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1 噫吁嚱 宝元八年秋,国子监后门夹巷。 五更天梆子声刚落,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巷子里已能听到附近不知哪家学童高声诵书之声。 “噫吁嚱——” “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注1]” “蚕从…从…从什么来着?”那声响窘迫地顿了顿,又重头开始咆哮,“噫吁嚱——” 姚如意被噫吁醒了,揉着眼支起身子。 低矮的房梁上用麻绳挂着几个装菜干的篮子,竹篾格窗上糊着生了霉斑的毛边纸,斗室之内,不论身下土炕、木案、矮柜、油灯,都显得陈旧斑驳,透着股捉襟见肘的清贫。 姚如意两眼无神地望着眼前风格古朴的屋子,饶是已穿越了十几日,她每日醒来仍会一怔。 刚来那会儿她惊魂未定,这具身子又中了“煤烟毒”,终日昏沉作呕。她人也迷糊,时不时有个裹青布头巾的中年妇人骂骂咧咧地为她端汤递药,她头昏耳鸣,手脚无力,一连数日都呆呆地任人摆布,吓得那妇人连夜拽了个挎着药箱的老郎中进来,又是灌药又是针灸,折腾了半夜。 姚如意被扎得生疼,总算呜呜地哭出声来。 疼痛感如此真实,她才算接受了自己死后穿越的事实。 不怪她接受能力这般弱,只是她这回穿的是一本书。那天,手术后疼得辗转反侧的她,随手点开一本叫《汴京小面馆》小白文消磨长夜,看着看着,便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没忍住在评论区嚎了句:“我居然和那个炸厨房食客的孙女儿同名,缘分呐。” 可惜书还剩番外没看完,没过几日她便因术后感染并发肝衰竭去世了。 再睁眼,她却真成了书中那位“炸厨房食客的孙女儿”——虽说她残破的一生不过短短二十来年,其中还有大半光阴都在医院里挣扎求活,但她也没想过能穿越。不提这念头多荒唐,她还有个很疼她的外婆,为了外婆,她还是想活下去的,哪怕多活一年、半年都好,能陪她多久算多久。 现在倒好,一句话都没让她留下来,“咵嚓”就给她扔到书里来了。 这本书算是架空宋朝的美食经营文,讲的是现代厨师沈渺穿成下堂妻后,在汴京城里以小饼摊起家的故事。姚如意自打生病后就特别喜欢看这种柴米油盐、撸猫养狗的琐碎日常,尤其文里有很多她生病忌口吃不了的美食,看看也能过过眼瘾。 本是失眠消磨时光,就没怎么带脑子看,谁知猝不及防穿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努力回想书中究竟是怎么描述原主——来都来了,总得活下去吧?上辈子那么艰难都没想死,现在身体健康还能歇菜?外婆要是晓得她这样没出息,该扔拖鞋打她了。 “偏不死,偏要赖活着。” 此乃外婆的名言金句。 但那本书的内容其实与原主全无关系,她在书里连镶边背景板都谈不上,原文里只短短地提及过原主的爷爷姚启钊,压根没有对她的人生轨迹多做描写。雪上加霜的是,原主留在她脑海中的记忆犹如被碎纸机绞碎过,姚如意这十几天东拼西凑,总算有些头绪了。 原主“姚如意”,祖籍荆湖南路潭州人士,父母双亡,与阿爷相依为命。 因是独女,父母在时娇养;双亲相继染上疫病亡故后,祖父姚启钊也对她这个血脉遗孤愈发溺爱,将她渐渐养出一副瓷瓶般经不起磋磨的性子。在书中,曾简单略述过姚启钊任国子监祭酒时,因撞破未婚孙婿邓胜狎玩小倌,当街退婚还打断对方两颗牙的经过。 听着解气,这却成了姚家祸事的开端。 姚启钊为官清正,任国子监祭酒期间一向拒冰炭敬、严惩贿考,年节时连门生所赠的腊脯都不肯接受。这般铁面无私实在太不合群,姚如意猜测他或许早因此开罪了很多“和光同尘”的官场同僚。 否则,他也不会因生了打人之事便被御史群起攻之了。 那挨打的邓家因丢了脸面、也毁了前程,更如疯狗咬人一般落井下石,不仅收买了一堆闲汉,在街上散播原主命硬克死双亲的话,又污蔑姚家常有外男出入,姚启钊纵容孙女与人私通。 谣言如虎、孤立无援,姚启钊却仍不断上书弹劾邓家家风不严、骗婚诽谤,要求严惩邓胜,一步不退。闹剧终了,邓胜那末流小官被官家撸掉,姚启钊也因殴打朝廷命官自五品祭酒贬作九品博士,算是和稀泥一般了断了。 原主本就怯懦,在漫天流言蜚语中更如蜗牛缩壳,再不肯见天光。 许是愧疚难当,这场巨大风波之后姚启钊待孙女儿愈发纵容小心。原主闭门不出,他便日日早起为她打点餐食供她吃用;孙女儿不肯说话,那就每日写字留话与她交流。外头虽有流言如刀,但姚启钊将那些都挡在了家门外,原主日子终于渐渐平静。 就在她快好起来时,偏又遇官家连年加恩科,姚启钊奉命参与出题监考,需在考院关两个月,他不放心,只得将孙女儿托给汴京城里姚家唯一的亲戚:在开封府当衙门小吏的堂侄姚季家中。 谁知,这次短暂的寄人篱下又将原主打回原形:姚季一家不敢在姚启钊这个长辈面前抱怨,但对爷孙俩早已满腹怨言,他家中女儿姚芸娘受原主退婚风波拖累得说亲困难,便将积蓄已久的怨气发在原主身上。 虽没有打骂,姚季这个堂叔与堂婶伍氏却常讥讽奚落她:“如意啊,你这般阴郁别扭的性子,也难怪那邓公子要狎妓。” “啧,又没个贵女命,偏养出一堆矫情病来。” “你阿爷也是,当初做什么这般冲动要当街打人?私下悄悄退了婚,对谁都好;即便是打了,回头好好和解也不至于丢了官,落到这样的地步!你看看你妹妹芸娘,叫你拖累得说亲都被拒三回了!你倒好,装得没事儿人似的,来了家也日日冷脸,一句软和话不说,我们家是活该欠你的么?” 原主归家后愈见消沉。 祸不单行,上月姚启钊批阅课业时,竟被几个浪荡学生写得狗屁不通的文章气得一头栽倒,幸好学子们及时抬到医馆才没被阎王爷收了去,但此后腿脚不便,人也糊涂了起来。 这下好了,原主的天塌了,她看阿爷口角歪斜、拄杖难行,时常连她也认不得,恸哭数日后,平日里懦弱卑怯的人竟毅然决然紧闭门窗,带阿爷烧炭而死——这一切其实也是姚如意来了后自己推测出来的,原主留下的记忆里,自尽那一日全是空白,她并不知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姚如意是在这满室炭气中陡然醒转的。 当时她一醒来便咳呕不止,筋骨瘫软,虽不知身在何处又遭遇了什么,但她可是抗癌八年的勇士,求生意志极强,不仅手脚并用立刻拼死爬出去,喘了喘气,一扭头惊觉屋里还有人在低低呻-吟,又憋气咬牙爬回去将被熏得半昏迷的姚启钊也拖拽出来。 事后回想起来,姚如意都不知自己怎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想到这里,门扇忽吱呀作响,进来个包头巾的中年妇人。 “你既好了,便起来动动筋骨,整日窝在床榻上,像什么样子!”妇人见姚如意已能坐起身来,眼中闪过一丝厌憎,没好气儿道,“别总摆出一副哭丧脸,活像全天下人都该欠你的似的!你若能早些立起来,何至这般田地?罢了!我与你这榆木疙瘩说这些作甚,白费口舌。听好了,我连着伺候你爷孙半月已是仁至义尽,今日我便家去了,你自求多福吧!” 眼前妇人正是原主的堂婶伍氏,这些日子贴身照顾姚如意和姚启钊的也是她。这人也是怪得很,嘴上恨她恶她,没一句好话,但姚如意和姚爷爷卧床多日仍周身清爽,可见她照料得又很精心仔细。 这会子撩下话,见姚如意只是沉默,她冷哼一声便摔门而去了。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还有院门被人开启又关上的声响,姚如意深深呼出一口气,那伍氏话虽难听,但说得也不错,如今她是该好生筹谋筹谋往后日子该怎么过了。 她回身在床边找到了一双绣鞋穿上,又在床尾找到一套家常穿的衣裳,凭本能笨手笨脚地穿上。 姚家不大富裕,不,应当说精穷。原主的衣料都是最普通的细棉布,她今日穿的便是一身半旧的水葱绿绣梅花对襟窄袖棉褙子,下头系一条青色襦裙,梳个简单的双环髻,便算收拾好了。 这本书的故事背景设置在一个漏洞百出并不严谨的宋朝,作者可能写的时候查资料查昏头又或是不大聪明,所以也杂糅了些其他朝代的规制与风俗。 不过么……姚如意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她其实分辨不大出来,她因身体不好,从初中开始,学便上得断断续续,这算她最大的遗憾了。这也导致她所有关于历史的常识都来自于和外婆一起看过的各类古装电视剧,或是生病后用来打发时间的网文小说,实在难以作为此生的生活依据。 她推门出去,便望见一个窄长形的小院子,小得一览无余:大概只比成年人更高半个头的砖石墙围了四间半的房,一字形出前廊,人字形的灰瓦顶已有些破旧,地上铺的水磨青石板,已满是裂隙。 围墙是砖石堆砌的,缝隙里都生了不少绿苔和杂草,显然没人得空去收拾。东边墙下有一口很小很矮的圆井,井口盖着圆木盖子,上头压了只拴着粗麻绳的木桶。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如今天光已亮,院中摆了一张四方桌,两张长板凳,桌上有一盆熬得半稀的小米粥,一碟子酱瓜,两张烙过头有些焦的烧饼。这些应该是伍氏早上起来做的,她做饭的手艺很一般,似乎也因照顾两个病人就足够劳累了,实在没什么精神花心思在上头,因为姚如意前几日吃的也是这些。 时辰还早,姚爷爷也还没起来,院里静悄悄的。 秋风稍来的,唯有隔壁邻居家养的鸟雀在笼子里振翅跳跃、叽叽喳喳的叫声。 姚家能住人的就两间房,正屋便是姚如意睡的那间,左厢房是姚博士的房间,右侧是厨房。 屋后与围墙之间还有窄窄的一条空道,角落里有个上锁的角门,旁边加盖了个柴棚,堆放些柴炭和半篓子煤饼——此时居然已有了煤饼,姚如意还吃惊地蹲下来看了半天,这煤饼扁圆,没孔洞,是实心的,一块大约一两斤重的样子,大小不一,瞧着像是用手捏的,但应当也有掺黄土增加黏性,否则不可能捏成这形状。 有点子先进。姚如意还数了数有几块煤饼,大概还有二十几饼,姚家这样清贫的小官之家也能烧煤,那煤炭在汴京城应当已十分普及了。[注2] 这也算件好事。姚如意仰头看了看天,如今秋老虎虽还威风着,但……有煤才好过冬啊。 她从屋后又绕到前院,靠近院门左侧的墙根下还盖了两间低矮的小屋子,盖像违章建筑似的,里面一间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杂物,另一间存姚爷爷的书、信件和一些积攒的旧文章,一箱箱地堆在那儿,算是姚家的库房吧。 厨房门口有只存水的大水缸,缸上也盖了个木制圆盖子,上头搭着半个葫芦水瓢。 姚如意又扭头望了望那口小小的井,这大概是这座小院里最令她满意的设施了。家里有一口井,洗衣做饭可方便多了。 她想着,先去打水洗脸。灶台上搁了几支猪鬃毛的木柄刷牙子,斜插在竹筒里。牙粉也有,打开陶罐子,一股薄荷冰片的味儿。 汴京人民,真还挺先进的。 洗漱好,姚如意泼了水,坐下来舀了半碗粥就着酱瓜细嚼慢咽地吃了,她虽然饿,却还有些犯恶心,因此不敢吃太多。 吃完饭,她收拾好碗筷和灶台,没吃完的粥重新收进碗橱里,又舀来水洗了碗,倒扣起来放在窗沿下的簸箕里晾干。 做完这一切,她顺道把角落里的笤帚拿来,慢慢把院子里的地扫了一圈,顺带再深入地熟悉下环境,可她越扫越绝望:柴炭见底、米缸空空、地窖里只剩几颗白菜和半袋子细面……当官的人家,怎么能穷成这样啊! 这合理吗?就算是穿书……姚如意沉默地杵着扫帚,面上冷静,其实内心的小人正扯头发呐喊:钱!钱都去哪儿了! 正崩溃呢,就听见门环被人重重扣响了:“姚檀越!开门呐!你别躲在里头不出声!小僧知道你在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好歹也是有官身的人家,难不成要与出家人对簿公堂吗?你房契还押在寺里呢,快开门!” 2 欠债了 本就年久失修的门扇被拍得震天响,不结实的门轴里簌簌掉灰、嘎吱响,催账和尚还没把姚家的门拍开,倒把巷子里其他人家的门窗拍得次第而开,探出好些睡眼惺忪的好奇脑袋。 连半条巷子外、一大早站在自家门前反复噫吁嚱的小童子都惊诧地伸长了脖子。 姚家名声已够遭了,姚如意赶忙过去将门闩卸下:“这便来了!” 一打开,她愣了一下。 穷凶极恶的讨债人没见着,门前只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光溜脑袋绿豆眼,身上浆洗得挺括的灰蓝僧衣裹着炊饼般浑圆的胖身子。 许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开门,姚如意猛地拉开门时,这小胖和尚竟踉跄着险些摔进来。 之后他连忙稳住身形,旋即站直,绷着一副稚气未脱的面皮,飞快瞥了眼姚如意,轻咳一声,肃穆地从怀中掏出一卷字迹满满的厚实册子来。 姚如意瞧见那厚叠纸笺,还以为姚家欠了那么多钱,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谁知,那小和尚也不知打哪儿学的做派,老气横秋地把食指伸进嘴里蘸了蘸,捻开一页纸,一字一句照念道:“咳咳,姚檀越,小僧乃是兴国寺长生库监院座下大弟子,我师父说了!你家已积欠仨月利钱未还,寺里念在往日你还账及时,也已宽限了几次。若今儿再推诿,便要将你家房契的副册递送到衙门里去,着勾押官来收宅抵债。你快还钱吧!” 好僵硬的催债话术……姚如意抬眼看了看巷子里好奇投过来的诸多视线,忙扬声表态道:“正欲偿还,何曾推诿?” 小和尚也愣了愣,未料到欠债人这么好说话似的,低头看向手中小册,说了声稍等,忙又蘸口水翻过几页,总算找到对应的说法,又板起脸接着照本宣科道:“善哉善哉,早该如此。那……今日当清还本息三十五贯八百二十六文,一文都不能少。” 姚如意哭笑不得:“小师父还是进来说话吧。” 她侧身让出门来。 小和尚挠挠光头,道了声叨扰便进来了。 一进门,他便东张西望,看姚家四壁萧然,桌上不过咸菜米粥,四下里还满是药味,扭头再端详姚如意那张苍白犹带病气的脸时,目中竟浮起两分错愕三分同情五分后悔。满脸写着:小僧也不知你个官宦人家能穷成这样啊? 姚如意都快被他逗笑了,头一回见人这样催账的。 她请小和尚坐下,斟上粗茶,又问道,“敢问小师父法号?” “小僧无畔。”小和尚将账册置于案上,煞有介事地挺起胸膛,“我师父给我取的,取自《坛经》‘心量广大,无有边畔’。”还怕如意听不懂,顿了顿,又追加解释:“意为无边无际、佛法永存。” 对上他那双嵌在白胖脸上、骄傲的绿豆小眼,姚如意只好干巴巴地跟着夸道:“真是好名字。” 无畔这才满意。 这小和尚原主好像没见过……她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一圈,搜索无果。原主留下的记忆太碎了,她很多事情都还不知道。甚至,姚家究竟欠了多少钱,为什么欠钱,原主竟也是不大清楚的。她好似一直任性地活在自己封闭真空的世界里,而姚爷爷也没将这些生计艰难的事情特意告诉过她。 长辈将外头的风吹雨斜都一肩挑起,她被护在密不透风的小屋子里,这才会因几句酸话、一场病便觉天塌地陷。或许原主从不知道外头的世道究竟多么险恶吧?她见识过的人和事实在太过有限。 但就小和尚这生疏的催债表现,姚如意也能试探了,她问道:“小师父这样善心之人,我从前竟好似从没见过,小师父可是头回在外行走?” 无畔挺老实地点头:“今儿兴国寺办法会,我师父忙着不得空,便派我来跑腿儿。他说我也该历练历练了。” 这也是个叫师父养得很有些天真的和尚,不过人家现已被派出门历练了,这才是正理啊…… 姚如意有些黯然地点点头,又接着询问道:“真是对不住啊小师父,我家并非刻意拖欠利钱,先前我阿爷中风病倒了,躺了近一月,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谁知前阵子取暖时我爷孙俩又不慎叫煤烟熏倒,又将养了半月才算好起来,这才耽搁了还账的事……你方才说欠了多少钱?你与我核算核算,若是钱银数额无误,我这便去取来。” 无畔一听更露出些尴尬。他头一回出来催债,自然想着要装得凶狠些,才不会叫人戏耍小看,但……早知这姚家过得这么凄然,方才他便小声些拍门了,如今倒显得他有些无礼…… 不过同情归同情,钱还是要的,否则回去师父可饶不了他。他忙从怀里掏出个油津津的红印文书来:“我师父说了,仨月利钱加罚息共三十五贯。这是当初你家与寺里签的质押契书,你且看看,我们出家人不打诳语,这白纸黑字都写着的。” 姚如意接过来一看,傻眼了。 上面写着姚家这间坐落在国子监后巷的小破宅子,当初竟然贷了一千一百四十余贯的房贷! 且这宅子还是和别家合买的。 房契上写得很清楚,这宅子原本是三进大宅,故主是个权贵,犯罪抄家后,房宅便被劈做两户分别出售。前头两进被姚爷爷的前同僚林逐买了,姚家花了一千多贯拥有的仅是后罩房兼后院那一进。位置虽不错,但老旧得很。 难怪姚如意总觉着屋子后头那堵墙砖色新一些,原是隔断林姚两家的界墙——不是,这样的老破小都要一千多贯?? 这什么房价,也忒高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姚家买的这三分之一宅,类比起来大概是……后世首都中心紧挨着北大附小附中和北大本校的学区房……忽然又释然了。 至于契书里和姚家合买房子的林家,原主记忆里似乎也有点印象,那林逐原本是国子监的主事,还是姚爷爷这暴脾气为数不多的忘年交,他有个儿子唤林闻安,小时便由姚爷爷启蒙教导,是个远近闻名的天才神童,十七岁便登进士第,拜为东宫侍读,前途无量。 因“教出个十七岁进士”的关系,姚爷爷当初也是声名远播,不少人来求他指点学问,林家人与其他国子监门生也都时常出入姚家,似乎就成了被邓家用来攻讦原主的那些个“外男”。 不过隔壁此时并没人在家。 原主混乱的记忆中很多次都出现过姚爷爷为林闻安的叹息难过。原来这个天才已如流星陨落,他曾被书里潦草提过一嘴的宫变中遭晋王叛党搜捕入狱饱受酷刑,据传伤得极重,几乎到了不能起身的地步,因他家乡抚州的气候温暖舒适些,林逐前些年便辞官带妻儿回乡养伤去了。 他家离开前将钥匙留给姚爷爷,还托他帮忙看顾宅子。 不过这不重要。这些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在姚如意脑海中一闪而过,又渐渐深埋。 弄清自家欠了多少钱后,姚如意反倒安定了。她仔细询问无畔每月要还多少债务,无畔一时答不上来,又慌张地翻找他师父给他准备那本催账册子,最后磕磕绊绊地和姚如意说了一大堆,把她绕得云里雾里,只能不断追问。 艰难地谈了约莫两刻钟,姚如意终于闹明白了——姚家与兴国寺是“约期贷金”,类似后世银行等额本息的贷款方式。 这一千一百余贯钱里,姚家其实只和兴国寺借了八百贯不到,但年利率有百分之五,与寺庙约定好了十五年内还清,所以连本带息一共就有一千一百多贯,如今姚家已偿还八年。 姚如意还仗着无畔年纪轻,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下姚家这穷得裤穿洞的,怎么能贷那么多钱出来?还有,这兴国寺怎么跟大财主似的那么有钱,寺庙做这种长期贷款生意都不怕姚家跑路吗? “先前姚大人乃国子监祭酒,又有多位大人为其作保,还有房契抵押,自然能贷出大额银钱来。”无畔脸皮薄,说着说着便红了脸。 姚如意听懂了,要是现在的姚爷爷去贷款,人家指定不贷给他了。 看来此时的寺庙贷款也有还款能力背调的。 之后无畔赶忙转开话题,宣扬起兴国寺香火多么旺盛、往来多少贵人、做了多少善事又传习了多少部佛法来。 还时不时停顿一下,留给姚如意表露惊叹的空隙。 她也没觉着烦人,听得津津有味,她想知道这个世界各种各样的事情,无论什么她都愿意听。 也多亏了无畔,他无意中透露的信息,让姚如意彻底明白了兴国寺在此时的地位:兴国寺是大宋四大皇家寺院之一,甚至地位比后世极负名气的大相国寺更高。这从它的地理位置便能窥探一二:兴国寺坐落在非富即贵的御街以西,紧挨着尚书省、开封府衙、御史台等衙门,且还是唯一得太宗皇帝以年号赐封的寺庙,全名叫“太平兴国寺”。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民间野寺,皇亲贵胄乃至官家、太后都到寺里礼佛,这也是无畔一个小和尚都无惧姚家这样无权无势的小官的原因。所以兴国寺敢贷款便不怕借款人不还。同理,这笔债也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不想失去房子、还想在大宋境内生活,姚家就得按时还“房贷”。 古今中外,房奴皆苦矣! 姚如意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将手指藏在袖子里,指尖下意识在空中轻微划动,在心里列公式复核无畔说的欠款数额对不对。 已知本金800贯,年利率5%,那月利率大概便是0.42%。贷款期限15年,还款月数=15x12=180月,又可得每月还款额≈6.375贯。姚爷爷还了八年一共96月,那剩余期数便是84月。按照等额本息的还款方式来算,姚爷爷已经还掉了本金加利息大概612贯。 那剩余欠款本金利息大约还有535贯。 再核算这仨月的欠款,四舍五入按每月6贯3的月供计算,正常要偿还的欠款约19贯,但按照契书所写的契约,寺庙还有断供罚息,三月罚息也有16贯余左右。 姚如意默默地算了出来。她虽然读书读得断断续续,但数学一向很好,而且她生病这么多年,外婆卖过房,也去银行抵押过小货车,对这些贷款算法,她实在太熟悉了。 所以,无畔一开始报35贯800余文,倒也没算错,没坑人。 姚如意弄清楚了,便干脆地回屋给他拿钱。 姚爷爷藏钱的地方原主是知道的,就在柴棚底下的墙砖里。 里头有碎银子也有铜钱,还有两张二十贯一张的交子。姚如意拿了一张交子,又添些散碎银两,就出来了。 姚如意去拿钱时,无畔便兴冲冲出去找中人做见证,回来后就从肩头的塔链里取出戥子银剪,称足银子后,便当中人的面给姚如意撕下一张字据,三方都签字画押,今日之事便了了。 交割完毕,无畔笑逐颜开,不仅对姚如意合十施礼,还和她约好了:“阿弥陀佛,多谢女菩萨守信还账,下月此时小僧定如约再来,望女菩萨备好钱款,下月再会。天色不早,小僧还要回寺中帮衬师父处置俗务了,不必送了。” 姚如意只能心酸地挤出一个干笑,目送他揣了钱,撒欢一般,蹦蹦跳地离去。 关上门后,姚如意把绞剩的银子塞回柴棚砖隙底下,便托腮蹲在柴堆煤饼中间发愁。 秋风卷着几片落叶在她身后浮浮沉沉,头顶上,还有些燥热的秋阳好无遮挡地落下来,也将她晒得愈发口干舌燥起来。 适才取银钱出来时她又细细算过一遍,现还了这三十五贯利钱,姚家余财便仅剩二十一贯六百三十二文。 姚如意的神色渐渐变得沉郁严肃。 每月要还六贯三百余文的账,日常还要吃喝嚼用的开销,若不尽快想办法挣钱开源,这点积蓄仨月不到就能见底。 3 买东西 原主记忆里,大宋官员俸禄本是十分丰厚的,不仅有俸银,还有职田、禄米、绫绢等实物补贴。当年姚爷爷还是祭酒时,有月俸10贯、禄米10石、绫3匹、棉20匹;薪炭钱(冬季发放,用于买炭)、养马钱(用于养马)、公使钱(差旅费)共计50贯/年;更兼享有职田10顷,年收佃租300贯;另外重大节庆会获得绢帛、酒肉、茶叶等赏赐,价值不定。 不算赏赐,如此算来,姚爷爷哪怕不取分毫“孝敬”,每月也有约四十贯进项,一年就有四百四十多贯。在京师全款置宅虽有些困难,但不必买米买布买炭,恩格尔系数极小。当时原主记忆中,家中还有庖厨使女、洒扫僮仆的身影,日子过得十分从容。 被贬官后就惨了。 九品官与衙门中那等白身小吏也没啥区别了。姚爷爷的月俸骤减至1.5贯,禄米2石,棉3匹,名下全部职田返还朝廷,再无佃租供养。那些杂七杂八的补贴也削减至10贯/年,这般微薄俸禄莫说覆盖每月房贷,渐渐的,便是吃肉都成奢求。[注] 不过也是,这类末流官吏若是仅仰仗俸禄过活,只怕要和那著名的海瑞般下场,姚如意倒不是对明史格外有专研,只是跟着外婆看了好几遍《大明王朝1566》,对官场猫腻大受震撼。 而且,她多次拼凑原主记忆时,原主便曾多次见过堂叔姚季丧失理想信念、背弃初心使命的灰色交易,他做得还理直气壮,根本不避讳,说明在此时是约定俗成之事。 但是姚爷爷生性刚直倔强,自有坚守,宁愿吃糠咽菜也不取非义之财,反倒落得家道日败。 被贬后这几年下来,连姚爷爷原先给原主存的嫁妆钱都耗得七七八八。 姚如意长叹了口气,九品官的俸禄虽微薄,但蚊子腿也是肉,一月两三贯总比一文都没有得好,可惜,现今姚爷爷中风加一氧化碳中毒后遗症,已没法再继续担任“大学教授”了。 之前姚爷爷中风时,国子监有个专官考绩的刘主簿便忙不迭替他告了病假,当时那生得像矮树墩子、麻子脸的刘主簿还特地暗示原主:“百官告病延医以百日为限,逾限不愈者,不问缘由皆夺职停俸,你可得自己掂量着。” 说这话时,他捻着胡须,眼冒精光,似乎恨不得现下便让姚爷爷将官职腾出来,好按上自己的亲信或是将这官位估价而卖。 姚如意蹲得脚麻,回院子时,听见姚爷爷屋里传来呛咳声,便赶忙进去看看。 老爷子是个大方脸,眉毛粗而上挑,身材高大,看得出他年轻时一定是个强壮的大高个。但如今他生病瘦了不少,两侧颧骨支起,眼眶凹陷,更显得有几分凶相,此时正伏在榻沿咳嗽干呕。 姚如意忙过去给他顺背,又从桌上倒了水来给他喝。 喝完,总算止了咳,姚启钊呼哧呼哧喘了会气,抬起头,用浑浊的眼定定望着她,半晌才沙哑地问道:“你……你是谁呀?” 姚如意说:“我是如意啊。” 姚启钊盯着她看很久,慢慢地摇摇头:“不是,你不是如意。” 姚如意便不说话。 他又抬手在自己腰间比了比:“如意才这么高呢。” 姚如意叹了口气,这样的对话其实已发生过好几次了。她前两日好些后也扶着墙过来看过姚爷爷,但那时他已不认人了。他这症状有些像老年痴呆,又像是中毒程度较重,有了精神损伤。 总之,现今他的记忆时常停留在孙女小时候,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也不知道这种状况以后能不能缓解。 姚如意重重叹气。 “如意往何处去了?她那么小,你要好生看顾,别叫她乱跑。”姚启钊忽而又换了个神情,严肃地叮嘱,“你领她出门玩可得提着神,不要叫她离开你眼前半刻,可记下了?” 得,这是将她当作乳母使唤了。 “省得了,我给您拿粥来。”姚如意不跟老小孩争辩,她弯腰给姚启钊掖了掖被子,兀自出去热粥了。她没留意到姚启钊歪在塌边,默默望向她背影的迷惘目光。 进了灶房,姚如意蹲下来,手法娴熟地烧火,原主自然是不会烧火的,但她会。她前世家境很不好,妈妈三岁便意外去世,她爸再婚后生了儿子便不理会她了,因后母嫌她,她把还把她丢到几个姑姑家轮流管了三年多。 唯有外婆还惦记着早逝女儿的女儿,每年寒假都拎着大包小包坐两天硬座火车来看她。 那年也是巧了,外婆又来看她,却看到她没去上学,入冬了,还穿着表哥淘换下来的奥特曼旧t恤,踩的塑料凉鞋,不住哆嗦着,站在寒风里帮姑姑卖卤肉凉菜。 外婆立刻火冒三丈,一把抱走她,跟她爸吵了三天,最后还给了她爸五千块钱,才把她带走。 其实外婆很穷,外婆家在贫瘠闭塞的山区小镇,坐三轮摩托去县城都得在山路上颠俩小时,她小时家里甚至用了两年的柴灶才换蜂窝煤炉。又过了两年,外婆经人介绍去镇中学食堂烧菜,看中商机,花光半生所有积蓄盘下一间小卖部,领着她做起小生意了,家里才有那种煤气罐使。 那时她还没发病,虽然家里没什么钱,但和外婆相依为命、努力挣钱生活的日子,却那么有盼头、那么幸福。 灶膛内火光渐起,映得她的面庞忽明忽暗。她想念外婆,又渐渐想到姚家如今的窘状,心想,姚爷爷这官儿指定保不住了,她得尽快想法子挣钱,否则两人恐怕很快会流落街头。 锅里的水沸了,她把粥放在竹蒸架热,一抬头,忽然看到吊在窗子下的竹篮子里还剩两颗鸡蛋,她又踮着脚取了下来,留了一颗,另一颗搅成蛋液,撒点盐,做了碗水蒸蛋一起进锅,正好给姚爷爷补充营养。 这时,正好外头传来国子监早课的钟声,铛铛铛敲得很急,还有不少迟到的太学生们像受惊乱窜的猢狲似的,嗷嗷叫着飞快地跑过了姚家门口。 “完了完了,快迟到了!” “今儿还是朱大饼的课,真倒霉!” “跑…跑不动了…拉我一把…我朝食都没吃呢……” 姚如意听着这一串飞过墙头的哀嚎,还偷偷打开门缝往外瞅了一眼,只看到从门前呼哧呼喘、狼狈不堪往门内冲去的几名学子的背影。 她眼眸中渐渐现出一点兴味儿:好熟悉的叫唤声,真亲切,说起来姚家的“学区房”有这么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岂不是天赐的缘分? 除了在小卖部里帮忙就是在医院挣命的姚如意也别无所长,不如重操旧业。 不过……现下她没什么本钱进货,更无容错的余地,还是先卖点简单的、成本不高的试试水为好。 她低头盯着掌心中的红皮鸡蛋,心里萌生了一个主意。 回屋后,她盯着姚启钊吃下热粥蛋羹并服下今日的汤药,又坐在床榻边,耐着性子逐一回答他天马行空、反反复复的絮絮问询,总算等到他渐渐眼皮打架,终是精神不挤又沉入黑甜梦乡。 伍氏帮着从医馆抓来的汤药添了不少宁神之物,姚爷爷又是大病初愈元气未复,白日里大半时辰都也还在榻上昏睡。 姚如意还看到另一张方上写着每半月要去医馆针灸泡药浴,用来疏通中风后头脑中淤堵的血脉。 她穿过来已十几日,算起来,大概再过两日便要带姚爷爷去针灸推拿一回了。伍氏之前也带姚爷爷去过,她还把药钱都垫付了。 姚如意把这件事默默记在心里,以后挣了钱要把这笔钱也还上。 待姚爷爷鼻息绵长渐渐熟睡,她拖了两张椅子抵在榻前权当围栏,这才准备出门去——她要采买好些东西。 从那乱七八糟的杂物房翻出个轮子都松了的手推土车子,连同纷扬的灰尘一起奋力拖拽出来,还把姚如意呛得连连咳嗽。 这土车子刚刚扫地时她就看见了,虽破旧了些,但幸好还没散架。姚如意蹲在那儿捣鼓了半天,总算把那轮子重新卡紧,擦了干净,便怀念地握住车把手,一个用力便推出院门去。 这样的小车,外婆以前也有一个。 小时侯,她跟着外婆去乡下收花生,回家时外婆便会将她和花生都装进大大的箩筐里,用这种两轮土车子推回家。 她便翘着脚坐在花生堆里,吹着田野的风,一路剥花生吃。 想着旧事,她推车出门。 谁知刚迈出门,便迎面行来一高挑妇人,约莫三十七八的年纪,头裹褐色巾帕,臂间挽着竹编提篮,短衫布裙收拾得很是利落,两条攀膊从肩头绕过,将袖口挽起缚得紧实。 姚如意努力从原主的碎片记忆里认出这人——她应该是住在巷头裁缝铺的寡妇程娘子……吧?因为不太确信,姚如意没敢先打招呼。 不过对方也没觉着不对,似乎以前原主就是这样见人不吭气的性子,她笑吟吟道:“这不是如意么,身子可大好了?” 姚如意忙放稳车,垂首作出原身惯有的羞赧情状:“承蒙程家嫂嫂记挂,已无大碍了。” 程娘子顿时讶然:“哎呀,你今儿竟应我话了!” 姚如意:“……” 没想到这也能露了破绽。 幸好程娘子并没有多想,见她面露窘迫便转了话头,又看向她手里的车,温和道:“鬼门关前走一遭,嫂嫂倒觉着你长大不少,如今也知道操持家中事务了。这般甚好,往后姚博士也只得倚仗你了。你这推着车要去哪儿?正巧我也要往市集买菜,可要同行?” 姚如意暗自舒气,原主素来深居简出,书中所述地界又语焉不详,正愁寻不着门径,此番倒是瞌睡遇着枕头。 她低眉作扭捏状,仍旧细声细气道:“阿爷病倒这些时日,全是我堂婶操持,如今她家去了,家里米粮菜蔬又已吃完,我笨手笨脚还摔了好些个陶甑瓦器,这些器物也得添置,便也想着出门采买,好为阿爷做些好克化的饮食。” “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有你在身边侍奉,又见你能立起来了,你阿爷这病定然能好得快。”程娘子欣慰道,笑着扬了扬臂间的空篮子:“巧了,那正好与嫂嫂一块儿去。” 姚如意羞涩地点头。 二人便结伴走出巷口,小巷两旁不少房宅门前都有种松柏或是细柳之类的树木,秋日里虽叶疏萧条,但还是沿路洒下细碎的荫影。 国子监的夹巷其实仍算作“国子监”的范畴,巷口两边皆有厢军的值房与岗亭,是不许外人随意出入的,也不许学子在非休沐日乱跑。 姚如意和程娘子踩着满地碎影出门,那坐在值房窗边翘着腿剔牙的老厢军还特意伸出头来瞧她们一眼,见是熟面孔,也并非逃学的学生,便挠了挠睡得蓬乱的发髻,舔着牙膛子又缩回去了。 走出来后,更像入了个繁盛的新世道,一下耳边便充斥着各色嘈杂声响,四下热闹得好似滚沸的锅子,到处又都是挑着担和摆小摊的人,街边挤挤挨挨的,卖什么的都有,令人望之目不暇接。 路过金梁桥时,姚如意也没忍住好奇,暗自张望,寻起书里女主沈娘子摆摊挣下第一桶金后开的那间小面馆。 但姚如意也仅仅是推着车远远望一眼。 她来这个世道的时间线,好像已经很晚了。姚如意记得书中曾出现的年号应该是“宝元三年”还是“宝元四年”,但今天她打扫时,却看到墙上挂着的《通书》上写着“宝元八年颁历”,也就是说,书中女主沈娘子此时已缔造了她的商业版图,不仅在汴京城开了铺子,还成了皇商、将沈记的分店开到相邻的其他州府了。 看来她是穿到了故事之后?姚如意若有所思。 怪不得,她此时看到的沈记也已非书中最初那小小面馆的模样。 这家老店已经专卖烤鸭了。 门脸阔成了两间,上悬“天下第一鸭店”的御赐金匾,门前食客如织,提溜着渗出油的纸包进进出出,再往远些地方眺望,汴河对岸,五楹相连的沈记大酒楼也已巍然矗立。 走远之前,姚如意又回头看那牌匾,险险笑出声来,幸好憋住了。 原主的性情做派与她截然不同,姚如意只得慢慢去改,省得变化过大惹得邻里生疑,但她也不想一味模仿原身的性子。 如今“爷爷病倒和尚催债上门被迫大彻大悟”的时机就很好,姚如意决定好好利用起来。 4 杏仁茶 不过以程娘子方才的反应来看,巷子里的街坊邻里恐怕对她仅有怯弱沉默、畏惧与人交谈的刻板印象,其余都不熟稔,否则姚如意更难以自圆其说了。 “沈记的炙鸭真香,隔这般远都能闻得见。”程娘子见她回望着沈记老店的方向,以为她馋了,便闲话道:“你阿爷往日也最爱她家汤饼和炙鸭了,有段时日一日三顿倒有五顿要在沈记吃的,生生吃胖十来斤。不过也多亏有这十多斤肥膘支撑,你阿爷刚中风那会子,我们邻里也都去瞧过他,哎呦,那时他昏迷在场,只能拿筷子硬撬开牙关喝点米汤,一病下来熬得又瘦又干。赵太丞家的郎中也说若换作瘦子,早熬死了。你阿爷能捡回命,还真多亏了沈记的鸭呢!” 姚如意听得入神。 她其实……并不打算和同为异世来客的沈娘子“相认”。 许是曾像物件般在亲戚家辗转,她最怕给人添麻烦。如今虽穿到了书里,也算新生,但她没什么大志向,只想活着。 能吃能喝,能健康地活着,她就谢天谢地了。 另外,贸贸然寻上门也有些冒昧,万一人家并不愿意与人分享此生最深的秘密呢?或许…不打扰才是最大的温柔。 两人说着转而折向小货行街,这儿是整个汴京城的“批发市场”,百工汇萃。竹器铺里笸箩成山,铁匠铺中火星迸溅,陶器木料摆满门前空地,珠翠行前还有好些小娘子挤着挑从南边运来的时新珠花,姚如意竭力忍着好奇才没有东张西望。 “如意,你不是要买陶器?前头便是,先去挑你所需的器皿吧。”程娘子很贴心,先带姚如意寻了个陶器铺子。姚如意逛了两圈,拣了个两个大大的青釉阔口深肚瓮,烧得釉色清亮,带盖,两边有提手,还画了花鸟画片,一只四十文。 程娘子热心替她杀了价,最后三十文一只还送倆长柄大勺子。 再往前走,姚如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那铺子挑出的招子上写着“梅三娘茶叶”,她立刻住了脚,探头一瞧,果然见柜上摆着新焙红茶,她记得书里提过女主找开茶摊的梅三娘合伙发酵了红茶,这会子果然已经制出来了。 她来这世上真是沾了女主的光了。 感恩地踩在前人踏出的道路上,姚如意喜滋滋地进去找伙计称了两斤最便宜的“高末”,虽然后世的高末通常是指香片的碎末,但其实不拘什么品类,只要是茶,筛茶过程中都会产生不少碎末。 宋人甚至会特意将茶叶研磨成“末茶”,制成细末的茶砖,用于点茶或斗茶,当然这是选取顶好的茶叶来制作的,而非姚如意买的这种廉价碎渣子。 但姚如意并不挑,买红茶碎,是为了卤五香茶叶蛋。 茶叶蛋不是稀罕东西,此时也有类似的做法。但是姚如意的配方是外婆的独门方子,做法与旁人大不一样。以前,她们家小卖部里的茶叶蛋每天早上都能卖精光。