寡妇来。 第126章 李小草 说起李寡妇,这人既不是徐氏提的,也不是宋小麦自个寻的。 而是前日那刘一水做贼似的跑来,偷摸跟宋小麦求的。 宋小麦这才知道,原来那日对方支支吾吾,竟是想给村里这位深居简出的寡妇谋个工。 一个光棍一个寡妇,身份之敏感,若碰在一起,那可真是火花带闪电,有没有事都得被传的颜色漫天。 考虑到这点,刘一水又没法自己上门给人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打听到对方有意想来帮工。 他便特地跑来,问能不能将其雇来做活,还特意叮嘱宋小麦,不要告诉对方是自己为其求的。 李寡妇也没个正经名儿,小的时候家人都叫她小草,叫着叫着,便用此当起了名儿。 李小草年岁不大,二十五左右,个头不高,相貌却很板正。 只可惜男人死的太早。 二人诞有一儿一女,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不到。 她男人也是刘姓族人,是跟刘一水自小一起长大的,同刘满一般。 原先几人关系很是融洽,三五不时的就要聚一聚,后来李小草男人死了,几家人才少了来往。 有妻儿的刘满还好,有时瞧着对方一人带俩孩子,还要照顾卧病婆婆不易,时不时的便会让自家媳妇帮帮对方。 但如今都二十六了还打着光棍的刘一水就不行了,每次只能远远望着自己兄弟留下的一对可怜儿女,想帮都帮不上。 顶多在俩孩子落单跑出来玩时,他偶尔给俩孩子塞点零嘴打打牙祭。 就这还得千叮万嘱,让俩孩子不要到处说,说了下次就没了。 俩孩子人不大嘴怪紧,每次吃干抹净一嘴油后,回到家里连娘都不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闲来无事的刘一水就这么看着俩孩子一天天长大。 也不知道哪天开始,看着看着,就看到了孩子娘身上。 他来求宋小麦的时候,以为丫头小啥都不懂,却不知跟前丫头早换了芯子。 若对方提的别人,就算有口头承诺在先,宋小麦也会掂量掂量再做决定。 但他提的是李寡妇,宋小麦想都没想便应了。 因为当日徐氏跟她专门提过此人,只不过后来俩人都觉得对方恐怕不会答应出来干这抛头露面的活,斟酌了下又给去掉了。 没想到还给刘一水歪打正着了。 为此宋小麦专程去了一趟李小草家。 待告知来意后,李小草的反应不仅愿意,险些感激涕零的差点她磕个头来。 还好宋小麦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瞧着家徒四壁的茅草棚子,宋小麦心里叹了又叹。 此女真是不易,这些年一个人拉扯俩孩子不说还要照顾卧病老人,比当年的娘还不易。 李小草的婆家原先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她还是对方家里砸锅卖铁用了二两银换来的。 宋家却不同,有宋全这个能人在先,给后辈留下不少家业。 孟氏弥留时匆忙分的家虽说大头还在大房二房那,但好歹最后落了一处能遮风挡雨的院子,还有十亩田地。 反观刘家,可真就一穷二白,媳妇换回来后,一家人都挤在两间草棚屋里过活。 宋小麦去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一间寒酸破败的小院,一大一小俩孩子坐在冷飕飕的屋内搓麻。 李小草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伺候一头花白苟延残喘的婆婆喝药。 瞧对方婆母赵氏出气多进气少的样,真就活到哪日算哪日了。 偏偏这老太太还是个厉害的,都这样了,还能时不时翻个白眼,似极不满意对方的照料。 李小草整个人都畏畏缩缩的,怕极了床上老人。 宋小麦看的一阵无语,这老妇都这模样了,还能磋磨儿媳。 也就是仗着对方良善好欺负,说句不好听的,李小草但凡有点坏心,一拳就能送对方归西。 宋小麦记得上回对方靠山薯赚了六百多文,如今这汤药也喝了俩月了,怕也剩不下几个子儿。 瞧这屋内里里外外,寻对方做工的事还没提,宋小麦便知对方一准答应,结果也是如此。 李小草虽姓李,但并不是本村人,也不是隔壁李家村的,听说同自家娘类似,是从那深山里嫁出来的。 本身人是个话不多的,嫁来宋家村后也没混上什么熟人,除了跟刘满妻子能说两句话外,见谁都一副少言少语的闷葫芦样。 但这并不影响对方手脚麻利,做起活来那真是不要命的拼。 需要两个人才能抬起的大木盆山薯,她怕麻烦别人,愣是吭哧吭哧自己搬来换去。 若非几个嫂嫂瞧见了上去搭手,一个人不知要掏多少力。 别人方才洗完两盆山薯,她第三盆都快见了底。 拼命三娘都不敢这么拼。 宋小麦默默观察一日,最后只得这一评价。 此时听见宋六婶子那荤素不忌的话,李小草恨不能寻个地缝钻一钻,耳朵都红了一大片。 别的小媳妇笑做一片,独她哪哪都不自在,手脚好似都没了地方搁置,整个人蜷缩在大木盆边“吭哧吭哧”洗的越发卖力。 另一边,宋小麦带着阿姐来到镇里。 这还是宋月娥自爹失踪后,首次来镇上。 从前的记忆早已模糊,如今再见这繁闹的小镇,哪哪都新鲜。 今日除了拿取定制的手套棉帽外,也没甚别的事情,宋小麦便先带着对方在小镇转上一转。 俩人来到一家饰品店,一人挑了一条时兴发带,男娃则是各自一块方巾,又给王氏选了一条颜色不至于太过艳丽也不会太过老沉的茶色头巾。 拿头巾的时候,宋小麦多带了一条青蓝色的,这是专程买给徐氏的。 她可没忘记当初给徐阿奶承诺过的话。 最近麻烦了对方不少事,一条头巾也不算贵,刚好做以谢礼。 姐妹俩买完东西欢天喜地的出来,正准备赶往下一家铺子时,忽被突如其来的人群挡了去路。 突然拥来的人群,姐妹俩忙拉紧彼此的手往角落移去,同时不忘踮起脚朝中央望去。 很快,俩人便瞧见了始作俑者。 第127章 秦氏 只见。 不远处的路中央,一体格壮硕老妇双臂大展,嘴里一边喊着“让让!让让!”,臂膀一边左右开弓,呼啦啦的扒开人群。 随着对方的动作,人群瞬如潮水般分散两边,开出一条道来。 道路开阔后,一架由丫鬟仆从拥护而来的蓝顶小轿瞬间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 这番大阵仗,就算县太爷来了,也不过如此了。 被轰至两旁的百姓瞬间嗡声一片。 “谁啊这是。” “吴家二房大太太。” “啊?不是说她远在京都么,咋跑这来了。” “嘿...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那吴二老爷给小了他四十多岁的小妾肚子都整大了,这正房能不回么!” “...这些大户人家可真乱。” “听说最近吴宅可闹腾了,眼瞅这位也回来了,且等好戏瞧吧。” 众人交谈时也没怎么避讳,好似故意热讽出声想要那娇中人听见,以此表达恶仆挡路的不满。 蓝娇中,一手握檀珠保养得当的五十来岁妇人,闭着双眼对外充耳不闻。 待蓝娇过去,这一片的众人才做鸟兽散。 “小麦...他们刚才说的吴家,可是杏花嫁去的那户?” 宋月娥惊疑不定。 镇里能这么大排场的吴家,可找不出第二位来。 她没记错的话,杏花不就是嫁给镇里吴家二房那位老秀才了么。 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宋小麦拉拉自家阿姐的手先离开了去。 等周围没什么人,她才小声回:“正是那户,且那怀了孕的妾,说的应该就是杏花。” 接着,她便将那日在酥香斋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就这么着,直到俩人取了手套棉帽出了小镇,宋月娥还是惊得心口扑腾扑腾直跳。 回程途中,姐妹俩走在人烟稀少的雪地中,终于能放下顾虑敞开了说话。 “你说,那吴老太太回来,不会要打杀了杏花吧?” 虽说两家人诸多过节,但一想到宋杏花年纪轻轻的,若就那么没了...特别是还有了身孕,宋月娥简直想都不敢想。 这到哪猜去啊。 宋小麦摇摇头。 吴庸也不是个善茬,就看他对宋杏花肚里的是个什么想法,看不看重了。 姐妹俩这边说完,吴宅二房这边已经乌泱泱跪满了一群人。 丫鬟仆从,有一个算一个,在二房大太太秦氏回宅的第一刻,都跟着来了东厢请安。 吴庸这些年仗着秦氏与他异地而居,早就放飞了自我,别的且不说,那燕瘦环肥的小妾就纳了整整一院子,一一细数,足有十六位之多。 此时,十六位妾室齐齐跪成一排,听候大太太发落。 望着一排比自个女儿还要小的妾室,秦氏手里的佛珠哧哧转动,落在众人的耳里,跟道催命符似的。 其中最害怕的,当属正对秦氏而跪的宋杏花。 自有了身子后,宋杏花终于体验了一把富贵人家的颐指气使,每日一睁眼,便有一屋子人忙前忙后的伺候自己。 无论什么要求,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满足。 很多时候她都默默在想,反正那老不死的早晚得先她一步离去,如今自己肚里又有了孩子,以后在这吴家就是有了保障的人。 不似她前面那些个,老些人了,也没见谁给老不死的怀个一儿半女。 甚至,跟前坐着的这位也不过只生了个女儿罢了,且早就嫁做了人妇。 如今肚里这个,可不就成了吴庸心头尖尖。 只要自己能平安诞下这个孩子,无论男女,定然都能得到吴庸看重,再不会如当初刚来时的日子。 一想到来时模样,宋杏花心头就忍不住一颤。 可想归想,当秦氏回来往众人跟前一坐,明明一个字都没说,宋杏花还是吓的一头冷汗。 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彷如与生俱来就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威仪,甚至比起吴庸狠厉起来的模样还要压迫几分。 宋杏花想不明白为什么,只神思游离间听得上方不悲不喜的一句:“抬起头来。” 妇人语气并无想象中的狠恶,不过是一句再平淡不过的话,可落在宋杏花耳里,还是让她惊颤。 她微微抬头,只到对方恰好能看尽自己全貌的角度便停下,不敢与其直视。 秦氏望着面前下巴尖尖的少女,慢慢将目光移至对方腹间。 “赐汤。” 轻飘飘的话语,却叫满院上下噤若寒蝉。 先才于小镇街道开路的妇人,立马上前一步,二话不说捏起还没弄清状况的宋杏花,将手中早已备下的汤药一股脑倒进了对方嘴里。 宋杏花再愚钝,此时也明白了对方用意。 “唔...唔唔...” 然而没有人想听她说什么。 悍仆一双手犹如铁钳一般,死死卡住她的下颚,直至那汤药一滴不剩。 “咳...咳咳...!!” 在脱离悍妇的一瞬间,宋杏花再也顾不得别的,当即便将手指扣进了嘴里,欲将那碗黑红的药汁从肚里抠出来。 “劝你莫做无用功。” 望着垂死挣扎,想要挽救的少女。 秦氏淡淡的目光中,留过一丝异样悲悯。 肚里的孩子没了,就代表自己又将回到原先生不如死的日子! 吴庸都是个半百的老头儿了! 岂是想怀就能怀的! 若说当日盖头被掀开的一瞬间是宋杏花这辈子最绝望的时刻,那么此时,秦氏无疑又在她的这份绝望中踩了两脚,再无一丝希望。 “你...你...” “你怎敢...怎敢!” 恐惧,愤怒,绝望。 这一刻,三种猛烈的情绪全部倾注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身上,几欲让其疯狂。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老爷一生无子,你这般肆无忌惮谋害他的亲子,就不怕他报复吗!” 宋杏花几乎用出全身力气的吼出。 立在秦氏一侧的老仆眉头一锁就想上去制止,却被秦氏微微抬手给阻了。 对于宋杏花的质问,她既不解释也不还口,就那么默默望着,望着花一般年纪的少女在那越发疯魔的咒骂。 “你个自己生不了珠的老蚌,就见不得别人好!” \"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院里的仆从及其余小妾,闻见宋杏花大逆不道歇斯底里的咒骂,都胆颤心惊的趴在地上,无一人抬头,无一人敢出声。 每个人的心里都在默默祈祷,祈祷自己能够早些离开这魔窟似的地。 第128章 年关 受了刺激的宋杏花此时全然忘了先才的压迫,只将那高高坐于主位的老妇当做累世仇人一般,一面涕泗横流一面咒骂不止。 直至盏茶功夫,腹间传来一股尖锐的痛让她瞬间捧腹倒地,哀嚎出声。 眼瞅着是药效起了,秦氏慈眉低首,低声一叹,挥挥手招来两个仆从,让她们将那疼的满地打滚的纤纤少女抬下堂去。 至此,一方院子才得以再度宁静。 秦氏眼眸微敛,在妾室所跪的第一排轻轻扫过,最后停在几人中年纪最长的楚氏身上。 似也察觉到对方目光,楚氏身子一抖,趴在地上的头愈发低了些。 见其这般,秦氏什么也没说,只对着满院仆从道:“你们都是院里的老人了,许多规矩也不需老身再一一说过。” “老身因礼佛无法常年宅于家中,但规矩就是规矩,老身在与不在,还望诸位表里相符。” “吃里扒外的人,吴家容不下,也留不得。” 一句留不得,让院里的一些人顿时冷汗淋漓。 偏偏秦氏也没有点名,更无发落了谁,只说完这么几句话后,便让一干人退了下去。 一些后来吴家的下人不明就里,只当这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训话。 然第二日天才蒙亮,吴家二房的后门就已打开了来。 紧跟着,几卷不知裹着何物的草席被匆匆推出了门外,行至一片乱葬岗,呼啦啦一倒。 宋杏花再度醒来的时候,肚里的孩子已经没了。 就在她预备寻吴庸痛斥秦氏一场时,身边的小丫鬟香草赶忙拦住了对方。 香草只附耳对其说了几句话,因堕胎失血过多导致脸色发白的宋杏花更惨白了几分。 —— 第一批薯粉,是在腊八的前一天制出来的。 此时的李二宋有田几人,戴着宋小麦定制的手套帽子也走完了清河县最后一个小镇。 如宋小麦一先预料的般,清河县辖域内的山薯主要还是分布在清河镇周边一带,再远一些的小镇虽也能挖出一些,但数量并不多,品质也参差不齐。 因此一行人收完清河县最后一个小镇后,宋小麦也没再继续前往邻县的想法。 忙了整整一个月,李二等人日日在冰天雪地中奔波很是辛苦,前前后后共十三人,宋小麦依着每人每天三十文给人开了工价。 一开始几人都不愿意拿,毕竟一行人在外吃住都是算在公中的,虽说辛苦一趟,可冬日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出来走动走动,不光长了见识,还省了自家一月口粮,哪里还能要对方三十文的高工价。 但宋小麦坚持,称此事一码归一码,几人如今都跑熟了清河一带村镇,以后说不得还有类似的事要麻烦几人,这工钱必须得拿。 否则下一回她就不好再求于几人了。 几人听了这话也只得作罢。 家中雇的女工每日二十文,同样管两餐。 两笔银钱,在腊八的前一天发到了大家手里。 李二等在外收薯之人每人得了将近一两银,家中制粉的李二婶等人每人也得了近700文。 而帮着宋小麦将自家炕贡献出来月余的宋兴旺老两口,宋小麦同样准备以一人二十文的价付给俩人。 但两人都坚持不收,说不过举手之劳。 宋小麦自不肯,白白占了人家土炕不说,烧的柴火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且烘制薯片要时不时翻面,让其受热均匀,是个很费功夫的事,哪里就能让人家白帮一场。 二老一少久久争执不下,最后双方只得各退一步,收一份工价这才作罢。 好在宋小麦提前买了赠与徐氏的头巾,否则心里还真过意不去。 没想到对方当日随口一说,还真给自己买漂亮头巾,徐氏高兴的半晌合不拢嘴。 在宋小麦将第一批山薯粉通过金管事提供的渠道寄回去后,这一年关于山薯的事情也终于告一段落,紧跟着,便是宋家村上上下下开始喜庆洋洋的迎接新年到来。 这也是宋小麦穿来后,即将度过的第一个新年,一个不再是孤零零一人,有一大家人陪伴的年。 年节之前,清河镇会连开三天大集,称做年集。 无论是镇里的百姓还是周边村民,都会在这三天陆陆续续来到小镇购置年货。 这天宋小麦一家起了大早,穿戴整齐后准备一同逛大集去。 读书的宋冬生宋秋生兄弟俩也在三天前放了年假。 自从入了学,兄弟俩每日风雨无阻奔波于宋李两村,从不落下过一天。 如今眼看也跟着陈夫子学了有三个多月了,比之三月前,俩人气质大变,一身书卷气,目光也越发清明。 一家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宋小麦第一时间察觉到身侧小五弟的悸动,笑着拍了拍对方肩头。 “待翻过年,小五你便跟着二哥三哥一起入学可好?” 原还沉浸在两位兄长变化中的宋修远,听到这话后心头一震,待瞧见四姐那双坚定且温和的目光后,一股暖意轰然于身。 “嗯!” 王氏如今身体已然大好,只要不过于劳作,已与常人无异。 穿上几个孩子做的新棉服,戴上俩姑娘给自己买的头巾,走出东屋的时候,便瞧着几个孩子全都看向自己。 许久不曾这般打扮过的王氏,被自己孩子看的有些局促,摸摸鬓角拽拽衣褂,忍不住问:“可是哪里不妥?” 王氏本就不黑,再加上这么久不曾外出,皮肤更是捂的透白,比之家里几个孩子都要白上好些。 虽说常年操劳导致年纪轻轻有些早衰,鬓角生了些白发,但如今发髻一盘,再带上衬其肤色的头巾,整个人看上去都年轻了好几岁。 妥妥! 这可太妥了! “娘这么一打扮,跟我们几个阿姐似的!” “噗...” 望着小嘴抹了蜜似的小女,王氏没好气的笑出了声:“贫嘴。” 宋月娥牵着小六宋春生站在一旁,回望容光焕发的娘,脸上也是久久落不下的甜蜜。 另外兄弟几个对视一笑,心头都道,真好。 一家人锁了院子出了门,行至村口时,便见到了一早约好的李二一家人。 一年忙碌下来,也就这几天大家肯放下手里活计松快几天。 李春兰老远瞧见王氏就开始笑着招手,高声呼唤:“快快,正等你们呢!” 两家人很快汇聚在一起,大人拉着大人唠家常,孩子则跟孩子扎堆打打闹闹。 一路上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第129章 年货 李雨今日也跟着二叔一家出了门,穿了身七成新的衣裳,几月的时间,个头又挺拔不少。 在见到宋月娥宋小麦姐妹俩后,他耳朵红红的上前打了声招呼,指了指宋小麦背着的背篓,微微一笑:“要不要我帮你拿?” 宋小麦歪歪小脑袋瓜,见身旁阿姐在对方过来时就低下了头,脸上红通一片。 这一次她终于明白过来什么,一边感叹女大不中留,一边撅着小嘴冲少年摇头:“空着的也不重,我自己背就好了。” 少年尴尬的挠挠头,只得作罢。 落于一群孩子身后的李氏瞥见这一幕,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身旁人,却见王氏好似不察一般,丝毫未觉异样。 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终没起那个话头。 她想着孩子也不大,翻了年寻个机会再说吧。 “春兰,李雨翻过年头多大了?” 就在李氏心里千回百转时,忽闻王氏提了这么一句,一愣之下想也没想道:“翻年就十四了。” “十四啊...那也不大,不过这孩子娘走的早,爹又...” “我估摸着,孩子将来亲事还得你们两口子上心。” 王氏望着前方身姿挺拔的少年,人长得好性子也稳重,十里八乡,难寻这么个好儿郎。 就是家里那摊事有些糟心,否则定不会担心寻不着好姑娘。 李氏咽了咽嘴里唾沫,吃吃应了声:“可...可不是么...” 见对方答的犹豫,王氏还以为对方没想到这茬,忍不住又多说了句:“你可得上点心。” “如今谁家出个好姑娘,不是早早就被人定了去。” “孩子年纪小不打紧,先将婚事定了,晚两年成婚也是好的!” 王氏越说,李氏越是心虚,讷讷回:“是...是啊...” 见其这般,王氏摇摇头,知道对方一直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如今自个身子也好了,到时大不了帮对方寻摸寻摸。 李雨这孩子她是真喜欢,从对方帮着自家干了那么些活就能瞧出,是个顶好的儿郎。 如今没了娘,亲爹又成了后爹,如今一个人冷锅冷灶的过日子,想想都可怜。 尽快寻个好姑娘成家,才是要紧。 眼瞅着对方那一脸比自己这个亲婶还操心的样,李氏觉得此刻若不提,真是错失良机。 终是忍不住道:“那个...说来你家月娥翻了年也十三了吧?” 这次换成王氏一愣,不明所以的看向身侧人。 李氏捂嘴噗嗤一笑:“你家这闺女养的这般好,到时候不知要被多少人踩破门槛咯!” 瞧着对方眼里的促狭,王氏终于回过神,再看向自家那窕窕长女,心没由的一空。 这孩子...咋忽的一下,就这般大了。 在李氏的提示下,王氏也终于注意到前方的少男少女,一抹怪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先还觉得哪哪都不错的儿郎,忽然怎么看怎么碍眼起来。 “月娥还小...过两年再说...” 王氏黑下脸,气呼呼的抽开李氏的手。 还道对方是个大咧的,原来人家早就把主意打到自家里头了,自己还在这傻乎乎的操闲心! 眼瞅着对方气性上来,俩人认识这么些年,李氏自看得出对方不是真怨上了自个,不过一时心气不顺罢了。 她厚着脸皮继续挽起对方胳膊,也不再提什么亲不亲,只笑着道:“对对,月娥这般好不愁嫁,换做我,我也要多留几年才是!” 王氏斜眼瞥瞥对方,心头的小火苗又唰的一下没了。 说一千道一万,人家也不过就提了一嘴罢了,自个哪还能真的生对方的气。 只是,望着前方出落的越发得体的女儿,养一年少一年,终也不可能永远留在身边。 眼瞅着孩子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孩子她爹却还下落不明... 若真还活着,咋还不家来呢。 别的不提,起码也要赶上孩子出嫁才是吧。 年关的小镇比起寻常的集市要热闹几倍不止,待两家人进了镇后,便被那川流不息的人群震住了脚。 这几日,十里八乡的货郎将整个小镇街道挤的满满当当,蒸糕的甜香混着各类食物的香气在寒风里翻滚飘散。 最最热闹的,要属各大摆着朱漆描摹的年画摊子,但凡来到小镇的,就没有人会少的了买一副寓意辞旧迎新的朱红对联。 两家人在扑面而来的喧闹声浪中,都忙拉起自家孩子,叮嘱几个不要乱跑。 宋春生直接被李雨从宋月娥牵着的手里接了过去抱在怀里,这才让众人放心。 李二熟门熟路的带着一群人来了最热闹的东市,在这里大家将要备齐年货所需的大部分物品。 这里的年节,家家户户都必须准备一碗香气四溢的八宝饭,寓意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安喜乐。 八宝饭多以糯米、红豆、大枣、桂圆等干果制成,条件差一些的,糯米换做粟米,其余干果也会以各种豆类或者更便宜些的果子替代,反正无论如何,要凑齐八样东西。 除此之外,便是一家人年节期间需要食用的各种肉食、菜类,孩子最喜欢的饴糖糕点自也是少不了的。 自分了家后,宋小麦一家已经好几年没有置办过这么齐全的年货,所以今年无论家中老少,都感到兴奋不已。 随着几人的背篓越来越满,心中也越发满足。 最后一行人也来到年画摊,各家买了一副寓意顶好的对联。 宋小麦笑着道:“待明年,咱就买些红纸回去,让二哥三哥亲自写好了!” 本来她是打算今年就让二人写对联的,但兄弟俩才入学习字不久,那一笔字写的,实在拿不出手。 二人都表示,再给他们一年时间,明年一定好生练字,到时候家里就用自个写的对联,绝对是村里独一份! 李二呵呵乐道,拍了拍自家两个小子,也跟着道:“你俩也得努点力,到时候咱家对联也让你俩写!” 李风听完,顿时哭丧起来。 就他写的那狗爬似的字,莫说一年,再给他一年也不一定能写好。 “这事还是教给雨哥来吧!” 李雨一旁抱着宋春生,眼观鼻,鼻观心。 兄弟俩的字半斤八两,他才不要接二叔的话。 宋小麦姐妹俩瞧着,没忍住都捂嘴笑出了声。 备好年货,宋小麦一家今日还有一项议程,走亲。 忙碌几月,王氏终于有了合适机会,来镇里探望探望几个孩子的小姑,宋慈姑。 第130章 相见 年跟前,董家杂货铺子生意也是难得的景气,每日店里的顾客都络绎不绝。 这个时节,本该夫妻俩共同守店的铺子,如今却只有宋慈姑一人忙的脚不沾地。 不但如此,背上还要背个两岁小女娃。 店里敞开着大门,屋外寒风一个劲的往里刮。 小女娃用厚厚的小棉被裹着,在母亲背上睡的香甜,却不知背着自己的母亲早已冷的手脚僵硬。 店里架着的唯一一个火盆,也只是供时而来此挑货的顾客取暖。 忙了一早,连口水都来不及喝的宋慈姑,脸上是一抹诡异的红,不知是冻的,还是被怀里足有二十斤重的坛子累的。 今日来了个大主顾,足足定了十个这样的坛子。 当宋慈姑小心翼翼的搬出最后一坛放进客人牛车上后,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去。 王氏带着几个儿女到的时候,正巧就看到了这一幕。 “慈姑...” 还没走近,王氏便已忍不住朝那远方勾背捶腰的人唤出了声。 刚送走主顾的宋慈姑身子一僵,恍然中寻着熟悉的声音望去,发现这次竟不是幻听,不远处站着的,真是让她魂牵梦萦的一家人! “嫂...嫂嫂...” 长久的思念,在这一刻汇聚成一道猛烈的潮浪,顿时打湿了人的眼眶。 这一边,望着原先那般鲜活雀跃的少女,转眼就成了跟前满面疲惫的妇人,王氏抬手抹去一把泪快走几步来到人跟前。 双方对视的一刹,宋慈姑眼泪便已夺眶而出。 想当初,王氏嫁来宋家的时候,宋慈姑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一起相处多年,直到宋慈姑出嫁方才分开。 俩人性子都是不爱挑事的那种,相处的一直很融洽,在王氏的心里,这孩子如同自己亲妹子般。 在宋慈姑心里,同样也将对方当做了至亲的人。 特别是在自己三哥和母亲离世后,更成了这世间唯一牵挂惦念的人。 二人的命运也如一朵缠枝莲,自宋家起伏而起伏。 两人相拥,一时痛哭不止。 一旁眼眶早已通红的宋月娥也快走了几步,上前小声唤了句:“小姑。” 宋慈姑含着婆娑的眼,在看到面前这个从小被自个抱着长大的孩子后,更是声泪俱下。 不过三年未见,孩子竟已脱了稚气,长成了少女模样。 “...月娥...” 几人相见,情难自抑,纷纷拥在一起泣不成声。 宋小麦忍着心头酸涩,将自家小姑背后的小女娃抱了下来。 早在几人情绪大恸时,小女娃就从母亲背上醒了。 此刻见到几个陌生哥哥姐姐将自己从母亲跟前抱走,小嘴一瘪就要哭,还是宋秋生眼疾手快将事先买好的糖葫芦拿出一串递至对方手里,顿时哄住了对方。 外面寒风凛凛,宋小麦望着伤心不已的几人上前劝慰:“如今见着了,总算是心安了。” “咱们还是先进屋里的好,外面天冷,小心着寒。” 宋慈姑忙擦擦眼,眼里闪烁着喜悦的泪花:“对对...瞧我...大家都快进屋来!” 说着,她一手拉着嫂嫂一手拉着侄女,将几人匆匆引进铺子里面,随即将铺门一关,落锁。 眼瞧着对方准备关店,王氏忙要阻止:“关门作甚,莫耽搁了生意!” 宋慈姑却不依,只红着眼眶道:“咱姑嫂这都多久没见了,好不容易见上一回,还管甚劳什子生意!” “嫂嫂尽管坐好,我这就去给你们泡壶热茶去!” 先才对方累成那般,王氏哪还能再让人麻烦。 “...不开便不开罢,你且歇会才是!” 远来是客,面前还是嫡嫡亲的嫂嫂和侄女侄儿,宋慈姑哪肯怠慢。 一时间,一个执意要去烧茶,一个执意让对方歇会,姑嫂俩争执不下。 最后还是宋小麦起身,跟自家大哥包揽了烧水的活,俩人这才终于说服彼此,肯坐下来好好聊一场。 王氏从自家三郎怀里接过两岁大的女童。 董小福从怀到出生她还见过两回,跟前这女娃可算真真第一回见。 得知对方叫做董小满后,她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早备好的见面礼,是一缝制精细的绯色荷包,上面用五彩的线绣着顽童扑蝶的画样,充满童趣。 董小满一拿到手里,便喜的笑声连连。 宋慈姑惭愧,这些年自个没帮家里什么,反让嫂嫂惦记,心头顿涌失落与羞惭。 “嫂嫂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王氏拍拍对方的手,笑着点头。 “几个孩子给我抓了药,早就好了,不必担忧。” “自小麦几个孩子上回遇见了你,我便一直想着来看看你,只当时家里事多,一直就耽搁到了现在。” “嫂嫂快别这么说。”宋慈姑抹泪,羞愧满面:“本该我这个出嫁女常回家探望的...” 后面的话她实在羞于开口,如同当初碰见宋小麦几人一样。 再多的苦难,也只是自己造成的。 对方的欲言又止,王氏尽看在眼里。 她心头凉了凉,从刚才看到对方一人搬运那么多货物,再到瞧见对方这面黄肌瘦的脸,便知自己这个小姑定是过的不容易。 特别是对方那一双满是干纹的手,比起自个常年地里劳作的还要不如。 家里几个孩子也是懂事的,有什么话也就没必要遮掩了,她直言问:“我瞧着铺子里怪忙的,怎就你一人守?” 宋慈姑本就垂首的脸更低了几分,轻声回:“公公最近犯了咳疾...相公在家侍奉,抽不开身。” “你婆母呢?” “婆母...”宋慈姑咬咬下唇,面对嫡亲嫂嫂,有些编不下去。 王氏看的心头一沉,面上带出几分肃穆:“既然你公公身子不适,作为亲家,我合该带着孩子几个探望探望去!” 俩人虽多年没见,但并不影响对彼此的了解。 对方说的是真是假一眼便知,瞧这模样,如今再没有什么看不出的。 定是那董家人故意躲懒,将小姑子当做了牛马使唤! 王氏决定,今日就是豁了所有脸出去,也要给小姑子讨个公道回来! 否则,她如何对得起当初在婆母跟前许下的诺言? 不说婆母,就算两人本身的关系,此即便不能退缩。 第131章 食肆 眼看嫂嫂动了真格,还没站起身,宋慈姑已眼疾手快拉住了对方,急声道:“嫂嫂且慢,公公他性子孤僻...不喜旁人亲近,还是莫要去了。” 王氏的眉都拧巴在了一起:“你是宋家女,如今家中虽落寞了,但不是没有人了!” “你若还认嫂嫂这个娘家人,便如实道来。” 王氏心里想了又想,差点就将宋大山可能还活着的消息透给对方,可又怕大伙空欢喜一场,到底没说出口。 但无论怎样,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宋慈姑在这遭一家人如此磋磨。 然,就算如此情境,面对嫂嫂的追问,宋慈姑依旧不愿回话。 将对方重新拉回椅子后便想低头,继续沉默以对。 也就是这一次低头,让端着茶水过来的宋小麦猛地瞧见其后颈处的一道青痕来。 那痕迹,眼熟的紧。 扫了一眼坐在一旁乖巧的修远,宋小麦默不作声的给几人一一倒了茶。 随后她悄悄挪到二哥跟前,俯首朝对方低语几句。 在对方耳语中脸色越来越黑的宋冬生,很快就寻了个由头带着几个弟弟出了门去。 屋内顿时就剩几个女眷。 在大多数时候,宋小麦给人的印象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模样,因而此时忽的沉下一张脸,莫说宋慈姑,就是自个娘和长姐也瞧的一愣。 “小姑,你身上的伤哪来的?” 平地惊雷。 宋小麦一句话,让屋内陷入片刻寂静。 似想到什么,王氏一惊之下不由分说朝小姑子探去了手,将对方袖口往上轻轻一拨,足有两指宽的青色乌痕顿时出现在众人视野。 瞧着那骇人的伤,宋月娥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拉过小姑另一只手查看,发现竟同样如此! “这...这...” 王氏失语,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切,片刻后出口的话都破了音:“是那董满仓干的?!” 好啊! 好你个董货郎! 原先还只道是个道貌岸然的,不曾想,还是个会朝女人动手的腌臜货! “小姑!” 面对满身伤痕的小姑,宋月娥心头大恸。 在两人的惊呼中,宋慈姑迅速抽回手,拉拉袖子想要盖住那见不得人的痕迹,然此举无疑掩耳盗铃。 王氏不知怎得,忽的就想起了婆母孟氏来。 老人家走的那天,嘴里最后念叨的都是慈姑慈姑的名儿。 可见老人一直放不下的心,不是平白而来。 那董货郎,果就是个靠不住的! “都怪嫂嫂...怪嫂嫂啊...” 王氏一把抱住跟前女子,失声痛哭。 如果当初自己强硬一些,带着婆母来镇里治病,婆母说不定就不会走! 婆母不走,小姑子哪会遭受这般磋磨!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软弱造成。 可...可...如今又能如何,除了掉几滴最是没用的眼泪,什么都于事无补! 这一刻,王氏将所有的不幸与过错都施加在了己身,一时间,竟不知该恨那货郎,还是该痛斥自己一番才是。 如此悲怆的王氏,不说宋慈姑,宋月娥也从未见过。 作为宋家长女,内心早已暗暗发誓许多回的她,无数次告诫自己,要坚强要勇敢! 要为母亲,为弟弟妹妹更是为自己早日撑起一片天! 而今在这片天的范围里,又添了一位嫡亲小姑。 抹掉不争气的眼泪,她愁肠百转,自己该如何才能为小姑讨个公道回来。 宋小麦拧着小眉头,知道现在说啥都没用也就省了这心,只等着二哥三哥几人回来。 好在兄弟几个速度也快,出门不久很快就折返了来,同时手里多了几个药瓶。 将药瓶递给自家小妹后,宋冬生不放心的又看了一眼哭的不能自已的母亲跟小姑,抿着小嘴半晌无力。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宋小麦让兄弟几个去不远处的一家食肆订桌饭食等着,她这边给小姑上了药就带人过去。 宋冬生应下后,扯着一脸漆黑的三弟跟不明就里的五弟六弟出了铺子。 “娘,这是我让二哥去黄大夫那里取的专治此伤的膏药,咱们先给小姑用上才是。” 宋小麦的话,让王氏终于冷静几分。 当看到小女儿手里几个药瓶后,心头更生惭愧,恨不能拍自己一掌。 遇到些事情,哭哭啼啼又有个什么用? 还不如个娃娃想的周全。 接过药瓶,她让姐妹俩哄哄一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娃,准备亲自为小姑子上药。 哄孩子这事姐妹俩都有一手。 虽说孩子还小,见到自家母亲身上那些痕迹后也不会多想,但二人还是将董小满抱起带到了里屋哄。 屋外,姑嫂俩就着一盆燃的滚烫的火,宋慈姑咬着牙关慢慢撩开一角。 随着露出的肌肤越多,王氏才知几人先才见到的不过冰山一角,除了手臂脖颈处,内里竟也寻不出一处完肤。 她的心颤了又颤。 王氏面上不语,暗里已将董姓一家人骂了个遍。 等俩人上完药,屋里的董小满也早就不哭了,就这么被宋家姐妹俩抱了出来。 望着面黄肌瘦的小姑,明明上一次还不是这般。 宋小麦想不通究竟为何,更不会知道这一切还跟上回自己兄妹几个碰见董满仓有关。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还是先吃饭要紧。 不说自己一家人已经习惯了一日三食,刚才几人聊天的时候,宋小麦可没少听见小姑肚子里传出的叫嚣。 再观对方枯败的面色与毫无血色的唇,全然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虽不至于如当初自个穿来时一家人的样,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几人都没再提伤痕的事。 