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枝醉君怀》 第一卷 第1章 捉奸 乾元殿的东配殿,如今是新后黎芷安的临时梳妆之所。 天家威仪,处处透着奢华。 紫檀木的妆台,光可鉴人,上面琳琅满目摆着西域进贡的胭脂水粉,南海的珍珠头面。 黎芷安望着镜中的自己,云鬓高耸,凤钗摇曳,唇红齿白,面若桃花。 她微微侧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想起昨夜萧承烨拥着她时,在她耳边低语的绵绵情话,脸上不由飞上一抹动人的红霞。 “陛下真是……”她低声呢喃,带着新妇的娇羞和满足。 这一个月,如同梦幻。萧承烨虽忙于朝政,但对她极尽温柔,赏赐流水般送入坤宁宫,夜里也多半歇在她这儿。 她是黎家嫡女,太后的亲侄女,如今是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 一切都顺遂得让她心满意足。 “娘娘,金箔取回来了。”书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压抑的不快。 黎芷安转过头,见自己最信任的陪嫁侍女脸色有些难看,不由柳眉微蹙。“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书兰将一个精致的朱漆描金小匣子放到妆台上,里面是薄如蝉翼的金箔,在晨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倒也不是谁给奴婢气受,只是内务府那个李总管,忒不会看人下菜碟了!”书兰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忿忿不平。 “哦?他怎么了?”黎芷安拿起一片金箔,对着光细看,漫不经心地问道。 书兰便将方才在内务府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 “奴婢去取娘娘赏人的金箔,那李德全倒是谄媚得很,一口一个‘书兰姑娘’,亲自让小太监去库房取的。” “可奴婢瞧见他桌上放着一个极其华丽的檀木嵌宝盒子,就想着娘娘宫里缺些上好的熏香,随口问了一句。” “您猜怎么着?”书兰提高了声音,带着嘲讽。 “那李总管竟变了脸色,支支吾吾地说什么‘那是给东宫那位备下的,旁人动不得’!” “东宫那位?”黎芷安捏着金箔的手指微微一顿。 谁不知道,如今的东宫关押着那个大婚当日就被废黜的苏明棠。 一个废后,一个阶下囚。竟还能让内务府总管如此区别对待? 书兰想着越发来气。“可不是嘛!一个废后,听说还是前朝奸细,陛下厌弃都来不及,他倒好,还巴巴地送什么珍贵香料!” “奴婢不过提了一句,他就拿话堵奴婢,说什么‘各司其职’,让奴婢别多问,奴婢看他就是故意拿乔!” 书兰越说越气,胸口起伏。 黎芷安放下金箔,拿起旁边宫女递来的莲子心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茶气氤氲,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 一个内务府的总管,竟敢为了一个废后,拂她的面子? 半晌,她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呵……” “这位李总管,倒真是个‘刚正不阿’的,对一个废后尚且如此上心,本宫该赏他一个‘忠心耿耿’的牌匾。”这话语调平缓,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书兰知道娘娘是动怒了。 也是,娘娘自幼便是天之骄女,何曾受过这等轻慢和怠慢? 哪怕对方只是个内务府总管,但这背后的意味,却让任何一个身处皇后之位的人无法容忍。 这分明是在打皇后的脸! 黎芷安缓缓饮了一口莲子心茶,那微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让她心头的烦躁稍稍平复。 “罢了,跟这种不知孰轻孰重的人置气,平白掉了身价。”她放下茶盏,站起身,理了理云锦宫装的裙摆。 “时辰不早了,陛下该午歇了,备好的莲子心茶,本宫亲自送去养心殿。”她脸上重新挂上了温婉得体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不快从未发生。 书兰连忙应声:“是,娘娘。”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养心殿而去。 然而,到了养心殿外,黎芷安却被拦了下来。 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赵鞍,如同门神一般,面无表情地站在殿门外。 “皇后娘娘请留步。” 赵鞍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黎芷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赵总管,本宫炖了莲子心茶,想送给陛下清清火。”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 赵鞍微微躬身,态度恭敬,话却不容置喙。 “回娘娘,陛下刚处理完政事,已经歇下了,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任何人。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了黎芷安的心里。 她抬眼看向紧闭的殿门,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人。 他当真歇下了?还是……不想见她? 心头泛起一丝酸涩和委屈。 但她是皇后,是黎芷安,不能在奴才面前失了仪态。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挂上得体的笑容。 “既如此,那本宫便不打扰陛下了,这莲子心茶,赵总管晚些时候呈给陛下。” “奴才遵旨。”赵鞍应道。 黎芷安转身,裙摆划过一个冰冷的弧度。 阳光依旧灿烂,却照不暖她此刻的心。 书兰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低声问道:“娘娘,咱们……回宫吗?” 黎芷安脚步一顿。 回宫?回去对着那一匣子金箔,想着内务府总管那副嘴脸,想着那个被关在东宫却依旧能得到“特殊”照顾的废后? 一股无名的邪火在她心头猛地窜起。 她想起方才赵鞍那句“任何人不得打扰”。 想起那个被陛下锁在东宫的女人。 一个罪人,一个废后,凭什么?凭什么还能让内务府总管另眼相待?凭什么还能让陛下……或许还惦记着? 黎芷安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转过头,目光望向东边的方向,那里是曾经辉煌,如今却阴冷寂寥的东宫。 “不。”她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去东宫。” 书兰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眼底闪过一丝兴奋和快意。 “是,娘娘!” 一行人调转方向,朝着东宫走去。 东宫门前,比不得其他宫殿的热闹,透着一股萧索和死寂。 只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小太监,百无聊赖地守在门口。 其中一个小太监眼尖,远远看到皇后仪仗过来,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像是见了鬼一般。 他慌忙推了一把旁边的同伴,连滚爬带地冲进了宫门。 另一个也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跟着往里跑。 两人的反应刺进了黎芷安的眼里,她顿时柳眉倒竖,凤眸中寒光一闪。 这东宫之内,果然有鬼! 她厉声喝道。“拦下他们!” 身后的侍卫应声而动,身手矫健,几步就将那两个惊慌失措的小太监擒住,像拎小鸡一样拖了回来,扔在黎芷安面前。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啊!”两个小太监吓得面无人色,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 黎芷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抬起头来,回本宫的话。”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们刚才,跑什么?”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太监抖得如同筛糠,牙齿咯咯作响。 “奴才……奴才……”他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就是不敢说实话。 另一个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黎芷安的耐心彻底告罄,她给了书兰一个眼色。 书兰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扬手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啪!” “啪!”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门前回荡。 “瞎了你们的狗眼!”书兰叉着腰,厉声斥骂。“见了皇后娘娘,不但不恭敬行礼,反而掉头就跑,是何道理?” “莫不是这东宫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被娘娘瞧见?”两个小太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疼得眼泪直流,却依旧不敢吐露半个字。 “皇后娘娘您……您还是请回吧……”年长的那个太监鼓足勇气,颤声说道。 “此地是禁地啊!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擅入……” “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求娘娘不要为难奴才们……”又是任何人不得擅入! 黎芷安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烧得她理智全无。 先是养心殿的赵鞍,拿“陛下歇息,任何人不得打扰”来搪塞她! 现在,连这两个看守冷宫的低贱奴才,也敢拿“禁地”来压她! 她堂堂大周皇后,黎家嫡女,太后亲侄,竟连一个废后居住的冷宫都进不去了? “好一个禁地!”黎芷安气极反笑,声音尖锐得有些变形。 “本宫今日倒要看看,这东宫究竟是龙潭虎穴,还是藏了什么妖魔鬼怪!” “都给本宫让开!”她眼神凌厉地扫过那两个抖如落叶的小太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谁敢再拦,格杀勿论!”说着,她不再理会瘫软在地的奴才,抬步便往宫门内走去。 书兰和两名心腹太监紧随其后,侍卫们则自动守在了宫门内外。 一踏入东宫,一股腐朽潮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眼前景象,更是让黎芷安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这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储君宫殿的模样? 偌大的庭院里,杂草疯长,几乎没人高,将原本的路径都淹没了。 汉白玉的栏杆布满青苔,有的甚至已经断裂倒塌。 宫殿的朱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灰败的木头,墙皮更是大块大块地往下掉,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砖石。 几处偏殿的屋顶甚至已经塌陷,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简直比宫外最破败的民居还要不堪!黎芷安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这苏明棠,果然是罪有应得,活该在这种地方受苦! 她压下心头的不适,对身后跟着的几名宫女和侍卫道。“你们都在外面候着。” “是,娘娘。”她只留下了最心腹的书兰,和那两名一直跟着她的太监。 四人踩着荒草,往主殿的方向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似乎越发凝滞,寂静得可怕。 然而,就在靠近主殿殿门时,一阵若有似无的声音,忽然钻入了黎芷安的耳朵。 那声音……极其压抑,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 黎芷安脚步猛地一顿,侧耳细听。 没错!是……是男女交缠时,那种极力隐忍却又无法完全控制的喘息声!而且越来越清晰! 黎芷安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褪尽,随即又涌上一股病态的潮红! 萧承烨在养心殿歇息!那这殿内……是苏明棠! 是那个被废黜的苏明棠! 她竟敢!她竟敢在这冷宫之中,与野男人私通苟合?! 第一卷 第2章 被捉奸 好啊!好你个苏明棠! 黎芷安只觉得心脏砰砰狂跳,既是震惊,又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真是天助我也! 她原本只是想来看看曾经皇后的惨状,羞辱她一番,出一口恶气。 万万没想到!竟然能让她撞破如此惊天丑闻!捉奸在床!这可是天大的把柄! 只要坐实了苏明棠秽乱宫闱的罪名,别说内务府不敢再怠慢,便是陛下……怕也再无半点可能对这个贱人留有旧情了! 黎芷安强压下立刻冲进去的冲动,眼底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不能就这么进去。要人赃并获!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她对身边一个太监低声吩咐。“去,立刻把刚才外面巡逻的那队侍卫叫进来!” “动作快!别惊动了里面的人!” “是,娘娘!”