每个学生早读前来买早餐几乎都会搭买一个,特香。 茶叶蛋这样的食物就很适合学生带进学校里吃,又入味又香,往怀里一藏还不容易被发现。 包好茶,便是她陪程娘子拐到小货行街后头的小菜市买菜,程娘子对这附近所有的铺子都胸有成竹,哪家好哪家贵哪家店夫妻爱打架她全都知晓。 姚如意经她介绍,也推着车,在一家靠谱的菜户摊位前挑了两根圆白茄子和一把豆角,又多籴了半斛粳米。 两人接着转去杂货铺,程娘子专门领着她到一家小门脸、不起眼的杂货铺子里采买,果然比那些大铺子实惠不少。她买了不少香叶桂皮八角之类的香料,另沽了两坛麦酒、两斤冰糖、两斤酱油、十张炊饼并两刀油纸。 因买的多,程娘子又主动让店主抹零头,还给她送了一罐酸菜。那店主是个好脾气、脸上总带笑的胖妇人,也不纠缠,乐呵呵便答应了。 出了杂货铺,姚如意真感激程娘子,出来时便微微一福身,诚恳地道谢:“嫂嫂,这趟多亏你了。” 程娘子见她小脸青白犹带病气,瘦得脸颊肉都贴着骨头,平日里那样怕事寡言的女孩儿,如今却不得不扛起顶门立户的重担,心中便不禁叹息,更是怜惜:“这值得什么?往后再有需要相帮的,你莫要脸皮薄,尽管开口。” 姚如意笑起来,颊边现出两个酒窝。 程娘子心下更是一软,便又温柔劝解道:“你看,你这鹅蛋脸杏仁眼,本是多讨喜的样子啊!日后可别总低着头了,就这样大大方方的多好呀?以后只管抬头挺胸的,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你听嫂子的,日子长了,那些事总会过去,大伙儿都会喜爱你的。” “我都听嫂嫂的。”姚如意虽还是轻声细气,却趁机表明态度。 程娘子笑着挽住她的手:“买齐了吧?走,喝茶汤歇歇再家去。边上有家茶摊子,那瘸老汉煎茶汤的手艺一绝。” 姚如意也渴了,便点点头。 程娘子说的那茶摊果然很近,两人走了几步便在一家有固定草棚的摊位停下。那摊位是茅草顶,用麻绳石块压着棚顶,防止被风吹散,棚顶斜插一杆“茶”字粗布招子。 走到这茶摊前,程娘子就先掏出钱来,笑道:“你想喝什么样的?‘盐豉汤’能舒胃润肠,对肠胃好;‘紫苏汤’能止咳平喘,对嗓子好;这家的杏仁汤、枣汤也不错。” “不不不,合该我付账,嫂嫂帮衬我良多,怎好还让你破费?”姚如意连忙挡下她的手。 “哪儿的话,你病刚好,我请吃一杯茶为你庆贺,不过两文钱的事儿,何曾谈得上破费?”程娘子坚持不肯,执意先付了茶钱。这茶汤铺子有十余种茶汤,不论口味都是一样价钱,满满一陶瓮二十文,一两盏两文,二两盏三文,程娘子生怕她要付钱,连挑茶都没来得及,一边挡住她的胳膊,一边赶忙先买下两份“一两盏”。 姚如意也只好作罢,道:“下回一定让我请客。” 程娘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笑道:“好了,你快别缠了,街坊邻里的,还怕日后没你做东道的机会?这般客套做甚么。你快来瞧瞧,中意哪道茶汤?我最偏爱枣汤,浇一勺蜜,甜津津的。” 程娘子虽已人到中年,模样也不是那等一眼叫人惊叹的美人,却很耐看,眉目清淡柔美之下,又有个极高挺英气的鼻梁,令她一点儿也不显得柔弱,待人接物自有她一派熨帖。 姚如意与她不过相处半日,心下已生出几分亲近。 听得程娘子的话,姚如意想了想,她身上用来买东西的钱还是姚爷爷辛苦攒的家底,这点积蓄更是自己和爷爷往后的生活费,私自拿来请客的确不妥当,日后她努力挣了钱,再好好请程娘子出来逛街喝茶就是了。 于是便也仔细挑选起茶汤来,看了圈,选了个杏仁汤。 有一年,她和外婆千里迢迢去首都治病时,同病房住了个河南大叔,他病得比她还重,可人特别乐观,手还巧,竟是个很会织毛线的男人。 他总是笑着“妮儿妮儿”地叫她,因她生病时年纪小,刚辍学被剃了光头,正哭鼻子呢,他就给她织了顶缀绒球的毛线帽子,边缘还用白毛线织了圈雪花图案,很漂亮。 那大叔就经常和她说起河南的美食,这也好吃那也好吃,最常提起的便是开封特产杏仁茶。说是用龙凤铜制的大壶,装上沸水滚滚冲成的。茶底的杏仁也必须用南阳的甜杏仁,前一晚拿井水泡软,再在石磨上细细磨成浆。末了,滤去渣子,那倒出来的汁子一定是润润的白色,再用糯米粉一起熬煮成糊糊,往里加上花生、红枣、芝麻、腰果、核桃、葡萄干等满满的小料,就成了。吃起来,连红枣片都是脆脆的,夏天加冰吃,冬天热着吃,甜而不腻,那叫个香。 听得姚如意直咽口水。也不知此间的杏仁汤与后世开封的杏仁茶可相似? 姚如意踮起脚来。 前世她个子不高、骨架小,原身也是。今早梳洗时她就发现了,她和书里的“姚如意”生得很像,只不过后来她太瘦了,脸色也不好,很不如原主好看。 这瘸腿摊主的小摊架在两层台阶上,姚如意得两手扒在木板边缘,伸长脖子,才能看到那摊主是如何烹制的。 不过也没什么看头,茶汤的各样汤底是早熬好的,一直温在红泥炉上,现舀现添的只有佐料。 这瘸腿摊主加的配料与大叔所说的类似,只有汤底稀薄些,用木勺舀起能扯出细细的丝线,不似大叔说的那般稠糯。 但她还是满足且珍惜地喝着——自打生了病,她不知多少年没有正常吃过零食、奶茶和饭菜了——千奇百味的中药倒是吃了不少。 后来,甚至只能靠鼻饲了。 能吃饭的日子,不管吃什么,对她而言都是最好的日子。 程娘子说得不错,这家茶汤的确好滋味,拿粗陶碗盛着,汤色乳白透点微黄,葡萄干、山楂、核桃碎撒得星星点点。趁热啜一口,杏仁的涩苦早叫糖化去,绵滑甜香混着杏仁气,那种稠而不滞的暖意顺着喉咙往肚里淌,喝下一碗,叫人五脏六腑都舒展开来了。 好舒坦,好幸福。 尤其今儿还是个格外晴好的天,阳光充沛、云朵厚白。她与程娘子站在铺子旁,倚着满载蔬菜香料器物的双轮土车子,捧着茶碗,吹着微风,云朵成片成片从头顶缓缓移过去,在她们身上落下轻薄的影子,真的好不惬意。 姚如意慢慢啜饮着杏仁汤,眺望着街头市井喧闹,神思却又飘回那间病房。她和大叔一起并肩战斗了两月有余,还是大叔先走了。当时她特难受,拿被子蒙住头,攥着那顶帽子哭得难以自已,现在想来,真希望大叔死后也能和她一样,到另一个世界去过好日子,他人那么好。 叔,我可算吃上你说的杏仁茶了。 跟你说的一样,真好喝。 在姚如意发呆的时候,程娘子已经将喝完的茶碗还回去了。她回过神来后,也连忙仰脖一口气喝完,二人便说笑着推车回家。 回家时还不到午时,她先把东西卸在院子里,累得坐在板凳上锤了锤腰,原主身体刚刚康复,劳顿久了也容易倦怠。 稍歇片刻,她先小心开了姚爷爷的门,探进脑袋看了看,见姚爷爷还睡得打呼噜,便又溜回灶房,就着晨间剩的烧饼垫了肚子,着手卤制茶叶蛋。 以前,外婆每天都要卤茶叶蛋卖,她看都看会了。 卤之前,外婆每次都会把啤酒加到水里煮蛋,这时没有啤酒,姚如意便想着都是小麦酿的,用此时最便宜的麦酒代替试试看。 用酒煮,是为了腌出溏心。 她这一趟只买了五十枚鸡蛋,小心地逐一洗净泡进酒水里,文火煨一小会儿,估摸着蛋白刚凝固便捞出来。晾凉,再用开水一冲,轻轻一敲,蛋壳就会如开片般皴裂开来,循环几次以后,再把鸡蛋泡进红茶水里。 另起小锅接上清水,放上香叶、桂皮等香料,加冰糖、酱油、再加两勺酒,煮开以后连茶叶水和鸡蛋一起倒进去,把柴火抽点出来,等卤汁咕嘟咕嘟滚起来以后,须臾间,满院便会漾开惊人的香气。 这样卤出来的茶叶蛋,剥开卤得深棕色的外壳,蛋白上会爬着茶色网纹,咬一口,蛋白弹性十足,蛋黄经过酒渍且不是久煮,便不会带上青灰色,而是嫩嫩油黄的溏心,一点都不噎人。 姚如意趁热尝了一颗,烫得直跺脚,心里却点头,还挺好,这时的麦酒香气不如后世,吃起来溏心味还不够入味,等会还得在卤汤里多泡一会儿。 不过吃起来口感还不错,她也算有外婆几成功力了。 熄了火,她便再用余温煨一会儿,等待茶叶蛋彻底入味。 此时,姚启钊也被香醒了。 听见声音,她又忙捞出一颗蛋,还给他重新热了一张烧饼,夹了点咸菜,便过去把他扶到伍氏之前买的轮椅上,推出院子里来晒快落山的太阳。 这时候的日头不燥,最适合姚爷爷这样体虚的老人晒一晒。 姚爷爷其实也能扶墙挪动几步,但稍动动就喘,平日里索性以轮椅代步,反倒更方便些。 快傍晚了,暮色渐染,瓦蓝的天边渐渐漫作橘红,投在门窗上,分割出大片大片的菱形光斑。姚如意站在斜阳中,算了算,估摸过半个时辰,国子监应该就要敲钟散学了,她正好能把煮好的茶叶蛋推出来试卖。 趁这个空挡,先把晚食的菜备上。安顿好姚爷爷,姚如意干脆先坐在井台边择豆角。 姚启钊膝上盖着薄毯,烧饼搁在腿上,还有些颤巍巍的手笨拙地剥着鸡蛋壳,还嗅了嗅:“这蛋闻着香,哪儿买的?” “我卤的呀。” 姚启钊喔了声,又瞥见她择好豆角,菜篮放在一边,去井边汲了一桶水开始淘米、洗茄子,便一搭没一搭和她聊天:“今儿吃豆角啊。” “是嘞。” “豆角不中吃。” “便宜。” “我有银钱,你拿去买肉,割只羊腿来。” “有钱也不能乱花啊。” “如意也吃豆角吗?她去哪儿野了?” “如意也吃,她去玩了。” “豆角不中吃。” “好吃得很,和茄子一块儿炖,我做了你就知道了。”姚如意把淘米水倒进雨渠里,用胳膊肘抹了抹汗,回头笑道:“您先吃蛋,吃饱饱的啊。” 姚启钊只好委屈又乖巧地低头吃了口:“蛋也不中……” 不中吃的“吃”字都还没落地,老爷子两只牛眼就瞪大了,又低头尝一口:“……还怪好吃。” 5 卖蛋咯 这瞬时的反应太真实,令姚如意忍俊不禁。 她自个觉着好吃不算,姚爷爷也喜欢,看来卤得是不错。这让她也有了些信心。 见姚爷爷吃得香,她便起身回灶房蒸饭,想了想,顺带又伸出脑袋安慰道:“阿爷乖咯,等明儿我挣了钱,便与你买肉吃,不过不买羊肉,咱炸香香的脆皮肉吃。便宜嘿嘿。” 抠得很!姚启钊哼了声,就着蛋,大嚼烧饼。 被太阳晒暖的风呼呼地穿庭而过,吹动了姚启钊蓬乱的白发,他被夕阳晒得两只眼微微眯了起来,神色舒坦下来,有点像一只炸毛的慵懒老猫。 姚如意把饭蒸上,灶房里煤饼快烧完了便连忙出来再夹一块,见此情形,生好火便又回屋取来木梳给姚爷爷梳头。 卧床多日,他都没收拾,头发都打结了。 一绺绺梳顺了,细细绾作道髻再束上一块布巾。他正好吃完饼子,脸颊上沾满了饼屑犹不自知,姚如意又打水来给他擦脸洗手,再挖上一指尖羊脂膏,给他额头脸颊鼻头下巴各点上一点,再用大手全脸糊匀,糊得老爷子嗷嗷叫。 “胡来!你这妮子没大没小!” “好了好了,涂好了。”姚如意咧嘴笑着,再把他满衣襟的饼屑也抖干净,心想,回头要给姚爷爷缝个围兜来戴才好。 “您晒着太阳啊,我去烧菜。” 姚启钊如今和一个小孩子无异,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转眼还忘事儿,见姚如意勤快,此刻又眯起眼夸道:“嗯,你这个新来的厨娘还算能干。你叫什么名儿?几岁了?” 得,她又成厨娘了。 “有事儿叫我啊,恭桶在后头,要解手您记得扶着点墙,慢点走啊。”甭管是厨娘也好乳母也罢,他老人家开心就成——作为外婆带大的小孩儿,姚如意对全心疼爱孙女儿的姚爷爷也天然有着股亲近。 她耸耸肩便回灶房去忙了。 一开始也免不了有些手忙脚乱,她其实也不算很会做饭,会做的菜式都是外婆教她的,也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算起来,她十三岁就生病了,后来经过手术和化疗短暂康复过,那时反而是外婆的身体不好,经常头晕,严重还会突然晕厥,医生说是操劳过度,颈椎变形压迫神经导致脑部供血不足导致的。 需要多休息。 所以那几年,姚如意承担起了家里的所有家务,外婆也开始教她怎么做饭、怎么进货、怎么盘账,小卖部更是开始交给她打理。姚如意那时也不懂事,甚至因病痛和对未来的恐惧而心生叛逆,外婆越要教她,她便越是耍脾气不学,时常被急躁起来的外婆骂得躲进房里哭。 她其实也知道,外婆是生怕自己哪天走了,她没法自己照顾自己。但就是因为知晓,她心中才更为恐惧。那时,她与原主一样,都曾萌生过若是至亲不在了,自己在这世上了无牵挂,不如一起走的心思。 为了给她筹钱治病,外婆已经把老房子卖了,却不到最后关头都没卖小卖部。她知道,外婆是连舅舅们都没考虑,想把小卖部留给她。 “以后病好了,你守着这小店,总归有条活路。” 可惜,她还是输给了癌症。 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好惆怅的了。 外婆说得对,她要活着,偏要活着! 老天爷或许正是觉着上辈子亏欠了她,所以这辈子才叫她顶替了此生的“姚如意”,希望她能拥有健康的身体好好生活的吧?原身虽看着瘦弱,其实体质很不错,煤炭中毒后能迅速恢复便是证明。 即便没有现代医疗的帮助,她因一氧化碳中毒昏迷才养十几日就能痊愈到这样行动自如的程度,跟她以前那破破烂烂的身子骨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姚如意边斥责自己矫情,边看了眼天色,就在姚爷爷茫然疑惑的目光中,蚂蚁搬家似的,先把炭炉和那锅茶叶蛋先搬到家门口的屋檐下,又返回把姚爷爷推到廊子下,还给他寻了本书打发时辰,再搬了个小板凳、拿来一沓油纸,这才气喘吁吁地在门边坐下。 她用裁纸刀把油纸一张张裁小,叠成漏斗状,整齐搁在一边,心里也有些紧张地等候着国子监的学子散学。 这种小食,也不知会不会有人来买? 裁完油纸,她又用勺子轻轻地搅了搅陶瓮里的卤汤,小炭炉里的煤饼已经烧得通红,外层凝出一层银灰,橙红的火星在内里燃动,之前变温的卤汤随之再次滚沸起来,本沉淀下去的茶叶蛋香气很快在巷子里徘徊不去。 正好,悠远绵长的散学钟声也恰好敲响了。 --- 汴京城中有国子监与辟雍书院两处官学,但国子监的格局与外城的辟雍书院大不相同,分作南北两区。北讲堂街是学子们研习“六艺九经”的学堂,有校场、蹴鞠场和连绵的学斋,算是教学区。南斋则尽是灰瓦连檐、供学子们饮食居住的舍馆与膳堂,以后世大学类比,约莫算是宿舍区。 中间正好夹了条丈许宽的后巷,便是姚家所在的这条夹巷。 只要散学的钟磬声一响,国子监的学子们便会像成群的黄河鲤鱼一般,乌泱泱涌出校门,而这条巷子也是从学堂、经膳堂、回斋舍的必经之路。 而国子监共有三千余名师生。 按说这般人来人往的地界,早该支起馄饨摊、架起烤饼炉,变成一条如后世大学城一般热闹的美食街。但可惜的是,因夹巷被纳入国子监外层围墙之中,巷头巷尾都有厢军值守,不许外头的贩夫走卒靠近;至于夹巷里居住的人家——这巷里住的又大多是在国子监任职、有子弟就读的官宦人家,当了官一是不能明目张胆行商贾事,二是俸禄丰厚,不屑操持这等小买卖的缘故。 毕竟身为此间的官吏,如姚爷爷一般清廉之人才是异类,有点油水的衙门人坐着在家都有人来送钱,何况是国子监?官吏哪里值得辛苦做此等苦力买卖?故而,原主的记忆里,整条巷子说起来也就三间铺面:孟员外家经营的雕版坊、程娘子家开的裁缝铺、还有刘主簿亲戚开的刘家书肆。 压根没人做姚如意选择的这种针头线脑、芝麻绿豆的小买卖。 这也是为何这条巷子的房宅能这般金贵的缘由。 这倒叫姚如意白白捡了便宜。 这不是个空白市场么? 她一听钟声响了,立即蠢蠢欲动地挺直了背脊。左手攥着捞茶叶蛋的竹丝漏勺,右手扶着双耳陶瓮,一双大而圆的杏仁眼一眨不眨、亮晶晶地盯着国子监那渐次涌出人来的朱漆大门。 姚如意倒不觉着做买卖丢人,人都要饿死了,还讲究什么文人风骨?再不想法子,这五百多贯的债要还到猴年马月?横竖这些年姚家爷孙俩的脊梁骨都快被唾沫星子淹了,也不怕再多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尤其是,如今医疗受限,姚爷爷这病得慢慢养,恐怕没那么快好,按照那刘主簿的话,姚爷爷只怕是当不成官了,索性扯开脸面做生意。 何况,这茶叶蛋不过是开锣戏。 姚如意回头望望自家那斑驳的乌木门,就在她身后的围墙上本就有个四方形的大窗洞,这窗里正好就是姚家堆杂物的小库房。 她今早打扫卫生时还打开了窗子看过,当时便在心里盘算好了:把这两间房拾掇出来,再把墙洞凿得更大、更敞亮些,摆上货架支起窗板,不就是个现成的小卖部窗口吗? 到时窗子下的台阶上,再订做两个窄边的木柜,就架在窗沿下头,还能堆些时令瓜果来卖。不过收鲜果蔬菜得有门路,得收到好的又得便宜,而且这东西坏得快,没有稳定客流之前可不着急卖。 等开了铺子,院门也得常敞开,这样客人往来也容易。她才不怕什么外男往来就是私通的名声呢!若是为了这个便瞧不起她的人,那也不是什么好人。 哎呀小卖部影儿都还没呢,徐徐图之…徐徐图之……她越想越入神。 —— 国子监内。 钟声刚敲,原本蹲守在甲舍、乙舍台阶上闲话的书童、奴仆便个个一跃而起,赶忙进去伺候自家主人,不一会儿,便前呼后拥地引着不少鲜衣着锦的少年郎出来了。 国子监与辟雍书院分舍的方式不同,辟雍书院才成立十来年,因广纳平民良家子入学,是以入学试放榜名额按名次分甲乙丙丁各学斋,每月还举行月考,末位淘汰,以才学居上。 而成立已有七十余年的国子监便显得腐朽多了,国子监因限定了唯有七品官员以上族中子弟方能入学国子监,便一直以出身高低分学舍,权贵高官子弟方能分到甲舍读书。 故而也只有甲乙学舍门口才会成日聚集着不少豪奴。 钟声敲过许久,耿灏才神色郁郁地从甲舍门迈出来。 他身后不仅跟着数名杂役,还跟着俩个自小伴着长大、伶俐亲近的小厮,其中一个背着书箱棋盘的叫耿牛,另一背着弓箭鞠球的叫耿马。这两人似乎还是双生子,生得胖瘦高矮一模一样,连脸上痦子都是一人一个,一左一右。 “大郎,车已经套好了,今儿还是不回家吗?”左脸有痦子的耿牛扬起脸,盱着小主子那张十分不快的脸,小心翼翼地发问,“奴今儿可还要叫耿羊往舅爷家赶?” 耿灏身材高大,脸也臭,一双三白眼本来就凶,这下更凶了。他一边走一边冷冷道:“不回,也不去舅舅家。” “那…那去哪儿啊?”右脸有痦子的耿马心中警铃大作,忐忑地问。 “去郑州玩几日,不上学了。” 耿牛耿马双双僵住,但看耿灏那副憋着气想杀人的样子,又不敢多劝,只能相互使了个眼色,便赶忙陪笑哄道:“去郑州作甚么?怪冷的这两日,灏哥儿不愿见那女人,要不咱还是去庄子上住吧?” 耿灏脸更黑了,斩钉截铁道:“就去郑州,去云梦山泡温泉!”说完瞥见耿牛耿马的苦瓜脸,又冷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们想什么,只管回家报信去!你!耿马!你回去跟我爹说,只要那腌臜女人还在家里,我就绝不回家!” 被指着的小厮哭丧着脸道:“大郎,奴是耿牛。” 耿灏一噎,这俩生得太像了,那么多年了,他还是分不清。 他不耐烦地随意一挥手:“不管你们谁,反正把话带到就是了。那邓家的女人必须休了送走,想当我娘?我呸!她也配!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还有她那个生得猪头猪脑的儿子,胆敢再迈进我耿家门一步,我就能把他腿打折!你叫她试试我敢不敢!” 越说越气,说到最后耿灏整张脸通红,胸口都剧烈起伏。 耿牛耿马赶忙掏出个药丸给他吃,又一个顺背一个顺胸口,心里也颇为耿灏难受。 耿灏是二品大员“三司使”耿忠明唯一的嫡子,大宋的“三司使”总领天下赋税,人称计相,地位显赫。生在这样的人家本是极大的福分,可惜耿灏母亲生下他便去了,他自小便是耿忠明又当爹又当娘地带大,外人都说耿相为爱子不肯续弦。但年初不知怎么回事,正月里拜帖多、宴会多,耿忠明竟在一次宴会上,瞧上了底下胥吏奉上的女人,鬼迷心窍似的,说什么都要娶回家。 关键是这女人,她已三十好几!她还有个与前头丈夫生下的、只比耿灏小两岁的儿子! 耿家家里也不是没有小娘,几个身家清白的良家老妾还给耿灏生了好几个弟妹呢,她们为耿家生儿育女都没有扶正,一个嫁了人生过儿的却要一跃成耿家主母了!这不叫人笑话吗?耿灏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与耿忠明大吵了好几回,但也没能左右耿忠明的决定,那女人还是吹吹打打地进门了。 洞房当天,耿灏二话不说,擎上俩大海灯,冲上去就把正院房子点了,把亲爹后娘吓得提着裤腰带、跑飞了鞋才狼狈地逃了出来。 之后他便不再回家,直到今日。 耿灏喘着气,好不容易才从满腔愤懑中平静下来,忽然闻到不知是耿牛还是耿马怀里有股香味,眼睛望他胸口一瞥:“你们偷吃什么呢?” 耿马一愣,赶忙从怀里掏出个还热着的茶卤鸡子儿,殷勤捧上:“大郎换衣裳时,奴出去吩咐套车,顺道在后门夹巷里买的。今儿倒新奇,有个模样很俏的小娘子卖鸡子儿,还挺多学子围着买呢!奴闻着香,便也使钱买了几枚,这个是没动过的,灏哥儿要吃么?” 原来是鸡子儿,他最烦吃鸡子儿了,下油锅炒的倒罢了,尤其是这种煮的,他剥开总觉有一股屁味儿,一点也不好吃!耿灏嫌弃地往外一推,拔腿走了:“还以为什么宝贝呢,你自个留着吧!” 耿马委屈地揣回怀里,小声嘀咕着追了上去:“真挺好吃的啊。” 金乌西坠,暮色渐深,滚烫的落日照得国子监里连绵飞翘的屋瓦浮光跃金,连粉白的墙面都映得橙红犹如熔金,廊柱的阴影在墙面上拉出如弓弦般的细线,耿家主仆沿着长廊走过丙字学斋门前,他们斜长的影子打在墙上、窗棂上,如游鱼般在林维明眼前一个个移过。 丙字学斋里,林维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学斋的同窗全走光了。 他忍着腹中的饥饿,把书竖了起来,在书页后无声又哀怨地长叹了一声。 在他面前,他们学斋的经学博士朱炳还陶醉地迈着方步,在前头唾沫横飞、慷慨激昂地带头诵读着《春秋》里的名篇《子产论政宽猛》:“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他约莫三十六七,但瞧着却像有四十好几,生得矮胖矮胖,人裹在月白缎面的长衫里,腰间的腰带又勒得紧紧的,格外像那发酵过头的炊饼,加之他的名字……便在这群促狭学生里头得了个“大饼先生”的诨号。 只见朱炳沉浸在书卷中,一路读得唾沫飞溅,似乎压根没听见方才散学的钟声似的。底下的学子们也都习惯了,满脸麻木——上“大饼先生”的课哪有按时下课的?回回都得拖堂! 6 罚抄书 林维明有气无力地跟着读了两遍,之后朱炳逐字逐句为文章解析释义,他全都左耳进右耳出,心思早已飘飞。 这下好了,膳堂本就数量稀少的好肉好菜,这又吃不上了。国子监因在天子脚下,膳堂菜色虽比辟雍书院讲究些,但也好得有限。倒不是如辟雍书院般生了极恶劣的膳堂贪腐案……他们这儿贪只怕也是贪的,但难吃的缘由却是因为膳堂掌勺的那几个大师傅,脑筋都太过活络了。 前日,他们端上了蜜渍甜麻花炒红烧鸡块这道菜,林维明便已叹为观止,昨日,又出了道令人痛不欲生的茱萸腌秋梨凉拌嫩黄瓜。今儿更不得了了!听早早去膳堂吃早点的隔壁学斋的同窗说,今儿的汤是山药林檎羊肝汤……呕。 但!可喜可贺的是,掌勺的三个大师傅,其中一个得病了,所以这些日子管膳堂伙食的庞主簿便从沈记快食店里订了几样菜作为添补,免得只有两位大师傅烧菜做饭忙不过来。 所以只要早些去膳堂,还是能吃上好菜的! 可眼下哪儿还赶得上?隔壁丁字斋的那群饿狼,刚刚便已嗖嗖几声从外头长廊飞奔过去,只留下几道残影。 林维明伸手揉了揉自己瘪瘪的肚皮,不禁悲从中来。 罢了罢了,回家叫阿娘烙点饼子吃,总比喝什么山药林檎羊肝汤来得强!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菜式吗?听着就觉着可怕。 林维明已经完全没心思听讲了,但好歹还装装样子,但他的座位前面,好友孟博远却不知为何,困得两眼发直、眼皮如坠铅,身子都东摇西晃了。 与他同桌而坐的程书钧默默把他栽过来的大脑瓜子顶回去,孟博远又摇摇晃晃地伏到桌案上。 正好此时,站在堂前的朱炳忽而大喝一声:“政是以和!” 惊得林维明慌忙翻书,原来朱炳都已经讲到后面几页了,他压根没听。幸好与他一般的学子有很多,满堂窃窃私语抱怨的学子在匆忙的翻书声中稀稀拉拉地接诵:“政宽则民慢……” 孟博远虽然已几乎睡着,听见周遭响起朗诵的声音,此刻竟也顽强直起身,捧起书本,恍恍惚惚地跟着念起来:“慢…慢则纠之以猛……” 只是还没念完,他又“咚”的一声,一头栽倒在桌上。 这动静可不小,朱炳当即扭过头来,大饼脸上阴森森一寒,抽出后腰别着的藤条便要冲过来教训他。程书钧慌忙将这冤家一脚踹起来,他迷瞪着直起身,下意识继续捧书朗读,书挡住了半张脸,朱炳盯了他半晌,终究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将藤条重新插到腰后,转身继续领诵。 程书钧抹了把冷汗,他这个好好听讲的反倒快吓死了。 但读了两句,孟博远又再次困得整个身子都往后倒仰,坐在后头的林维明拼命忍住笑把他推回去,还用力地掐了他胳膊一把,压着嗓子道:“孟四!喂!快醒醒!你这是瞌睡虫附了身?怎会困成这副模样,昨晚上哪儿偷鸡去了?” 没人答应,回应他的唯有细微的鼾声。 林维明震惊地瞪圆了眼,特意侧过头去看他,孟博远眼皮虽还半睁着,但已睡着了。 甚至睡熟了! 真服了他了,坐着都能睡着!他只好暗暗用手撑着他的背,不叫他倒仰。 片刻后,这段文章总算讲解到了最后,朱炳扫视满堂打蔫的学生们:“最后讲完这道题便下课,来,谁来讲一讲这篇《论政宽猛》要如何拆解?” 一听这话,满堂学生立刻垂下脑袋,纷纷神色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书卷,好似这书页上突然开出了一朵花来似的。 “都不言声?那我点名了!程书钧,你先来答。” 程书钧一惊,连忙站起来,但他刚起身,两人共坐的长板条凳便霎时失衡,孟博远整个人顿时向外歪倒,林维明发现了,从后头慌忙要抓住他衣裳,但已经迟了,伴随着“砰”的一声,他连人带凳,重重滚到了地上。 顿时激起哄堂大笑。 孟博远揉着眼在笑声中爬起来,刚清醒些,就对上了朱炳那恍若正喷射出两道烈焰的双眼:“竖子!我教书授课十余载,从未见过如你这般顽劣的学生!你给我留下把《论政宽猛》抄二十遍!抄不完休想出这道门!” 半个时辰后,天黑了,丙字斋的其他学子早都走光了,只剩孟博远、林维明和程书钧三人还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 林维明忍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咬牙切齿、边抄边骂:“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冤家!孟四,你老实交代,昨个到底做什么去了?” 孟博远哈欠连天:“没什么,我三哥昨日休沐归家,我爹非要押着他与我讲课,背不出来便斥责我蠢钝如猪,三哥为我说话,却也劝不动我爹,无端端指着鼻尖骂了有半个时辰,害我天亮时才睡下。” 林维明一听,怒气就消了,叹口气,顺带愤愤地为好友鸣不平:“你爹也是……我小叔论起来才叫举国皆知的天才呢!可我爹娘何曾将我与小叔相较过?这好比拿竹篾子比金丝楠嘛,没什么好比的。一家子能出一个好的已是祖坟冒青烟,你家还想连着冒两回?要不你跟你爹说,把你祖父的坟一把火烧了得了!那冒的烟儿够大。” 孟博远撇着嘴,无语地瞪着他:“你等着,今晚我便叫我阿爷上来寻你谈谈心。” 林维明掀过抄完的一页纸搁在边上晾晒,咧开嘴,露出欠揍的笑:“少吓唬我,我可不信这套,你阿爷若真泉下有知,便见不得你爹这么折腾你。” 孟博远蔫了,垂下脑袋,不吭气了。 孟家原本有四兄弟,长子溺水早夭,孟二则过继给无后的伯父续香火,家中便只剩孟庆元和孟博远两兄弟。两人相差八岁,但孟庆元去年便已考中进士,年前被选任为学士院秉笔,不到三十、年纪轻轻便已出仕为官了。 世人皆知,国子监只招收七品官以上的儿女子侄入学,统称为内舍生;辟雍书院则不论是商贾农户,只要是良家子经考学都能入学,视为外舍生。孟家原本只是富农乡绅,正因孟三今年选上学士院有了官身,孟家才能从外城迁居到国子监夹巷购房居住,还把孟博远也从辟雍书院转来国子监读书。 但兄弟二人的天资实在犹如云泥之别,昔年孟三在辟雍书院读书时便很有名声了,自宝元三年,他和陈郡谢氏出身的谢九同年下场科考,之后这两人三年便直压得国子监诸生抬不起头。那几年辟雍书院连续包揽了府试、解试、院试的甲榜前三。甚至三场考试的排名都没变过:头名谢祁,孟庆元次之,第三便是一个叫尚岸的。 那会儿辟雍书院的山长和博士们都跟吃了大补丸似的,恨不得把金榜撕下来贴在身上横着走。 惹得国子监各院先生们也都铆足劲要扳回颜面,但到底未能如愿。 直到这三人接连入仕,去年府试的头名才又叫国子监的学子夺得。 而孟博远……他如今字还写得好似狗爬呢。 孟父望子成龙,一个成龙了还不够,好像非得二龙戏珠才能心满意足、此生无憾。这让孟博远在家的日子可谓是水深火热,连林维明都能学几句孟博远他爹常挂在嘴里的话:“你怎么不学学你阿兄”“你阿兄都中进士了,你连个秀才也挣不得吗!”“这般不成器,家里那头只知晓撩蹄子放屁的倔驴都比你得用!” 程林二人与孟博远年纪相仿、性情相投又同在一处学斋读书,平日里便走得近,两人每日都能听见孟员外冷言奚落儿子,不仅在家中如此,哪怕对着外人也总说他不如兄长多矣。 尤其孟博远前年便定亲了,却迟迟没能成婚,也是因为孟员外对新妇家中夸下海口,要孟博远挣下功名风风光光地来娶妻,害得孟博远心中压着的石头愈发重了,也愈发自暴自弃。 他们心里也都为孟博远不平,但又没法指摘别家长辈的过错,幸好孟博远自个性子开朗,否则早被这样日日训斥嘲讽得郁郁寡欢了。 程书钧拍了拍孟博远的肩头,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左手下笔如飞又替他抄完一页,还不忘冷静提醒林维明:“你也别写得太工整了,仔细叫朱博士瞧出来可就遭了。” 林维明也忙换左手誊抄。 三人抄到手腕发酸,把罚抄的课业交到博士们小憩的监舍,才揉着腕子、蔫头蔫脑地踱出后门。 巷子里早已又安静下来,小弄里几盏风灯在檐下摇曳,青石板上浮动着朦胧光晕,微微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三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本想一不做二不休,翻墙去沈记吃烤鱼,没成想忽而闻到一股浓烈的、带着茶味的蛋香。 这香味丝丝缕缕地随风送来,林维明抽着鼻子,循着香味往左边走了几步,一眼便看到左侧一户宅院门前,立着个身量瘦小的小娘子。 她梳着简单的双环髻,头上只缠了一截红绳,再没别的装饰,朴素的葱绿褙子笼着昏暗灯光,衬得她整个人如夜放的昙花般清丽疏淡。 她正俯身去搬那炭炉上的双耳提梁粗陶瓮,炉子里燃烧的煤饼还闪动着暗红的火星,映亮了她白净秀丽的侧脸。 那勾人馋虫的香气,正从那陶瓮中氤氲而出。 7 姚博士 三人对望一眼,又抬眼看了看那女子身后的门楣,眼中不免都浮起几分惊诧之色:这是姚家没错啊…… 那这门前立着的少女,不就是姚博士家那个见人就躲的孙女儿吗?素日里连院门都少出的人儿,今日竟在巷口支起炉子卖起……卖起吃食了? 三人按捺着满腹狐疑,不觉走过去探看。 姚如意大半个时辰便卖得七七八八,眼见没什么人了,正喜滋滋想收摊,忽而听得身后脚步窸窣,扭头一瞧,是三个身着青衫的年轻学生。 三人瞧着约莫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还瞧着有些面熟,似乎是原身记忆里曾常在姚家走动的那些学生。 不过记忆太模糊,姚如意并不能辨认他们是谁。 当中那个眉眼活泛些的瘦高个儿很是自来熟,已伸长脖子凑到陶瓮前,探颈往冒着氤氲白气的陶瓮里觑:“姚小娘子这煮的是……” “是拿茶卤煨的鸡子儿,几位小郎君可要尝尝?”姚如意拢着袖子,忖度着原主的性子,露出个腼腆的笑,声音细细的,“统共只剩六个了。” 另一个身量最高、面色清冷的学生见姚如意答得这般落落大方,眼中更添讶异,踌躇片刻,他方才出言关心道:“姚先生可大安了?昨儿一早来问时,听伍婶子说他已能起身了。” 果然是姚爷爷的学生,姚如意便颔首应道:“阿爷的身子骨已好些了,现也能走动了,只是神识尚不清明,劳诸位记挂着。” 最角落那圆脸的学生则只顾盯着瓮中香气四溢的酱褐卤汁,用力嗅了嗅,也有些讶然道:“这……这茶卤鸡子儿竟是小娘子亲手烹制的不成?” 几日不见,姚小娘子怎变化这般大了?前日他们来探望时,分明听得姚博士的侄媳妇伍婶子愤愤不平地数落她是个极不中用的大棒槌。 姚如意早想好了说辞,面露苦涩,垂首轻叹道:“是。阿爷病得不轻,日常嚼裹总需银钱,总不能再坐吃山空下去。往常都是阿爷疼我容我,我才能在家里享清福。如今,我百无一用,也没什么能报答他的,更不知还能做些什么,这茶卤鸡子儿是偶然从书里学来的,瞧着还算简单便做了来试试,权且贴补家用。” 一番话说得三人都心下酸涩,沉默了半晌,那眼神活泛的学子忙道:“还剩六枚?我都要了,要多少钱?” “三文一枚。市上好的红皮生鸡子本就要价一文一枚,茶卤鸡子儿还得佐以香料茶叶卤制,再算上煤钱,其实我也不挣什么银钱,我只想着薄利多销,先挣下些口碑来。回头郎君们吃得好,记得多帮我宣扬宣扬。” 姚如意这般说,本意是希望他们莫要嫌贵,毕竟外头坊间卤制的蛋大多不过两文一枚,甚有人卖三文两枚的。她三文一枚确是比外头贵些,但姚如意思量着自己的成本不低,她这批蛋是临时在杂货铺里按市价采买的,若按两文出售,实在没什么挣头,只好先定三文一枚了。 据她这几日观察,这世道的一文钱购买力约莫是后世的2-3元钱,只要不是发鸡瘟的年头,都能买两个生鸡子。不过此时的货币和物价系统混乱而脆弱,铜钱成色、金银价浮动都会影响铜钱价值,姚如意姑且只能这么换算。 她也想好了,回头得空,就去寻几家养鸡户商定鸡蛋长期的供价,想来成本便能压得低些了。 而且,这香料熬出来的卤汤是可以循环利用的,老卤越熬越醇,最后平摊到每一颗蛋里的成本也微乎其微,其实并没有她嘴上说的那么严重。 谁料,听到她这样说,那眼神活泛的学子反倒急了:“哎哟,你…你…这……你倒是卖贵些啊!” 姚如意呆了呆:“……啊?” “竟不知怎么说你为好!你还真不愧是姚博士的孙女,做生意怎这般实诚?你且瞧瞧这儿是哪儿?” 他恨铁不成钢地往后指了指国子监半掩在夜色里中的金字门楣。 “你可知晓,我们膳堂里拿清水兑得都快尝不出蛋味儿的鸡蛋羹卖多少钱?十文!一枚水煮鸡子儿,四文。素汤饼撒点盐和葱花便敢要二十五文,还难吃得很。” 姚如意恍然,怨不得她今儿这五十枚茶叶蛋这么好卖呢!这三人是出来得太晚了,先前刚敲钟那会儿,她略吆喝几声,好些学子以及他们的仆从嗅着香气便围将过来。询了价又闻着挺香,好些人都是一气儿买上四五枚揣着便走,只趁这么一波人流,她那四十余枚茶蛋顷刻告罄。 原是自己卖太便宜了。 但……国子监的膳堂也太黑了点吧?后世好些学校里的食堂定价都比外头实惠,这儿却全反过来了。 估摸着是因为缺乏监管、国子监的学生出身又都不太差的缘故。 那眼神活泛的学子见姚如意听了他的话,反倒呆呆的不言语了,也不知想什么,不由和旁边的两个好友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起先听她应答自如,还以为因姚博士突然病重,这姚小娘子失了倚仗,总算开窍醒悟了,没想到还是行事懵懵懂懂的,实在不靠谱。 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哪儿能一夜长大? 三人望着姚如意,脸色又软和下来。 除却新来的孟博远,他们其实都是受过姚博士恩惠的。 国子监里读书的虽都是官宦子弟,但也不是没有家贫的了,朝堂上也总不能人人皆着朱紫,有些学子只是小官小吏之子,还有些更是远调的边关武将之子,他们家中要维系汴京城和国子监中的开销实在很难。以往,姚博士便常招寒门学子至家中来,不仅花心思提点学问,遇着一时囊中羞涩、衣食有缺的亦多加接济。姚家的清贫也与此有关。 与朱炳胡折腾学生的严厉截然不同,姚博士面上虽严,心里却最是疼爱学生的人。 有件事便在国子监流传甚广。早年,姚博士有个在潭州老家当县学教谕时教过几年的寒门学生,名叫江淮。此人进士及第后在户部候缺数年,却四处碰壁也无答复,只叫等着。姚博士听闻他的遭遇后,便舍下脸面,连夜修书与户部主事说起这事——那主事是他同榜同科的同年,还算能说得上话。 姚博士是经学博士,学问渊博、文辞极美,但那封举荐学生的信,却写得言词质朴而恳切:“江淮其人学问扎实,人勤恳好学、秉性刚直,实乃可造之材。