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禁山海》 第一章 送王船,填海眼 大昭,闽州治,九龙江下游。 波光粼粼的江水翻卷,倒映着一片暮色昏黄,残阳如血。 嘟——! 一处江边渡口上却人山人海,法螺阵阵,香烛燃烧产生的青烟足足笼罩了半个江面。 “王船出栈,开海醮,送王爷、世子游地河喽——!” 突然,一个十分喜庆的呼喊声,将王澄从昏迷中惊醒。 缓缓睁开眼睛,就愕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艘彩绘如龙,十分气派的大船上。 前、主、后三面硬骨风帆张开,推动大船沿着茫茫江水顺流而下。 随着他远离渡口,耳畔那一片莫名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鼓噪声也渐行渐远。 王澄完全不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茫然地左右四顾: “我...不是去给海关送报关单的时候,不小心掉海里淹死了吗?这里是什么地方?送王船又是什么意思?” 茫茫大江上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死寂一片的帆船上明显只有他自己一个活人。 王澄努力抬起头,看到这条船上立有三根大桅,桅杆上各自飘着彩旗,上书:“代天巡狩”、“保境安民”、“风调雨顺”。 船头和船身两侧插着金瓜、银锏、枪、刀、剑、戟诸执事器械,甲板上则整齐排列着上百位各类侍从和兵丁的纸扎人像。 管粮官、火头军、开道兵等等不一而足,船舱里还堆着几乎冒尖的柴、米、油、盐。 王澄自己则身穿一件象征王侯的黑色蟒袍,端端正正坐在一张安置于后甲板的金漆宝座上。 身后插凉伞、羽扇、还有一面写着“王世子”的旗幡,面前案桌上则安放香炉、烛台、瓜果供品。 “这些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给活人用的啊!” 王澄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发毛,抬头时无意间发现自己前面还有另外一艘张灯结彩的大船,它的体型更大,规格更高。 比起自己这艘“世子船”,那才是真正的王船! 仔细端详,船上果然有一面黑色大纛王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上书:靖海王,锃! “靖海王...锃...?” 轰隆! 看到这个名字,王澄大脑中猛然响起一声炸雷,无数记忆碎片从脑海深处蜂拥而至,既有前世又有今生。 海边莫名闪烁的金光,好奇探查时突如其来的涨潮和疯狗浪,呛水后剧痛的肺叶,随后是漫长的黑暗... 等到如今再回首时,他竟已变成了刚刚大梦初醒的十六岁少年,重活一世... 在这个酷似某个古代王朝的世界里,自古以来便阴阳混同,万物有灵。 阴兵过境、死人敲门、羊骨成精、剪烛灭寿...种种传闻层出不穷,他亲眼见过的都不止一次。 万幸,先辈与道气显化的天、地、水三官盟约,建立起了覆盖三教九流内外八门的神道职官体系: 走山采水、领火倒斗、牵羊耍猴、金点兰花...包罗万有。 三班职官以【社稷主·真龙天子】为尊,按《二十四节律》调和阴阳。 久而久之,这一方万物有灵的世界也就渐渐演变成了山为阳,水为阴,山海为界的格局。 凡是靠近水系就意味着巨大的凶险。 即使有无数前赴后继的水班职官镇压邪祟,百姓想要在水里讨生活依旧分外不易。 祸不单行,如今统治神州二十四州治的大昭王朝,早在太祖昭明皇帝韩林时期就下令咒禁山海,执行历朝历代最严厉的海禁! 只要敢下海,不论你是海商、水手、渔民一律视为海盗。 大昭沿海“以海为田,沐海耕渔”的百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国朝中本就地位不高的一部分水班职官更是渐渐沦为贱籍。 这种情况至今已持续了整整两百年... 