宋慈姑就这么一路垂首跟在自个嫂嫂身侧,神思间的愁苦久久挥散不去。 今日还是宋小麦穿来异世后第一次下馆子,抛开烦心事不说,她还是挺好奇这个时代的食肆是个什么样的。 然而很多时候,事情总会事与愿违。 望着跟前那三两盆菜,要色无色,要香无香,分量给的倒是足,就如当初地摊上吃的那几大碗馄饨似的。 但那馄饨好歹是放足了肉的,不需要多么繁琐的功夫,只要技术不是太差,总归不会做的难以入口。 而今日这家店的菜,着实就有点差强人意了。 第132章 缘故 王氏夹起一筷干笋炒肉放进小姑子碗里,知道这是对方最爱吃的,忍不住又多夹了一筷。 没多大一会,宋慈姑跟前碗里饭菜就冒了尖。 抬眸一扫,见宋家几个孩子连同自己嫂嫂都是一脸关切,许久不曾感受过家人关怀的她喉间一哽,忍着温热的眼将面前饭食吃了干净。 许久不曾饱食的她,也饿的狠了,没多大一会就吃完了一大碗饭,直到宋月娥为其盛了第二碗,速度方才慢下来。 王氏看的揪心,反倒自己吃的少了许多。 一家人团聚,本该温情舒心的日子,却因董家缘故,导致各怀心思。 宋修远坐在一边默默扒饭,时不时打量一眼跟前小姑,虽说记忆有些模糊,但他隐约中还是记得这么个人。 似察觉到对方目光,宋慈姑回望了去。 二哥家这个养子模样倒是长得越发好了,就是不知对方怎跟着嫂嫂一家在一起。 俩人的对望引来一家人注意,王氏一拍手,这才想起还没给对方介绍这孩子。 “慈姑,修远现已入了咱家户籍,成了我的儿子。” 终于有件值得高兴的事,王氏摸摸一旁修远乖巧的脑袋,满目温和的给一脸讶异的宋慈姑讲了大致来龙去脉。 其中关于宋大田家的些事情也说了一些,惹得宋慈姑一时都忘了自家那档子破事,心头好一阵起起伏伏。 “二哥二嫂真是糊涂...怎给杏花送去...” 当着几个孩子的面,有些话不好直言,宋慈姑说到一半又忍了。 身为镇里住户,要比周边村落民众更清楚吴姓人家的复杂。 “吴家如今是长房嫡子吴誉当家,就是那个二十来岁的秀才爷。” 宋慈姑凝眉:“不过吴誉这房就剩他一个后辈,虽当了家,面对二房那位叔爷自是管不着也不敢管的。” “莫看他家屈居在咱们这样一个小镇...”宋慈姑扫扫周围,虽无外人依然放低了声量:“听说以前权势极大,是从京都搬来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样一户人家来了咱们镇,可不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吴秀才也还好,在咱们镇行事低调,极少露面。但他这位叔爷可就不是了,时不时就爱带着些婢子仆从满大街游逛,若看上了哪家...” “...” 宋慈姑理理话头,复又说道:“若看上哪家出落的好的闺女,便会想方设法弄进他的屋里...” “好在咱们县有位刚正不阿的陆县令,碍于这关系,这老家伙也不敢行那强抢一事,但...总会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便是了。” 可不么,宋杏花就是这么被骗去的。 宋小麦与自家阿姐对视一眼,她俩前不久街上可才碰见那家人。 不过今日没从自家小姑嘴里听出什么大动静,或许那位二房太太并未拿杏花开刀呢? 且随他们去吧。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自家小姑这事。 几人就吴家的事聊了一会,王氏又大致给宋慈姑说了说家中近况。 从发现山薯到如今做起薯粉生意一一给对方说了不少。 时间点点流逝,饭桌上的碗碟早就被店伙计撤了去,上了一壶茶汤来。 宋慈姑静静听着,这才从嫂嫂嘴里知道了一家点点滴滴,目光也从惊异逐渐变为骇然。 “前些日子我便听说咱们村出了名,就是因为发现了那什么山薯,还被县太爷褒了牌子...” “原来...竟都因咱家之故?!” 宋慈姑不敢置信,复而望向几个孩子,恍惚中,终于明白为何一家人短短时间竟有如此大的变化。 望着穿戴一新的一家人,久缠心头的疑惑也在这一刻逐渐分明... 难怪... 难怪杀才那日回来后性情大变,动不动就朝自己发火撒气,从而导致婆婆下去狠手磋磨自己! 原还以为他说自个偷偷接济家人只是因为心气不顺,一时寻来的借口,原来其内心是真的这么以为。 明白缘由后的宋慈姑,只觉讽刺至极。 心口存了许久的郁气忽的就那么散了。 当下,比起家人的兴起,董家对自己的污蔑和打骂突然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特别是知道自己两个嫡亲侄儿都拜了夫子读起了书,宋慈姑多日来萦绕在头顶的阴霾霎时就明朗起来。 好!好呀! 真是太好了! 她眼含热泪,拉过宋冬生兄弟俩的手,一个个仔细打量。 先才一直沉浸在与一家人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忽略掉了兄弟二人。 如今再一观,发现俩孩子确与几个月前大有不同。 不光是鲜亮外表带来的神气,眼中一抹读书人特有的清明是谁都扮不出的。 曾经送自家小儿入学读书时,远远就瞧过不少读书郎,他们的目光便是如此! 所谓风水轮流转,瞧着几个出息的孩子,宋慈姑只觉弯了这么些年的腰杆子,终于要硬了回去! 宋小麦等人望着肉眼可见郁气全消的小姑,都不由疑惑。 不过对于对方的转变却是极好的,比起先才那唯唯诺诺的模样,这样的宋慈姑才是众人印象里该有的模样。 趁此,王氏也终于能问出藏了一肚子的话。 “慈姑,那伤...如今可能跟嫂嫂说说了?” 面对满目忧虑的嫂嫂,宋慈姑默了默,终于点了头。 “这事还得从三个月前起...” 她忽而看向宋小麦几个:“你们可还记得有一日街上碰见你们姑父之事?” 那咋能不记得! 那日自己几个好心跟对方招呼,对方却摆了一好大一谱,兄妹三个还嘀咕了许久呢。 宋慈姑道:“就是那日回来后,你们姑...”算了,那样的人不配当几个孩子姑父。 “还是小福抱着点心盒子给我,说路上碰见了你们几个。” 原来,当日董满仓给儿子定了入学所穿的新衣后,便一脸沉闷的回了铺子。 董小福则抱着一大盒点心跑到娘跟前炫耀,说是表哥表姐给的。 一听表哥表姐,宋慈姑又喜又急,忙去问董满仓是否遇见了娘家几个孩子,既遇到了怎不请家来? 这话刚一问出,便惹来董满仓冷声一笑,多年来少有的动怒。 “请来作甚,打秋风么?” 这是什么话! 擦着陶碗的宋慈姑顿时火冒三丈,也顾不得孩子在场了,抬手便将陶碗砸向对方。 第133章 哭嚎 董满仓身子一晃躲了过去,只那陶碗“啪嗒”一声,摔得粉碎。 好巧不巧,就在陶碗碎下的前脚,宋慈姑婆婆孙氏后脚就走了进来,正正好看见对方用碗摔儿子的一幕。 霎时间,无论儿子还是那崭新的碗,无疑都撞在了孙氏逆鳞上。 一年不过四十的健硕妇人二话不说,抄起柜上的鸡毛掸子朝着儿媳劈头盖脸的打了去。 婆媳是冤家,从未对儿媳动过手的孙氏,在这一刻似为了儿子跟那陶碗,又似为了发泄积攒多年莫名须有的怨气,手里砸下去的鸡毛掸子是一点余力都不留,直敲的宋慈姑浑身抽痛。 铺子左右都是多年的街坊邻居,碍于脸面也为了赌一口气,宋慈姑愣是忍着一包眼泪没喊出一声。 反倒一旁抱着点心的儿子董小福惊叫中将点心撒了一地,蹦跶着两只小腿想要阻拦阿奶的手。 这一拦不打紧,瞧见心头尖尖的孙儿竟这般呵护这赔钱货,只恨的孙氏牙关咬碎,恨不能将对方打死,下手就更重了几分。 年不过四岁的董小福不懂阿奶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只眼泪朦胧的望着一声不吭却满脸痛苦的娘亲,小嘴不停地喊着“别打了阿奶,别打了...”的话。 自那以后,嫁进董家多年,本就不受婆家待见的宋慈姑更是进入一绝望之地。 干的活更多了不说,冷嘲热讽更是家常便饭,三不五时,还要遭来婆婆一顿毒打。 相公董满仓只远远瞧着,莫说帮她说话,不拱火便是好的。 至于家里那从来没个好颜色的公公,不提也罢。 一席话听下来,王氏连带自己几个儿女早已火冒三丈。 早就按耐不住的宋秋生一掌拍在桌上,双目喷火:“娘!咱这就找董家算账去!” 面对冲动的三弟,宋冬生少有的应和。 明明自家从未拿过董家一针一线,如今得了个打秋风的名声不说,对方一家竟能将小姑欺负至此! 此口恶气不出,往后人生都不能通达! 王氏也是又气又急,当即就要同意两个儿子的话,却被宋小麦出声阻拦。 “娘,二哥三哥,咱们现在这么过去,能给那一家人什么教训?” “打回去吗?” 宋小麦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几人瞬间冷静下来。 是了,自家这般着急忙慌的打上门去,还真能跟人直接动手? 且不说一家老的老少的少能不能打过,被街坊邻居瞧了,又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让人扒开小姑衣裳,让大家看那伤去吧! 既无法当场证明,那自家反而成了没理那个。 董家人完全可以倒打一耙,甚至寻个滋事的罪名给自家都能送大牢里去。 宋秋生急道:“管他呢!” “打不打的过不说,咱就算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给那老不羞的一顿好果子吃!” 少年人有这份心气,宋小麦打心底还是赞同的。 不都说人不轻狂枉少年,若这个年岁的孩子做事都如七老八十般沉稳,圆滑,那这世界该让人多么绝望。 若换个时代,说不得宋小麦也会跟对方一般先上去招呼了再说。 可眼下不行。 自来了异世,她便发觉自己活得越发谨小慎微,不单是害怕身份暴露,还有对这个时代深入骨髓的恐惧。 恐惧的源头,自是那得不到丝毫保障的人权。 这里的一家人是她赖以生存的根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能让任何一人冒险。 宋月娥望着面容沉静的小妹,知道对方这么说了,心里定有了大致想法。 自家小妹早已不是那沉默寡言的沉闷性子,小小年纪,便能带着一家人走出弹尽粮绝之境,还能带着一村人跟着受益。 如今家里的一切转机,全都因为对方。 不知不觉,宋月娥这才惊觉,身为长姐的自个还没做成弟弟妹妹的天,反已被对方早早护在了翅下。 “小麦...你可有什么办法?” 宋小麦冲着问话阿姐微微点头,她转首对上小姑:“其实我想的这法子很简单,但需得小姑您能狠下心来才行。” 这还是宋慈姑首次发现,嫂嫂一家竟有以这小侄女为主的势头。 不过比起秋生横冲直撞打上家去的麻烦,宋慈姑也来不及想太多,当即点了头。 “小麦你只管说,对那一家人,小姑没什么狠不下心的!” 无论如何,总比几个孩子去冒险打架的强! 见对方这般决绝,宋小麦微微颔首,心头也松了口气。 当即,她将心中所思缓缓告诉了大家。 董家位于清河镇城南一深巷小院中,小院已过活了董家好几代人,因而无论小院大门或者房屋墙壁,都被落下了道道岁月痕迹,并不如新。 孙氏拿着扫帚将院子里那棵叶子早就干枯的杏子树拍了拍,日日吹,日日扫。 今日索幸提着扫帚朝树尖上打了打,欲将最后几片枯叶拍下。 只可惜个头不允,够了半天也没碰着树顶。 那叶子似也跟自个作对似的,风一刮就掉,自己去拍去晃,反而稳稳扎在树头,她是越拍越气! “个克亲的丧门星!” “真是家来后就没过一天舒坦日子!” “哪哪见着都碍眼的东...唉哟——” 嘴里骂骂咧咧的孙氏,正骂的兴起,一个不甚脚底一滑,面门直直朝杏树扑去。 下一刻,鼻尖传来一阵钝痛,孙氏跟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唉哟——我的天老爷哦——这日子是没法过咯!” 屋外忽然传来的惊嚎,里屋正守着儿子写字的董满仓慌忙跑出。 待瞧见院里滚了一身雪碴的老娘后,吓得惊呼一声:“娘!” 瞧见儿子过来,孙氏不禁没起身,反是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拍上大腿哭嚎:“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辛苦一辈子,好不容易攒点家业给儿养大,竟娶了个黑心肝的贼妇!” “吃我家的粮,坏我家的运,克了满门亲不说,眼瞅着就来嚯嚯俺家咯!” 孙氏的嗓音极富穿透力,骂起人来调调还能转个十里八弯,房前屋后的邻居就没有人听不见的。 了解的都知道对方又在骂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死了人在那哭丧。 董满仓黑着脸,却不是因为母亲骂自己媳妇,而是觉得娘说的句句在理。 提起宋慈姑,便想着家里这些年不知被对方折箩了多少银钱去,害的他连日盘了三天货,如今每天对方回来第一时间就是查账。 家里一个铜子儿都再不能给对方拿了去。 听到院里动静的董老爷子,正躺在炕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管。 焊烟飘的满屋子烟雾缭绕,眉头也锁成了川字型。 第134章 董家 “嚎嚎嚎!” “成天除了嚎丧,有点正事没?” “是能把银子拿回家来还是咋滴?” 若非想到再娶个儿媳又得花一大笔银钱,老两口说什么都得给人换了! 董满仓出了屋后,董小福便歇了手上的笔,听到屋外爷奶的咒骂,抬起一只小手擦擦眼角的泪,另一只手则伸向盘子里的豆糕,那是先才阿奶给他拿来吃的。 等了好久才等来这个独处机会。 将豆糕往自己腰间小布袋里一藏,只等晚上娘回来偷摸给她吃。 他想娘了。 宋小麦一家与宋慈姑从食肆里出来后做了分别。 到了镇口只等了片刻,约好的李二一家也赶了过来。 上午买完货后宋家要去寻开杂货铺子的小姑,李家也恰好也有亲要访,两家人便约好了时间一道回村。 返程路上,每个人的背篓中都装了满满年货,李家人脸上都是落不下的盈盈笑意,反观宋小麦一家,则有些兴致缺缺。 还是李氏心细,很快发现一家人的不对劲。 难不成是慈姑那边出了什么事? 心中只略微一推敲,李氏就猜着了七八成。 其实也不用咋琢磨,那孩子自从嫁进镇里,就没怎么回过村来。 又不是那心狼不惦念家的姑娘,如此情况就只有一个说的去的原因,定是婆家不慈,不让她回。 李氏慢走两步,任孩子些个跟李二走在前头,她则顺势挽起王氏手臂晃了晃:“咋?可是慈姑在那家受了委屈?” 王氏闷闷点头,反拉过对方手捏了捏:“春兰,你说我当年咋就那么稀里糊涂的。” “当初婆母就不同意这门亲,慈姑哭着拉上我,让我劝说婆母。” “我这心头一软,就没了方向。” “你说,当初我要是跟婆母站在一边,会不会就没这档子事了?” 眼瞅对方又要钻牛角尖,李氏赶忙打住:“你别什么事都往自个身上推,都说人各有命。” “该是谁的劫,怎么都绕不过去。” “再说,当年大山不也帮着你妹子来着,否则孟婶儿哪就会松口了?” 李氏的话让王氏一怔,忽的就想起当年大山为了帮自家妹子拍着胸脯给娘做的保障来。 说什么让娘放心,若妹子嫁去那家受了磋磨,他这个哥哥绝不会袖手旁观。 就是因为这句话,孟氏才松了些口。 可是眼下,妹子真受委屈了,他这个当哥的人又在哪... “春兰...你说...如果大山还活着的话,他会怎么办?” 李氏没听懂对方话里有话,只当做了一个真的假设。 她想了想,冷不丁道:“大山那性子...定会打上门去。” “不过...上了门后,真要动起手来又有些难...” 李氏就觉得,宋大山上辈子约莫是个和尚转世来的,能跟人说道理,就绝不会上手的那种。 这点她男人李二最有话语权,俩人开裆裤就认识了,啥时候见对方跟人脸红脖子粗过? 李氏的欲言又止,王氏全然明白,没由的气笑出来。 要她说,当初那场徭役,就不该去。 难怪当初给婆母气的在床上躺了三天。 而今再想从前总总,别说宋大山了,王氏觉得自个儿都像着了魔似的。 冬日日头短,等几人回到村时,天已擦黑。 好在赶在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回了各自家里。 王氏带着长女宋月娥先将今日买回的东西归纳整理一番,宋小麦则跟着几个男娃将两个土炕烧上了火。 待厨房里一灶水烧开,土炕也跟着暖和起来。 冻了一天的几人,炖了一锅暖烘烘的山薯粥,每人喝下一大碗后,这才缓过劲。 一想到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一家人草草洗漱便入了梦乡。 翌日 宋小麦一家再度赶来小镇,特地买了些礼,随即一路前往城南董家院子去。 进到一条陌生小巷后,宋小麦率先敲响一户人家的门。 不多时门就开了,探出一眼含精光的妇人。 “你们是?” 王氏笑着上前:“劳驾,您知道城南巷子董家住在何处吗?” “就开杂货铺的那家!” 妇人眨眨眼,没直接回答,反问:“你们是走亲来的?” 王氏笑着点头:“我是董家货郎媳妇的亲嫂嫂,前面因些事情耽搁,许久不曾探望过姑子,如今有了机会,特地探亲来的!” “啥?你是宋氏的嫂嫂?” 妇人没忍住惊呼一声,很快便觉自己反应有些过头,忙朝几人讪讪一笑。 虽是如此,心里却泛起嘀咕。 不是说宋氏嫂嫂病入膏肓,没几日活头了么...这人看着,分明好端端的啊... “啊——” 妇人正开小差时,远方一处院子忽然传来一声惊天惨呼,惊的几人忙看了去! 紧接着,便响起另外一人高声责骂。 王氏跟几个孩子都是一愣,不明所以的看向妇人。 但见,妇人一双狭长细眼忽然腾的亮起。 也不知怎的,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那那...” 妇人抬手,朝声源处指了指,语气里的兴奋压都压不住。 王氏随着对方所指方向望去,眼里满是疑惑,不过最后还是客气的跟妇人道了谢。 宋小麦十分有眼力见的上前一步,从怀中布袋里掏出几枚铜钱塞进对方手里。 “多谢婶子!” 一家人这才齐齐朝妇人所指方向走去。 感受到掌心尚还温热的铜币,妇人一愣之后欣喜若狂,仔细扒拉了两遍,发现竟有足足十枚! 好家伙! 都说董货郎娶了个村里的破落户,原来都是谣传! 瞧人家这阔绰的,一出手就是十个大钱! 眼瞅一家人离董家院子越来越近,妇人兴奋的整个人都抖了几抖。 她将铜币稳稳塞进自己怀中,随即将自家大门“嘭”的一关,双手往袖间一插,随着宋小麦一家人的步子就跟了去。 往日这个时候,董家也时不时传来孙氏骂骂嚷嚷的声音,街坊邻居早就听习惯了去,也就没谁瞧那热闹。 而今却是不同,在听见往日从不出声的宋氏今日居然发出那样一声惨叫,众人彷如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跑马灯似的一一开了自家大门,各家探出几个脑袋来。 “好家伙,孙婆子这是疯了不成,别是要给人打死了!” “说来也怪,这俩婆媳以前虽大呼小叫,但也相安无事的过着。” “就从最近几个月开始,孙婆子就跟发了癫样,每日不嚎那么几回,就过不去似的。” 第135章 送礼 “我看那,定是那闷不吭哈的宋氏作了啥妖,否则哪能突然如此。” “听她家隔壁说,是那宋慈姑胳膊肘外拐,偷摸拿了婆家钱去救济娘家人了...” 啥? 还有这事... “...怪不得呢...” “就董家老两口,钱袋子看的跟命根子似的,这不要他们命吗!” 婆婆调教儿媳,天经地义。 虽说这听着打的着实有点惨了,但要真是大伙说的这般,这宋氏也是该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远处跟来的妇人“呸”的一声惹来众人注意。 但间,妇人揣着双袖,冲一人道:“还救济娘家人,你知道个甚!” 眼瞅这妇人,马氏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我说朱氏,一天天咋哪都有你呢?人家隔壁的不知道,你知道?” 朱氏回了个白眼,若放平日还真得被对方说服了去,然今天却不同。 她二话不说,掏出怀中十个铜币,在众目睽睽中展示一圈。 “你们知道这哪来的么?” 马氏撇嘴:“总不能你家地头上长出来的!” 对方的嘲讽朱氏丝毫不在意,只得意道:“你要说地头长出的也对!” “你说赶巧不是,人家敲门问路,没问你家也没问他家,就这么赶巧问上了我家!” 都是街坊邻居,谁还不了解谁。 朱氏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啥话到她这都兜不住风,眼瞧对方说的兴起,便有人打趣:“哟,这是一大早就遇到散财童子了?” 朱氏得意,当即就将先才宋小麦一家问路之事道了出来。 众人听罢,果真惊奇。 望着朱氏手里端端十枚铜钱,并不会有人怀疑朱氏会吃饱了撑的自个掏钱跑来炫耀。 “我滴乖乖,问个路就给十个钱!” “这哪里是什么破落户,我看是财神爷才对!” 朱氏收起铜币,炫耀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才不要再跟这群没脑子的浪费时间,眼等着一场大戏在前,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瞅着对方着急忙慌的样,众人哪还不知对方所想。 不远处小院里的惨叫还在持续,冬日闲的闷屁的大伙互相看了几眼,纷纷默契的合上自家大门,随着朱氏的步子跟了去。 这一头,王氏带着几个孩子特意走慢了些,时不时还要走岔一个弯,然后再敲响一家门问路,问完后依旧给予对方十文答谢。 如此反复几次,得了铜币的人家大多都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思默默随了过去。 待王氏终于敲响董家大门时,整条巷子人家有一半都往这边追了来。 董家院中,孙氏手提鸡毛掸子,正追着宋慈姑满院子跑。 跑在前头的宋慈姑边跑边嚎,孙氏气的边追边骂,心里头却道奇怪,这黑心肝的今日抽了哪门子风! 平日里自己怎么敲都不见闷葫芦出一声气儿,今日一下都没打着,反是要了命似的嚎! 莫非是看到家里就剩自己,刻意戏耍自个老胳膊老腿儿不成? 这般一想,任孙氏追的腿都酸了,还是恶狠狠的朝那疯魔似的儿媳追去。 她就不信了,自己就打不着对方。 跑在前头的宋慈姑一副嗓子都快喊冒了烟,瞥见气喘吁吁的孙氏后,难得的解气。 做戏要做全,她一边躲着孙氏抽来的掸子,一边胡乱扒拉自己本就乱糟糟的发,直到大门敲响的一刻,眼疾手快的摸出怀中一先准备好的鸡血,先是往衣服上胡乱擦了一些,而后尽数抹在脸上。 孙氏没注意对方的动作,听到院门敲响便第一时间去了门口,以为一早出门的爷几个家来了,匆匆开了门去。 怎知门一开,瞧见的却是几张陌生无比的面孔。 “你们是...” 王氏位于几个孩子之首,一见到孙氏便压下心底的不适满脸亲热的上前一步:“哎哟!是孙家婆母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孙氏愣愣点头,由着王氏过来一把拉起自己的手。 见对方点了头,王氏当即招呼几个孩子上前。 “快来跟你们孙家奶奶拜个早年!” 以宋月娥为首的几个孩子当即乖巧的朝着孙氏弯腰一拜,齐声道:“孙阿奶新年好!” “你们...好...新年好...” 面对突如其来热情的一家人,孙氏懵在原地。 王氏藏下眼底深处的厌恶,拉着孙氏的手笑道:“瞧我,光想着给婆母拜年了,都忘了先介绍下自个!” “当年给慈姑送嫁的是他三哥,您老见我定是眼生!” “我是....” “孙婶儿,这是您家儿媳的亲嫂嫂!” 王氏话还没完,急着看大戏的朱氏已迫不及待的喊出了声。 朱氏嗓门不小,刚落下话,周边跟来的巷子众民也凑了过来。 原还云里雾绕的孙氏,在听得对方张口闭口一个慈姑后整个人便已僵在那儿。 自个儿手还被对方拽着,当即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王氏仿佛没瞧见对方的不自然,只热情的招呼自己两个儿子,将手里提着的包装精细的一堆节礼盒子拿了来。 “孙家婆母,咱也不知您喜好的个啥,备了些薄礼还望您莫要嫌弃!” 孙氏就这么眼瞅着对方将好几个盒子递了过来。 院外众人瞧了,都不由眯着眼往那礼盒瞅去,恨不能穿透包裹看到里面东西。 有那眼尖认识的,不由低呼:“这亲家可真大方...那个绯色暗纹包裹可是咱们镇聚宝斋的东西,那里最便宜的礼都得二两银起步!” “二两银?!” 众人吸口冷气,一时间竟不知该羡慕还是该嫉妒了。 不过一想到待会的好戏,众人都幸灾乐祸了起来。 抠里巴搜一辈子的孙婆子,眼瞅是跟这二两银没缘了。 开了一辈子杂货铺子的孙氏,愣愣望着怀里几大礼盒,哪还不晓得里面装的都是顶顶好的礼。 若放在从前,定能让她喜笑颜开。 然而今日,她是怎么看怎么觉着烫手。 再看到一家人喜气洋洋的脸,孙氏忽的就想起了院里正被自己追着打的儿媳来,跟着就是一抖,险些将手里的礼盒洒落在地。 还是宋小麦眼疾手快上前稳稳扶住了。 丫头长的好,一笑起来更是喜庆。 “孙阿奶,礼盒不轻,咱先放回屋里吧!” 宋小麦笑眯眯的说着,也不等人回绝,一把拉着对方就往大门里进。 第136章 晕倒 外人看着如宋小麦扶着孙氏往屋里去似的,只有孙氏本人晓得,自个是被丫头一把拽着袖子往里生拉硬扯回去的。 孙氏本就长的壮实,而今又值壮年,按理说怎么也不会比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的劲头。 然此刻她却发现,这丫头也不知吃了什么,劲大的跟头牛似的! 没几步路,一行人就进了大门里。 也就在进门的瞬间,宋慈姑直挺挺倒在了地上,恰好看到这一幕的几人笑容瞬间凝固。 “...这是...” “啪嗒”一声,王氏手中礼盒坠地炸开,桂圆红枣滚落一地。 “娘...是小姑!” 宋月娥呜咽,抬手捂嘴踉跄上前。 紧跟着,宋家一行人瞬间都朝倒地之人奔了过去... “小姑!” “慈姑!” 脚底碾过满地干果,王氏踉跄着扑跪过去,一把将浑身血迹的宋慈姑从冰冷地面上捞起。 “..慈姑..慈姑...睁眼!” 王氏冒着青筋的手掌牢牢环抱着怀中之人,霎时泪如雨下,哆嗦着手用力晃动对方身体。 然而宋慈姑眼眸始终紧闭,丝毫没有醒来的的意思。 见状,王氏哽咽:“你...八岁时,嫂嫂就来了你家,看着你一点点长大...” “家里婆母,哥哥嫂嫂都处处疼你让你,从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这董姓货郎,当初娶你时千般好万般愿,本以为你嫁了个好人家...哪知...哪知...” 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好孩子,醒醒...快醒醒,别吓嫂嫂...知道吗...” 院里围观的人听到这动静,也顾不得别的,纷纷挤至董家门边,勾着头往里瞧,正好就看到这惨烈一幕。 一时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先才宋氏叫的那般凄惨,这孙婆子下手也太狠了吧! 瞧那一身血。 怎么说也是俩孙子孙女的娘,咋就这么狠心呢! 一切发生,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孙氏还没想明白先才活蹦乱跳的人,咋突然说倒就倒,还有那一身血,自己明明碰都没碰到对方,哪来的? 不会是一时想不开自戕了吧!? 想到这种可能,孙氏脸也跟着一白。 个背时的,要死不死外面去,搁自家触什么霉头! 想归想,骂归骂,人是死是活还不知。 反应过来的孙氏忙将手里东西放置一旁,匆匆朝宋慈姑跑去。 “...这是咋啦...” 眼瞅对方惊疑不定的跑来,正哭的狠的王氏将人猛地往外一推,痛斥:“老远就听见院里哭天喊地的,我还当谁家进了贼,不曾想是我这可怜的姑子正受你这婆子磋磨!” “我宋家好好的闺女嫁给你家,是犯了什么错,让你下这般狠手!” “今日你若不给我宋家一个说法,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跌坐在地的孙氏听得这话,当即黑脸辩道:“这位媳侄儿,话可不能乱讲!” “先才她还好端端的,怎就成了我的不是了!?” “我可一个指头都没碰她!” “呸!” 王氏怒睁,朝孙氏吐去一脸口水。 “你这话说的自个信不信!?” “满院就你俩,人如今就躺在这,不是你干的,难不成是我干的!?” 孙氏嘴角动动,瞅瞅满身血的宋慈姑,一时竟也百口莫辩。 要说没打吧...也就今日没打着。 可要说是她造成这副模样,那也是万万不能认的! 瞅瞅那一脸一身的血,自己不过是提了根鸡毛掸子,又不是刀剑长枪,哪里就敲的出血来! “我说没打就是没打,你可别想讹我...” 孙氏干脆双腿一盘,就地坐着,一副要跟对方死磕模样。 这般混不吝的架势,王氏心头沉了又沉。 眼看喊了半天人都没反应,豆大泪珠顺着面颊直往下掉,王氏便也不管那孙氏,只继续痛哭低诉;“呜...自你嫁来董家,便不见你家来,还以为是嫌我们孤儿寡母晦气。” “嫂嫂真是糊涂,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哪里就是那心狼的。” “如今才知,非是你不回家探望,原是嫁了个这般不善不慈的婆家!” “...慈姑醒醒,快醒醒,嫂嫂错了...嫂嫂就该早些来看你的!” “若一早知道你过的是这般猪牛不如的日子,嫂嫂拼了命也要给你讨个公道哇...” 王氏说的动情,惹得围在周边的宋家几个孩子也跟着不停抹泪。 眼看时机差不多,宋小麦这才上前一步,顶着揉红的双眼:“娘,咱还是赶紧请大夫去吧!” “对!请大夫!请大夫!” 似才反应过来,王氏忙取下腰间钱袋,当着众人的面哗啦啦一倒。 几锭银灿灿的元宝就这般滚了出来。 这一幕,莫说院外众人,就是孙氏也看直了眼。 王氏抓起一枚银锭,二话不说塞进长子手中:“冬生,快!快去,将大夫寻来!” 宋小麦抹了好大一把泪,拉起宋冬生兄弟俩:“二哥三哥你们一起去!” 宋家兄弟俩脸都红一阵白一阵的,二人恨恨瞪了一眼孙婆子,匆匆出了院去。 眼瞅兄弟俩出了院子,孙氏顿时心如火焚。 宋慈姑身上有多少伤,再没比她更清楚的,这大夫一来,且不说今日这身血是不是自己造成的,就那满身伤,自己就解释不过去。 心念电转间,孙氏微微眯了眯眼,暗道就算大夫来看了伤,只要自己不承认,谁也拿自己没招! 不过,都说家丑不外扬,无论如何,这事还得关起门来处理才对! 眼瞅一群看热闹的给自家大门都要挤破了去,孙氏心头一狠,当即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外面人骂道:“天天些闲出屁的货色,成天脚底板抹了油似的!” “东家狗下崽子要凑头,西家瓦片掉灰要伸颈!” “红事白事没你们不凑口热乎饭的!” “天天舌头伸的比晾衣杆还长!” “见天儿扎堆,活似粪坑里的蛆寻着味儿就拱!” “滚!都给我滚远点!” “再让我瞅见你们戳俺家墙根子,当心雷公劈歪了给你们天灵盖当锣敲!” 嘶... 这也骂的忒难听了吧! 第137章 假戏真做 门口众人立马不依,位于最前头的朱氏当仁不让的扬起嗓门“呸”的一声还了回去。 “我说你个孙婆子要不要脸呐?” “好一个倒打一耙的功夫!” “乌鸦笑煤黑也不照照影儿!” “磋磨儿媳打断两根鸡毛掸子的是谁?给人敲晕见血沫子的又是谁?” “自家灶台积着人血饽饽,倒嫌旁人闻不得腥!” “还是劝您赶紧把铺子里的铁秤砣拴裤腰带上好,省的哪天雷公劈错了秤杆子!” 噗... 朱氏话一落,门口众人爆发惊天哄笑。 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跟着拱火:“能给儿媳磋磨成这样的,在咱们清河也是独一份了!”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既说不是你打的,那咋还怕大伙瞅呢!” 孙氏气的脸红白交替,一嘴难敌众口,心急之下,扫视一圈,蹬蹬几步跑到院角抄起一把大扫帚就朝门口扫去。 众人一见对方骂不过就动手,有那虎的根本不惧,微微伸手一抓就将扫来的扫帚抓在了手里。 “你们!你们!” 眼瞅着扫帚也被人握多了去,双方僵持不下,从未受过如此大辱的孙氏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天喊地起来。 “唉哟喂——没天理了!” “欺负人都欺负到家门口啦!” “青天大老爷哦,您快开开眼,劈了这黑心肝的吧——” 宋小麦正跟着一家人抱着小姑哭的伤心,眼睁睁看着老泼皮在那撒泼打滚了开。 宋月娥抹着眼泪跟自家妹子交换了个眼神,下一秒,二人齐齐出发一声惊叫。 “啊!” “小姑她...她...” 宋小麦吓得跌坐在地,一连说了两个她都没说出后面那句话,不光惹的门口哭嚷的孙氏一顿,连带看热闹的大伙也是一默。 “小丫头...你姑咋滴啦?” 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朱氏实在没忍住问出了口。 宋小麦扭过脸,几岁大的孩子眼里这一刻填满了恐惧。 “孙阿奶,你为何要打我小姑!” “她这一身的伤,是不是你干的!” 孙氏眼角一跳,张嘴就欲反驳,然宋小麦那肯给她反驳的机会,当着众人的面突然掀开宋慈姑衣袖,一道道乌紫交错的青痕立刻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 宋小麦惨兮兮的望着孙氏:“孙阿奶,我小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记恨!” “这全身上下,竟没处好的!” 随着宋小麦的质问,留在此地的宋家人都目光喋血的望向孙氏,似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咬口肉下来一些心泄头之恨! 面对如此,孙氏第一时间就出声否决。 “不!我不知道!” “你们别看我,她哪弄的伤你们问她去!” 宋月娥梨花带雨的拉拉自个小妹:“孙阿奶既说不知,咱也不问了,眼下最要紧是请大夫才是!” “待小姑醒来,总能真相大白。” “再不济,咱就报官,定要将恶人绳之以法了去!” 似被对方说动,宋小麦恨恨瞪了一眼孙氏也不再逼问,独留那孙氏呆愣坐在冰冷地上,被那一句报官吓破了胆。 众人一时僵持不下,好在宋冬生兄弟俩腿脚够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俩人便拖着黄老大夫到了董家,白英也背着好大一箱子跟在后头。 穿过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宋家兄弟总算给黄老大夫和白英开出一条道来,两方人很快汇聚在一起。 多日未见,黄大夫不曾想再见到宋小麦一家竟是这般情景。 一路上,黄大夫从宋家兄弟嘴里知道了事情大致原委,因而见到哭的稀里哗啦的宋小麦后只微微给了个眼神,便朝倒地不醒的宋慈姑诊治了去。 如今外面天寒,一群人也没说进个屋里,就这般在外头顶着冷风望闻问切。 本以为只是做戏而来的黄老大夫,探上宋慈姑的脉后却是忽的一怔,不一会,一双眉头就蹙了起。 宋小麦一家人见了,都是一愣。 “大夫...我这姑子她...” 王氏觉察不对,忍不住出声询问。 黄大夫抽回手,在众目睽睽中猛地一叹:“宋娘子这脉...” 老大夫招手将白英唤至跟前,从药箱中取出一参片来郑重递给王氏:“先让宋娘子饮了这参片吊住元气吧。” 