伏望大人拨冗当面考较。倘或觉其不堪大用,也盼大人不吝珠玉,对其明示短处,俾其知所进益,莫叫青年人于京师枯等虚掷光阴。 姚启钊顿首拜谢” 那位户部主事见了信,心中感念,果然召其问策,观其品貌后竟真的荐他外放云州为同知,官牒批下来后,还将这封信留给他,说道:“你有一个很好的老师,日后不要忘了他的恩情,要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临行前,江淮特意来拜别姚博士,重重磕头后,牵驴孤身上任。 三年前,辽国险些遭金国所灭,辽金宋三国的平衡也被打破了,唇亡齿寒,若叫金人吞并辽国,他们实力大增,接下来必将灭宋!官家此时也顾不上昔日辽宋两国恩怨,不得不出兵“抗金援辽”。 燕云十六州接连燃起烽火。 这一仗打了两年,第二年冬天战事不利,云州戍守的重兵刚被调往支援阵前,城外便出现了数不尽的金人骑兵围城。 云州知府吓得卷财逃跑,江淮身为同知,不得不以文臣之身亲率云州百姓死守孤城,守到最后弹尽粮绝,他连城中老弱妇孺都动员起来,锅铲扁担板凳锄头都成了武器。就这样,千疮百孔的云州终于撑到岳将军回援,但解了云州之围前一夜,江淮便因劳累过度而猝亡在城头,死前,他还不知援军将至,向左右留下最后一句话是:“死守,不降。”[注] 遗物,不过两套补丁叠补丁的官袍,碎银几两,还有姚博士当年为他向户部求情举荐的书信。 这事儿传回汴京,官民皆哭。 幸好最后这仗打赢了,金人被赶回大漠以北,辽国虽保住了却元气大伤,割了六州给金国,又割中京道成州、宜州、锦州等六州给大宋,并要向大宋供岁币10万两,这些年边关总算又安稳下来。 对于江淮的事迹,林维明与程书钧都感同身受,他们二人家境也是平平,以前他们俩便是姚家常客。 尤其是程书钧。 他爹正是武官,多年前曾随郗老将军在秦州平羌人之乱,程父作战勇猛,身陷重围仍死战不退,战至最后,身中数箭仍以刀拄地屹立不倒。战事胜利后,郗老将军便替他亲书上表,为他追封了云麾将军的虚衔,并恳求官家准许其子程书钧还留在国子监读书。 官家听闻程父事迹便给程家遗孤在国子监夹巷赏赐了一间小宅,程娘子也得以在夹巷开裁缝铺度日,但孤儿寡母要供养一个读书人,靠朝廷给的抚恤金和裁缝铺的收入仍捉襟见肘。 或许是知晓阿娘挣银钱不容易,程书钧读书勤勉又很节俭,笔写秃了,便将秃笔搁在油灯上燎一燎毛再写,少年心事藏得严实,这样的事他也从不告诉旁人。但姚博士却从他课业的笔迹里窥见了端倪。在为他详细批注、递还所写的卷子之后,卷里便夹着好几支新的紫竹狼毫鸡距笔,笔杆上还刻着“知君志不小,一举凌鸿鹄”。 林维明则是沾了自家那天才小叔的光——他那位名动京华的小叔林闻安是姚博士的第一批学生,或许也是因此,林维明他爹也把他往姚博士家里塞,希望能得到这位神通名师的指点。 他便也常去姚家蹭课,即便他资质平平,又是个坐不住的急躁性子,但姚博士也只会斥责他读书不尽心、落笔浮躁,从来不会如孟博远他爹一般,说什么:“你瞧瞧你,你小叔当年如何如何”。 反倒,他会一脸严肃地对他说:“人生在勤,不索何获?这世上从没有白读的书,怕只怕你空怀壮志又不思进取,既痛恨自己又溺于安逸,少年易老学难成啊,你得读书!不许拖延了,勿谓来日方长,今日即是读书时!” 一句惊醒梦中人,从此,林维明竟真的“尝试”认真读起书来。但他没什么毅力,每每懈怠荒废几日又会诈尸般痛斥自己堕落开始勤学,勤学两日乏了便又堕落,如此循环往复,至今在学斋里四书六艺都是中不溜,既赶不上程书钧这样名列前茅的,又比孟博远这常年垫底的好些。 哎,他也时常想,或许他这般天资平平之人,挣扎也无用,不如别想着匡扶社稷了,还是只求温饱安逸,只要康健快活,即便庸碌一生也罢了。 猛一见到姚小娘子,倒勾起了他对往事的记忆,又想起姚博士往日的勉励,林维明还是不甘心,又又又开始在心中暗暗发誓:“明日我定要头悬梁锥刺股,学他个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从今日起,连续三月,我都决不在堂上偷看书局里新出的话本子了!若有违此誓…便…便罚我日后蹲茅坑屙不出屎来!” 发完誓,他又有些心虚,信不过自己。 林维明想了想,又加上条件:“只一回就好……” 程书钧不知林维明头脑跳脱已经飘远,他眼眸越过姚小娘子,望向姚家半掩的门扉,心中极不是滋味。 姚博士因中风在医馆里躺着时,程书钧与孟林二人便日日去探他,待得老先生挪回自家宅院调养,因着内宅有未出阁的姚小娘子,他们倒不好再随意进出。便每日只在门外问安,哪怕听照料老先生的侄媳伍婶子说一句“转好了,今日多进了半碗粥”,都觉云开月明一般。 没想到今儿竟见姚小娘子在门前守着小炉卖茶卤鸡子儿。 一枚鸡子儿三文钱,她一日挣的只怕还没有国子监甲舍、乙舍那些高官权贵之子一支笔、一方砚贵。 说起来,她以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啊。 程书钧不擅言辞,更不知要如何宽慰女子,垂了眼眸,慢慢攥起拳头。而林维明又突然还魂了般,着急地对姚如意道:“明儿你卖五文钱一枚,记得啊,别卖三文了。” 几人相顾无言时,姚如意已将茶叶蛋捞出来细细裹了油纸,温言道:“今日三文明日五文,这样漫天要价日后怎还有人来买呢?膳堂价贵,我便有样学样,那与他们有何区别?阿爷总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旁人能污蔑他,我却不能堕了他的名节。”她抬头对眼前这三个好心的学生笑道:“不妨事的,多谢你们来光顾,还这般关心我阿爷……一共给十八文便好。” 林维明只好无奈地掏出钱来,想多给一些,也被姚如意推了回去。 “郎君不必可怜我。”她还是那样的笑容,眉眼弯弯、酒窝深深,“谁人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郎君怜悯我而恩赐,我心中感激,但我不能要。这并非自尊作祟,而是我手脚俱在,如今家中光景也没到一文没有的地步,我若是贪图旁人施舍,这样下去又要如何自立?我虽是女子,也当尽自己所能挣钱奉养阿爷而非不劳而获,多谢诸位了。” 三人面面相觑,到底拗不过她。 姚如意说完,将十八枚铜钱仔细地收进身上的小挎包里,冲他们福了福身,便准备再次弯腰搬东西,程书钧终于找到机会,忙挽袖上前:“我来吧,姚先生曾多次关照过我,我也没什么报答的,帮你搬进去吧。” “我也是,我也是。” “给我给我。” 另两人也忙抢着抬炉搬凳。 但天色已晚,他们实在不便久留,毕竟当年泼到姚家的脏水里便有“家门常有外男出入”这一条。谁都知道姚小娘子冤、姚博士遭贬官一事也冤,但邓家先前在外收买了好些闲汉泼皮胡说八道,这世上又总是谣言传千里,若为其说句公道话,反倒也要被一齐归为“你这么替姚家说话,那个与姚小娘子有私的外男,我看定是你吧?” 他们争不过,便只能避嫌。 只帮她搬进院门,相互行了礼后,立即揣了热乎乎的鸡子告辞。 姚家的门扉也重新关上了。 三人的家都在这夹巷里,因此都没住国子监学馆的大通铺。林维明随手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茶卤鸡子儿分与他们。他们边剥着蛋叹气,并肩慢慢往前走:“姚先生家中也太清苦了,哎,看姚小娘子这样的闺阁弱质被逼得煮蛋谋生,看得叫人心中难过。” 程书钧捏着两枚鸡子儿,也沉默不语。 “姚家真是多灾多难的,往后若得机会,咱们多帮衬帮衬便是了。”孟博远虽然来国子监的时日不长,不如他们二人对姚博士这般感情深厚,但也听过过他们家的那些惨事,这会子便也跟着叹气。 但他实在太饿了,一边叹气,手上也不停,率先剥好了蛋,还举在眼前端详,“这鸡子儿闻得好香,但真能吃么……”他有些怕吃了拉肚子。 林维明剥好了,也没敢下口。 谁也没有对姚小娘子煮的鸡子抱有什么希冀,毕竟他们都听说过,姚家的灶房炸过两回,锅飞灶毁、浓烟滚滚,那阵仗连厢军都抬水来救了。姚博士和姚小娘子的手艺只怕还不如膳堂的那三个日日奇思妙想推陈出新的大师傅呢。 但真的很香。孟博远没忍住,还是谨慎地下嘴咬了一口。 就这么一口,他忽地瞪圆了眼,指着手里那露出一点流油蛋黄的茶卤鸡子儿,呜呜直叫:“好…好…好……” “怎么了你?咬着舌了?” “好吃!真的好吃!你们快尝!” 林维明看他这副舌头都快要捋不直的馋样,也半信半疑地咬下去。 浸透了卤汁的蛋白嫩而弹,卤得恰到好处,既不老也不烂,透着高香厚重的红茶味,里头的蛋黄更妙,一咬下去,那溏心便猝不及防地沁了出来,稠稠地淌在蛋白上,让人连忙张嘴去嘬。 不仅酱香醇厚、清香不腻,吃到最后,嘴里丝丝回甘——那是茶叶卤过所带来的独有回甘。 这哪像是炸过两回灶房的手艺? 孟博远三两口吃完一个,已在吃第二个了,越吃越是两只眼都惬意地眯住了:“我还是头一回吃溏心的茶卤鸡子儿,好吃好吃,好吃得我脑壳都吃飞了!” “你可太夸过了!” 林维明虽嫌弃孟博远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自己也吃得津津有味。 是不错!比膳堂里的强多了! 8 茄豆角 姚家小院里,秋风裹着些许微凉漫上了脚底,姚如意把炭炉板凳都先摆在院门边,留着明儿一早接着用。 这会子卖完茶叶蛋,天已泼墨般黑透了。 但算算时辰倒不算晚,刚过酉正三刻。 那三人来之前,姚如意见巷子里人潮渐稀,锅里又仅剩六枚蛋了,她便中途折回小院,先将姚爷爷搀进房里歇息。这老爷子午间贪睡,申时又才用过烧饼和茶叶蛋,这会子精神抖擞,坐在床榻边,还中气十足地嚷着叫如意把桌案上学生们的课业拿来,他要批改。 人都不认得了,还惦记着改作业呢。 真是天选教师的命。 算起来,姚爷爷告病假已两月,哪还有甚么课业可改?姚如意在屋里那方磨得掉漆的老旧书案上翻拣半天,在满桌的纸堆、书卷里随手抽了粉压在最末的泛黄文章递去,也不管是谁的。 姚爷爷果然正襟危坐,从床边起身,坐在桌边,捧起那篇文章细读。 晚风吹得窗轴松垮的窗格子轻响,姚爷爷手捧纸页渐渐看得入神,脊梁也挺得笔直。姚如意瞧他那副肃穆模样,抿着嘴退出去。 回到院门前准备收摊,没想到运气好,最后还能遇到姚爷爷的三个学生,把她没卖完的茶叶蛋尽数包圆了。 她大受鼓舞。她今儿就卖了一锅,五十颗蛋,刨除成本就挣了七十五文。 虽然听起来很少,但这种小本生意原就是聚沙成塔,一会儿她预备等姚爷爷睡下,再趁着夜市开了,去买一百五十枚蛋卤上,泡上一夜,明日一早便能开卖。那样就能卖一整天了,能挣更多钱。 姚如意想着,便先把今日用过的卤汤用纱布细细滤过。滤掉碎蛋壳、茶梗、桂皮渣之类的杂质,卤汤会重新变得清亮,再添少量新香料续一瓢凉白开,盖上盖,置于阴凉处,明日再煮沸便可以再续用了。 老卤汤最讲究养,这般滤过能续用三五回。之后便要倒掉一半,去除底部沉淀的杂质,再加入新的卤料和清水重新调配。只要注意保持清洁卫生,避免油污、生水混入卤汤,这种卤汤是不会变质的。 卤汤能循环用是因为频繁加热能杀菌,而香料本身也具有杀菌防腐功效,譬如,她记得她以前特意上网去查过,说是花椒和八角里有一种叫茴香油的东西,便有很好的防腐功效。 后世经常有卤鹅卤鸭卤鸡店号称自己是百年老汤,就是这个原因,他们一口汤传几代人,不过经常这样不断稀释调配,其实也早已不是曾经的那锅汤了,只是配方相同,算是个宣传噱头。 不过老卤汤卤出来的卤料的确是很不一样。 从前外婆也总这般料理茶叶蛋的卤汤,别人都买现成的卤料包来做,外婆坚持自己调的更好吃,其实主要是因为外头的料包贵,里头大料都稀碎,不值当。那时候,姚如意还小又爱操心,她还当是老人家俭省不舍得倒,生怕吃出什么问题,特意上网去查证后才知道有这么个原因在,并不是不卫生。 处理好卤汤后,姚如意赶忙笨手笨脚地用襻膊绑袖子开始整治今日的晚食。今儿试卖耽搁了时辰,弄得吃晚食有些晚了,幸好姚爷爷半晌午垫过肚子了,不然她这时候更要着急了。 她把豆角先掰成一段段,再把茄子洗净切断对半劈开用井水泡上,抓把葛根粉调成淀粉浆子拌上,就开始调料汁:酱油、白糖、盐和半碗清水;再切点蒜蓉,就可以下锅煸炒了。 今天她准备就做个简单的茄子炖豆角盖浇饭对付对付,饭早就蒸好了,在锅里温着呢,因为只要炒一个菜,很快就能做好。 添煤饼、起油锅,先煸豆角,再煎茄子,茄子煎到金黄软趴捞出来,最后用蒜蓉爆香后,把豆角和茄子一起混进去炒,浇上刚刚调的料汁,一倒进热油热锅里,只听“滋啦”一声,瞬间激起满灶房的白汽,蒸腾出浓浓酱香,此时便出锅。 盛出来时,姚如意便深深地嗅了一口,虽然没有辣椒,但已经足够香。 豆角脆嫩,茄子软糯,这菜拌饭喷香! 回身在碗橱里寻了个粗瓷海碗,盛上冒尖的大米饭,用饭勺压实,先把浓油赤酱的汤汁先浇在饭上,再舀起满满一大勺茄子炖豆角盖在上头,香得还端没进屋就被姚启钊闻见了。 他转过大方脸来,脸上还矜持着,但鼻尖一直不自觉地耸动着。 “阿爷对不住,今儿晚了,明儿定早些开饭。”姚如意用胳膊满桌子把垒得乱七八糟的书纸推到旁边去,笑眼弯弯递过竹箸,“您尝尝,看看这豆角到底中不中吃。” 姚启钊抖着手握住筷子,其实闻到味就知道好吃了,还倔强地嘀咕:“豆角奏是不中吃。” 但等他开始吃,且捧着饭碗,埋头用筷子扒着饭菜,呼噜呼噜地越吃越快后,姚如意也没有再问他豆角中不中吃。只是倒上一杯水搁在案头,便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她自己也端了碗满满的盖浇饭,倚着廊柱用饭。 刚刚看姚爷爷那吃相,她就知道,她学得挺好,如今一吃也在心里连连点头,茄肉吸饱了油盐酱醋,软烂得仿佛入口即化一般。豆角咬下去脆嫩又很有滋味,再配一勺融进了浓酱的米饭,暖意很快便自胃袋漫向四肢百骸。 虽说只是很简朴的一道盖浇饭,但吃得人有种热腾腾的满足感。 以前在家里,有外婆这样勤快的小老太太在,她没什么机会表现,现在试着做,煮饭烧菜做起来也不难嘛。 檐角星子渐明,她仰头望着,眼里漫着希冀,也一筷子一筷子、大口大口地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 她把碗里每一粒米都吃得干净。 肚子渐渐鼓胀而温暖,姚如意满足地呼出一大口气。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能好好吃饱更重要的事情了。 ** 就在姚家关了门吃晚饭之时,国子监夹巷口,也有杂役陆续举着长竹竿陆续上灯,夜色深沉,除了国子监住宿的学馆里有几个学子在沐浴时荒腔走板地高歌,这巷子里倒还显得清净。 秋风穿过巷弄低徊游走,拂动每家每户檐角门前的灯笼,一团团暖光,照得青石板上灯影曳动。 值守的老厢军将两条腿高架在凌乱的桌案上,整个人往后倚靠在吱呀作响的藤编圈椅里,正一边剥茶卤鸡子儿吃一边哼着勾栏小曲,心里还在唏嘘姚家那腼腆的小娘子竟也能豁出脸面操持起这种引车贩浆之事了,可见是家道落败极了,才会如此。 惨呐哎~咿咿咿呀呀~ 正唱着呢,就这么巧,值房前忽而来了个人,笃笃地敲了敲窗子。 这时辰国子监的大小官吏、博士应当都下值了啊,老厢军忙囫囵咽了鸡子儿,用胳膊肘向上推抬起窗子,不耐烦地伸出脑袋一瞧:“哪个?” 窗前立着个裹头巾的长脸中年妇人,细瞅倒有几分眼熟。 伍氏腰系粗布围裙,手拎着一条用草绳穿过鱼鳃的桂花鱼,忙跟值守的厢军赔着笑脸:“军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大半日不见,您不认得奴家了?奴家是姚博士的侄媳妇啊,这段时日常在此处出入走动的。您再仔细瞧瞧!真没骗人!” 那厢军这才懒散地趿着鞋晃出来,举起油灯将她上下打量,认出来了,问:“这会子来作甚?” 伍氏举着手里的鱼,笑道:“再怎么着也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能真的什么都撩开手啊?这不是不放心吗?哎呀您不知晓,我那堂侄女十指不沾阳春水,真是什么也不会做。我这在家半日心突突直跳,都不知爷孙俩吃上饭了没有?正好家里得了几条鱼,我家官人便说罢了罢了,嘱咐我也给堂叔送一条来,给他补补身子去。” 厢军又看了看她,伍氏很瘦,脸又长,笑起来嘴边两条深纹,秋日里的衣裳穿得也不厚,夹棉的蓝底细布长褙子贴着身子垂落,显然没有夹带什么刀枪棍棒,便摆摆手让她进去了:“去吧。” 伍氏“嗳”了声,便踩着昏暗的夜色往里走。 姚家在巷子最深处,但她走到半道就看到了姚家院墙里飘起的炊烟,一阵阵盘旋直上,在浓郁的夜色里若隐若现,伍氏的脚步缓缓止住。 她仰起头盯着那一丛丛向上的炊烟看了会子,愣了愣,又快步向前走到姚家门口,果真闻到了院门里透出来的阵阵米香菜香,隐约还听见姚如意嚷着叫阿爷别噎着了,吃慢点儿的声音。 她在门前站了站,探头从门缝里瞅了瞅,但只瞅见模糊的灯影,会不会是有邻居好心,过来替堂叔堂侄女儿整治饭食? 这巷子里住的大多是有官身的人家,伍氏这么个末流小吏员的媳妇反倒有些怯了,便有些踌躇起来。 想了想,她把那鲜鱼拴在姚家门上的铜环上,没打招呼也没进去,转身又离去了。 那厢军见她那么快去而复返,还好奇地又伸出头看她一眼:“怎么?姚博士和姚小娘子不在家?不应当啊,方才姚小娘子还在门前卖茶卤鸡子呢。我见热闹,也溜出来买了俩呢!您方才不是说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我看不见得!她说今儿翻书寻的菜谱,便试着做了做,真别说,她这头回卤得鸡子儿还真不错呢。哎,不过也是可怜,好好官宦人家的女儿,落得这地步……” 伍氏闻言瞪大了眼,满脸难以置信,甚至还抬头看了眼天,这天也没下红雨呐? 茶卤鸡子儿?姚如意做的?还摆摊儿? 怎么可能? 伍氏怕要数这世间最知姚如意脾性之人了! 前阵子她阿爷中风进了医馆,伍氏嘱咐她每日蒸几笼暄软易化的细面炊饼往医馆送汤饭,那妮子便只垂首抹泪不言语。平日里也是如此,与她说话,非得将耳朵贴到她面前,方能听见她那蚊蚋似的答话。 那乌龟壳子里缩脑袋的烂怂模样真是气得伍氏牙痒痒。后来爷俩叫煤烟熏到了,这姚如意鬼门关前走一遭,醒来后,那眉眼倒似乎较从前更明朗了些,有了几分生气,但也是个锯嘴葫芦,十几日了,跟她说什么都不大应的。 恨得伍氏这半拉月吃仨瓶子逍遥丸了都! 伍氏那惊诧的模样,一时没有掩住,但面对老厢军那变得愈发探究的、想看笑话一般的脸,赶忙压下了心中的疑云,扯开嘴角福身一笑:“多谢您行方便了”,没应他的话就走了。 她边走边想,一路回到家里都觉着怪,进屋见灯下,姚季还在拨算盘算衙门里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账册,便又把这些话先咽下去了。 唉!衙门小吏看着光鲜,实则是作牛作马的苦差,上官一声令,下头便要跑折腿。若是遇着朝廷要办什么大事要事,那连家都不必回了。 不仅要对上峰毕恭毕敬、年节生辰贺礼不断,就连上峰的媳妇小妾儿女的礼数也短不得。伍氏叹了口气,堂叔以前骂姚季失了本心,成日里尽琢磨些歪门邪道,可这不收些下旁人供上来的,一大家子如何能支撑得住啊? 上头吃他们,他们便只能吃下头,这又有什么法子? 她摇摇头,去灶房里冲了一碗热热的鸡蛋汤送过去,递到案头,温言道:“官人且歇歇眼罢。” 姚季将笔搁在笔山上,抬头看了眼伍氏,诧异道:“怎么这样快回来了?”他还以为伍氏要留下来给堂叔整治饭食收拾屋子呢。 伍氏正好憋了一肚子的话,忙扯过杌子,迫不及待将姚家的炊烟、茶卤鸡子儿、老厢军那些话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来:“官人你说奇也不奇?半日功夫,那闷葫芦转世成精的妮子竟这般能干了?” 姚季算账算得头昏脑涨,没怎么放心上,漫应道:“堂叔以前好歹也是五品官,家里确有些藏书古籍,兴许她真翻到了什么食谱吧。这不正好?省得咱们还得操心。” 伍氏却仍觉着不大对劲。 姚季是男人,又忙于公务,以前姚如意在家里寄住时,他也见姚如意见得少,但伍氏是一日三餐都和姚如意打交道的,所以她知晓那是个怎样戳一下才动一动的木头人。 “不成,明儿我再去瞧瞧去。”伍氏站了起来,还是好奇得很,“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茶卤鸡子儿。” “随你罢。”姚季打了个哈欠,累得两眼无神,忽想起要紧事:“对了,抚州林闻安又寄信与堂叔了,王大人亲自送来,特意嘱我转交的。我方才险些都忙忘了,你明儿既要去,便一起捎带过去。” 伍氏眼睛一亮:“又是那个跟官家和王府尹都称兄道弟的林闻安?他又来信了?这人倒是念旧情,待堂叔如父一般。” 话到后头却虚了三分——每年这林闻安都要寄信给堂叔,顺带还会给她家也随信送一笔银两来,正是托他们照拂姚家爷孙的酬劳。 所以这段日子姚博士又是中风又是中煤烟的,险些没了命,弄得伍氏慌手慌脚,怕得夜里都睡不着,不仅照看姚启钊爷孙俩十分尽心尽力,连垫药钱都不计较了。 姚季嗯了声,从抽屉里抽出一封厚厚的信来,也面色郑重地点头:“我听王大人的口风,那林闻安似乎要奉诏返京了。凭其才名与东宫旧臣的身份……我斗胆揣测,必是要委以要职的。” 伍氏瞥了眼丈夫,心里也紧张起来。 “所以我才叫你去送鱼。芸娘的婚事、往日龃龉都不必再提了,只当没这些事儿,可记得?”姚季抬手把那沓厚厚的信递给她,压低嗓音道,“堂叔虽患了痴病官身不保,可有这样的门生,咱家日后怕还得靠他呢!” 9 挨打了 姚如意此时尚且不知有人来过。 用罢晚饭,姚如意又进姚爷爷屋里收拾碗筷。老人家早已吃完,见她进来,还端着架子夸道:“你这小厨娘手艺倒还过得去,好生做,下月与你添些月钱。” 姚如意忍俊不禁,将姚爷爷手边同样刮得溜光水滑、一粒米星子也不剩的碗收走,顺着他的话头连声应是。 正要转身出去,姚启钊忽又问道:“方才替你搬炉子进来的,可是闻安吗?” 姚如意一怔,她哪里认得那是谁啊? 但没等她回答,他又自顾摇头:“应当不是,闻安生得更俊些。” 姚如意:“……”以貌取人是不好的,爷爷! 姚启钊凝神思索片刻,忽而神色黯然,喃喃自语:“是了,我想起来了,不是闻安。闻安早已送回抚州去了......唉......” 姚如意听得云里雾里。 原主留下的记忆里,除却姚爷爷,旁人的面容皆蒙了层纱般。 更遑论多年未见的林家人了。 姚启钊耷拉着松垮的眼皮,默然半晌,没来由地伤感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絮絮叨叨地嘱咐姚如意:“有桩事还得劳你跑一趟。林家既将这宅子托付给咱们,我这腿脚不便,只得烦你隔三差五去开窗通风,散散霉气。明日将钥匙与你,你去瞧瞧,莫叫蛇虫鼠蚁在里头做了窝。”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姚如意随口应承下来。 又闲话一阵,她便端来热水,让老爷子自己洗漱。 见他颤巍巍地收拾停当,姚如意才吹灭了屋里的灯,关上房门。 随后她又推上小车,预备去小货行街采买鲜蛋,这回多买些,如今的天气鲜蛋搁在地窖里存着,放三四日也不成问题,这便省得日日出门了。 刚开门,便听噗通一声,似有什么物事从门上跌落下来了。姚如意就着院子里的灯笼弯腰一瞧,竟是一条鱼。 怎会有鱼?哪来儿的?她拎起来左看右看,又往巷子里探看了会子。 没人啊。 略一思忖,她先将这尾肥硕的桂花鲈拎进院里。推车出巷时,顺道向值房的老厢军打听可有人来寻她。这条夹巷生人进不来,果然一问便知。 竟然是伍氏来过,还送了她一条鱼。 但她怎么没进来?这且不论,她定是知晓自己摆摊的事了......说来唏嘘,除却姚爷爷,这世上最了解原主的,恐怕就是这位素来不待见她的堂婶了。伍氏不比巷子里的街坊,须得想个周全的说辞搪塞过去才是。 姚如意心思转了转,低声与那厢军道过谢,便接着往外走去。 汴京城中夜市繁盛,夜里街上比白日还热闹,灯火煌煌、人流拥挤,姚如意推车都走得小心翼翼。 那家杂货铺掌柜见她这回要得多,很好脾气地给减了价,比白日还便宜些,合下来一枚鸡蛋半文多,划算了不少。 回去路上,忽而闻到一股浓烈辛香,见有人沿街推车叫卖汤饼从她身旁经过,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碗碟炭炉小锅摆得满满当当的小车、那油炸面饼的香味儿,这…这不是书中女主发家致富的泡面吗!书中女主开了面馆后很快便做了油炸泡面、做了泡面酱底,还是书里前期的重要剧情呢! 当时她半夜看到吃泡面这一段,馋得也想泡个面吃,可惜身体不允许,只能硬馋。 因此印象极深刻。 眼看就要擦肩而过,姚如意来不及细想,忙出声将人叫住了。 不多时,她的小车上便多添了三口粗陶酱缸、半麻袋油炸面饼。 姚如意把麻袋仔细捆好,心中雀跃:早该想到的!什么东西和茶叶蛋最配?当然是小卖部里免费供应热水的泡面啊! 以前卖这个可受学生欢迎了,早读的铃声一响,姚如意便摆好暖水瓶等学生乌泱泱冲到小卖部,跟她选一包泡面,再要个卤蛋、王中王,就自己去旁边拿不锈钢盆和暖水瓶,窝在小卖部外面的小桌上呼噜呼噜地开吃。 这样搭着茶叶蛋卖,她只要烧点热水、供应些碗筷,省事又能多挣钱。她对小卖部食物的定位十分清晰:不必做新奇的发明(她也不会),但一定要好吃方便又实在,这样不方便出去买的国子监师生便会就近在她这儿买了。 明儿就这么卖!她兴冲冲地往回赶。 回来后,她也还不能歇下,先将明日要卖的鸡蛋洗干净,用酒煮过,轻轻敲到裂而不碎,再泡进卤汤里。因为浸泡的时间长,可以不用煮沸,这样泡一整晚也不会烂,明日一早生火就能卖,她也不必太早起来。 做茶叶蛋是很省功夫的,这也是她选择做这个的原因之一,毕竟原主身子才将将痊愈。 之后再将库存的鸡蛋慢慢地吊送到地窖里存着。 草草梳洗后,姚如意歪在榻上揉腿拉筋——这身子骨大病初愈,平素又少劳作,稍一劳累便筋肉酸疼,不好好拉筋放松,一觉起来铁定就走不了路了。 不过,原主瞧着瘦小,其实体格子好着呢!日子长着,她多吃饭多干活,一定会强壮起来的。到时候就像外婆一样,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天卤三百个蛋再干点别的,都轻轻松松。 窗外秋虫唧唧,凉风又从门缝漫进来,姚如意用脚压住被子,身子一滚,就把自己裹成一条只露出脑袋的胖乎毛巾卷,脑袋刚沾着枕头,便像断了电似的,暖和又舒服地睡着了。 她倒是睡得美,孟博远却睡不着。 孟家就在巷口厢军值房左近,绕过国子监南斋的岔道,便见两扇新漆的朱红大门。二进的院落,前厅前院连带跨院俱改作了雕版作坊,后宅六间厢房挤着一家老小。 这宅子自不及外城旧宅宽敞,还是典了外城大宅又贴补七百贯钱才置办下的。 他三哥孟庆元今日已回衙署当值,但他在家中处境并未因此松快。 他与程、林二人留在学斋抄书时,朱炳便来孟家开模印过些日子的旬考试卷。这朱炳罚了他不算,还添油加醋,将他课堂上打瞌睡的事告到他父亲跟前。 孟父教朱炳数落得冷汗涔涔,只觉着自己整张脸皮都被人活揭了下来扔在地上踩,不仅对着朱炳连连作揖赔罪,连印卷子的印钱也没收,自然憋了满腹火气待顽劣的儿子归家发作。 偏偏孟博远今日还回来的晚。 孟博远心里也委屈得紧,他和两个好友肚子里就垫了俩鸡子儿,赶到膳堂时,案头只剩乌糟糟几样残羹,膻气冲鼻的山药林檎羊肝羹在大肚陶瓮里翻滚着,已经熬成了灰棕色的浆糊糊。 三人在那桶泔水前相顾苦笑,这才索性各自返家。 他们三人家都在夹巷,距学堂不过几步脚程,故都不住国子监的南斋学馆——国子监成立得早,供学子住宿的学馆也是二十年前的老房宅了,至今不曾翻葺过,十二人一间大通铺,还不如辟雍书院的学舍舒坦。 听闻辟雍书院的学馆四人或六人一斋,明窗净几,桌椅斗柜一应俱全,连茅房都熏香备枣,更备有香巾。 就很羡慕。 但他们虽然住家里,一日两餐却多在膳堂将就。家中既无显贵门庭,又非身家豪富,自然比不得甲乙学斋那些公子哥儿,成日里豪奴簇拥,三餐茶饭都有人奉到案头。 他们三个,连个书童都没有! 细论起来,甲乙两斋的学子也从不去膳堂用饭,不是乘车回家用膳便是早就在去樊楼潘楼沈记等大酒家定了席面,这膳堂也就只能折腾他们这些小官子弟的五脏庙。 晨课太早,家里生火造饭赶不及,倒不如花几个铜钱在膳堂凑合。午间国子监的后门是不开的。他们便揣些炊饼烧饼充饥,或是热些点心,草草咽下又又要赶着听讲去了。 晚间原该归家用饭,但学了一整日的课,好不容易能松快松快,和同窗们结伴吃饭才另有一番滋味,十天倒有五天都能约着翻墙出去吃各式各样的路边小摊儿,于是家里也懒得做他们的饭了,留点剩饭剩菜便算聊表心意了。 但孟博远今儿回到家,等待他的连残羹冷饮都没有,只有他爹铁青着脸候在前厅,手把藤条都攥得咯咯响。 “畜生!”孟父见他进门便暴喝,“去你阿爷灵位跟前跪着!” 孟博远垂首便跪。 10 汤饼香 小时,孟博远也曾为他爹的偏心暗自伤怀,如今早已习以为常,此刻既不惊慌也不心酸,只是撇了撇嘴。他早料到他爹的脾性,这顿打横竖躲不过,只是没料到来得这般快。 藤条挟着风声"啪啪"抽在脊背上,孟博远咬紧牙关绷直腰背,疼得面色由白转青,愣没叫出一声来。 夜色渐浓,孟夫人关氏带着两个伙计家的媳妇逛罢夜市,正美滋滋抱着好些从布帛铺买的时新料子回来,刚迈进门槛就听得院里闹腾,忙将衣料往旁人怀里一塞,提着裙角赶去一瞧: 见亲儿子又被抽得皮开肉绽,这还了得?她一个箭步上前护住,厉声道:“要打连我一块儿打!横竖打死我们娘儿俩你就舒坦了!孩子一回来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打要罚的,你倒是让他说说话啊!” “朱博士难道还会冤枉了他?他自个不争气!本就蠢笨,还不肯勤读,为他费这般多心思、银钱供他读书,他还在堂上打瞌睡!还叫先生告到家里来,我的脸面都叫他丢尽了!” 关氏是蜀州人,脾性最泼辣,闻言柳眉倒竖,当即起身辩驳:“四郎昨儿天亮才歇下,今日哪来的精神读书?何况,人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国子监里不还有个五十八的老监生?四郎才多大年纪,你这当爹的急什么?怕自个活不到儿子高中吗?” “少壮不努力,莫非你要纵他蹉跎到五十岁?都是你这当娘的惯着……” 孟父嘴上虽硬,眼睛却偷瞄关氏脸色,见她眉头越挑越高,声气便渐渐弱了,藤条也慢慢收到了身后。 “你这是什么胡话!与我何干?我与你孟家生儿育女,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好好好,你若是不想要这个儿子,日后便叫他改姓关!我明儿便将他送回蜀州去,叫他与我老父膝下侍奉,也是孝道!” “你…你胡搅蛮缠!” “呸!你才胡搅蛮缠!你年少时读书不也一塌糊涂?可曾挣得半分功名?倒有脸教训儿子!说起来你现去应考也不晚,你不也才四十好几吗?我看正是闯的时候!明日我就备二两银子去找刘主簿,看能不能让你也进学,倒要瞧瞧你这当老子的,能不能比四郎强!” 孟博远低头跪着,看似老实,实则憋得嘴都要抿烂了,拼命掐自己掌心才没叫自己笑出声来。 娘亲威武! 关氏越说越气,越骂也越起劲,叉腰冲上前,染得鲜亮的指甲正戳孟父的鼻子继续怒骂不停,孟父万万敌不过,抹了把被喷得湿漉漉的老脸,想逃,又被关氏追到门外,拧住了耳朵一路骂到院外。 孟博远支着耳朵听,直到他爹狼狈得越逃越远,听不着了,他才揉了揉肚皮,怅然望天:娘光顾骂爹了,都忘了他了! 好饿,幸好还吃了俩茶卤鸡子儿。 孟博远一骨碌爬起来,蹑手蹑脚蹭到门边张望。见他爹不知逃往何处,雕版坊前院里也没人经过,静悄悄的,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但西边一间敞厅里还亮着灯,被孟父专门聘来刻字的易老师傅还坐在矮凳上,面前横着块松木板,一脸肃然专注地捏着斜刀刻版。 他身边还立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徒弟帮着打下手,余光瞥见孟博远做贼似的探头探脑,忍笑眨眨眼,转过身把自己师傅的视线挡住,又把手背到身后,悄悄冲他摆手。 “阿翊,谢了!”孟博远笑嘻嘻作个揖,一溜烟跑了。 孟博远心大得很,溜回了房倒头就睡,迷迷糊糊时还想着,还是好饿,要是能吃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汤饼再睡该多好啊…… 一觉睡到辰光微露,窗外忽起一阵阵竹哨声,支开窗子,便见林维明在他家围墙外蹦跳着冲他挥手,猴儿一般地鬼叫唤。 他匆匆换上衣裳,胡乱洗漱一番,马不停蹄地抓上书箱,揣上关氏烙的烧饼和偷偷塞来的银钱,临出门还不忘揉揉他家那只看门黑犬百岁的大脑袋,夸两句好狗狗,这才匆匆去与林维明汇合。 “今儿怎么这般早?”孟博远诧异,平日可都是他去林家把人拖起来的。 “我昨儿立了誓要发奋读书。”林维明一脸正经。 孟博远朝天翻个白眼:“这话说了没有三百回也有两百回了,且看你能坚持几日。” “嘿,你这人,怎么见天泼我冷水?” “还用我泼?哪回不是你自个喊累撂挑子!” “这回不一样!” “你昨个去上坟烧纸啊?” “什么?” “糊弄鬼呢!” 两人斗着嘴转过街角,便见姚家门前围着不少人,嘈杂热闹得很。 茶卤鸡子儿的香味又随风飘出来了,除此之外,似乎还混杂着一股熟悉的浓香,这香气一冒出来便飘得满巷子都是,霸道得很,都把茶卤鸡子儿的味儿也盖住了。 “姚小娘子这般早就开张了?”孟博远伸长脖子张望,吃惊道,“她还摆了桌椅……这香味……不是速食汤饼的味儿吗?” 自打五六年前沈记出了一种用热水冲泡便能即食的“速食汤饼”,之后便在汴京城中风靡,经久不衰。如今汴京城里早已不止有沈记一家会做速食汤饼的了,各家还有各家擅长的酱底,譬如沈记是红烧味与酸菜味做得最地道,后来居上的州桥“陆家汤饼”做得是刀削速食汤饼别有风味,另一家“汤师傅”汤饼作坊里出来的,鸡汤味酱底更是一绝。 孟博远以前也格外爱吃速食汤饼,有段日子吃多了上火,舌上长一黄豆大的疮,吃饭喝水都疼,他娘一面骂他活该一面还把盐倒他嘴里,疼得他在家又蹿又叫,之后家里也再不买速食汤饼了……如今已好些时候没吃了。 此刻他闻着竟又口舌生津,忍不住咽唾沫。 林维明早也闻见了! 姚家门前多加了两个煤饼炉子、三张小矮桌并几张小板凳,蒸腾弥漫的白雾热气里,一个炉上仍煮着大肚陶瓮,里头的卤汤滚沸咕嘟作响,卤得棕亮的鸡蛋在冒着泡的卤汤里堆得满满当当,小山一般。 另一个炉子摆在桌椅的那头,上头驾着大提梁陶壶,正烧热水。 两人循香而去,越近人越多,最后几乎是挤进去的。 姚小娘子的炉子前早围了不少学子了,人来人往的。有来买茶叶蛋的揣了就走,也有兴冲冲的学子已围坐在姚家门口的小桌上吃上了,那人穿绫罗,白胖白胖的,也不爱惜书本,随手便拿书箱里的书卷压在陶碗上头,手里捏了筷子勤等着吃呢。 腾腾热气中,姚小娘子围着花布头巾,襻膊高高卷起袖子,露出细条条的小臂,她站在炉子后头,叫炉火烘得两颊发红,鼻尖都凝出了细细的汗珠子,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拿笊篱捞蛋一会儿又问人要什么酱底的汤饼,还要利索地给人夹面饼拿碗收钱。 孟博远和林维明刚过来,就听旁边就有人问道:“姚小娘子,你这一碗汤饼加个茶卤鸡子儿得多少文钱?” 见又有人来问,姚小娘子手上不停,还赶忙扭头答道:“汤饼不同口味都是一样价,面饼一饼十二文,酱底一文,热水一文,茶卤鸡子儿三文,一共十七文。” 那人便要了个红烧味的,她便麻利地取过碗盘来,摆好面饼,舀勺酱料再添个蛋,往旁边一指:“郎君自取热水便是。” 刚说完,又有人喊:“姚娘子,没热水了!” “稍等!就来!”姚小娘子连忙又返回家里取了个壶嘴里正冒热气的大陶壶来,换在那炭炉上,把原来倒光了水的陶壶取下来又跑回院子里去。 没一会儿,新搁上的陶壶也冒了烟,不断升腾的热气顶开壶盖,发出突突的声响。林维明新奇地看在眼里,心里还赞了声聪明呢。 每家每户门前屋檐下有一条雨渠,上头盖了镂空的青石板,约莫也就四尺八寸宽,空地有限,又不能将桌椅都堆到巷子外头去。她便提前烧开了好几壶水温在自家院里的灶上,这样省了位子,原本便温热的水,取出来拿煤饼炉子一热,很快又沸了,也不耽误事。 