至此,王澄脑海里前后两世的记忆碎片,终于像走马灯一样不断旋转着拼合到了一起。 也让他彻底破开胎中之谜,意识到了自己目前凶险至极的处境。 看着前面的那一条王船,不由悲呼出声: “招安,招安,招甚鸟安! 爹,你糊涂啊!!” 事实上,眼前这一副“送王船”的诡异场面,归根结底正是出自大昭王朝颁布的那一道“海禁”诏令。 大昭严令禁海,可他们采水王家却偏偏生在了“八山一水一分田”离开大海就难活的闽州治。 出身社会最底层的船户贱籍,家传【采水法】世代担任水班职官。 也导致王家子弟大多横死江海。 父亲王锃年轻时受不住穷困,无视海禁,和几个乡人、同宗兄弟偷偷下海经商,成立了五峰旗武装海商集团。 从加入当时堪称世界贸易中心走私天堂的双屿岛起家。 历经火长、管柜、船头、管哨等职位,靠着超绝的手腕和身上的职官法位【白水郎】,在遍及东海、南洋诸国的国际贸易中飞速积蓄实力,竟一步步成为了东南海商的总盟主! 甚至建立起了自己的海上王国东海国。 若在这大昭王朝的陆地上,别人大可以叫他一声王船主、王管柜。 可一旦到了海外,他却是在瀛洲称王建制,辖制东海三十六岛夷,坐拥战船数千,部众数十万的堂堂靖海王!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位当世最强水班职官虽然犯了海禁,却从来没有像其他海盗那样袭击过大昭王朝沿海。 反而年年派人带着厚礼游说地方官,承诺按四时节令上供。 只要朝廷答应开放海禁,给那些以海为田的采水人一条活路,为渔民、河工、水手、疍民、九姓渔船等等消除贱籍,他这个东海王什么条件都能谈。 可以说心心念念都想要受朝廷招安。 此后,他不仅扛起采水人中“互市派”的大旗,还主动出击帮助朝廷剿杀那些内外勾结,杀人放火的“寇掠派”海盗团伙。 过去三年,吴州、闽州两大州治的海疆防务皆由他靖海王“代管”,整个东海大致风平浪静,没有出现任何一起能捅破天的大案。 沿海商贸也日渐繁荣,从贩夫走卒到衙门里的老爷们全都发了大财,真正做到了“与人同利,为国捍边”。 直到月前,这位“互市派”盟主又大举出兵,与大昭水师一起格杀了不服王化的“寇掠派”首领【天差平海大将军】徐海。 借此向朝廷交出一份厚厚的投名状后,终于得到了一纸招安旨意。 可惜,这位最强采水人想要当大昭顺民的一腔热血,只换来了朝廷背信弃义的...埋伏诱杀! 三天前,带着少量护卫受邀登陆的靖海王,不仅没能成功上岸,反而因为自己太过天真,轻信朝廷,额外搭上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只有独子王澄侥幸没死,暂时活到现在。 王澄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心中依旧愤懑难平: “您为什么要对招安和解除海禁这么执着呢?您是东海王,不是及时雨啊! 朝廷的反应也十分不对劲。 那些大老爷都是从科举里千军万马杀出来的人精。 他们难道不清楚,贸然杀掉一个严守规矩,还心心念念想要被招安的东海王,不仅平不了东海,止不住海贸,反而会制造数不清的海枭巨寇吗? 等父亲麾下的那些义子、二十四将、三十六猛,加起来几十位身怀异术绝活的大船头纷纷自立,必定不会再跟他们讲什么狗屁规矩。 也再也不会相信官府的任何承诺,只会血战顽抗到底。 五峰旗之外,不知道多少海商、采水人会放弃幻想,彻底从互市派转变成寇掠派。 这次大昭沿海恐怕是要真的遭殃了,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过,王澄已经没资格担心别人的死活了。 融合两世记忆后他就知道了什么叫作“送王船”! 大昭东南很多地方水脉纵横,瘴疠瘟疫、阴物邪祟、牛鬼蛇神层出不穷。 神道科仪“送王船”就是在一年年尾,由一位水班鬼神【王爷】、【千岁】坐镇,将那些陆地上的五方瘟神、邪祟、疫鬼一起送进东方的沧溟大洋。 代天巡狩,保境安民! 而王澄和父亲的尸体现在恰恰就各自坐在一艘王船上。