王氏愣愣接过参片,不待细问,便见老大夫已经拿出一根银针刺入宋慈姑人中穴位上。 随着银针刺入,宋慈姑咛了一声悠悠醒来。 瞥见对方那一晃而过的迷茫,宋小麦一家这才惊觉,一直以为装晕的小姑竟是真晕了去! 假戏成真,王氏也顾不得别的,忙关切问道:“可还有哪不舒服?” 片刻茫然后的宋慈姑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她愣愣望着急切的嫂嫂,这才想起自个刚才本欲做戏晕倒的时候突然心里泛起一股恶心,来不及装便真晕了去。 “嫂嫂...我没事...” 大夫都拿参片了,哪里就是没事了! 眼见是问不出对方什么,王氏复又看向黄老大夫:“黄大夫,我这小姑子身子到底如何,怎就要用上参了呢...” 常人都知,参片一般都用于急症之上,小姑子虽说受了不少皮肉之伤,可到底没到筋骨,怎就到了这一步呢! 面对王氏的迫切,黄大夫缓缓摇头:“宋娘子脉虚滑无力,尺部隐现断续之象。” “此乃冲任受损,胎元不固之兆。” 啥? 胎元不固!? 这一下,莫说宋小麦一家,就连远远听着大夫说话的孙氏都是一惊,骇然望向儿媳,声音尖锐:“你有身子了?!” “孩子们,快来给娘搭把手,咱赶紧给你们小姑抬屋里去!” 王氏揽紧怀中姑子,再也顾不得演不演戏。 黄大夫的诊断,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将众人砸的胆战心惊。 宋慈姑挣扎着就想起身,却被自家嫂嫂狠狠拦住,跟着自家几个孩子将她抬进了卧房当中。 院外,看了好大一场戏的众人并未急着离散,纷纷看向门边处依旧坐在地上站也不是起也不是的妇人孙氏。 第138章 世有沉疴 董家几代单传,到了董小福这一代才打破魔咒多出一个董小满来。 自宋慈姑生下董小满后,这两年肚里就一直没了动静,一家人原以为也就这样了,哪晓得闷不吭哈的又怀上了? 且看那模样,莫说做婆婆的,对方自个都不知! 一想到这几个月对儿媳的非打即骂,眼瞅到了半道的小孙孙就要没,孙氏“哇”的一声痛哭而出,也不管有没有人瞧了,连滚带爬的朝卧房奔去... “大夫——大夫哟——” “我的小孙孙,可得救救我的小孙孙哟!” 卧房中,宋慈姑已被宋小麦一家稳稳抬至床榻躺下,面色苍白的她一时也有些缓不过神... 何时就有了呢... 然而,这孩子眼看便要没了。 她呆呆盯着榻顶,失神许久。 王氏站一边抹泪,心头满是懊悔,若早知对方有孕,说什么也不会来这么一场大戏。 宋小麦也是心怀愧疚的站在一边,默默守在黄大夫跟前,等他老人家再诊断诊断。 老大夫又再度把了会脉,在众人期待中终是叹了口气。 “宋娘子舌淡无华,眼底青灰,此乃经年饥劳伤及脾阳所致。” “而今又兼新伤旧痕,肋下淤结成块,胞宫失养啊...” 他的话让一众人心沉谷底,王氏含泪:“黄大夫,若要留下这孩子,真就一点法子没了?” 黄大夫微微摇头,叹道:“已呈败絮之相,强留此胎无益,待瓜熟落地之时恐还会一尸两命....” 什么... 任再是坚强的宋小麦,闻得此言也惊的脸色发白。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走一遭,放在医疗发达的前世都常有意外发生,更别说眼下这个时候。 她攥紧手心,心中已然决定,如果小姑执意要保这个孩子,说什么也得劝上一劝。 “大夫,若此刻小产,我小姑子她可会落下什么遗症?” 显然,在孩子去留一事上,王氏比之宋小麦还要决绝。 活生生的大人和一个形都没有的孩子,作为至亲之人,没什么好徘徊的。 再则,自家小姑子又不是没生育过,如今已有一儿一女,好字成双,此危难之际,何必去冒那个险! 然而她的话刚问出,不等黄大夫回答,卧房门便被人“嘭”的推开。 “小什么产!小什么产!” 疯魔似的孙氏冲进门来,二话不说上来就推了王氏一把。 若非宋冬生兄弟俩眼疾手快稳稳扶住了娘,人就得撞到墙边去。 面对一家人的怒视,孙氏充耳不闻,只一把拉住黄大夫袖口,叫嚷:“大夫!您老可得想想法子啊,咱要保住这孩子啊!” “我董家三代单传,全就指望这孩子来添丁增福了哇!” “你可不能说拿走就拿走了啊!” 这是什么话! 眼看黄大夫黑了脸,白英立马上前一步将对方袖口从孙氏手里扯了出来。 面对如此不讲道理的妇人,白英也没甚好脸,直言:“孩子若能保住,我家老爷自会全力以赴,如今既是这般说,便是没了法子。” 对着面嫩的白英,孙氏并不买账,眼见说不动大夫,她忽然猛地扒开一圈人跑至榻边,双手一展将宋慈姑挡在身后,凶光满目:“这是我这家儿媳,肚里怀的自是我董家的种,我看你们谁敢害我孙儿!” 如此不讲道理的妇人,黄大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回遇见,饶是修养再好的他也不禁心生鄙夷。 一旁王氏气的恨不能上去手撕对方,被眼尖的宋小麦及时拉住。 此刻打起来,传出去还得被说成仗着人多欺负她来,便宜了她! 绕开蛮不讲理的妇人,黄大夫来到一旁桌前落座,白英十分有眼力见的跟上前去。 打开药箱摊出笔墨。 没多久,一张书写齐整的药方便落在了王氏手中。 “老夫开的非是虎狼之药,佐以先前老夫所给雪参吊住元气,服用此剂后腹痛会如月信重临。” “却能保胞宫无恙,待休养两年,便可重孕子嗣。” 闻此,王氏顿时如释重负,千恩万谢接过药方。 见老人家一脸不愉不欲多留,忙让宋家兄妹几个先将对方送出院去。 待出了大门,宋小麦对着老大夫深深施了一礼,以表歉意。 出了董家院子后的黄大夫早已没了不愉之色,面对宋小麦的致歉只摆摆手。 心底虽看不上董家孙氏做派,但作为一个医者也不会置喙什么,只叮嘱兄妹几个:“你们这位小姑身子亏空许久,此事后还得好生调理才是,待服了我那汤药,尔等再来医馆一趟,老夫再给为其配以几包药剂调养。” 这自是再好不过! “多谢黄大夫!” 兄妹几个再次谢道。 待送老大夫上了车,白英这才跟宋小麦几个挑挑眉,蹬蹬跑来凑在几人跟前低语:“你们小姑这婆母不是个好相与的,今日咱们大伙反正都瞧见了,若有什么忙要帮,届时你们只管来医馆寻我便是。” 宋小麦明白这是对方猜测自家可能会跟董家打上官司,答应堂前作证来的。 能这般说,定是黄老大夫在几人不知道的时候授了意,当即,几人再次对着马车俯身一拜,后朝白英道:“多谢小白哥!” 千言万语,也不过汇聚成一个谢字。 白英笑容灿烂:“不必谢我,人在做天在看,天下不平事多如牛毛,遇见了能帮则帮,不过顺手而已。” 他道:“我们少东家常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路遇不平,当效游侠拔剑,世有沉疴,岂容袖手旁观?” 这话一出,兄妹几个心头都跟着敞亮起来。 宋小麦怔怔,想到那位如沐春风的年轻大夫,这番话好似也有了实形。 宋冬生目中有所明悟:“先生常说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 “今日在小白哥身上我算是彻底领略。” “小黄大夫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小白哥与其常年待在一起,早已春风化雨渐染仁风。” 白英惊异,奇道:“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们兄弟俩才读了几个月的书,拍起马屁来险有超过尔妹之风!” 本还听得乐呵的宋小麦小脸顿时一黑。 “小白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何时拍过马屁了?” 听着外面几个孩子的玩闹,坐于车架里的黄老大夫笑盈盈的捋了捋胡须。 眼看年关近了,不如寻个清闲日子往李家村寻寻那秀才公去,好些日子不曾与其手谈,而今倒是有些手痒起来。 宋家兄妹三人跟着白英又说笑了几句,都知眼下也不是叙旧良机,便做了分别。 待马车转过巷口看不见踪影,目送二人的兄妹三人方才对视一眼准备折返。 第139章 质问 董家门口这会已没了围观众民,兄妹几个合计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宋小麦看看天色,估摸着董满仓几人也该回返了,便道:“孙婆子是个蛮不讲理的,咱不与她争辩,且等其余人回来再说!” 宋冬生点头,小脸少有的冷峻。 宋秋生抿唇...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小姑肚里的娃娃是要没了么?” “要是没今天这事,那娃娃是不是就能留下了?” 俩人都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身后又都有弟弟妹妹,深知女子有孕是件顶要紧的事。 再则今日听到黄大夫所言,且一脸沉重。 特别是那句一尸两命,给家里几个孩子造成不小阴影,生怕是今日这场戏造成的后果,如果是这样,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宋小麦沉下小脸,虽然心中有愧,但听黄大夫所言,小姑肚里这胎本就保不住的。 罪魁祸首,自是董家几人。 未免在几个孩子心里落下什么阴影,她沉吟片刻,安慰道:“二哥三哥不必介怀,有没有今日这出,小姑肚里的孩子也...” 话未完,远处走来的爷孙三辈已入眼帘。 今日乃年集最后一天,本该宋慈姑继续前去店里贩货守店来的。 怎知,每日天不亮就该起床给一家人备下早食的宋慈姑,今日不知抽了什么风,到点后一家人都起了,她却迟迟还没起床。 嫁来董家这么些年,还是头回赖床不起。 等董满仓黑着一张脸前去责问时,便瞧见对方一脸通红的躺在床头气若游丝,这一幕给他吓得着实不轻。 想起昨夜在对方身上看到的那些伤痕,董满仓心头没由一空。 吵归吵,骂归骂,却从没想过让对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等他跑去招来自家老娘,孙氏却只随便瞥了一眼。 “懒驴架辕的货,大过年的躺这装死,没得惹人晦气!” 眼看媳妇上气不接下气,董满仓急道:“娘,您可别骂了!” “人都这样了,咱要不请个大夫瞧瞧吧?” 一听儿子这话,孙氏更气不打一处来,尖声道:“请大夫,她也配!?” “你当咱家开钱庄的啊?” “有这哭丧的功夫,不如把你屋里的腌臜货收拾了,倒省得我瞧见那短命相!” 撂下话,孙氏狠狠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儿子就出了门去。 一家子的钱都在孙氏手里攥着,董满仓瞅瞅躺在床头的孩他娘,一想起对方偷摸给娘家撺掇银钱的样便也狠了心撒手不管了。 得以今日孙氏破天荒的做了一顿早饭,几人用完后,董老爷子一合计便跟着儿子去了铺子。 董小福领着两岁妹妹惦念躺在床头的母亲,本想等爹跟爷出门后悄悄前去看娘,结果被临出门前的董满仓一手一个捞了出去。 “你们娘病了,你俩这几日别往跟前凑,小心过了病气。” 眼瞅就要过年,若给孩子染了病,年都过不好。 就这么,一家六口人,就留了看门的孙氏跟病倒的宋慈姑。 待爷孙几个走远了,宋慈姑方才悠悠睁开眼。 抬手摸摸脸上昨日备下的脂粉,想不到还真给家里几人骗了去。 一想到先才婆婆恶毒的话,宋慈姑黑着脸从床上爬了起来,顶着乱蓬蓬的发来到外间,对着正闲的嗑起瓜子的孙氏幽幽喊了句:“娘。” 冷不丁的,给孙氏吓了一跳。 待看清人,心头的火直窜脑门。 “要命的衰鬼,走路不出声,你是想吓死谁!” 宋慈姑一脸无辜:“娘...我饿了,家里还有饭么...” “嘶...” 躺了一天的懒货还敢张口要饭! 在儿媳面前跋扈惯了的孙氏,二话不说抄起手边掸子就朝人甩了过去。 “饭饭饭!” “我让你吃!” “懒得生疮的货,这会记得肠子空了!” 在掸子飞来的前一刻,宋慈姑踉跄躲过,却不巧撞翻一把木椅,椅子倒地闷响惊的她浑身一颤。 “娘...我当真饿的慌...” 眼看往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儿媳今日不单学会顶嘴,还敢躲了自己砸去的掸子,孙氏瞪着一双吊梢眼,气的哇哇直叫,爪着手就朝人抓了去。 宋慈姑眼看火已点的差不多,哪还真能让人抓着,扭身就跑了出去。 瞧着先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这会忽然跑的比兔子还快的儿媳,孙氏这才知对方这一早上,原是在装病! 好啊,关公面耍大刀! 今日这是要造反了!? 再顾不得别的,捡起鸡毛掸子就朝人追了去。 窜进院里的宋慈姑见成功激怒对方,也顾不得别的了,破天荒扯开嗓子发出声声惨叫。 这一叫,穿透城南小巷,巷子口的朱氏恰好就在这会给宋家一行人指了路。 此时正值晌间,心慌了一上午的董满仓跟着自己爹回来用晌饭。 俩人谁都没想到,今日不单没了晌饭,连带没的,还有自己那未出世的儿子孙子。 在大门边碰见宋小麦三人时,爷俩的第一反应就是心头一沉,以为这家人又打秋风来了。 缠着自家媳妇(儿媳)不说,如今是拿不上钱了,便厚着脸皮寻上门来了? 带着这般想法,爷俩连装都懒得装了,直接冷着脸绕过宋小麦三人,连声招呼都没打。 宋冬生兄弟俩气的满眼喷火,若非如今小姑还在里头躺着,俩人说什么也得跟俩人说道说道。 宋小麦示意二人稍安勿躁,心头冷笑的跟着父子几个进了大门。 等到听见屋里孙氏哭天喊地的声音后,董家父子俩方才察觉不对。 作为公公的董老爷子不便进入儿媳卧房,只能黑着张脸朝屋内滋滋哇哇乱叫的孙氏吼了一嗓。 “都晌午了,还冷锅冷灶的,又在那嚎什么丧!” 董满仓拉着一儿一女立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听到董老爷子声音后,西屋卧房的门“哐当”一声就推了开。 孙氏跌跌撞撞冲出来,一把拉过自己儿子,泪流满面的喊:“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不等宋小麦几人先说什么,她反倒恶人先告状的指着不远处的兄妹几人:“你快将这些个心狼的轰出咱们家去,她们要咱小孙孙的命啊!” 董满仓被自个娘拽着衣领动弹不得,听到母亲嘴里颠三倒四的话,云里雾绕。 “孙家阿婆真是好一个颠倒黑白,明明是您将我家小姑伤至滑胎,反倒成了别人要你孙子的命!” 如今人已到齐,宋小麦冷着脸上前一步,指着卧房责声问向董满仓:“小姑父,我小姑嫁给你这么些年,不辞辛劳的照顾你一家老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当初你为了娶我家小姑,不但三次上门求娶,还当着我阿奶面发了毒誓,说若是将来让我小姑受了一分委屈,你便如何来着?” “难道都忘了吗!” 第140章 心虚 丫头人不大,气势却拉了个足。 犀利如锋的话似一把尖刀直戳董满仓面门,让本就一头雾水的他更是哪哪都迷糊。 但不论如何,被一个几岁大的丫头指着鼻子骂,董满仓再是好脾气也忍不了这般羞辱。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我何时对不起你小姑了,分明是你小姑她...” “她什么!” 宋小麦往前一步,恨恨瞪眼:“我道上回见着您怎一脸不愉,碍您多少是个长辈,好心跟你招呼,你却一脸爱搭不理!” “如今我才方知,原是有人眼瞎心盲,将我宋家当成那厚颜无耻的打秋风之辈!” “可笑!” “我宋家如今是落魄了些,但还不至于来您家乞食!” “而今我二哥三哥都是正儿八经拜了师的读书人,哪里容得你家这般污蔑毁誉!” “今日,你们董家若不给我们宋家一个说道,羞怪我宋家无情!” 董家老小,就这么直愣愣站在一侧,被一八九岁的小姑娘指着鼻子骂了半晌。 除了知情的孙氏,董家父子俩到现在都还没弄清状况。 不过,在得知对方一家竟出了两个读书人后,当真还是惊了一跳。 不是说都穷的揭不开锅了吗? 咋还有钱拱俩娃读书来着!? 哪怕是他们董家,也不敢说一口气拱俩孩子入学。 若说自家儿媳偷摸接济过娘家一口饭食,一身衣裳,倒有可能。 但若接济两个孩子读书...无疑天方夜谭了些。 难不成,往日当真错怪了对方? 眼瞅气势汹汹的一家人,位于一侧的董老爷子很快从自个婆娘身上察觉出不对。 烟袋也不抽了,将孙氏从自家儿子身上一把扯下,喝问:“到底咋回事!” 他的震天一吼,给哭哭嚷嚷的孙氏震的顿时像只落水鹌鹑。 唇角抖动半天,也没敢道出实情... “董满仓!” 就在一行人等着孙氏开口之际,安顿好小姑子的王氏终于从卧房冲了出来。 得见,她一声怒吼,蹬蹬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啪”的一掌甩在董满仓的脸上。 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宋慈姑的娘家如今就剩这一位嫡亲嫂嫂,见到自家出嫁女受如此委屈,能心安理得给董满仓一巴掌的,也唯有她一人而已。 眼瞧着董满仓一张白俊的脸瞬间腾起五指红印,宋小麦兄妹几个都为自家娘捏了一把汗。 脸能抽成这样,手也好不到哪去... 孙氏见儿子被抽,恨的当场就要扑上去跟对方撕扯,然身子刚动,一条胳膊便被自家老不死的死死捏住。 董庆友黑着一张脸,比之稀里糊涂的儿子,回过味的他可清楚记得,宋家那丫头说什么儿媳滑胎来着... 他董家人丁自古单薄,本以为这一代又只小福一根独苗,难不成,自家儿媳又怀上了? 被一掌打懵的董满仓,面上风云莫测变了好几变,最后在看清王氏后,才发现竟是宋家亲嫂! ...不是说病入膏肓了吗? 且看这红光满面的好气色,一掌甩的自己眼跟前都黑了几黑,哪里像个行将就木的人?! 认清王氏,揣了一肚子气的董满仓顿时没辙,只能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勉强维持一丝镇静,抱拳冲对方行了一礼:“不知嫂嫂亲临,弟婿...有失远迎...失礼。” 王氏冷笑:“姑爷这声失礼,贫妇可当不得!” “今日这一巴掌,不知姑爷认是不认?” 垂首中的董满仓,一脸羞怒埋在阴影之下:“恕弟婿不明,还请嫂嫂明示,不知弟婿哪里得罪了嫂嫂!” 听得这话,王氏气的心间发颤,但她深知,此刻自己必须稳住,决不能在这一家人面前露出一丝一毫怯意。 “姑爷既不知,那不妨贫妇就来问问你,我这姑子从前在我宋家不说娇生惯养,那也是十里八村少有的在兄疼母爱中长大的姑娘,怎到了你家,不过短短几年,从前一双纤玉手,而今却糙如老妪一般?” 董满仓沉声:“嫂嫂说笑了,这嫁了人的女子,上要孝顺公婆,下要相夫教子,此乃天经地义,哪里还能如闺中一般不通俗务。” 王氏攥紧双拳,连连道了三声好字。 “那不知,我这小姑子嫁来姑爷家,可有做到上敬公婆,下教子女?” 董满仓一愣,抱拳躬身的腰又弯了一弯:“自是做到...” “既已做到,那敢问姑爷,我这小姑子究竟犯了七出哪一条,得以让您全家将其伤至如此,甚至不惜对方身怀骨肉,也要鞭挞磋磨至腹中孩儿不保?” “什么...?” 再度听见骨肉二字,董满仓猛地抬头,对上王氏冰冷面容。 “...您是说,慈姑她有了?” 王氏冷笑:“姑爷说笑了,有了也没了。” “你胡说!” 不等董满仓回话,孙氏已不管不顾,呸的一口吐向王氏。 “我那小孙儿分明还好端端的在她娘肚里待着,你这克了相公又克婆母的扫把星,竟敢出言咒我孙儿!” “儿啊,快快将这灾星给我轰出门去!” 这么多年,还是头回有人对着王氏直面辱骂,说她是个克死相公婆母的灾星,料是一早就有准备,王氏依旧白了白脸。 宋家兄妹几个听得这话也是脸色一变,就连被宋修远牵着立在卧房门边的宋春生都听出了其中恶意。 几岁孩童忽然撒开哥哥的手,蹬蹬两只小腿跑到孙氏跟前朝着对方狠狠踢出一脚。 “坏!” 吐出一个字似还不解气,点大的娃娃抱起孙氏一条腿张嘴就欲咬上去。 好在五哥修远及时跟来,在小弟咬下的前一刻将其抱了回去。 一看自个没得逞,宋春生顿时委屈的“呜哇”一声哭了出来,两包豆大眼泪滚落,躲在自家五哥怀里朝孙氏一遍遍喊着“坏!坏!” 脸黑成炭的董庆友再次听见儿媳有孕一事,同样惊的眼角突突直跳。 世上再没谁比他更了解自家婆娘的虚张声势,莫看面上闹的凶狠,不过是掩盖内里心虚罢了! 且看闹了半晌都没见儿媳露面,他知道宋家人说的十有八九是真。 难道自个一家,真给即将到来的孙儿给折腾没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抓住老妻的手都不由紧了一紧! 孙氏被其抓的生疼,冷汗直冒,却不敢出声求饶。 她很明白,如果好不容易家来的孙子就这么没了,老不死的决计会将满腔怒火发在自个身上! 第141章 和离 孙氏冷汗淋淋,因而在被一半大孩子踢了一脚后,本是无足轻重,她却眼睛咕噜一转借题发挥撒起泼来。 “哎哟喂——没天理啦!” “青天白日,被人一家老小寻上门来欺负我一老婆子啦...” “孙阿婆!您就别演了!” 眼瞅对方又要胡搅蛮缠混淆视听,宋小麦敛着一身冷意扶起自家娘的手臂暗中捏了捏,让对方不要在意孙氏嘴里恶言恶语。 面上,她则一声冷喝打断孙氏施法:“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要再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你们董家施虐儿媳,致其重伤不说,如今还让其腹胎不稳。” “若放在从前,或许我可怜的小姑子真就得被你们磋磨了去...” “但如今是大周,律令早已不同前朝般以孝道凌驾律法之上,而今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凡出嫁之妇未犯七出之条,若在夫家横遭凌虐,以致伤残殒命者,当以《刑统·斗讼》论处!” 宋小麦挑着眉梢,喝问董家:“此事若宣之公堂,尔等罔顾王法之行径,该当何罪!” 少女声声喝问,如凛冬霜条敲击在董家所有人心头,刺骨冰凉。 此时满腹忧心妻子肚里孩子的董满仓,只想快些见到妻子问个清楚,面对一丫头的喝问他想也没想的问:“那你说,你们到底想要如何!” 董老爷子拽着撒泼的老婆子,眼底酝酿出的风暴直逼老妻,让其更加不敢回视。 宋家兄妹几人,除了在屋里照顾小姑的宋月娥外,与董家人相对而立,目光中全是一副死磕到底的决绝。 王氏深吸一口气:“董姑爷,我家小麦的话你也听见了,这事若要我们宋家处理,定要将此诉讼公堂与你董家不死不休的!” “可我那小姑子自来就是个心善念旧的,看在你们夫妻一场,又育有两个孩子的份上,便求了我这嫂嫂饶你们一回!” 听到这话,董家人面上不显,心里却都松了口气,然一口气还没落地,又听对方道:“但是,只有千里抓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而今无论如何,我们宋家也是不敢再将姑子交付在你们这样一户人家里。” “所以,趁今日大伙都在,烦请董货郎选个日子,咱们两家约上各自族亲,让你二人和离作罢!” “从此后,一别两宽,谁也不干扰谁!” “什吗!?” 孙氏尖叫:“你要让我儿子和离!?” 王氏厌恶的扫去一眼:“若不和离,难不成还要留在你家待你等人磋磨吗?” “今日姑子她尚且有那一身伤痕在可做铁证,你们不敢对簿公堂,来日呢?” “待她伤好了,你们再用别的看不着摸不清的下作手段磋磨她吗?” “到那时,若我姑子再生个万一,我们宋家岂非连个公道都讨回无门了?” 跟着爹和阿爷回来的董小福董小满兄妹二人,在回家的第一时间就被宋家兄妹几个唤进了自个娘屋里去。 此时,两个孩子纷纷趴在母亲跟前,听着屋外喧喧闹闹的争议,年纪稍小的董小满不懂,然已经读了几日书,本就早慧的董小福却听了个明白。 点大的孩子,望着榻上神色凄凄的娘,默默拉起娘的手紧紧抱在小手中。 “娘...” 董小福忍着泪:“娘要离开咱家了吗?” 留在屋里照顾小姑的宋月娥看的不忍,想上前抱起表弟哄哄,却被自家小姑使了个眼神停了动作。 面对自己这个懂事的儿子,明明还这么小,就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每日小心翼翼的东藏一块点心,西藏一口饽饽,就为了等自个当娘的回家能多吃一口。 别的孩子在这个年纪还是个只知朝爹娘撒娇的娃娃,就因为生在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董家,逼着小小的自己快速懂事长大。 这般乖巧的孩子,又有哪个娘能狠心抛下。 “小福乖...娘哪也不去,娘会一直陪着小福小满...” 娘亲的话,董小福却半点没被安慰到,只豆大的眼泪簌簌滚落。 “娘...如果你离开了咱家就可以不挨打不挨饿...您就走吧...” “孩儿会在家照顾好妹妹...娘尽管放心...” “您就跟着舅母和哥哥姐姐回家去,回您自个儿的家...” “以后再也不会挨打受罚,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小小孩子抬手抹抹眼泪,不知自己出口的话让满屋人动容。 “呜...” 沉默一上午的宋慈姑,这一刻仿佛被一巨大骨刺卡在了喉咙,疼的她呜呜咽咽,无法出声... 只揽起一对儿女,泣不成声。 院里还在拔剑弩张的众人,忽然闻见屋内传出的啼哭,心头更是一沉。 “我不同意!” 终于,在听见自己妻子和一对儿女的哭声后,董满仓像受到了什么刺激,抬首狠狠盯着宋小麦一家。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慈姑既嫁入我董家,便是我家的人!” “你们有什么理由让我夫妻二人和离!” “夫妻?” 王氏怒视,指尖深深扣入掌心,气的发抖:“你竟也敢腆着脸提这两字!?” “你知道夫妻是什么吗?啊?” “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 “夫妻是贫贱不移的连理枝,是患难相扶的生死盟!可你呢!” 王氏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满屋子人大气不敢出。 “眼睁睁看着你母亲将尺长的棍子敲在她的身上,听着她跪在冰天雪地中受罚!” “你不但不去帮衬,还在一旁加柴拱火!恨不能当场将人磋磨死的好!” “啐!” 王氏咬牙切齿:“个心肝怕不是被野狗啃了的东西!” “二十载春秋都活到了狗肚子里去!” “长了一对天生的软耳根子,成日眼瞎心盲的货色,到现在还分不清好赖的东西!” “就你也配提夫妻二字!也配娶我宋家女!” 王氏的咒骂,莫说董满仓,便是宋家几个孩子都听得咽了一口唾沫...这这...真是她们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娘吗... 当初若有这心气,大伯娘二伯娘加一起都不够她骂的吧... 宋小麦心头默默给火力全开的娘点了个赞,不亏她偷偷教了对方一晚来着。 此时的董满仓,一张脸红成了猪肝色,面对王氏劈头盖脸的责骂竟找不到半句回绝的话。 一旁早就红了眼的孙氏,骂骂咧咧的喊:“你放屁!” “你个丧门寡妇,不在自家屋里待着!还跑我家作威作福来了!” 挣扎着自家老头子的手,恨不能扑过去撕烂对方的嘴。 “行了!” 半晌不出声的董家老爷子终于在这一刻吼出了声。 第142章 谈判 “宋家侄媳儿,这人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再大的气也有个消的头不是,你且当着我这张老脸,给个痛快话,你们到底想怎样才肯揭过这段?” “揭过?” 王氏声音一扬,毫不示弱的回望董庆友:“董家公爹,您二老是长辈,我们做晚辈的也不敢跟您二人置喙什么。” “但这天下间的事,总逃不过一个理字吧?” “今日我们全家本喜庆盈盈过来探亲,那一地的礼您也瞧着了,可不是我们专程家来寻仇的!” “这么些年,我这姑子就没回过几次娘家,本以为是嫁了个富贵家乐不思蜀,我这孤儿寡母的便不好上门叨扰!” “哪曾想,好不容易来这一回,就碰见我那苦命姑子浑身是血的倒在院里!” “若非小姑子拦着,咱们两家人这会可就不是在您这院里争论高低了!” 眼见作为董家之主的董庆友发了话,作为家中长子的宋冬生趁机也上前一步,将母亲隐隐护在身后,随后对老爷子恭恭敬敬施了一晚辈礼, “董家阿爷,您是没见我小姑那一身血的模样,若您瞧了,便知我家就是去衙门击鼓告一个草菅人命也是能够的...” 面对王氏一个寡妇,董家老爷子董庆友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满满瞧不上眼的,若非碍着两家关系,他都能将人即刻哄出门去。 但面对如今已然入了学的宋冬生,虽还未长成,可也确实有了主事能力,老头态度立马郑重了两分。 “你是...宋家长子冬生吧...” 宋冬生默默点了点头。 “董家阿爷,我家如今虽只有我娘带着我们姐弟几个,但她的意思就是我们全家的意思。” “纵然祖父祖母早逝,我宋氏外嫁之女亦非飘萍无依,尚有族长垂帘庇佑以及阖族亲眷的鼎力相护。“ “董姑父若不肯答应和离,咱们两家便也没什么好谈的,明日我自会请我宋家村村长及宋氏族长前来主持公道。” 小小少年正衣冠,行拜礼,一丝不苟道:“此事不秉公处置以正视听,非但宋氏阖族颜面尽失,更恐后世族人蒙羞!” “还望董家阿爷慎重!” 比起宋小麦与王氏先后轮番抨击,此时一本正经的宋冬生无疑带给董家一家人的冲击更大。 开了一辈子杂货铺,打了一辈子算盘,将家里赚回的每一枚铜钱都能摩挲的锃亮的董庆友,在看到此时的宋家长子后,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自己宁肯拼去两辈人的努力也要托举这一代的孙子进入学堂。 不就是为了让自家子孙,出一个如同面前少年般脊背挺直,吐字都浸着墨香的读书人吗! 可...事情一码归一码,读书是读书,儿媳是儿媳。 让儿子跟儿媳和离,那跟当着大伙面打自家的脸有甚区别? 他董庆友可丢不起这个脸! “说到底不过就是咱们两家的家事,非到情急处,哪里就要劳动两房族亲了呢!” 对着宋冬生,董庆友态度终是不得不得缓和了几分。 “外面天寒,此事咱们不妨先从长计议,回屋细聊如何?” 见对方主动放低姿态,宋冬生没有急着回应,而是朝自己娘亲望去,见母亲点了头方才应下。 就此,一行人跟在董庆友身后来到堂屋之中,一路跟来的孙氏本也想跟着一屁股坐下,却被自家老头子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一把年纪活回去了不成,有客上门,你在这稳坐个甚!” 孙氏目瞪口呆,纵然心有千般不愿,还是不情不愿的起身去了厨房。 冷静过后的董庆友也明白过来,宋家如今咄咄逼人的架势,倒也不一定就是非要让自己儿子跟儿媳和离,不过是要自家一个态度。 一个今后不会再随意亏待儿媳的保证。 一行人落座后,他心中略作计较,便有了打算。 “侄媳妇,今日之事闹成这样,确实是我董家理亏。” “但,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 “俩孩子成婚也有了些年头,孩子都有了俩,哪里就能说和离就和离的。” “夫妻之间,常有不和也是正常,谁家过日子没个磕磕绊绊呢?” 董庆友说的满目诚意:“你看这样成不,我让我这儿子给你们家出一书保证如何?” “今后定会与儿媳好生相处,决计不会再做有伤儿媳之事怎样?” 堂屋静默,宋小麦一家神情淡淡,并不回话。 见一家人对自己所言无动于衷,董庆友知道,这一家人的火气可不单单冲儿子一人。 心头虽不痛快,但为了赶紧将眼前麻烦处理了,他又不得不继续道:“自今日后,我也必严加管束董家上下,绝不会再生今日之事,若再有此类发生,你们可随时来董家问责,届时,我董家上下任由你们处置,如何?” 说了半天,一句有用的都没。 大话谁都会说,真到那个时候,还真能让自己一家随意处置了不成? 这话也就骗骗三岁孩子。 感受到自家姑娘捏了捏自己胳膊,王氏知道自己必须坚守阵地,不可轻易动摇。 因此,在董庆友以为即将说通对方的时候,却见那王氏忽的摇了摇头,顿时冷下脸来。 王氏似没察觉对方的冷意般,道:“董家公爹,贫妇也不是那不讲理的,您老既然都这么讲了,那我们就彼此各退一步。” “常言道,口说无凭,不是贫妇不信任您,但这一家上上下下这么些人,上下齿都有磕碰的时候,何况一大家子人呢。” “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先将那和离书写了,至于用不用,且看以后再说?” 宋小麦在一旁淡淡望着不远处的董老爷子,见其随着娘的话越发不美的神色,心头冷笑,就知道这家人不是善茬。 这家但凡有个明事理的,小姑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上梁不正下梁歪。 虽说一身伤的小姑都是孙氏跟董满仓直接造成,但若没有这位主家人的默许和冷眼旁观,何至于此? 所以,对方的承诺根本不值得人去相信。 王氏越说,心中也愈发坚定。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不妨给您老说一声。” “慈姑如今虽有了身子,但先前大夫已来看过,此胎留不得。不管你们一家愿不愿意,这个孩子必须引掉。” “若您不信,可自寻大夫前来诊治便是,此胎为何不保,届时您也自会明白。” 说完这话,王氏再不欲多言,独留上方董庆友跟其身侧一语不发的儿子董满仓神色莫测。 一时间,双方谈判再度陷入泥泽,僵持不下。 第143章 红花 眼看时辰已过晌午,宋小麦朝一旁三哥使了使眼色,宋秋生立马会意,默默退出堂屋。 他一路来到小姑卧房,打开房门后,瞧见阿姐带着修远正守在小姑床边,其余三个哭累的小家伙已经趴在床头一边睡了过去。 宋秋生放轻步子来到小姑跟前,见对方投来急切探询的目光,忙将屋内几人所谈说了出来。 听完侄子的话,宋慈姑又是好一阵沉默,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睡的香甜的两个孩子,忍了又忍,终是狠下心道:“不管怎样,咱们按计划便可。” 宋秋生跟自家阿姐对视一眼,彼此坚定点点头。 宋月娥起身:“那小姑您先歇着,我这就带三弟去赁车来!” 今日,任谁来了,他们也要将小姑接回家中调养。 嘱咐俩孩子一路小心目送二人出了门后,躺了一上午的宋慈姑慢慢起身。 如今屋里除了三个熟睡的孩子,就剩宋修远一人静坐一旁,见小姑起身,便默默过去搀扶。 对这个言语极少的孩子,宋慈姑心中也是怜爱,伸手摸摸对方脑袋,温声道:“修远乖,在这里好好守着弟弟妹妹,过会咱就回家好么?” 宋修远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决然转身出了屋去。 董家厨屋这边,孙氏将锅碗瓢盆摔的震天响。 “一家丧门星,不来就不来,一来就要克走我那可怜的小孙儿!” “真是遭了她老宋家的大孽咯!” 就这还想让她给几人煮水泡茶,门都没有! “娘...” 正独自骂的欢的孙氏,听到这熟悉的呼唤,身子猛的一僵,扭身看见一脸虚弱的儿媳,一时竟不知该以何种情绪对待。 “你...你咋起了...” 捏紧手里水瓢,想到对方肚里的小孙儿,孙氏又急又慌,想让对方赶紧回去躺着吧,又拉不下那个脸来。 宋慈姑彷如没瞧见对方的彷徨似的,只来到灶间升起一把火。 “娘,一会小福小满醒了该喊饿了,我来把饭做上。” “你...” 孙氏嘴角蠕动,面部都跟着不自然抽动。 “你且躺着去吧...今日这饭,我来烧就是了...” 宋慈姑抬头笑道:“儿媳全手全脚的,哪敢劳烦娘。” “娘去歇着便是。” “...” 没多久,神色落魄的孙氏到底还是从厨房走了出来。 也不知怎的,天又飘起了白。 飞雪绕过院里那棵呆呆的杏树,落在人的脸上,冰凉凉的。 孙氏没由的打了个冷颤。 一边是老爷子跟宋家一行人,一边是她此刻最不愿面对的儿媳,双手揣着袖子想了想,干脆提步进了东厢。 东厢房门“呼啦”一声关紧,眼不见心静! 堂屋里,一行人还不知孙氏又偷懒躲了屋,留宋慈姑一人在厨房忙活。 董家父子俩对于王氏所提的两条建议,无论哪一条都迟迟无法回应,因为每一条都触及了他们的底线。 和离书一写,无疑就是架了一把刀悬在董家屋头,以后莫说打骂宋氏,兴许连个重话都说不得! 自家娶来的是传宗接代相夫教子的儿媳,不是娶个祖宗回来,他们决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至于第二个,如今关于这个孩子的去留都是听宋家一行人说,父子俩并未从大夫嘴里亲耳听说,哪里就肯轻易给滑掉的! 所以这个条件想都没想就被二人否决了。 退一万步,纵然大夫那般说了,也不过是个假设。 又没说到时候一定会一尸两命之类! 俩人都认为,宋氏已经顺利诞下过两个孩子,这个孩子只要今后怀着的时候好生养着,定能顺利诞下。 这也不是,那也不行。 可是面对虎视眈眈的宋家人,一个弄不好就要给自家送上刑堂,该想个什么主意先支走这一家呢... 说了一上午话,口干舌燥的王氏真是半个字也不想再跟董家人多说,抬着眼皮瞅了瞅鹌鹑似的父子俩,心里却在掐着时间,只等月娥秋生一折返,她便带着小姑子返回宋家村。 对方若敢阻拦,那就公堂上见! \"小姑!\" 就在众人沉默中,屋外忽然传来宋修远一声惨呼,惊的众人忙冲了出去。 “娘!在这边!” 宋修远从厨房急匆匆跑出:“小姑晕倒了!流了好多血!” 什么! 宋小麦心猛地一跳,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场不期而至的飞雪,在这天扰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当众人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宋慈姑时,王氏眼前晕了几晕。 寒风呼啸,宋月娥姐弟俩赁回的马车本欲为一家人接回小姑返家之用,此时却一股风似的拉着人往药堂奔。 等将血呼啦擦的人送到药堂,宋小麦像颗炮弹似的冲进药房。 “黄大夫!” 正给人诊脉的黄老大夫惊了一跳,抬头一瞧,这个数九寒天的日子里,丫头竟像从水里刚捞出来的样,满头大汗。 “丫头,你...” 话还没完,已被冲过来的宋小麦急急拉去了外头。 这边闻声跑来的白英见此心头咯噔一响,忙冲向后院寻少东家去了。 马车上,昏迷不醒的宋慈姑眉头紧蹙,纵使衣衫被王氏仔细整理过,也抵不住那湍湍血迹不自主的往下淌。 见到这副惨状,从医多年的黄老大夫都是眼前一黑,只在对方脉搏探了探,心就沉入谷底! “气血两燔,任冲不摄,三焦经气将绝...” “她这是给自己吃了啥?!” 王氏一脸苍白,想起厨房那碗只剩一点红的发黑的汤药,颤声回:“红花...这妮子不知用了多少,那汤红的都发了黑...” “胡闹!” 黄大夫沉脸呵斥:“红花性如猛虎,有几条命也不敢这般使的!” “快!抬屋内去!” 跟着老大夫跑出的两个药堂伙计闻言立刻上前,在王氏宋小麦的帮衬下将人放在了竹制担架上,一行人匆匆奔至室内。 宋小麦寸步不敢离的跟在老大夫身后,盯着面色越发苍白的小姑,心头犹坠深谷。 “小麦...” 这边,闻讯而来的黄辰安也赶了来,待看到宋慈姑的惨状,对魂不舍守的宋小麦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已开始施针走穴的黄老大夫忽然抬头冲儿子道:“速去将那百年参片取来!” 黄辰安心头咯噔一响,匆忙扫了一眼榻上女子,竟这般凶险了么!? “我这就去拿!” 一旁的宋小麦跟王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虽然很想问问小姑现下情况如何,可又不敢打扰大夫施针,二人只能远远立在一旁,唯一心盼望人能无恙! 第144章 金针走穴 黄辰安的速度很快,没多久便将参片取了来。 在其父示意下,二话不说将参片搁进宋慈姑口中。 面对昏迷不醒的宋慈姑,黄大夫沉声:“若想活命,且将参含好了!” 宋慈姑眉头紧蹙,也不知听没听清。 随着时间点点流逝,跟着马车跑在后头的宋冬生兄弟俩及董家父子终于赶了来。 董满仓失魂落魄的奔至大夫跟前:“大夫...我娘子她...” “烈药行窜如虎,如今胞宫大开血海倒灌,老夫虽已行金针渡穴之法暂锁三阴...但...” 恰好施完针的黄大夫看看面生的董满仓,复尔转首对宋小麦一家道:“能不能熬过,还得看她自己造化。” 药堂临时腾出的病房内,除了浸入味的药香,此时更夹杂了浓浓血腥之气。 董庆友跟宋冬生兄弟俩不便进里屋,只能在外头心神不定的等着。 而屋里听得大夫这番话的王氏,若非宋小麦及时扶住,整个人险些仰倒。 逼仄的病房内,王氏指骨抓在一旁桌角,缓了好大一会才回过神,望着床榻上面无血色的姑子,泪水顺着面庞蜿蜒而落。 “这...你这傻妮子...咋就这么傻!” “嫂嫂既说要带你回家...便是豁了这条命去...也要带你回去...” “你...你怎能行这莽撞事......” “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将来嫂嫂可怎么给你大哥交代哇...” 妇人呜咽,如同屋外残破风雪,道不尽的酸楚。 董满仓愣愣的站在那,喉结滚了滚,藏在袖间的双拳紧紧攥握在一起:“黄大夫...我...我娘子肚里那个...” “啪”的一声。 老大夫将银针布袋重重拍在案上:“虎狼似的药灌下去,大人都在鬼门关飘魂了!还什么孩儿!” “这胎本就不保,而今一碗红花下去,莫说胎儿,将来都难再嗣!” 饶是好脾气的黄大夫,也忍不住瞪了一眼跟前没心没肺的男人。 没瞧见董满仓还好,一瞧见对方,老大夫便气不打一处来。 从医多年,见过不少备受磋磨的媳妇,但如董家这般狠的,当真还是少数。 先才给宋慈姑施针时,便发现其每一处穴位都混着新浅旧不一的伤痕,这给从事医者多年的他都添了不少难度。 这辈子,他最看不上的便是董满仓这类亏妻之人,因而此时面对对方,更没什么好态度来。 董满仓只当大夫性子古怪,也来不及多想,满心只有对方先才那句“将来都难再嗣...” 宋小麦看的满眼喷火,心中更为宋慈姑感到不值。 这样的人,她只觉跟对方多言一句都是浪费感情。 除了施针,黄老大夫又让白英去熬了一味药,只待宋慈姑醒来便给对方喝下。 在黄辰安扶着累的一头汗的老父亲出门时,不动声色的给宋小麦使了使眼色,宋小麦瞧的一愣,安抚了两句母亲,随着对方出了门去。 “不必忧心,我父从医多年,最得意的便是那套金针走穴之法,他先才那么说,不过是气不过那董货郎想给其一个教训罢了。” 黄辰安将老父扶回屋里歇息后,他则带着跟来的宋小麦来到药堂一僻静处低声道:“不过,你那小姑如今性命虽无忧,但...” “父亲说的今后难再有子嗣却是为真。” 听得这话,脸无血色的宋小麦方才觉憋在心头的一口气顺利吐了出来。 从进到病房便发现丫头神情紧绷的黄辰安,见对方肉眼可见的回了神,也才放了心。 对于跟前八九岁的丫头,数月来对方似陀螺般连轴转的身影,他都默默看在眼里。 小小年纪,不仅撑起全家生计,还不忘惠泽乡里,无论出于哪方面原因,这般胆识和胸襟都令人起敬。 对方时而展露天真烂漫,时而行事间又透出成人般的稳妥,常常让人忘却她不过垂髻之年。 似今日般神思恍惚六神无主的模样,还是头回在对方身上见到。 “多谢小黄大夫!” 一颗心总算安了些的宋小麦,红着眼眶向对方弯腰拜谢。 黄辰安忙将人扶起,温和笑道:“不过传句话罢了,哪里就当的起这谢了。” “不过我瞧着你母亲甚是忧虑,她的身子才好不久,可受不得忧思。” “你且寻个机会劝劝她吧。” 宋小麦连连点头,再度谢过对方。 等回到病房,见董满仓不知何时也已出了里间,正跟其父董庆友说着什么,俩人都是一脸低沉,全然看不到对于房内所躺之人的忧心。 不用想,也知俩人脸为何臭成这般。 宋小麦深吸几口气,忍着满腔愤怒,冷笑着来到俩人跟前:“姑父,董家阿爷,还麻烦您俩去柜前结一下药钱。” “为了拉回小姑这条命,黄大夫不惜将药堂珍藏多年的百年参都用上了,我刚才寻了个伙计问了,此参价值百两银,切出的参片也至少得二十两。” “还有后续小姑所需的汤药钱,及黄大夫的诊费,少说不说,也得三十两才打的住。” “不知您二位匆匆赶来,可带够了银钱。” 啥? 三十两银!? 父子俩瞳孔一缩,三十两银自家得不吃不喝攒两年! 本就因为儿媳无法再孕子嗣而脸黑沉的爷俩,再听得宋小麦这一顿乱账,更是臭成了粪坑里的石头。 “小麦丫头,你没弄错吧!?”董庆友半信半疑。 宋小麦撇撇嘴,指了指不远处药房伙计:“董家阿爷不信,自个去问就是!” 说完,也不管爷俩怎么想了,宋小麦气哼哼的哼了一声,绕过二人进了屋里。 此时已经给小姑又重新换好了一身衣裳,简单收拾了下屋子的王氏也让宋冬生兄弟俩进了屋,三人坐立不安的静候宋慈姑的苏醒。 宋小麦看了一眼榻上人,按着小黄大夫的意思,施了针的小姑还得再睡好一会,等醒了后才能服药。 “二哥三哥。” 来到兄弟俩跟前,她悄声道:“小姑这边有我和娘守着,你们在这也没甚大用。” “阿姐带着小五小六还在董家,你们这会且回去一趟,让阿姐收拾一下小姑换洗衣物,你们一同在镇里先寻个落脚客栈。” 第145章 小福小满 眼瞅今天是回不了村了,一家人不可能都在医馆待着。 宋家兄弟听了这话都点了点头。 宋秋生犹豫道:“小福小满怎么办...?” 这会几个孩子应该早就醒了。 宋小麦默了默,董家将小福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自家想将其带出来根本没有可能。 倒是小满... 这家人极重男丁,小满成天都是跟在小姑身边的,也不知是董家人重男轻女还是如何。 “看看能不能将小满带来吧,若那家人不愿意也只能这样。” “到底是他们家的亲孙女,留在家里也不会如何。” “至于小福,那孩子懂事的早,二哥三哥你们去了好生给他说,就说过段时间等他娘养好了身体,就回去看他们。” 兄弟俩默然,也只能这样了。 董家这边,因为宋慈姑突然自行服药堕胎之举,扰的家中好一阵慌乱。 除了宋月娥和照看的几个孩子,独留失魂落魄的孙氏一人在家。 厨房满地血迹,已经从赤红变成了黑褐色的痂,孙氏抖着痉挛的手,将一盆炉灰抖抖散散洒落其上。 “....天杀的...活该下油锅的毒妇!” 吼间滚出嘶哑的咒骂,孙氏一双浑浊老眼死死盯着地上斑斑血迹,仿佛都是那未出世的孙儿化成的骨血一样。 如果恨意可以凝做伤人的尖刀,那么此刻孙氏的心里,已将生死不明的儿媳千刀万剐了一遍。 即使此刻,她也从不觉得,是她一手遏断了未成形的孙儿来世路。 最该千刀万剐的,是她自己,也是她整个董家。 远处荡然一空的红花陶罐,原是她买来补身之用,不曾想成了孙儿的催命符。 扫着扫着,因愤怒导致扭曲的五官忽的一松,扫帚“嘭”的摔在一处。 孙氏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我可怜的小孙孙哦——早知道你会来,当初阿奶就该拿条铁链拴了那畜生的肚皮——” “毒妇!毒妇哟——我董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个蛇蝎心肠败家子回来——” 西厢房内,宋月娥抱着年纪最幼的董小满,听到外面传来的嘶声痛骂,黑着脸捂上孩子双耳。 董小福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醒来后就发现娘不见了,在听到阿奶的骂声后,豆大的眼泪又跟着下落。 “大表姐...我娘她...” “舅母带着你娘看大夫去了...小福乖,你娘没事。” 半大孩子,目中惶惶,像只被人遗弃路旁的小兽。 本就心软的宋月娥,瞧的鼻尖一酸,将孩子揽入怀里,轻声安抚:“小福乖,咱不哭,要是让你们娘知道了,会伤心的...” 想到那满地血迹,十来岁的少女忍着内心恐惧,不得不强装镇定。 另一头,回过些神的宋修远拉着弟弟宋春生守在一旁。 瞧着在阿姐怀中哭的抽一抽的表弟,以及见到哥哥哭,也忍不住开始抹泪的表妹小满,宋修远抿了抿小嘴,起身来到门外。 院里一角,自家上门买来的礼物尚还静静堆在那里。 快走几步,他将其中一包点心取出,而后蹬蹬跑回了屋。 很快,几块可口松软的桂花糕出现在了弟弟妹妹面前。 哄了半天孩子不见好的宋月娥,本还一脸菜色,见到桂花糕后目光也不由亮了些。 今日家里大人孩子折腾大半天,水米未进,怕是早就饿了。 “小五乖,你也快用一些!” 宋修远摇头,沉默着又给六弟拿了两块,自己则在一旁重新坐下,且等娘她们回返。 见对方心事重重的,宋月娥又是一声长叹。 “修远,你刚才怎么想到要去寻小姑的?” 宋修远敛起浅墨色的瞳:“小姑出门时的眼神有些奇怪...” 宋月娥一愣。 原觉这孩子心思敏感,如今看来,该说敏锐才是。 若不是他,自家还不知多久才能发现倒地不起的小姑...若是那样...就更凶险了。 “阿姐!” 正待宋月娥失神时,终于听到返家来的三弟声音。 屋内几个孩子顿时目光一亮。 只是在看到只有宋家两兄弟后,又跟着一灭。 知道一屋子孩子都在忧心小姑,宋冬生不敢当着表弟表妹的面道出实情,只道小姑需要在药堂住上几天,待身子好,才能家来。 见弟弟满目忧虑,宋月娥知道情况怕不太理想,得知兄弟俩人来意后,她忙在屋内寻了几身小姑衣物。 等整理好后,眼看兄妹几个就要离开董家,对上容色惶惶的董小福后,一时进退两难。 “表哥表姐...你们可以帮我给娘带个话吗?” 让姐弟几个意外的是,他们这个哭的稀里糊涂的表弟,竟没提一句要跟他们同去的话,反来了这么一句。 见阿姐眼眶通红,知对方心有不忍,宋冬生上前一步在表弟跟前蹲下,轻声道:“小福你说,我们一定给你娘带到。” 董小福抽抽搭搭,哽咽着:“冬生表哥,等娘好了,你带她回你们家去吧,不要再来我家了...” “你们告诉娘,我会乖,会听话...” “我也会照顾好妹妹...让娘不要担心。” “等我长大了,我就带着妹妹去找娘...” “...” 几人怔怔很久,都没找回自己的声音。 在宋家兄弟回返的一刻,厨房里咒天骂地的孙氏便熄了声,瞪着一双阴毒的眼,守在自家门边恨恨瞪着几个孩子方向。 待见到几人提着一大包裹出来时,她蹬蹬几步上前,二话不说从宋冬生手里拽了下来。 宋秋生气的当即就想夺回,却被自家二哥拦住,微微摇了摇头。 几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包裹整齐的衣服胡乱抖散一地。 许是见里面不过几件打了补丁的破布衣裳,这才罢休。 “哼,吃里扒外的东西,有本事出了这门,就别再回来!” “呸!” 恶狠狠瞪了几孩子一眼,孙氏扭脸去了西厢,那里,董小福正牵着妹妹守在一旁,将他们阿奶所为全部收入眼底。 宋月娥带着几个孩子沉默中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好在地面已经落了一层软蓬蓬的雪,倒也不曾弄脏。 牵着六弟的宋修远又将目光移至院里的礼盒上,目光动了动,扭身过去将其全抱在了怀里,二话不说冲出董家院子一股脑塞进了马车。 本想过来夺走的孙氏眼见对方跑的跟兔子似的,当即气的仰倒。 第146章 往事 宋慈姑是在当天夜里子时醒的,这时候的宋小麦一家除了留在这里看守的宋小麦与王氏,其余人已在药堂不远的客栈里落了脚。 而董家父子俩,在宋小麦给二人说完银钱的事后便没了踪影,从晌午一直到晚上,董家再无一人来过。 宋小麦一家也因此,对董家彻底失望。 在听了二哥带来小福的话后,宋小麦与其娘只觉真是歹竹出好笋,便宜他们老董家了。 宋慈姑醒后用了药,精神才好了一些,只不过腹间疼痛依旧剧烈,黄大夫又过来为其把脉施了几针才好过一些。 虽说人已经脱离了凶险,但小产如诞子,对女子伤害同样巨大,需得精心照料好生调养。 故而当晚宋小麦与自己娘留在药堂轮流照看,宋月娥则留在客栈照料弟弟几个。 如此过了两日,等到第三日,宋慈姑精神虽然依旧虚弱,但最难的一段总算过去了,接下来,便是回家慢慢调养。 为了能过一个安生年,在回村前,有些该处理的事必须处理妥当才行。 宋慈姑在药堂躺了三天,董家就集体失踪了三天。 几日里,宋慈姑都沉默寡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让作为嫂嫂的王氏很是忧心,就在她准备试图开解对方时,便听对方说了句:“嫂嫂,我要和离。” “我要跟董满仓和离!” 王氏怔怔望着对方,其眼中是比当初那句“唯董郎不嫁!”更深的决绝。 宋小麦忽然想到那么一句话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在宋慈姑做下这个决定的第二天,宋冬生兄弟俩便带来了宋家村村长和几位族老。 一起的,还有各族老家的青壮。 乌泱泱一群人在宋兴旺的带领下直接寻上了里正。 从前宋家村不过是周边村落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村子,但因前段日子山薯的事情得了县令亲自褒奖,如今也算小有名气。 因而宋家村在这位六十多岁的里正公心里,是仅次于出了进士的桂花庄和拥有三位秀才的李家村的,所以面对宋兴旺一行人后,得知对方是给族内出嫁女讨公道时,当即就将董家那边说的上话的族老跟董家一家子唤了过来。 对于董家虐媳一事,里正倒也没有偏帮谁,只让两族坐在一起自行商议。 宋兴旺跟五叔公坐在仅次于里正的侧位,董家族老则于对面落座。 董家父子俩在这种场合是没有落座资格的,俩人只能站在一侧,面对宋兴旺一行人的怒视,做最后挣扎。 “董货郎,我族宋氏女慈姑与尔结缡五载,夙兴夜寐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恪守三从四德,未尝犯下七出之戒。” “然尔家却不念结发之情,动辄棍棒相加,致使新伤叠旧创,更令其痛失骨肉,卧病不起,皆因尔家暴虐所致!” “今日当着里正之面,于我宋氏族人之前,着尔立下此书契,自此和离,生死两别,可认?” 宋兴旺将一封写好的和离书拍在案上,冷冷望着不远处的父子俩。 面对宋家村村长的责问,董氏父子勾着头不敢与之相视,俩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竟然真走到了这一步。 更没想到的是,宋家人竟有这么大能耐,能将一村族老齐齐唤来主持公道! 他们想辩解,却又无从辩。 董家这边主话人也是位上了年纪的董家叔公,看到跟前父子俩被宋家村村长几句话吓得大气不敢出,当即闭眼摇了摇头。 作孽! 董家父子所作所为,在这几天都传遍了整条巷子。 别的且不谈,退一万步讲,自家妻子(儿媳)在医馆躺了这么些天,一家人竟干的出面都不露的事情,这不明摆了招人闲话么! 往日看着挺精明的一家人,咋就能干下这糊涂事。 虽然很想给二人辩解一番,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实在无法昧着良心说话。 在这种正式场合下,女子一般不会出现在此,因而今日只有宋冬生兄弟俩作为主家来到这里。 见到现下情景,兄弟俩知董家父子明摆着也是放弃了挣扎。 “两姓结姻,本是共成好事。” “而今却因经营不善,闹得两族不欢。” “满仓,你自个什么想法,尽快拿个主意,也好给宋村长及各位宋氏族亲一个交代。” 见董家父子迟迟不说话,董氏族老微眯着眼淡淡开口。 董满仓立在一旁,一双拳紧紧攥在袖口,眼睛通红。 直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事情怎就到了这一步呢...? 从小,他便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偏偏家里又开着需要张嘴吆喝的买卖。 父亲为了锻炼他,便担起装满针头线脑的竹筐,将他往身边一带。 “针线布头——收山货嘞——” 每一日,父亲撩开嗓子吆喝出口的第一句话,都会撞碎在十里八乡的头一片晨雾之中。 紧跟着,他就必须张开卡住的喉咙,随着父亲的语调再喊一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十里八乡的路,就这么在父子俩的脚下踩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某一天,父亲将肩上那根磨的棱角溜圆的扁担独个压在了他的肩上。 至此,嘹亮的嗓子似又被什么堵了回来,他涨红着脸,走在明明熟悉却似一夜长出青苔的路上,步步维艰。 每到一个村落,他无法再如从前一般走街串巷高声呼喊,只能蜷缩在每个村子的一处,等着客人不喊自来。 原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下去,直到有一天,他挑着货担到了宋家村。 依稀记得,那是个风和日暖的春季,他如往常一般挑着货担在宋家村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落定。 兴许春忙的原因,那日生意格外惨淡,等了大半天,才卖出一副针线。 而买针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孩子他娘,宋慈姑。 那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你这货郎,既是卖货,咋不吆喝?” “不吆喝,知道的以为你在卖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谁家亲戚走亲来了呢!” “噗...” 少女说着说着,自个先笑了起来。 那天直到回了镇里,脑海里都只剩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和晃眼的笑意... 第147章 悔意 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董满仓愣愣站在那失神许久,直到被旁边的爹碰了碰手臂,方才惊醒。 再看到气势汹汹的宋氏族人时,还有那张落在案桌上冷冰冰的契书,董满仓心头没由的惹来一阵钝痛。 “我不答应...” “我不答应和离!” 在满屋人的惊诧里,董满仓忽的抬头朝宋家兄弟俩望去,满目通红:“你们小姑在哪...我要去见她...” “我不信她会和我和离!” “是你们自作主张的对不对?对不对!” 对方近乎咆哮的模样,让宋冬生眉头一拧,不知对方又要扯什么幺蛾子。 倒是宋秋生没想那么多,冷冷对着便宜姑父道:“小姑在药堂躺了这么些天,你们一家连个探望的人都没!” “现在想起要见小姑了?” “也不问问小姑想不想见你!” 宋冬生静静道:“小姑说了,她不想见你。” “...” 兄弟俩一动一静的话,宛若一盆冷水浇在董满仓心头,浑身透凉。 然即使如此,他依旧不死心,恨恨盯着俩孩子:“你们两个小孩子懂什么!” “我跟你们小姑这么些年,红脸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谁家过日子没个磕磕绊绊,而今不过是一些误会罢了,只要误会解开,定能和好如初!” 董满仓颤着袖间的手,在一屋子沉默中做着最后挣扎。 “退一万步说...你们小姑那么疼爱小福小满,她怎会和离!” “呵,一定是你们!” “是你们瞒着她自作主张对不对!?” “不对!” 屋外,一道清冷之声突兀出现,打断董满仓疯狂质问。 于堂屋或坐或立的众人瞬间将视线瞥向屋外,正好瞧见裹着一鹅黄小袄的宋小麦一步踏了进来。 在除了宋家村之外的众人皱眉之际,宋小麦走到院里便停了下,她先是弯腰朝堂内众人鞠了一礼,方才抬头冲众人道:“烦请里正大人及各位叔公、阿爷见谅,晚辈冒昧前来多有打扰。” “我家小姑因有恙在身,今日不好前来面见各位,又怕有人不死心,便想当面做个了断。” 宋小麦身子往旁边侧了侧:“现下晚辈小姑正在院外车架中,还请姑父前去见上一回。 众人目光奇异,盯着院里几岁大的丫头,竟能对着自己一方人不卑不亢中气十足的说完这么些话。 这份胆量,莫说一个小丫头,便是寻常男子也大有不如的。 自始至终没说过几句话的里正也是看的新奇,若说刚才看到一个小丫头忽然闯进来也觉有些不妥,现下却已没了这个想法。 别人不知道宋家村的事,但身为里正的他可是专门找人打探过。 关于宋家村如何发现山薯,又通过山薯获利,好似都跟一个小丫头有关。 忽的,他突然想到,那丫头可不就是姓宋来着。 再看宋兴旺几人,一早被一群人堵在门边的老里正本还有些迷糊,这一刻忽然就明白一个小小外嫁女为何能让这个村子几个老家伙如此兴师动众了!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片刻寂静,众人诧异的看了一眼里正,先还一脸淡漠的人,此刻竟有了几分笑容。 宋小麦也是一愣,不过也来不及多想,当即朝对方回礼:“回里正大人,晚辈姓宋名小麦,麦穗的麦!” 里正浅笑点点头:“原来你就是小麦丫头啊,果然是个机灵的。” 在宋小麦一头雾水中,里正笑道:“前些日子,县令大人召各里正前往县衙例会时,还跟我问起过你,只不过老夫当时并未见过你,倒颇有遗憾。” 放下手中茶盏,他冲院外丫头招了招手:“外面天寒,且屋来暖和下。” 眼瞧着态度大转的里正,莫说另外几家,就是宋兴旺一行人都颇为惊讶。 不过很快,几人也明白过来。 县令既能知道宋家村的事,再知道小麦这丫头也是理所应当。 如此想着,几人面上不显,心里又不免更得意几分。 要说这丫头啊,还真是全村的福星,自她发现那山薯后,多年来如一滩死水般村子就那么活了不说,而今还在县令老爷跟前排了号。 前不久,里正还专门找他过一会,不知从哪听说村里想要尝试种植山薯一事,说是这事县令也听了一些,特意让他过来带话,若真能种出那山里挖来的同品质山薯,来年秋收后可给种出山薯的村民免一成税赋。 那可是一成税赋啊! 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过哪户种地能让朝廷单独减税的,能得这个承诺,宋家村可是头一份! 宋兴旺高兴的一宿没睡,心里琢磨了一夜,待来年春时,他定要给村里有闲地的人家说道说道,让大伙不妨挪出一些多余地来种种山薯,不成损失不大,成了可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在里正突然的热情中,宋小麦只能抬脚进了堂屋,也没随处乱走,只到了两个哥哥跟前站定。 见其大大方方,又不失礼的模样,里正瞧的愈发喜爱。 当然了,他也没忘今日头等要事,见那董家父子还呆呆立在那,便挥了挥手冲董满仓道:“宋氏女既已来此,你不妨前去见见,问个清楚。” “到底是你夫妻二人的事,问过了,得了答复,总好过在此处疑它。” 对于脑袋懵懵的董满仓,此时的董庆友可谓心中翻江倒海,从先才里正的只言片语,再到对方对宋家一个几岁孩子的态度大转,忽然就想通了一件事。 这宋家,竟在自己一家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什么天大变化! 所谓后知后觉,便是如此。 这一刻,董庆友忽的就生出了些悔意,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多关注一下宋家,也不至于误会儿媳偷拿家里钱财接济娘家了。 要说宋慈姑这个儿媳... 董家老两口除了嫌弃对方是个穷山嘎嘎出身外,其余倒没什么挑拣的。 宋慈姑人机灵,做活麻利,比起自家儿子闷葫芦的性子,更适合看顾铺子生意。 这也是这么些年,老两口面上似不待见对方,却也没做出什么出格事的根本原因。 若非这次听儿子说对方偷拿家里钱接济宋家,一家人也不会闹成现在这般。 哎! 说来还是怪他老宋家,一大家子死的死,亡的亡,谁能想到穷的揭不开锅的孤儿寡母还能翻身发家呢! 如今竟还在县令跟前挂了号!? 董庆友只觉眼前黑了又一黑。 眼瞅着因为一场误会,来世的孙儿没了,儿媳也要没,怎不后悔! 第148章 祭祖 “...你...” “可好些了...” 天空湛蓝,无风无雪。 一匹棕马拉着一辆红漆车架稳稳立在青石板上,两旁还堆着未来得及清扫出去的雪堆。 车内,王氏将温热的汤婆子塞进被子里,又仔细捏了捏小姑子身上棉被被角。 被嫂嫂悉心照料下的宋慈姑,虽脸色苍白,精神头却还不错,听见外面男人犹犹豫豫的声音后,沉默片刻。 “和离的事,我意已决。” “你且回吧,莫耽搁了大伙。” 这么些年,还是头回从嘴里听见如此冷漠的话,董满仓一时接受不了,忍着心头惊诧盯着车架,恨不能穿过车壁落在里面人的脸上。 “慈姑,咱夫妻二人这么些年,你怎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姑嫂二人没想到,即使到了此刻,对方言语中竟还一副他人之责的语调,仿佛促成今日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别人一般。 莫说宋慈姑,王氏都听的一阵恼火,正要开口呵斥,却被自家小姑子抬手阻了回去。 宋慈姑深吸口气,努力保持平静。 如今她算是彻底看清,为这种毫不知悔改的人伤心,半点不值。 “你也知夫妻多年,自我嫁入你们董家,我待你一家如何,你们又待我如何?” 面对冷声质问,董满仓垂首。 从前种种,很多事他不是不知,只是不愿细想。 黑的白的,孰是孰非,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不过。 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天底下的夫妻不都是这么过日子的? “咱们是一家人...哪需算的那么清楚,分什么你我...” 人的天性,永远利己,永远既得利益就不会管他人死活。 哪怕这个人,是日日陪伴他的枕边人。 “一家人?你们一家何时拿我当过一家人!” 宋慈姑指尖掐在掌心:“每日,我天不亮就得起来伺候你们一家子吃喝拉撒,自己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就要赶去铺子里看顾生意!” “几十斤重的东西从不见谁来搭过一把手,全靠我一个女人家搬来倒去。” “日日忙到半夜才回不说,回来还得继续伺候你们一家老小洗洗涮涮,每每半夜才能合眼!” “就这,我可曾抱怨过一句?” “你们呢...你们又如何对我的?” “从进门那天起,你们一家就寻各种理由阻拦我回娘家,好似我回去一趟,就要把你们老董家搬到我宋家一样!” “自打三哥和娘走了,你们就越发欺负人,整整三年,三年啊!娘家门朝哪边我都快忘了!” “给你生儿育女,伺候公婆!你们倒好,把我当牲口使唤也就罢了,如今连口饱饭都不给吃,时不时还要棍棒相加来顿打骂,将我当贼一样的防!” “你倒是说说,天底下哪有这样对待家人的,哪有这样作贱媳妇的?!” 说着说着,宋慈姑已满脸泪痕,藏在心中多年抱怨一经出口,她才惶然发现,原来在这日复一日的煎熬中,自己已咽下了这么多的辛酸和痛苦。 若非大嫂一家来,或许自己还会稀里糊涂继续这么猪狗不如的过下去,直到榨干自己最后一点气力。 想到当初娘绝食三日也要阻拦自己嫁入董家,她的心就像拿刀生剐一样的痛。 娘啊...我的娘... 孩儿悔了!真的悔了! 若当初能听你一句劝,孩儿何苦弄到如今这番田地呐! “董满仓,慈姑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要但凡还有点良心,顾念些夫妻情分,就痛痛快快把和离书签了!” “早点让慈姑回家休养才是!” 望着痛哭流涕的小姑子,王氏一边拿起手绢擦拭对方满脸泪痕,一边痛声呵斥,直让立在车外的人面如土色,久久不能回神。 一直以为温顺谦和的妻子,原来...心里竟藏了这么多怨言吗...? “慈姑...跟我回家好不好...我答应你...以后我再也不会那般对你,行不?” “你...就算不看在我们夫妻的情分,难道小福小满,你也不要了吗?”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若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可以打败一个母亲,那定然是自己的孩子。 董满仓的话无疑似一把尖锥,直击宋慈姑的心脏,让本就伤心欲绝的她更加痛不欲生。 “你......” 她捂着心口,哽咽中几度失声。 “你若真心悔改...就好好对待两个孩儿...!” “若我知道你们一家苛待孩子,就算拼了这条烂命,定要与你董家不死不休!” “...” “嘭!” 年关将至,不知谁家孩童恰此点燃一根爆竹,在不远处的天际中轰然炸响。 —— 剪窗花,贴对联,红红灯笼高高挂。 依着当地风俗,除夕当日,家家户户需在午时前扫墓祭祖,既答谢祖宗过去一年护佑全家老少风调雨顺,身体康健,又祈望着来年继续护佑全家之意。 宋小麦一家也不例外,这日一早就由王氏打头,带着身后六个子女,提上煮好的一刀肉,一壶酒,香烛纸钱若干直奔宋家祖地去。 宋慈姑已回家养了几日,如今精神头更好了一些,人也有了气力下床,只不过还不宜见风。 听老人说,无论小产还是生产的女子,月子里见风是会落下病根的,需得在屋里养够足足三十日才可。 多年未归家的宋慈姑,原想跟着嫂嫂一同祭祖,却因这个理由被王氏狠狠拒了,直道等她身子养好再来一趟便是,不用急在一时。 宋慈姑却觉得自己好了很多,只要用布将头包好,再穿厚实一些并无大碍。 然身为嫂嫂的王氏,每每想到小姑子吃的这么多年苦,便不愿让对方再受一点委屈,便固执的拒绝了对方。 二人一时间争论不下,宋家几个孩子只能默默等在一旁,不参与二人角逐。 最后自是王氏胜出。 宋慈姑无法,只能裹着头巾继续躺在暖烘烘的土炕上坐她的小月子。 大伙作息都大差不差,宋小麦一家提着东西往南山头那片宋家祖坟赶的时候,路上也遇到了不少同样前去祭祖的村民。 今年本该是一个萧条的年成,因宋小麦一家之故,村中许多人家多了一笔额外收入,所以大多人家都能过个好年。 虽然前段日子宋家闭门请工一事惹得许多人眼气,没少在背后嘀咕,但明面上大家还是一副感激模样,遇见宋家人后都是和颜悦色,在这大喜日子里,远远瞧见就会拜年问声好。 