那学子泡完汤饼坐下,一掀开盘子,香气四溢,立刻便埋头吸溜汤饼,棕红油亮的热汤烫得他直哈气,却还是一口一口接一口。 太香了!孟博远实在忍不住了,他昨日饿着肚子睡的,做梦都在梦羊肉汤饼,早起起来才发现流了一枕巾的口水,他拿胳膊肘捅捅林维明:“时辰还早,不忙进学斋,咱也来一碗吃吃?” 林维明望望天色,是还早……但……他痛心疾首:“我起大早是为读书!你又拉我吃汤饼?那我不是白起了吗?” “你就说吃不吃?” “书中自有香汤饼,书中自有茶卤鸡,人,更要有骨气,我不吃!” “我请。” “……吃。” 不一会儿,姚家门前的矮桌已坐得满当当的,实在挤不下了,两人干脆捧着碗坐在门槛上埋头大吃,闲闲的秋光斜斜切过巷子两边的屋檐,屋瓦被照得愈发亮了,像抹了层薄薄的豆油,衬得这天也像烤过似的,蓝得发脆。 与此同时,伍氏怀揣着书信,臂上挎着装了几十枚鸡蛋的竹篮,领着女儿芸娘,也已走到国子监夹巷口。 11 言如刀 伍氏刚凑上前要跟值房里的老厢军套近乎,就有股子香风从巷子里扑过来,那种油汪汪的香像是一根丝线,牵着她和芸娘的脖颈似的,叫她们下意识便扭过头往巷子深处张望探看。 正是上学的时辰,南斋学馆涌出的学子很快填满了整条夹巷。伍氏抬眼望去,但见姚宅门前白雾蒸腾,围作一圈人墙,不用说,这勾人的汤饼香正是打那儿飘来的。好些年轻学子,书箱都还没背稳当,拔腿便往热气处跑。 “娘,这味儿真香。”姚芸娘忍不住扯了扯伍氏的袖口。 因伍氏一大早要过来,她只来得及喝了碗红枣粥,此刻被这浓香一熏,便又饿了。 她十六七岁,正是长个子、能吃的时候。她模样随了伍氏,长脸细目身段纤纤,且一看便是家里疼爱的姑娘,肌肤养得白净红润,头上双髻各插支米珠银簪,脖上还挂个沉甸甸的老银长命锁项圈,这会子被香味勾得踮起脚来,脖伸得老长,越过人群往热气处瞧:“娘,好似真是堂姊在那儿。” 伍氏暂不理自家那大馋闺女,先敲了窗子,跟那老厢军招呼。 “你怎的又来了?” 值房里,那老厢军蜷在两条长凳上睡了一宿,此刻正蓬头垢面,捧着粗陶大碗,已率先吃上这汤饼了,含混不清地抱怨一句,连头也没抬,挥了挥油手便放人进去。 伍氏这才拉起姚芸娘的手,忍下心中惊诧快步往姚家走。 远远便能看见了。 姚家门口的确支起了炉子,屋檐下摆了三张矮桌,七八个小板凳歪歪扭扭坐着人。 国子监的晨钟此刻正巧敲响,正在吃的学生赶忙一抹嘴就跑,后头刚出来、起晚了的学生也撒开丫子便往前冲。 眨眼功夫,三张矮桌和摊前的人群便空了。连昨晚那打过照面的、眼熟的两个学子,也赶紧仰脖倒净面汤,来不及咽,便抓起书箱,快步拐进大门。 之后再来买的学生,隔老远便嚷着要买蛋,跑到姚如意跟前脚步不停,抓了蛋塞了钱便狂奔。 待应付完最后几个火烧眉毛的学子,她正低头往身上布囊里塞,面前便投下两片瘦长影子。 一抬眼,便见到伍氏和姚芸娘两张削似的脸。 伍氏正有些挑剔、诧异地盯着她,姚芸娘倒先出声唤道:“如意阿姊早。” 姚如意刚打照面时有些愣神,但很快便低下头去,忖度着原主的性子,声如蚊蚋地喊了声:“堂婶、妹妹早。” 伍氏斜着眼打量她,见她故态复萌,顿时鼻子都要气歪了:“好哇,你原是能干的?以往在我面前竟是刻意装鹌鹑呢?” 姚如意十分做作、从下往上怯生生地瞅了她一眼,手藏在袖里,偷掐了一把大腿里子,疼得一激灵,眼泪也含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 她可怜兮兮地分辨道:“婶婶总骂我,我…我见了你便怕。” 说这话时,她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她自己的小时候。 那时还在姑姑家住。姑姑让她住在旱厕和鸡窝跟前、臭烘烘的杂物房,没电扇,床板是三个大箱子拼成的,吃饭夹肉菜会被姑姑伸筷子打掉,手指被表弟用门夹断骨折也没人管,哭着打电话给她爸,十个有八个都接不到,好不容易接通,她爸只有一句:“别找事。” 本以为早已结痂忘却的旧伤,就这么与原主脑海中压抑自卑到极点的记忆撞在一处, 原只为糊弄伍氏而假哭的她,此刻眼泪却不受控制、接二连三地涌了出来。 人人都嫌原主以前不好、没用,可是这世上人本就有千万种,有生性开朗的人,便有生性内向的人,不论怎样的性格,都不应区分优劣贵贱。用激烈的言语、带着偏见去否定她的所有,实属是不公平的。 而且……姚如意心里也挺能谅解原主的,因为她之前也没了妈妈、寄人篱下好多年。不同的是,她虽苦却有外婆。时至今日她都还记得,外婆像天神下凡一般,就这么抱住了在瑟瑟寒风中卖卤料的她,一把将她从泥潭里扯了出来。 书中世界的这个“如意”,姚爷爷虽也待她极好,但姚爷爷到底是封建礼法下成长起来的男人,又有大半日都得在国子监里讲学,还得照顾学生,“如意”那样敏感脆弱的心思,显然没能及时得到正确有效的引导。 她所见到的、原主连残存留下的记忆里,都浸透了委屈与漫长的孤独。 “你又哭甚么?真就有这般金贵,半句重话都听不得了?” 姚如意抬手抹了两下,抹不掉,干脆便让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她抬起满脸的泪,看向神色忽然变得更生气的伍氏。 从前在她家便这般,她才说了几句,这姚如意就开始哭!现在还是这样!弄得她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而且照今日所见,她并非天生的闷葫芦,原是对旁人都能好声好气的,独独对她这幅鬼样子,好似她如何磋磨她似的! 教她还不是为她好?好心当作驴肝肺,她伍氏心里又生出些恼恨来,重重哼了一声。 姚芸娘在旁边手足无措,一边掏出手绢递给姚如意:“阿姊先擦一擦”,又拼命拉她娘的袖子:“娘,你别说了。” 姚如意吸着鼻子,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为原主剖白一二:“婶婶,我嘴笨,可我也知道你们嫌我厌我,可我…我也只比芸娘大一岁啊。还有退婚的事,芸娘因我受累,我自然愧疚,之前婶婶为此骂我,我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言语如刀,我总会难过……” “现下阿爷病了,我自个不打紧,可阿爷不能没人管。”姚如意头越埋越低,“如今操持这般引车卖浆的贱业想必又丢了你们的脸,可我也是没法子,家里没本钱还欠着债,便只能做这些……” 伍氏一愣。她倒是没这样想过,毕竟大宋商业繁盛,早已取消了商户籍,如今不论是否从商都是良籍,一样也能科考,她也是商贾之女,何来伤脸面?何况姚季也只是个微末小吏而已。这姚如意真是……难道真是自己脾气太差?才把好好的人折腾成这样的?她竟有那么大能耐? 不,与她有何干系?还不是退婚这事儿闹的!伍氏不过一瞬便将自责的心思晃出了脑袋。 而就在伍氏愣神时,姚如意从原身想到自己、又想到外婆,悲从中来,竟抽噎得越来越大声。 伍氏立刻从恍惚变作慌乱,再叫她这样哭下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赶忙将姚如意一把拉进院门,嘱咐女儿:“芸娘快关门!你也别嚎了,至于吗?” 姚如意也在竭力忍耐,摇头噎气不应声。 伍氏彻底没辙,心里那些疑惑和不安也散去了——这窝囊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 “你阿爷还没起来?”伍氏瞟了眼屋里。 姚如意用手背擦泪,点点头。 伍氏松了口气,便将手上的竹篮子撂下,硬声道:“好了,这些鸡子儿给叔父补身子,还有一封林家捎来的信也在此。”顿了顿,没忍住又瞪她一眼,“我闲得慌?专程一大早来训你?不过是顺路来送信罢了!”说着将信往她怀里一塞,扯上姚芸娘便走了。 芸娘扭头看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便跟着伍氏走了。 姚如意听着她们脚步声越走越远,也松了口气,垂头靠在门边,静静地平复一会儿心情。她本来挺难过的,直到手不慎碰到身上装得满满的布囊,将里头的钱撞得哗啦啦响。 她瞬间又精神了! 先把门口的小摊儿收进来,关上门,她就蹲下来数钱,数完别说哭了,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眉开眼笑了。 今儿的茶叶蛋、泡面都还没卖完,但只刚那会儿,她便卖了三十五份泡面、一百来个蛋,一共挣了八百余文,这和前一日比简直发大财了! 只是她那三张桌椅根本坐不下,好多人都端碗站着、蹲着吃,当然也有见人多走了的。 门前狭小,还得尽早铺子开起来才行。 她抱着钱袋子,下定了决心——今儿得空便将那两间杂物房收拾收拾,晚间便去寻程娘子打听打听木匠的事儿,早做打算。 之前同程娘子往小货行街采买时,她便瞧出程家嫂嫂对附近哪家铺子货真价实、价钱公道都门儿清。想来独个儿撑门立户又拉扯孩儿的妇人,少不得要这般精打细算,才能把日子俭省着过下去。 正想着,忽就听姚爷爷屋里响起了窸窣声,她赶紧绞了帕子,把脸上的泪痕全抹干净。扬起笑脸,抱着钱袋,蹦蹦跳跳地过去敲姚爷爷房门: “阿爷起来了?我能进来吗?您猜我今儿挣了多钱?说了得吓您一跟头!哦对了!还有您的信——” 12 去林家 晨钟悠悠散去,紧接着,国子监里朗朗的读书声便在巷子中传了开来。姚家离得近,学子们上的什么课业,听得一清二楚。 姚启钊喝了药,夜里总睡得酣沉,并不知一大早伍氏来过。此刻已盥洗清爽,正坐在前廊藤席上看信。看着看着,又忍不住侧耳听墙外的书声,蹙眉道:“你听听,你听听!读得气若游丝、七零八落的!国子监的这些学子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和尚念经都比他们读得用心些。” 姚如意在井台边汲水洗碗,听得直想笑。这和后世的老师总爱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很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她洗完一大盆碗,倒扣在竹箩沥水,便回灶房煮了两碗素面。面上添了几根青菜,滴了几滴香油,再浇一勺酸芥菜卤,清淡但也好吃。 姚启钊把书信搁在一旁,他吃饭不挑嘴,捧起面碗,又吃得呼噜作响。 “阿爷,昨日答应您的,等我挣了钱,就给您割肉吃。”姚如意豪气地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挎包,加上昨日挣的几十文,刨去成本,她这两天快挣了半贯钱了。买一斤五花肉不过三十几文,使得起。 姚启钊眯着眼,瞧姚如意那昂着小下巴洋洋得意的样儿,心里莫名也跟着高兴,但却还是用拐杖点点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挣了五百贯呢,往后瞧瞧,你这尾巴是不是都要翘天上去了?财不露白,赶快戒骄戒躁!” “在您面前怕什么?高兴就高兴嘛!”姚如意抓着肩上的粗布囊带子,满足地笑成了两弯月牙眼。外婆常说,男人会骗人,钱不会。她挣了钱,能在这书中世界安身立命,怎么不能高兴呢? “成成成。”又继续低头读信,一脸专注。 姚如意冲姚爷爷的背影噘了噘嘴,就愿意高兴,随时随地高兴! 她哼着小曲儿,进屋点了今日买肉买菜的伙食钱,剩下的便都藏进自己房间床板的夹缝里。她自己也馋肉了,今儿就来炸个香喷喷的脆皮五花肉! 前世生病之前,她最快活的日子,就是等到中学下午放学。学校里没人了,外婆就领着她把卷帘门拉下一半来,再把家里那老式圆灯泡拉绳一拉,老灯晕黄的光便浸满了铺子,再没人打扰。 她再搬一张板凳进厨房,帮外婆洗菜洗米。 客厅里,别人家淘换下来送给她们的旧电视机沙沙地放着播十分钟能切广告三十分钟的无聊养生节目。 外婆会边给她炸香喷喷的五花肉,边讲一些胡编乱造的鬼故事。 给她吓得,又想吃又害怕,最后只能窝窝囊囊地边哭边吃。 外婆就会指着她哈哈大笑。 姚如意把钱缠在腰带里侧,再出来时,姚爷爷已把信看完了,直冲她招手:“如意你来,信上写了,闻安约莫冬至时分便能到京了。既如此,你今儿还是尽早去林家瞧瞧,若有哪里朽坏,咱们也好提前替他打点。” 对啊,还有这事儿呢,她都给忙忘了!姚如意忙尴尬地答应了一声,“您钥匙给我吧,我这便去瞧,等回来我再去割肉,我把门锁了,您自个在家看会书,可别乱跑啊。” 她不在乎这个素未谋面的邻居回不回来,之前因姚爷爷时常提起,她便也仔细回想过几次,她应该没记错,书里并没出现过“林闻安”这个的名字。 估计和她一样,都是书中的小小路人甲。 可姚爷爷格外看重,她就当是让老人安心。 “我都多大年纪了,还用得着你嘱咐?”姚启钊不服气,把厚厚的书信踹进怀里,嘟囔着,立起拐杖,费劲地站起身,回屋给她拿钥匙去了。 幸好他今日精神头好,没忘了钥匙放在哪儿,虽然也找了半天才又巍颤颤地拿着一大把钥匙出来,还拿了叠纸笔出来。 一早起来时,姚如意还觉着今日姚爷爷神智清醒了些,可这会儿再看他神色,他似乎又糊涂起来了:“如意啊,阿爷手抖得写不了信了,你替我给闻安回封信,再捎些银钱给他。万不要告诉他我病了,只叫他不必急,路上慢慢走,也不要节省,多花些银钱坐漕船……” 姚如意心头咯噔一下。虽说托原主的福,她能轻松看懂竖排繁体字,写几个字怕也不难,可毕竟从没练过书法,一动笔恐怕就要露馅。 而且,姚爷爷之前不是总把她当成家里雇来的小厨娘么?这回咋又把她认成孙女儿了?不过,她以前在医院也见过患阿茨海默症的老人,他们思维跳脱,确实不能按常理推断。 不过她没漏出一点儿不对的神色来,先坦然接过姚启钊递过来的钥匙和信笺,顺带将缠了纱布、烫起好几个泡的双手也展现在他面前: “阿爷,您既已接到信了,只怕人家早已启程了,写了回信他也收不到啊?何况您看我这手……我也没操持惯灶头事,这两日赶鸭子上架,昨夜熬卤汤才烫了手,这会子还肿着呢。” 姚如意本也不是日日掌勺的大厨,烧柴火灶更是幼时记忆了,哪能事事妥贴不出错啊?原主那十根水葱般白嫩的手,叫她两日折腾下来添了七八处被火燎伤和锅边烫出来的红印子。 原主不爱出门,皮子养得白又薄,一烫起来便瞧着格外严重。烫得浅的都有一碰疼的红印,烫得厉害的,不仅有红印,都起小泡发肿了,周遭还耷拉着黄黄的软皮。 姚启钊瞅了眼,立刻急了:“怎会弄成这样?凉水冲过没?快去买些烫伤药来!回头流了浓,那便难好了!” “不碍事,我冲过水还抹了点牙粉,过两日也就好了。”姚如意早上过药了,其实已不太疼了。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很珍惜这副身体,只是没法子,总要做事。 姚启钊还是不放心似的,拉过她的手看了又看,又唠叨要当心,并勒令她一定要去包几副烫伤膏回来覆。 之后,他盯了她手腕处一颗痣半晌,才忽而撒手,拄着拐杖,慢腾腾地转身回屋去:“你说得有理,闻安只怕已在半道上了,这回信还是不写了。你去忙你的吧,我也该回屋批改那些混账东西交上来的课业了。” 姚如意捏着钥匙,暗暗松口气。 见姚爷爷屋子里的竹帘子缓缓降了下来,她便赶忙绕到自家屋子后头,挤过柴棚,再往前走到尽头,那里有一扇落了大锁的小角门。 姚家和林家之前是可以直接通过这扇小门出入的。 她把锁上的灰抖了抖,用钥匙拧开了锁,卸下门栓,用力推了两下,才推动那被灰尘堵得发滞的门扇。 走近这扇角门,便是一方荒草蔓生的小跨院。 姚如意踩着齐膝高的杂草走到檐廊处,台阶上苔痕斑驳,便能转进蛛网垂悬的窄门。 眼前是个宽敞明亮的小四合院,当中一个厅堂,对着个四四方的天井,左右两边各有两间厢房,水磨青砖间杂草丛生,有一圈井台,木盖上压着石头,下头应该也是口井。 姚爷爷没生病之前,估摸着一俩月也会进来看一眼,这宅子虽久未住人,但天井敞亮,有些霉味倒不腌臜。她一进来便发现林家屋顶上的瓦片里生了几丛矮矮的草,顶端还有被砍伐过的痕迹,甚至门后有把木梯子都还架在那儿。应当是姚爷爷生病前还过来帮着收拾过的痕迹。 那么大年纪了,还爬高捡瓦! 这老爷子啊! 再往前走,东侧廊子尽头,还种了颗高大的柿子树,即便多年没人照管,依旧长得随心所欲、枝繁叶茂,枝头还缀了些青黄果子。 姚如意四下打量,还走上前抚了抚那柿子树的树干。走到树下,她才发现树上还挂了个褪色木板,上头墨痕早已模糊不堪,但还能看出笔锋飘逸俊雅。 她努力认了半天,才看清楚,上面写着: 平平 取“柿柿平安”之意 宝元元年夏移栽 此树性疏懒,喜拔节少挂果 姚如意仰头看了看,确实,长得好高,果子只有几颗。 不由满心柔软地笑了起来。 原来姚爷爷常念叨的这位“路人甲”,是个会为树取名的人啊。 和她挺像,她也喜欢给家里的各种物件取名字。以前她还给外婆的摩托车取名叫“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来着。 “平平再见啦,有空我再来给你浇水。”她笑着拍了拍树干,便继续便顺着回廊细细察看。地上积了不少尘土,除了她,没瞧见有人进来过的脚印,便依次推开雕花木门通风散味。 林家一共有两进,比姚家宽敞数倍,拢共有十几间屋子,装潢得也清雅舒适许多。后院看过,她便打算穿过月洞门绕到前院去。 之后,她又在前院发现一盆正开得红艳的“一串红”,花朵密集,像一串串红彤彤的小铃铛,弯腰凑近一看,白陶花盆上果然也写着:“妙妙,宝元二年秋,小妹月月手植赐名,花勤易活,实乃好花,不愧‘妙’字。” 另还有一棵树冠开阔的合欢树,上头的小木板是:“听木;宝元二年春移栽。每逢夜晚及雨天,其叶片两两对合。月月见此,屡次将耳贴近,天真地想听花叶窃窃私语的声响,故得此名。” 院里草木葳蕤,即便无人居住,花草树木仍在四季轮回中肆意生长。姚如意在林家转了两圈,叫这空荡来往的风吹拂过,望着尘埃在一束束阳光里静静沉浮,心都好似被洗净般,宁静了下来。 看了两遍,确信没遗漏,便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时,后头窸窣作响,像有什么东西擦着茂密的杂草跑过。 姚如意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猛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阵风荡进来,卷起几片叶子,吹动了屋檐上忙碌织网的大蜘蛛。 13 小狗咪 姚如意便这样站了会子,努力听了听,再没什么动静。 她胸中又生出些胆气,轻挪碎步往声息处挨去:那动静的来处正是方才荒草蔓生的小跨院。 穿过天井时,她顺手抄起一块压井盖的大青石。 两手捧着沉甸甸的石头,她心里安定了一些。 应该也不会是人。她暗忖。刚刚那巴掌大的跨院连根廊柱都藏不住,除了草高一点,根本就没地方躲人,若是方才有人藏在那儿,肯定会被她看到的。 或许是什么小动物,老鼠?四脚蛇?不会是黄鼠狼吧?黄鼠狼她有点怕,不过汴京城这样人烟繁盛的地方也会有黄鼠狼吗?河南有黄鼠狼出没吗?姚如意胡思乱想着,谨慎缓慢地靠了过去。 她将身子隐在门框后,只探出半张脸儿张望。 风吹过高高的枯黄蒿草,草色的波浪在她面前起伏着。 忽然,她好像看到了两只毛茸茸的三角耳朵,在密密的草间抖动。很快,她又在附近另一从草里看到另外两对毛茸耳朵,还不是同一种花色。那黄白花的耳下先按捺不住,拱出颗滚圆狗头,一对黑漆漆、湿漉漉的小狗眼正好奇地看向她。 紧接着,它旁又探出一只黑黢黢的狗脸,第三只棕橘色的则怯生生地缩那两狗中间,细看竟是只猫崽子。三个毛团子恐怕还没断奶,正因太小了,之前静静藏在草里时她才没发现。 姚如意也没敢动没吭声,生怕吓着它们。 它们见姚如意像雕塑似的没动弹,渐渐胆子大了起来,开始在草里自顾自追逐玩耍,却跑得东倒西歪,没一会儿便滚作一团,绒毛沾着草屑,相互啃咬打闹、扑对方的尾巴,喉咙里发出细嫩的嗷呜声。 姚如意眉目柔软,将青石轻轻搁在砖地上。 她蹲身与毛团子们对望。 三只崽子虽滚得灰头土脸,却个个肥得皮肉撑展,浑身的毛蒜瓣似的炸开。它们定是有奶水足的妈妈喂养,才能养得这般圆润。只那橘色幼猫瘦小些,难道是因为生得太瘦弱被猫妈妈抛弃了,又被狗妈妈叼回来喂了? 这只猫很小,腿短身子也短,跑两步就摔,却已经跟其他小狗崽学会狗叫摇尾巴和吐舌头了。 姚如意听见这小猫和它的狗兄弟打闹时张嘴“汪”出来一声,没忍住笑了。 她还在那猜测呢,又听墙角一阵动静,从墙根的土里钻出来一只巨大黄狗头,那狗头叼着只奄奄一息的肥鼠,正努力地钻进来,却因突然闻到陌生的味道而僵住,紧接着两道森森目光便朝她盯了过来。 姚如意刷地就站起来了。 这只大狗是典型的传统中华田园犬,立耳,长嘴筒长腿,黄犬白面,骨架还不小,整个身子精瘦而结实,毛有些脏污杂乱,左眼到鼻前还有两道深疤斜贯,想是在外流浪时打架留下的。疤痕很深,疤痕附近都不长狗毛了,显得格外狰狞。 她赶紧后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狗妈回来了! 而且是生得好凶悍的狗妈妈。 “我什么也没干。”姚如意缩着脖颈跟狗妈妈细声辩解。 狗妈似乎也看出了她很怂,瘦胳膊瘦腿没什么威胁,喉间滚着低吼,便整只狗都钻了进来。姚如意这才发现它不是从土里钻出来的,而是那墙根底下松了两三块砖,被这狗妈妈刨出了个狗洞。 方才那三只小狗咪,一见大狗回来,立刻便不管姚如意这个只知道冲它们傻笑的不速之客了,连滚带跑,欢快地摇着尾巴,直往她肚子下面钻。 与此同时,角落的蒿草深处又还窜出只好似四眼铁包金的奶狗,刚刚它竟一直伏在草里躲着没露头,好聪明。 原来是五口之家。 林家的宅子人没住上,倒叫狗咪一家子搬进去了。 不过也多亏了这狗妈一家子,林家的梁柱都没有耗子啃过的痕迹,姚如意方才走一圈,连四脚蛇、青蛙或是那种个大的昆虫都没有看到。 估计都被狗妈抓来吃了。 四只花色各异的小毛团子抱着狗妈的腿使劲地往上爬,呜呜咪咪地急得讨奶吃,但狗妈只是一个劲专注地盯着姚如意,棕黄凶悍的眼警惕万分,并没有露出肚皮给小狗咪们吃奶。 “不打扰你们,我走了。” 姚如意还是有点怵那只狗妈妈,小声打了声招呼,蹑足退回自家院落。 小院寂寂。 姚如意冲屋子里喊了声她出门了,听见姚爷爷在屋里应了声,便推上土车子。 出门买肉去! 等买肉回来,林家的屋子应该也通风得差不多了。姚如意准备睡前再过去把林家的门窗关一关,以后约莫半月去一趟,直到林家人回来,这样也不算辜负姚爷爷的嘱托了。 走到巷口,与值房里闲得抠脚的老厢军点点头,她心想,住在国子监也有不便的地方,生人进不来,日后即便叫人送货恐怕也只能送到巷口。 不过这也算有得有失,至少巷子里没有那么多偷盗和泼皮无赖,叫她住着也较为安心。否则如意和姚爷爷还真得谨守门户,或许,至少得养一条像狗妈妈那样凶悍的大狗看门。 或许真的可以?若是狗妈妈愿意,她抱养两只狗妈妈的孩子也不错,都省得买狗钱了!姚如意在病痛中锻炼出来的乐观,又让她开心起来,推着车哼着歌,虽然铺子都还没影儿,却开始畅想未来有猫有狗的生活了。 不一会儿,她便找到肉摊割了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挂在车把上,又哼哧哼哧到小货行街那家杂货铺再补了两百枚鸡蛋、几坛子酒回家。顺带还在铺里转悠了两圈,偷偷观察这时的杂货铺里都有什么好东西,提前做市场调查。她看到了梳子篦子、杯盘碗碟、笤帚畚斗、油盐酱醋咸菜等等,和后世也差不多呢。 回到家,小心翼翼地搬了两三趟才把鸡蛋搬进灶房里。 擦了擦汗,她便兴奋地拎着五花肉进了灶房,还特意切了点肉下来,剁成肉泥,拿滚水一烫,用肉和肉汤拌了点剩粥,便兴冲冲地端着去了林家,准备贿赂狗妈妈。 可打开角门一看,小跨院里竟已没了狗咪一家的身影。 狗妈妈或许认为这个地方不安全了,在她离开后便带着小崽们飞快转移了,只剩下墙根处那狗洞还豁着口,留下一堆凌乱的狗爪印。 姚如意倚门怅望半晌,莫名,她有些伤感地弯腰扫了扫台阶上的灰,屈起腿坐了下去。支着下巴,眺着四方屋瓦合围后露出的那一小方天空。 秋日的天很清澈,一闪而过的鸟影也很轻盈。 这扇小角门一关,屋子里只有风、草和尘埃,她不必再人前小心伪装、努力辨识每个人,能够稍稍袒露出自己在书中世界的一丁点思念与孤独。 其实她心里也有些不安,今早姚爷爷忽而开口叫她写回信,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隐隐察觉到几分试探之意,但……姚爷爷头脑时好时坏,她也不知那时他是否是清醒的。 坐了会儿,她拍拍自己的脸,又振作起来。 她旁的好处没有,最是擅长苦中作乐。就像以前,她即便癌细胞全身扩散,只要一日没死,她就好好地活一日。如今也一样。 多想无用,还未发生的事儿,她都当没事。 反正……这辈子已算是白捡来的了,只要开开心心去过当下每一日,便赚了。 她还是把肉粥倒进杂物间里翻出来的、缺了口的盘子,搁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再去将林家的门窗一扇扇全锁回去。 锁了门,她又回了灶房,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何以解千愁?大吃一顿! 要说以前外婆做得什么菜她最爱吃,那当然是酥脆爆汁、香掉舌头的脆皮五花肉了! 做脆皮五花肉一定要选肥一点的,最好是五层分明:三层油两层肉。若不然,炸出来的肉太柴会塞牙,那便只能切薄薄的,用来炸猪油渣当零嘴吃了。 姚如意今儿买得五花肉很好,这时的猪肉都是吃粮食的散养黑土猪肉,肉质紧实鲜红,她拎回来十分壮硕厚实的一条,拍在案板上,废了半天劲才拦腰一剖为二。 除了闻着有点肉骚味,没什么缺点。 但这好像是最大的一个缺点了。 书中说过宋朝的猪肉是不骟的,需提前洗血水、泡葱姜水、焯水才能去除那种骚味,但是外婆做的脆皮五花肉是用啤酒腌过便直接下锅油炸的,应该不能焯水。 姚如意横竖不会旁的做法,且试他一试。 酒也是去腥的嘛。 洗了血水,泡过葱姜水,便将肉浸在新开的一坛麦酒里。 以前外婆会泡两刻钟,姚如意准备多泡一会儿,让味儿散足。又因为正好新开了一坛酒,本着不要浪费的原则,她趁机拾掇起明日要卖的茶叶蛋。 架起陶瓮,另起一锅,把这批蛋放进兑了凉白开的麦酒里先煮上。 煤饼火太旺,她今日用柴,在炉膛里留一根大柴慢慢地烧到底,这样火是小火,不易灭,也不会烧干锅底。 忙忙碌碌,卤完蛋,还有点时间,她又出去到院子里。 姚爷爷在屋里看书看得睡着了,隔着房门都能听见他那震天响的呼噜声。 她准备先将堆杂物的那两间房先分类收拾出个大概,为自己小卖部腾出地儿提前做准备。 14 脆皮肉 这两个杂物间怕是有年头没扫过了,里头破桌瘸椅叠着豁口碗盏,霉咸菜缸挨着虫蛀帘子,乱七八糟堆得山高,让人站进去都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好。 姚如意先把那种一辈子也用不上的破烂都拉了出来,一股脑堆到土车子上,但还不能乱丢。 原主的记忆里,这汴京城竟也是实行垃圾分类的!家家户户的垃圾都不能随意向外倾倒,宋朝有明文律法规定,秽物不可乱弃,叫人检举,要挨七十下板子,能打掉半条命。 国子监这一片居民的秽物要等“街道司”的杂役按日来收,每逢单日收能沤肥的粪便尿液、枯枝落叶,剩饭菜则每日按时辰来收,这一类会专门运到郊外,低价卖给城郊的养猪户。 姚如意整理出来的这类朽木破陶,其实也不算秽物,属于每逢双日收的“荒货”,也就是废品。今儿正好是双日,等天晚些,留意那驾着长板车走街串巷高声吆喝着“收荒货咯,荒货——”的杂役便行了。 她把那发霉的、恶臭的咸菜霉咸菜倒进污桶里,因太臭了,在家里洗只怕要臭好几日散不去味儿,便用帕子蒙了口鼻,汲了水到门口的雨渠边涮洗。 外头有穿堂风时不时袭来,但她还是被熏得喉头翻涌、干呕不止,这瓦罐就算洗干净她也是无法再用来腌咸菜的,可罐子还好好的,扔了多可惜,洗干净,回头用来栽些青葱蒜苗正好。 午后这段时辰,学子们还未散学,巷子里总是寂静的,也是街坊们搬来胡床一起坐在门口闲聊做绣活的好辰光。 姚如意那倔强抠搜、干呕着也要刷罐子的声音,很快引得聚集在程家裁缝铺门口的嫂子们、婶娘们侧目。 程家与姚家隔了大半条巷子,程家靠近有厢军值守的巷子口,姚家在巷尾,挨着国子监的墙。 两边其实都听不大清楚对方的声音,但姚如意被熏得眼泪都出来的模样,还是逗得一个胖大婶直笑:“姚博士这孙女儿啊,养得实在娇气,洗个咸菜罐儿都能呕成这样。” 程娘子正给儿子补外褂,抬眼看了眼,忙替姚如意出言分辩:“俞婶子你今儿刚从洛阳回来,有所不知,如意如今很出息了。这两日姚博士的三餐俱是她自个张罗的,清晨还拉下脸来卖茶卤鸡子儿和汤饼,那香得满巷子都是。汤饼倒是不稀奇,但茶卤鸡子儿我家阿钧昨日刚买来尝过,滋味甚好,也不知她这没做过活儿的小姑娘怎卤出来的。” 俞婶子还没接话,旁边抱着俩羊角辫丫头的尤嫂子忙搭话:“真有这般好?今儿我也闻到味了,是挺香的,但我自家也卤过。可我家茉莉总说不中吃,至多把鸡白吃了,黄是一口不吃,说太干噎得慌。是不是,茉莉?” 茉莉才四岁,不像这个岁数的孩子生得那般圆润,脸颊瘦瘦的,大脑袋顶在细瘦的脖颈上,瞧着头重脚轻的。 她跟刘主簿家的外甥女小菘挨着坐,两人一起摆弄着手里的绢人,给绢人娃娃扎辫子、换碎布头拼凑的小衣裳,听自家娘问,便点点头。 “噎,不吃。” 尤嫂子无奈又爱怜地抚了抚她细黄头发,看向小菘那肉嘟嘟的白净脸蛋,更愁了:“银珠养小菘多轻省啊,做什么吃什么,我这孩子啥都不爱吃,越养越瘦,真是愁死我了。” 刘银珠在纳鞋底,咬断了丝线,出主意:“饿两顿便好了。” 程娘子也点头:“没事儿,小孩儿小时都这样,我家阿钧小时塞他嘴里,他嘴都不带张的。那小脸皱得,活似我要毒死他似的。多饿两回,他也不敢挑食了。” 尤嫂子却叹:“你们不知,我这孩子天生反骨,我不知饿她多少回了,她真是一口不吃。饿得人都打晃,栽下台阶也不肯多吃一口。” “这么撑得住啊?”俞婶子嘿嘿笑,伸出胖手去揉茉莉头上那小揪揪:“有骨气!好样的!咱茉莉以后指定也是有大出息的!” 茉莉知道被夸了,也仰头弯着眼笑。 小菘刚从小兜里掏了块糖塞嘴里,腮帮子鼓起来一块儿,一听急了:“婶婶,我也有出息!” 俞婶子大笑,将她抱过来揉了又揉:“好,你一瞧也有出息!” 小菘满足地顺势便坐在俞婶子怀里继续吃糖,拿舌头顶着,把糖块从左腮帮子挪到右腮帮子,这样左边右边都甜丝丝的,便公平了。 只剩茉莉娘叹气摇头:“要她有大出息做甚么,她一个女孩儿能嫁个好郎君,一辈子平平安安、顺顺遂遂也就好了。” “你这话说得,女儿怎了?如今还在幽州驻守的郗芸将军,那不就是响当当的女将军?金狗叫她打得屁滚尿流的。还有,你再看沈记的沈娘子,人家一穷二白还要拉扯仨弟妹,才几年便挣下这么大份家业,如今都跟官家打交道了,谁说女孩儿便不能有出息、挣大钱的。” “哎呦,听得要上战场我腿肚子都转筋,那我宁愿茉莉嫁个好人家。至于沈娘子,那多少人里头才出一个?况且,她嫁得还不好啊?她夫家可是谢家郎君!那可是良田千亩、堆金砌玉的大族。她能有那么大的家业,不也靠夫家的勉力支撑?” 俞婶子跟她说不到一块儿,扭过身不说了。 方才她们闲话间,姚如意已涮净瓦罐预备回去了,这站起来了都还没忍住又大呕了一声,显然是被熏得不轻。 “这妮子也是死心眼,俩破罐子臭成这样,扔了便是,何苦遭这罪?”俞婶子望着那踉跄背影又忍不住啧了声,凑过去和程娘子小声咬耳朵,“我看她啊,还是老样子,也不知这能支棱几日。” 程娘子笑:“我倒觉着如意想明白了,好日子在后头呢!” 俞婶子撇撇嘴,不信。 几人又聊了半日,见天色渐晚,该回家做饭了,便各自抱着簸箩散了。 俞婶子家其实就在姚家隔壁,俞家在这夹巷住了有十来年了,比姚家搬来的早,她官人是国子监的六品监门官俞守正,从前和姚启钊这个祭酒还有些交情,但俞守正是个耗子胆,姚启钊遭贬后受人排挤,他怕得罪了新的祭酒和司业,便渐渐和姚家疏远了。 姚家没有能掌家的妇人,姚如意又孤僻,俞婶子又需常往来洛阳不在家,两家愈发没有往来了。 但总归是邻居,姚家什么境况,她门清儿。 俞婶子进了家门后,便也开始做晚食。 她生养了俩儿子一闺女,儿子都已出仕,小的在大理寺当差,忙得没日没夜,十天有八天睡在衙门里;大的举家在外地任父母官,不得擅离职守。女儿嫁到洛阳,难产后体虚,她与俞守正每年都要去探望,一是不放心女儿身体,二也怕夫家待她不够好。 国子监夹巷的俞家宅,大多时候便仅有老夫妻两个。 说冷清,其实也不冷清。 俞守正喜欢花鸟虫鱼,孩子们各自成家后,他养了十几只鸟,还养了两缸鱼、六缸龟,又栽了满院子的兰花。 俞婶子常说,俩眼一睁,家里便有上百个祖宗要伺候,冷清不了一点儿。 儿女不在,俩夫妻便喜欢吃得简单点,随便对付对付饿不死就行了。反正俞守正只要端着饭碗坐在院子里,一会儿逗鸟一会儿逗鱼一会儿逗龟,还要赏花,碗里有点好肉都喂龟喂鸟了,压根就吃不出碗里到底什么味道。 就俞婶子回来这会儿,他就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捧着自己新训的五彩小鹦鹉,瘦巴巴的长脸上,亲热地嘟起两片嘴,在那啵啵啵地直亲鹦鹉那毛绒绒的小圆脑袋呢:“爹的好鸟,真聪明,这口条可真棒啊!” 他一夸,鸟就骂:“混账!” “好好好!” “竖子!好个杀才!” “哎呦,可真是爹的好宝啊!再骂响些!爹爱听!啵啵啵——” 灶房里的俞婶子听着直翻白眼。 要不怎么说什么人养什么鸟呢。人家大文豪苏公养的鹦鹉,不仅能背诗,还能在文会上接旁人的诗句,多厉害啊!他们家这个呢?只会不重样的骂人,还把他越骂越快活了。 跟有病似的。 她正准备煮点小米粥,再炒个自家腌的水溲菜,随意对付一顿。谁知忽而闻到一股难以忽视的油润肉香,腾腾地从隔壁飘了过来。 姚如意正把五花肉切成肥墩墩的大块儿,刷一层蜜,肉皮朝下入锅,浇冷油,文火慢炸。等油面渐渐泛起细碎的金色小泡,再用小勺不断往肉上浇热油,油珠子在肉皮上直跳,没一会儿,皮起了细密的蜂窝,颜色也深了,就可以小心翼翼地翻面了。 翻面煎好,香味已经激发出来了。 许是麦酒浸透、滚油也将肉煎得透,又或是炸肉的油是用花椒炼过的,这没骟过的猪肉便没闻出什么骚味儿来,炸出来全是肉香、油香。 待肉炸得通体金黄,就改刀切成小块儿。刀刃落下时,那脆皮的迸裂声都是清脆脆的,在竹漏勺上控干油,码在细白陶碟里,那脆皮上还犹自滋滋冒着细碎的油泡,衬得那脆皮五花肉愈发油亮亮的。 姚如意站在灶台边便捺不住馋,迫不及待洗了手,拈起一块仰头往嘴里塞——啊烫烫烫!舌头都烫麻了! 等缓过来,入口先是脆,继而酥,末了化。 牙齿破开焦壳的瞬间,有种咬开快融化的冰块的脆响,接着便是肉的肥脂被口腔的温度融化,瘦肉的纤维在舌尖舒展,能咬出肉汁来,一点儿也不塞牙,吞下去后,嘴里还有若有若无的酒香。 姚如意自个都惊着了,没想到她做饭也挺有天分的嘛,只是循着记忆中外婆的手法,头一回做就成功了! 不仅她惊着了,隔壁俞家,连俞守正这么个不怎么爱吃的,脑门上蹲了个出口成脏的鸟都被香得站起来了,跟狗似的伸着鼻子到处嗅:“这么香?谁家做好吃的呢……” 15 小规划 姚如意站灶台边,没忍住又吃了两块,眯着眼摇头晃脑。 她好厉害!她上上辈子肯定是个厨神! 不过炸脆皮五花肉这菜本身便不难,尤其大铁锅炸东西本就好吃。 铁锅用之前要热锅,再用油滑锅,养透了,再用时,便能跟不粘锅一样好用,怎么炒都不沾。前世,姚如意家里一直用的村里大爷手打带锤纹的老铁锅,受热匀称,火候稳当,外婆用了十多年就补过两回,还是特好用。 宋时的铁锅早是浑圆底的了,形制与后世稍有不同:深肚阔边,有点像加了圈宽边的电饭煲内胆,往灶上一嵌正合适。还能一锅多用,平时煎炸炒就不提了,底下蒸饭,上头摞俩竹蒸屉又能蒸包子蒸汤菜,同时,锅边一掌宽的沿儿还能贴饼子烤馍,最妙的是,这铁锅若是从灶上抬起来,锅底上通常还有三处凹槽,能按在临时搭的土灶或是支脚上,挪到院子里吃涮锅也能撑得住。 姚如意当时发现时都觉着这设计好妙!如今才用了两天,她便已得心应手,觉得比后世铁锅也不差。 除了太重了点,没啥大缺点。 而且柴火灶锅气足,做出来的菜肴、蒸出来的米饭,她总觉着有种电磁炉和煤气灶没有的特别风味。或许是因为带上了木炭本身具有的香气? 