那太监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黎芷安站在殿门外,屏息凝神,听着里面越发清晰的暧昧声响,脸上露出了冰冷而残忍的笑容。 苏明棠,你的死期到了! 很快,那名太监带着一队盔甲鲜明的宫廷侍卫赶了过来。 黎芷安深吸一口气,眼中厉色一闪。“给本宫撞开!” “是!”几名侍卫上前,用力撞向那扇紧闭的殿门! “砰——!”殿门应声而开! 就在黎芷安带着得意的笑容,准备踏入殿内,欣赏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时。 “嗖!” 一个白色的东西带着厉风,从殿内直直飞了出来,砸在她脚边! “啪嚓!”一声脆响,竟是一个上好的白玉瓷瓶,摔得粉碎! 紧接着,一声充满怒火与威严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 “放肆!”这声音……不是苏明棠! 这声音,威严赫赫,带着天子之怒,是……黎芷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而她身后的书兰、太监、以及刚刚冲进来的侍卫们,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全都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陛……陛下?!”书兰的声音都在发抖。 黎芷安僵硬地抬起头,透过敞开的殿门,看向殿内。 只见昏暗的光线下,床榻之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缓缓坐起。 龙袍微敞,墨发有些散乱地披在肩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被打断兴致的愠怒和冰冷的寒意。 正是当今圣上,萧承烨!而他的龙袍,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他身侧的人。 只能从那明黄的缝隙间,隐约看到一截雪白圆润的肩头,以及……一双微微上挑,眼尾泛着红,此刻却充满了无尽嘲讽和冷漠的凤眼! 那双眼睛,漠然地扫过门口惊呆的黎芷安,以及跪了一地的奴才。 随即,龙袍下传来一声极轻极淡,却又无比清晰的嗤笑。 “嗤……”这声嗤笑,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黎芷安的脸上! 萧承烨显然也听到了,他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悦,但更多的怒火,是冲着不请自来的皇后。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万年寒潭,牢牢锁定了门口呆若木鸡的黎芷安。 “皇后。”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毫不掩饰的厌恶。“谁给你的胆子,擅闯东宫?” 皇后?他叫她皇后?而不是像平时那样,温情脉脉地唤她“芷安”? 那语气里的冰冷和厌弃,是如此的明显,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黎芷安的心脏!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养心殿歇息吗?! 他怎么会和苏明棠这个……看着萧承烨那冷酷得如同陌生人的眼神,全然不见了昨夜缠绵时的半分温柔,黎芷安心中那点捉奸的得意和兴奋,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养心殿总管太监赵鞍,正提着袍角,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他额上全是汗,脸色惨白,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一看到殿门口这剑拔弩张、皇后带人跪了一地的景象,赵鞍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瘫下去! 完了! 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奴才……奴才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赵鞍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 他心里叫苦不迭,怎么就让皇后娘娘闯进来了! 陛下千叮万嘱,这东宫……黎芷安此刻才如梦初醒。 她刚才……都做了什么?! 擅闯禁地! 带人破门! 冲撞圣驾! 还……还差点捉了……陛下的……黎芷安不敢再想下去。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还站着,而周围的人,包括她的心腹书兰,都早已跪伏在地。 “噗通!”黎芷安双膝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陛下恕罪!”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惊惶和无助。 “臣妾不是有意的……”她语无伦次,慌乱地想要解释。“臣妾只是路过东宫,见……见那两个看门的小太监神色慌张,形迹可疑……” “臣妾担心……担心这东宫之内出了什么意外,恐污了皇家清誉,这才……这才斗胆进来查看……” “臣妾万万没想到,陛下您……您会在此处……” “臣妾惊扰圣驾,罪该万死!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啊!”她伏在地上,肩膀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萧承烨冷冷地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他的目光掠过她,如同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担心意外?污了皇家清誉?”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诮,“‘东宫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这句话,皇后是忘了吗?” “还是说,皇后觉得,朕的旨意,是可以随意践踏的?”最后一句,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黎芷安的心上! 黎芷安浑身一颤,面色惨白如纸。她知道,完了。 任何解释,在“违抗圣旨”这顶大帽子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臣妾……臣妾不敢……”她只能徒劳地辩解,声音细若蚊蚋。 萧承烨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厌烦。 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赵鞍。” 萧承烨不再看黎芷安,冷声吩咐。 “奴才在!”赵鞍连忙应声。 “传朕旨意。” “皇后黎氏,骄横跋扈,目无君上,擅闯禁宫,即日起,禁足坤宁宫,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宫中事务,暂由……”萧承烨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龙袍下那抹身影,随即冷声道。 “暂由内务府总管代为处置。” 禁足?!黎芷安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萧承烨。 这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堪! “陛下……”她还想再求情。 “滚。”萧承烨只吐出一个字,冰冷无情。 黎芷安如遭雷击。 书兰和其他宫人连忙上前,颤抖着将失魂落魄的黎芷安搀扶起来。 黎芷安浑身僵硬,如同一个木偶,任由宫人扶着往外走。 经过那敞开的殿门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床榻。 龙袍依旧遮挡着,但她分明看到,那龙袍之下,一只纤细莹白的手,正慢条斯理地拢着散乱的衣襟。 黎芷安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踉跄着,被宫人半拖半扶着,消失在了东宫破败的宫门外。 殿门口跪着的侍卫和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赵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殿内。 “陛下……那奴才……” “出去。”萧承烨挥了挥手。 “奴才遵旨。”赵鞍如蒙大赦,连忙带着剩下的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将殿门虚掩上。 空旷破败的大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床榻上的两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龙榻上,苏明棠已经坐了起来。 她神色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慢条斯理地将那件同样是明黄色的,绣着精致龙纹的内衫穿好,系上腰带。 动作优雅,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从容。 只是眼角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潮红,和微微散乱的发丝,昭示着方才并非一片平静。 “啧。”苏明棠拿起旁边一件外袍披上,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陛下这可真是……伤了咱们皇后娘娘的心了。” “为了臣妾这个废后,竟不惜禁足中宫,传出去,怕是又要惹得朝堂震动,太后不满了。” 她的语气听似关心,眼底却毫无波澜,甚至还带着几分看戏的玩味。 萧承烨靠在床头,墨眸深沉地看着她。 方才对着黎芷安的冰冷和厌恶,此刻已经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伸手,轻轻拂去她鬓边一缕调皮的发丝,指尖似带电流。 “皇后?”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三分凉薄,七分意味深长。 “她的心,伤不伤的,无关紧要,冲着皇后的位置来的人罢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明棠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凤眸上,声音低沉了几分。 “倒是你……”“论起伤人心,这世上,怕是再没有谁的手段,比得过你苏明棠了?” 第一卷 第3章 想要一个孩子 苏明棠没有去接他的话。 萧承烨见状也不恼,仿佛早已习惯了她的沉默与疏离。 他自顾自地将苏明棠微凉的身子更紧地揽入怀中,从背后密不透风地抱着她。 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纤细的左手,指尖摩挲着她指甲盖上那抹诡异的青色。 “这青色,倒是越发衬你的手了。”萧承烨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沙哑,响在她的耳畔。 那青色,如同最上等的青玉,却透着一股死气,正是常年服食“蚀心散”最明显的表征。 苏明棠的呼吸几不可闻,视线也落在了自己那泛着病态青紫的指尖之上。 蚀心散。 自从三年前,太后在两人大婚之日,揭露了她苏明棠乃是安插在还是太子的萧承烨身边的眼线后,一切都变了。 凤冠霞帔换成了囚衣枷锁,中宫皇后的尊荣跌落至东宫废后的尘埃。 这东宫,名为囚禁,实则却是他萧承烨用另一种方式,将她牢牢锁在身边的金丝笼。 锦衣玉食从未短缺,仿佛是要将她养成一只最名贵的雀儿。 只是,这雀儿每日清晨,都必须饮下一碗由他亲自下令、赵鞍亲自送来的蚀心散。 此毒,本是太后用来控制手下一众眼线的独门秘药,发作时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如今,却成了他萧承烨,用来惩罚这个“背叛”了他的女人的利器。 他要她活着,清醒地活着,日日夜夜承受这蚀骨的痛楚与绝望。 这蚀心散,虽能缓慢侵蚀她的身体,但只要有足够珍稀的药材吊着,一时半会儿倒也死不了。 苏明棠心中冷笑一声。 解药?她当然知道。 她出身江南医药世家苏家,一手医毒之术出神入化,这蚀心散的方子,她年少时便在家族秘典中见过。 若非如此,当年她又岂会服下毒药,成为太后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只是,如今身陷囹圄,萧承烨的眼线遍布东宫内外,如同蛛网般将她困得密不透风。 就算她能凭空写出解药方子,又如何能避过他的耳目,将药材弄到手?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江南苏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却因父辈被无辜卷入一桩谋逆大案,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她拼死护着尚在襁褓中的幼弟苏明梧,从府中密道逃了出来。 然而当时的贵妃,如今的太后却在密道之外抓到了她,以她姐弟两人的性命为威胁,逼她服下了那碗蚀心散,为了活命,为了能够给苏家翻案,她成了太后手中最隐秘、也最得力的棋子。 她被送到当时还是太子的萧承烨身边,凭借自己的才智与谋略,十年隐忍,十年辅佐。 她为他清除障碍,为他笼络人心,为他一步步铺平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 她曾天真地以为,待他君临天下,她再向他坦陈一切,他会念在十年相伴的情分上,理解她的苦衷。 她甚至幻想过,他会为苏家平反昭雪。