王氏带着几个孩子一路上少不得跟大伙说说笑笑,嘴里的吉利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大山家的,眼瞅你这日子是过起来了!” “瞧瞧你家这几个孩子,咋就那么会养呢,一个赛一个的好!” 第149章 新衣 说话的是村西头刘家一户婶子,跟刘一水沾亲,本家也姓王。 王氏笑笑,一手挎着竹篮,一手牵着小六宋春生。 “咱们村的娃娃,我看各个都长得好,听说王婶您家的毛娃来年也要去镇里读书啦?” 一听人说起自己的小孙儿,刘家王氏顿时喜上眉梢:“可不么!” “哎呀,你是不知!我这个孙儿从小就机灵,只跟着二牛学了两天那什么百...千字来着?” 宋小麦捂嘴一笑:“王阿奶,千字文!” 刘家王氏一拍脑门:“对对!” “就那个千字文!” “我那孙儿就跟村长家二牛学了两天,就记了好些个字,都会写自己名儿了呢!” “他爷一瞅,心就跟猫挠似的,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决定要给毛娃送镇里读书去!” 王氏道:“您家毛娃打小就机灵,这一去上学,说不得要不了几年就给您家改换门庭了!” 大过年的谁都想讨个吉利话,王氏这话一出,听的王婶哈哈直乐。 宋小麦兄妹几个对视一眼,齐齐低头笑开。 他们这娘啊,真是越发能耐了,一两句话就给太极打了出去。 王婶倒没注意,明明自个夸人家孩子,人家反给自家夸上了天。 心里只想着孙儿读书改换门庭的美事。 只不过,这供一个娃娃读书可不是容易的...心头忽的一顿。 “大山家的,您家以后若还有什么需要雇人的活计,可别忘了老婆子一家!” “咱俩同姓,说不得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刘家王氏垂眉低眼,咯咯乐道:“既是一家人,有了好事可得想着点婶儿!” “婶儿那本就一大家子,如今又多了上学的孙儿,今后日子可就越发紧凑了!” 听得这话,王氏还来不及回应,旁边路人有那耳尖的妇人已忍不住开口:“我说王婶子,您本家是小河镇那边来的吧,人家大山家的可跟你隔了几条河几座山呐!你这大过年的攀亲也不是这么攀的吧!” “哈哈哈...” 妇人话落,惹得路上行人跟着哈哈笑开。 若说换个人,兴许还真得为这扫兴话闷上一闷,这刘家王氏也是个妙人,非但不为妇人的话生气,反倒面上添了两分得意。 “管他隔了几条河几座山,你想攀这个亲还没得攀呢!” 瞧那神气的,活似真跟王氏有什么亲了般。 宋小麦几个见此,忙都噤了声,可不敢偏帮哪头。 “大伙可别拿我寻开心了,我就一穷山沟沟出来的粗苯妇人,嫁来宋家村这么些年,没少得大家帮衬。” “能遇上咱们村的乡亲们,才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说什么别人来攀我的亲,分明是我攀了大伙才是!” 这话说得好! 宋家兄妹几个心里当即为娘拍手。 也是此刻,许多人才发现,以前不爱出门跟人闲话的王氏,竟还是个能言善道的! 瞧瞧人家说的话,不单两头都不得罪,还听得人心里热乎乎的。 难怪呢! 难怪人家养出的几个孩子个顶个的出色! 这一发现,原先不常与王氏走动的妇人都忍不住亲近了几分,免不了靠近了些,一群人一时聊的火热。 离大伙不远的后方,马氏孙氏妯娌俩不知何时走到了一起,俩人原还嘀嘀咕咕说着话,此刻听到前方大伙对着王氏一顿彩虹屁,孙氏面上不显,马氏的白眼就差翻到天灵盖上。 “野猴儿照镜子,得意个什么啊?” “不就在山里翻出个金疙瘩,真当自家的了?” 一双粗黑的眉毛横竖不是,马氏撇嘴,“呸”的吐出老大一口浓痰。 孙氏走在旁边默不作声,就是那痰好巧不巧落在她脚跟前,惹得心头一阵恶心。 “大嫂不知,弟妹一家可不单是发现了山薯,前些日子家里雇了好些媳妇在家做活。” “一天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捣鼓什么。听说,那些媳妇婶子的最后没少拿钱。” 孙氏温声道:“我估摸着,跟山薯也有关系。” “前段日子村里些个爷们汉子的都被请了家去,那山薯一车一车的往回送,却没见往外出的,你说,会不会就是雇人用那山薯做什么东西?” 要不说妯娌俩一个明里横,一个暗里坏呢。 马氏顶多嘴里骂骂咧咧几句,孙氏闷不吭哈的一句爆俩雷。 “一个寡妇,成天让一群汉子进进出出,也不害臊!” “瞧那窑姐儿似的做派,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怕不是后门专给哪家野汉子留着!” “男人才死了几年啊,瞧那一脸笑的春光满面的,给谁看呢?” “老宋家的脸都得给她败光了!” 马氏看不到的角度,孙氏勾唇冷笑。 那阵子隔壁成日闹哄哄的,她本想偷摸看一眼,结果才从梯子爬上来,就被自家养了几年的白眼狼发现了。 虽不知对方说没说给一家人,反正她是没脸再偷看了。 但越看不着,心头越像猫挠似的,最后听到那些雇来的小媳妇老婶子的分了几百个大钱,她是气的一晚上没睡着。 一家子吃里扒外黑心肝东西...有点好事不想着自家几房,恨不得嚷嚷全世上人都知道! 妯娌俩身后,跟着的自是俩人各自爷们几个。 宋大海宋大田兄弟俩见面打了个招呼,俩人虽是亲兄弟,但性格原因,处在一起了也没什么话,只搭着伴沉默走着,除了宋大田还牵着自家大儿宋来宝外,俩人其余子女都跟在身后。 宋长乐揣着袖子冷的嗖嗖的,眼看坟地还有段距离,要不是被爹娘提着鞋子撵出门,他是真不愿意这会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冷不说,还那么远,来来回回就得大半个时辰。 宋长宁也好不到哪去。 俩人今日都穿了一身七成新的棉衣,这还是前年做的新衣,每年只道过年或者出门探亲那两天才被允许穿。 俩人都是男娃,个头窜的快,新衣放了两年,料子倒还鲜活,就是衣褂裤腿都短了半截。 越往南走,山风越大,顺着露出的风口咻咻往里刮。 俩人冻的直吸溜鼻涕,都不禁艳羡的看了一眼前头跟在爹不远处的大哥二哥来。 大哥小妹就不说了,一个有丈母娘疼,一个有爹娘宠,瞧那一水的新衣,咋看咋暖和。 但是二哥也穿崭新一身,兄弟俩立马就眼红了。 第150章 妯娌 凭啥啊,娘这心偏的也太离谱了! 他俩没记错的话,二哥去年才做了一身,今年为啥又做呢!? 兄弟俩当天为此好一顿闹腾,结果在亲娘马氏鞋板底子下嗖嗖跪了一整宿。 “呸!你二哥一年到头都在外头当牛做马做学徒,一肚子苦水只能自个肚里咽!” “谁都像你们俩似的,尽长了一张填不饱的窟窿嘴,三不五时还要惹顿赔钱赔粮的祸事,那钱都够给你们二哥做几身衣裳了!?” “凭啥单独给你们二哥做,你们心里就没半点数?!” 一顿好骂,兄弟俩顿时无声。 但尽管如此,此时冷飕飕的二人见到前面暖暖和和的一群人后,心里还是愤愤不平。 “要我说,都怪那宋四丫!” “要不是她,咱家哪能一下舍去那么多银,害得咱哥俩在这大过年的受冻。” 宋长乐瞥自家四弟一眼:“咋又提这事,不给你说几回了都翻篇了么!” “三哥...”宋长宁皱眉:“咋现在一提四丫你就...” 宋长乐眉一拧:“就啥?” 宋长宁头一撇,知道说出来又要惹一顿打。 “老四,你也不小了...就没发现咱们宋家...不,是咱们宋家村,变天了么?” 哥俩勾肩缩背挨着走在一道,这样就能互相暖和些。 难得从三哥嘴里听些正经话,宋长宁也不拧巴了,问:“啥天?” 宋长乐冲远处宋小麦一家扬扬下巴。 “自三叔走后,那一家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忘了?” “再看看如今,一家人过的又是啥日子,瞅不见?” 宋长宁轻哧一声,不就因为发现山薯赚了一笔吗? 有了几个钱,一家子就开始四处显摆,成日往那镇里钻,又是搭炕又是读书的。 几个钱啊,就敢这么折腾! 一家子早晚得显摆空,迟早还得回从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见其一脸不服,宋长乐忍不住勾腿踹出一脚。 “娘有句话说的对,你俩招子指定用来出气的!” “三哥,说话就说话,你咋还骂人呢!” “去去去...别惹我心烦。” 他是说不通了,毕竟自个也没琢磨明白。 宋长乐不再搭理一旁吸溜鼻涕的四弟,只一双眼时不时就往前面走的一板一眼的兄弟俩身上瞅,怎么瞅怎么怪。 就几个月没见,咋就变化恁大呢? 跟在娘身后的宋家兄弟俩不知身后人的打量,只听着娘跟几个婶子阿奶聊的欢,心里为娘高兴。 这么些年,为了一家生计,娘鲜有这般放松时刻。 “二哥,咱们初二去夫子家一趟吧?” 初二原是女子回娘家的日子,但王氏的亲族都在大山深处,自王氏嫁出就不再走动,以前没分家的时候,每年家里只有上面两房会出门走动,他们一家年年都是留在家里度过。 而今俩人既然拜了师,理应给如师如父的先生拜年。 宋冬生点头:“夫子跟陈阿奶也无甚亲眷,想必过年也只有他们两人,怪冷清。” 要不是自家只有娘一个大人,完全可以将他们请到家来过年的。 宋小麦在一旁听着兄弟俩的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来。 俩孩子别看年纪不大,经历了这么些事情后,心智却愈发稳重成熟,都知道心疼夫子了。 宋月娥却忽然想起周目来。 那孩子还一个人在观里吧? “小麦,你说咱们要不要抽空去看看周目?” 宋小麦一愣,这她还真没想过。 不过,去看看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不知对方过年还在不在那。 宋月娥笑道:“青岳观香火虽不如从前鼎盛,但听说里面的神仙灵的很,每年初一还是会有不少香客前去敬香祈福。” “要不咱们明日也顺道烧一柱香去!?” 宋小麦心头一亮。 这行! 到时候若周目在观里正好见一见,若不在,全当游玩了。 来到异世这么久,还从未真正闲下玩过呢。 姐妹俩互挽着手,立马敲定下来。 等王氏跟大伙说完了话,二人趁机将此告诉了自家娘。 本还以为对方会犹豫一二,不曾想一听烧香二字,竟比自己二人还激动。 “我看成,到时咱约上你们李二婶子一起!” 兄妹几个高兴的直点头。 说了半天话,一家人总觉得少点什么。 宋小麦左右瞧瞧,小脸忽的一变:“修远呢!” 全家人一惊。 “刚才还在我跟前啊?” 望着空无一人的身侧,宋秋生吓出一身冷汗。 大过年的,可别给娃弄丢了! “在那!” 好在宋冬生眼尖,很快发现身后远方的人来。 一家人随着对方所指方向望去,先是看到了不远处的马孙妯娌二人,再接着是宋大海宋大田兄弟俩、长房几个儿子以及落在最后的桂花荷花还有他们失踪的五弟。 几家人虽分了家,但敬的祖宗却是一样的,因而见到两家人时,宋小麦一家也没啥惊诧的。 王氏扫了一眼搀在一起的马孙妯娌俩,心里不知怎么想,面上却是对俩人笑了笑:“大嫂二嫂,好久不见。” 冷不丁的招呼,让妯娌俩都是一愣。 当初分家那场闹的,不说撕破了脸,也差不离了。 整整三年,几家大人就没打过照面,没想到今日太阳打西边来,对方还主动跟自个两家打起招呼。 一时间,马孙妯娌俩都是讪讪一笑。 “弟妹如今看着,身子骨倒是全好了...” 这话是孙氏说的。 王氏慢走了两步,在俩人跟前落定,笑着回:“托您两家的福,总算好了。” “...” 妯娌俩一哽,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马氏皮笑肉不笑的提提嘴角:“听说慈姑那丫头回来了?” 这事村里都传开了,哪还用得着听说。 慈姑好歹跟两房有着同父异母的血缘关系,两家人自对方回来就没见过,这会倒好意思提了。 王氏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笑道:“回了有几天了,孩子可怜,被婆家磋磨的不成样,而今总算家来了。” “要我说,这嫁出去的女人,就是泼出去的水。” 马氏白眼道:“哪个新媳妇还不被婆家站站规矩了。” “这丫头当初就是被大山跟婆母宠坏了,矫情了些,也不知忍让忍让,而今回了家,以后可咋整?” 眼看王氏忽的黑下脸,马氏嘴里却依旧不停,似没察觉旁边孙氏拉扯提醒般,嘴里刻薄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吐露。 第151章 糖果 “三弟妹啊,不是我说你,这么些年,你一个寡母带着几个孩子难道还不知其中艰难?” “咋就不劝劝慈姑这丫头,反倒劳师动众的将村长族老都请了去,非要给人搅和离了!” “这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你可倒好,跟人反着来!” “你...” “大嫂!” 王氏冷声打断。 若放在从前,兴许还会被对方这看似有理实则无理的话说的无地自容,然今非昔比,她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王氏扬起高高头颅,直逼马氏。 “大嫂,慈姑好歹是宋家女,跟大哥有着血脉之亲,你咋能这么说呢?” “站规矩是站规矩,虐待是虐待,慈姑一条命险些都不保,谁家规矩是这个站法?” “咱们作为她的娘家人,那就是她的底气,若看她被如此磋磨还置之不理,且不说咱们两家会被人戳多少脊梁骨,以后家中再嫁出的女儿还能得婆家善待吗?” 马氏一张脸从王氏开口打断之后便开始越发不悦。 王氏却当做全没看见,继续道:“如今咱们都是做母亲的人,底下也有闺女,早晚有出嫁的一天。” “大嫂怎么想我是不知,但在我看来,我能在慈姑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就这一点,将来我的闺女出嫁了,婆家人欲苛待她们时,总会因此在心中掂量几分。” “我说弟妹,几年不见,你这嘴皮子倒是越发利索了!” 马氏竖眉:“你这话啥意思,是说我们两家没跟着你去搅和慈姑这妮子和离,所以以后我两家闺女都要被婆家磋磨死呗?” 眼看二人拔剑弩张,宋月娥就想上前挡在母亲跟前,却被宋小麦一把拉住,低声道:“阿姐放心,咱娘吃不了亏。” 果然,她话音方落,二人就听自家娘冷笑一声。 “苍天明见,这话我可没说,大嫂要是愿意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 “好了好了!” 眼看马氏就要控制不住脾气上前挠人,王氏忙拉住对方打圆场。 “大嫂弟妹这是作甚!” “好歹咱们都是一个锅里分出来的,这大过年的,可得和和气气的。” “这马上就要见祖宗去了,可莫在这会闹的不愉不是!” 说着话,宋大海兄弟俩也赶了来。 见到俩大伯哥,王氏收了一脸冷意,对二人打了声招呼,并未搭理从中劝和的孙氏。 眼看对方明晃晃的忽视,饶是平日装的再好,孙氏脸上也不禁带出几分不悦。 宋小麦几个在娘打完招呼后,纷纷朝大伯二伯拜了个年。 时间好似会模糊世间一切情仇。 几家人心不和面也不和多年,随着光阴流逝,而今见了面倒也不好再作没看见一般。 面对一家人的招呼,作为大伯哥大伯父的宋大海先是笑着点点头,对着宋冬生兄弟俩道:“这读了书的是不同,俩孩子看着稳重多了。” “弟妹将三弟几个孩子照顾的很好啊。” 王氏侧身给一家人让路,笑回:“我这当娘的没啥用,险些给一家老小饿死,是孩子几个自己争气。” “...” 大过年的,咋跟吃了刀子似的。 宋大海一噎,讪讪一笑后带着一家人往前去了。 跟在一侧的宋大田只扫了一眼王氏,话都没说一句便走了。 王氏手提竹篮,牵着幼子,神色莫名的望着两家人离去方向,久不回神。 当初,自个咋就被这么两家人往死里欺负了呢!? 后面跟来的宋长贵宋长福兄弟俩走近后,倒不似双方父母,纷纷恭敬的朝王氏打了招呼拜了年。 宋长贵身侧立着十七八岁的宋长福,还是宋小麦头一回见,发现对方倒是个会长的,将相貌普通的父母为数不多的优点都传了来。 宋长福不似宋长贵的疏离,更不似下面两个弟弟的顽劣,看到宋小麦姐弟几个后,脸上挂着些许笑意。 虽是些许,可大家都看得出其中真诚不假。 倒让宋小麦诧异几分。 不过两家人到底也没什么好说的,打了照面后便分了开。 当宋长乐兄弟赶上的时候,都没睁眼往宋小麦一家这边瞟过,兄弟俩勾着脑袋就走了。 又等了一会,终于见小五宋修远跟宋大田家两个闺女走上前来。 不等说什么,宋秋生先急急上前一步,举起拳头轻飘飘的垂在五弟肩头。 “你这家伙跑了也不说一声,吓我一大跳!还道给你弄丢了!” 见一家人都停了下专程等着自己,宋修远就知自己做错了事,蹑手蹑脚来到王氏跟前,低下头:“娘...” 王氏扫了一眼不远处同样低下头的桂花荷花。 荷花还好,穿着一身姐姐几个穿下的旧棉袄。 桂花则穿了身稍厚些的单衣,在寒风中冷的瑟瑟发抖。 宋大田两口子也是做的出来,自个穿着厚实棉服,却让闺女穿单衣,也不怕别人戳碎他们脊梁骨。 虽不知自己这个儿子今日咋忽然有此一举,但多日相处,她知对方不是个惹事的孩子,定有他的缘故。 “下次再去哪,记得给娘说一声,知道么?” 见娘并未训斥自己,宋修远埋着的脑袋狠狠点了点。 “孩儿知道了...” “嗯...” 上前牵过孩子冷冰冰的手,王氏忽的一笑,对不远处两个垂下脑袋的小丫头道:“桂花荷花,可不兴勾着脑袋走路,会绊跤的!” 预料中的责骂没来,桂花舔舔唇角沾着的糕点残渣,怯生生的抬眼望了三婶一眼。 待瞧见对方笑盈盈的模样后,桂花抿抿小嘴,点了点头。 宋小麦眼尖的发现,姐妹俩嘴角处都还留着些点心残渣,一看颜色就知是自家买的枣泥糕。 想起出门前每个孩子分得的一块糕点,宋小麦奇异的扫了一眼五弟,原来对方没舍得吃的糕点竟是为了带给这俩孩子? 想到当初自家问修远话时,二伯一家就桂花没动手打骂过他,这么一看,何止是没打骂,兴许在看不到的地方,这妮子说不定也接济过对方。 倒是难得... 眼下也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山风吹的大伙都凉飕飕的。 在王氏的带领下,几个孩子各怀心思的继续朝祖坟迸发。 宋小麦慢悠悠的落后一些,从口袋掏出几粒糖果悠悠塞进了宋桂花的手心,随后蹦蹦跳跳的跑到前头,牵起自家六弟的小胖手。 望着不远处笑容和煦的一家人,宋桂花再低头看看掌心处的几粒糖果,小手忍不住握了握,发现糖果上还存着一丝炽热余温... “阿姐...糖...” 第152章 祭拜 看到三姐手心糖粒,六岁大的荷花险些流出口中不断分泌的唾液,恨不能立刻抓来喂进嘴里。 一共五粒糖,瞧瞧眼馋的小妹,宋桂花沉默中给了对方三粒。 剩下两粒则被稳稳藏进了破布兜里...她想着,如此美味,等夜深人静时,自己要躲在被窝里慢慢品尝才是。 小些的荷花却不同,拿过三粒后,急的恨不能将三粒一气吞下。 这让宋桂花惊了一跳,忙从对方嘴里抠出多余两粒,生怕噎了对方。 “慢些吃!” 在三姐的呵斥中,宋荷花奋力吸吮着嘴里甜蜜汁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手里另外两颗。 走在前方的宋小麦一家没人注意身后小姐妹的动作,倒是宋月娥撇过头看了一眼,继而微微一笑中又扫了一眼被娘牵在手中的五弟。 那块糕点,可不止一人瞧见了。 宋家祖坟在南山一片开阔平坦之地。 来到山脚下后,只需再往上行盏茶左右,就到了地方。 每年除了专程祭祀的几个节气,鲜少有人经过这里。 故而几家人到后,都纷纷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镰刀锄头之类,清理坟茔。 几家人先合力将祖辈处的几处坟头清理整齐,然后才是父辈一代的。 宋全的坟头被宋大海家包揽了,宋全的原配祁氏坟头则被宋大田一家包揽,宋小麦一家自然而然来到了阿奶孟氏坟前。 一家人望着一片死寂的坟丘,荒草淹没,寒风钻过草茎发出疏疏响动,似窃窃私语,又似低声呜咽。 自从家中落败,一家人已有大半个年头不曾来过,木质的碑牌也不知何时被风吹歪了头,上面斑斑字迹也因腐朽的木质开始模糊。 宋冬生抽出腰间别着的弯刀,将坟头枯草一把一把割下。 另外姐弟几个也在沉默中,将凌乱枯枝野草清理到一边,再用锄头撬碎新土,一掊一掊撒在旧坟之上。 望着孤零零的坟茔,王氏犹记,当初嫁来宋家之景。 穿着一身靛蓝对襟的妇人,老神在在位于堂屋主位,只是淡淡垂眸扫了自个一眼,便吓的自个大气不敢出。 妇人五官锋锐,没有寻常农妇身上的那股疲倦,整个人好似有用不完的气力,劲头十足。 特别是骂起几房人来,一对继子时常被骂的大气不敢出。 上头两个嫂嫂见了对方,更如惊弓之鸟。 当时的她几度以为,自己运气不好,落入不慈之家。 哪曾想,自己这个婆婆非是那不讲道理无故磋磨儿媳之人。 为了公平,家中地头农活每每都会分成三份,宋家兄弟三个各执一片,谁先干完,谁就可以先回家歇脚吃饭。 然大伯二伯哥每每都会偷奸耍滑,将自己分得的地头草草干完就回了家,等到收粮时,草比粮还多。 婆母为此大发雷霆,将都成了几个孩子爹的兄弟俩唤到堂屋院里狠声训斥。 待外人听了,便都以为是这个继母不慈,传的什么都有。 不好听的话很快落进自个男人耳朵里。 后来每次再到地里干活,面对屡教不改的两位大哥,作为弟弟的他也毫无办法,只能勾着头将俩人的份也跟着干了。 婆婆很快知道了这事,不单又把两个继子骂了一顿,这次连自己儿子也跟着一起骂。 “你个糊涂东西!他俩耍滑偷懒不好好锄草,你就去帮他们锄了?!” “你以为这是在帮他们吗!?”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俩念你的好?!” “老娘咋生了你这么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真当自己是跟他们一根肠子里爬出来的亲兄弟吗!?”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王氏记得那日,自家男人被老娘骂的眼睛通红,后来躲回屋里偷摸哭了许久。 她没上前劝慰,因为她明白,七尺多的汉子不是因为被亲娘骂一顿痛哭流涕的,是那外面的风言风语让他有苦说不出。 大哥二哥且不说,家中家务婆母也给三妯娌细分好了的。 一三五谁煮饭谁喂鸡,二四六谁蒸馒头谁洗衣,最后一天日子大家也不分你我,无论家中男女老少,都要齐齐上手给家中做一次大清扫。 婆母是个爱干净的,容不得家里一点尘。 偏偏大嫂是个惫懒的,二嫂是个滑头的,每每轮到俩人做饭,不是添少了水就是加多了盐。 味道不好也就罢了,俩人做饭就像着了魔似的,碗里时不时就能吃出点别的东西。 今日一条死的拉稀的菜青虫,明日两粒能硌碎牙的灰石子儿。 吃不死人,恶心人。 老太太气的自是又一顿好骂。 但挨骂又不能让人少一块肉,所以两人屡战屡骂,屡骂屡战,不过是一顿再简单不过的饭食,就是做不明白。 后来大家也瞧出来了,这哪是做不好饭,不过是二人偷奸的手段。 婆母一气之下,让自己承担了往后家中每一日饭食,同样的,其余家务活则包给了俩人。 听得这话,俩人自是不愿,但不愿也只能忍着。 大的不听话,小的不懂事。 一大家子人,成日都是鸡飞狗跳。 可真要扪心自问一声,她的这位婆母,还真没做过一碗水端不平的事,从来都是有理说理,没理挨罚。 大哥二哥家,没一顿骂是白挨的。 自己和自个男人有时稀里糊涂做错了事,一样免不了。 真要说在这一大家子里,老太太偏袒些谁,恐怕...也就自己这对双生子了。 小麦丫头从小机灵,小小一点年纪说起话来总能惹的老人开心。 秋生这孩子顽皮却不顽劣,比之性子随了爹的冬生,更活跃开朗些。 兴许是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对自己亲儿的期许,总之就是偏爱一些。 但这份偏爱并不是在有损其他几家孩子利益上,今日一口鸡蛋,明日半块糕点,那都是从她自个嘴里省下来的。 这些年王氏总算想明白一件事,这人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呢,天底下就没有四角四棱斤两不差的事! 一碗水端起,它就是会晃悠。 婆母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大房二房的继母,能把事做到这份上,世上也寻不出几个来了。 可偏偏啊,人心不足蛇吞象。 有些人的心眼只能看见缝里点大的事。 当初自家男人传来噩耗,风风火火的老太太说倒就倒。 任自己哭天喊地的求大伯哥二伯哥给婆母请医,都被俩人冷言冷语推了去,就那么铁石心肠的看着老人垂危而去。 寒风呜咽,裹挟缕缕香烟和飞舞的纸屑卷入天际。 王氏擦擦眼角泪迹,带着几个孩子跪在坟前,朝寂寥坟丘缓缓磕下。 “婆母...不求您老人家别的,惟愿您来生投个好人家...上有父母疼爱下有孝顺儿女,一生喜乐,平平安安...” 宋小麦跪在一旁,跟着母亲磕头跪拜,脑海中关于老太太的影像如幻灯片一样来回播放。 对于原身这个孙女,老太太自是宠着爱着的。 就是不知自己穿来后,是跟对方交换了灵魂,还是已与九泉跟疼爱她的阿奶重逢... 第153章 祈愿 今年宋家的年夜饭是有史以来最丰盛的一回,比之老太太在世时还要丰盛。 桌子中间是一盆飘香四溢的八宝饭,每一粒糯米都透着油光,其间用五彩缤纷的干果点缀,不敢想吃在嘴里该如何软糯香甜。 围绕八宝饭展开的则是各类肉食菜蔬,烧鸡烧鸭,干菜炖肉,黄灿灿的蒸鸡蛋糕以及一道全家最爱的排骨山薯汤。 最外围则是几道时令菜蔬,炝炒豆芽,凉拌水萝卜丝,肉丝溜白菜等。 主食则是一大盆白米饭及一大盆白面馒头,馒头中心用一粒红枣点缀,好看又美味。 这一大桌美食,莫说寻常农户,就算是镇里富贵人家,一年也吃不上几回。 待宋小麦端着最后一道红烧肉上桌后,宋家无论大人孩子,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寻了自己的位置坐在椅子上,垂涎欲滴的盯着满桌美食。 宋慈姑被王氏带着坐于上位,看清一桌吃食后,眼睛差点瞪直。 “嫂...嫂嫂,这一桌,得费不少银钱吧...” 用娘的话说,日子不过啦...? 王氏却笑道:“一年就这一回,且让孩子些个高兴高兴!” 若放在从前,莫说没钱,就算有钱她也定不会侍弄这样一桌奢侈美味来。 如今家里虽说有了些进项存款,但能够摸的着看得见的银子远不足以让一家人如此铺张。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凡事总有个万一。 自大病一场,本以为自己翻不过这个年头的王氏,如今还能好端端的跟孩子几个坐在一起热热闹闹过年,她就觉得,世间的一切再没有什么比让几个孩子吃的好、穿得暖、每日开开心心更重要的事! 今年这顿饭食,对于一家大小都意味深远。 前半年的艰苦还历历在目,谁曾想,因缘际会,自家四丫头无意发现了山薯,就此改变了一家人的命数,最终得以在大周十年这个年末画上一个圆满。 待宋月娥拉着小妹宋小麦落座后,王氏这才举起一杯温热茶汤,对着家里几个懂事的孩子以及犹如重获新生的小姑子,道出她这几日反复思量的新年祝词。 “孩子们,娘一个妇道人家,本不该在这样的场合起第一个头...” “但今日咱家就娘一个长辈,娘便舍脸说上几句...” 她目光一一扫过几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话未出口,眼中已噙热泪:“从前的娘是个糊涂的,凡事总以为隐忍退让就能安稳!” “哪晓得,一味的退让除了让人觉得咱好欺负外,只会变本加厉招来更多欺辱!” “这些年,让你们几个孩子跟着娘...受尽了委屈!” 王氏声带哽咽:“自娘病倒,在床上躺的无数日日夜夜,娘这心里...悔的就像刀割一般。” “眼睁睁看着你们几个在地里刨食,一日比一日消瘦,个个饿的像风一刮就能倒的草杆似的...” “娘这心啊...也跟着那风...一起倒了...” “好在,你们几个孩子是有福运在的,不单靠自个于绝境中挣扎出来,还将娘的病也给治好了...” “娘这是托了你们几个孩子的福了...” 一把抹去眼角的泪,王氏哽咽的声音中字字铿锵:“如今娘也想明白了,从今以后,定不会再做那软弱可欺的性子,定要为你们几个,真正撑起一片天来!”” “娘今儿就在这大喜日子里起个誓!” “往后谁若再敢欺负了你们,娘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给你们讨个公道!” “娘,大过年的,哪里就说到什么命不命的!” 作为家中长女的宋月娥红着眼眶:“这个家只要有娘在,我们几个就是有人疼的孩子!” “这么多年,娘已经做得很好了!” 宋冬生点头,沉声道:“娘,我们几个也长大了,定不会再让人欺负了去!” 宋小麦跟道:“所以在这大喜的节日里,咱们都要开开心心的,说的也要是高兴的事才对!” 她忽的一笑,撇去沉重的氛围:“娘,快说说您的新年愿望,听说这个时候许的愿,最是灵!” 被几个孩子一打岔,原还想再起誓几句的王氏眼泪一收,只能无奈笑着点头。 “好好,那娘就说高兴的!” 在一群孩子殷殷期盼中,她温和笑着。 “新的一年,娘只盼着一桩事,就是你们几个孩子,要一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 “娘!” 宋月娥起身,端起手中茶盏敬道:“孩儿们定会如您所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宋冬生跟着站起,目中一片笃实:“孩儿也会带着三弟好好读书,早日替娘撑起一片天来!” 似被氛围所感,一向大条的宋秋生这一刻忽的生出几分壮志来,学着阿姐二哥的模样,对自家娘煞有其事道:“娘,以后这天且让二哥撑去,孩儿定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功名回来!” “让咱老宋家,改换门庭!” “到时候,看谁敢瞧不起咱家一眼!” “嘶...” 宋冬生牙痒痒,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宋小麦捂着小嘴一笑:“三哥,新年可不好随意许愿,这满天神佛可都听着哩,说了就得做到,否则...” 盯着自家小妹那张胡说八道的小嘴,宋秋生顿时浑身发毛,心头咯噔一响。 果然,下一刻便听对方道:“应了你的愿却不偿你的诺,梦里还要追着你打屁股哦!” 这话咋这么耳熟呢... 宋秋生眼睛滴溜一转,很快想起,这不阿奶说的话吗! 心头顿时无语。 你当我还是几岁不懂的小娃呢? 可话才到嘴边,他忽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自读了书,先生就说过子不语乱怪神。 但说是这么说...这种节气猛烈的氛围下,被这惊了一激灵的他顿感不妙。 “无量天尊...阿弥陀佛...天上各路神仙大爷,你们就把我当成个屁...放了吧...” 众人不知一旁的宋秋生正天人交战,只在这家家欢聚的日子里,个个以茶代酒,表达对新年的祈愿。 宋小麦道:“我希望咱家来年能风调雨顺,硕果丰收!” “这个好!” 第154章 守岁 一家人喜得连连拍手。 宋小麦说完,便轮到今年家里的新成员,五弟宋修远。 在一家人殷切注视下,此刻的他难得亮起一双漂亮的眼,轻声道:“我希望...能永远做娘的孩子...” 这样就能吃饱穿暖,还有哥哥姐姐疼爱... 王氏刚压下的泪又涌出眼眶。 “好孩子...你放心,从今以后,你永远都是娘的孩子!” 温情弥漫。 终于轮到翻年就满四岁的宋家小六时,小家伙扬起一只肉乎乎的拳头,信誓旦旦的说:“明年我要吃多多的饭,长的高高壮壮!” 望着跟自个儿子差不多大的小侄子,宋慈姑隐去心头酸楚,忍俊不禁:“小春生为何急着长的高高壮壮啊?” 宋春生抿了抿小嘴:“这样就没人敢欺负娘、小姑,还有哥哥姐姐了...” 童言最无忌,也最动人心。 一家人面上不说,却都明白,这一年风雨坎坷,无论娘亲、小姑或是哥哥姐姐受人欺负时,孩子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头。 最后,作为压轴的宋慈姑,面对家人满怀期待的目光却并未多言,只端起杯盏,眼含热泪:“从今以后,咱们一家人携手共进,定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对,红红火火!” “嘭!” 杯盏相碰,辞旧迎新。 这一夜饭后,家家户户点燃油灯,长明守岁。 虽然今年有了土炕,但在堂屋生一盆旺旺的炉火似已成了宋小麦一家每年守岁的习惯。 王氏跟小姑子裹着厚厚的棉服围坐在炉火边取暖,炉子旁还烤了些花生小果,散发出阵阵焦香之气。 俩人聊天的当口,时不时就会笑盈盈的朝院子里看一眼。 几个年岁不一的孩子,踩着一地新雪,围着小六宋春生来回跑跳,难得疯闹在一起。 往年家里没钱置办灯笼,今年在宋小麦的建议下足足买了十个。 大门边两个,院里各角挂了八个,将本该漆黑一片的院子映的通亮一片。 用小麦的话说,这叫十全十美。 想起这话,王氏便忍俊不禁。 抬首望着院里闹得最疯的丫头,真是哪哪看着都满意。 作为几个孩子的娘,再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几人这一年的变化。 莫看小麦这妮子上有三位哥哥姐姐,实则家里主意最大的,就是她。 有时候对方甚至会给王氏一种错觉,好似这丫头不是个几岁孩子,而是个同自己一般,甚至比自己还要心智成熟的大人。 时不时冒出的一句话,自个都要琢磨半天。 最可怕的是,待琢磨过来后,她发现对方说的竟还都是对的... 就像在小姑子这事上。 莫瞧她在大嫂跟前气势汹汹,实则对方所说的容忍一事,自个也这么想过。 世道中的女人本就不易,一个和离过的女人,更是难上加难。 虽名义上说的和离,实则跟被休也差不了多少。 此名一有,比之自己一个寡妇还不如。 不到迫不得已,谁也不会走上和离这条路。 所以在小姑子这件事上,她也生过犹豫,到底要不要让对方和离。 就在她摇摆不定时,小麦丫头忽然来了一句:“娘,俗话说,忍一时风平浪静,但也只是一时。” “小姑若不和离,面对的只会是那一家人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的磋磨,直到榨干小姑最后一点骨血为止!” “娘,小姑的命可不是拿来给他们磋磨的!” “所以,和离不是绝路,是给小姑一条活路!” 而今想起这话,王氏依旧觉得振聋发聩。 点大的孩子,那么小的脑袋瓜里,咋就装了这么大的道理呢? 王氏想来想去,最后将此都归结于婆母的功劳。 那几年她忙着家里家外,宋小麦算是在婆母跟前长大的,所以也只有对方最有可能给孩子灌输这些想法。 只不过一码归一码,这有道理是一回事...这么大点孩子知道这些东西,就很容易让人生愁。 活了三十来个春秋的她,这些年也悟出些自个的道理。 就是这人啊,真不能凡事都太过清醒,太清醒了就免不了多想多思,多想多思便生忧郁。 慧极必伤啊。 望着活蹦乱跳的丫头,王氏真是忧心,这样的姑娘以后嫁入婆家后会怎么办? 想着想着,忍不住一口气叹了出来。 宋慈姑瞧的疑惑:“大过年的,嫂嫂可不兴叹气。” 