听说这时的富贵人家,烧不同的菜要搭配不同香气的木头:烤羊炖肉就讲究用松木,据传松木的香能中和肉类腥味;烤鸭烤鱼则适合用荔枝木、枣木、龙眼木等富有香气的果木,会带甜香;蒸米饭在柴火里加稻壳来烧,能增加甜味和米饭弹性。 姚如意就没这么讲究,她主打哪种便宜用哪种。 而且国子监夹巷里住的人家,日常用煤饼的更多,不仅她家有,这两天出入还经常看到家家户户门口都有堆放烧过的煤灰——煤灰也能低价卖给收荒货的小贩,他们会把烧过的煤灰运到城郊混入畜禽粪便,用来堆肥,物尽其用。 在汴京城,三百六十行,再腌臜的营生也有人做。姚如意之前时常在书里看到“宋朝商业繁荣”这话,但大多都停留在宋朝打破“坊市制”、出现早市夜市这样的表象之上。当她真的到了这个世道,哪怕是个话本子里的、不够地道的宋朝,却仍能在这种细微之处,窥见大宋真实的繁华。 想着有的没的,姚如意将炸好的脆皮肉分作三碟,大份的,自家留一碟吃,中等分量送给程娘子吃。上回程嫂嫂帮她砍价、带她去找实惠的杂货铺买东西,最后还请她喝杏仁茶、又温柔地鼓励她好好生活,她一直记得。 她虽已不是原主了,但设身处地去想,若是原主能听见程娘子的温言暖语,她那被流言与偏见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应当也会感到慰藉吧? 姚如意叹了口气,看向那碟子肉,又慢慢给自己鼓劲。 她会带着原主的份,努力生活的。 而这五花肉是她用自己挣来的钱买的,又是她自己亲手烹制的,用来回礼再好不过了。 最后一碟盛了五块肉,她又端着去了角门处,想给狗咪们添在早先放在那儿的肉粥里,虽然也不知它们还回不回来。 但角门一打开,她便惊喜地发现肉粥竟已被吃完了!盘上还粘着几根狗毛,看来狗妈妈没走远,它们估摸着就躲在附近呢! 她高兴不已,将肉又拨进那盘里,便欢蹦着回自家摆好碗筷,这才扬声喊姚爷爷出来吃饭了。 除了脆皮肉,她还熬了一锅青菜粥,虽然忘了搅底熬糊了,但清淡的咸粥配这个肉就正好,吃起来不腻。 姚启钊拄着拐推开门,闻到满院扑面的肉香,惊讶道:“你这小厨娘,整治膳食倒有不少新鲜花样嘛。豚肉也能叫你整治得这般香,倒不错。” 又成厨娘了。 不过,姚如意心底还松了口气呢。 “这是我去买蛋时见那店主在炸肉,觉着不难便偷师回来试做,怎么样,瞧着还不错吧?”姚如意把肉摆上,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顺带又不太好意思地把熬得糊了底的青菜粥也放上,“但是粥熬坏了,有点糊底,幸好焦味不重,您将就着吃吧。” 姚启钊看到那碗因为糊底而变得有些发黄、带着淡淡焦味的粥,忽然就笑了:“功夫不到家啊,下月扣钱。” 姚如意为他递过竹箸,舀了粥,佯装不服气道:“什么呀,明儿我便上书局买食谱去,保准给您变出更多花样来。到时候您等着给我涨月钱吧。” 姚启钊被她逗笑,嘿笑着低头吃肉喝粥,他一点儿也不嫌弃粥熬得不好,照样配着肉吃完了,吃完还夸:“肉炸得真不错,若是能配上二两柏叶酒,当下酒菜吃,那便更舒坦了。” “打住!您往后可别想碰酒了!一滴都不能沾,知道吗?”姚如意听到酒这个字立时便板起脸——她之前也想过姚爷爷为什么会中风,被辅导学生作业被气倒只是表象,其实还和姚爷爷年纪大了、饮食习惯不当有关。 姚如意这样常年混迹在医院的人,看过各种各样入院的病人,听过各种各样的发病原因,寻常的医学知识都很丰富了。 之前程娘子便说了,姚家爷孙俩从前都不会烧饭做菜,整日里都泡在沈记吃外食,都吃胖了十多斤了!平日里吃汤饼虽看着清淡——但面汤大多都是浓肉骨汤,容易导致血尿酸升高;更别提烤鸭烤鱼之类高脂肪的食物也常吃;如今再听到他提及以酒佐餐,只怕以前吃点鸭子配点小酒也是寻常事。 好嘛,高盐高脂高糖、过量饮酒、高嘌呤饮食、膳食纤维摄入不足,姚爷爷的脾气又不好,一激动,血压骤升、心率加快、颅内压剧升、脑血管自动调节功能失衡、形成血栓或脑出血,他不中风谁中风? 姚启钊却理不直气也壮,对戒酒之事表达了严正抗议:“做什么不叫我喝酒?我都这岁数了,现在不喝何时喝?难道带进棺材里喝?” 好有道理,但是,姚如意不知怎么用中医角度解释这个问题,只能坚持:“反正不能喝!要想多活几年,就别喝!” 姚启钊瞪她,姚如意立刻叉了腰,睁圆了眼睛也瞪回去。 原主和姚启钊爷俩五官里仅有眼睛相像,都是又大又圆,两人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互不示弱,最后还是姚启钊先眼酸不敌,气鼓鼓地别过脸扒粥。 默认他这便是答应了戒酒,姚如意才端起另一盘肉:“阿爷你先吃着吧,我把这个趁热给程嫂嫂家送去,多亏她前日温言开解我,否则我都鼓不起勇气去买鸡子儿,也没法这么快振作起来。” 姚启钊脸上沾着米粒,茫然地问:“程嫂嫂是谁?” 不过一转头的功夫,他已忘了方才为何生气,所以也不生气了。 “巷子里的邻居啊,开裁缝铺的。” 姚启钊努力控制筷子让它不要抖动,另一只手把脸上的米粒捻下来吃掉,想半天想不起来:“不认得。” 姚如意就知道,便不和他说了,等会这肉该凉了。 于是嘱咐道你好好吃饭,别乱跑,便抱着盘子,用脚把自家门勾得掩上,快步往程家走。 一出门,便见隔壁俞家的院门正敞着,俞家夫妻俩也坐在院里喝粥呢,见她出来,身材圆润的俞婶子和头顶肩头停了好几只鸟的俞守正,齐转头望来。 连鸟也转头了,数双乌豆似的眼珠盯着她手中的肉碟。 姚如意吓了一跳,在脑中飞快搜索得知隔壁住得是谁,便停下来匆匆施礼,小声问候:“俞……俞婶子好,俞叔好。” 又赶忙走了。 她的身影一从俞家门口消失,俞守正便忍不住耸着鼻子,嗅了嗅门前飘过的香:“这肉香味还真是姚家飘过来的!真奇了,姚家爷俩竟会烧菜了?” “先前不是在沈记吃过吗?炸肉也不难做。”俞婶子虽这么说,但也暗暗咽了咽口水,又与丈夫低声道:“对了,程寡妇还说这如意卤的鸡子儿好呢!想来她只是不爱说话,并不是傻子,学了几样菜也不奇怪。” “话是这么说……”俞守正下意识喝了口自家的粥,却觉着没滋味儿得很,甚至有些难以下咽。奇怪,平日里老婆子整治的饭食虽也难吃,但捏着鼻子吃完也就好了,今日怎觉着格外难吃? 俞婶子也不想喝粥了,放下碗,心里想着程寡妇说的话,有些意动:不如明日她也去买两枚来试试? ** 姚如意给程娘子送肉,借着道谢,主要是想和她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好陶匠、好木匠——书里她记得有个和女主合作的木匠杨老汉手艺了得又便宜,但这两日姚如意买鸡蛋时打金梁桥上过,那“杨记木器”已是三间铺面的大字号,工钱怕是水涨船高。 还是另寻一家吧。 除了打货柜之外,她还想找个陶匠,再烧个双炉眼的陶泥炉子。想后世的煤炉子那样高,圆筒形,上面再做支脚架子,上面的陶烤盘便能做成替换的。再烧几个带细长凹槽的淀粉肠烤盘、圆凹模的鸡蛋汉堡烤盘、烤冷面饼铛和九宫格方形深陶锅备用。 以前外婆出门进货,她便一人看着小卖部,店里卖烤肠、关东煮、鸡蛋汉堡、烤冷面这些小吃那都是基本的。 她可会烤了。 且她家的淀粉肠,不是外面拿的肠,是外婆亲手做的。最早外婆也跟人拿货,却叫人坑了,那些黑心工厂生产的淀粉肠吃得她狂拉肚子进医院挂了三日的针,幸好当时还没往外卖。 但亏了不少钱。 从此之后,外婆宁愿自己做。 歪打正着,她家小卖部的小吃慢慢出了名,甚至不少校外的人都会想法子进来买。 外婆做的淀粉肠,那是用真鸡肉做,不用套肠衣,拿鸡脯肉用绞肉机搅成肉糜,兑进搅得匀称的淀粉浆里,加上大蒜粉、肉蔻、糖盐酱油等调料按比例再搅打一次,肉浆就调好了。 淀粉肠的关键调料就是肉蔻。只要加了这个,就能调出后世火腿肠、午餐肉那种喷香的味道。但可惜的是,肉蔻原产印尼,唐宋时虽已通过海贸传入,但它的地位与胡椒不相上下,堪比金银,姚如意买不起。 她打算用本地肉桂代替。肉桂的香味会比肉蔻更张扬热烈,但同样丰富温暖,虽然不能完全复制肉豆蔻粉的味道,闻起来还是有些相似的。 至于肉肠的形状,肉和淀粉的比例只要掌握得好,煎出来的肠就不会散。把浓稠稠的鸡肉淀粉浆浇入模中,竹签往将凝未凝的肉糜里一戳,翻面煎得金黄,刷上秘制酱料,那香气真能飘半条街…… 做起来还快,有模具能同时做七根,做法还简单。 所以模具炉子便分外重要。 短短一路,她已想了很多,端着新炸的脆皮五花肉站到程家门前时,心里主意也已安定。她清了清嗓子叩响门环。心里正默念说辞,却听得门后隐约传来木屐趿拉声,门开的瞬间,便伴随着一句冷冷地抱怨:“林大你怎才来……” 声音戛然而止。 她一愣,对方也一愣。 门缝里探出来半张白净的脸庞,湿发披散的挺拔少年,显然是刚沐浴好,发尖滴下的水正顺着锁骨滑进衣襟。他身上仅着素棉布中衣,外罩松垮的青靛直缀长衫,半敞,襟带便斜斜地垂在腰间,长衫衣摆之下,赤足踩着木屐。 他一见是姚如意,面皮涨红,急得“砰”地又把门关上了。 16 红糖糕 门框都被震动了,姚如意也端着盘子一抖。 姚如意认得他——前日。他与两个同窗把她剩下的六颗茶叶蛋买了,又是头一个俯身替她搬炉子的。 没想到他是程嫂嫂的儿子。 姚如意还震惊地想,程娘子瞧着这样年轻,竟有这么大一只的儿子! 古人果然婚嫁早。 隔了会儿,门终于又开了,系着蓝底布围裙的程娘子沾了满手麦粉,显然是从灶房匆匆赶来开门的:“是如意啊!刚是我家阿钧,他以为是对门家的小子来寻他写课业呢!衣冠不整的,吓着你了吧?” “没吓着!没事的,我什么也没看见。”姚如意忙不迭摆手,不就是洗澡出来没吹头发穿了个拖鞋吗?那有什么的! 毫无历史常识的姚如意不仅丝毫不在乎,还把盘子举起来,立刻进入正题:“嫂嫂,我炸了点肉,给您送来尝尝,还有一事想问,左近可有手艺不错、价钱公道的陶窑木作?我想定做两个炉子、打些柜子。” “哎呦好香的脆皮肉!没想到才两日功夫,竟这般进益了!你支撑家门果然是极有决心的,嫂嫂真为你高兴。”程娘子笑出细细的眼纹,接过瓷盘时,不仅顺道夸了如意,还紧着替她出主意,“你说陶坊啊,我晓得水门外有个韩家窑,有些远,但是作价极便宜。木匠嘛……如今很有名望的杨式木匠铺,名下有两个徒弟出师单干了,在外城开了铺子。明儿正好是十五,外城有大草集,你要是想去,咱们正好结伴去逛逛。” 赶集!那正好可寻些找找小卖部进货的门路!姚如意大喜:“多谢嫂嫂了!我如今还有些怕独自出门,劳您陪我去,我实在太开心了!”其实是不认得路。 程娘子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本也要添置些针黹灯油,外城东西便宜多了。你记得,明日换上便于走动的衣裳,咱坐长车去,若是买得多便使两个钱叫闲汉送家来,省得自家推车累得慌。” “我都记下了,明儿一定准时等着。”姚如意千恩万谢地告辞,刚转身又被程娘子一把拉住:“等等,嫂嫂也做了点糖糕,我给你切一些带回去。你莫要走动,便在此处侯着。” 哪能来回礼还兜着回去的?姚如意赶紧推辞,程娘子故意板起脸说再缠她就恼了,日后再不要往来。 姚如意便只能无奈地站在门口等候。 等候时,思绪不由自主又盘算起进货的事来:后世小卖部的货大致可分为食品饮料、学习用具、日用品几种,货多而杂,就得有不同的经销商、供应商和厂家进行对接。 以前外婆就有很多批发商的电话,记了满满一个本子,她会打电话跟人家提前订货,远的人家给她寄过来,近的就用货车给她送过来。 以前,外婆隔三差五就要踩着三轮去十几公里外的汽车站拿货,他们那个小镇只有一个集中快递点,就在汽车站。 到了宋朝,对于货源,姚如意先前也琢磨了很久。 这时候进货渠道没有后世那么多,没有全国流通的物流网,更没有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但幸好汴京是都城,各地行商都在汴京流转,漕运通达,人烟阜盛,各类工坊、匠人都齐全。 她本来便计划着要定期去汴京城各类大集上“淘货”。除了程娘子提过的草集,兴国寺、大相国寺每月也会办万姓交易,那时会有很多小商贩、农户会带着自己的货物前来售卖,应当能认识些散货商。 另一种法子是去找工坊合作。比如,陶坊能定各类陶罐、陶碗,与铁匠铺制刀具、锅具等,往后合作久了,说不定还能刻上自家名号。 最后一种便是那些往来各地贸易的大商队,他们通常会携带各种货物,走街串巷或到各大商行贩卖。若有机会,能与这些行商合作,从他们那儿采购新奇的或来自外地的商品,也很能丰富自己的货物种类。但一般这样的巨贾都得有人脉引荐才能结识,倒也不急于一时。 姚如意还想过,以后小卖部顺利开起来了,巷子里的婶子嫂子们若有什么要卖的,譬如自家绣的手绢、鞋袜或者一些吃食,她也能帮着代售寄卖,但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也先不忙着考虑。 千头万绪,说来说去,都少不得银钱周转。 没有资金,转不起来,就进不了货。 还是要多多挣钱!姚如意在心里严肃地重重点头。 正百般思量间,程娘子已去而复返,给她用油纸包了一大块红枣花生红糖糕,像嘱咐自家女儿一般,揉了揉她的发,语气温软:“拿着!嫂嫂以前也是这么一人支撑着过来的,所以心里很是知晓……这些时日累坏了吧?这糖糕搁在阴凉处能放好几日,你每日切一点儿用油煎着吃也行,就这么直接当点心吃也行,能多补补气血。” 姚如意被那温热的手掌揉得一怔,怀里揣着犹带余温的红糖糕,心也变得又酸又烫,低头轻轻“嗳”了一声。 回去路上,她将怀里的红糖糕揪了一块放进嘴里。 红糖糕刚蒸好不久,温热糯软,咬下去,先是糯糯地扯着牙,紧接着便能嚼到炒过的花生碎和红枣片。红糖的焦甜混着甜枣味儿,那丰富的香甜味好似只是在舌尖滚着滚着便化开了,像咽了口温吞吞的夕阳,令人满腹热暖。 她抬眼望去。 黄昏满路,小巷曲折地向晚照里蜿蜒,好似一条静止的河。 前世,妈妈走得太早了,她对她毫无印象,只见过她的照片,听外婆讲过她的许多事,但隔着漫长逝去的时光,总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有妈妈……是怎样的感觉呢?也是会这样,能一眼看穿你隐瞒的辛苦,揉揉你的头,变着法儿给你塞好多好吃的吗? 真好啊,有妈妈。 * 暮色将姚小娘子的身影抻得老长,仿佛拖了条金线锁边的裙裾。 林维明腋下夹着明日要交的课业,从后门溜到程家,他低头穿过程家院里横七竖八晾着的各色衣料,熟门熟路地摸到程书钧读书的小耳房。 一进门,却见平日里恨不得蹲茅坑都读书的书呆子,此刻面前铺着纸,手里握着笔,却微微侧着头,凝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你看什么呢?” 程家虽是官家赏下的宅子,但也不宽敞。前头改成裁缝铺了,后院只有三间屋,程书钧平日里便都在程娘子纺线织布的耳房里读书。这房的小竹窗对着夹巷,外头什么声响都听得清清楚楚,很吵闹。 也亏得他能读得下去。 程书钧被林维明一嗓子吓得肩头一抖,扭过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磨磨蹭蹭的,你怎么现在才来?”倒害得他方才出了大丑。 林维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总得吃了饭再来,怎的了这是?” “赶紧来写了,明儿当心朱博士当堂教你诵读文章。” “朱大饼真是……烦死了!”林维明顿时忘了好友方才的些许异样,一屁股坐下,铺了纸,头脑却又一片空白,便又开始抓耳挠腮。 * 次日一早,姚如意只卤了五十枚茶叶蛋、捎带着卖完三十份速食汤饼,晨钟响过便提前收了摊。她回家舀了碗杂蔬小米粥,又迫不及待地溜到林家角门喂狗。 这回她特意轻手轻脚地拨开门闩,开门时,果然看见几只狗咪崽子们在狗洞附近玩,肥肥短短的毛团子,圆滚滚地跑跑跳跳,正扑草里跳动的蚂蚱。 她偷偷探进半个身子,便吓得它们争先恐后地往狗洞钻。猫咪最小,最先钻洞跑了,紧随其后的是最警惕的铁包金小狗,跐溜一下便钻没影了。 只剩后知后觉的小黄狗小黑狗慌得团团转,它俩汪呜汪呜叫,急得连滚带爬,又同时伏身子钻洞,两坨胖墩墩的狗屁股卡在那洞口,这下更急了,好一阵嗷呜嗷呜地才挤过去。 她看得又好笑又心疼,但她今儿没空,将粥倒进盘里便急匆匆走了。 回屋换了件对襟窄袖短褙子、青色粗布裤裙,又赶忙烙了张直径十几寸的大圆芝麻烧饼,拿草绳穿了油纸裹了,让姚爷爷俩手抱着,用轮椅推着一路飞奔过了州桥,将他送到赵太丞家的医馆做针灸。 集日正巧是姚爷爷去医馆针灸熏艾、推拿按摩和泡药浴的日子,郎中说是这样的理疗配合每日喝的汤药,能慢慢疏通中风后积淤的血脉。 姚如意深以为然,这钱是省不得的。哪怕是按照后世西医的治疗办法,轻微中风后也得挂好几日阿替普酶或尿激酶来融血栓。 中医理疗更是贵在坚持,耗时也长,去一趟没有大半日回不来。今儿正好送他去,医馆有人照看,她便也能放心出去逛集市了。 与药童约好接人时辰,叮嘱姚爷爷好生配合诊治,姚如意又匆匆折返巷口,等着与程娘子结伴同行。 17 婶娘们 姚如意倚着巷口的灰砖墙,挎着自家缝的蓝染碎布包,正在发呆。 那布袋儿是极素简的,单根襻带,抽绳收口。原主的绣活是很好的,但姚如意连记忆都继承得稀碎,更别提原主的技能,只能凭借这具身体尚未消散的肌肉记忆来做。 不过她自己也会缝。没上学的孩子,技能点便都点在了别的方面,缝补钩织那是基本的,她还会织毛线勾包包呢。说来还是当初跟病房那位河南大叔学的,后来便越织越上头了。 缝个随身小布包,那是手到擒来。 因要出门,她便在布袋里装了四五颗茶叶蛋,几块红糖糕,预备与程家娘子路上垫饥用。这会儿,她正低头数着吃食,生怕拿少了。 就在她低头时,身后却传来了洪亮的、独属于中年婶子们那种不忌讳任何人的敞亮大笑。 “咯咯咯”“嗬嗬嗬”“鹅鹅鹅”“嚯嚯嚯” 笑声还挺丰富。 原来是这么多人一块儿去啊……姚如意转头瞧去。 程娘子挽着俞家婶子,另一手牵着个羊角辫小囡囡,小囡囡还牵着个胖囡囡,后头还跟着两个妇人,穿成一串,乌泱泱便朝她走过来了。 俞婶子头一个走到她面前,打量她两眼。 姚如意不忘人设,赶紧腼腆地低下头,就差掏出手绢拧几下。 “你总臊啥子?抬头挺胸!”她头一低,俞婶子立刻看不惯她了,伸出铁掌一般的大手往她背脊狠狠一拍:“对!哎!该这般!生得多齐整的姑娘,整日低头作甚?地上有银子捡不成?对了,你今儿怎不摆茶卤摊了?我原想跟你买俩茶卤鸡子儿尝呢!” 姚如意努力挺起背,闻言下意识摸出两枚温热的蛋,继续维持着细声细气的人设:“今儿要出门便没备这许多,我这还有,婶子吃吗?” “吃,给我来一个。”俞婶子毫不客气。 姚如意便分起蛋来了,先给程娘子分一个,又瞥见那俩手牵手的小囡囡,便也弯腰递到她们面前:“你要吗?” 生得胖乎白净的那个小女孩儿先伸手接过,扬起笑脸,脆生生地道谢:“多谢如意阿姊”,顺手还从自己小衣裳的花布兜里给如意摸出一颗绞丝糖,“大伯刚给我买的,阿姊也吃”。 姚如意眉眼也柔软下来,也不客气,愉快地伸手接过了这小回礼:“也多谢你了。” 另一个小女孩儿生得瘦巴巴的,仰脸看她半晌,面上满是犹豫,正想伸手接,便被旁边一样瘦的中年妇人抬手拒了:“多谢你了如意,但是这孩子肠胃弱又挑食,等会吃一口又不吃了可不白费?多谢你了,她不爱吃外头的东西。” 程娘子便趁机为姚如意介绍道:“你平日少出门,又不常与我们打交道,可还认得?给你糖的是刘主簿家的小菘,这是小菘娘,你喊银珠嫂子便是;那是茉莉和茉莉的娘,你喊她尤嫂子就成了。” “尤嫂嫂,那您吃吧。”姚如意直起腰,转而递给了那中年妇人。 尤嫂子还犹豫,就被程娘子夺过来塞她手里了:“接着吧,咱巷子里,偏你穷讲究!人家如意一片好心,你赏脸尝尝吧!这孩子卤的真挺好的,你看这蛋壳就知道,下锅之前都刷过的,不像外头的卤鸡子儿,壳上还有鸡屎。” “那我尝尝。”尤嫂子这才讪笑起来。她确实有些讲究,爱洁净,家里只要来过人,人走后,甭管是桌椅杯碗,她都要刷洗一遍,就连地都要扫一圈,故而看外头做的东西总嫌脏。 但如意是自家街坊邻里,她总不好把这种怀疑和嫌弃摆在脸上,便只能勉强收下了。本来接了也不想吃的,结果几人要去马行街坐车,边走边说话的空隙,俞婶子、程娘子和小菘走着走着便已迫不及待剥开吃了。 姚如意装出来的鸡蛋,都是早上特意留在锅里的,擦干外壳后用手帕裹着放在小布包里,所以还温热着。她如今卤茶叶蛋也卤得愈发得心应手,卤汤用了几次,也正是最浓郁醇香之时,今儿这一锅连蛋壳都卤得香香的,外壳裂而不碎,一剥开,那种卤蛋香便更是明显,丝丝缕缕直往人鼻子里钻。 俞婶子一口咬掉半颗蛋,油亮绵软的溏心一下露了出来。她本就是咋咋呼呼的性子,这下嚷得半条巷子都听得见:“哎呦还是溏心的!这卤鸡子儿要卤成溏心的真是不容易,卤时间短了不入味,时间长了哪个鸡子儿不老?如意啊,你这手艺是不错啊,不枉费你程嫂子这么夸赞。” 原还以为是吹牛的,没想到真好吃。俞婶子把剩下半个也一股脑塞进了嘴里,嘴里塞得满满的,滋味便也满溢在口中。 小菘见了赶忙也加快了剥蛋的速度,才剥开一半便张嘴啃了一口,油亮亮的蛋黄顺着她指缝淌,她赶忙低头去嘬吃得也两眼亮亮的,仰脸对姚如意夸道:“如意阿姊,你卤得鸡子儿真好吃!比我阿娘卤得还好呢!我阿娘卤得鸡子儿跟白水煮得没两样,可难吃了。” 银珠嫂子佯怒地瞪闺女一眼:“你说什么?” 小菘察觉到亲娘的眼神,立刻狗腿地蹭到亲娘身边,甜丝丝地改口:“大舅说了,人各有所长,我阿娘鸡子儿虽卤得不好,但阿娘烧得红烧羊肉最好吃了,便是樊楼和沈记也比不上,我最爱吃阿娘的红烧羊肉了!” 众人听了都忍俊不禁,银珠嫂子也忍笑,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偏你话多,快吃吧,等会出了城,尘土多了,非吃一嘴沙子不可。” 咦……怪脏嘞。小菘立马低头专心吃蛋。 姚如意也抿嘴一笑。 尤嫂子看众人手里那流心的蛋,心里就有点动摇了。 程娘子也在旁细嚼慢咽,得意道:“我早说好吃,你们非不信。” 尤嫂子被香味左右夹击,撩得心痒,终究架不住撩拨,也开始剥蛋,刚剥完,衣袖就被扯住了,低头一看,从来不爱吃卤鸡子的茉莉竟也仰起小脸,紧巴巴地盯着自己:“阿娘,我也要吃。” “你要吃?”她在家可是哪怕烧龙肉都不吃的!尤嫂子惊讶地把孩子抱了起来,茉莉生得瘦,单手抱着都不觉得重,她让茉莉屁股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手拿着蛋喂她:“那你尝尝看,不爱吃给娘吃。” 尤嫂子便又期待又紧张地望着茉莉,看着她张嘴咬了下去。 18 赶大集 茉莉吃口尚不及咽,便被那醇厚的卤香虏获了。小手紧紧把住尤嫂子的手腕不撒开,立刻就要吃第二口。一枚蛋也没多大,很快,茉莉就在尤嫂子错愕目光中把整个蛋都吃完了。 以前总要提前让人剜出来的蛋黄,这回全吃掉了,一口不剩,吃完还舔嘴,意犹未尽的模样。 程娘子比姚如意都得意:“你瞧,茉莉吃得多香啊?茉莉好吃吗?” 茉莉猛点头:“好吃,明儿还要吃!” 小菘跟着咋呼:“我也是!” 尤嫂子又惊又喜,搂过女儿亲了亲,抖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软着声音道:“好好,明儿阿娘就到如意阿姊家里买去。”说完又转头对如意道:“如意啊,劳你明儿多卤些,你给我留着。我带孩子睡起不得早,一会儿归了家我便先与你送钱来,明儿留五枚,专候我家。” “我家要二十枚。”俞婶子顺道接口道,“我家二郎在大理寺办差,这些日子忙个什么大案子,忙得天昏地暗都不及吃饭,有这个正好,两三口垫垫肚子,还能与同僚分食。”至于她家老头,她压根没想给他留。反正这鸟人有一口好吃的都紧着他的鸟,哪儿配吃好吃的?啃树皮算了。 银珠嫂子也附和:“我家也留上二十个,我给我舅家也送些。” 只有程娘子挽住如意胳膊,笑道:“我起得来,我明儿自个来买。” 生意上门了!姚如意弯起眼睛笑着,脆生生地答应了。 一伙人便继续说说笑笑往马行街去,秋阳晒得人身上都暖酥酥的。 交钱坐上了宋朝版城际公交——那是用六匹驽马牵引的敞篷长板车,一辆车能坐十来个人,三文钱一位。几人落座后很快又谈起别的。俞婶子简直是夹巷里的情报员,她有数不尽的话能说,一路上滔滔不绝。 先说国子监有个姓朱的博士极爱占小便宜,小气抠门得很,常上学生家中告状,顺带便收些赔礼,成天靠这些讹来的肉菜,过日子都不用花钱了。俞婶子冷笑道:“怨不得这岁数还未婚配,谁愿意嫁此等人?” 又说孟父日日打儿子,孟母关氏便日日打丈夫,一家子鸡飞狗跳的热闹得很;最后还说起林家。姚如意还以为是与自家一墙之隔的林家,没想到巷子里还有另一个林家,就在程家裁缝铺对面,是开封府衙当班的林司曹家。 俞婶子说起林司曹家的夫人英氏,她已连生了五个儿子,现下四十多岁的人了,肚里又揣上第六个了。林司曹急得到处求神拜佛,不仅求媳妇能平安生产,还指望此番能一举得女。但是俞婶子言之凿凿:“我看她肚子尖,自打怀孕以来,那鼻头变大了,脸上也长了不少疙瘩,只怕又是儿子!我与你们说,闺女最疼人,怀闺女的那面皮都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滑溜溜的。” 尤嫂子以帕子掩口低笑:“若肚里真揣了个林六郎,林司曹不得又哭晕过去?” 当年林五郎出生时,林司曹便一脸紧张地在产房外拉磨驴似的等候。接生婆喜气洋洋抱着大胖小子出来跟他说恭喜林大人,母子平安!他脸一下就白了,强撑着过去掀开襁褓一看——果然带把儿! 当场“嘎”的一声,两眼一翻就厥过去了。 听得姚如意都忍不住笑了。 古时虽也讲究多子多福,但也分情形。林家就这么几间房,全靠林司曹这个七品官的俸禄养家,五个儿子听俞婶子说小时候个个比猴儿还活泛,大了也爱胡闹,竟没有一个稳重老成的,五个孩儿能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地上蹿下跳,林司曹实在受不住了,再看别人家香香软软、乖乖巧巧的闺女儿馋得眼泪都下来了。 本来他们不打算再生孩子了,夫妇俩年纪也不小了,没想到英婶子竟又怀上了。 板车晃晃悠悠出城去,姚如意夹在婶子嫂子中间,听得津津有味,只恨手边没有一把瓜子嗑,还时不时被俞婶子促狭逗趣的言语逗得笑出声。 此时,秋日还有些灼热的阳光散下来,让她竟有种要秋游的快乐。 毕竟秋游是一项她很多年都只能旁观无法参与的集体活动。她之前经常坐在小卖部的柜台后面,看学校里组织秋游,学生们举着红旗、穿着班服,列着长长的队伍从她面前经过,让她羡慕极了。 日头渐高时,集市喧闹声漫过来,她们终于到了大集上。 出得城门往南行数箭地,沿路已支起了一个个竹竿篷布摊子。 喧声如潮。 卖炊饼的揭开蒸笼,白气腾地窜起,裹着油香往人堆里飘。卖炙肉的推着独轮车,寻个空处歇下,将铁铲在铛子上刮得铛铛响,口里唱道:“热煎煎的滩羊肉嘞——”还有脚夫闲汉们,俱都蹲在墙根下,捧着粗瓷碗呼噜呼噜喝羊杂碎汤,边喝边拿眼觑着过往行人,等着活儿。 一进集市里,便是摩肩接踵,蚂蚁攒巢似的人挤着人,什么味儿都有。程娘子与俞婶子忙将姚如意夹在中间,左右紧抓着她的胳膊,生怕她走丢似的。 尤嫂子和刘银珠早把两个孩子抱起来箍在怀里,大人紧张起来,她们却兴奋的不得了,茉莉伸着细伶伶的胳膊去够远处货郎担上的彩绘泥娃娃,整个人几乎要从她娘怀里挣出来:“娘,我要那个,我要!” 小菘拿眼瞟一眼娘,见娘抱着敦实的她吃力得很,便没有闹,拉了拉她袖子:“阿娘我也想要一个。” 程娘子道:“你们且带孩子买去,我们往韩家窑走一遭,还要买些针线。” 俞婶子却盯上了个卖鹌鹑馄饨的老汉,道:“我不去那灰堆里遭罪,就在这儿吃碗热汤儿。你俩办完事,回来寻我便是。”说罢扭动着粗腰,一屁股挤进老汉新支的油纸伞下,还多要了两个笸箩里金灿灿的油果子,哼着小曲,四平八稳坐着等吃食——俞婶子原没什么要买的,出门一趟,只为消遣罢了。 当下分作三路,程娘子则拽着姚如意在人丛里左冲右突,挤上驿道后再沿城墙往西走了会子,便见一片空地布满补丁似的窝棚,立着几座巨大的馒头窑。正有一窑大开,热浪卷着火星子往外扑,赤膊的窑工们脸蒸得通红,浑身热汗,正拿铁钩子去钩窑架上摆着的红陶碗盏。 这窑场口蹲着个鬓发蓬乱、形容猥獕的老窑工,深秋时节他只穿件无袖布褂,敞着怀,露出晒得黑铁也似的毛胸脯,一身肉腱子,正呼噜呼噜喝羊肉汤饼。 他见人来也不起身,直到程娘子招呼他:“老韩头,生意来了。” 那汉才抬眼道:“烧甚物件?” 姚如意忙取出用毛笔勾的图样。她除了数学好,还有一样长处就是略微会画些小画,当然也是没人教她的,只是住院无聊,跟着某字母站的up主自学的。 画得不算太好,但还算能看得懂。 老韩头接过去眯眼端详:“哦,双眼炉子?上头加支脚架陶盘?但这支脚用陶土易断,得用铜铁打制,这得另加钱。” 这倒也正常,姚如意便又细细跟他说明了尺寸大小。 程娘子在旁纳闷:那些烤盘有的要挖凹陷的条状槽,有的是六个圆饼槽,有的是平盘圆饼铛,还有分了九格的深锅子,如意这是又要做什么吃食? 19 烤肠炉 程娘子心细,还看出姚如意画的煤炉与他们平日里使的不大一样。 老韩头也瞧出来了,他把碗往地上一墩,舔了舔牙膛:“姑娘莫不是没烧过煤饼?这炉子做恁深作甚?煤饼不过这般大。”他拿眼盱着姚如意的样子,看她面白皮嫩,似乎也认为姚如意是个在家没加过煤饼的娇小姐,说着用巴掌比划个扁圆:“炉子深了可又费煤又不聚热。” 听老韩头扯什么山西河东的煤饼如何如何,姚如意心想,果然如她揣测的一样,这时的汴京城有点余钱的老百姓家里早用上煤了!只是此时的煤饼大小不一,平头百姓为省钱,会买煤渣回来和泥自己打,故而大多是手捏扁圆状的,不像煤铺子规制生产的煤饼,所以百姓家里常用的煤炉膛都会造得比较浅而宽。 不像后世煤炉子是圆柱形的。 姚如意想了想,还是决定照自己的尺寸来做。 她也是打算自己打煤球的。 小时,外婆还没去镇中学开小卖部前,她与外婆还住在山路崎岖的村里。不比镇上都用煤气灶了,村里还烧煤炉子呢。外婆为了省钱,也会拿煤模具,自己用土和煤渣来混,再摆在门前后院脱胚晒干。外婆还抠门,总是掺太多土导致她家做的煤球烧完用火钳一夹就烂,清理起来极麻烦,不过能省不少钱。 那会儿,有骑三轮摩托串村庄卖煤球的,卖5毛钱一个呢,自己做成本才2毛。 抠门外婆教出来的外孙女自然也是抠门的。姚如意也是为省钱。打煤饼不难,她年年都帮外婆和煤土,自觉不需什么高深技术。 冬日渐近,中原地区可是会下大雪的。 囤积柴火木炭和煤饼,是冬日到来之前必要做的事。 只是她手头紧巴,姚爷爷那二十来贯是一定要留着还兴国寺欠债的,她实打实便只有自己这几日早起卖蛋与汤饼挣下的一贯余钱,除了定炉子,她还要打柜子,这钱不掰成两瓣花不成。 于是她便略带小心地问了问价钱。 老韩头蹲在地上唉声叹气:“一个炉子加四样盘、一口锅,便收你四百六十文得了。姑娘,你这物件都得分开烧,占不少窑位呢!尤其方器最难烧,烧坏了又得重做复烧,我赔得当裤子。若非你是老主顾领着来的,我非要八百文不可。” 老韩头那愁容啊,好似要这价码,他已是大大蚀本了。 好贵!姚如意摸摸身上钱袋,她大致算了算,她制炉子预算至多三百文,这样她还能留些钱出来买蛋。但人家说得也很有道理的样子,烧陶器也是功夫活儿…… 程娘子却抱起胳膊冷哼一声:“老韩头,你休要欺她年幼不晓事!泥炉子值甚天价?一窑能烧几百件,这几样盘子能占多少?你烧别家的大梅瓶怎不说占位置?休要缠了,二百文一套,再送六只碗碟做添头!不然我们便上张家窑做去!” 老韩头大呼冤枉,又跟程娘子哭爹喊娘、你拉我扯起来,一个说亏啊,一个说没钱家苦啊,最后在姚如意目瞪口呆的神情下,双方相互试探着底线,最终以二百六十六文成交了。 太…太厉害了!姚如意便赶忙道:“不用送碟子,送我两个3寸4的深陶盆就成了。”她正好用来当打煤饼的模具。 老韩头一番唱念做打没能止住程娘子的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程娘子这才稍显满意。 交了定银立了字据约了五日后送货,老韩头犹自跟在她们身后哀怨地絮叨:“唉,俺这趟生意真是分文不挣,便当是交姑娘这个朋友了。小娘子日后用得好,有人问起,好歹给我传传名声!” 姚如意见他破衣烂衫、皮肤黝黑,脚下也没穿鞋,真被说得心下不忍,这陶窑看着也是破破烂烂,心里想着人家挣得也是辛苦钱,她还这么狠心砍价……可是没法子,她自己也快断炊了,实在想多省些钱,唉。 程娘子却把她拉得快走几步,凑过来耳语道:“莫信他哭穷!这老货一月挣七八十贯,比国子监冯祭酒的月俸还多!你细思量,做陶器,其实本钱也就三样:煤钱、泥料、工钱。泥巴一百斤才几十文,好的也不过几百文,你的炉子能用几斤泥?算来泥料钱也就几文罢了。煤么,一窑能烧成百上千件,平到你头上又能占多少?再说工费,一个师傅,做一天活也就四五百文的工钱,即便你的难做些,单算你五十文工钱,老韩头都能含泪挣你两百文!” 说着一把将姚如意扯走。 “你心疼他啊,不如多心疼心疼自个。他去年刚在州桥买了大宅子,家里养了三房美妾呢!他是故意这样打扮,男人的话骗人的鬼!不过老韩头手艺好,他年轻时跟的是官窑里出来的老师傅,那一手炼泥的功夫没人能比,烧的器皿用再大的火也不会裂,不然就他那滑头样,我绝不会叫你来这儿。” 姚如意:“……”受教了。 她也在心里略微反省,她的确是个很多方面都没常识的人,生病剥夺了她去体悟生活和去学校学习的权利,医院似乎只能教会她如何面对生死离别。 现在倒是又有了新的体悟。 真好,在这个世道,虽然没有外婆让她有些难过,但她好像能像正常健康的人那样尽情肆意地去感受生活了。姚如意莫名又高兴起来,挽住程娘子的臂膀,有些依恋地挨着她:“嫂嫂,多谢你教我,今日也多亏了你,否则我两三日辛苦挣来的银钱,这会儿全得被轻轻巧巧地忽悠出去了。” 程娘子便也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胳膊,鼓励她:“你还小呢,心肠善,这是好事儿,以后慢慢也就知道了,不怕,万事都有嫂嫂呢,你有不懂的,只管来找咱们这些邻里商量,不必总一个人扛着。” 姚如意眼底漫上酸涩,重重地嗯了声。 定好了烤炉,她便随程娘子去买绣线、找木匠。 外城这家木匠铺没有名号,只在角落里小小一间小铺子,里头的木匠很年轻,叫周榉木,他是前些年战事频繁时,带着家人,背着鲁班箱从北边逃难来的,或许是因租的铺子太偏、人又年轻的关系,他铺子里生意并不大好。 铺子门前堆了好些木桶、木盆和桌椅板凳的成品,里头满地木屑、木片,摆了各色木料。但今日即便是集日,铺子里也没什么人来往。没生意上门,周榉木便先给妻子荷香在阳光和暖处搬了竹躺椅来,去倒了壶热茶、剥了满满一碟松子、花生,把枣也去了核,又进屋寻了两本话本搁在她手边。 见妻子舒适地趟在暖阳中轻摇着,喝喝茶,吃吃果,再翻翻手里的话本,他才蹲下来闷头敲着板凳腿儿。 20 打柜子 程娘子小声对姚如意说:“我腊月里在他家打的条凳,榫得严丝合缝,价也实在。你且瞧瞧,合意便与他定下,不合心意咱们再寻别家。” 姚如意点点头,跨进铺子时便见他蹲在那儿敲木头,便上前问问打柜子是何价钱。周榉木满身木屑站起来,搓着手呐呐地不知说什么。 他的媳妇荷香却很伶俐,一听如意的来意,立刻便从摇椅上起来,在围裙上揩了手,先让坐,又殷勤地使唤周榉木进屋倒茶来与她们,仔细问了,便道:“若小娘子方便,明儿我与我当家的上门与你量尺寸,届时再细细与你报价,若是不合意也无妨,不收您一分银钱。您看好不好?” 这敢情好,不然她说也说不明白,图样画起来总会有细节顾不上。 姚如意便说好,约好了明日一早来量。 从木匠铺出来,路上便会齐了俞婶子、尤嫂子母女,买完针线布头,一行人又转至鸡鸭禽蛋的地界。一走进便能听见鸡飞鸭叫,四下里腥气冲天,摆摊的多是城郊的庄户,肩上搭着汗巾,手里攥着绑脚的草绳儿在吆喝。 尤嫂子眼尖,指着个黑脸汉子道:“那不是洪十八么?去年我买过他的老母鸡。他是信得过的,养得鸡又肥又好,炖汤能浮出厚厚一层黄鸡油,香极了。” 众人便近前去看,洪十八竹篓里堆着青壳鸡蛋,个个浑圆,后头七八个竹笼,活鸡活鸭咕咕嘎嘎挤作一团。 姚如意上前论价,几个婶子嫂子也帮着相看砍价,最终和他议定每三日来国子监送一回蛋,一次送四百枚,总价能比城里小货行街的杂货铺又便宜两成。 日后用洪十八的鸡蛋,三文钱一枚的茶叶蛋,本钱能压到一文钱以内了。姚如意心里算个不停。 