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太后会在他们大婚前夕,亲手撕破这层窗户纸! 是太后忌惮她功高盖主?还是忌惮她与萧承烨之间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苏明棠已经不想去深究。 她只记得,当萧承烨用那双盛满暴怒与不敢置信的赤红双眼瞪着她时,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十年相濡以沫,她比谁都清楚,萧承烨的性子何其敏感多疑,何其刚愎自用! 他的骄傲,不容许任何形式的欺骗与背叛。 尤其是来自她,这个他曾经倾心相待的女人。 “在想什么?”萧承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项,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昨日还在此处大发脾气,说要砍了自己双腿的人,今日在自己耳边柔声细语地哄着,难免割裂。 苏明棠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他的亲昵,声音冷淡如冰:“在想,陛下何时会厌倦这个游戏。” 萧承烨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的震动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她的背脊。 “厌倦?”他轻贴在她的耳边,轻轻道,“朕说过,除非朕死,否则,你哪儿也去不了。” 他的手指,缓缓下移,抚过她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了取信太后,她自己划下的。 “棠棠,别再想着逃了。”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留在这里吧,这里很好的,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废任何力气,就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苏明棠闭上了眼,将所有的情绪尽数敛去。 锦衣玉食?日日囚禁于宫中,无名无分,除了萧承烨,鲜少与人接触,空对大殿,真正的无边孤寂。 “陛下,”苏明棠忽然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先皇曾说过,只要你交出兵权,就保留你的太子之位,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同意呢?” 萧承烨微微一顿,慢慢道:“我和先皇不一样。” 苏明棠不再言语,心里却更加觉得悲凉。 呵,哪里不一样?是先皇的刀不够快,还是你萧承烨的枷锁更柔软? 不过都是幌子。 萧承烨让她锦衣玉食,却要她做个哑巴囚徒,和先皇当年要萧承烨做个无权太子,又有什么分别? 她的视线投向殿内斜上方那扇小窗。 窗棂上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却积了薄薄一层灰,几缕蛛网在角落里若隐若现,阳光艰难地挤进来,切割出几道惨淡的光柱。 她不再去管身后那具滚烫的身躯,也不再回应他任何的试探。 萧承烨的囚笼固若金汤,以爱为名,寸寸收紧,令人窒息。 相比之下,太后那看似暗藏杀机的帮助简直正中她下怀。 “永不回京”,换她和明梧的自由。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太后会不会留有后手,比如送她出宫的路上要她命。 毕竟也是正儿八经的做了七年主仆,太后下的黑手她清楚,她帮太后干的脏事也不少。 太后帮她,明面上说的是皇帝对她执念太深,耽误了后宫雨露均沾,暗地里大概是担心,她哪天心生死意,或是失了圣宠遭逢不测,临死前将太后背着皇帝指使她做的那些阴私勾当全盘托出,因此想借此机会除掉自己。 危险,太危险。 可留在萧承烨身边,便是温水煮青蛙,毒药续命,一点点磨去她所有的棱角与生机,直至彻底沦为他掌中的玩物。 这样的“在意”,与凌迟何异? 萧承烨抱着她温软却僵硬的身子,等了半晌,也不见她有丝毫回应。 他胸中那股因她试探而升起的隐秘愉悦,渐渐被一层阴霾覆盖。 “前些日子,朕微服出宫,在街上偶遇了吏部尚书徐空。”他低声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不悦的沉寂。 “他领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娃娃,粉雕玉琢,很是可爱。” “那孩子顽皮,抓了他好几根胡子,徐空那张平日在朝堂上不苟言笑的老脸,竟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半点不见恼。” 萧承烨说着,原本摩挲着她指甲的手,竟缓缓下滑,覆上了她平坦的小腹。 掌心的温热隔着薄薄的寝衣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棠棠,”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异样的沙哑,“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也会有这样一个孩子?” 第一卷 第4章 不想要孩子 苏明棠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眸底深处掠过一丝彻骨的寒意。 孩子? 她嗤笑一声,声音却淡漠如水:“阶下囚之身,如何配孕育龙裔?” 萧承烨掌下的肌肉猛然一紧。他眼底的温情瞬间褪去,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可以的。”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和固执。 苏明棠拨开他覆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侧身坐起。 “陛下,”她语带讥诮,“白日宣淫,也该结束了,赵鞍还在外面等着呢。” 萧承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空气仿佛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今日的耐心耗的差不多了。 他死死盯着她决绝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像是淬了冰。 他猛地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随手抓过床边散落的寝袍披在身上。 “赵鞍!” 他对着殿外怒吼,“给朕滚进来更衣!” 殿门外候着的赵鞍闻声一颤,额角瞬间渗出了冷汗。 完了! 陛下这副样子,摆明了是龙颜大怒! 方才陛下明明还搂着废后温存,那腻乎劲儿,他还以为今日能在外面多歇会儿。 这才多久的功夫,又唤他进去,定是两人又起了争执! 赵鞍不敢耽搁,连忙躬身应“是”,领着两个捧着托盘的小太监匆匆入内。 托盘上,明黄的龙袍与繁复的玉带配饰,整齐地摆放着。 几个太监小心翼翼地垂首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萧承烨却看也不看他们,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苏明棠:“苏明棠,过来,伺候朕更衣。” 苏明棠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她走向他,每一步,脚踝上那根细细的赤金锁链便发出一阵“哗啦”的轻响。 清脆,却刺耳。 她赤着双足,踩在柔软厚实,价值千金的地毯上。 尊贵与卑贱,自由与囚禁,形成了最尖锐的对比。 殿内伺候的宫人纷纷垂下头,连用眼角余光偷瞄的勇气都没有。 那锁链声,如同催命的符咒,提醒着所有人这位废后的真实处境。 苏明棠走到萧承烨面前,伸出那双依旧泛着诡异青色的手,熟练地为他整理寝袍,再取过龙袍,一件件穿戴整齐。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赵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最后索性轻轻闭上了双眼。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那时,眼前这两人,一个是空有其名的太子,一个是罪臣之女。 虽在宫中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两人互相信赖,默契天成,就像榫卯相契,严丝合缝。 那些藏在宫墙阴影里的危机,反倒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游戏。 可如今……一个是高踞龙椅,掌控生杀的帝王。 一个却成了失去一切,连自由都被剥夺的阶下囚。 在没见过苏明棠这样的人之前,赵鞍也曾觉得,被帝王用金银珠宝,用无上荣华“养”在深宫,有什么不好呢? 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可现在,看着她穿着囚徒的镣铐,赤足走在冰冷的地毯上,被强迫着去做那些本该由宫人做的卑微之事……赵鞍才真正明白。 不好。 一点都不好。 那不是恩宠,是更残忍的折辱。 苏明棠上前,指尖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触碰到了那明黄色的龙袍。 丝绸的触感光滑而冰冷,如同萧承烨此刻的眼神。 她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脚踝上的银链,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发出轻微而持续的“哗啦”声响。 苏明棠却仿佛未觉。 她的动作,谈不上熟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和专注。 解开盘扣,理平衣襟,拢好袖口……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 她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他的颈项,带来一丝微凉的痒意,竟比鱼水之欢时的接触更让人心慌。 萧承烨的身体蓦地一僵。 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紧绷,似乎因为这近距离的接触,和这诡异的安静,稍稍缓和了一些。 只要她不开口说话,不露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似乎……一切就还能忍受。 萧承烨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鼻尖秀挺,唇色是淡的,显出几分苍白。 那份专注,那份认真……仿佛她此刻做的,不是一件被迫的事情,而是在……精心照料着他。 一丝荒谬的错觉,悄然爬上萧承烨的心头。 他甚至觉得,在她此刻认真的眉眼间,看到了几分久违的温情。 就像很多年前,她还是他的左膀右臂,为他分析局势,为他排忧解难时,偶尔流露出的那种默契与关切。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萧承烨猛地回神,像是被烫到一般,霍然偏头,避开了她的手。 苏明棠的手,就那样尴尬地悬在半空,镣链冰冷。 殿内的空气,再次凝固。萧承烨面无表情地整理好最后一点衣袍褶皱。 “陛下慢走。”苏明棠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萧承烨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后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殿门被内侍从外面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这方天地彻底隔绝。 苏明棠静立良久。 直到那明黄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她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萧承烨今日的想法,让她越发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今日的温情,不过是镜花水月。所谓想有一个孩子,只是还有感情的一时兴起。 她还年轻,他或许还没玩腻。 可总有一天,当这份虚假的“新鲜感”消退,当他彻底厌倦了这场猫鼠游戏,想起她过往的“背叛”……苏明棠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若是有了孩子就更惨了。 她必须走!在她还有价值,在他还没有彻底撕碎她之前! 萧承烨离开后,东宫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苏明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她在等。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殿内光线渐暗。 “咚、咚、咚。”极轻的敲门声响起,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苏明棠看向殿门。“苏主子,奴才奉皇帝懿旨,前来送药。” 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刻意压低了,带着几分恭敬。 苏明棠眸光微动。“进来。”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太监端着一个托盘,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 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苏明棠的鼻子极灵,只一闻,便知这药的底细。 不是蚀心散,竟是催孕助孕的药。 萧承烨这是早就想好了。 