她笑道:“你瞅瞅你家这几个,个顶个的好,嫂嫂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拍拍小姑子的手,王氏无奈:“孩子确实个个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好了,也让人忧心。” “就说咱家这大丫头吧,翻了年也不过十三,可这一天天的,哪像个十来岁的孩子,比咱俩这当娘的还要操心底下弟弟妹妹些个。” 王氏叹道:“都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自倒下后,家里家外全压在了她那小肩上。导致到了如今,整个人还是常常绷着,不肯放松片刻。” 随着嫂嫂的话,宋慈姑望向那个被自己抱着长大的孩子,果就发现,一家几个孩子都疯跑玩闹,搓着雪球,连平日最是沉稳的冬生都跟自个三弟玩的龇牙咧嘴不亦乐乎。 偏生这丫头,一脸紧张兮兮,一会提醒这个慢些,一会提醒那个小心脚滑,时不时又去拍拍小五小六身上碎雪。 那一脸操心的,活像几人老母亲似的。 宋慈姑一噎,顿时明白嫂嫂忧虑。 说来,十三这个年纪,其实也不小了。 “这孩子良善,脾性又温和,嫂嫂今后可要给她寻摸个知冷知热的才是...” 宋慈姑苦闷的想,自己这个当小姑的没起好头,家里几个孩子可得以自己为戒才是。 见其说着话,神思又低迷了开,王氏哪还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 只拉过对方的手,搓了又搓。 “一切都会好的...” “...” 各家捏着时间,在子时到来的一刻纷纷点燃早已备好的爆竹。 随着连绵不绝的噼里啪啦的响动传来,宋家几个孩子当即扔下手中雪球,追着二哥步伐,朝自家准备的一堆爆竹而去。 引火点燃。 在自家爆竹声融入全村的那一刻,一家人欢欢喜喜的迎来新的一年。 第155章 青岳观 青岳观位于清河县往南一带,从宋家村出发,途径李家村,孙家村,再往下就到了一个名为青牛镇的小镇。 而青岳观,便是离青牛镇不远的一座名为青岳山的山上道观。 初一这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宋李两家人也没特意租借牛车,各家备上些吃食后便热热闹闹出发了,半个时辰脚程就来到了山脚处。 望着山腰处的道观,宋小麦双眼呆滞,一时口干舌燥。 “这观,会不会太高了些...” 原还以为,青岳山只是座跟宋家村后山似的一座小山,而今望着那直插云霄的巍峨山峦大为震撼。 也太高了吧! 想要爬到那观前,至少得两个时辰打底! 且通往道观的路没有特意修建供人前行的石阶,只有一条不知多少人踩出的土路蜿蜒盘旋。 好在上山路的坡度还算平缓,否则在这大冷的冬天,还真没人敢这会上山祈福。 新年伊始,今日来道观祈福的可不止宋李两家人,此时已有不少人拖家带口的行于山道之中。 有那闻得商机的小贩,已在山路之中摆起了临时小摊,有带着火炉卖糖水的,有揉起面团烙饼的。 形形色色的人来往其间,不比前世纷繁景区差多少。 宋小麦忍不住感慨,闲时爱凑热闹的体质果然不分时代。 虽说青岳观离宋家村不远,但这还是宋家几个孩子头一回来此,故而面对如此巍峨的山峦时,皆如宋小麦一般一脸惊骇。 除了惊骇以外,更多的则是藏不住的兴奋来。 李家李雨李风兄弟俩亦是如此。 “这观我有几年没来过了!” 李氏搀着王氏胳膊,立在山脚处抬头仰望:“前两年听说观内没了师父,这里就断了香火。” “这两年又有师父入观,才又兴盛起来。” 作为见过无尘道长的王氏,忍不住点头:“如今这位道长是位有真本事的,有他坐镇,用不了多久,这观兴许比当初还要兴旺。” 当年听闻几个孩子爹殒命在外,尸骨无存。婆婆便带着她来过一次道观,想给孩子他爹祈福请个魂立个牌位什么的,也好过亡魂在外无所依从。 这里世世代代有个规矩,横死者不得入祖坟。 得知儿子横死的老太太,悲痛欲绝之下便想了这么个主意。 只可惜等她们到后,空荡荡的道观,只有两三个守观道童,既不会法事,亦不会念经。 昔日的道观观主早已离去,而今的无尘道长又还未入观修行,自己跟婆母扑了个空。 让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的婆母深受打击,好一阵失意。 待老人家再回家后,从此一蹶不振。 如今想来...真是世事无常。 王氏都能想到,如果无尘道长早来两年,婆母便会知道自己亲儿并未身陨,哪里还会倒下呢。 婆母不倒,自个一家也不会过的如此艰难... 这边,李氏却满目期待。 当初王氏再度站起来,她便问过此事,得知是巧遇此观道长,得其相助才站起后,李氏便满心记下了这事,从此一心就想寻机会见一见这位神通广大的道人。 这也是宋小麦姐妹俩说要来道观烧香,王氏二话不说便应下来的原因之一。 李氏道:“我娘家有位堂嫂,前几年因为爬山采药,不慎跌下一个山坡,摔伤了腿,自那就没在站起来过。” “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药,看了不少医,都不见效。” “所以当日听了你那话,我心里就一直挂牵着这事,想着有机会了寻上这位道长问一问,像我堂嫂这个情况,可有再站起的可能...” 李氏忽而一叹:“要是不行就罢了...都是命...” 闻言,王氏却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摔下山崖的跟自己情况可不同... 虽不懂医理,有一点她还是清楚的,自己这是常年亏空了身子导致一病不起,随后在床上躺的太久血脉不通之故。 而对方嘴里这位堂嫂...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约莫是伤了骨头跟筋的...又隔了这么些年,想再重新站起来,恐怕不易。 不过虽是这么想,她还是温声道:“那位道长道骨仙风,本事了得,跟寻常医者不大相同...兴许真有办法也不好说。” 李氏笑道:“可不就说嘛!” “咱们也出发吧!” 眼见不少人已开始登山,李二回首对一众人道:“虽说这路已被人踩了出来,不过大家还是小心一些,万一碰上些冰溜子,滑倒就不美了!” 一路话极少的李雨忽然此刻开口:“那个...二叔打头吧,然后大家走中间互相照应...我...我走最后...可以看着点...” 李二哈哈一笑,拍拍对方手臂:“成!那我先上一步。”又朝所有人道:“大家只管跟紧我就是,最好都踩我踩过的路!” “好!” 两家孩子齐声答。 李氏一路都搀着王氏胳膊,在看到少年人的自告奋勇后,忍不住偷摸笑着扯了扯好友胳膊。 王氏哪不知对方意思,只不过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不好做什么回应,只佯怒嗔了对方一眼。 倒是无意中瞥了自家闺女一下,也不知丫头在想什么,少年不过就说了一句话,瞧那脸红的——唉哟,真是女大不中留。 就此,一行人跟着李二李雨的安排,朝着山腰处的道观缓缓而上。 两家人不算多,也不打眼。 倒是两家人一路上遇到不少富户,各个都请了抬轿脚夫,蜿蜒而上。 “这有钱人家的老爷太太是不同...烧香还得人抬着去。” 李风于袖见揣着俩小手,看的直咂舌:“不说烧香拜神什么的主打一个虔诚么,这点山路都不肯自个走,能打动神仙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 宋秋生嘿声一笑:“这些富贵人家去了道观里,光那烧香用的钱,都够咱们寻常人家一年出息。” “更有甚者,大手一挥,直接给神像描金流银,重塑金身!” “那诚意...满了去了!” 宋秋生说的得意:“天上的神仙既要香火,兴许就跟咱们人需要吃饭喝水一样...” “既有所求...必有所待。” “如此一来,自是谁敬的香火越多,诚意也就越多咯!” 宋冬生白自家三弟一眼:“多能耐啊,地上的事都弄不明白,就敢在这摆天上的谱了。”转眼对李风道:“石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第156章 抵达 李风眼睛滴溜一转,倒觉秋生说的有些道理。 俩人自小哥俩好,没一会就走的勾肩搭背搁一旁嘀嘀咕咕去了。 李氏王氏二人见俩孩子好的跟亲兄弟似的,没忍住对视一笑,李氏低声道:“你别说,这俩倒像咱当家的跟你家大山似...” 话到一半一顿,李氏抬手呼了自己一嘴。 大过年的提个死人作甚...这不戳人肺管子嘛! 眼看对方腾起的愧疚,王氏摇头一笑:“都这么多年了,哪还介意这个!” 再者说,要那道长说的是真的,自个男人可还活着,就是不知何时家来。 今日的宋春生迈着小腿跟着大人走了不少路,眼看对方呼哧呼哧累的小脸通红,宋月娥正想蹲下让小家伙到背上,哪知还没动作,孩子已腾空而起,再看时,已被抢先赶来的李雨抱在了怀里。 趴在少年怀里的小小孩童,一双眉眼弯成月牙,咯咯直乐。 “小弟如今重了不少...还是我来吧...” “不打紧!” 面对少年灼灼目光,宋月娥小脸绯红,一时眼神都不知该往哪放的好。 宋小麦抬头瞧了二人一眼,一个痴一个傻。 嗯...就头大。 心底虽不赞成早恋,但在这女子十六便嫁人生子的年代,十二三岁情窦初开好似也说的过去? “阿姐,咱们去前面看看!” 想归想,见到如此局促不安的阿姐,宋小麦还是出手一把拉过对方,瞬间冲开少年灼人目光。 这边李宋两家热热闹闹的爬山,此时的青岳观却一片鼎沸。 主殿里属三清殿玉皇殿最为热闹,配殿则是财神殿络绎不绝。 今年的文昌殿也比往年热闹了许多,离不开朝廷劝课之功。 相比于这些殿的吵吵嚷嚷,祖师殿这边则清静许多。 此时,一白衣少年就懒洋洋的躺在殿顶屋檐,双手枕后,盯着万里无云的湛蓝天际发呆。 殿下一角,身材魁梧的汉子抱剑守在一旁,时不时瞥一眼檐上人,以保证对方不慎失足时自己能第一时间接上。 “哎...” 房檐上,传来少年今日第八十七次叹息。 “魁奴啊,你说我现在逃走,那臭道士还能抓住我么?” 抱剑汉子摇首:“不能。” 顿了顿。 “但我能。” 少年白眼翻上天。 从小锦衣玉食的他,打死也不会想到,他堂堂周大少爷还有这么一天。 三更舞剑四更耍枪五更炼体六更读书,每日两个时辰都睡不满。 除此外,琴棋书画六爻八卦,无所不涉。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啊? 苍天可鉴,打鸣的鸡都没这么勤! 偏生那臭道士,每日若不跟着他定的这套规律来,直接各项加时,导致一个时辰的睡眠都无法保证! 周鹤眠恨得牙痒痒的同时,觉着也就自个天赋异禀威武不凡了,换个人来,早在阎王跟前魂飘八百回了。 好在臭道士还有点人性,大过年的准了三日休,才有了眼下片刻悠闲。 如今他算是体会了,什么叫偷得浮生半日闲。 话又说回来,自昨儿个半夜来了那一家人后,臭道士便没露过面,难不成,这会还没见好? “魁奴,那孩子可好些了。” 魁奴摇首:“病症离奇,道长也棘手。” 想起夫妻二人抱着的襁褓,还没满月吧... 夫妻俩的穿戴不似一般人家,定已寻过不少良医,最后没法子了才来了青岳观。 能求到臭道士这来的,多半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正欲为小孩默哀片刻的周鹤眠,侧首间冷不丁的看到山路处几道熟悉身影,以为自己眼花的他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待那道亮眼的鹅黄于雪地凸显时,凤眸瞬间大亮。 果真是宋小麦一家! 他猛地起身,扯开笑脸欲展臂挥舞,不料脚底一滑,呼喊还没出口,已稳稳落入魁梧汉子双臂! 嘶... 周鹤眠一机灵,瞬间给他摔清醒了几分。 眼瞅着少年一张脸变天似的变了几变,魁奴道:“少主可是尿急?” “我尿你大x!!” 黑下一张脸,周鹤眠转身离去。 魁奴愣了愣,虽说多方性子不好,但像今日这般动真格的还是少见,摸摸硕大脑袋,他不明白。 算了,自个的要务是保护对方又不是理解对方,不重要! 想通这点,汉子抬脚跟了上去。 寮房 十几个衣着统一的扈从分列两边,神情肃穆的守在一客房门外。 房内,一身着锦缎华服的女子面色戚戚,女子二十五六的模样,做妇人打扮,正捏着手帕不断地擦拭泪眼。 在其身侧,立着一相貌端正的男人,同样身着锦衣,半臂揽着妇人因抽噎而颤动的双肩,眉头紧蹙。 俩人一脸忧虑,皆望着不远处不足三月的孩儿,在无尘双指下,很快布满银针。 孩子明明还那么小,便要遭此劫难,无论哪个母亲见到,都会肝肠寸断。 若非一侧男人劝慰,妇人恐怕早已承受不住晕厥过去。 待扎下最后一根银针,无尘这才起身,活动手腕的间隙,男人一步上前:“道长,我孩儿他...” 无尘抬手打断对方,只淡淡瞥了一眼男人,面上无太多情绪。 “这孩子娘胎不足,本就孱弱。” “如今又患离魂之症,若你们再晚送来半个时辰,大罗金仙也难相救。” 一听对方这话,夫妻俩目光陡然一亮,妇人更是再也坐不住当即起身。 “仙师,您这般说,可是有救我儿之法?” 无尘摇首:“能不能救还得看他能否度过今夜才知,若能顺利熬过今晚,贫道倒有一法。” 什么... 俩人脸色一白。 孩子如今已是连哭都哭不出一声来...再看那全身乌紫满身银针的模样,要熬过今夜... 来之前,家里请来的几位医师可都说过,孩子最多还有两日...眼下,正就刚刚两日。 妇人只觉眼前一黑,翻眼倒了下去。 “芸娘!” —— 那边寮房呼天喊地,这边喜气洋洋的李宋两家人终于气喘吁吁的到达山门之前。 道观山门不算开阔,依着一侧山壁而建,飞檐之下开着两道朱漆山门,门前又砌几道通往内里石阶。 从两家人的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山门内的三清正殿。 此时院中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不少人正捧着香火朝殿前香炉拜谒,香火气息扑面而来。 “总算到了!” 第157章 心向昭明 宋秋生早已累的气喘吁吁,后面的山路几乎是被李风和自家二哥拖着往上走的,惹的一行人对其好一阵嘲笑。 倒是宋小麦看在眼里,顿觉得赶紧将体能训练提上全家日程。 别的且不说,读书本就是个耗费心力体力之事,没个好身板可难坚持下来! 她扫眼看了下,两家人里,能面不红气不喘爬上山来的,只有三人。 一个是她,一个李雨,还有一个竟是五弟宋修远! 倒没想到,从前亏空最厉害的孩子,竟还有这个天赋。 眼下观内形形色色好些人,虽不知拍花子会不会当着天王老爷的面顶风作案,以防万一,两家人还是各自嘱咐了一遍几个孩子,要行进同步,千万不可走散。 两家孩子都是懂事的,除了宋春生小点,进了山门后,每人都紧紧跟在自家大人身边。 两家人先去一旁寮房买了些香烛,随后才来到三清殿前祈福。 焚香祈福是个庄重事,连宋秋生都收起了混不吝的模样,一脸真诚的许着心中愿望。 上辈子坚定唯物主义的宋小麦,在经历魂穿这一遭后,早已信念坍塌,此刻的她无比虔诚,朝殿上三尊神像默念:“三清祖师在上,从前小女有眼不识泰山,恐有得罪处,还望几位仙尊莫跟小女一般见识!” “今后小女定诚心拜谒各位,年年奉香!” “小女也不求别的,但求各位仙师能看在前世小女孤苦无依的份上,保佑小女这世家人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净手,点香。 许愿,叩首。 当看到自己点的香烛在香炉中热烈焚起时,宋小麦倏忽一笑。 “四姐许了什么愿?” 离宋小麦最近的宋修远看的好奇,忍不住问出了声。 面对鲜少主动搭话的五弟,宋小麦笑的愈发灿烂。 “许的愿可不兴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验啦!” 盯着四姐露出的一对得意小虎牙,宋修远沉默片刻,又将目光转回神像前。 拜完三清殿,又拜玉皇殿。 最后众人来到侧殿,纷纷为财神、药王、文昌三神敬了香。 除了宋小麦在财神殿逗留的久了些,其余人都在文昌殿跪拜了好一会。 如今两家可都是有读书人的,虽说读书人犹如过江之鲫,最后能考得功名之辈却寥若星辰。 且两家孩子读书都晚了几年,但这并不妨碍两家人都希望里面能出个星辰。 有句话说得好,万一呢? 待拜完所有神灵,宋小麦才寻了个道童打听。 “小师傅,不知您家观主可在?” 道童年岁不大,面对宋小麦一个孩子的问话也回的认真。 “在的,不过今日寻观主的香客众多,善士若寻观主,可往祖师殿等候。” 宋小麦眨眨眼:“那不知小师傅可认识周目?他如今可在观内?” 陌生名字令道童茫然,不过还是努力想了想,确定没这个人后方才摇首。 见对方这恍然不知的反应,宋小麦一愣之后忍不住问:“不知贵观观主如今可是无尘道长?” 道童点头:“正是。” 那不对啊...既是无尘,周目肯定在此才对... 可瞧道童反应,显是听都没听过这么个人。 难不成,周目用的是化名? 念此,宋小麦当即觉得,一定就是这样! 就知道这小子不老实! 她也没再问了,只等见了无尘,自然便知周目去向。 两家人就此一路朝祖师殿去。 寮房这头,晕倒的年轻妇人在无尘扎了两针后便已醒来,在丈夫的陪伴下,俩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孩子,只一心盼着,孩儿能挺过今晚。 “芸娘,我观这位道长不俗,咱们孩儿定能撑过今夜,你莫太过忧心,且先去歇息一会,这里有我看着...” 妇人摇头,顶着红肿眼睛:“以前不知何为母子连心,自有了泽哥儿我才知,什么是病在儿身痛在娘心。” “若泽哥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我...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说完,妇人声音哽咽,再度啼哭起来。 男人沉沉一叹,想要安抚却也无从说起。 毕竟那里躺着的,也是他的儿子。 特别是,可能是此生唯一的儿子... 芸娘生产遭了难,大夫说以后恐难再孕。 也是因此,儿子泽川能让其耗费心力到如此。 “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在芸娘身边...” 这话对于一个不能再孕子嗣的女子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安慰。 但对于此时的秦芸来说,满心满眼,只有孩儿。 如果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是真的一点活下去的意愿都没了。 “明哥...如果咱们孩儿真有个什么...你...”妇人哽咽:“你便离去吧...” “去娶一个身子健朗的女子,为你生儿育女...你这么好的人,不值得在我这...” “芸娘!” 男人打断秦芸的话,眉头蹙的仿如能夹死苍蝇。 “我秦昭明,若无你和爹出手相救,如今早不知投几回胎了!” “你放心,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望着对方信誓旦旦的承诺,秦芸终是被自家男人打动,一头扑在对方怀里,哭的不能自已。 “可是明哥...你如今没了从前记忆...若...若将来想起什么...” “若...”女人声音颤抖,每每想到万一对方曾有过姻缘,甚至可能有了妻儿...那么...她又该如何。 感受到怀中人的恐惧和颤栗,秦昭明沉默半晌。 妻子的担忧他何曾没有想过...可是,在决定迎娶对方的那一刻,他便已做好了抉择。 沉默许久后,他缓声开口。 “父亲赠我昭明二字,寓拨云见日,心向昭明之意...” “当初既已决定与芸娘你成婚,便是心向而之...” “所以无论如何...都将不悔...” “从前种种,过眼烟云...没有你们相救,我定早已身死...” “你和父亲不但救我性命,还教我读书习字...纵然恢复记忆,现在的我也早已不是当初的我了...” “所以芸娘,不必忧虑。” 男子低沉的嗓音仿佛带着种魔力,让先还悲痛欲绝的女人顷刻释然... 是啊,明哥是她救的,没有她,明哥早已殒命在外。 所以这个男人的命是自己的,人也永远是自己的。 无论是谁,都抢不走! 第158章 仙风道骨 李宋两家到达祖师殿时,已有不少人也来了此地。 宋小麦打眼一扫,发现在此等候的多是穿着浆洗发白棉服的普通百姓,大家三三两两聚在殿内为数不多的几盆炭火周围,低声交谈着。 这些人里,有的满目虔诚与期盼,有的则一脸焦虑和不安。 其中一位面色憔悴,眼窝深陷的妇人引起宋小麦特别注意,得见对方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衫,怀中抱着一三岁大的男童,孩子脸上腾着异样的红,一看就是生了病。 应是求药治病来的。 宋小麦一叹,生病不去寻医返来道观求药,好在无尘有些真本事在身,若遇到些招摇撞骗的,岂非耽误孩子。 为了避免被人冲撞,两家选了个角落聚在一起,静待观主出现。 神像之前,众人不敢高声喧哗,有话说也都敛了嗓音,故而殿内还算安静。 “秋生,刚才小麦怎么问起周目来,难道他也是个出家道士?!” 凑近宋秋生耳边,李风问出肚里埋了一路的话。 两家人走的近,自然早知道周目并非真的什么表亲。 宋秋生卖力搓着通红耳朵,就周目那世家公子做派,可不像个出家的...当即摇头:“应当不是,不过待会咱们要见的这位观主跟他确有关系。” 李风忽闪着一双溜圆的眼,道士不都世外人吗,这能有啥关系...不解。 等候总是漫长的,李氏时不时就会目光投向门口,希冀能早些一观观主尊容。 见对方心急,王氏笑道:“总归要来的,且安心等等。” 李氏点头,刚想说点什么,门口忽的传出众人呼声,“来了!来了!”。 随着一阵轻微脚步声传来,人群瞬间安静。 很快,一位白袍乌发,仙风道骨的道人出现在了众人视野。 道人一如从前,无风无雨,一片空宁。 他手握拂尘,在接收到众人追随的目光时,冲大伙竖掌施了一礼:“无量天尊,让诸位久等了。” 大伙纷纷弯腰俯拜:“道长有礼...” 两方见完礼,跟在无尘身后的几个道童立刻在前开路,引着道人来到殿中央处。 在众目睽睽中,他先不急不缓朝祖师神像敬了炷香,复才转身。 一时间,殿内香火缭绕,檀香混合的凛冬清冽的空气,让人心头难得一片安宁。 “仙师,求您救救我的娃儿吧!” 先才宋小麦注意到的农妇在无尘转身的一刻便已按耐不住,上前扑腾一声跪倒在地。 “娃烧了三天了,灌了汤药也不见好,村里的药婆子摇头说没救了...可,我这娃儿自来身子骨就好,极少生病,咋就会没救了呢!” 妇人啜泣:“听闻仙师是位活神仙,配的药都灵验的很,还请仙师赐药,救救我的娃儿...” 跟在无尘身后的道童忙过来将妇人搀起,无尘目光则落在对方怀里孩子身上,探手把了把孩子的脉,片刻,他示意一侧道童:“取清热散来。” 没多久,去而复返的道童捧来一小瓷瓶。 将瓷瓶递至妇人手中,无尘道:“此子乃急热攻心之症,用此药散,佐以温水化开,分三次喂服。” “子时再服一剂。” “明早若还不退热,再来观内寻我。” 接过药瓶,妇人喜极而泣:“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说着说着,又跪了下去。 无尘亲自将人扶起:“速去给孩子用药吧。” 妇人匆匆点头,这才离去。 其前脚刚走,后脚就又上前了一位穿着素净,神情木然的妇人。 与之先前妇人的急迫不同,她上前后先不急不缓朝对方拜了一礼:“求仙师指点迷津...” 无尘回礼:“指点谈不上,居士若有疑虑,但讲无妨,贫道自洗耳恭听...” 妇人语调沉沉:“我那冤死的丈夫至今未沉冤得雪,恶人仍逍遥法外不得惩处。” “敢问仙师,我一妇道人家,该如何替我丈夫报仇?” 妇人抬首,目中透着股坚毅,她忽而并拢三指:“当着祖师爷的面,贫妇愿在此立誓,只要仙师能指点一二迷津,让贫妇为丈夫讨回公道...贫妇愿从此在这祖师殿中为奴为婢,供奉一生!” 话音一落,惹来殿内一阵唏嘘。 一个寡妇,能为冤死丈夫做到如此,可见其不渝之志。 宋小麦远远望着神情麻木的妇人,明明也就四十来岁,整个人却暮气沉沉,眼中除了复仇,再无别的神气。 是个可怜人才对。 “无量天尊...” 无尘侧首,绕过妇人所跪方向,缓声道:“世间诸般因果,自有定数。” “冤屈难伸,当存证于心,而非以卵击石。” “善恶终有报,当下尔当珍重己身,抚育后嗣,便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 妇人愣愣,想起这两年自己一心为丈夫报仇,从而忽略的子女... 如今子女皆已成家,却与她渐行渐远... 每每夜深孤枕,痛楚难言... 任妇人跪在殿前,无尘未再多言,复尔看向上前来的另一对夫妇。 夫妇二人虽同样农户打扮,但穿的都是崭新衣料,强过殿内大多数人。 “今日听闻道长会在殿内会见信众,我夫妻二人特意赶早来了!” 夫妻俩神情激动:“半年前,家母得了急症,多亏道长妙手回春。” 说着,俩人将一篮鸡蛋递向前。 “家母千叮万嘱,让仙师定要收下此绵薄之物,以慰家母心意!” 知恩图报,亦是美德。 无尘稽首:“两位有心了,老妇人康建便是贫道最大的福报,此物贫道心领了。” “二位可将其转赠给殿内所需之人,亦是二位无量功德...” 见对方不肯收,夫妻俩相视一眼,有几分失落。 不过也对,道长乃淡泊名利的仙师,怎会轻易收下这等凡尘俗物,有此举才是正常。 想通这点,夫妇俩当即拜道:“那我们听仙师的,将这些鸡蛋赠给需要的人!” 无尘面上一动,有了些笑意:“无量天尊,愿二位阖家安康,善心永续。 面对如此清风拂袖的道长,殿内众人愈发心折。 随着一个接一个的上前,无论是求助亦或是如夫妇俩前来还愿答谢的,无尘都一一给了对方满意答复。 这一刻,无尘的形象在众香客的心间拔高一层又一层,真有了那仙风道骨之意。 第159章 斋饭 目睹全程的宋小麦难免想起与道人第一次相遇之景。 当时只以为对方是个冷漠无情四处招摇撞骗的神棍,毕竟对方二话不说就要收自己三哥做首徒,任谁都会怀疑。 虽说后来对方为母亲施针通脉一事消解了误会,但跟眼下这副世外高人模样还是大相径庭。 而今再观,想不到对方还真是位心怀慈悲,一言一行皆合天道的修行之人。 活了两辈子的她,也是头回见,当真惊奇。 随着时间点点流逝,终于轮到早被对方本事折服的李氏,得以带着满心激动上前。 学着众人模样,她先朝无尘施了一礼,努力压下心头激荡,将自家堂嫂之事缓缓道了出来。 无尘静静听完,待对方言罢才回:“两年沉疴非一日之寒,医道贵在望闻问切,贫道虽略通岐黄之术,却非神仙。是以不能妄断生死,断言痊愈。” “贫道还需亲眼观其患处,方能窥其究竟。” 没直接说救不了就代表此行不亏!李氏大喜:“仙师福量,那贫妇则日将我那嫂嫂带来观中,可寻仙师求治?” 无尘颔首:“可。” 李氏压下激动,知凡事不能贪心,再次谢过道长后方才退下。 见无人再上前,无尘环视一周,声音带出一股洞悉世情的清明。 “诸位居士所求,贫道已尽所能答复。” “然,诸天神只,乃世人指引方向之心中明灯。” “真正的福祉,还在于修正己身,顺应天道智慧才是。” 他似无意中扫过宋小麦几人方向,带出一丝期许:“贫道近观天象,发现乡里近有新的气象。” “此乃众人齐心善念所聚,更有异数带来生机所致。” “故而,望诸位居士能秉持善心,勤于耕作,互助友爱,珍惜眼下新生之机。” “最后,新年伊始,贫道祝福诸位安康顺遂,福慧双增。” “无量天尊——” 一场会见终近尾声。 随着众人陆续离开祖师殿,最后仅剩李宋两家后,无尘带着两位道童来到宋小麦一家前。 得到对方救治过的王氏立马带着几个孩子朝对方见礼。 无尘神情平和,对一家人道:“数月不见,贫道观尔等气象更迭,家道渐昌,善哉善哉。” 王氏欣喜:“还是多亏道长当日相助!” 无尘摇首:“贫道不过顺手为之,夫人痊愈本就时日问题。” 言罢,他目光落在宋小麦身上。 “可是来寻周目的?” 宋家几个孩子目光一亮,都跟着点了点头。 宋小麦笑道:“先才晚辈寻了一观内小师傅打探,小师傅却道不知此人,晚辈还以为来错地方了呢!” 清风穿过殿堂,拂尘轻摆。 无尘颔首,目光平静的望着她:“周目乃公子化名,知之者不多。” “贫道知晓你们来意,且公子也在观中...不过,眼下怕是不便相见。” 宋家人一愣,宋月娥忍不住问:“道长,这是何意...” 既在观内,好端端的咋就不便相见了呢... 面对宋小麦一家时,无尘少了许多不染尘寰的气质,因而让众人也少了些疏离之感。 面对宋月娥的问话,他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语气依旧平稳:“公子近日正处守静之期,此乃贫道一传承秘法,在此期间,需断绝一切尘缘,潜心修行...” “若得外界一丝杂念,恐将前功尽弃。” 这玄乎其玄的回答,宋小麦一双小眼眨巴眨巴。 老天奶! 难不成自己一直弄错了!穿的不是种田文,而是修仙文?! “道长...周目他在修仙?” 正当宋小麦发愣时,宋秋生冷不丁一声恰好问出内心所想。 再见双眸一片澄净的少年,无尘心底还是生了些惋惜,声音也不禁软了两分:“非也,世间神佛之说,不过是人心所向,投影于太虚...” “镜花水月,终是心中妄念所藏。” “公子所修乃一武功秘法,非是什么修仙之谈。” 听得这话,且不说宋秋生怎么想,宋小麦反正是松了口气。 宋秋生又问:“那不知他何时出关?” 无尘:“少则三日,多则三月...一切还看公子悟性。” 宋小麦一家面面相觑,虽不懂其中道理,但知今日见对方是不能了。 王氏有些遗憾:“那孩子聪慧,定会早早出关的。” “届时还需麻烦道长代为转达一声,让那孩子知晓我们一家人来过此地寻他。” “若是得闲,让他时常家来...” 无尘稽首:“无量天尊,贫道定会转达...” 待对方离去,李宋两家人方才从祖师殿走出。 李二摸摸脑袋,惊叹:“我的乖乖,这位道长气势真足,人往那一站,我大气都不敢喘!” 一行人噗嗤笑出。 李氏掐了一把自家男人:“胡说八道什么呢!” 回头扫了一眼还没走出的祖师殿,两手虔诚拜了三拜:“仙师勿怪,仙师勿怪!” 宋月娥笑着拉过紧张兮兮的李二婶子:“婶子别紧张,二叔又没说什么谶言。” “道长面上清冷,实则很是和善,哪会在意这些!” 知道自己反应过了些的李氏跟着一笑:“嗐!我这才是真被惊着了。” 王氏道:“别说你了,今日道长往大殿里一站,我就觉得跟当初家里见到的是两个人似的!” 想想当时情景,自家人到底是怠慢了对方啊! 一行人说说笑笑出了祖师殿院子,眼看已至晌午,如今神也拜了,香也敬了,就是遗憾没见着周目。 宋小麦提议:“我刚才打听了下,今日观内有为香客准备斋饭,要不咱们也去尝上一尝,沾沾福气!” 李二估算了下时辰,满眼赞同:“我看可以,现下时辰还早,咱们吃完再下山,天黑前能回村里。” 就此敲定。 青岳观用饭之地名为五谷堂, 一行人到的时候,发现堂内并无太多人影,除了观内道童师傅外,只有寥寥几桌香客。 观几桌香客穿戴,要比寻常百姓好上许多,应是附近一带富户。 斋饭并非无偿,需要给一些功德香火钱,若是没钱也可帮观内做些杂役换取斋饭。 现下寻常人家多是一日两食,故而此刻人少也情有可原。 斋饭三素一汤,配的是粟米粳米两掺的米饭,一人8文,价格不算贵。 两家人各自打好了饭,寻了一空荡位置落座,正准备用餐时,宋家小六宋春生忽的小眉头一皱,一手捧起小肚子。 正好瞧见的宋小麦俊不禁,低笑:“小弟可是要如厕?” 当着这么多人面,已经懂事的宋春生小脸一红,朝四姐小小声:“嗯...” “我带他去吧!” 李雨二话不说站起,不等人反应,已将小家伙提起抱进怀里,三步并做两步出了门去。 第160章 拍花子? 望着荡然一空的小弟位置,宋家兄弟俩面面相觑。 到底谁是小六亲哥啊? 俩人身侧,五弟宋修远眼观鼻鼻观心,吃的一嘴香。 王氏抬眸扫了愣愣的四丫头一眼,又瞥向其身旁长女。 哎... 吃了饭还是赶紧家去吧。 都怕那小脸烫出毛病来。 另一边的李家人也学了宋修远模样,埋头造反,什么都没瞧见一般。 这头,李雨抱着宋小六出了门后,一双俊俏的眉眼便染了几分笑意。 宋春生鼓着小腮帮子,两只小胖手捂着肚子憋的难受。 李雨瞧的好笑,“再忍忍,马上就到!” 脚下步子又快了几分。 待终于抵达茅房,小家伙从对方身上一骨碌滚下,像颗炮弹似的冲进了里头。 为了方便香客,道观的茅房修的很是宽敞。 宋春生肉团子似的冲进去后,也没注意看路,冷不丁的一头撞在了一堵软墙上。 许是没觉着疼,小家伙也来不及看清撞了个啥,一股脑钻进了茅间里。 倒是那墙迟疑了下。 本欲出茅房的秦昭明愣在原地,刚才是有个孩子闯进来了吧? 还没做多想,便听得小家伙肯吭哧吭哧的声音。 自妻子早产就绷紧了心弦的他难得一笑,继而很快想起自己那前途未知的孩儿来。 若川儿能生的如先才孩子一般健壮,该是多好... 本想提步离开的他,忽又顿住了脚。 也不知刚才那孩子伤着没... 哎,还是先等会吧,待对方出来问问才是... 茅房这种地方,修的再宽敞,也是阻挡不了那上头的的味道的。 小孩子捏着小鼻子来得快去得也快,吭吭两声,就擦了屁股出了来。 小春生扯扯自己衣角,按着四姐说的步骤整理好着装,再抬头时便对上了一张笑盈盈的脸来。 望着身前三十来岁的汉子,跟李二叔差不多的年纪,不过对方明显要比二叔白上很多。 小孩子虽不懂,但也看的出对方那身打扮跟自家是不同的,特别是对方腰间那环亮闪闪的腰带,很是好看啊! 两只葡萄似的小圆眼顿时满眼放光。 “先才...可有撞疼了?” 面前娃娃虽是农家打扮,着的也是普通衣料,却收拾的十分干净清爽。 小小身子,被棉服裹得圆圆滚滚,小脸也长得白白净净,两只眼睛扑闪起来童真可爱,很是讨喜。 打一照面,秦昭明便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也不知怎得,就想伸手抱抱对方。 正盯着腰带瞧的新奇的宋春生,眼瞅对方忽的朝自己伸出两只大手来,脑袋瓜中顿时炸响四姐那句: “陌生人给我糖!不要不要!” “陌生人招招手!走开走开!” 在对方手即将触碰自己的下一刻,小春生嘭的一声冲了出去。 在外候着的李雨见对方跑了出来,刚想提醒对方小心一些,哪知还没开口,对方先是张开小嘴:“啊!啊!跑跑——” 说着,小手拉上大手,朝哥哥姐姐奔了回去... 李雨没从孩子脸上发现什么异状,只当对方一时玩闹。 不过他还是疑惑中回头看了一眼,才见到一只缎面绣纹的鞋子,又觉手间一紧,不得不回头看路了来。 这头,秦昭明走出来时,只堪堪见到一大一小两个背影,下一瞬便拐弯消失不见。 额... 秦昭明表情龟裂,想到先前孩子反应,这是将自己当成拍花子了吧... 望着空荡荡的前方,他忽觉有些怅然若失,意识到这点后,反是一愣,忽的一笑,很快释然。 孩子这般机灵,不知是怎样一家人教出来的... 这头,小春生牵着李雨回到膳堂后,小脸跑的红扑扑的。 还没等人问,他已手舞足蹈的给大家讲起刚才的凶险。 李宋两家人看着他那小胖手比比划划,很快明白过来对方意思。 不过通过他的描述,大家一致觉的拍花子的可能性不大,因是见对方可爱,想要逗玩一下罢了。 倒是看他小胖手划拉的可爱,众人没忍住笑出声来。 眼瞧大家如此,孩子小手也不比划了,气鼓鼓的往椅子上一坐,又立马被桌上饭食吸引了注意。 一早就吃了一顿饭,还爬了这么久的山,早就肚里空荡的小娃霎时就忘了刚才的惊险,拿起木勺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倒是宋小麦看了对方一眼,将事记在了心头。 