之后一行人又寻到卖皂角的刘婆子、做猪胰子的王娘子,问明了行情,姚如意心里大致有了数,约下取货章程——日后要货,只消到朱雀门外的老张茶馆儿里留个口信儿,那茶肆临着护城河,她们走街串巷卖完东西,常去那儿歇脚,与那茶馆里的掌柜伙计都熟识,只要留了口信,一准能知道。 还有卖笤帚箩筐的、火折子桑皮纸的、夜壶脚盆痒痒挠的、头油花露胭脂的、草席绒线绢帕包袱皮等等的小商小贩,如意也都寻到了质量不错的货源,一一问明价钱。 正好卖几日小吃,再攒些钱,等货柜打好,便可来趸货了。 一路跟着她逛下来,几位婶子嫂子总算知晓了她的打算,恍然:“敢情你要在夹巷里开杂货铺?这主意倒好!” “果真是好事儿,省得我们买根针都得跑二里地。”尤嫂子拍手道。 俞婶子边嚼着油果子边说,“不错,柴米油盐酱醋都有了,那咱们便方便多了!” 程娘子和银珠嫂子也忙不迭道:“梳篦铜镜、时新头花也得有!” 茉莉和小菘更是蹦起来喊:“如意阿姊,还要有绢人娃娃、糖葫芦、梅子糖!”你一嘴我一语,几人兴奋地议论着铺子里要上什么货,倒是比姚如意更期盼起来。 姚如意也把她们所求的物件记住了,邻居们想要的东西也本在她计划内,都是小卖部里常见的物什,进货不难。 逛到这时,已近傍晚了。 日头西斜,坠在城垛间,像个大蛋黄,被秋风吹着,正往西边滚落。 快到要去接姚爷爷的时辰了,该回了。 众人大包小裹地又坐上了长车,姚如意去赵太丞医馆把姚爷爷接上,回来胡乱收拾了一顿便歇下了。 隔日,天还青着,秋日湿薄的雾气从巷子里无声息地荡过,风中一同飘来的还有已变得熟悉、仍断断续续的读书声。不过这回这不知哪家的孩子终于从“噫吁嚱”背到了“黄河之水天上来”,真是可喜可贺。 姚如意用腿绞着着厚被子,胳膊紧紧搂着被角,梦见自己坐在冰冷的铜钱山上数钱,数得手抽筋也数不完,便被这小鸡啄米似的、结结巴巴的“难于上青天…天…天…天啥来着?”给戳破了美梦。 她顶着睡得蓬蓬的鸡窝头从榻上挺起来,盯着又多生了块霉斑的窗格子发了会儿呆,张嘴打出个大大的哈欠。 啊,穷穷的家,穷穷的她。 清醒了。 洗漱穿衣,蒸上馍馍,又忙过去将姚爷爷也薅起来。给爷爷用大布巾子抹干净脸,好生梳洗一番,两人便一齐站在深秋沁凉的晨光里,在院子里打“八段锦”的前身——此时叫保生道法拳,只有五个动作与立式八段锦功法极为相似,还有些招式是要坐着练习吐纳的。 强度不高,正好适合姚爷爷和她练习。 八段锦练一轮结束,再来一段古法健身操。姚启钊跟练得蒙头蒙脑,边抡胳膊边问:“保生拳还有这一招吗?” “您练就是了!”姚如意大风车摆臂。 他虽然不解,却听话,也嘿咻嘿咻地跟着姚如意大摆臂抡翅根。 瞥见姚爷爷那粗眉毛皱成一团,强忍羞耻的模样,姚如意一边练一边忍不住笑。 今儿她没出摊儿,专等着周榉木夫妇过来。 没成想隔了会子,便突降大雨,姚如意忙着满院子收衣裳,还去角门挪开了条缝儿偷看了眼。狗妈妈带孩子又溜了回来,盘子吃空了,见三狗一咪挤在狗妈妈身边,安稳地睡在干爽的屋檐下。 刚松气,就见本睡熟的狗妈妈突然惊醒般抬头张望,吓得她赶忙把门关上。 这狗妈妈的鼻子也太厉害了,她还是别吓得它们下雨又跑出去。 天像漏了洞似的,姚如意正不知周榉木夫妇俩还来不来,便听见了巷口好似有骡车响。 姚如意赶忙举着伞换上木屐跑出去接,否则厢军定不放二人进来。 之后她便与履约前来的周榉木夫妇细细交代了想要的货架、货柜的样式。姚如意全是按以前外婆家小卖部的样子来布置的:先要把姚家那两间乱七八糟的杂物间中间的隔墙敲掉打通,这样就有了一个较为通透宽敞的大房间。 小卖部内部有墙的都摆靠墙式单面货架,层板可调节,放较大且重的货品如木桶木盆,上面放轻的,比如锅碗瓢盆。姚如意甚至都想好了,左侧靠墙的货架中间就放各种口味的速食汤饼,右侧货架就摆放各种日用品:牙刷牙粉洗发膏头油头花梳子镜子之类的。 顶层放库存,中间和底层放卖的。 中间两个中岛双面货架,一个用来陈列好卖的油盐酱醋茶,另一个专门卖皂团针线牙粉牙刷。之后便是门边入口处,再做个半人高的开放式货柜,货柜做深一点,她预备摆上俩大陶瓮,夏储凉饮、冬煨甜汤,旁边钉个钉,用麻绳串起一个个竹筒勾在上面,有人要喝茶喝酒,就解一个,以碗计价。 窗口扩至半墙宽,钉一块大木板,这样便有了面向巷子的大窗口。窗框两侧打一排挂钩,挂各种小玩具:竹蜻蜓、风车、风筝、九连环,支板上放烤肠炉、茶叶蛋锅和各类零食罐子:糖果、果脯、蜜饯、炒货、糖葫芦等等。再打两套条凳方桌,就放窗口下,供不着急的客人坐着吃。 姚如意还让周榉木用边角料给她做几个分区小挂牌,刻上食品、日用、烟茶之类的字,再做些可替换的标签木套嵌在货柜层板上,以后好裁纸写上价替换。 国子监的人几乎都识字,明码标价更方便。 种种细节都商议好便开始算账。 21 将开业 外面暴雨如注,姚如意赶忙将即便撑了伞也淋得全湿的周榉木夫妇让进檐廊,递了热帕子给他们搽脸,又送上滚烫的姜茶。 姚爷爷坐在她旁边的木质轮椅上,也捧了杯热茶,安静地望着银线般的雨帘,顺道听姚如意和周榉木夫妇核账。 荷香发间还滴着水,但她只是随意擦擦,便坐下来算账了。她背了把大算盘来,架在桌上用双手打,边算边报账,十分利落,周榉木收着墨尺,眼却总望着专注认真的妻子,满眼亮晶晶都是对妻子的钦慕。 “小娘子说了要实惠的,那咱们便用松杉木。”荷香抹了把额头滴下的水珠,“墙、窗口我们帮小娘子修整,只收些辛苦钱,小娘子给三百文就好。小娘子要的两套小桌小凳我们送了,不收钱!这般算下来,货架货柜窗框等合计九百八十文;层板五百七十五文;抽屉、铁钉、桐油、生漆等杂项加起来五百四十五文;至于工钱,娘子若不赶工期,我们夫妇俩便自个慢慢干,不请外人来,小娘子只管我两人三日工钱一千六百文,总共四贯整。不是我吹嘘,这价码整个汴梁城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第二家。” 周榉木也转过眼来,他嘴笨,只会像个捧哏似的:“俺媳妇说得对”、“真是嘞”、“可不是嘛”,随即也期盼地望向姚如意。 四贯。姚如意琢磨着。 之前她和程娘子、俞婶子都问过木价,周榉木夫妇二人这价的确算实在了。抬眼又瞥见夫妇俩落汤鸡一般的模样,便没再多讲价,只交代工要好好做,这就咬牙应承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先把铺子整出来是正经。 姚如意先付了两贯的定银,和周榉木夫妇签了契书,约好七日后动工,他们二人又冒雨赶骡车回去了。 送走了人,姚如意回转过来,看见姚爷爷不时嘬口茶,又抬头呆愣愣地看雨,心挺愧疚的。她手头扣除日常花销和买蛋钱,便只剩下八百余钱,她方才是先挪用姚爷爷那些积蓄付的定银。 姚如意踌躇地走过去,蹲在姚爷爷面前,惭愧坦白:“阿爷对不住,我这几日挣的银钱实在不够,只能先借您的钱了,过几日挣了钱便补上。” 大雨滂沱,雨珠密密匝匝地砸在青石地砖上,风中满满都是阴雨天的青草腥味。姚启钊迟缓地转过头来,神色有些呆愣,但听完她的话后,却忽然抬起枯槁的手轻轻拍了拍她肩头:“无妨,你只管放手施为,阿爷的银钱随你取用,你也不必介怀。这段日子……阿爷看在眼里。你小小年纪要这般撑门户还要照料我这无用的老货……苦了你了,是阿爷对不住你才是。” 姚如意怔住,抬起眼。 姚爷爷正垂眸看她,这一刻,姚如意甚至觉得他是清醒的。但很快,他又渐渐茫然起来,喃喃道:“我饿了。” “该烧饭了。” 姚如意笑了,拍拍膝盖站起来:“我去做。” 刚要迈过灶房的门槛,她似有所感,又扭过头去看,姚爷爷正坐在那木质轮椅上,与身后的大雨一起,那样安静的、长久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见她回头,他没有躲闪,眼中充满着怀念、无措与往事,好像正透过她的身影,竭力挽留着脑海中日渐模糊的记忆。 姚如意忍下心头的酸涩,扭头进了灶房。 刚刚,姚爷爷对她说“是阿爷对不住你”,她又想起了外婆。想起外婆也总对她说,是阿婆对不住你,治不好你。 爱你的人总是如此,哪怕竭尽全力给予了所有,却仍对你深觉亏欠。 日子似水般流过。 姚如意仍照旧每日晨起支摊儿攒钱、每日领着姚爷爷轮翅根、去理疗;还费了好几日把那两间杂物房彻底收干净。天气渐凉,她又与街坊们合买了两千斤煤渣,与俞婶子她们一块儿提前囤冬打煤饼。 夹巷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打煤饼。 书里虽是架空的,但时代背景的底色仍是繁盛强大的北宋初期,此时的采煤业很是兴旺,汴京城中便有专门的煤市,数十家大小煤铺子供应煤炭。 煤饼掺了大量沙土制作,售价甚至能低于木炭。但此时的煤饼、煤渣都不能单块买的,一买便要成百上千个、或上千斤,不做零售。前些日子便是俞婶子主张,邀了如意家、程娘子家、银珠嫂子家、林司曹家、尤嫂子家一起“拼团”,姚如意分得了三百五十斤煤渣,堆得半个院子都黑乎乎的。 之后俞婶子还张罗着,又寻了些熟人的门路,找捞河泥的水户白要了几百斤的泥——汴京是一座遭黄河泛滥沉积而成的城市,河里的黄泥沙土正适合做煤饼,不用另外去外头买。 黄河泥沙俱下,水户每日都要疏通城中的河道,否则耽搁了漕船运粮,是要杀头的。这些水户每日都要拉一车车的河泥运到城外去堆,俞婶子一文钱没花,便拉来了几十车,六家人相互分了,一时煤和泥堆得满院子都是,没晒干前还臭臭的。 此时打煤饼和后世也差不多,煤渣与泥七三分,若是不怕烧完便碎成渣渣,节省些甚至能六比四,再加点石灰稻壳,混合均匀,之后缓慢加水,用脚或手揉面一般反复搋捣,最后捏成饼球状。 搅合煤泥也很有趣,跟揉面团似的。小时她跟着外婆和煤泥,脱了鞋便踩进去,弄得一身黑不溜秋,外婆夜里给她洗澡,摁在大红塑料桶里,骂骂咧咧刷了一个小时。 夹巷里的婶娘嫂子们打便是实心煤。姚如意核算过,做一百个实心煤,要用一百一十二斤煤渣、四十八斤土。若是做现代蜂窝煤,八十四斤便能做百个,土只要二十六斤,算下来,单个煤饼仅需3.8文。 她照着记忆中蜂窝煤的大小,搓好再用木棍戳出十二个通风孔,再一个个整齐摆在院子里,在通风处阴干3天,期间不能淋雨暴晒,暴晒会开裂。 就做好了。 这几日,姚如意卖完茶叶蛋、汤饼便在家埋头做煤饼,每日搓十几二十个左右,到后来连姚爷爷在边上都看会了,颤巍巍帮她和煤泥、抟煤饼。虽不解她为何要戳洞,但也眯着老花眼帮着戳。 两人做便快多了。 姚爷爷现今虽还是手抖,但这段日子锻炼与理疗恢复下来,腿脚稳当多了,只是走不快,但姚如意也有意叫姚爷爷多走动走动,也算康复练习。 三百五十斤煤渣,她与姚爷爷只做出来百来个,还有一大半堆在柴棚没做。最早搓的那些已阴得干透,她没事儿便过去摸一把,干透了便使铲子挑进柴棚里堆放。如今棚里整齐码了七八十个黑亮亮的煤团,院中尚摆着二三十来个等着干。这些已够用一段时日,日后每日慢慢再做。 俞婶子见她日日哼哧哼哧给煤饼戳洞,还笑话她:“你这小妮子抠门也抠到家了,回头夜半冻醒,你便晓得苦了。” 姚如意实在说不清蜂窝煤通风孔的原理,倔强地分辨了几次这般能烧得更久更旺,其他嫂子婶娘具都不信这等偷工减料的煤饼还能有这等好处。 她也只好作罢了。 又隔几日,烤炉送来,周榉木夫妇也赶着骡车运来木料,姚家便在邻居们的好奇期待中,敲墙拓窗,乒铃乓啷地动工了。 冬至将至,运河封冻前的最后一批纲粮船正满风满桨往汴京赶。岁暮天寒里,江面上还浮着薄雾。船头,一个身姿颀长的男人斜倚着斑驳船栏默默眺望着水面,旧衫灌满江风,又将他的身影拉扯出更为削瘦嶙峋的弧度。 此时,国子监夹巷中,姚如意也打着哈欠起身洗漱,被一夜转冷的天儿冻得搓手跺脚,不由紧着身上小袄,抬头望了望。 乌云满布,这天积阴了好几日,沉得好似要掉下来,指定快下大雪了。 她忙换上件厚衣裳,匆匆乘车去朱雀门外订货,很快将辛苦大半月挣来的银钱全花个精光。 但回家路上,哪怕寒风扑面,她也激动得脚下雀跃,脸都红扑扑的。 她的小卖部,终于要开张了。 22 三合一 白猿听出了天魔的弦外之意,尽管眼神飘忽,若有若无的盯着天魔手里刚卷起来的鞭子。身体也紧绷起来,时刻准备着闪避并反击,依然嘴硬的还了一句。 昨晚他发现了,哪个杀手应该因为他的关系已经被陈林反杀了,可是他身后的人真的会就此罢休吗,这真是秦羽担心的问题,他现在虚弱的连一个普通人都打不过,卷入近来,要是对方又。。。。 王宇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车有点寒酸了,但还是厚着脸皮停在了一辆奥迪q7旁边。 因为两人本来就面对面,所以此刻、忽然、空气中的气氛一下子不太对了起来。 接着秦羽就听到,有人朝着工厂内大吼“里面的人听着。。。。。”这样的话了,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得紧张了起来,没头没脑的搂着苏诗诗就在原地打转了。 “妈,不是雪瑶,另有其人。”田野的脸干巴巴的,他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的母亲见到佳音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从理论上来讲,一场如此兴师动众的爆破和刺杀准备就算不被提前勘破,也至少是会被排在前面的老大和老二在一定程度上察觉到些许端倪的。 “呀喝,什么风把王哥吹来了?”张天顺立马将脖子上的绷带丢掉,一下子好像没事人一样似的。 王涵对我的表现还挺满意的,有时候在大家伙不注意的时候还会让我摸一下,慢慢的,我就有点来感觉了,想拿下王涵,就趁大家没留意的时候带她进了里面的洗手间。 人,都是爱捡便宜的。很多人都会从低价格开始,慢慢的往上加,希望能来个捡漏什么的。 听到对方口中的圣器,奎托斯不由得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那件残缺圆环。 空中飘浮着血sè,地上堆积满了尸体,以往让人眼红的绿sè装备随处可,惨烈的如同地狱。 顾惜玉口中水池,是定国公府开府之时就建造池塘,定国公府西北角,占地约有几亩见方。因为是从府外引活水源头,所以这个池塘常年都清澈干净。到了夏天时候,池塘里满是碧绿荷叶婀娜娉婷荷花,着实是一道美景。 奎托斯立刻看穿了这头魔物的实力,除了坚硬的外壳和那对巨钳外,其他方便根本就是不值一提,如果不是这迷雾的影响,只要瞄准那巨钳肢体的关节处,甚至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击杀。 说完,他便施展起了最为擅长的以意寻气,骤然发现,在黑白的世界里,那围墙被显眼的元气障壁所包围,看起来,像是一个警戒术法的障壁,一旦有人跳过围墙,术者立马就能得知。 苏游眯着眼睛,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心中不禁暗自庆幸,幸好自己身手不错,不然的话可能就要死翘翘了。 “哼!必定又是一些没出息的逃兵!”老者虽面露不悦,但心中却是讶然着翻腾得厉害。 天空之上突然爆发出极为耀眼的雷光,下一刻,数以万计的雷霆便如万马齐喑一般飞奔而下,目标直指红衣男子所布下的结界,而在九霄之上,两道人影凭空而立,望着下方的雷霆,各自都撇起了一抹莫名的笑容。 在一片峡谷前,猛犸虎停了下来,远处是一片营地,有些类人一样的士兵守卫在警戒,部落很大,是一座十万人上下的大城。 不跟修士接触,难道要闭关?倒是能趁机参悟一下法则之力,不能在被人嘲笑不知使用法则之力。 那双色龙卷风带着狂啸之势朝着青狱火卷去,直看的青狱火眉头紧皱。 “你这家伙,怎么有空跑出来了?”云霆站起身来,来到了烽火戏诸侯的面前,狠狠给他来了一拳。 “这是…这是先天神兵?”瑶池打量一般后,顿时那张绝世的容颜上便被不敢相信之色充满了。一阶散仙,居然炼制出这种顶级的神兵,这…这怎么可能!散仙怎么可能炼制出这种无上神兵? 战场上,一青一紫两道光芒不断互相轰击,其声势之大,攻击的余波直将周围无数兽狱大军掀翻在地。 在刚才的交手中,鹰绝空明确的感受到方逸的功法万变莫测,先是武当派的九阳神功,接着竟然是少林寺的易筋经,虽说都不是造极巅峰,可却让鹰绝空措手不及。 刘咏简直是火上浇油,完全是藐视乐进,一句话就判乐进输,让曹操诸将立刻义愤填膺,就连张辽都有些不满,冷哼一声。 项昊一阵惊喜,看来这奇石的确逆天,是无上宝物,说不定能孵化出能堪比真龙的存在。 23 干蒸鸡 等明天大家都缓过劲来了,再想办法把野驴,还有先前打到的那匹野狼一起拖走。 “能。最好再加一个苦肉计。”雨师将苦肉计的想法如此这般一说。 惧留孙虽然个子不高,但也昂首挺胸道:“惧留孙。”一板一眼说出了这三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即便是最普普通通的社员家,到了夏天都是在门上一根绳子拴个铜钱。 他身边的赤精子、慈航、道行、清虚、南极仙翁、灵宝一听,各操兵刃就要动手。 等到高二开学,爹妈不情不愿拿着钱来给她交报名费的时候,老师当着爹妈的面说了她平时在学校里的毛病。 曲轻歌听到他的话,心中一阵悸动。原来,他早已洞悉了她的顾虑与忐忑。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麦克尼尔松了一口气,他其实也不太愿意完全成为被血盟团指挥的打手。若是让他穿上那套褐色制服去上街执勤,穿着那么没精神的衣服只会让他的精神状况继续恶化。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在喝酒之于余,时不时的用嘴叼着酒瓶,然后伸手脱掉身上的厚棉袄。 不过,当时舒勒却说删除了对应功能反而削弱了这套装备的效用。 秦宇当然知道阵灵在故意蛊惑他,但是秦宇一点也不恼,他确实得到了很多好处。 程晋松一番话,将刚才姜建东的嘲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姜建东有些意外地打量着程晋松。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随和的男人嘴上竟也如此不饶人。 【行吧,对了,还记得上次抓到的那个邪魂师吗?】离岛突然说道。 云心妍焦急道,她知道,父亲在以前得罪了不少的人,现在落魄了,被人追杀也是常有的事。 顿时僵硬在那儿,不知道自己应该是阻止还是不阻止,可是眼睁睁看着药材精华被吸收,张浩又觉得不对头,哪儿不对也说不出来,反正跟以前炼丹时的情况不同。 大斧砍在手掌之上,手掌只是微微的颤抖了一下,但那大魔的虚影却越发的暗淡了。 龙逍遥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那道光束便突破了他的防御,直接击中了他的巨龙化身的尾巴,外层的鳞片瞬间被熔化,随后血肉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被烧焦汽化。 “万箭破天灭,破天一灭!”人影一阵怒吼,无比狂暴的气息顿时爆发,如火山爆发般,万道光柱急速旋转,九道火柱猛地一震,一道道裂纹爬上火柱。 随着拍卖会的举行,张浩也拍卖到了几株药材,不过他手里的钱也少了将近一千万,可见珍贵药材还是很贵的,但是跟张浩的丹药一比,那都不叫事。 使用了最强战体之后,毕方的实力大涨,幽冥猫王无法轻松的击中它,再加上,诛天大阵不时的来上一下。 可盛华苑就是这样,永远不知足。贪心不足蛇吞象,野心太过,则让人反感。 不过,只过了片刻时间,那冷炎便恢复了冷静,面上厉色一闪而逝,口中冷冷的说道。 “不!!”楠香肝胆俱裂的飞奔过去。几乎是用尽灵力,用自己的身躯去挡住那团黑气。 伏渊战戟已经穿到了剑短歌的胸膛,眼看着就要砸出了一个大洞,此刻剑短歌想和陈子陵同归于尽,也不可能了。 老祖宗见他在想事情,也就没有打扰,而是专心为孙雅做那最后的治疗。 如今天罪古地开放的消息,早就传遍神州,前去天罪古地分一杯羹的修行者犹如过江之鲫一般,多不胜数。 但简南风不一样,这么好的孩子,她们疼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去找她的麻烦呢。 这次郑何比较谨慎了,他在洞里找了个较高的位置,又探测了一下隐秘性,这才将东西放到高处上去。 即便是刘家那些身无修为的普通人,也只是在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后,便重新回到了那个他们熟悉的后山。 俞思蓝脸上的笑意更灿烂了,心里已经把李芯全家包括祖宗十八代问候一个遍。 与此同时,未来的铁胆神侯朱无视正在满世界的寻找古逗比,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古逗比抓起来,以此证明自己,顺便再风光的迎娶素心。 云极看着武田一副受教的样子,同时看到了他内心有了一丝挣扎,明显,云极的说话冲击了他的大脑,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一行六人在说笑中,前往办公室。办公室很宽敞,里面早已放好了一百件参赛的作品。这些作品被分为六个组,每一件作品都标有数字和得分卡,评委需要给这些作品一一打分,然后选出综合评分最高的十件。 “杨木,你怎么这时候就过来了?不是说今天可以多待一会的么?”杨逸尘听着杨木的话,揉了揉眉心,脸上划过一抹深深的无奈。 蔡源一肚子的火,他一直在针对杨顺,是因为那个在猫酮研发期间锒铛入狱的蔡教授,就是他的亲大伯,因为这件事,他和杨顺有无法和解的仇恨。 “撕啦!”白鱼人伸出左手,将大黑鱼从右手臂上摘下,大黑鱼腹腔的尖锐鱼刺丝毫没有对白鱼人覆盖着坚硬角质层的手臂造成伤害。 24 烤披萨 刚好这时候,童歆找來了退烧药和冰块,也把别墅的张医师叫來了。 白筱榆站在傅擎岽面前,气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來骂他,明确的说是……不敢。 这一天,梁以默并沒有等來m公司的打來的电话,下午的时候,梁以默打过去询问,却被对方告知要当面会谈,梁以默想都沒想答应了。 君落羽本就不是真心要劫蔷薇,因此到了金谷园之后,马车就随意的扔在外面,虽然厉玄等人被他下了迷药半个时辰左右不能动弹,但以靖王在京中的势力以及蔷薇军的训练有素,想来一会儿就能找到此地。 再说了,和沐云之间的交易,是她自己的决定,她桑离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现在又岂容他来多此一举?手臂微微用力,便将桑南的手指从自己身上震开。 童若懒得跟健健妈多说,虽说这次冷少辰对付他们家做的是有点过了头,冷少辰的手段毕竟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得了的,可是想起健健妈的所作所为,对她和默默也实在说不上是好心,童若就做不到依旧那么笑脸迎人。 慕容家握有一道紧急兵符,可调动京畿周边三万禁军,这道兵符一直在慕容老将军手中放着,几乎时刻不离身。 这一切,都是聂玉坤用心过的,只可惜,此时此刻的李陆飞已经没有心思去体会这些了。 景东南闻言也凑过去看了看,见状,他状似无意的随口道,“我在东方酒店遇见秦欢了,当时她就跟那个混血在一起”。 现在跟秦欢有关联的记者都被警局扣押,港媒一口咬住为何警局不扣押秦欢?难道就因为她‘有背景’? 冷玉松开了手,嫌恶的将手往身上的裙摆擦了擦,真是脏了她的手了,竟然碰到了这个男人的皮肤。 而得到了这神之符召以后,每十个甲子,也就是六百年时间,就可以有一名修者进入神宫中修行。 一个身着蓝衣的男子慢慢的踱了进来,手背在后面,样子像极了一个出来玩的少爷,根本不像是一个想要出来找工作的人。 就在此时,门铃响了,李浩很是警戒的站了起来,很怀疑是警察跟了过来,这警察要是带着警犬,很有可能就会来到这里,这警犬可不一般。 没有错,的确边亚军这样一处理,起码在面子问题上不大了,苏法昭和自己的事儿应该是不会漏出去了。但是麻烦在于,边亚军还是知道这个事情,而且是唯一知道的。如果说他心术不正……那自己可就完全被他攥在手里啦。 “姐姐,你可回来了!”一路上思绪一直飘渺不定的木惜梅,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听到碧如的声音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已经到了屋内,而窗外的天色早就已经像是关起的暗盒,黑暗一片。 挑刺总是可以的,你承认,那是因为瞒不住了,你赔钱,是因为我们逼得,你整改,那是政府管得,反正横竖你都不对。 由于这个国度盛产原油和天然气,所以还不至于无法取暖,本来就出口还亏本的天然气,干脆就给老百姓供暖好了,所以屋子里还能勉强暖和。 “此次让人托信将大哥二哥唤回,就是共同商讨如何将娘救出来?”清舞看着两位默不作声的兄长,知道发生这样的事不好接受。 巫山隐隐觉得这次出差回来之后,很多东西都莫名其妙的不对头了。 关了直播,他先去上了趟洗手间,出来后看到邹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阿诺兰博,两个系统召唤出的动员兵,跟终结者似得,完全没有人类的感情,自然也不能算。 卢阿看着正在飞速接近的楚阳,并没有第一时间出脚拦截,而是特意后退了两步,等待后面的亚亚图雷一起上前夹击。 王鹏立刻大吼起来,所有能够对准七点钟方向的红警士兵们立刻掉转枪口。 雨生自进了茶棚大部分时候在闭目养神,也不在意那一道道异样的眼神。 再比如说前段时间动员了整个基地的人帮忙拉运钢铁的事情,还有就是不远千里跑到cz市找东西。 巫山记住了,所以他刚刚得到这个消息就一五一十地跟她“分享”了。 他修炼了一辈子的纯阳罡气,力量已经精纯到了极致,纯阳罡气之下,容不得任何异种之力。 查理兹觉得,那样似乎又和直接确定两人的关系没什么区别,而那正是她最害怕的。 这种情况下聂青青他们家还能查到,这只能说明他们家在大陆这边也是很有能量的。 对于这些战力境界都已经濒临世界巅峰的存在,这又是何其的短暂? 即便是面孔被白纱遮住,麻衣木钗,也依然无法掩饰身上的光华。 顾前张口欲言,突然哽咽住,这件事情,真的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怎么说都感觉是他在耍流氓。 没有谁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生产的东西质量好的,董新也不例外。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好一会儿,顾前才郑重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萧易通过搜魂,已经得到了所有有价值的信息,念力瞬间将刘刚关于今天的记忆全部抹杀消除,这便留下一个后遗症,就是这货以后再也不能思考和记住任何东西了,一旦强行思考和记忆,便会头痛欲裂。 要真是将当时igo内散发气息观察这一战的强者尽数都做了标记,那似乎有些太过超纲了。 那里是默认的回收站,只要被扔过去的尸体,就会被其他人捡去。 之后在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信心之后,就开始主攻本子这边的市场。 他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带着这七个奇装异服的人来袭扰闯贼大营的,毕竟以个位数对阵将近七位数的大军,想想就知道是天方夜谭,偏偏这是皇爷的命令,那他也只能精忠报国了,却没想到有这么大的一个惊喜等着自己。 25 林闻安 林子清放下碗筷,抬头看着天边的几抹阴云,好不容易停了一会的雨又要来了,只是夏雨常伴雷霆,近来见了那些雷云,她便隐隐有些心烦。 “皇后死了,后宫正面对上的,就是崔贵妃和俞妃。崔贵妃斗得过俞妃吗? 看的出这些雪人被雷霆笼罩后很痛苦,不时有雷电产生的火花在雪人身上留下一片片焦黑的痕迹。 “没有桓王的事,甚至没有太子的事,只到皇后。这是为甚么?你有没有冷静下来想过? “慕容苏,你下手也太狠了吧!”转过身,看着慕容苏那张居高临下的脸我内心就不服起来。 二不苏和雅蠛蝶交流的甚欢,甚至有时候还会喊我和天歌。天歌似乎巳经完全处于挂机状态,而我一边看着商城的东西一边象征性的回答她几句。有时候探到宝插好旗子二不苏会喊我,说说不定我下铲子会挖到好东西。 第二和元苛的关系,这个无需多言,关键还是第一条惹自己讨厌。 她们在这长公主府里住的时间虽不长,却也知道长公主将这位忠勇侯夫人当成了宝贝疙瘩。 北幽临海州城外,三十里处,开阔的平地上尘土飞扬,十几名骑士围绕着中间两人打转,这十几名骑士为首一人是一名身穿南诏华贵裘衣的男子,策马飞奔时看上去颇为娴熟,只是他的面色蜡黄,看上去就像年岁久远的宣纸。 洛华山眯起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陶醉之色更浓,就像一个许久不服五石散的瘾君子,一步一步挪着步子,扑向晓晓。 脑海茽壹阵轰鸣,松田夨脑瞬間当机,,正再收取甜食地右扌竾突兀地停丅,整個亼顿時僵硬呢丅來。 不仅如此,上面那些鬼影更是过分,从身旁就飘起了一些碎石,认准我们就扔了下来,好在我们躲得及时。 王涛他们还在进行一楼碎片的拼合,拼起来之后大概率能找到指纹,即便不是疑犯的,也该有当初把这盆花盆安放在某处的人的指纹。 “府主,我的提议没有问题吧?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程进正色道。 “呦,三火道长,还真有,这个任务就是我给联系的,雇主那里都把反馈的照片发给我了。”赶巧了,老邢头恰巧路过这里,一脸赔笑着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已经被塞进车斗的死亡虫尸体。 后方,追赶杨子洋的人已增加到二十多个,就像一行白鹭般飞进了一个黑色口袋。 这个地方本来就地处偏僻,店面都是九、十点钟就关门,街上悄无声息,也没有灯光。 方瑾施只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目前来看的确如此。张麟说是蒋杏或谢冰冰,蒋杏说是谢冰冰,赵美美说是蒋杏,谢冰冰又说是张麟,而张黎宁自己认为是蒋杏。 除了吃饭之外,夷光和郑旦几乎是形影不离,华辰对此不是很懂,他和少正倥的关系也很好,但要他天天挽着少正倥的手想想他就觉得恶心心想:或许这就是“基友”和“闺蜜”的区别吧。 正琢磨着要不要以德服人的时候,房间外陡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喝声。 疯了似的坚定不移相信他们的金沐道长目光如炬精神奕奕,坚持不懈的继续一步步地手把手教他们如何解阵。 她坚持说自己被下了毒,满地打滚要去医院检查,到了医院又哭天抢地,折腾了个天翻地覆,连警察都被她烦死了。 “有,不过其实不是很多,就是我经常给他买游戏皮肤,给他点外卖什么的。”伍子山说。 她眼眶泛红,出了锁龙井井,看到锁龙井上数条锁住母亲的黝黑铁索,不由恼火,狠狠的朝黝黑铁索踹了一脚。 但荣府却很干净,无论是院子里还是屋子里,都明显有人在打扫,屋里的桌椅都没有灰尘,地面也是干干净净的。有很多房间的茶盏里甚至还有茶水,还能闻到茶香。 看到观众们产生了分歧,她马上在微博发了一条支持白粥cp的微博。 “没事没事,所以到底什么情况?周竞这是狗急跳墙,所以找人来个替他顶罪吗?”姜明心如此猜测。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石头师父能明白那种感觉,如果是他被炼制成了傀儡,四处残害道友,变成了恶人手中的杀人狂魔。 林策走的太急忘了带手机,他折回工位拿手机的时候,看到坐在工位上发呆,眼睛红红的贺钦钦。 张胜把他和虞常的关系、以及悄悄资助虞常反叛的事情给苏武说了。 “叶家玄门传人前来拜会慕容前辈。”叶无道深吸了一口气,气运丹田的说道。 五星源王,比起他还要强上许多,单从修为上萧玄就已经能够压制他,更不要说现在的他还受了伤。 瞬间所有的人一片欢喜,因为一次捕捞的太少,韩冰那边倒是还好,这次没准备要多少,但是金胖子就不一样了,他们几家和联合酒店这次来了就是多要,能拉多少拉多少。 但是,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凡事以实力为尊,各种宝物,更是有实力者居之,只要有实力,明抢又如何? “打个游戏都能被围观?”陈浩愣了愣神,在心中感慨了一下国人围观的天性,自顾自地爬到了床上,打算好好睡一觉。 梅尕煮一锅鹿肉,给苏武和於乙峇老人盛了两大碗连汤带肉,自己端了碗汤进了房子。虽然新建的灶房很严实,可是脚底下还是禁不住的冰凉。 当王佳木那嚣张的面容再度出现,所有的的心中都想到了“魔鬼”二字。是个,魔鬼,魔鬼归来了,这个曾经被他们所惧怕,后来又被唾弃的魔鬼,终于带着他的爪牙们来复仇了。 26 小日常 她们开始叫喊起来,开始嗷嗷的嚎叫着,大声歌唱着,然后一窝蜂的,涌向了剩下男人们。 她压着火看着坐在她旁边的俞亚东,他容貌未变,看起来依旧英俊不凡,可眉眼间分明萦绕着一层消散不去的疲惫。 回到自己身体内的星燃,再次如法炮制,轻松解决了壮汉雪忍,四个雪忍自此一逃三死。 姚芷娴在酒席上喝了半醉,中途终于忍受不住跑了出去。时屹担心,紧跟着她。 正当她再抬手之时,只觉一个巨大的力道,将她推了出去,险些坐在地上。 她的行李箱端端正正放在门后,时晴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不去想是谁帮她拿过来的,脱力般地躺倒了床上,一抬眼,透过玻璃屋顶看到今夜乌云密布,一颗星都没有。 她将手里蟹钳按顺序放在盘中,抽了张餐巾纸擦去手上油渍,这才双手接过厨师送来的餐盘。 霍信看到面前的人竟然欲言又止,不再说话,霍信顿时怒斥一句,话说到关键位置竟然不说了,这不是要让人憋屈死了吗? 荣盛祖看了看浑身无力的林晚棉,他凑近她的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手艺”全是师父教的,他亲口与我说过,这种事不能做,又怎会帮姜家? 知道了赵毅有真本事后,没有第一时间反映,而是化身无情舔狗,伺候了正主几天,希望对方自己的一点好。 眼泪模糊了朱商双眼,他并没有注意到楚墨年和卓骏霖的离开。朱商以为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卓家人不会帮他,他只能将祈求的目光投向苏易。 看着两人吃惊的神情,巴里露出一张难看的笑脸,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之所以让助理晚上七点来找他,是因为七点之后他想去第一类事件实验室看看。由于是初来乍到,他需要助理的陪同。 姜大海,下姜村现任村长,我师父的葬礼也是他帮着办的,所以我与他还算得上熟。 这辈子,虽然陆晨有信心再次拿到生命之源,但他并不希望这辈子的父亲还要忍受那么些年的断肢之痛。 “雨水,你还有一个星期就放假了,到时候哥哥请两天假,咱们一起去保市看爹怎么样!”傻柱对着雨水温和的说着。 傅老爷子拄着拐杖的手逐渐泛白,眼底深处也飞速的闪过抹什么,却到底硬下心没有看傅齐明。 当然,这个时候的司机,特别是公家的,你请他帮忙,他也不见得会搭理你就是了,八大员,牛得很的。 场厮杀,终究比江湖搏斗要来得惨烈。即便周成如今功力大进,一番杀戮下来,也不可避免的身心俱疲。 顾叶连反驳程诺的心情都没有了,迷迷糊糊地就被程妈妈牵回了家。 光天化曰,大海中央,乔月月继山盟海誓之后,又制造出一泼人类最原始的污染。 ◇◇◇◇◇初夏的天气依旧温柔,风也舒爽,可夏枫儿却爽不起来,象停电一样蔫了,满眼羞窘和茫然。 江辰和欢宓插科打诨的时候,一个让两人期待很久的声音,终于在洞府外响起。 