那小太监将药碗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紫檀木矮几上,始终低垂着头。 “主子,请用药吧。” 苏明棠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抬起头来。”她的声音清冷。 小太监闻言缓缓抬起了头。 一张脂粉略施,却依旧难掩清秀的女子面容,映入了苏明棠的眼帘。 那双眼睛,苏明棠永世难忘! “留沁。”苏明棠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眼前这张脸,正是当年亲手端着“蚀心散”灌入她口中的,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宫女,留沁! 此刻,她竟换上了一身小太监的装束。 留沁对着苏明棠,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屈膝行了一礼。 “奴婢留沁,见过苏小姐。” 一声“苏小姐”,而非“废后”,意味深长。 “太后娘娘让奴婢给小姐传话。”留沁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苏明棠,“七日之期已过,令弟苏明梧,您的人已经接应妥当了。” “小姐,应该也已经考虑清楚了吧?” 第一卷 第5章 明面 苏明棠脸上也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 “太后娘娘仁慈,肯给明棠一个机会,明棠感激不尽。” 她缓缓道:“自然是愿意配合太后娘娘的安排。” 留沁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眼中却依旧是一片清明冷静。“如此甚好。” “太后娘娘已经为您安排妥当。”留沁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一月之后,陛下会出宫秋猎,为期三日。” “届时,太后娘娘会命太医院出具您‘突发恶疾,不幸暴毙’的证明。” “随后,内务府便会以‘冷宫薨逝妃嫔’的旧例,用运尸车将小姐送出宫外。” “至于东宫附近的禁军与暗卫,小姐无需担忧,太后自有法子支开他们。” “西华门那边,太后也已买通了亲信侍卫,运尸车可畅通无阻。”苏明棠静静听着,太后为了掌控她,当真是煞费苦心。 “只是,”留沁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苏明棠身上,“小姐需提前服下假死之药,伪装成尸身,方能万无一失地混出宫去。” 苏明棠闻言,眼底划过一丝幽光。 她缓缓起身,走到殿内那张她惯用的紫檀木书桌旁。 手指在桌面下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书桌侧面弹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苏明棠从中取出一个深褐色的小瓷瓶,瓶身没有任何标记。“这是我调配的假死药,‘三日眠’。” 她将瓷瓶递向留沁。 “服下后,气息脉搏全无,与死人无异,三日后自会苏醒。”留沁上前一步,接过那小巧的瓷瓶。 她没有立刻收起,而是放在鼻尖轻轻一嗅,随即拔开瓶塞,将药瓶凑到眼前,眯起眼睛仔细审视着瓶内那一颗药丸的颜色与质地。 那双精明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留沁的目光在深褐色的小瓷瓶上停留了数息,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看来,奴婢还是小瞧了苏小姐。” “在这东宫铜墙铁壁般的监视之下,小姐竟还能备下此等奇药,当真令人刮目相看。”苏明棠唇角弯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似笑非笑,并未接话。 这药,怎么可能是她自己做的? 她若真有那通天的本事,早就将自己体内那蚀心跗骨的“蚀心散”给解了! 这“三日眠”,乃是陆子砚呕心沥血之作。 昔日她还是宫女时,陆子砚便是太医院最不起眼的医官,却也是唯一一个,她能略微交付几分信任之人。 他与玉兰内外接应,才将这两颗黄豆大小的药丸,碾碎了藏在那珍贵的养颜膏盒底,九死一生地送了进来。 一共两颗。 一颗,是给太后看的“投名状”,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她苏明棠,并非全然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 倘若太后胆敢中途变卦,或是存了什么卸磨杀驴的心思,她苏明棠亦有玉石俱焚的底气。 至于另一颗……苏明棠眼底闪过一丝冷嘲。 当然是留着自己吃。 若是等吃太后日后给她送来假死药。 呵,谁知道那是不是催命符,让她一睡不醒,彻底了了太后的心病。 入口的东西还得自己人提供的放心。 她的命,只能握在自己手里。 留沁见她不语,也不追问,小心翼翼地将那小瓷瓶收入袖中。 “对了,苏小姐。”留沁话锋一转,目光落回了矮几上那碗黑褐色的汤药,药气依旧浓烈刺鼻。 “奴婢来时,陛下已下了旨意,停了小姐的‘蚀心散’,换作了这固本培元、有助于子嗣的汤药。”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瞟了苏明棠平坦的小腹一眼。“小姐如今既要出宫,若真怀上了龙裔……怕是多有不便吧?” 这不仅是提醒,更是试探。 试探她出宫的决心,也试探她对腹中可能存在的“龙种”的态度。 苏明棠闻言,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浅笑,仿佛留沁说的,不过是今日天气如何一般寻常。 她缓步走到矮几旁,纤手端起了那碗药。 那虎狼之药的霸道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几欲作呕。 萧承烨他就这么想让她怀上一个孩子,一个能彻底将她困死的枷锁吗? “太后娘娘大可放心。”她声音平静,清泉一般流淌,随即在留沁略带审视的目光中,手腕一翻——“哗啦!”一声清脆的水响。 一碗浓黑的汤药,不偏不倚,尽数被她倾倒进了窗边那盆本就奄奄一息、叶片枯黄的茉莉花盆中。 墨色的药汁迅速渗入干裂的泥土,转瞬不见踪影,只余下更浓重的药味与泥土腥气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苏明棠放下空碗,侧过身,清澈的眸子对上留沁探究的眼。 “明棠此生,只求脱离这牢笼,不成功,便成仁。” “至于其他,皆是身外之物,不足挂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落寞。 “至于龙裔……陛下自有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皆是名门贵女,不缺明棠这一个罪妇之躯,为他绵延子嗣。” 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这副残躯,能苟活出宫,已是太后天大的恩赐,明棠不敢再有半分妄想。” 留沁闻言挑眉,而后又恢复了最初的恭谨。 她从苏明棠手中接过那只空碗,入手尚有余温。“如此,奴婢便放心了。” “太后娘娘也是怕小姐一时糊涂,误了大事。”留沁福了福身子。 “奴婢先行告退。还请苏小姐……耐心等候佳音。” 她顿了顿,补充道:“一月之后,秋猎开始之日,奴婢会再来‘请’小姐上路。” 那一个“请”字,咬得极轻,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留沁再次屈膝一礼,端着托盘,脚步轻盈地退了出去。 殿门再次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苏明棠脸上的谦卑笑容,在殿门关闭的瞬间,缓缓敛去。 她的眸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冷冷地望向窗边那盆被灌了虎狼之药的茉莉。 可怜那茉莉,本就生机断绝,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寿康宫内,檀香袅袅,与东宫那压抑的沉闷截然不同。 皇后黎芷安擅闯东宫,反被陛下申斥禁足的消息,如同一阵疾风,迅速刮遍了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 最先得到这消息的,自然是深居简出,却耳目通天的太后黎守拙。 事实上,就在皇后黎芷安的凤驾刚刚踏入东宫那片禁地之时,太后安插在各处的眼线便已将消息密报到了寿康宫。 彼时,太后正捻着一串东珠佛珠,闭目养神,听闻此事,眼皮也未曾抬一下。 对她而言,这新后,不过是后宫万千颜色中的一抹,掀不起什么大浪。 然而,当后续更详尽的消息传来,尤其是那句“陛下已将苏明棠的蚀心散换成了坐胎药”,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蓦地一顿。 她缓缓睁开双眼,那双历经风霜却依旧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惊诧。 “坐胎药?”太后声音微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她本以为,萧承烨将苏明棠那个叛贼之女囚于东宫,日日喂下蚀心散,是恨极了她,要将她寸寸折磨至死,方解心头之恨。 可如今,他竟然想让那个曾背叛过他的女人,为他诞下龙裔? 第一卷 第6章 背面 这个念头,在太后看来,简直是荒谬绝伦! 萧承烨,他是疯了吗?! 太后身侧,侍立着她最信任的掌事大宫女,留芳。 留芳年约四十,眉眼沉静,举止端庄,是宫中资历最老的一批宫人。 她见太后神色有异,微微躬身,轻声道:“太后,皇后娘娘宫里的书兰,方才遣了小太监过来传话。” “哦?”太后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留芳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回禀:“书兰说,皇后娘娘自坤宁宫被陛下禁足后,便一直以泪洗面,哭得肝肠寸断。” “说是……想请太后您出面,去陛下那里……劝一劝。”太后听闻此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弧。 “劝?”她轻哼一声,“她黎芷安也未免太沉不住气了些。” 这才哪到哪儿? 留芳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接话道:“太后息怒。皇后娘娘自幼受尽家族宠爱,年纪又轻,入宫这月余,陛下对她也是恩宠有加,可谓是百依百顺。” “如今正是浓情蜜意之时,乍然被心上人如此冷落申斥,一时间自然是难以承受。” “心上人?”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冷嗤出声。“进了这深宫内院,不想着如何固宠,如何站稳脚跟,反倒还惦记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 “蠢货!” “若不是她那个同为嫡女的姐姐,当年抵死不愿入宫,这天大的福气,又岂会轮得到她黎芷安!”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了然。 留芳垂下眼帘,恭敬地应道:“太后说的是。”太后将手中的东珠佛珠重重掷在紫檀木嵌玉小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珠串散开,圆润的东珠滚落了几颗,在光滑的几面上跳动。 “皇帝此举,究竟是何用意?”太后眉头紧锁,喃喃自语。 难道,仅仅是为了刺激苏明棠,让她彻底臣服? 还是说,他对那个女人,当真还有旧情? 若真是旧情未了,那她给苏明棠开出的“永不回京”的条件,又算什么? 萧承烨,他到底想从苏明棠身上得到什么?一个孩子,就能弥补当年的背叛与伤害吗? 太后指尖捻过散落在紫檀小几上的东珠,那冰凉圆润的触感,一如她此刻沉静无波的眸子。 萧承烨对苏明棠的迷恋,曾是宫中公开的秘密,是她当年默许,甚至乐见其成的一步棋。 她当初在几个毫无根基的皇族子弟中权衡,最终选中萧承烨,可不是为了让他羽翼丰满后反咬一口,更不是让他自作主张、独断专行。 她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一个能让她垂帘听政、掌控朝局的棋子,一个能为她的家族铺就锦绣前程的工具。 若非她自己凤体有恙,此生再难诞下皇子,这九五之尊的宝座,又岂会轮到他这个无依无靠、仅凭着她一句话才得以入主东宫的挂名太子! 她本以为,将自己的眼线苏明棠安插在他身边,能将他牢牢掌控。 谁曾想,萧承烨登基之后,竟一意孤行,要立苏明棠为后! 那个她以为会忠心效命的棋子,也早就不甘受人摆布。 苏明棠从未把自己当作眼线。 她留在萧承烨身边,不是为了替谁监视他,而是要让他真正成长为一个不受制于人、杀伐果决的君王。 她教他权衡朝局,引导他明察人心,甚至暗中助他培植自己的势力。 而更令她震怒的是,苏明棠竟还在暗中追查当年苏家谋逆案的真相! 若此案翻覆,朝堂必将天翻地覆……如今,好不容易将苏明棠那贱人打入冷宫,废黜后位,他又将她的亲侄女黎芷安晾在一旁。 即便立了芷安为后,给了黎家泼天的富贵与荣耀,萧承烨的心, 却始终不在坤宁宫。 她秘密安排进后宫的其他佳丽便更不用说了,没有必须维持关系、稳定臣心的必要,皇帝连见都不见。 这如何不让她心焦! 没有皇子傍身,她黎家的荣耀,又能持续几代? 趁着萧承烨如今羽翼未丰,权力尚未完全稳固,必须尽快让自己安排进宫中的芷安或其他妃嫔诞下皇子,不,是几个皇子! 只有将未来的储君握在手里,她黎家,才能真正高枕无忧!所以,苏明棠那个女人,绝不能再在宫中碍眼,更不能成为萧承烨连后宫都不愿进的借口! 思及此,太后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早知如此,当年就应该让苏家死绝。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一名面容沉静的宫女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正是太后另一位心腹,专司处理一些隐秘事务的掌事宫女,留沁。 留沁走到太后面前,屈膝行礼,双手恭敬地捧上一个深褐色的小瓷瓶。 “太后,”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苏明棠已经答应了您的条件。” “这假死药,是她让奴婢带回来的。”