待一行人用完饭谢别了膳堂小师傅后,就此出了山门,离了道观。 回程要比来时轻松的多,一路都是下坡路,且坡度平缓,两家人走的很是轻松。 吃饱喝足的宋春生也没让人抱,自己迈开两条小肉腿追在几位哥哥身后颠颠跑着。 宋小麦追上对方,笑眯眯的牵过对方小手。 “春生乖,这路石子多,要小心些走。” “若是跌倒磕在石头上,可是很疼的哦!” “知道了...四姐。” 自家里好过后以后,宋小麦眼见着对方从豆芽菜似的小娃一口一口给自己吃成白面团。 孩子莫看平日话不多,也不怎么让大人操心,但只要教过对方一遍的事情,很快就能掌握记下。 宋小麦怀疑,对方这般执着的给自己吃成一个小胖墩是受了家里谁某句话影响之故。 不然这么小的孩子,咋心心念念想着吃的高高壮壮不受欺负呢... “春生乖,你好好再给二姐说上一说,刚才在茅房遇见的人长什么样,穿的什么?” 宋春生嘟着小嘴认真想了想,很快就想起那条被自己盯了很久的玉带来。 两只小手当即给四姐比了比:“他的腰上,有一条很亮很亮的腰带...跟咱们都不一样!” 小孩子说着话,神情也亮堂了两分:“上面还有很多颗漂亮的石头,会发光!” 原还揪心可能真遇到拍花子的宋小麦,顿松一口气,这哪是拍花子,分明是个富贵老爷! 再见对方那白胖白胖的小脸蛋,以及可可爱爱的小表情,心便软成了一团。 很难不爱啊! 那富贵老爷,是有眼光的! 随着四姐的放手,宋春生一朝解放,又撒了欢的跑开了去。 两家人结伴,于皑皑白雪之中渐行渐远。 祖师殿屋檐上,少年衣袂翩飞,任寒风拂面,呆呆望着远去的一家人久不回神。 “少主其实没必要如此,此家人淑质贞亮,非那狡黠之辈。” “少主即使与其接触,也不会生出什么麻烦。” 第161章 奇竹 周鹤眠气急:“你看我像在担心他们给我麻烦吗?” 无尘目中无状,平静道:“若少主担忧自己给对方带去麻烦,就更无必要了。” “这个世上,只要您自个不说,世间再无第三人知晓您的来历。” 若世间有什么办法,可以屏蔽自己不想听的话不想见的人,周鹤眠首当其冲就得给对方蔽了。 瞧着远方跑来的匆匆身影,他轻蔑一笑,嘲讽道:“你还是赶紧处理你的麻烦去吧。” “别一不小心给人孩子折腾没了,几十年的功德可就白攒了。” 呸...什么功德。 真有功德,光自个这就败干净了! 无尘自然早已看到跑来的男子,目光落在对方急慌慌的脸上。 “少主...” “贫道曾有一观,观中有一奇竹,半身青翠,半身枯黄。” “此竹非凡品,其髓入药可活人命,然取髓必断其节。” “若少主执刀,当断枯节以全青翠生机,亦或断荣节以存岁月沧桑?” 周鹤眠蹙眉,本不欲作答,又怕神棍变着法折腾自己,忍了忍,浑不在意道:“自是断枯。” 养过花的都知道,旧叶不去,新叶难依。 “断枯,使新竹独茂,岂不美哉?” 无尘微微一笑:“此问非关对错,只问尔心。” “少主不必急于回答,或可再观上一观。” 周鹤眠撇嘴,就知道老神棍不会无的放矢,不过既然对方都说了不急回,他就更懒得想了。 什么枯节新枝,跟自个有劳什子关系! 倒是那无头苍蝇似的男人,院里院外寻了两圈了,老神棍再不下去,瞧那一脸菜色,别给人吓出个好歹。 拂尘一扫,前一刻还在屋檐上的道人,下一刻便轻飘飘落在了院中。 正急的一脸冷汗的秦昭明见到从天而降的人后,忍下心头惊诧,忙跑了去。 “仙师!我那孩儿忽然抽搐不止,您快去看看吧!” 无尘颔首,不急不缓的带着人朝寮房行去。 见对方不慌不忙,男人虽已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还是没敢出声催促,只能跟在对方后头,慢悠悠的走着。 这一幕落进周鹤眠眼中,直叫他嗤之以鼻。 老东西,别的本事没有,就这点折腾人的能耐登峰造极。 果如李二预料一般,两家人赶回村子时,天还没大黑。 大家于村口处做了分别,就此各回各家。 当宋小麦一家推开自家大门时,忽的听见东屋内传来些交谈之声。 几人顿感诧异,小姑因不便出门留在家里守家,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开门,此刻会跟谁在说话? 带着满心疑惑,一家人很快来到东屋,推开门的刹那,两道小小身影顿时落入眼帘。 “小福!” “小满!” 看到两个小娃,王氏大惊之下顿时喜上眉梢,连连朝着两个孩子奔去。 表弟表妹怎会出现在此? 宋家兄妹几个面面相觑, 难不成,董满仓来了? 想到这个可能,几个孩子来不及表达对表弟表妹的欢迎,忙冲到屋里寻找董满仓的身影。 见孩子几个如临大敌,躺在炕头的宋慈姑忙开口:“人家把孩子放家门口就走了,并未家来!” 宋小麦跳着跑到小姑前:“小福他爹真来了?” 头裹布巾的宋慈姑满眼复杂的点了点头,还未说话,便闻宋家兄弟又问:“他可是寻小姑麻烦来了?” 宋冬生蹙眉:“小姑跟他可是当着里正和族老的面签的和离书,他若敢强闯私宅,明日咱就告官去!” “冬生表哥...我爹他...没有强闯...” 虽然知道爹对娘和舅母一家不好,但到底是自己亲爹,董小满忙开口解释。 目光澄净的小孩子,有些局促的搓了搓小手,满是心虚:“我爹他只将我和妹妹送到了院子外面...我们自己走进来的...” “爹他见我们进了院,就离开了...” 小表弟的解释让宋家姐弟几个都是一怔。 “...就那么走了?” 董小福再度点头。 宋家几个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又是吹的什么风。 “管他怎么想的,不管咋说,表弟表妹能来,可是天大的喜事!” 宋秋生蹦蹦跳跳来到表弟表妹跟前,龇牙咧嘴的笑道:“你俩能来,小姑终于不用天天偷偷抹泪了!” 宋冬生小脸一沉,忍着手心痒痒,拉过小福小满:“别听你们三表哥胡说八道,你们娘亲在家过的很好。” “现下你们能来,她就更开心了!” 董小福闪着亮晶晶的眼,努力点了点头:“嗯!” 董小满年纪小,还不懂太多事情。 不过娘在哪里,她就要在哪里。 自娘离家这些日子,她是日日哭夜夜哭,给阿爷阿奶哭的烦了,还会惹来一顿骂。 好在还有爹护着,不然就不止是一顿骂了。 宋月娥上前抱起董小满,看着小娃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像穿了很多天都没洗过。 都说有娘的孩子像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棵草,这话一点不假。 同时,她那便宜姑父一家,在她的心上又黑了一圈。 “小福小满饿了吧,表姐这会就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话音才落,宋春生已迈着小腿抱来他的点心盒子。 咚的一声。 盒子往桌上一放,宋春生过来拉过董小福的手,又盯着阿姐怀中小满,将俩人带到盒子跟前,随即小心翼翼打开。 五花八门的糕点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表哥表妹,给你们吃...” 孩子指着点心盒子,热情的招呼俩人。 众人看的新奇,宋秋生更是夸张的张大了嘴:“好啊你个小六,没发现你还是个看人下菜的!” “这盒子成日被你守的跟眼珠子似的,三哥都没要过来过一口吃的!” “这会倒是大方了!” 小春生皱皱眉,不理大呼小叫的三哥。 见董小福董小满没去拿糕点,急的捏了块自个最爱的枣泥糕,送到俩人跟前。 望着胖乎乎的表弟,董小福抿了抿嘴,终是接了过来。 看哥哥接了,董小满也跟着接了回去。 三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就这么好在了一起。 第162章 榆木 一家人热闹吃了晚饭,董家兄妹俩在几位哥哥姐姐的照料下吃的肚儿圆。 想起昨儿个自家冷冷清清的年夜饭,明明只少了一人,全家都没了滋味。 接过娘亲手剥开的花生粒,虽然肚子早就吃的撑了,董小福还是满眼雀跃的放进嘴里吃的喷香,目光时刻都落在娘的脸上。 娘笑的可真好看。 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可惜自个以不读书习字换来的条件,也不过三天而已。 三天后,又要回到没有娘的地方... 眼瞅孩子笑着笑着又失落起来,作为母亲的宋慈姑哪还不知对方在想什么。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竟能以不读书习字的理由做威胁,换来与自己的三日相处。 虽知这样做不好,可她哪舍得怪对方半分。 因为连她自己都是如此。 离开董家不过几日,她的魂也好似没了依附,直到再次看到两个骨肉,方才回神。 “乖...” 将兄妹揽进怀中,宋慈姑压下心头酸楚,笑的温和。 “娘虽然和你们爹分开了,但你们永远是娘的孩子...” “待娘身子好了,会常常看你们去的。” “回了家后,要好好吃饭,好好读书知道吗?” 埋在熟悉的怀抱中,董小福抬起小手偷偷抹掉眼泪,乖巧的点点头。 “娘,孩儿记住了...” “嗯...娘的好儿子...” “娘,孩儿说不读书习字都是骗爷爷和爹的...其实孩儿已经完成了这三日课业...” “孩儿以后会好好读书的,不仅要好好读书,还要去考大官做...” “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娘了...” 孩子天然雕饰的真诚,是冲破千难万阻最锋的利器。 宋慈姑觉得,无论这辈子遭受过亦或是还要遭受多少苦难,这两个孩子,便是她今生最大的福报。 为了不打扰一家三口难得的重逢,宋小麦一家聚在西屋商量起明日去先生家的议程。 原本只是兄弟俩想去给父子拜个年,结果一家人商量商量,差点又倾巢出动。 王氏理由很简单,当初两个孩子拜师时,本该到场的自己却因卧病缺席。 眼看俩孩子已跟先生读了好几月的书,如今自个身体好了,自该拜会拜会。 若是对方只独身一人她还有些顾虑,但对方家中还有位老母,便没了这些顾虑,反倒更应见上一见,也是她作为晚辈该行的礼数。 身为陈青山半个徒弟的宋小麦就更没甚可说。 至于宋修远,一家人早就决定,等过完十五,就让其跟着两位哥哥一起拜师入学,这次刚好过去给未来先生掌掌眼。 眼看一家人半数都去了,宋月娥扯过小六弟捂嘴笑道:“那你们去,我留在家里照顾几个小家伙!” “小姑如今身子也不大方便,俩孩子好不容易来趟村里,我便带他们四处走走,让他们熟悉熟悉他们娘从小长大的地方!” 宋秋生眼睛一亮:“那我明天起早点,过去给石头说一声,让他陪你一起!” 免得又遇到些不开眼的,没得在大过年的添堵。 石头一来,跟他形影不离的堂哥还能少了? 眼瞅着一家人撇来一言难尽的目光,宋秋生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们...这都什么眼神...” 原还准备应下的宋月娥,在感受到家人异样的目光后没得一愣,忽而瞬间想起什么,小脸顿时通红,最后只得低着脑袋,堪堪从牙缝挤出几个字... “不...不用了...” “我就带小福小满在咱们家附近转转...哪还用的着陪...” 虽说村里不似外面富贵人家讲究多,但男娃女娃到了一定年纪多少还是得避点嫌。 若还像幼时一样毫无顾忌,遇到些心纯也不会觉得咋样,怕的就是些心里捏了坏的那种,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黑的成了白的,白的成了黑的,好好的名声都得给说没了。 所以,在意识到大丫头已经长成的那一刻,王氏时刻都防备着这点,再不敢掉以轻心。 她少有的瞪了自家三儿一眼,冲闺女道:“你就带着小福小满在咱们老宋祖屋这一片转转,莫要走的太远...若是碰上了你大伯二伯家的谁,也莫多口舌,绕了便是!” “好...” 少女秀眉轻点,脸藏在油灯照不到的阴影中,羞红一片,独留自家三弟委委屈屈。 夜里起了风,刮在窗外呜呜作响。 想起白日里的晴空万里,一家人担忧别落一夜雪,明日道就难行了... 西屋这头,宋家兄弟几个将小福表弟放在了睡觉最是老实的宋冬生和宋修远之间。 走了一天路的几人本该占床就眠,却不知怎得,齐齐失起眠来。 宋春生扒过三哥和二哥,挤进宋小福身旁,俩孩子霎时滚在一起,一会嘀嘀咕咕,一会吭吭直笑,惹得大伙都睡不着。 一个难得来家一趟,一个难得有个同龄伙伴,宋家兄弟几个便任由俩人玩闹了去。 夜里不睡觉,人就难免多想。 宋秋生抱起手臂枕着脑袋想起晚上的事来,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说错了啥。 难不成,大家一直以来都是装的,其实都很讨厌石头? 石头可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要真是这样,那以后自己该怎么办? “哎...” 油灯已灭,漆黑的卧房突兀的响起一声长叹。 宋冬生本不愿提醒对方,这事连平日最沉默的五弟都看出来了,自家三弟居然还浑身不觉。 转念一想又觉也罢,自家这个弟弟毕竟还小,不懂这些也正常...至于小妹跟五弟为何能早早明白这些...总有异类不是... 给自己寻了个说的去的理由,他便探手拍了拍翻来覆去的三弟。 “别翻腾了,可是好不容易搭的炕...” 本就心烦的宋秋生越发失落。 “二哥,你们为什么讨厌石头?” 话音落下,不知黑夜里的二哥已经白眼翻到了屋梁。 都哪跟哪啊... “一天瞅着怪机灵的,也不知都用在了哪。” “你想想,明日若是为阿姐叫了石头,谁会跟着一起?” 宋秋生一愣:“谁?雨哥?” 说完,他猛地眨巴眨巴眼,一瞬间想通所有关键! “我知道了!” 宋冬生无语的闭上了眼,正待酝酿睡意,下一秒... “原来你们讨厌的不是石头,是雨哥!?” “...” 哎,也不知天上的阿爷阿奶知不知晓,他们老宋家出了这么大颗榆木脑袋... 第163章 村学 兄弟俩的动静,将神游九霄的宋修远都拉了回来。 听那两口子说,当初就是在初二的雪夜将他带回的...而今又到了相同时节。 所以,自己就是在六年前的这样一个夜里,被自己亲生父母亦或是别的什么人,弃在了路边的吧... 不知扔下自己的人,是想让自己活活冻死在雪地,亦或者,想寻个好人家收养... 总之,跟他们都再无关系。 宋修远默然,生下他的人一定不是娘亲这般的女子,也不会是小姑这样的娘...因为她们都是宁可牺牲自己也会护佑自己孩儿的好母亲... 最大可能,也就是从前隔壁那般的娘了。 不论怎么样,能活着已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 躺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听着身侧大大小小兄弟几个嘻嘻哈哈的玩闹,孩子难得扬起了嘴角。 这一刻,他决定不再怪隔壁那对夫妇。 没有他们,自己早就冻死在了雪夜,哪还有有命活到今天,让他拥有了曾经从不敢奢望的现下一切。 一夜风雪。 心里装着事的宋小麦早早醒来,穿好衣服出了门后,发现院里果然已白茫茫一片。 看到将将没过脚踝的积雪,宋小麦心头微微松了口气,倒也不会影响今日行程。 不过一家人出门前,需得将雪清扫干净才是。 正这般想着,她便见着西屋的房门忽的推了开,随后破天荒的发现,今日最先起的竟不是二哥,居然是三哥? 看到对方眼下青黑,宋小麦奇道:“三哥夜里逮耗子去了?” 本就心情郁结的宋秋生,一听这话更是憋闷,捏起拳头狠狠捶了捶自个胸口,郁郁寡欢的瞥了一眼小妹,本想刺挠对方两句,忽的又想起昨夜二哥话来,顿时颓丧。 宋小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魂不舍守的寻了扫帚,“呼啦——呼啦——”扬起一地雪花。 今非昔比,孩子放在前世还是四六不懂的年纪,然这个时代不可同往日语。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作为对方妹子,也不好刨根问底不是。 她决定今日做糖水蛋的时候,多给对方添一勺糖好了。 心头再苦,甜甜小嘴就好啦! 就这样,一家人收拾好吃早饭时,当第一口汤喝进嘴里,宋小麦便眼睁睁的瞧见自家三哥一双惨淡的眉骤然亮起! “小妹做的糖水蛋越发好吃了!” 一大家子端着碗吃的香甜,宋月娥更是同自己娘亲默默相视一笑。 别看家里孩子多,谁头疼脑热,谁心情起伏,稍有一丝异状,大伙可都看在了眼里。 宋冬生瞧的好笑,可不就好吃么,毕竟多的那一勺糖,除了对方本人,全家可都瞧见了! 一顿早饭吃的热热闹闹,饭毕后一家人便开始各忙各的,将一早给陈青山准备的年礼拿了出来,再齐整装进背篓。 随后王氏带着子女几个,喜气洋洋的朝着李家村走去。 而此时李家村北山腰上小院里,陈青山正于东南位的一处屋里焚起一炉香火,朝上方几个牌位拜了三拜。 陈母也早就醒来,独自坐在被儿子烧的暖烘烘的土炕上,捏着一厚厚千层底,一锥一针的纳着。 “娘,今日香烧的很旺。” 掀开布帘推开房门,陈青山笑着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汤和一碟烙的软乎的菜饼。 老人家一听香燃的旺,本还疏淡的眉眼顿时染了几分笑意。 放下手中千层底,端过儿子送来的汤食,笑着道:“好啊,香火旺就是好兆头。” “这是你爹他们在那头佑着咱娘俩呢!” 见老人家准备掰碎菜饼往汤里放,陈青山面上生起少有的愧意,伸出手就想替对方掰饼,却被自个老娘撇了回去。 “娘...” 望着那部分焦黑的面饼,陈青山窘迫:“待十五开了学,我倒是要跟自己两个徒儿学学这庖厨手艺才是...” 陈母噗嗤一笑,也没劝慰,反是点了点头:“这不就应了你们读书人的一句话,三人行必有我师。” 陈母年迈,外加常年用着汤药,陈青山早没让其再做什么活计,自己将家中里里外外都包揽了来。 虽说一开始有些生涩,事事不尽人意,但随着不断重复,很快就得心应手,只有一样,便是厨艺。 明明用着同一个锅灶,同一味料,自己两位弟子做的就是要比他这个夫子可口数倍不止。 原本他并未让二人同自己读书习字的档口还要亲自下厨做食吃,但挨不住兄弟俩吃了一次他做的饭后双双这般要求。 最后,在吃了一次兄弟俩做的饭后,他再没提过自己下厨这事。 都说由奢入俭难,而今俩弟子不过才休沐几日,他就开始一心盼着对方早日复学的来。 陈母吃着汤泡饼,别人或许觉得没滋没味,她却永远不会这般认为。 试问,世上有几个母亲,能日日食得儿子亲手做的羹汤? 除了压在心头的那事,她这辈子都没什么遗憾了。 “青山,前几日村长说的那事你考虑的如何?” 陈青山沉默着摇摇头。 陈母心头微叹,面上一派沉静:“可是还在怪当日村里划去你名之故?” 陈青山一笑:“娘,当初村里只需两位夫子,势必会有一人落选。” “且不说儿名声一事,其余两位都是本村族人,孰亲孰疏自有分别。” “所以我从未对此生过怨怼。” 这倒让陈母不解起来。 “那这次相邀为何不去?” 原来,自李家村建了学堂,周边村子得了消息的不少人家,纷纷都将自家适龄儿童送了过来。 镇里的学堂远不说,还贵,一年光束修就得二两。 但李家村不同啊,李村不仅离自个村子近,一年一个孩子只收一两,可比镇里书院少了整整一倍。 因此有条件、条件又不是太优渥的农家,大多选择将孩子送到这来。 莫看眼下大多农户过的清贫,但耐不住李家村附近村子多,一个村哪怕出两三个读书人,加一起就足有二三十之多。 且这还是保守估计,实际足有四十人之多。 李家村族内的学子读书只需三百文,族内孩子就有三十余。 两相一加,学堂里的两位夫子很快就吃力起来。 孩子有长幼,所学进度也大不相同,这就代表两位秀才公一人就要带至少两个班的娃,加一起不下三十人,不吃力才怪。 这才不过几个月,以后只要没有太大变数,来此读书的孩子只会愈发的多。 因此当初三选其二的李家村村长,在年关前特意寻了一次陈青山,想邀他去做村里学堂第三位夫子。 每月束修一两,管一顿晌饭。 第164章 拜年 每月一两,一年可就十二两银。 这待遇无论放在哪里,都很可观了。 然当着村长的面,陈青山并未直接应下,反说要考虑两日。 考虑考虑,就考虑到了今天。 他笑道:“娘,您别担心,儿如今不也收了两个弟子。” 陈母却愈发忧虑。 “你不去村学教书,可是担心娘一人在家之故?” 陈青山摇首:“娘别多虑,儿不去学堂只是因为儿子觉得眼下这样更好一些。” “授书不在徒多,但贵精熟。” “儿如今也是第一次做人夫子,经验不足,能将眼下冬生秋生教好,不误人子弟已是大幸。” “且授徒少了,儿也能分些精力钻研书道。” “所谓学海无涯,儿也自当效仿先贤,活到老学到老。” 听得这一席话,陈母虽心头遗憾,到底也跟着想通了些。 “儿这般说的话,娘倒是懂了,以后也不再劝你了。” 陈青山眼含笑意,伺候母亲用完早食又去给对方熬了汤药,再照顾对方用下汤药,陪着聊了会话,老人家便开始有些精神不济昏昏欲睡起来。 待伺候对方安稳睡下,这才收拾好一切回了书房。 冬日里的书房并无火炕,宋家兄弟俩来读书的时候会生一盆炭火,而今俩学子都休了沐,他自己一人时则很少烧炭。 敞着大开的木门窗,通红的手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目光落下就再没抬起。 窗外素裹银装,空气中荡漾着被风扬起的透明晶体,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点点星光。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陈家的大门白日都是敞开来的,在宋小麦一家抵达时,恰好就将窗内面容清癯的夫子看进了眼中。 “先生!” 虽才做了几月师徒,陈青山已在宋家兄弟俩心里有了一席重中之地。 俩人手里提着满满物品,刚踏进院内就已忍不住高声唤出。 正看的入神的陈青山,听到院外动静时,冷不丁的恍惚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幻听,结果下意识看向窗外,便瞧见了喜气洋洋的一家人。 眸中暗淡神光骤然亮起。 宋小麦搀着王氏,带着好奇打量的五弟跟在二哥三哥身后笑盈盈的步入院内。 很快,一行人便瞧见陈青山满目欣喜的迎了过来。 “你们怎来了!” “先生新年好!” 宋家兄弟俩放下手中物品,先朝先生作了一揖,宋秋生喜盈盈的回:“给先生拜年岂不理所应当!” 扫了一眼性子格外活跃的弟子,陈青山笑着摇摇头,目光随即落在兄弟俩身后的王氏身上。 王氏甫一接触到他的视线,便屈身行礼:“民妇王氏,见过先生,我是冬生秋生的母亲。” “前些日子因身染恶疾无法亲自前来拜谢先生,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眼前妇人虽一身农家打扮,却不见寻常村妇的泼辣市井气,言行颇为得体。 陈青山面上不显,心里还是多了几分喜色。 自己一双徒儿能有一位端庄自持,有礼有节的母亲,对二人来说亦是助力。 两人差了近十岁的年纪,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但一个是俩孩子母亲,一个是俩孩子先生,也算同辈,还是要避讳一些。 陈青山移开目光,微微垂首:“夫人客气了。” “青山——,家里可是来客了?” 听到屋外响动的陈母醒了来,疑惑间忍不住提声问了句,不待陈青山回话,便见屋帘一开,一抹鹅黄小影似春天一抹雏菊,就那么蹦蹦跳跳的闯了来。 “丫头!怎么是你?” 正收拾炕头的老人动作一停,又惊又喜。 “陈阿奶,怎么就不能是我了呢!” 宋小麦眨着一双灵动眼眸,似林中小鹿,眉欢眼笑。 “嗨呀~你这丫头!” 老人大喜,忙热情拉过丫头冰凉小手,怜中含忧的问:“这么远的路,冷坏了吧?” 宋小麦笑着摇头,偏过小脑袋瓜神采飞扬的说:“今日无风,倒也不觉着冷,且路上白皑皑的,还很是好看呢!” “一路赏着雪景,还没觉着累就到了!” 要不是在这村里生活了有些年头,换个人就要真信了这话去。 陈母拍拍丫头小手,好笑道“明明冷的让人打颤的天儿,你这丫头一张嘴,倒成了什么人间仙境了!” 不过人家专程来给自家拜年,不畏风雪,老人心里自然熨帖,正欲开口说什么,门帘又撩了开。 这次,便见自己儿子带着两个弟子还有一面容清秀的妇人和一个长得异常白净漂亮的男娃走了进来。 “陈阿奶,新年好!” “好!好!” 宋家兄弟俩齐齐拜年声惹得满心雀跃的老人连连道好。 自搬来李家村,每年年时,都是在儿子陪伴下清冷度过,她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在这大年里听到如此热闹的拜年声了。 一时间,激动得老泪纵横。 老人家抬起布满褶皱的手,擦了擦眼角欣喜的泪。 眼看老人这般,所有人及时隐下心底酸涩。 来时就发现,整个李家村红彤彤一片,到处都是一派迎新之景。 独独陈家,往日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甚至因为在这样特殊的节气里没有任何变化,显得越发冷清孤寂。 王氏适宜上前,笑着做了下自我介绍,在老人家万分惊喜中,热情拉过老人的手聊了起来。 陈母感叹:“不错不错,原先只听孩子几个说你身子有恙,如今看着倒是痊愈了!” 王氏笑着点头:“这事还多亏了几个孩子...”说着,便将家里些事挑挑拣拣说了起来。 常年没人作伴扯闲天的老人家,顿时就被对方的话吸引了去。 兄妹几个见状,纷纷抿嘴一笑。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陈青山,心头却只有对老母亲的无尽亏欠。 瞥见故作愉悦实则满眼愧疚的先生,宋小麦朝一旁傻乐的兄弟俩使了使眼色,俩人一愣之下瞬间明了。 兄弟俩当即寻了个课业问题转移了夫子注意力,随后将其带去了书房。 这边,宋小麦则带着小五弟来了厨房。 望着躺在橱柜中的那碗焦糊烙饼,宋小麦心头叹了一叹又一叹。 眼下真是应了那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家更有一家的难。 瞧瞧这一老一中过的日子,真就是凑合一顿是一顿来着。 怪不得当初自个问二哥三哥伙食时,兄弟俩都一言难尽呢。 第165章 爆竹声声 “四姐,我去把火点上。” 扫了一圈陈设简陋的灶间,宋修远很快找准自己位置,来到灶前。 宋小麦两只小手叉腰,颇有大干一场的架势,朝对方点头道:“只管将火生大,咱今日给先生和阿奶好好露一手!” 好在有二哥三哥提示,今日自家来时除了必要的节礼又提了不少吃食,很多都是半熟状态,只需稍微加热就好。 剩下的,她只需再做一道适合老人牙口的红烧肉,蒸一碗肉末鸡蛋羹,另外再准备一两道素菜就齐活! 如今宋小麦的厨艺是家里公认的第一,连王氏都要望其项背,因而一家人来的路上就做好了分工。 王氏陪老夫人聊天,宋家兄弟俩陪先生聊课业解乏,宋修远则协助自家四姐为陈家准备一桌可口美味。 一家人的到来,不单给死气沉沉的陈家带来鲜活之气,还有一股接一股让人垂涎三尺的肉香。 大半时辰后,东屋内的王氏已跟老夫人聊到前几日青岳观敬香一事。 老人家本就信奉这些,那青岳观她还是精神头好的时候去过几回,且都是十来年前的事了,观内之景早就模糊。 如今再听人一提,老人就似自己也跟着去过一般的开心。 特别是闻得观内仙师风采,真是恨不能立刻上去拜谒拜谒。 “那位仙长,果真如此神通?” 老人摸摸王氏跑跳自如的腿脚,两眼放光,心头直呼老天爷,不过就是轻飘飘扎了几针,就能给躺了半年的人儿立马扎好了?! 这若不是仙法,还能是啥! 见着老人家反应,王氏捂嘴笑道:“倒也不全然因为仙师布针之故。” 说着,她又将几个孩子为自己赚钱请医的事情说了来,自然就提到了黄大夫。 如今为陈母诊病的也是黄大夫,哪还有不熟的。 且两家人结缘,也正是黄大夫当初劝学之故。 “难怪了...” 陈母感叹:“你前有黄大夫给你调理,后又遇仙师为你布针走脉,难怪能好的这般利索。” 老人拍拍妇人的手,欣慰又艳羡:“莫看你受了那般多的苦,实则那都是上天给你设的劫难,如今劫数已过,可不就苦尽甘来了!” “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再有几个比你养的这几个娃更机灵的!” “机灵不说,还懂事孝顺。” 越说,老人越是信服,眼前妇人,说不得是有大造化的! 这头,不过是为了给对方解闷,随意说了些家中趣事,王氏万没想到竟会惹来对方这般认为。 且瞧对方那不疑有他的神情,她自个都不禁犯起了嘀咕。 难不成,自己前半生真是渡劫来的? 一时间,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在屋里悄悄摸摸说的越发疑神疑鬼。 书房这头,陈青山只略微考教了一下两个弟子课业,发现二人这几日不曾落下半分,面上不显,心头却很满意。 “读书贵在持恒,勤能补拙,亦能补迟。” “你二人虽入学晚了些,但...”陈青山捏起食指在兄弟俩额前一人点了一点,温声笑道:“这里却比许多人都强上不少。” “只要你们能始终初心不改,过两年,便可下场一测。” 下场? 宋秋生眼睛瞪的溜圆,嘴巴微张,仿佛没听清,又仿佛被震懵了头。 “...下...下场?” “先生...您是说...考...考...” 他咽咽唾沫,说话都不利索起来。 宋冬生则整个人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先生...我和三弟...两年...下场考试?” “...考童生老爷吗?” 他声音发涩发紧,用了巨大的勇气才说出那几个字。 望着兄弟俩目瞪口呆的模样,陈青山非但不恼,反是笑意更深。 “正是。” 其实他哪里说的什么童生,不过瞧二人这般模样,秀才二字就免于开口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读书考试自然也是一步一步来。 一下子期望给的过多,反而平添压力失了稳态。 他陈青山活了半载岁月,自认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且还有重要的一点,这二人是他的弟子,是他陈青山的弟子。 先生笃定的语气和和蔼的笑容,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兄弟俩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息。 当初,三妹那句读了书便可能读会算之言恍如昨日耳边,俩人原本抱着的也是学得几个字后不做那睁眼瞎后便回归家中,跟兄妹几个一起撑起家业。 哪曾想,不过堪堪学了几月,夫子忽然开口告诉他们,再读个两年,自己二人就有了下场科考的资格? 科考是什么... 若说做个小商小贩,普通人努努力也非遥不可及。 但若说科考举士,改换门庭,那真就是痴人说梦了! 天下读书人如过江之鲫,能跃过龙门的却寥寥无几。 这般美事,普通人想都不敢想! 所以...此刻的兄弟俩,都觉恍如做梦一般,毫不真实... 已在锅中慢火咕咚软烂的红烧肉不单色泽诱人,香气更是越发逼人,导致外头聊的正是起劲的两房人纷纷一顿。 陈母听得王氏明年欲将养子送来读书,正准备替儿子应下的她忽被一股异香吸引,老人家话头一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这...” “这是什么味?” 怎这般好闻... 老人家说完话,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王氏捂嘴一笑:“咱们去瞧瞧?” 另一头,陈青山也正好听到宋冬生提起关于明年五弟想跟着入学的事。 既是一家兄弟,教两个是教,多一个自无不可。 对于宋家几个孩子,陈青山早就从两位弟子口中知道了各自详实。 先才见面虽只扫了一眼,也看得出对方是个聪慧的。 他知道,自己这两弟子每每白日跟自己学完,回家还会再教家中姐弟一遍。 对于此事,他自是乐见其成。 “待会用过晌饭,你二人将其带书房来,为师考教一...” “先生!可以摆饭了!” 一身鹅黄的宋小麦笑妍妍的跑来书房,于窗口处冲里面三人一喊。 宋家兄弟俩就这么眼睁睁瞧着,话说一半的夫子将书随意一放,抬脚出了门,随即大手一挥:“摆!” 大年初二这天,李家村北面的不少人家,在晌午时分忽的听见山腰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声。 “怪哉!” “多少年了,还是头回过年听到这家人爆竹声响。” “人家如今也收了学子,兴许是上门拜年来了...” “多半是了...” 第166章 木僵 青岳观 “道长,我儿他如何?” 一夜艰险,秦氏夫妇在无尘的帮助下,终于将几度徘徊生死边缘的幼子救了回来。 如前日所言,过了昨夜子时,孩子就有了治愈的可能。 天一亮,捏着拂尘的道人再次走来,其后跟着俩道童,一个怀抱木盆,一个提着桶黑乎乎冒着热气的汤药。 几人进屋后,一脸憔悴的秦芸便迫不及待的上前询问。 无尘并未第一时间作答,只来到扎成刺猬的孩子跟前,将根根银针慢慢取下。 孩子的脸色虽依旧乌紫,但比之前两日,呼吸之间明显要顺畅许多。 去掉所有银针后,两个道童跟着上前,将孩子慢慢抱起放进堪堪淹过对方小身子的药盆之中。 “从今往后,此子需每三日泡一次药汤,每次半个时辰为佳。” “连泡三月可断。” 夫妻俩大喜:“三月后我儿就可就痊愈?” 无尘掀起淡漠的眸:“非也,贫道不过行了祖传秘法将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三月后断药,他将成木僵之子。” “什么!?” 木僵...那不就是假死人!? 道人的话宛若一道晴天霹雳,砸的夫妻二人头晕眼花。 及时抱住堪堪晕厥的妻子,秦昭明声音艰涩:“道...道长...您不是说...过了子时就有办法救我儿么...” “可...木僵连行尸走肉都不如,无觉无动...” 那跟死了有何区别...? “儿...娘的川儿!” 女子绷了一夜的心弦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她一把推开丈夫,扑上药盆,霎时泪如雨下。 老天爷不开眼!不开眼呐! 自个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儿,九死一生将其生下,结果...结果! 她不明白,自个一生不曾作恶,老天爷为何要如此寡待于她! 若真要给自己什么惩罚,尽管朝自个来便是! 为何偏偏要落在她可怜的孩儿身上...孩子还那么小...他...他还连娘都不会叫哇...呜... 一边是药盆中生死不明的孩子,一边是悲痛欲绝的妻子,凄厉的呼声于寮房上空盘旋...秦昭明紧握双拳,双目赤红,像被抽空灵魂,久不回神。 可惜世间无奈,无一命换一命之法,否则...他毫不介意用自己的余生换取小儿康健! 人间悲欢无穷尽也。 遁入空门的道人似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并不为之所动,甚至更道:“木僵之身也只一年尔,若届时还得不到救治,大罗金仙也难救...” 也就是说,孩子不单无法重新活蹦乱跳,很可能这么睡过一年就到了尽头? 任是铁打的人,在一连打击之下也难再撑住。 