他们院长听说可是结了婚的,也没听说有个这么大儿子呀,莫非是私生子? “张翠?王营长的爱人?你不用理她,她在大院中的评论就不是怎么好,如果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到楼下去找张姐聊聊,她人很好。”曹建华安慰李谷雨不用将这事放在心上。 因为甲板上喧闹的气氛,使得他这句自语声并没有被周围的人听到,那轻渺的声音直接消散在了海风中,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从来没见过林清清这幅模样,欧远澜也楞了一秒才回过神,“不可能。”他淡淡吐出三个字来,眼神落在了宽大的办公桌上。 要知道江辰之前说他只不过是修炼爱好者呀!实力怎么会比他还高? 亏她还为了他们的安全到处找神婆找大师,结果在死亡关头他就是那样抛弃自己的? 左巡之一听这话,就知道轻重了,连忙道:“潘大人放心,守省得。”也是他白操心一回,自己都能看出不劲来,大佬们还能看不出来?肯定是早有打算了。 温倾城是以正常思维来考虑这件事情的,然而她忘记了,秦亦霄出现在这个综艺节目里,就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 “也该我们大房的人,走运。再忍下去,我就要胃痛了。”鲜如是期盼,以后万事顺意。 所以,这俩老爷子,见人都接回来住了,可老五愣是提也没提过族谱的事儿。俩人就知道该怎样对待这对兄妹了。 欧歌醒来了,见白先生忙着,玩心起来,伸出戳着白先生肚脐眼。 但一个陌生的男人突然追着喊着要与她交朋友,祁云墨可并不认为是自己有魅力。至于原因到底是什么,她并不想深究。 赵保国都懒得理他了,说话也不用脑子的,他们……又没在这儿歇过,顶多在那潭补充了下水源,又没在那儿起过火,他自然就没在附近打过猎了。 赵保国琢磨着,部队那边这是为明年做准备,打算屯田自济自足了? 后来领头的那个想要动她,打了他的注意,也多亏了多年的练功夫让她有力量还击。 包间内屋子本来空间就不是很大,眨眼间刀神就要攻到二人面前。 27 忍不了 她们所看到的是一家贩卖cosy服装的店铺,在这个并非是什么御宅圣地的城市,而且还是这种繁华街道里居然还有人开这种店,着实让宇佐见莲子吃了一惊。 我揉着自己酒后疼痛的头走出房间,习惯性的坐在沙发上向厨房看去,按理说这个时间,在平时齐静瑶应该是在厨房做早饭的,可是我却看到厨房里空无一人。 这个阵法最大的用处,便是可以创造出一个空间,掩盖住所有的气息,形成一处封闭之地,在外面根本感受不到里面的气息,作为纯阳盟天才的退路。 “你来干什么?”诺伊特拉停下问道,卫宫士郎是他的目标,他可不希望乌尔奇奥拉插手。 他们以十二名至尊境的无量弟子为,组成了一个由数万名的元尊和极限道尊结成的战阵,在整个灭劫大阵之中,疯狂斩杀邪魔,吸收炼化恒之本源。 “是吗?你要给我剑谱?我可是记得你之前怎么都不肯承认剑谱在你手上,怎么,现在又突然说你有剑谱了?”陈铭笑着在左宫的脖颈上划出一道道血线,这些伤痕都不深,只是伤及表皮,并不会让左宫流血过多而死。 哪怕就是用三阶归元剑,也休想破开他们归元船的防御。不过饶是如此,他们却也非常谨慎的喝止了吴岩,不让他靠近自己。 唯一让贝海有点儿感觉到不足的是,这里是通往大海的最未端的河道,没有海浪那种一阵阵拍上海岸又匆匆退下时发出的哗哗声响。 贝海把这个事情对着再人说了一遍:“现在我们能选的一是降价,二是运回!如果运回的话意味着你们现在暂时拿不到这部分的三万六千美元左右的手收”。 而在这些光芒的照耀之下,“太阳噬天犬”竟然被刺的眯起了眼睛,露出一副极为厌恶这种光芒的样子。 青柚的性格一直都比较强势,面对这样的霍星辰,不由得生出几分喜欢。 治国将军皆以封狼居胥为荣,而现在面对皇帝亲口许诺疯狂的承诺,皇甫嵩如何不心动,看着众人摸鱼,心怀鬼胎,他顿时有些恼怒,可又喜形不于色,手指微微的点动。 宇智波在剧情中出现了数位万花筒的使用者,几乎每一位对于火影来说都是剧情的主要乃至必不可缺推动着。 狗头神手握妖星权杖,浑身枯寂的能量如风暴般涌动,一道道漆黑的风暴铺天盖地,蔓延一界。 更不用说,苏诚毫不怀疑,只要他和这些剑宗弟子,稍微有了些许异动,他们就敢放下两家的恩仇,一起来对付他们。 大多数人的想法都和他们一样,觉得青柚要是选择复合,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声落时,已往递进一步,抢到出拳身位,紧跟着就是最基础的三记递进步直拳。 顾名思义,狂魔拳无比凶残,也无比精妙,起码以他的眼光来看,是这个样子。 他将病房内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才放下心来。 抬头看了眼陆淮,一张脸虽然稚嫩,但冷冷冰冰的,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成熟。 听说她在黎巴嫩的针对儿童袭击中,不顾流产后身体虚弱,竭力营救受伤儿童。 中秋节已经过去,新的一轮销售高潮即将到来。因为国庆节是促销的重中之重!我现在的工作主要是协调各部门的互相配合,不能出现顾此失彼的场面。 每日源源不断送来给她的各色吃食和首饰衣物和洗澡水,都是从那边送上来的。 沈忆眯着眼睛笑,本来人就长得帅气,这么挑眉一笑,温馨忙捂住脸,心口砰砰直跳。 但她也知道,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想要完成这个“壮举”,却是勉为其难。所以,她需要一个盟友。 “大胆狂徒,你竟敢冒犯我们的门主?再敢出言不逊,今天保证叫你血溅五步!”雪莲喝斥道。 而晚餐,有时候就和程华宇一起叫外卖,有时就自己煮面条或者饺子之类的垫垫肚子。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好,那我就再杀你一次!”熟悉的场景再次发生,莉莉丝的眼前又回归了黑暗,这一次黑暗的时间更久了,但曙光,还是渐渐来到了,熟悉的陆亡再次出现在莉莉丝的眼前。 “哼!区区一个低级宗门也想欺负到我清泉宗的头上来,简直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我清泉宗巅峰状态时,可与大宗门抗衡,就算现在落寞了,也不是什么垃圾都可以揉捏的。”大长老骂道。 过于直接的目光,让穆影笙也感觉到了。她顺着那视线看去,就对上了眼镜男的视线。 他这具身体的遗愿当然不止这个,但他不能全说出来,只是有选择的讲出一些。 “宝贝,你不喜欢她们?还是她们欺负你了?”最近几年出了不少幼儿园暴力时间,景清歌担心的问。 夏如嫣的话在她听来分明就是嘲笑,不过她却仍然按耐住了内心的憋屈。 除了血脉世界本土强者,一直呆在血脉世界的风雨楼诸降临者同样都获得了大量好处。 趁着赵府里一片狼藉,杀戮声不绝于耳之际,赵老爷将他拉到h0u''me:n通往染房的地方,一把将他推下了染房里的井窖里去了。 晋阳公主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汗珠滚下,风旋吹起的发丝被汗粘在了她的脸颊上,看着有些别样的凄美。 不过,不管这常阳山在何方,但夜白晓得了,这山怕不是啥容易去的山,也一定是一座鸟不拉屎的山。 “你爹?你爹是我什么人?他揍得着我吗!”磊子阴下了脸,抬手就朝长得最漂亮的娃娃脸上掐去。 28 要上新 主角陈川,夜观流星,许了个愿,便带着系统穿越到了聊斋世界。 第一章,恶魔果实系统。主角吴方因车祸去世,穿越到玄荒大陆紫云宗,成为同名之人,还是宗主之子。可惜,宗主已经被人害死。他祈求用十年寿命激活系统,获得了燃烧果实。作为主角,该有的都有了。 就在李维说着这句话时,蒸汽机车已经驶出了西矿区,眼前霍然空旷明亮起来,却是已然回到了泽兰迪亚。 许安阳一觉醒来回到了2008年,那是大学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 于是二人便以移形换位之术,向刘明冲和那老道士掳着纪雪玲进入的那座园而去。 为什么上次来水帘洞没有发现陈艾丽和桑吉头顶的光晕呢?难道是“法眼天珠”的磁力在发挥作用?它可以将人体散发的生命能量场显现出来,那它是不是可以带着我找到地底的电磁波?继而找到能量之源? 龚家瑰闻到那些鱼发出的香味,几天以来的饥饿之感进一步加重,肚内咕咕地响个不停,直馋得他口水直流。 ,祝涛却摇了摇头,同一物种或许是不可能的,他们之间或许有很深的联系,只是大师兄对这件事闭口不谈,我们到了这里,只是探查情况,说说吧,你比我早来有什么状况? 这根箭矢非常准确的射中了城墙之上的旗杆,旗杆应声而倒摔在了地上。 所以主角虽然卖身入宫,把自己给切了,但身残志坚的感觉真的很有陈长生的意思。 “磁石?”龙渊想起了曾走过的迷途山脉,那里的山脉底部有着大量的磁矿,能够干扰人的心神,致人失路。 另一个是广寒宫的炼丹长老,在广寒宫的地位极高,几乎不比广寒宫的大长老差。 本来,他刚才感应到易冲天的语气有些异样,现在看来,易冲天果然十分想要这超级金源之液? 苏辰和战天圣皇,进入到了麒麟洞里面,而且没多久,竟然有一道空间之力,把两人给带走了。 赵光义看着妖娆的周薇,听着酒水注入杯中的声音,心一下在酥了,赵匡义端起酒杯,说道:“郑国夫人,今日如此善解人意,朕心甚慰。”说着就一饮而尽了。 “梁山迟早是我的。我警告你,今后不要在擅自行动,要是坏了我的大事,我必不与你干休。”三郎厉声喝道。 只听青龙王一声大喝,顿时,虚空生变,无尽水浪,凭空而生,水浪汇聚,化作一条水龙,咆哮震天。 为了确认欧阳樱绮是否安全他给南宫霖毅打了一个电话。要不是为了欧阳樱绮他才不会那么做。 从朱青的嘴里知道了原因后,楼凤鸣跟大胡子两个无语的瞅着陈鱼,觉得她这个当娘的人怎么就没半点当娘的觉悟呢? 收了十几辆以后,憨皮又盯着一款哈雷重型机车,就是那种轮子比较宽的那种,想了想憨皮又把这种收起来十辆,这十辆是一个款式。 皇后看了看皇城西南角的天空也察觉到有问题,马上吩咐大家都跟她回坤宁宫去。 光芒持续了数秒,才逐渐的黯淡下去,恢复了原状,就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和千默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感情和亲兄弟没有差别,看到千默的样子,他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都不知道已经连闯了几个红灯了。 “你们别这样看我,弄的好像这商船是我弄没似的……还在这商船是我家的,若是你们家的,不是要掐死我吗?”庞云天被他们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喝茶的心思都没有了。天知道他有多怀念这里的茶水,可惜有银子也买不到。 听到李雨熙这么一说,憨皮也有点奇怪了,自己家这炉子,可是憨皮自己设计的,如果像李雨熙说的那样,那就根本不可能自己灭了。 裂痕迅速的往结界的中心裂去,逐渐的有碎片从结界上脱落,往地上落去。 尽管花费了60万正义点,但是至少他还活着,并且拥有了三尾,也就相当于他掌握了一系列强大的水遁忍术,在这随处可见汪洋大海的世界里,又等于掌握了一个无敌的能力。 然而事情却出了一点意外。从昨天开始,林辰心里感到有一点淡淡的压抑。 在脱离了赵轩的雷霆领域之后,这些雷霆长矛并没有划破天青牛蟒迟缓领域的能力。 土擎天高兴地跳了起来,仿佛因为许易的一句话,他就一定可以变得这么强大一样。 朱竹清清冷的面容上也出现震惊之色,樱唇轻启,吐出两个令无数魂师为之心动的字眼。 便是他,也有拼了命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也有太多无法弥补的遗憾。 这一次是双拳齐出威力更加强悍,甚至比崩山击强悍数倍,一左一右冷灾与北玄天被击飞了出去,冷灾境界太低,北玄天不擅长近战,只有恶鬼面具男身上一丝丝黑雾弥漫而出,吞噬了那股八卦拳的力量。 即便是修为全无,也不可能察觉不出她这黑蛋上下散发出的强大魔气。 散修没有天真的资格,李临斌在成为修行者之后就知道,修行者的世界并不是那么和平,只有更残酷血腥。 29 关东煮 海上,林枫带着太阳眼镜,穿着短裤悠闲的躺在甲板上晒着太阳,吹着海风,看着蓝天白云。 谢天爱主动示好,一声均哥,和雨均以及她的支持者拉近了距离。 孔老沉默了,默不吭声的坐在那里,唐白鹤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斯科普里,作为马其顿的首府,当安东尼带着大军返回希腊,准备夺回这些城镇时,等待他的,不是声势浩大的攻城战役,而是一座座被搬空了的希腊城镇。城里,集市上,所有的粮食、农作物,都被洗劫一空。 云永望最近很烦恼,实验室进了新人,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如果那个新人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停的捣乱,就很让人厌烦了。 与原著中领悟后,还得通过长时间修炼方才能熟悉运用的人不用,罗辰几乎在觉醒的一刻开始,便已经能够运用这新的力量了。 云浅让人将雪鸢与含夏叫进来,她们早已到门外候着,只是有安同在,没叫她们进来。 过了有一会儿,她想起崔旻他们一大早就往太子那边去了,怎么燕翕好端端的会出现在她这里? 在大比分击败尼克斯之后,凯尔特人的比赛暂时的告一段落,到了每年一度的全明星赛时间了。 下一刻,罗马军团的步兵战线上,口哨声此起彼伏,所有的百夫长立即吹响了原地防御的命令。 听到李金名这样辱骂月子,此刻我的心情简直就像喷发的火山,但是月子却是拉住了我的衣袖,对着我重重地摇了摇头。 执事的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叶卿棠虽然这段时间和云舒接触不多,可是之前,叶卿棠却和云舒交好,如今云舒落难,叶卿棠莫不是在救人的? “轰”五种字所化的兵器在洪流的冲击之下破碎了,虽然洪流的威势减弱了不少,但是依旧能对他造成致命的威胁。 我把阿年把我绑在树上,后来遇到吸血蝙蝠,最后被季孙搭救的事通通告诉了祁天养,又跟他说这个村子的人不明所以的特别讨厌外来人,见到我就把我关起来了,所以他会在地窖里找到我。 换做平时,他肯定乐得嘴巴合拢不上,此时此刻他却震惊的手无顿措,慌张至极。手抖不知道放哪儿好。 若说前几天的云云,像一个五六个月大的婴儿,那么现在,就像一个两岁的幼儿。 “阴阳真君境第七重天巅峰,还未能达到八重天的实力境界……这究竟怎么回事……”神凰的声音,万分古怪。 姜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拓跋耀拦了下来,只能忿忿冷哼一声。 这时我看到黄烈从我身体里飘了出来,对我露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 “摄像头调过来,我看看,没听过老大还有其他朋友,但是老大关系广我们不能怠慢,我给老大打个电话。”虎子听到下面的汇报,对保安说着,然后给苗诀杨打了个电话。 就在其中一些东瀛忍者暗骂诸葛亮虚张声势的时候,只见诸葛亮的嘴角开始微微上扬。 这六魔魂身后每个都有六片翅膀上的羽毛全都直立了起来,黑色的羽毛变成了无数飞剑,向着张玄楚飞射而来,此时的他也与熊猫人也失去了联络。 “这个时间不太好打车,不介意的话,我让经纪人送你一下吧?”藤彩子邀请道。 大家都在纳闷时,却传闻有一少年力挽狂澜。许多人不以为意,认为这是假的。可是渐渐的,这样说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天州林家子弟也曾提及一个少年。 雷藏的声音缓缓传入林萧的耳中,他的神念早就将这滴冥水之泪扫视了一变,这东西在这片空间可是宝贝,这冥野手中肯定不多,第一次见面就给了林萧这种宝贝,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俺这三个月以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醒了!”猪八戒很是激动。 哪怕是相信东京帝国酒店的防震措施做的不错,艾布纳还是决定先到楼下的空地上躲一躲。 但是褚阎王却没有掉下去,而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奋力一跳,双手抓住了三十层的楼层边缘。 想想远远看过去,一辆车开过来,里面坐着一个绷带鬼,或者木乃伊,那是种什么感觉。 这一切发生在片刻之间,原本被拦腰斩断的拍卖大楼一下子消失在众人眼前,让许多凡人一时间感觉有些停滞,一个个猛地擦眼睛,以为自己发生了错觉。 原本王爱国是在镇上做批发的生意,但是由于父母年级大了需要照顾,再加上国家大力支持农业产品,所以王爱国在早几年前,便所以回了老家务农,然后随便还能照应一下年迈的父母。 30 烤羊排 老黄和贾媛纷纷笑出了声音,辛琛也松开我,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下午放学后,叶雨舒果然给我打电话了,她给我说了地址后,我便骑车去了。叶雨舒请我吃饭的地方是一家还不错的酒店,不过我以前没去过,在市中心。 “伯父这样真性情的人,已经不多了。”直接可以说一句这样二的人已经不多了,虽然叶倾风是不可能当着对方说出口的。只是用一句真性情,解释自己的看法。 萧凡也是对价格有点意见,我还是坚持高于市场价一成销售,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很难卖出去,但是后来有顾客买了之后,发现纯度的确更高。 不过随后,一道黑色铁链将他拦腰束缚,捆绑全身。而看着我手持铁链,拉着他朝着那黑洞而去。他顿时目眦欲裂,如遭雷殛,拼命地和我抗衡。 释羽薰听得认真,她脑中闪过一种可能性,抬了抬下巴示意九灵继续。 不得不说,她的眼睛很好看,尤其是瞟人的时候,那气质真是动人心魄。 沐云雅的伤两个月也未见痊愈,不是伤的狠了,便是北硕故意夸大。 地面上的丧尸抬头朝我们嘶吼着,干枯的双手对着我们不断的撕扯,恨不得想把我们拉进去。 求求你们不要总惦记情侣的钱包,不想谈恋爱的人士钱包里的钱就不是钱了吗? “你好,我想找四爷。”就在夜天还在思考的时候,男人缓缓开口,傅淮钧这才知道这人是把他认成了这里的侍卫,恢复了淡漠的表情便摇了摇头,否认自己了人的说话。 五脏俱损,别说他只是个东华国的神医,就是华佗在世,神仙施法,也无力回天。 说着他按动微信聊天框下面的语音选项,手指在语音通话的按钮上停顿了一下,向下面的视频通话移动过去。 又往前走了两步,钱天乐抬眼一看,忽然发现窗边放着一株摇钱树,钱天乐愣了愣,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如今终于被他找到了源头。 “既然如此,那我便用最笨的方法了。”徐良喃喃道,飞上半空,将神识扩散到他能感知的非常详细的最大。 “你这只博美多少钱买的,我加三倍给你!”很是傲慢的声音响起。 “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第一次上人家就留下吃饭,会让人看不起的,你懂个屁!”孟不欢翻了一个白眼,周丽万辈子也不知道层次这两个字怎么写。 深坑之中,圣子艰难的想要直起身子,但微微活动身体,响起的却都是骨裂之声。 他之所以说不一定,那是因为在他看来,尸虺固然难以对付,但是这坟墓之中,还有另外一个东西和尸虺不相上下。那就是当初让马脸老道都差点命不保夕的皮尸了。 “哎!如果进入空间能够走就好了,进去出来又是在同一个地方,实在坑爹。”这头的云蓝嚷嚷自语道。 “族长,咱们这样和帝后对着干真的好吗?”心腹还是有些犹豫。 凯莉没有失望,知道李慕白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所以也没强求。 等到自己落地的时候,莫天鹏一干712的人集中在一起,面色现出从未有过的严肃。 我魔域天魔一族的天骄娶你那什么狗屁珑公主那已经放下身段并且是强忍着恶心好不好? “以你现在的实力,应该能够深入星辰遗迹了。”老头笑着说道。 “咔嚓”一声,门开了,陈啸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满地的狼藉,不由得眉头紧锁,再一看自己的手下,伤的伤,倒地的倒地,尤其是陈汉,都已经昏了过去。 紧接着就传来了月霓裳的娇哼声,一旁的美姬子愣了一下,那粉嫩的脸颊之上浮现了一抹羞红,忍不住瞪了林逸一眼,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大庭广众的就开始了,一点也不顾及到人家的心思。 致幻气息消散,陈添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刚欲说话,突然间察觉到方辰手中的长剑,抵在了他的脖颈之处。 “本科生不大容易进大学当老师的,”叶离被电视里的声音吸引,又在秦朗怀里翻身,说得很不经意。 这好像有一点在做梦的感觉,梦里面的他还没有认回妹妹,妹妹就已经嫁人了。 半刻过去,一头龙象的尸体便被吸干,看的天后头皮发麻,以叶天泽现在的实力,便是这个世界,在帝境之下,怕也难寻对手。 他不敢接话,王佳颖向来看得很明白,不会也像林美琪一样,起什么心里变化吧。 不过没多久白无痕就被青莲宗的高层借口派往丹云宗,似乎觉得最近丹云宗不太安分,让他前去镇压。 “你说什么?”,权秀英也不好意思揉胸口,只能拿左手抓住右侧上臂,遮掩一番。 “没有哇,你发的照片里没我,就得到了第一名,心里很失落嘛!”,丁宇嘿嘿一笑。 九音就没想过要杀顾墨霆:他以前对这具身体做了什么,有什么交易,九音一点都不在意。 只有这血煞蝙蝠王去招惹别人,这是什么东西,吃了龙肝风胆了,竟然敢去招惹这血煞蝙蝠王? 木笼子里的人已经不见了,可以看到的那两个里,一个关着一头牛,一个关着一只羊,这是牛羊祭。 他这样说完,周围的官员也都停下了议论,一起看向汉弗拉。见状,汉弗拉略微皱眉,然后笑了笑,端起酒杯来。 31 朝食餐 白岸又惊又怒,话虽如此,他已经有些站不起来了,主要还是刚才被马踹飞太伤了。 最有假赛嫌疑的莫过于积分榜前二,可问题是,以南叔的天马行空,江北的徒手点神狼能力,他们不需要假赛吧? 顾廷枭接过抹布,开始蹲下帮她洗自行车,如果仔细看,顾廷枭的眼睛带着一丝不自在。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些世家大族中,年轻一辈兄弟们估计也并不像表面那么和睦,也会有明争暗斗,互相较劲。 听到老和尚的这些话后,官绅心中也都清楚了,可老和尚也聪明,知道万一东窗事发,自己庙中那高大上的形象会轰然倒塌,便以自己事务繁多为由,让他们去找了这个此时跪倒在地的和尚。 看到这一幕,刘洋再次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这史莱姆真是太棒了! 青蛇帮帮主和副帮主,一个浑身粗犷的大汉和一个身姿妖娆的美人,亲自来接待这白衣和尚。 我给他们传了一次机会,他们绝对不会来找江峰的麻烦,这种强大的震撼之感,肯定是生命已经达到了极其脆弱的地步。 桃木剑身上亮起了一层淡淡的蓝光,而周围刺骨寒冷的感觉,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周二爷凄厉的惨叫着,扭曲狰狞的脸庞上,也出现了一丝微微的惧怕。 “走走走,赶紧去,朝廷终于派人来拯救我们了,压榨我们的县官也跑路了,赶紧去看看什么情况。”周围的人开始拥拥挤挤前往县衙门口。 “这个,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没想到老师他叫我去内府修炼,一晃就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这一次匆匆完成了几个任务,才得到九百贡献点。”韩逸满脸无奈。 不需要打招呼,楚阳万道玄剑一出,什么也挡不住,活死人被砍翻,尸气被驱散,他一路所向一路披靡,吼声中饱含这愤怒,震撼这在场所有人。 看到这些,离露又羡慕,又恨,为什么?为什么,那个贱丫头会得到沐王爷的宠爱。 “不过我要和师傅好好告别一下。”程泱心里头总觉的愧歉了霍连城。 在大雪纷飞的那天,项珺岚心碎,黯然流泪,但神皇还是漠然离开,头也不回,他的心被冰雪还冷。 清颜明知道不该跟她说这些的,但还是说了,有些事本来想要好好地藏在心底,却还是被她的一句话给牵出来了,如今找到了宣泄之口,便再也‘挺’不住了,眼泪也滚滚而落。 “不会吧,万剑诀有这么厉害吗?”聂奇看着自己的神力崩溃,接着身体再顷刻间就被数之不尽的剑气给打穿,再打穿,鲜血狂喷,仰天栽倒。 是他太傻、太天真,以为上次续期那么轻松,只不过涨了价钱而已,就没多留个心眼,现在怎么办好? “好,我知道了。”韩逸只能苦笑,挥手将黑色重剑收进空间纳戒里,跟在赵长老身后出了地下藏宝室。 在香炉和璐璐皮克斯特效的加持下,五次攻击加上零零散散的aoe,直接将瑞兹打残,伤害非常夸张。 不过现在的叶玄比作周独夫,更为可怕。从他悟道开始,就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甚至还在呈增长的趋势。 “师父,确实结实。”黑童子点点头,他的手哆嗦着,却不知道怎么劝阻师父,却不知道看到他这样的青衣真人眼里透出的失望和冷意。 “不错!等稍后天虫宗赶到,就下天坑!”一边陪着的魔道散人温华说道。 见齐母上了钩,盛青安开始装作欲言又止,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不过既然是他这个未来的岳父相邀,他也不得不见上一面!顺便去外面感悟一下天地,说不定这困扰他的夺命第十五剑就突然又有了思绪。 夜晚,这些动物的眼神都发散出幽冷的光芒,不约而同,朝着石洞深处看去。 “姐!去哪吃大餐了?”简晟挑眉审视的看着简悦一身质朴的打扮,看似也不太像是出去大餐的人。 他深刻的意识到了在这个世界,只有实力强才可以做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如果她能将林婉儿带回宗门,那么她就会从新得到宗门的重视。再加上她和林婉儿的师徒关系,只要林婉儿成长起来,她也会随之飞黄腾达、咸鱼翻身。 这是因为陆渐使用精神魂力,长久之下,魂石之中能量便被消耗,显示在外面,就是裂纹。 在听完了严逸大明的来意之后,这位王主管也大致猜出了严逸到底是什么人。 泽德和刘欢欢都收到了直播平台负责人的消息,直播平台对接负责人尽力把这次宣传视频和照片降低到了不影响平台形象的程度,让zero战队和bod战队配合王者荣耀官方宣发部的人把宣传照片和宣传视频给拍了。 解说波波这么一说,解说娜娜一寻思突然发现这么一想的话,bd战队这边近乎以匪夷所思的选人,倒也可以理解了。 这并不是一种由功夫意象产生的精神威压,从而给人带来的心灵上的幻觉。 手上两团银色花团又现,凌九天不愿在被动挨打,挥舞大袖搅起漫天落叶,霎那间将自己与旋地陀都围拢在其间。 就在同时,窗外一个高大的人影,已经呆了多时,听见他们要走,被灯火映照的闪闪烁烁的脸上,挂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急转身翻过院墙,消失在昏黑的夜色中。 人的血液中,就蕴藏了很大部分的精气神,血液被抽走,等于是精气神被抽走。 苏宝儿翻了个白眼,不上就算了,还搬出趁人之危丧尽天良这种词来封她的路。 做出一副若无其事,路人闲逛的模样,也踏入了“职业系统”的区域之中。 为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要砍杀她的闻月华,此刻闻月华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脸傲慢地看着因为厮杀还满脸满头的血水的花落。 32 果丹皮 “本座感觉马上就要破掉九转元阳阵了。大家在加把劲,做最一次攻击。”风行步道。接着风行步率先将更多的灵力注入无心锥中。 走不多远,夏雷便将背包移到到了胸前,拉开拉链,一边走,一边看着背包里面的罗盘,根据罗盘指引的方向继续前进。 那眼神中蕴涵的冰冷杀意,只一眼,就仿佛灵魂思维完全被冻结了,赵一鸣心中根本就升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 菜鸟们又惊又怖,很多人被这个变形金刚吓得从塔顶走避到了地面,连呼宝剑成精了。 这种货色,不用望气也知道肯定是凡人,因为修士绝对不存在这样的脓包。 这三块破破烂烂的石板,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它们与能救命的法宝联系在一起,不过,既然杨莫如此自信的说出,想来也必然有奇妙之处,他随手将三块命运牌接了过来,收入袖中。 只不过,说完之后,他也不再开口,一时间,整个房顶,陷入一片寂静,仿佛这才是夜色中,应有的那份宁静。 也幸好,百煞地龙的身躯巨大无比,那天使之光轰击的区域不过占了其整个躯体的百分之一,可即便如此,那肌体消融的痛苦,依然让地龙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 惊叹一声,周伟继续前行,不过这次,那仿佛梦魇一般的云雾,却是再不能对其造成影响。 “别骗我了,正男都改口叫我哥了,这说明你们已经在商量什么时候结婚了吧?说吧,没关系,我夏雷嫁妹妹,十亿八亿的嫁妆肯定是有的。”夏雷的心情又变好了。 能够重新再回到这一片土地上来,他们都很是诧异,也很是措手不及。 他们带天老过来,本是想要把云中仙的事情交托出去,好跟自己撇清关系。 感受到白夜犀利的目光,习秋狄浑身不自在,不断地安慰自己这个贱丫头活不了多久了,往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我敛着眉眼,本想拒绝,可是拒绝的话却不经大脑思考的变成了同意。 “我陪你来了你想来的地方,那么接下来你要陪我去我想去的地方,不准拒绝,我是个商人,不做赔本买卖的。”蒋乐易半真半假威胁道。 而且,看这状况,他们似乎落到了一大片死亡沙漠的中央,漫无边际的黄沙望不到头。 听着惊羽左一个呆萌,右一个呆萌叫个不停,实在忍无可忍的家伙,终于憋不住了,没好气的道:“我不要叫呆萌,要叫你留着叫你自己。 两手用力去推他,可陈寂然却稳如泰山巍然不动。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病弱的样子。 几天之后,圣帝国来了使者,说可以撤了。神帝国也来了使者,也说可以撤了。他们都留了一些守卫边境的士兵,就开始班师回军部了。 我不怕别的,只担心他又会用老办法,要么送我走,要么看守着我,让我失去自由。 当初因为说了几句得罪的话,被他捆在老槐树上晾三天的经历,清扬到如今仍然记忆犹新。 现在的他已经游走于生死边缘了,他承受的这种痛苦又再次让他回忆到了前世。 彼岸的海,酆都鬼城……怎么回事?酆都鬼城不是重庆吗?为什么要我去那里? 略略思索下,余甘隐然猜到了美音此行的来历。吩咐几人安心等待后,踏上飞星朝另一座高峰飞去。 刘怀玉有些迟疑,他的轻功算是不错,不过要是背上一人恐怕连百花楼的围墙都飞不过去。只是一想到君不器舍身为大家,他也就豁出去了,咬咬牙说了一声“好”。 刘一明其实是替张枚抱不平,这么些年过去了,耿梦竟然又和家暴的陈丰在一起,张枚阿姨当年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 这还没完,那粽子像是就认定了我一样,一个箭步又冲了过来。 楚大将军重伤回老家休养,这件事情当时闹得很厉害,对于战神般的楚大将军还是大多数人关注的对象,这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周刚又因为自己的这些古怪癖好根本没有办法去找律师为自己辩护,因为他要脸——他的家人是这所学校的教授或者教工。 顶受着莫大压力,沈梦婷咬紧牙关地保持住了顶剑姿势。可是,她两脚下方的石头地上,却忽然显现出了个坑洼。 清叶住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藤原临也的脸,良久,才慢慢地摇头。他的表情看上去很疲倦,面相也变得苍老憔悴了些,不时喟然长叹一声。叹声很奇妙,“咕都咕都”的,就像有什么东西塞在喉咙里里,听起来叫人不大舒坦。 33 大辣片 应龙尺在秦冲法力的催动之下,隐隐发出了一阵阵龙吟之声,光芒大盛,眼看就要击中那魔修,却是异变再起。 只见婠婠那白皙如雪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褶褶生辉,恍若白玉一般温润。 但对于秦冲这样的存在来说,去到坊市基本上相当于去淘宝,而能侥幸碰到宝物的几率和大海捞针差不多,完全要看自己的造化和运气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八云紫应该只是试探性地问自己,并没有收自己做式神的打算。 两人虽然昨夜才自朱雀龙巢分开,但这过程中,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是以此刻在困境中重逢,那种对对方的喜欢与担心之情无不淋漓尽致的表现了出来。 “是的,我母亲下午心脏病发,虽然已经没什么大碍,但是也得静静休养一阵子。”苏采苓与我说话时,并不直视我的眼睛。 “怎么?这么兴奋地大叫?做完作业了?”月华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都不正眼瞧一瞧代目。 青舟的眉头越皱越紧,那步摇发出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在青舟的心里。 这绝世好剑不仅是铸剑师钟家数百年的心血,同样也是她拜剑山庄数代人的心血,现在更是她的儿子傲天能手刃剑魔报杀父之仇、振兴拜剑山庄称霸江湖的希望所在。 “夫纵横者,合纵连横之意也,此学推崇权谋策略及言谈辩论之技巧,潜谋于无形,常胜于不争不费,此为纵横之精髓所在也。”刘天浩傲然道。 他当先扭头就跑,但是跑不出去五米,就被一股力量擒住,飞到空中,然后重重摔下,吃了满口脏泥,努力爬起来骂道:“呸呸呸,哪个不长眼的这么消遣老子呢……”迎接他的是强烈的光芒,眼睛都睁不开了。 可以说,现在白门就是裴智的天下!可是,如果白落青不死,裴智的位置就坐不稳。 “废话,这样的交易,不给天庭交税,他们敢被抓吗?”林修摇头笑道。 “等你想清楚这两个问题的时候,你在来找我吧!”冷画屏说道,看着大尊佛像,虔诚礼佛。 穿着褴褛得犹如乞丐一般,独自蹲在一个牢笼之中,安安静静的。 累了一天的冷画屏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看到轻罗烟就坐在她的床头,一双疑惑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她。 现在沈颖的灵能修炼速度十分迅猛,即便不怎么努力,也是其他修炼者的数倍不止,而且她隐隐感到自己将来的成就很大,突破造化境界不成问题。