太后缓缓抬眸,接过那小瓷瓶,指尖在冰凉的瓶身上轻轻摩挲,笑道:“她倒是谨慎,知道不该乱吃药。” 侍立在一旁的留芳见状,微微蹙眉,忍不住轻声问道:“太后,苏明棠那般狡猾,如今肯答应离开,已是侥幸。您真要如此便宜了她?” “便宜她?”太后唇边逸出一声极轻的冷笑,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言语。 她将那小瓷瓶随手放在几上,瓷瓶与紫檀木碰撞,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叩”。 “让她安安稳稳地离开皇宫,去那穷山恶水之地了此残生?”太后摇了摇头,眼底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幽光。“那不仅便宜了她苏明棠更是便宜了皇上!” 留芳与留沁闻言,皆是心头一凛,垂下了头,不敢接话。 太后缓缓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声音冰冷如铁。“苏明棠突然离开,对皇帝而言,永远是个念想,是个可以让他心存幻想的退路。” “哀家要的,是让他彻底断了这份念想!” “哀家要他亲手,了结这个孽缘。”她猛地回身,目光如淬了毒的利刃,直射二人。 “苏明棠的家族是叛党,她是叛贼之女,秽乱宫闱,罪不容诛。” “皇帝当初能废了她,如今,就能杀了她。” “哀家不仅要她死,”太后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无尽的怨毒与算计,“哀家还要她死在萧承烨的面前,最好,是死在萧承烨的……手上!” “只有这样,皇帝才会彻底明白,谁才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人,谁的家族,才是他皇位最坚实的后盾。” “也只有这样,他才会彻底死了对苏明棠那贱人的心,乖乖地让芷安为他开枝散叶。”寿康宫内,檀香依旧,却似乎也染上了一丝血腥的寒意。 太后黎守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深沉而狰狞的笑意。她已经布好了局,只等着看,萧承烨如何一步步踏入她精心设计的陷阱。 而苏明棠,不过是这个陷阱中,一枚注定要被碾碎的棋子。 至于那所谓的“坐胎药”……哼,一个连自己性命都捏在别人手中的女人,还妄想诞下龙裔? 简直是痴人说梦!太后眸光微转,心中已有了新的计较。 或许,那“坐胎药”,也能成为催动皇帝亲手解决苏明棠的……另一味猛料? 她甚至更期待,若萧承烨亲手格杀的是一个怀着他骨肉的苏明棠,那场面,想必会更加精彩。 只是,她把玩着瓷瓶,心中却隐隐掠过一丝不安。 萧承烨对苏明棠的执念,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深。 这“坐胎药”的出现,就是一个不祥的征兆。 万一……太后眼神一凝,还有一枚更隐秘的棋子,或许,也该动一动了。 这深宫,从来都是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苏明棠,你可千万,别让本宫失望啊。 临近夏末,秋蝉的嘶鸣尚未绝迹,京城的雨水却已连绵不绝,一场紧跟着一场,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凉意。 这雨,一下便是数日,仿佛要将整个盛京城都浸泡在潮湿的愁绪之中。 东宫那破败的庭院里,几株憔悴的芭蕉叶被雨水打得低垂,更添了几分萧瑟。 苏明棠的这场风寒,来得凶险,缠绵了半月有余,几乎将她本就孱弱的身体彻底掏空。 然而,或许是这连绵的病痛,竟意外地缓和了她与萧承烨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氛围。 萧承烨竟一反常态,白日里处理完政务,夜里便宿在东宫偏殿,亲自照萧承烨竟一反常态,白日里处理完政务,夜里便宿在东宫偏殿,亲自照看。 虽则依旧是冷着一张脸,言语间也少有温情,但那汤药饮食,无一不是他亲自过问,甚至偶尔还会亲手喂她几口。 这份难得的“体贴”,苏明棠不禁怀疑他这是……愧疚? 还是那所谓的“坐胎药”真起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效用? 第一卷 第7章 初回宫 苏明棠不敢深思,也不愿深思。 今日,她的精神好了许多,萧承烨见她面色稍霁,便将自己身边得力的宫女玉兰调拨过来伺候。 “你好生歇着,莫再着凉。” 他临去上朝前,丢下这么一句硬邦邦的话,却破天荒地补了一句,“午后若是无雨,便让玉兰扶你到殿外透透气。”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准许她踏出这囚笼般的殿门。 苏明棠垂眸,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低低应了声:“是。” 萧承烨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龙袍的衣角在门槛处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养心殿内。 萧承烨端坐于龙案之后,面色沉凝。 殿内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烟气袅袅,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郁色。 他手中正捏着一封密折,来自江南道的御史。 折子上赫然写着黎家子弟仗势欺人,强占族田,鱼肉乡里等数条罪状,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砰!”萧承烨将密折重重掷在案上,俊朗的眉峰蹙起,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黎家,仗着太后与皇后的势,行事越发张扬跋扈,简直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登基时日尚短,根基未稳,处处受制于太后。 黎家这颗毒瘤,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 让他们明白这大周的江山,究竟是姓黎,还是姓萧! 他正思忖着如何寻个由头,既能整治黎家,又不至于立刻与太后撕破脸皮,殿外忽然传来赵鞍略带兴奋的通传声。 “启禀陛下!镇南将军虞如恩,已在殿外候旨!”萧承烨闻言,眉宇间的郁色一扫而空,龙心大悦,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快!宣他进来!” 赵鞍躬身应是,连忙小跑着出去。 片刻之后,一道欣长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沙场铁血之气,昂首阔步而入。 来人约莫二十三四年纪,面容英朗,剑眉星目,古铜色的肌肤在明黄宫灯的映照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正是萧承烨还是籍籍无名的皇子时,便与他交好的兄弟,虞如恩。 虞如恩在南疆浴血奋战五年,不久前刚刚传来大捷,平定了为祸多年的南蛮叛乱。 萧承烨龙颜大悦,当即下旨,将其调回京中,委以重任。 “末将虞如恩,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虞如恩单膝跪地,声如洪钟,行的是武将觐见君王的大礼。 “如恩快快请起!”萧承烨几步上前,亲手将他扶起,上下打量着他,感慨道:“五年不见,你倒是越发沉稳干练了,只是这风霜,也在你脸上留下了痕迹啊!” 虞如恩爽朗一笑,抱拳道:“为陛下分忧,为大周开疆拓土,末将万死不辞!些许风霜,算得了什么!” “好!说得好!”萧承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朕早就命御膳房备下了好酒好菜,就在偏殿,今夜你我兄弟二人,定要不醉不归!明日,朕再为你大排庆功宴,犒赏三军!” 患难与共的情谊,最是珍贵。 如今他虽已是九五至尊,但与虞如恩之间的兄弟情分,却丝毫未减。 虞如恩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暖意,他与萧承烨自幼相识,情同手足。 他爽朗一笑,刚想说什么,目光在殿内逡巡一圈,带着几分熟稔问道:“对了,陛下,明棠姐呢?不如将她也一并叫上,咱们三人,许久未曾这般聚过了。” 虞如恩口中的“明棠姐”,自然便是苏明棠。 当年萧承烨与苏明棠情意深重,虞如恩也是看在眼里的,私下里,他亦是称呼苏明棠一声“明棠姐”。 话音刚落,虞如恩猛地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补充道:“瞧末将这记性,在外征战五年,都糊涂了。如今,该称呼皇后娘娘了罢?” 他记得,五年前他离京赶赴南疆之时,陛下曾与他说过,待他凯旋归来,恐怕苏明棠早就成皇后了。 养心殿内的空气,在虞如恩话音落下的瞬间,陡然凝滞。 原本因君臣重逢而带来的些许暖意,刹那间被一股无形的寒流所取代。 伺候在旁的赵鞍,以及几名内侍宫女,几乎是同时屏住了呼吸,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生怕被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波及。 赵鞍更是吓得额头冷汗涔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虞将军啊虞将军,您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苏明棠那三个字,如今在宫里,可是比阎王爷的名号还要禁忌! 萧承烨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眸色深了深,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脸上的笑意未减,语气却淡了几分:“如恩,你常年在外征战,有所不知。”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苏氏……她如今,已是朕的妃子了。” 一个“妃子”,而非“皇后”,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虞如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征战沙场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瞬间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与他当年离京时听到的,可完全不一样! 萧承烨不欲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岔开话题道:“她这几日身子不适,染了些风寒,不宜吹风,便不叫她过来了。你我兄弟二人小酌,也是一样。” 虞如恩虽然满腹疑团,但也知晓皇家事多隐秘,不便深究。 他点了点头,强笑道:“是,末将听陛下的。” 只是那心头萦绕的疑云,却如何也挥之不去。 萧承烨见他不再追问,随即朗声笑道:“走,如恩,随朕去偏殿!今日,定要与你痛饮三百杯!” 虞如恩压下心头的疑惑,跟在萧承烨身后,向偏殿走去。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砚,在宣纸般的苍穹上缓缓晕开,将白日里最后一丝微光也吞噬殆尽。 东宫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苏明棠略显苍白的脸庞。 她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自午后便开始滋生,此刻愈发强烈,像是有无数细密的针尖,在轻轻刺着她的神经。 玉兰说去小厨房取些她新做的牛乳菱粉糕,已经去了快一个时辰。 这点心,便是做得再精细,也不至于耗费如此之久。 更让她不安的是,萧承烨,竟也未曾如前几日那般,在夜深之前踏入这东宫偏殿。 往日里,即便再不情愿,他也会在处理完政务后过来“看顾”她,仿佛是一种例行公事,又或是一种监视。 可今夜,一切都透着诡异的平静。 “玉兰?”苏明棠轻唤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有些飘忽。 无人应答。“玉兰!”她又提高了几分音量。 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窗外不知名的秋虫低低的悲鸣。 苏明棠蹙起了眉头。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爬上心头。 她放下书卷,起身,随手拿起搭在屏风上的一件素色披风裹在身上。 推开殿门,一股夹杂着泥土与腐叶气息的凉风扑面而来。 庭院中,一片漆黑。平日里那些悬挂在檐下、廊道的宫灯,此刻竟一盏也未曾点亮。 这深宫之中,任何一点反常,都可能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苏明棠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强自镇定,扶着廊柱,一步步向外走去,试图寻找玉兰的踪迹,或是任何一个活人的气息。 “玉兰?赵鞍?”她压低了声音呼唤,唯恐惊动了什么。 回答她的,只有夜风穿过枯枝败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这东宫,仿佛成了一座被遗弃的孤岛,与世隔绝。 就在她行至庭院中央,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与寂静吞噬之时,一道黑影,突兀地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苏明棠心头一紧,几乎要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戒备地盯着那人。 第一卷 第8章 宫中见 那人似乎也没料到此处有人,脚步微微一顿。 借着从殿内门缝中透出的微弱烛光,苏明棠勉强看清,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谁?”