秦芸两眼一翻,仰面倒下,丫头婆子瞬间乱成一团。 一阵兵荒马乱后,无尘稍作了检查,只道对方心有郁结,又加多日疲倦,身心受损,趁此睡上一觉反是好事。 撂下话后,便带着神情麻木,行尸走肉般的秦昭明出了门。 “无量天尊...” 秦昭明:“...” 道人默然:“秦居士也不必如此惨淡,贫道当初既说有救汝儿之法,便不会无的放矢...” “空门中人不打妄语。” 心如死灰的秦昭明,一颗心犹如过山车一般,随着道人的话起起伏伏...可这一次,他不敢抱太多期许,只无奈一叹,垂眉道:“道长不妨直言...” “我知,如果这世上还有救我儿之法,定不亚于刀山火海,否则道长也不会如此了...” 自己一家在短短一月寻遍了景州大小名医,却都无法。 面前的道人,能让孩子如今还能呼吸顺畅,已是难得。 所以,失望归失望,他却半点不敢怨。 无尘心头一动,救治对方儿子的办法对别人来说或许还不至如此艰难,但对对方来说,还真就不亚于刀山火海。 他抬眸眺目,落在远山脚下那条白皑皑的雪地之中,隐约可见人家错落。 “你儿泽川,所患离魂之症,如今贫道虽已将他魂归主位。” “然,人魂游离日久,沾染了阴浊之气,与本身阳神格格不入。” “而今似油浮于水,难以相容。” “因而,欲使其魂魄安固,神智清明,非得至亲血脉为引,以血引神,以亲固魂才可。” 随着无尘的话,秦昭明怔怔:“至亲血脉...我和川儿他娘的血可以吗?” 无尘摇首:“需得纯阳精血。” 他敛开眼眸,平静道:“最好是同胞兄姊精血。” 秦昭明蹬蹬退后两步,脸色一惨! 同胞兄姊... 哪里来的同胞兄姊... 孩儿他娘诞下他后便伤了根本,寻了无数医者,都说难以再孕。 而今,二人唯一的孩子却要同胞兄姊精血相救!? 哈... 老天还真会跟他开玩笑! 什么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这跟断了后路,有甚区别!? 所以,他秦昭明的儿子,注定就活不了是吗...? “道长,难道人的命数真注定了的...半点无法更改吗...” 男人失魂落魄的话,无尘并未直面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秦居士也莫过于悲观。” “总归还有一年时间,贫道相信,秦居士定能抱得月明。” 道人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笑,一刹之间又平静一片。 两日后,在观内待了五六日的秦家整顿车马,于午间出发,就此离开道观。 这一天,也是董家小福小满两个孩子回家之期。 在这大过年里,为了减轻离别伤感,宋小麦当着大伙的面,冷不丁的扔出一重磅消息。 “若是顺利,咱家下半年就能在镇里买个铺子,咱就让小姑做掌柜去!” “到时候小福小满想什时候跟小姑见面,就什么时候见!” “啥?” 买铺子!? 镇里头的铺子,就算最小的一间,没个百八十两都难下来。 自家如今虽攒了点钱,可那点钱...明年在院里起两间屋子还行...买铺子,就有些天方夜谭了吧? 可瞧着宋小麦得意的脸,依着对其了解,一家人又觉对方不会无的放矢。 想了想,宋秋生忍下心头悸动,不确定的问:“咱家...有这么多钱了?” 家里有多少家底,如今掌管家中财政的长女宋月娥最是清楚,面对大家的疑惑,先是摇了头。 宋小麦噗嗤一笑:“都别猜了!”说着,“歘”的一下,从袖间抽出一崭新信封来! 熟悉的落款笔锋,令宋冬生大喜:“金管事那边又来话了!” 第167章 来信 “答对了!” 原来,今日一早村长家二牛就跑来家中神神秘秘的递给宋小麦一样东西。 那会大家各忙各的也没在意,只当小孩子间的玩闹。 哪曾想,竟是给自家送信来的,还是自家财主金管事的来信! “咱年前才送了东西过去,竟这么快就有了回信!” 宋秋生跳过来,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对方信里又说了啥。 他可没忘,自己跟二哥日日上学的前段日子,小妹带着一帮叔叔婶子忙了许久才堪堪做出三百来个竹筒的薯粉,也不知送过去后,对方卖出去没?又作价几何! 宋慈姑母子三人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见到大家兴高采烈的模样,就知定是好事了! 在这种氛围之下,三人心头的那些不舍与伤感果就冲淡了许多。 待一家人围在一起,宋秋生自告奋勇拿过书信,当着大伙面朗声读了出来。 “贤侄女如晤——新岁肇启,万象更新,遥祝贤侄女阖家安康,诸事顺遂!” 少年声情并茂的诵读,落在家人心头,仿佛见到那位富贵气息十足的老爷站在了大家面前,笑盈盈的跟大家拜年问好一般。 王氏攥紧双手,满心激动的听着儿子继续念道:“贤侄女贺喜,承蒙遥寄薯粉三百筒,充作年礼。” “此粉甫一上架,竟致洛阳纸贵!” “薯粉甘香适口,调养合宜,富贵人家争相采买,市价已至三两一筒!” “三...三两!?” 宋秋生一顿...瞪大双瞳,恨不能力穿纸背! “没错,就是三两!” 嫌对方读的啰嗦,宋小麦笑道:“金管事说了,今后愿以二两银尽数收购咱们的薯粉,我大概算了一下,此价虽低于市价,但已远超咱们成本!” 似怕家人觉得二两太少,她又补充:“禹州虽与咱们景州相邻,但运输往来总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所以这个收购价格,金管事给的已经很有诚意了!” 却不知,一家人哪会觉得金管事给的不公道,人家又要过来收购,又要去外面打开销路,比之咱们自己在家只管做好薯粉就是,不知艰难多少。 “啪!”的一声,王氏激动的满面红光,高声道:“这位金管事,就是咱家的财神爷啊!” “回回来,回回带的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不就是么! 兄妹几个更是小脸通红。 待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宋月娥问:“小麦,你不说恒仁商行是那位冯少东家的么?金管事自己可做这么大的主?” “阿姐,你知道这位冯少东家的商行下覆盖多少产业吗?” “就咱这一小小薯粉,对对方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宋小麦笑道:“这事说到底,还得感谢小黄大夫,若无他无意举荐,让那位少东家吃到了咱们清河县的山薯,说不得咱也寻不到这般好的主顾了!” “你们...你们是说...在跟恒仁商号合作?” 带着俩孩子专注听了许久的宋慈姑,在听得恒仁二字后,顿觉口干舌燥。 瞧对方大惊失色的反应,宋小麦一家反是一愣。 宋月娥更是紧张问出:“小姑...这恒仁商号有什么问题吗?” 眼瞅大家会错了意,宋慈姑呼出好一大口气,又惊又笑:“哪有什么问题!” “我今儿真是被你们几个小家伙吓了好大一跳!” 恒仁商号于大周来说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董家虽只有个小小杂货铺子,可多少也算半个行商之人,在此行摸爬滚打这般久,对于天下几大商行自是如数家珍。 宋慈姑想了想,为了准确表达恒仁的商界地位,满含深意道:“这么说吧,远的不提,就咱们小小清河镇,三成铺子,都跟恒仁有关。” 回来这些天,虽然已经从自家人嘴里听了不少事情,也知道几个孩子跟一个财主管事做起了生意。 然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位财主竟是商界一方巨擘! 三成!? 宋小麦一家心头一震! 一个商号的触角能伸到这样一个小镇已是不易,却不想还有三成之多!那是什么概念? 岂非意味着,整个大周,至少也有三成产业与其相关? “啧...我倒是明白,什么叫富可敌国了...” 宋秋生吞下一口唾沫,连连咂舌。 宋冬生凝重道:“这么说的话,小麦说的一点没错...咱家这点买卖,人家兴许都不在乎亏盈。”继而目生无奈:“说不得,只是那位东家为了方便自己口欲,才签的这份买卖...” 宋小麦小眉头一皱。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哎...世上有钱人这么多,为何不能多我一个呢... 但是,咱话又说回来! 就算自家这个薯粉目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项目,可只要操作得当,怎就不能成为名动一方的招牌呢? 她对自家这一代所产山薯很有信心! 这次金管事除了一封书信,里面连带又附了张整整千两的银票。 此次三百筒薯粉,收购价共计六百两,去掉前面给的三百两定金,加上如今给的一千百两银票,等于除了宋小麦自家的以外,还多了七百两。 信中言,这七百两是作为下一批定金所用。 因为薯粉在禹州一带卖的实在火热,金管事希望宋小麦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之际再招人上山寻摸寻摸,最好能在秋收之前,保证每月一定货量。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为薯粉打开更广阔的销路,也能留住部分重要客户。 若是寻常,宋小麦还真不好应这个要求,毕竟她也无法保证山里还能漏下多少山薯。 然此刻握着七百两银票,她只觉前方一片坦途。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巍巍大山深处,寻常人去不了,总有人去得了不是! 心中已有了打算的她并未急着给家人道出,更没直接告诉大伙这一千两的存在。 想当初收了金管事三百两定金,家里上到母亲王氏,下到兄妹几个都要夜里起几回。 一有点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生怕家里闯了夜贼。 三百两都如此,若此刻拿出这一千两,恐怕今后半个月,家里几人都别想睡个囫囵觉了。 无论怎么说,金管事的回信让宋家人拾起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干劲十足! “小姑,开春咱家就会开始种植山薯,待到秋收,若是顺利,说不得还真能如小妹所言,去镇里添置铺子!” 宋月娥开心道:“到时候就跟小妹说的样,您就去镇里住着看顾铺子,小福小满想什么时候见您就什么时候见!” 第168章 对视 虽一切可能都是凌驾在能将山薯种成的条件上,但宋慈姑望着兴兴向荣的一家人,她就没生过种不成的怀疑。 “行!” 她眼含热泪,也不做扭捏:“小姑别的本事没有,嫁去董家这么些年,倒将守店看顾生意的本事学了九成!” “只要你们能信的过小姑,到时小姑定会给你们将铺子看顾的红红火火!” 王氏轻拍对方,嗔道:“一家人,什么信不信的!” “现在的你,只需记住一件事,那就是养好身子!” “没个好身体,任你有多大能耐,都是白瞎!” 这可都是她这个过来人的亲身教训!血的教训! 说完,也不理对方又哭又笑的,只揽过小福小满兄妹俩笑问:“你们说,对不对啊!” 董小福狠狠点头,朝自个娘道:“娘,舅母说的对!” 说起话来还有些口吃的董小满则学着哥哥的模样,小脑袋一点:“退!” 奶声奶气的声音,顿将大伙惹的发笑。 笑着笑着,离别的伤感就越发淡了。 董满仓是晌午时分到的宋家村,这次他同样没进宋家院子,只对着院里喊了两声“小福小满”,宋冬生兄弟俩便将两个弟弟妹妹送了出来。 为了避嫌,宋家女眷都没出面。 东屋这头,王氏挑开窗缝,刚好能看清院门处。 众人惊讶发现,往日白须白面的董满仓竟续起了胡子,整个人看上去虽有了几分颓意,却稳重不少。 “爹...” 俩孩子在家一个哭一个用尽手段要见娘,原以为带走俩娃需要费些功夫的董满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俩孩子过来牵上自己衣角,乖巧的无一丝反抗。 怀里捂了一路的糖人,瞬间没了用武之地。 在宋家兄弟俩的注视下,董满仓几度欲言又止。 说什么呢。 原先眼瞎心盲,将人家当做打秋风的,此刻说不得心里怎么讨厌自己来着。 董满仓弯腰,将小福小满纷纷提起抱上马车,迟疑中只朝宋家兄弟抱了抱拳,沉声:“我们先走了。” 令他意外的是,对面兄弟俩虽也没说什么,到底还是给自己回了一礼。 随着车夫手中长鞭一扬一落,董满仓满目复杂的望着陌生又熟悉的村子,在一片雪白中越拉越远。 王氏落下窗缝,幽幽一叹。 “好在,还有个当爹的样...” 宋慈姑垂下眼帘... “小姑...” 担心离别伤感,宋月娥忧心忡忡的拉拉对方衣角,却发现抬起头后的小姑,眸中一派平和。 “他能对孩子好自是再好不过,这样我也就安心了...” 宋慈姑微微笑道:“大家放心,这些日子我早就想通了,与孩子分别不过是暂时的,只要我努力把日子过好,早日撑起一片天来,在孩子有需要时,能及时给予他们帮助。” 她目光清明:“孩子就永远是我的孩子,谁也改变不了!” 宋家母女几个对视一眼,皆是心头一松。 能这么想,那就对咯! 天冷路滑,马车行的不快。 董满仓将车内早就准备好的两个手炉放在两个孩子怀中,又将厚实的被褥盖在俩人身上,以保证孩子不会被冻着。 “爹,我们不冷,你也盖...” 董小福掀开被角铺在父亲身上,想起自己来时威胁父亲的话,心头愈发有愧。 “爹不冷...” 董小福不知,自己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反成扎进父亲心口的钝刀。 董满仓掩下眸中复杂。 别人家这么大的孩儿还只会向父母撒娇邀宠,自己的却已学会了委屈与隐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责啊... 摸摸儿子发髻,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他娘的手艺。 忍下心头酸涩,他强颜一笑:“你娘身子好些了么?” 董小福抿着小嘴点头:“好些了...” “...” 这就完了? 本想多探些消息的董满仓,见小子说完几个字就停,一时百感交集... ...孩子懂事太早,当爹的也忧心啊。 一侧的董小满在晃悠悠的马车中,已经昏昏欲睡。 “吁——” 忽然,车夫一声呼喝,拉停马缰。 突然的停顿,导致车厢内的人猛然前倾,险让两个孩子摔下,董满仓忙出手扶稳! “怎么回事?” “老爷,前面堵了。” 堵了? 镇里通往宋家村的这条路,平时都没什么人,何况这冰天雪地的大过年里,怎会堵着!? “滋啦——”一声。 满心疑惑的他一把扯开车窗将脑袋探了出去。 得见,前方一辆雕漆镂花,纹样繁复的华贵马车,在两列扈从簇拥下缓缓行进。 这般排场,一看就不是寻常富户。 深知是自己招惹不起的人家,董满仓正欲提醒车夫慢慢跟在后头便是,哪知话还没出口,一个熟悉的背影又瞬间引起他的注意。 不巧的是,只是多看了一眼,便被前方人察觉,扭过了身。 二人视线,陡然相撞。 顷刻间,董满仓只觉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在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身子一僵,仿佛浑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 三...三哥? 董满仓双眼怒睁,不敢置信的望着前方之人的脸,一张本该逝于三年前的脸! 一股寒气嗖嗖而上直冲天灵,他顿觉头皮发麻,若非青天白日,恐怕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惊叫连连! 他...自己的这位前舅哥,宋大山...不是三年前就死了吗?! 尸骨无存的消息,还是当年衙吏亲口带来的... 为何...为何会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 且看那一身华服...难不成没死,反在哪发了财不成? 荒谬的可能只一闪而过便立刻被他掐灭! 不可能! 如果对方真发了家,当日打上门来的绝不会只是宋家孤儿寡母几个了! 强作镇定后的董满仓,心念电转间很快冷静些许,随之他渐渐发现,与前方人对望的越久,感觉越是奇异..渐渐地,他终于觉出味来——那位“舅哥”瞧自己的眼神,好似不大对劲... 怎么像...陌生人一般? 要说舅哥家几个孩子几年不见自己会陌生他信,然...当初那位为了自己妹子多次寻上自己的舅哥,恐怕自己化成灰对方也不会忘! 所以...兴许是自己看花了眼,认错了人? 他怔怔望着前方,努力翻寻记忆中的模样,却悲哀发现,二人不仅是像,连左眉处的那颗痣都一模一样! 世间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第169章 惨呼 “爹...?” 望着身子忽然紧绷,双拳握的骨节都发了白的爹,董小福蹙着小眉头忧心唤出。 一声呼唤,瞬间将失神良久的人拉回现实。 再看前方时,男人早就扭过了头去。 “儿...你说,世上会有一模一样的人么?” 双眼发直的父亲令董小福忧虑:“不是说,双生子就一模一样吗...”说完一顿,忽的想起舅母家的三表哥四表姐来,他们不就是双生子吗...可也没一模一样啊... 孩子心思起的快,飞的更快,一时也忘了身旁疑神疑鬼的爹,只想起为什么表哥表姐不同来... 前方,车内听到响动的秦芸小心翼翼抱着怀中幼子:“明哥,怎么了?” “无事,后面来了一辆马车。” 为了防止马车颠簸或是打滑影响到病中幼子,秦家马车行的过于缓慢。 秦芸沉吟:“咱们让一让吧...” 话语一落,赶车的扈从便勒转了马头,给后方让出一条足以通过的道来。 董家雇来的车夫见状立马驱车而过。 望着远远而去的马车,秦昭明脑海中徘徊起刚才男子看自己时的目光...。 难不成,是自己曾经相识之人...既相识,又为何不打招呼? 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定是这些日子因为儿子的事忧思忧虑,想多了。 “明哥,咱们这位姑婆常年吃斋念佛,性子喜静。” “到了她家以后,她若问起什么,你只管答什么就是,不问的,勿要多言。” 妻子的声音打断秦昭明的思虑,他点点头:“放心吧,我有分寸。” 说起姑婆,就必然想起那位吴家姑公,秦芸皱了皱眉,目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 “咱们这位姑公性子古怪,明哥若是私下遇见可不予理会。” 秦家祖上显赫,如今虽已败落,但分支依旧庞硕。 而今的秦昭明只有醒来后的三年记忆,对于秦家的事,所知道的大多都是妻子和岳丈愿意告诉他的,对于即将去达的镇中吴家,他知之不多。 听到妻子提起姑公时不悦的语调,依着对妻子的了解,此人定不是什么善类。 也对,若非舟车劳顿,又恰逢年节,以及得知那位姑母忽然回了这个小镇,他们的行程中本是没有拜会吴家一项的。 “咱们拜会完姑婆便启程回返州城。” 车内人轻语:“嗯...” “爹还等着咱们泽哥儿呢...” 秦昭明:“...嗯” 离开秦家马车后,惊疑不定的董满仓便让车夫加快了速度。 无论真假,他是一点也不想再受惊吓。 清河镇,吴家。 一大早派去传话的家丁很快折返,将秦芸夫妇会于午后抵达吴家的消息带了回来。 秦家虽只是二房太太的娘家人,但对于吴家来说,一个州府通判的亲家,无论是哪一方的姻亲,都是如今吴家高攀不起的存在。 因此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不用秦老夫人安排,身为家主的吴誉立刻就安排了下去,阖家上下扫径迎客,随时恭迎。 后又携妻子柳氏亲临二房东院,询问秦老夫人还需做什么特别安排或准备。 此时的秦氏将将礼完佛,在仆从簇拥中踏出祠堂,瞧见院中年轻夫妇,慈眉笑道:“家中不必铺张,老身这位侄外孙女此次只是恰逢路过此地,待不了几日,届时让他们住我院里便好。” 吴誉低眉抱拳:“叔奶奶,您自来喜静...不如就让芸姐明哥住大房厢房吧...” “我已派人将院子收拾出来。” 原本人该安排在二房西厢,结果那处已被吴庸塞满了花红柳绿,哪还能让贵客入住。 秦氏面上不显,只笑着点头:“誉哥儿有心了。” “侄孙儿应该的...” 年轻夫妇头更低了几分。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夫妇俩才在秦氏安排的婆子相送下出了院子。 待婆子回返,紧闭院门。 回到堂屋的秦氏端过仆人递来的茶盏微微呷了一口,不动声色道:“这几日,看紧了猫猫狗狗。” “若有哪个不开眼的,脏了我那侄外孙女的眼...” 一婆子低头,冷声回:“主子放心,奴婢绝不会让此事发生。” “嗯...” 西厢 “老爷~” 红唇,胭脂蔻。 十来岁的少女于这天寒地冻的节气中,在暖烘烘的屋子里披着薄纱步态轻盈,卖力扭动杨柳细腰,学那前些日子幸有一观的画中仙子曼妙起舞。 却不知自己以为的绰约风姿,于外人看来好比东施效颦。 腰肢硬的像门板,扭动起来非但没有半分柔媚,更像只被抽懵了的陀螺,晕头转向,毫无章法。 不过,这副早揉造作毫无美感的扭动,反让懒懒躺在炕头的“老爷”看的乐乐陶陶。 “好!” “不错!” 年过半旬的老头,嘴角扯着诡异的笑,阴鹜的眸子似饿狼盯着猎物一般,从怀里随意掏出一串碧玉珠子挥手一扔,砸在少女身上。 卖力扭动腰肢的少女瞥见飞来之物,也不管砸来的痛楚,只满脸欣喜的将其稳稳接住。 “多谢老爷!” “哈哈哈!” 吴庸大笑中一把将少女扯入怀中,冰凉的手探至对方娇嫩面庞,口中喷洒着昨夜未散的酒气:“你说说你,早这般知趣儿,何苦当初来哉...” 虽已被对方这般触碰过无数遍,少女也只能做到让对方看不出自己的屈迎,努力压下几欲作呕的气息以及令人头皮发紧的恐惧,强作娇羞一笑:“妾身愚钝...未曾早早发现老爷的好...” “嗯——” 吴庸点头,煞有其事:“你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你那对父母待你如弃履,也就只有老爷我将你时刻捧在心尖处了...” 捏着对方削尖下巴,望着少女隐忍疼痛微微蹙起又很快抚平的秀眉,老人眼底闪过一片狂热。 “老爷既然对你这般好——那你可想好要如何回报老爷我了么?” 少女睫羽颤动,敛起眸子投于阴影中。 “老爷...我...妾定会想办法...” “嗯?” 钳于颚间的手忽的用力,少女仿佛听到骨裂之音,痛的她再也无法忍受,“啊——”的一声惨嚎而出。 “老爷饶命——我——我一定——” “一定什么?” 力道加重! 钻心的疼痛让少女涕泗横流,再也顾不得什么防线,用尽全身气力方才喊出:“我一定....将堂妹带来送给老爷——” “嘭——”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身子顺如一物件般被对方挥手一扔,抛向角落。 待被砸的头晕眼花的少女渐渐清醒,发现屋里的人已没了踪影。 敞开的屋门卷着冷厉的寒风,先还暖如春夏的卧房瞬间跌入冰窖。 嘴角布血,满脸淤青的宋杏花,就这么任那大门敞开,蜷缩着身体于屋中角落呜呜泣出... 第170章 吴宅 大年初五这天下午,清河镇还沉浸在新年的余韵里。 吴家宅门前的青石板被擦的锃亮,又用崭新火红的毯子铺了一层,从屋外一直通向宅院之中。 老管家带着几个小厮垂首立在门外两侧,目光时不时投向巷口方向,院内的丫鬟婆子则各个压低了脚步声,只余时不时发出的器皿碰撞脆响。 未时左右,望眼欲穿的马车终于出现在巷口,“表小姐表姑爷来了!” 老管家的一声欣喜呼和,扭身回院的一刻,已传遍各个角落。 不多时,吴家上上下下,以秦氏吴庸为首,吴誉与妻子柳氏分立一侧,纷纷迎了出来。 无论主子还是仆从,脸上堆满笑容。 没多久,罩着厚实车围的宽大马车便在两队扈从的护卫下,稳稳停了下来。 平日里的清河镇,连寻常马车都不常见,更别说眼前这处处透着官家排场的车架。 吴家上下,除了几位主子外,在看到两队高大威猛的携刀扈从后,都不由屏了呼吸,怔怔望着车撵门帘,大气不敢出。 临近镇口时,秦昭明便弃马进了车内,此时在妻子点头示意下,率先掀起门帘,身手利落的跃下了车。 面对门口一群陌生面孔,他也没急着招呼,只朝为首目光迫切的老夫人点头示意了下,扭身探手,先将怀抱幼子的妻子稳稳扶下了车。 “芸姐儿!” 裹着厚实狐裘,面容秀丽的秦芸方一踏出,为首的秦老夫人已忍不住上前一步,满目激动:“可算把你盼来了!大冷天的赶路,冷坏了吧!” 面对热情的姑婆,秦芸掩下心头诧异,勉强挤出一丝礼节性的笑容,欠了欠身。 “姑婆安好,劳您惦记,路上还好。” 她的声音温婉,却透着所有人都听得出的疲倦。 秦氏从秦昭明手里接过秦芸的手,上下打量这位侄孙女,观其清瘦身影上都是抹不去的憔悴,怀里还紧紧抱着裹得严实的孩儿。 “上回见你,还是个未出嫁的女娃,如今却已是孩子的娘了。” 知对方这次前往观内的目的,现下人多也不便多提,秦氏拉着对方往院里回,满是心疼的说:“外面天寒,咱到姑婆屋里说话。” 秦芸点点头,在仆从簇拥下,路过吴庸时经由仆从介绍,方才朝对方微微施礼打了招呼。 对于面前这位关系隔了好几层的通判家侄孙女,吴庸只是浑不在意点点头,倒是目光落在秦昭明身上时,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这位就是芸姐儿的夫婿吧,果真一表人才。” “听说是芸姐儿积善行德救下的?” 吴庸勾起嘴角笑道:“当真缘分天定啊,不知贤侄仙乡何处?家中可还有亲眷?” 面对他的直接寻问,秦昭明拱手回礼,平静道:“姑爷安好,在下秦昭明,确乃芸娘相救,感激不尽,至于过往...” 他微微抬首,目中怅然。 “一场意外,前尘尽忘矣...” 吴庸目光一动,有过片刻诧异,想故作不在意的再打量对方一眼,然秦昭明已追上妻子步伐,没给他打量的机会。 从始至终,秦氏的目光都没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丈夫身上落过片刻。 相较于秦芸夫妇,吴誉夫妻年纪稍小一些,因此吴柳夫妇先朝秦芸夫妇行了礼。 对于这二人,秦芸眸中疏离之感更多几分,因怀抱孩儿不便多言,朝二人微微颔首便离开了去。 很快,簇拥门口的一大家子人随着娇客一同入了内里。 秦芸一家来的虽然仓促,但吴誉夫妻却将宅子上下打理的井然有序,忙中不乱,礼数规矩也把握的张弛有度,倒让秦芸微感诧异。 转念一想,多年前的吴家也是一方显贵,而今虽已败落,到底还是有些底蕴存在,不可与寻常百姓人家相比。 回到二房东院,婆孙二人聊了会儿。 秦氏从对方嘴里知晓其怀中幼儿现状后,手里的佛珠转动不停,虔诚祷告许久。 “芸姐儿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泽哥儿生得福相,不是个短寿的。” “吉人自有天相,孩子命里有这一劫,待过了,大福且在后头呢!” 自小跟在父亲身边长大的秦芸,常年随父亲四处调任奔走,家中女眷除了自己一位主子便都是些婆子奴婢,因而似秦氏这种女性长者的关爱,她感受少之又少。 原以为这位深居简出的姑婆是位不好相与的,没想到这般心慈面善,说出的话句句契合她的心意,不知不觉中,浑身防备就那么卸了下来。 提起手绢抹抹泪角。 “承姑婆吉言。” “不满姑婆您说,自做了母亲,孙女才知什么叫做疼在儿身痛在娘心。” 秦芸泪眼盯着怀中孩子:“如今泽哥儿这般,真就要了我半条命去...只盼上天垂帘...让他早日康复...若有个三长两短...” “我怕也就活不成了!” 说着说着,人已泣不成声。 听到妻子哭声,另一侧由吴誉吴庸作陪的秦昭明满腹忧虑,更没了闲谈心思。 知俩人这些日子舟车劳顿,日日忙着照顾病儿也没好生休息过,秦氏将哭的泪眼婆娑的秦芸劝住后,便让二人先回了客房休息。 原本打算只停留一两天的秦芸夫妇,听秦氏说镇里有位医术精湛的老大夫,虽名不显赫,却少有对方治不了的疑症,既然来都来了,不妨请这位大夫瞧上一瞧。 已经访遍名医的秦芸夫妇,虽不抱太大希望,但知医者难寻,能让常年待在京城祖宅的姑婆都这么说,必有几分过人之处,便应了。 不巧的是,吴家派去请大夫家来的小厮却独自回返,告知黄大夫已于初二回亡妻故里探亲去了,五日后才能返回。 五日时间,不长不短的,夫妻俩商量了下,决定等上一等。 就这么,原本打算的两天延长了期限,夫妻一行人就在吴家住了下来,对此吴家上下自是欢喜。 家主吴誉在考中秀才后,深知自己才学平平,无法重振家族昔日光辉,就歇了继续下场的心思。 如今妻子柳氏有孕,他满心盼着孩儿出生,若为男儿,不妨将心力倾注对方身上,或有兴复家业的可能。若为女儿也无妨,反正他和妻子都还年轻,总会有儿子的。 第171章 抉择 抱着这般想法,吴誉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了打理家业和维系吴家所剩不多的人情往来上。 而今面对这位隔了好几层关系的远亲表姐,他是半点不敢怠慢,一心想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或许将来自家在有求之时,能得对方帮助一二。 其妻柳氏平日虽极力配合对方照顾秦芸一家,心里却并不理解对方这种做法。 在她看来,就自家与二房岌岌可危的关系,只待二房那老不羞的叔爷一走,膝下无子的叔奶奶一刻都不会再留吴家,届时,维系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又有什么用? 知妻子内心想法的吴誉只道:“只要叔奶在,无论将来她去哪,咱们这亲便是没断。” “风水轮流转,谁知将来有没有求到人家门上的时候呢?” “且维系好这层关系,是做给外人看,也是在维护我们吴家昔日门风和清誉。” 吴誉怅然:“这些权贵亲戚的名头,不就靠着这份仁义撑着么...” 门风...清誉... 望着自欺欺人的丈夫,柳氏几度欲言又止。 有那位为老不尊的在,吴家的门风清誉早被败的所剩无几。 要她说,既做了家主,就该拿出家主的气势,族内人做错了事,就该及时纠正管教。 否则,门风二字,岂非空谈? 就算长辈又如何? 长辈就能仗着辈分成日为非作歹吗? 柳氏嫁来吴家三年,对吴家过往秘辛知之不多,但她总觉得,自己丈夫对待二房态度有些过于暧昧,瞧二房西厢那乌烟瘴气的,吴家风水都要被其败净了,他却好似没看见一般。 抚着肚中胎儿,柳氏秀眉微蹙。 都说女人直觉最是敏锐,她时时都觉着,自己嫁来的这户人家,外人看来风光无两,实则时时立在悬崖陡壁之上,说不定哪天一打盹,就落于万劫不复之境。 这让她很是忧虑。 时间一晃而过,今日是秦芸夫妇来到吴家的第三日,又到了给儿子泡汤药的日子。 一大早起来,秦芸便安排了婆子丫鬟开始按照无尘给的药方熬煮汤药。 西厢这边原是没有厨房的,还是吴誉这两天让人临时搭建了一个。 对于对方的周到款待,秦芸看在眼里,也记下了这个人情。 待一切事宜准备完毕,秦昭明将孩子慢慢放进药盆。 夫妻俩就这么一边坐一个的守着。 孩子身上的乌紫在离开道观的时候便已消失,如今躺在盆里的娃娃小小一点,身上白白嫩嫩的,双眸紧闭中呼吸顺畅均匀。 换个不知情的人见了,只会当成一个熟睡中的健康小娃。 轻轻抚了抚孩子柔嫩脸颊,秦芸痴痴道:“明哥,你看咱们孩儿哪里像个病儿...多乖...” 秦昭明亦是心疼的点头,望着沉睡中的儿子,不知怎得忽然想起那日观里遇见的小童来。 要是自己儿子能顺利长成,也是那般可爱活泼的吧... “明哥,我想好了!” 就在秦昭明神游之际,秦芸忽的开口:“待咱们回了州府,我就给你安排几房通房,到时...” “芸娘!” 打断对方的话,忍着心头惊骇,秦昭明不敢置信的望着妻子:“你别说了,这事我不同意!” 一股难以言状的无名之火续续升腾,他知妻子能做下这种决定,定比自己艰难数倍。 可想归想,当对方说出这句话时,他依旧感到一片灼伤与茫然。 “川儿定还有别的办法相救,道长不也说了吗,天无绝人之路,不定哪天就有了转机。” “这不就是转机嘛!” 世上无论哪个妻子,都不会甘愿给丈夫房里塞人,秦芸忍着钻心痛楚,泣声道:“明哥,这就是转机啊!” “只要你跟别的女子再诞下一个孩子,咱们的川儿就有救了!” “我知...这事要委屈了你...可...为了咱俩的孩子,这点委屈又算什么?” 秦芸哭诉:“待咱们川儿醒来,咱将生下孩子的妾室送去乡下,孩子咱们当亲生的养着便是,还能与川儿作伴,不是很好吗?” 眸中近乎痴狂的妻子,让秦昭明浑身骤冷,这才明白,妻子近日异乎寻常的冷静来自哪里... 原来不知不觉中,对方早就做好了决定。 面对如此,他知自己说什么都无意义。 且此事就算对外说去,大家也会觉得人之常情。 让一个男人跟女人睡一觉,再怀个孩子这事...任谁来看,也委屈不到男人身上... 一团浊气堵在秦昭明的胸口,让他呼吸不畅,极力想要寻找一个宣泄口。 泪眼婆娑的秦芸,就这么眼睁睁望着,平日对自己无微不至,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的丈夫,首次落下自己,摔门而出。 随着那道门摔去的,还有她那久久不能收回的神。 满腹郁气的秦昭明,漫无目的的穿过道道回廊,不知天地为何物... 走着走着...也不知什么时候,一头撞在了墙上。 “...” 随着额间传来的钝痛,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就到了死胡同... 怔怔望着青石墙壁,失神许久... 秦昭明啊秦昭明... 事已至此,你又在这作什么清高... 一边是病重不起的儿子,一边是将丈夫推向另外女子的决定...此时此刻,最难的不该是孩子他娘吗... 从苏醒到现在,整整三年,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哪样不是来自对方? 自己又有何脸面在此抱怨! 妻子怀孕难产,九死一生,岳父寻遍名医才将将保住大小。 儿子患了奇症,又是岳父与妻子二人遍访名医四处打听,才得来这一线生机。 作为孩子父亲,妻子丈夫的自己,每每除了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此,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向他袭来,将他包裹...闷的他不自主蹲下身子,双手掩面。 如果...如果不曾失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会作何选择... 三年里,他从未像这一刻般,迫切的想要忆起曾经过往。 然而每每当他想要刻意想起什么时,脑中便如钻进了千万条噬骨的虫,令他痛不欲生。 “嘭——” 就在秦昭明苦不堪言之际,耳边忽的传来一物坠地之响,惊的他猛然抬起了头—— “嘶——” 若非见惯了比鬼还可怕的吴庸,猛然瞧见瞥来的人脸,宋杏花就不是抽口凉气那么简单了! “三...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