这一切都是因为跟林凯恩的关系,她倒是很明白,也很感恩。 渍,瞧这人,被绑了还这么牛气,能耐不怎么大,脾气倒是大的很,还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话的道理。 如今在部尉府之中,曹满倒是不再做男装打扮,而是回复了寻常时候的打扮。 林棋一边讲解,背景屏幕出现了数字电影摄像机的镜头。这些镜头都是徐克这样等级的大导演拍的,自然是非常高水平。 于是拉着亚楠来到了客厅,看见客厅的玻璃餐桌上摆放着丰盛的晚餐,而我则是先去卫生间去洗了把脸,刚醒‘迷’‘迷’糊糊的。 甚至,就他刚刚乘坐的那辆公交车上,也有大半的人,都是在这里下车。 由于不确定伤蓝星富含氢、氦的空气会对人体产生什么不良影响,所以李尔下令所有离开船内呼吸圈的人,必须配戴空气过滤器。 有不少魔门为了自保或借机取代天煞、紫炎,背地里与玄剑宗达成了一些共识。他们为玄剑宗提供消息,玄剑宗则不得向他们宣战。有内鬼帮忙,轩辕策自然是乐于见到的。 “来得好”无极嬉笑着,身形突然也呈半弧形前进,间不容发的从落萍掌法那看似不存在的空隙中钻过。纯粹的比拼掌法,如果是姬天强或是姬云柔用的话,无极还会有些顾忌,这叫一剑无踪的?还嫩了点。 不过,两人似乎忘记现在面临的问题了。那就是两人虽然是呆在车里,身上却是都没有穿任何一丝衣物。好在这是下半夜,没有人来这里。不然的话,被人看到了大概又是明天的新闻了。富家弟玩另类,不穿衣物开车? 舒马赫家族在很多年之前就投靠了李家,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要不然鲁杰是不可能得到桔子星议长的职位的。 我再次挥起秋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二话不说释放出了一记秋水无痕。 可现在,就算是身处食物链顶端梯队的它,也依旧不可能保证永远君临天下,如今就这么死在了这里。 就听第一辆三轮摩托车上的鬼子机枪手狞笑一声,“咯咯咯”,九六式轻机枪就响了起来,一下就把那匹骏马打倒在地,马上的燕家保镖一条腿被压在了骏马尸体下面,手里的驳壳枪也摔到了地上。 易芋婕不满地嘟嘴,余光一瞥,却见两人都在怪异地打量着自己。 “雨菲!”游魂的阮天凌往下冲去,他想拉住她,手却从她的身上穿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滚到楼下。 然而,让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许乐的医术居然已经高明到了此等地步,都不需要诊脉,也不需要听诊,只不过是看一眼,就瞧出病症了?此等手段,岂不是比那些所谓的x光还要更加牛逼? 34 话家常 她哪又知道,队长给她放假,全因为刑警队这两天想要清静清静,碰巧赶上了李永乐的事情,正好借口也不用想了直接义正言辞的给她放了七天假。 “呵呵!李先生,这个东西很好学的,玩两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乐少回道。 梁飞恶狠狠的开口,再加上孙哲一直给着胖哥压力,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有点头答应。 “恩?郭靖的师傅,看来此人人还不算糟糕。既然如此,看在郭大侠的份上我便留你一条命吧!”项宇看了哲别一眼,收起了杀心。 最重要是西门狂用洛阳杀戮,心中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负罪感。 贾家兄弟,你一言,我一语,两人开始一唱一合,故意当着梁飞的面,说了些好听的话,梁飞早就对他们厌恶有佳,听了他们的说辞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他想到自己在别人家赖床,没由的脸色一红。 李妙拿着令牌确认无误后,他对着花惜蕊抱拳一敬,然后转身准备离开了。 天罗地网被破,东方不败的攻势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激烈。三道凛冽的银芒,散发着灼热的皓阳之气,仿佛三颗流星,摩擦着空气,火光隐现,划过长空,轰向林逸之的胸口、喉间和眉心三处要害。 “这位学长,不是应该在比赛吗?”纳兰修斯虽然惊讶于他竟能找到自己,但神色还是平静如常。 老太太的话刚吩咐下去,伺候在一旁的沈嬷嬷立刻吩咐人去将那人带来。 正在此时,一朵朵的莲花夹杂着雪花飘落下来,有种洗涤世界一切邪恶的纯净,上官瑾闻到那熟悉的植物般清新香气,一个侧踹,将要向她扑来的几个蛊人踹出了几丈外,看着这次盛世的雪与莲花,不由地接过一朵莲花。 端起两杯酒,叶倾倾将其中一杯酒端给了洪先生,自己拿了一杯。 虽然明知道她一直在欺骗着自己,可真得确定之前的每一场都是做戏,不曾有过半点真情实感,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恼恨。 等到上官澈和凌少轩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白浅一脸泪水,紧紧的握着威廉的手。 草坪婚礼或者海滩婚礼自然是更浪漫一些。可她现在不需要浪漫,她要得是热闹,要得是混乱,室内婚礼更方便她趁乱做事。 “许医生!你闭嘴!!这里不用你说话,你们谁都不许怀疑康凡妮!这件事跟康凡妮无关!!!”欧阳怡松开抱着康凡妮的手,冲着许医生大声的喊着。 从头到尾,满打满算不过才是三五分钟的时间,在她看来却像是经历了半个世纪,直到把杯子擦净,其他的东西都收进皮包里,她这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纵引尽技。 经过我和华山一倒手,王泽凉平稳着陆,喘过气来的他在坑底跳着脚骂刘三儿。 康凡妮上前一步抱住卫海岚,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安慰,她看着欧阳怡可怜,现在想想,倒真是应了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一定没有她自己想的那么爱向卫,否则,她不会走的。 这一次他能得知秘辛,全凭一身实力镇压了这里,如若不然,这些骷髅应该不会这么老实的交待,甚至还会设防杀他。 他自忖自己一路修行已经堪称惊人,短短几年从天神突破到现在的始神后期,超越各大神子已属不容易,但看看现在的凌寒雪,这才刚入神界而已,甚至都没见过神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就直接嗖嗖嗖的飙升到见道圣神境了。 “阿姐,阿姐,她好可怜,我们就留下她吧,好不好。”夜儿楚楚可怜的哀求道。 我好奇的探过脑袋望着阳台,实在是好奇能从杜晓晓的嘴里变成贱人的人到底有多贱!一阵窸窸窣窣之后,果然有人从杜晓晓的主卧中走了出来,清瘦是我对他唯一的评价。 对于这道命令,韩信还是很理解的,自己是苦,可刘邦更苦,荥阳面对的是天下最强悍的楚军,压力可想而知。 “正事要紧,没必要徒惹是非。看他那一副嚣张的德行,说不定有官府背景,教训他容易,但却容易暴露我们的身手。”凌云摇头解释道,反正只是被人推了一把,顺便在眼前装了一个很白痴的逼,凌云表示还是可以忍的。 你还别说,被系统优化之后的恶魔果实,味道还是蛮不错的嘛。酸酸甜甜,比起凌云以前吃过的任何一种水果,都要来的更加可口。所幸也和花火一样没有丝毫浪费,将整颗果实全部吃了个干净。 过秦再次调动全身真罡,不对,此时过秦体内的能量已不能再称作真罡了。此时经过与神秘力量融合后的变异真罡,在品级上已远非普通真罡相比。 “极为淡薄的尸气,若非我拥有神圣火焰,也难以察觉。”罗冀目光微凝,视线扫过尸体胸膛的伤口,那里并无任何的心脏碎末存在。 而随着修为的提升,银光龙鱼的体型会愈发庞大,低阶后期修为便可达到3米,而体型越大,修为越高的银光龙鱼,鱼肉的味道便更像龙肉。 云天扬脚尖一踩,迅速的追上大部队,急速的朝向着奈何桥上冲去。 赵义昆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切磋战斗,而是变着法子让韩家出手。 那火焰般的舌头,便是被斩断在地。断裂的舌头,不断在地面上跳动着,呲呲的喷着鲜血。 院长在说这些话时,一直在默默观察陆天雨的反应。他没有说出来的是,陆菲菲的死,已经从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他。悲伤的情感,会让魔法更易走向暴走,人性更容易被泯灭。 查尔斯说完,转过身,手臂藏在黑色风衣中,缓步向前走去,荷光者冷哼一声,走到墙边扶起沙里夫,跟上了查尔斯。 35 济众生 沐凡给爷爷开了一个方子,让林大夫去配置,林大夫说,方子是可以,但还得加上几味药。沐凡不疑,她相信林大夫。 紧张和恐惧已经让梁丘航感觉不到江水的寒冷了,靠近货舱后,他在两艘船的夹缝处钻出水面。码头上一共停了三艘货舱,他环顾四周确定船上没有日本鬼子后,他抓住一艘船上的锚绳纵身攀上了船,猫着腰钻进了船仓。 最近这两天,洛青鸾多少有些睡不安宁,今天早上她也起得晚了一些,洗漱好之后就站在院子里考虑事情,的确没来得及吃饭。 蓝瑾伊想到林思琪就来气。她发一条信息说为了不破坏她与帅哥的浪漫邂逅,先闪了。谁不知道她是急着去跟黄明志约会,还说得那么好听。 当二人想起南魏皇室曾经还有个璇玑公主白依璇时,顿时将所有的怀疑都放到了她身上。虽然白依璇已经嫁过去北越了,但她毕竟是南魏的公主,手上还有调动暗卫的信物。如果真的是她有这个意图,的确做得到。 虽然就比她大了那么一点点,但是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邢怀刚都总是惦记着她,这么一想,邢怀刚对她确实很好,而且还不求回报的那种。 “林子,就在这里别过吧,日后必会到道观找你。”我用了坚强的语气,告诉他我一定会找他。 起初,风凌羽还不是很确信,结果到了早年间蓝府的旧址一看,这新建的府院大门上赫然写着‘蓝府’二字。 由于时间还早他们没有急着赶路用杨戬的话来说。有这心思不如走走看看毕竟中州区域资源丰富。说不定能来个机缘。 张晓峰下一刻的动作,确实没有让关佑失望,而且,还稍稍的让关佑瞳孔缩了一下。 傲宇说道:“他是捏可夫,公司的保卫科长,不过不经常到公司就是了,一个不负责的保卫科长”。 云家村众人原本听得动静,都围在外面偷笑看热闹,有那眼尖的远远见他如此,更是鄙夷摇头。 林飞一挥手,漫天金仙法则飞出来,足足有二百道的金仙法则,一杆长枪从中杀出来,巨大的漩涡,搅碎万千一切。 这时又有乡亲上门挑豆渣,她们也就散了去招呼,这话题就此打住。 自己从获得钻地甲分身到现在的所有收益集合起来,竟然都买不起太叔玉殿主喝的一壶茶,这,这未免也太疯狂了吧。 萧月玥稍微吸了口气,将面色恢复平静,韩迟的威胁让她心头堵闷,一个a级异能者究竟有多强的战斗力,异能界根本没有定数,但她知道,很强。 吱吱几声,教室中的灯管开始明灭闪烁,一股隐晦而狂暴的气息在周围涌动。 除了天庭和慈航静斋可以相比,其他圣地都差的太远,这也是为何地狱门成为魔宗山门,不出世,但震慑天下的原因。 苏九点点头,说道:“这样自然最好。”说完,他也就不再问下去,转头看着幻境里考核者们的表现。 突破境界的过程多么重要他们都很清楚,一旦被人打扰很容易走火入魔。 “爹,以前我也只是听说手底下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少年,到底有多厉害,我倒是并不清楚。唉,等我回去,好好的责问一下魏肴!他这个副将是怎么当的!”来整一脸郁闷道。 本八云已好好反省,望你们能写写本章说,让我知道自己那不足。 一股热腾腾的雾气从陆奇嘴里喷出,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渐渐扩大,暮夜便已知道,陆奇已经完成了第三阶的融合。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直到冒险者公会的大厅里挤满了冒险者,公会的会长贝尔曼勋爵才姗姗来迟,跟他一同到来的还有雾玫镇的治安官深渊炼魔内奥米·布里德勋爵。 苏九知道静玄真人心中起疑,也没有多做解释,等到静玄真人把其师掩埋祭拜之后,就带着她还有一个李渔直接去了地底道观,路上苏九也是把所有的事情和李渔说了一遍。 叶空走完了整个长廊,而他的身后,一阵阵星光迎风而散去,显得非常美丽。 乌恩奇用生硬的动作放下了水杯,他使用魂驱甲来控制身体,行动还不是很熟练。 苏九袖袍一卷,便是带着罗九飞了起来,往长安城方向急速飞去。 司机心里豁然一松,抬手抹把汗,他看到蒋远周高大的身影整个融入进月色中,他拾阶而上,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墓碑,在唯一莹亮的光下泛着寒森,他身形挺拔,不知畏惧,这样的画面诡异而莫名令人感动。 蒋梓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心里莫名慌张起来,这难道是蒋熙睿让人去查的吗? 36 寿司船 拍了司徒俊枫一下,邓月茹脸上带着冷笑,猛地从上面跳了出去。 记住,任何人不要再跟我提人族的不好,若是谁再敢提,那么就离开泰坦族吧,听清楚了么? 示意双喜坐下一起吃饭,邓月茹突然又想起了昨夜带回来的那几车食盐。 树敌祖龙族青年才俊不说,还落不下好名声,到时候还要被人族的这位记恨。 陈阳感觉到它还有呼吸,只不过呼吸的气息不明显,怕它故意装出来这个样子,站在远处用朝它的伤口上扔了几块石头。 这回叶子晨进入,大肆吸收火元素之力,将那里的火元素士兵吸收的一干二净。 “尘儿,地底世界是个大麻烦,我们不得不防!”神虚子低沉着声音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就连本来不想出声的风化鳞此时也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座位面的建筑,动辄都是几百米、几千米之高。每一座建筑的比例,都异常高大。 下一刻,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陈凡就出了这么一拳,白人异能者竟是直接被打飞出了门,甚至飞出的过程中,还发出了一道颇为大声的惨叫。 莫紫宸忽然感到了一股不祥之意,回头看去,在岑妙仙的掌中,已捧起一尊暗黑色的炉鼎,上面四棱八角,无数烟气正升腾起来。 寻易犹如被人扒光了衣服,心中那份难堪就别提了,恨西阳恨到牙根发痒。 寻易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早在被镜水仙妃带到那处避难之所看到满地的灵草时,他就隐隐有过一些猜测,只是从未开口向其证实而已,师娘既然这么说,那一定不会错了。 高失笑,初霜是一点没变,还和年轻时的性子一模一样,护短的厉害。 白若竹眯起眼睛,能伤了江奕淳,怕是武功实力不俗,又会用毒,确实是个厉害的对手。 说服成功后,口才技能直接提升了一级,老猫也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奶油、巧克力、肉排、炸鸡……无数油得发腻的食物被她吞进肚子。 巨人的血量已经见底,时间上却是很短暂,匍匐在地上的巨人,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后,然后仰起头发出一声大嚎,那声音极大,几乎就要穿透张诚的耳机,刺破张诚的耳膜。 圣人很清楚,秦琬基本上就没把她的几个叔叔当亲人看,这些人若死了,她哪怕面上哭得再凶,心中也不会悲伤,更不会流下任何一滴真挚的眼泪。但对自己,对父母,甚至对陈留郡主、新蔡公主等人,秦琬又是另一重态度。 “好,我会跟他说的。”风无尘依旧有些难过,一直坚强冷静的她也红了眼眶。 而佛度,那是萧哲都不曾查出来的存在,毕竟白洛没主动提,白琼也不允许白乐瑶、白慕凉有所泄露。 见柳长宇有些不太正常,顺着他的脸往下看就看到了他的手,此时整个手背已经红肿起来,光看着就觉得自己的手疼,可以想象那下手之人有多狠。 姬云恍然大悟,怪不得奶奶的脸色那么难看,而且满目神伤,虽然她对人类的情绪洞察的并不多,但自己生的孩子,自然而然产生的亲情却是真真切切的,尤其是兄弟相残这种事情,对一个母亲来说,无疑是最痛的打击。 可惜,他这个门长还没做几年,就遇上了动乱,大批艺人遭受到迫害,这些传统艺术都被当成是封建糟粕给打到了。 柳长宇见李雨晴目光定定地看着门外,下意识往后看发现什么都没有,又转头看向李雨晴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里有些发毛,尽量把脚步放轻悄悄的走进客厅,在李雨晴的旁边坐下,然后侧脸偷偷的看着李雨晴。 一些不知道情况的观战武者倒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高武防御太强。但罗宇和一些武者却是十分清楚,人器合一的剑气岂是那么容易便驱逐的? 墨轩听那暗卫这样说表情一愣,不自觉的歪头看着那暗卫一时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变了,刚才怎么回事?”那彦真娜仔细打量了一下黄语,说道。 此时的李雨晴心情很是复杂,一边向着那个乞丐走去,一边脑袋里回荡着墨轩那血流不止的胳膊,虽然没看到伤的怎么样,但李雨晴光是想想都觉得痛,所以再离那人还有几步路时李雨晴就停了下来。 不过她也不是真的用尽力气去跑,她还得想办法,让证明她身份的玉佩掉出来,让所有人看到让赵国公看到。 严无道这会儿也不像先前那样的张狂了,因为随着严双还有铁石与严翼联合起来,以三才大阵相扛,即便是严无道一时半会会儿之间也难以打破三才大阵。 这个时候,他却找不到了那股想要晋升先天的感觉,不过,身体里传来的阵阵充实感,却让他喜悦,知道自己此刻一点也不比先天境界差。 37 身如玉 楚皓轩走到甘凉的面前,往他脸上狠狠地拍了两巴掌,并且还拿刀在甘凉的脸上比划了两下。 秦雪琪看到了青年,脸色一变,不过看到了一旁的牧辰之后,突然什么都不担心了。 “长老,我可以一个大战所有人吗?我不喜欢麻烦。”牧辰认真说道。 “杀我们,你掌控一部分禁制之力而已,杀我们,可能吗?”两个青年一笑说道。 丁永旺咆哮了一声后,他的一干手下这才纷纷拔出身上的短刀,一窝蜂似地攻向了甘凉。 “请问这位姑娘,这里有什么特别的规矩吗?”碧玉客客气气地问。 “你不是身边有那种强者保护吗?怎么问我这个问题?”老祖疑惑问道。 但是都已经到了这里,打都没打就认输的话,那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自己心中那仅有的一点自尊心也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所以淮刃也很少使用自己的时光倒流的能力,除非情况特殊,不然能不用就不用。 这一切碧玉早已在门后看了个明白,听了个清楚,此时正憋着一肚子的话,因此不等父母回复,她猛地推门而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非常好!是个健康的生活习惯,不过你觉得它对你的体能提高有帮助吗?”萨西微笑着看向郑毅。 “如果他真的那么厉害,那我就在信阳等着他。不过,话又说回来,昨天我在唐家堡发现二少爷和白可之间似乎不和,难道他会为了二少爷到信阳杀我们?”波斯人道。 不过人无完人,是人都有缺点,球员同样如此。郑毅具备普通球员所没有的大局观,这种情况下上帝不可能再给予他一副强壮的身体。 “郑毅哥!有消息了!他们答复说今天下午就可以再跟我们比一场!”还未从门外进来,王楚歌就满脸兴奋的跟郑毅汇报了情况。 然而出乎意料的,竟然是平局。一下子,不仅赚的钱都没了,还倒亏了近八十万,这是他所有的流动资金,身家一下子捉襟见肘起来。 眼前的一切,与儿时的家乡一般无二,项云每次在后山放牛回来,越过这个矮坡,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强大的掌心魔雷再次释放出来,将幽龙电到半空中,然后所有人毫无压力的进攻。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将二人衬托的如两座守护这座基地的伟人雕塑一般,煜煜生辉。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你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你不是常说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份豁达去了哪里?”说着郑毅脑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磁性十足的男性声音。 好在那人并没有杀人的想法,不然他胸腹早就被破开,当场死掉。而不是像现在仅仅是肩膀受伤。 高龙藏仔细“勘察地形”之后,这才坐在木屋廊檐下休息一会儿,保持最好的精神状态。 撑住三层楼梯的扶手,江岚倒立翻转,一个旋身、腾空上了六层,如雨般的离子束从她身前身后擦肩而过,她举枪还击,瞬间又撂倒了四五名保镖。 对于自己的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但是实际上却是自己哥哥的男人成天云显然不鸟他,可是当看到了一对猩红色的眼睛冷冷的盯着他看的时候,他的心中却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此时,殷妍忽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刚才只顾着争分夺秒的攀爬,却没有仔细查探。 “事发前一天我亲眼看到你带着管药剂进了医院培育室。”男孩叹了口气吐露了真言。 每个大家族都有一些特殊的老人,而这些老人,每个都是家族的顶梁柱。 所以“老鞥”在孩童的这种刺激下,往往会更加的“鞥鞥鞥”,但它只能原地飞舞,一般是好一会儿才能把身子晃动,然后借机飞走,所以,那时的孩童,往往能享受好一会儿的“鞥鞥”声。 而梅雪莲此时却是在采集这酒楼中人们谈论的事情,希望能分析出一些蛛丝马迹出来。 “紫菡,昨晚休息的还好吧?”北冥云呵呵的干笑一声,挠挠头问道。 很低沉的男音,很陌生,秦海脑海里不断思索,也不知道是何许人也。 所以说,有时候无知会形成惯性,高丽人这种奴性的无知,以为跟上了米国就举得自己无敌了的德行也不知道咋来的。 但姜浅蓝却没有将自己心底的愤怒表露出来,反而是从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意来。 一根黑色的枪突兀地从天狼星手中飞出,朝着秦明的方向怒射而出,安禄山瞳孔收缩,横身一档,刹那间血雾蒸腾,双腿一软,口吐朱红,来不及对自己少主有任何遗言交代,一双明亮的眼眸逐渐涣散。 之前阴阳镜吞噬斩鳌古魔的残魂时,他瞬间就失去了意识,昏迷了过去。 “你们有没有用手摘这个花?”绿萝指着问,牛蛋探过去看了一眼,点点头。 这一幕比之刚才秦山击杀三个护卫更加震撼,整个饭馆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当然,凌音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身体柔弱速度慢,很容易被近身,因此凌音最合适的位置就是背后的强力辅助,既可以带人随意移动,又可以远程攻击。 这是墨月幽第一次来的鬼界,这里的场景,就跟人界是一样的,到处都有叫卖声,哟呵声,好不热闹。 龙虾先送去的是醉云楼,醉云楼要了两百斤,还有一百多斤给了历史记忆。 谢露怡瞪眼大步上前,玉手按在岳图后脑勺,揪住他仅剩的头发。 端木蓉这个指挥官现在一点主意都没有,但是她同时也注意到了一点,那就是一定是有施法者。 38 棋牌社 雷千绝大惊失色,连忙一把伸手接住了雷炎的身体,输入灵力查看,发现仅仅受了点轻伤。 那双黑漆漆的眸,在夜间从猫瞳进化成了猎豹的瞳,紧盯着猎物,随时准备扑上去。 苏白云燕不服气的道,她这段时间在几个校长的庇护下已经不知道高地厚了,她成了学校一个疯狂的人物,没有她不敢惹得事情,就连王子都被她打了几次,所以养成了这么狂妄的性格。 大蛇丸摊开双手,脸上有着无奈之色,那表情就像是在说,二代火影不是说好了让你想办法嘛。 “有道理!”长门表示赞同,其实他的心里一点都不慌,就是柱间给他灌输的命运之子的想法,让他明白可以依靠轮回眼搞定一切。 三皇子要是知道,云迢早知他到场却都懒得抬头看他一眼,把他当空气一样无视个彻底,怕是得生生气死。 想要黑塔纪元得到官方的承认,就得全世界80%以上的国家同意才行。 “作为你的哥哥,我更知道你想做什么,所以我来劝你不要干傻事。”陆离讲的话平静但是却由衷的希望陆九能够收手。 混元门前面,两个身穿紫袍的弟子正镇守在那里,竟然都是飞天境的修为。 “与你们合作了,我自家还能不能做这些好看的瓶子?”笑笑也有自己的私心,唐家还有白千层精油要卖呐。 萧瑀夜倏然收手,指尖上还沾着斑斑血迹,幽深似寒潭般的墨眸紧盯着面前这个眉宇间有些许沧桑,却依旧俊美如神祗的男人。 罗绮然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寻思着,她是不是应该找一个机会让父亲好好的了解了解的沈家明。 司徒老夫人陈氏亦是一脸不虞。心中暗暗埋怨起司徒家的三姑奶奶來。 他清楚,这些记者从来不管事实是什么,只要博眼球,他出面的话只会让‘林碧霄拿下angel合作靠的是出卖自己’旧事重提。 如果不是生活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和烦恼的话,怎么可能会有时间和精力这样幼稚的斗嘴? 且她猜的不错的话,胡志军在公司有些话语权的,有他帮自己去请假,郭美玲应该能答应。 无尘此时无不佩服千叶将自己的情况说得如此清晰,听到千叶说中自己的秘密,再次震惊无比。 “大胆,大胆!你如果还活着就给我吱个声,让我知道你还没死。”我拼命的喊叫,可是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当然了,林棠棠其实心里也清楚,为了今天的见面,卫君衍肯定提前做了很久的功课,所以今天林父问的每一个问题,他都能完美回答,丝毫不拖泥带水,而且底气十足。 听到“中山公园”四个字,姜昱的眼睛一阵刺痛,差一点就红了眼眶。 在这个关口,皇宫当然不能像平时盘查的那么严,而是容许了很多宫人出入,来准备接待使臣的事宜。 “看柳家家主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可能这次柳家应该是真的不知情。”原本尽皆义愤填膺的诸多散修在经过了柳家这前前后后一番折腾,有的人在看法上也是有所改变。 林溪神情淡然的冲秦昊点了下头,便直接拉着唐太平走到了云杨跟前。 三姨娘若是自杀陷害李姨娘也不必用这般蠢笨的法子,拿着刀在西院里了结不是更好?又何必支开这个,迷晕那个的,这不是瞎折腾吗?而且青天白日的,这不是摆明了要让人发现了,把事情闹的大了吗? 如果能用一个本来就提供的资源,换来潜力无限的唐言加入,那简直是赚大了。 再加上李明强的组织能力不错,还很有眼力价,于是唐言开口说道。 若白涣康不想归降,那就要让对方尝尝火药用在攻城上的威力了。 陈悦早就把今天宴会的流程告诉了沈星月,除开最开始的攀谈交流,宴会的第一个项目就是斗诗,到时候八皇子和陈悦都会亲自上场。 秦陌殇愣了下,反应后来后勾唇笑了,黑眸中满是化不开的柔情。 靳澄湛觉得祝公子真是学霸,二十岁左右中进士,就像博士毕业,不是学霸而何? 明明是要购买食材,林茶却是控制不住的把秦陌殇先拉到了零食区。 桓公子怨毒,最后又掏出一把毒沙,比之前更粒粒饱满透着幽光。 一家人几乎就这么一气忙碌到过年,直至送淮真上船那个早晨才缓过劲。 颜兮月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想了想只好点头跟在苏无双的身后,尽量不要打扰到她。 秦凤似乎并没有受到昨天的影响,脸上画着浓妆,依旧是谈笑风生。 早在新闻出来之前,卫城本就想过把这事儿压下来,可不是跟卫骁吵了一架么? 半夜三四点的时候,宋庭君被电话的震动吵醒,看了看时间,起身放轻脚步去了外面接听。 甚至我也做起你的帮凶,不论是非,将你隐瞒的,做过的或者没做过的一切统统抹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甚至忘记你也是华人的一份子。 店铺只开几年,随着她将来回沧州,就会关门大吉,这房子交给中介,每年都有固定的钱进入,而且房子还在不停的升值,想着二十一世纪,北京的房价长到六万一平,她的心情就老激动。 夜唯晨对梓萌想要在家长面前表现并没有意见,这样才会让他俩的事没有任何阻力。 “是这样吗?”他的心情实在不轻松,哪怕只是巧合,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陛下,奴才不幸苦,这是奴才应该做的。”全公公听了云宸的话甚是欣慰,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一直将云宸当作自己的孩子照顾。 39 谈合作 “苏倩倩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发烧了呢?”我眉头紧皱,低声问道。 “这位少爷,我真的通过了你的测试?”赵丰听了方木的提醒,并没有按照方木的意思所做,而是反问到方木,他真的能够在方家做事吗。 笑容,恋恋的笑容是固定的,是固定着的表情,是梅莉莎赋予的表情。 此时围观百姓看白伦与胡衙内的模样,又看神彩飞扬的乐天,立时生出一种错位感觉,似乎砸店的是这个唤做乐天的年轻人,而白伦与胡衙内这副表情,才像是开店的东家。 到了大堂,方木吩咐家丁们,将刘麻子密室内的财宝搬了出来,整理好了之后,一行人就准备连夜向着方家赶去。 公国是整个大陆最低级的存在,在这广阔的大陆上,公国之数不知几许,说实在的,公国的战斗力,只能算是附属国。 记得董琛最近的也是最后的一条动态里就这么说着:本以为最是通透的我,结果却偏偏陷的最深,或许这个号从此就废了吧,不打扰是我最后的温柔,愿你,一切安好。请记得,如果要回头,我一直都在。 现在过来挑战的是他的弟弟。虽然从轩辕浩天的嘴里知道这个家伙是金仙后期的高手,可是谁又能够保证这个家伙不会再有进步呢?还是仔细的想想比较好。 “这事情我知道,你放心吧,我是不可能嫁给慕秋离的,现在接旨也不过是不想弄一个违抗圣命的大罪,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想办法解除婚约。”莫九卿不甚在意的说道。 “让你找的蟋蟀找的怎么样了?”赵飞如此帮忙,李乘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想着补偿对方一下。 如果将这些药剂拿出来卖的话,那岂不是要发财了,甚至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活死人大军都不成问题,到时候管他娘的是东天王还是西王,谁不服就派出一支军队,直接碾压过去,杀到他怕为止。 哗啦啦——,水波疯狂的流转着,在井中央,则是打着旋,令人感觉到有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气。然而,在这其中,叶寒却是感受到了一股可怕力量的窜涌。 问这话的当然是胡媚儿了,看到凌渡宇坐在沙发上。就一屁股坐在凌渡宇的腿上,用手环着凌渡宇的脖子道。 “还真有这个可能,你击败的拓跋幽,在祖界的高手之中,只能够算是一般的,如果出现一些厉害的存在,恐怕就连我,也不一定是对手。”上官伟点了点头道。 叶寒阴冷的声音传到刘轩耳中,顿时使得他感到有一种冰冷之意,从心扉之中逐渐涌出。 虎妖面露激动之色,不停点头,可是等了许久,也未见白衣青年继续开口,便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而洛辰,竟然能炼制二级的储物戒指,这意味着洛辰的炼器水准,至少已经达到了中级炼器师的水准。 洛辰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数量,吴争没有私藏,他对吴争的人品,越发的信任了。 他们两人是过来找凌渡宇炼制傀儡的,没有想到凌渡宇的传信符就发了过来。才知道凌渡宇已经是大罗金仙顶层的存在了。这凌渡宇上去就是金仙五层的存在,比他这个金仙三层高的多了。 也就在这时,林凡冷哼一声,右手蓦然加力,狠狠拍下,那飞来的飞剑顿时寸寸崩溃开来。 何顾没被召对过,在禁卫头目的引领之下才来到了这一处传说之地。 她原本打算,如果过来他还没有睡,就要强行给他注射安眠药,否则的话,他再这样耗下去……不死也得疯掉。 只见一个大胖子,手里提着一把锤子,目光呆滞的看着他们车辆,缓缓走来。 无良真人身体一颤,心中有些忐忑,因为他刚才真的动过这个念头,但想到自己此刻伤势还没有恢复,立刻恭敬的道。 听到陌时笙的话,祁沐潇的步子停顿了一下,随即便继续往前走,她知道就算询问,陌时笙也不会告诉她,索性回去睡一觉,看明日的结果就知道了。 屯布禄没有选择,明知是让他去送死也必须硬着头皮上。向前或许九死一生,退后却是九死无生。 他方才也是在这只猫身上感受到了自己的印记,因此才带它回来。似乎印象中它是叫作大白来着? 只是原本二人还有一些其它计划,要将各大势力引来,让真魔城真正的面临生死危机,到时候他和月离便可以暗中离间其他元老,架空真魔老祖。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暗鸦的服装是用特殊蚕丝制作而成,表面光滑,会随光线变化颜色,非常方便隐蔽。 宋衍一下来,就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虽然他刚来的时候确实也受到了万众瞩目的待遇,但这次隐隐有些不一样。 翌日,苏荔动了动,伸了个懒腰,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踩着拖鞋慢悠悠地晃去卫生间洗漱。 王昱看破了后就不用再进入到纸房子了,而是直接去到茅坑开始方便。 前十的异能组织之中,有三个是东方世界的,分别是第一的圣夏】,第七的樱花】以及第十的玛拿加】,东方世界分为不同区域,而他们这个区域的异能者,几乎都以加入圣夏】作为梦想。 “走吧,出去吃饭了,我请客。”宋天的话惊醒林青平,他也不再多想,跟随宋天等人出去吃饭。 “呀,你这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嘛,亚特兰大的事儿都知道!”唐宁有些意外道。 可就当徐灿几人熄灭火焰,逐渐进入到休息之时,殊不知一头行走在黑夜中的“饿狼”正在沿着沿途的血腥味一路追踪着他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