她厉声问道。 那男子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打量她,随即,一个略带沙哑,却又透着几分迟疑与惊喜的男声响起:“……明棠姐?” 这称呼,这略带熟悉的声线! 苏明棠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尘封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你是……如恩?” 她试探着问道,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眼前这人,身形比记忆中魁梧了不少,面容也添了几分沙场历练出的刚毅与风霜,与当年那个尚带着几分青涩的少年将军,判若两人。 “是我!明棠姐,真的是你!”那男子快步上前,声音中的喜悦再也掩饰不住,“我还以为,我眼花了!” 虞如恩!他乡遇故知般的喜悦,瞬间涌上苏明棠的心头。 可紧随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惊惧与不安。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敢来这东宫?“如恩,你怎么……”苏明棠话未说完,便被虞如恩打断。 “明棠姐,你……你还好吗?”虞如恩的目光落在她消瘦的脸庞和略显单薄的衣衫上,眉头不自觉地蹙起,眼中满是关切与担忧。 他察觉到她似乎清减了许多,眉宇间也染上了挥之不去的郁色。 两人默契地避开了关于她如今身份的尴尬话题。 苏明棠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稳了稳心神,低声问道:“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宫里?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虞如恩爽朗一笑,带着几分武将特有的不拘小节:“陛下留我在偏殿饮宴,多喝了几杯。散席后,本想自行出宫,却有些不辨方向,一个小太监说认得路,便引我过来,可不知怎的,一转眼的功夫,那小太监就不见了踪影,我便在此处迷了路。” 一个小太监?不见了踪影?苏明棠的心猛地一沉。 这绝非巧合。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猫叫划破了沉寂,带着一丝诡异的穿透力,就在不远处响起。 “喵呜——”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紧接着,远处灯火亮了起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似是巡逻的卫兵。 苏明棠几乎是本能地循声望去。 只见远处,几点昏黄的灯火正朝着这边移动,如同黑夜里追踪猎物的幽灵之火。 她来不及细想,一把抓住虞如恩的手腕。 “跟我来!”虞如恩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力量猛地拽向旁边一座嶙峋的假山。 假山后空间狭窄,石壁冰冷潮湿,带着浓重的苔藓腥气。 “此地凶险,虞将军,你不该来的。” 苏明棠的声音在黑暗中微微发颤。 虞如恩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环顾四周,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隐约能看到假山外荒草丛生的景象。 “这里是……?”他皱眉,语气中满是困惑,“如此破败荒凉,我竟从未见过,这是冷宫吗?” 他竟然没认出来。 “你进来时,宫门处无人阻拦?”她急促地问。 虞如恩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摇头:“没有,宫门半掩,也无守卫当值。” 果然!苏明棠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这是一个局!一个精心布置的,针对她的,甚至可能要将无辜的虞如恩也一同拖下水的圈套! 太后?还是萧承烨?抑或是……那个一直潜伏在暗处的谁? “这里……”她压下喉咙口的苦涩,声音艰涩,“是东宫。” 东宫?!虞如恩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怎么可能。 这片荒草萋萋、断壁残垣的地方,怎么可能是东宫,当年太子最落魄的东宫也比这好上千百倍。 短短几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棠姐……她又经历了什么?!虞如恩的心头,瞬间被难以言喻的酸楚填满。 不行,必须立刻送他走!苏明棠心中焦急万分,再待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试图从假山的另一侧悄悄离开,外面却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冰冷威严,熟悉到让她骨髓发寒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这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瞬间冻结了空气。 两人动作同时一僵,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 完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从假山石缝中探出头来。 明明是很滑稽的场面,苏明棠却心里发毛。 只见不远处,庭院中央那片稀疏的空地上,萧承烨一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面沉如水。 月光惨淡,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猛兽,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他身后,太监总管赵鞍躬着身子,头垂得极低,大气不敢出,连影子都透着恐惧。 而萧承烨的身边,赫然还俏生生地立着一位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着一袭水蓝色蹙金双绣华裳,云鬓高挽,珠翠环绕,映衬着一张娇美动人的脸庞,肌肤胜雪,顾盼生辉。 在这破败阴森的东宫庭院里,她的出现,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和谐。 此刻,她正微微屈膝,对着萧承烨甜甜一笑,声音娇糯,仿佛能滴出蜜来。 “多谢陛下,若非陛下亲自带人寻找,臣女这顽皮的小东西,怕是就找不回来了。” 她的怀里,正抱着一只通体雪白、长毛蓬松的波斯猫,那猫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双碧绿的眼瞳,不经意般扫过假山的方向,带着一丝猫科动物特有的慵懒与审视。 原来,刚才那声猫叫,是她的猫!原来,这兴师动众的灯火,是为了找一只猫! 然而,萧承烨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停留在少女娇美的脸庞或是那只名贵的波斯猫身上。 他的视线,如同淬了冰的利箭,穿透夜色,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假山后那两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 他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俊美无俦的脸上,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比这连绵的秋雨还要冰冷。 赵鞍的头垂得更低,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他甚至能感觉到陛下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令人战栗的怒火和杀意! 萧承烨的薄唇,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苏明棠和她身边的虞如恩,一字一句,仿佛带着冰碴。 “苏、明、棠。” “还有……虞、将、军。” “深夜在此,是想给朕一个什么样的‘惊喜’?” 第一卷 第9章 宫中误 月华如水,寒意浸骨。 萧承烨那淬着寒冰的质问,如同一把无形的枷锁,牢牢困住了假山后的两人。 苏明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与绝望。 她知道,此刻任何的慌乱,都只会让情况雪上加霜。 她缓缓从嶙峋的假山后走出,夜风吹起她略显凌乱的鬓发,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虞如恩紧随其后,高大的身影带着一丝不自觉的保护姿态,将苏明棠微微挡在身后。 萧承烨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在苏明棠身上,仿佛要将她洞穿。 那目光中蕴含的怒火与占有欲,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苏明棠心中一片苦涩,无奈早已浸透了她的每一寸骨血。 虞如恩见苏明棠被如此针对,心中焦急又自责,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此事皆因臣而起!” 他拱手,声音沉稳,试图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臣离宴后,本欲出宫,却被一名面生的小太监引错了路。” “那小太监说奉旨引臣走近路,臣不疑有他,谁知竟走到了此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懊恼:“都怪臣识人不清,不该跟着一个脸都不熟的小太监随意走动,才误闯了此地,惊扰了陛下和……这位娘娘。” 他望向苏明棠,眼中满是担忧。 苏明棠也适时地接话,声音尽量平静无波: “宫女玉兰出去了许久未归,臣妾心中担忧,便出来寻她。” “未曾想,竟在此处恰巧遇到了迷路的虞将军。” 她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情绪。 “东宫偏僻,虞将军不熟悉宫中路径,迷路至此也是情有可原。” 萧承烨听着两人的解释,唇角的冷笑弧度愈发明显,却没有半分温度。 他幽深的眸子在苏明棠和虞如恩之间逡巡,带着审视与怀疑。 “哦?是吗?”他拖长了语调,每个字都像是裹着冰。 “朕的废后,倒是很会‘偶遇’旧友啊。” “废后”二字,如同一根尖锐的冰锥,狠狠刺入虞如恩的心口。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萧承烨,又惊疑不定地望向苏明棠。 明棠姐……废后? 苏明棠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脸色愈发苍白,却依旧强撑着,没有露出半分软弱。 萧承烨自然捕捉到了虞如恩的震惊,也看到了苏明棠的隐忍。 他心中冷哼。 萧承烨看得出,苏明棠今夜十有八九是被人设计了。 毕竟,此刻与虞如恩在东宫私会,对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可设计她的人,图什么? 将她与虞如恩一同构陷,对谁有好处?太后?还是黎芷安? 可即便理智告诉他这其中有诈,他心底那股被背叛的恐惧与滔天怒火,却无法轻易平息。 无论如何,他无法忍受。 他无法忍受苏明棠与任何男子有牵连,更无法忍受她再一次背叛他的可能性。 苏明棠迎上他冰冷的视线,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自嘲。 “陛下说笑了。” “这东宫,来来回回也就这么大的地方,想要不遇到,才是难事。” 她的意思是,她被囚禁于此,活动范围有限,遇到任何人都不足为奇。 萧承烨的脸色,瞬间又阴沉了几分。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说得也是。” 萧承烨看向身边那位抱着波斯猫的少女,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安才人,夜深了,你也回宫歇着吧。” 那被称为安才人的少女,乖巧地屈膝行礼:“是,臣妾遵旨。” 她抱着怀中慵懒的波斯猫,转身离去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苏明棠,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甚至还朝着苏明棠微微点了点头。 那笑容,纯真中透着一丝诡谲,苏明棠觉得她有些眼熟。 萧承烨又对身后的赵鞍道:“派个妥当的人,送虞将军出宫。” 赵鞍连忙应声退下安排。 待闲杂人等都将离开,萧承烨的目光再次落回苏明棠身上,他缓步上前,伸手抓住了苏明棠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虞如恩见状,本已迈开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着萧承烨眼中毫不掩饰的暴戾,以及苏明棠那副逆来顺受却难掩痛苦的模样,心中担忧更甚。 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陛下!”虞如恩忍不住再次开口,语气比方才更加恳切。 “臣方才抵达这东宫附近时,察觉此处颇为蹊跷。” “宫门半掩,四周不仅没有当值的太监宫女,甚至连一名巡逻的侍卫都未曾见到。” “如此重要的宫苑,守卫竟如此松懈,怕是有人玩忽职守,才让臣与……苏娘娘轻易在此‘偶遇’。” 他特意加重了“偶遇”二字,意在提醒萧承烨,此事必有内情。 萧承烨闻言,脸上那层浅薄的笑意也彻底消失了,他侧过头,眼神如刀锋般刮向虞如恩。 “宫中的事,朕自会彻查。”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悦,不久前还推杯换盏的君臣两人,此时冷冷相看。 虞如恩却并未退缩,他直视着萧承烨,一字一句道:“臣不敢,只是此事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意图陷害苏娘娘!” “臣恳请陛下一查到底,还苏娘娘一个清白,莫要错怪了好人!”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已是僭越,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明棠姐蒙受不白之冤。 “呵……”萧承烨彻底笑不出来了,俊美的脸庞上布满了阴霾。 他突然抬起另一只手,一把捏住了苏明棠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的指尖冰凉,力道却毫不温柔,苏明棠只觉得下颌骨一阵剧痛。 “他倒是很关心你。”萧承烨的声音充满了讥讽,眼神却如深渊般可怖。 “他觉得你身边危机四伏,觉得你需要保护。” “苏明棠,你自己说,你需要吗?” 他的气息,带着浓烈的酒气与龙涎香,以及独有的侵略性,喷洒在苏明棠的脸上。 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像是在引诱,又像是在逼迫。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凝固的瞬间——“陛下!”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盔甲碰撞的铿锵之音。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月光下,一队身着玄黑色甲胄的士兵,正大步流星地朝着这边赶来。 他们行动迅捷,队列整齐,身上散发着冰冷的杀伐之气。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面容冷峻。 黑甲军! 皇帝亲领的禁军之一! 虽然人数不多,只有十来人,但他们身上那股肃杀的气息,却让整个破败的东宫庭院,都笼罩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 苏明棠意识到大事不妙。 第一卷 第10章 怎么信任 并不是担心黑甲兵会对鸢如恩做什么,一个凯旋的将军,除非萧承烨昏了头,才会因为这点小事对其出手。 她担心的是,这些黑甲兵被安排来看护东宫,原本秋猎出宫的计划会因此受影响。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苏明棠忽然动了。 她抬起手,用一种出乎意料的平静,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握住了萧承烨那只依旧紧捏着她下巴的手。 然后,一点一点,将他的手指,从自己脆弱的肌肤上挪开。 萧承烨眸光一凝,似乎没想到她敢有如此举动,手指下意识地松了几分。 苏明棠趁机侧过脸,避开了他的目光。她转向虞如恩,声音在此刻显得异常清晰,却也异常冰冷,仿佛淬了寒冰一般: “虞将军,今夜之事,多谢关心。” “然,臣妾在宫中一切安好,陛下待臣妾亦是千恩万宠。”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轻,却又极重。 “至于往日恩情,将军能记挂至今,臣妾铭感于心。” “只是,时移世易,还望将军各自珍重。”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冷漠。 这一番话,既是撇清,也是警告,更是保护。 她不希望将虞如恩这一可能对她施以援手之人,也拖入这深不见底的泥潭。 虞如恩何等聪慧,岂会听不出苏明棠话语中的决绝与疏离。 他更明白,她这番冷漠,是为了他好。 想起她如今“废后”的身份,在这深宫之中无名无分,生死皆悬于帝王一念之间,虞如恩心中的怒火与对昔日兄弟的失望交织翻涌。 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在坐上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之后,竟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他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眼睁睁看着苏明棠被萧承烨如同拽着一件物品般,粗暴地拉扯着,向着东宫深处行去,虞如恩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想跟上去,却被一旁的赵鞍死死拉住。 “将军!将军!” 赵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催促和无奈。 虞如恩猛地回头,看向这个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赵公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棠姐她……” 他想问,她怎么会是废后?她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 赵鞍被他眼中的戾气吓了一跳,却也只能苦笑一声,低声道:“虞将军,您只需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微微侧头,避开虞如恩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讳莫如深: “而且如今这位,已经是陛下的人了。” “不再是以前的皇后,更不是什么明棠姐……。” “有些事,不是你我该问的。” 赵鞍说完,不再多言,只是对着虞如恩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冲动。 随即,他对着那名一直候在一旁,负责给虞如恩引路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会意,连忙上前一步,对着虞如恩躬身道:“虞将军,请随奴才这边出宫吧,夜深了。” 虞如恩僵立在原地,看着苏明棠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胸中翻腾的情绪无处宣泄,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随着那引路的小太监,落寞地离去。 庭院复又恢复了死寂,只余下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另一边,萧承烨几乎是拖拽着苏明棠,一路疾行,穿过阴冷的长廊,直到将她甩入一间灯火通明的偏殿之内。 “砰!” 苏明棠被他甩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她还未站稳,身后便传来宫人迅速合拢殿门的“吱呀”声与落锁的“咔哒”声,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萧承烨阴沉如水的面容。 他站在殿中央,背对着她,并未回头。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萧承烨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讥诮与冰冷,似笑非笑。 “真是情深义重啊。” “一个不惜顶撞圣命,冒着被朕降罪的风险,也要辩解。” “一个着急为对方开脱,生怕对方受自己牵连。” 苏明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惶恐与翻涌的气血。 她看着萧承烨那挺拔却显得格外孤寂的背影,声音平静地开口: “虞将军深夜出现在东宫废院,本就处处透着蹊跷。” “陛下英明神武,又怎会看不出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故意设局,想要构陷忠良?” 她试图将话题引向幕后黑手,为自己和虞如恩争取一线生机。 “呵。” 萧承烨猛地转过身,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锁住苏明棠,嘴角噙着一抹残忍的冷笑。 “虞将军的事,你倒是比朕这个皇帝还要上心!” 他一步步向苏明棠逼近,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怎么?”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妒意与猜忌。 “你如今是又找到了新的靠山了?” “是觉得镇南将军府的权势,比朕这个皇帝,更能让你安身立命吗?” 苏明棠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她迎着那双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臣妾只是不愿陛下圣聪被有心之人蒙蔽,误判了忠奸!” 萧承烨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他已经逼至苏明棠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危险的凉意,轻轻划过苏明棠的脸颊。 “蒙蔽?呵,你当初在冷宫,不也是一边对朕表忠心,一边向太后递密信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与怒怼。 “朕倒是要问问你,那时你所谓的‘忠心’,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苏明棠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触碰,却被他牢牢禁锢在墙壁与他身体之间。 她撑着对方想要保住自己的手臂,认真解释道。 “那时臣妾身不由己,若不如此,早已是一抔黄土。” “但臣妾后来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陛下,为了助陛下一臂之力。” 她抬起眼,眸中带着一丝渴望的恳切。 “为了朕?” 萧承烨与其四目相对,但对她的情绪置若罔闻,似乎在看一场表演,“你苏明棠向来懂得审时度势,趋利避害。” 他冷笑着,语气中尽是对过往的不屑。 “当初在先皇最后一次微服出访时突然亲近于我,从冷漠疏离变得百般体贴,不就是因为看出朕能继承大统吗?” “如今这虞如恩,少年英雄,前途无量,朕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故技重施?为自己铺设另一条后路?” 第一卷 第11章 从未信任 殿内,烛火摇曳,光影晃动。 萧承烨这最后一句质问,如同一道无解的难题,悬在了苏明棠的头顶。 也像是一个无形的漩涡,要将两人一同拖入更深的黑暗与纠缠之中。 苏明棠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疯狂与偏执,心中一片荒芜。 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萧承烨都不会轻易相信。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猜忌、仇恨与鲜血。 而她,似乎永远也无法走出他亲手为她打造的这座华美而坚固的囚笼。 没想到,在他心中,连那场九死一生的微服私访,也成了她处心积虑的算计。 苏明棠只觉得心口某个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原来,他从未信过她,一丝一毫都未曾。 一股莫名的悲凉夹杂着滔天的愤恨,自心底深处猛地窜起,直冲头顶。 让她一时恶向胆边生,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凄厉。 萧承烨眉头蹙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你笑什么?” 苏明棠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隐忍或哀求,而是淬了毒的刀,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陛下说得对。” 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像羽毛搔刮在人心最痒处,又像尖针刺入骨髓。 “臣妾,就是这般趋炎附势、水性杨花之人。” 她伸出纤纤玉指,慢条斯理地绕着自己垂落颊边的一缕乌发,眼神中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轻佻与魅惑,却更显悲凉。 “当年微服私访时,陛下可知,为何前一天臣妾与你还在吵架,后一天就愿意舍身救你吗?” 她顿了顿,看着萧承烨骤然紧绷的下颌线,笑意更深,却不达眼底。 “因为,臣妾可是亲眼看见,先帝将那份决定大周朝未来的传位诏书,亲手交给了林公公,并嘱咐他秘密送往东宫。” 萧承烨原本阴鸷的瞳孔,在听到“传位诏书”与“林公公”之时,猛地剧烈收缩! 林公公,那是父皇身边最信任的内侍,也是当年……唯一一个知道诏书内容,并在他登基前夜离奇暴毙的人。 苏明棠满意地看着他神色的变化,身体微微前倾,红唇凑近他耳畔,吐气如兰,声音却带着致命的蛊惑: “陛下以为,臣妾那一箭,真是为了舍身救你?” 她的呼吸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此刻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萧承烨的耳廓。 “若那一箭,当真射死了您这位还是太子的殿下……” 她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般轻轻落下,却重如千钧。 “臣妾还怎么母仪天下,当大周朝最尊贵的皇后娘娘呢?” 她说完,轻轻退开一步,欣赏着萧承烨脸上那瞬间掠过的错愕与震怒。 然后,她伸出那只曾为他拭去血污、也曾被他紧握的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点在了他的心口。 “而且啊,陛下您,可真是太好骗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一丝嘲弄,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悲哀。 “给件冬衣就记十年,挡支箭就恨不得掏心掏肺。” “苏!明!棠!” 萧承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猛地伸出手,如铁钳般死死掐住了苏明棠的肩膀,将她狠狠掼在一旁的墙壁上。 “砰!” 苏明棠的后脑重重撞在墙上,眼前顿时一黑,耳边嗡嗡作响。 她依旧在笑,艰难地,却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从喉咙深处挤出断断续续的字句: “至于虞将军……” 她看着萧承烨那双因嫉妒与暴怒而充血的眸子,笑容愈发妖冶。 “臣妾觉得他比陛下……有趣多了……” “只是可惜啊……” 她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可不像陛下那么容易上当……” “你找死!” 萧承烨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苏明棠感觉自己的肩骨快要被捏碎了。 他额上青筋暴起,那模样,像是恨不得立刻将她杀死当场!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苏明棠的眼神开始涣散,但嘴角那抹凄厉的笑意却未曾消减。 她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去掰开他的手指,却只是徒劳地抓挠着,话语因疼痛而零碎。 “杀了我那便……太好了……” “整整三年……陛下将臣妾困于尺布方寸之间。” 她的声音微弱下去,却带着一股解脱般的轻松。 “我早就……不想活了……” 话音未落,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抬手,从自己那简单的发髻上,迅速拔下了一支磨得有些尖锐的银质珠钗! 那珠钗朴素无华,是她如今唯一佩戴的饰物。 此刻,它却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着珠钗,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脖颈大动脉狠狠刺去! “不要!” 萧承烨瞳孔猛缩,用另一只手去夺她手中的珠钗。 “唰——!” 珠钗的尖端,终究还是快了一步,在苏明棠白皙脆弱的颈侧,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萧承烨一把夺过珠钗,狠狠掷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他看着她脖颈上渗出的鲜血,以及她那双因为疼痛而显得迷离却又带着一丝得逞笑意的眸子,心中的暴怒与惊惧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 “苏明棠!你以为死了,从前种种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他嘶吼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粗暴地将她从墙上拽起,拖到殿中那面落满了灰尘、映照出模糊人影的铜镜前。 他掐着她的后颈,迫使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狼狈,苍白,脖颈上带着刺目的血痕,却依旧倔强地扬着下巴。 萧承烨的表情在昏暗的烛火下变了又变,狰狞、痛苦、疯狂,最终化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 他贴近她的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你听着!就算你死了,化成了灰,你也别想离开朕!” “朕会把你制成永不腐朽的尸体,用金丝楠木为棺,琉璃为椁,日日夜夜,让你陪在朕的身边!” “你休想离开!永远也别想!”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激烈地争吵过了,每一次,都像是要将对方撕碎,却又在毁灭的边缘被更深的绝望与执念拉扯回来。 苏明棠听着他那几乎不似人言的疯语,想到他话语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只觉得他当皇帝当疯了。 她猛地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死死按住。 “萧承烨!你这个……畜生!”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她真是受够了,没有人能受得了他。 萧承烨听到这声咒骂,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旋即被更深的阴霾所取代。 他缓缓松开了手。 苏明棠身体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勉强扶住了旁边一张梨花木小几,才稳住身形。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脖颈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混着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中,让她头晕目眩。 萧承烨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龙袍,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与威严,只是那双眸子,依旧深不见底,暗潮汹涌。 “苏明棠,你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朕都替你记下了。” 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同样,朕的话,你也最好给朕牢牢记住。” 他踱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如同看着一个不听话却又无法舍弃的玩物。 “否则……” 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却比殿外的寒夜还要冷。 “你那个本该‘病逝’却还活得好好的弟弟苏明梧,朕可就不敢保证,他还能不能安然见到明年的春暖花开了。” 第一卷 第12章 陆子砚来 苏明棠浑身猛地一震,也顾不上难受,抬起头,死死盯着萧承烨! “你说什么?” 她弟弟苏明梧,她唯一的亲人,不是被陆子砚带走了吗? 萧承烨怎么会知道他还活着? 这不可能!她明明将他藏得那么好! 萧承烨看着她震惊到失语的模样,唇边的笑意扩大了几分,带着一丝残忍的愉悦。 “呵,看来你还不知道。”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享受着她此刻的惊慌失措。 “朕本来想着,等你安分守己,乖乖替朕怀上龙裔之后,就将他从京城接进宫来,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他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啊……是你自己,亲手毁了这个机会。” “苏明棠,你若安分,他便能活。你若再敢有任何不轨之心,或者再动什么歪心思……”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胁。 “朕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明棠只觉得五雷轰顶,她最大的软肋,她拼死守护的秘密,竟然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了他面前。 萧承烨见她脸色惨白如纸,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警告,有愤怒,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疲惫。 他今日,没有再留宿在此的打算。 他甩袖,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砰!” 沉重的殿门再次在他身后合上,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苏明棠扶着桌子,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脖颈上的伤口带来阵阵刺痛,却远不及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 然而,这点皮肉之苦,又怎及得上萧承烨那最后一句威胁带来的万箭穿心。 萧承烨……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明棠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清醒。 最坏的结局,莫过于明远早已落入萧承烨的魔爪,只是他引而不发,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给予她致命一击。 不,不对。 苏明棠眸中闪过一丝清明。 以萧承烨那睚眦必报、喜欢当面捅刀的性子,若是明梧当真在他手里,恐怕人还没进宫,他那阴阳怪气的嘲讽早就铺天盖地而来了,又岂会等到今日才以此作为要挟? 他更享受的,是看着猎物在眼前挣扎,却无力反抗的快感。 所以,萧承烨只是知晓了明五尚在人世的消息,却并未将人掌控在手。 那么,这个消息,又是从何处泄露的? 是谁,在她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防线背后,狠狠地插上了一刀? 不等苏明棠细想,殿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道瘦削的身影提着药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仿佛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烛光下,来人左眼上那块熟悉的黑色眼罩,让苏明棠几乎是瞬间绷紧了神经,又在下一刻认出来人身份时,略微松懈。 是陆子砚。 她扶着小几的边缘,摇晃着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陆太医。”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陆子砚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将药箱放在地上,恭敬地行了一礼:“微臣陆子砚,奉旨为娘娘诊治。” 萧承烨那多疑的性子,特意吩咐过,每次来东宫为她“请脉”的太医都必须轮换,绝不固定。 这使得她与宫外的联系变得极为艰难,更遑论及时知晓外界的风吹草动。 尤其近段时间,萧承烨几乎日日留宿东宫,即便只是在这破败的偏殿,也足以让所有耳目噤若寒蝉。 他们担心被察觉,接触便更是少之又少,每一次传递消息,都如履薄冰。 苏明棠的目光落在陆子砚那只露出的右眼上,心中不由一沉。 他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化不开,带着明显的疲惫与焦虑,显然是多日未曾好眠。 陆子砚打开药箱,显然是率先注意到了她脖颈处的伤口,从中取出纱布药粉,动作娴熟地开始为她处理颈上的伤口。 他微微躬身,做出仔细诊脉的姿态,压低了声音,语气却保持着太医应有的沉稳:“娘娘放心,伤口不深。臣会为您配制上好的修颜膏,精心调理,断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处理了脖颈处的伤口后,又开始为她把脉。 在按上其脉搏的一瞬间,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如同羽毛般悄然滑入了她的掌心。 苏明棠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微拢,已将那纸条紧紧攥住。 陆子砚收拾好药箱,再次躬身行礼,沉声道:“娘娘好生歇息,微臣告退。” 他退了出去,殿门再次被轻轻合上。 苏明棠轻步走到门边,侧耳细听,直到确认陆子砚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周遭再无任何异响,才松了口气。 她颤抖着摊开掌心那张被汗水浸湿的纸条,借着摇曳的烛火,一字一句地细细看去。 纸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显然是在极度匆忙之下写就: “接梧之日,太后之人行事不密,引来他者。吾不欲牵涉其中,于酒肆稍作纷扰,趁乱携梧脱身。然数日后,城中遍贴梧之画像,悬赏缉拿。现梧暂匿于吾城南私宅,不知能安几时。务必谨慎,速作决断。” 太后的人出了纰漏……引来了“他者”……城中张贴画像…… 她猜的没错,萧承烨果然只是知道了消息。 苏明棠走到烛台边,将那张薄薄的信纸凑近火苗,看着它在火焰中迅速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信中所说的,被太后的人引来的“他者”,十有八九便是萧承烨安插在京中的眼线。 萧承烨的人马与太后的人马,为了争夺明梧,定然发生过一场暗中的较量,而陆子砚则是在混乱中,将明梧带离了双方的视线。 只是,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萧承烨既然已经察觉到了太后的动作,甚至可能已经抓了太后派出去的爪牙,依照太后那不容挑衅的性子,为何至今宫中仍是一片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太后的人失手,她最重要的棋子之一苏明梧下落不明,她竟能如此沉得住气? 这实在不合常理。 还有一点,玉兰呢? 她怎么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