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脸色铁青,用力咬紧牙关: “杀人不过头点地,死了还要被拿来送王船,读书人的心肠可真是歹毒啊!” 仙,白日飞升;神,死后享祭。 在这个世界,仙人只是传说,而那些走神道的三班职官们,一生最大的奢求也不过是死后得到天地垂青,册封一尊鬼神地祇之位而已。 按照靖海王这位当世最强采水人的职官品秩、一生功绩、以及堂堂东海王的影响力,死后成为飨祭一方的地祇绝对不成问题。 死亡对他来说远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开始,甚至能继续护佑乡梓,带契族亲。 可一旦被拿来送了王船就坏事了。 “对百姓来说是大好事,对鬼神来说却是一场生死难关。 在仪式过程中,【王爷】必须能镇压一州一境的邪祟疫鬼,要是压不住...” 恰在此时,王澄身后最后一丝夕阳落入群山。 啪啪啪... 黑漆漆的水下突然传来了莫名其妙的凌乱拍击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拖住了这一前一后两条王船的船底。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浓浓的腐臭味,夹杂着催人欲吐的血腥气。 王澄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座驾朝着水下一沉,速度也慢了一拍。 心头“咯噔”一跳,无穷的恐惧从心底升起,忍不住打了寒颤: “要是压不住,这位【王爷】、【千岁】就会被无数阴鬼、邪祟拖着一起去...填了东海海眼。 到时候必定跟邪祟一样,永世不得超生!” 第二章 压胜术,山鬼钱 王澄脸色煞白,左右四顾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些年为了王家能名正言顺受朝廷招安,我一直苦读诗书立志考取功名。 五峰旗里有很多人跟我说过,无知是福。 这个世界上的众多隐秘只要‘想’,就会因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禁忌而招致灾祸,尤其水班职官一脉处境最危险。 我没有学到多少家传的采水法,只学了一些基础的常识。” “却也知道用来送王船的【王爷】、【千岁】不是专指某位鬼神,而是一类海神信俗。 千百年来沿海数州供奉的王爷、千岁数量不少,有名有姓的至少也有三四百位。 瘟神、疫鬼、凶恶猛将、名臣干吏什么来源都有,共同点是生前大多都是水班职官。 但是,凡事就怕‘但是’这两个字。 即使每年只选一位【王爷】、【千岁】代天巡狩,现在还能好端端享受香火祭祀的只剩下了几十位,折损率接近九成!” 王澄不知道父亲这位东海王化作鬼神地祇之后,能不能压得住一州邪祟,但他这个陪同送王船的草头世子却十分有自知之明。 “我算老几? 连这一具肉身庐舍都还没有完全修好,更不要说授箓列班了。 不用等到被那些邪祟拖着填海眼,半路只要来上两三个恶鬼冲身,就会被当场吸成一具干尸。 不出意外,死定了!”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拼命思考着怎么才能在这种绝境中自救。 可江里的那些东西却不准备继续等他。 呼——! 夜色中,夹杂着恶臭的阴风不住灌进王澄的衣领,要将他的骨髓都要冻透。 面前香案上燃烧的烛火受到无形的压制,一点点缩小到豆粒大小,又从内到外染成油绿,接二连三噼啪炸开。 随即,王澄便清楚看到船舷边的甲板上多出了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不好,它们上船了!!!” 很快,随着甲板上的脚印越来越多。 身边数量众多的侍从和兵丁纸扎人体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忽然抽搐着集体扭头向他看了过来。 本来由地班职官【扎纸匠】精心描画的五官被水汽化开,污水顺着面颊“滴答滴答”流下来,让它们显得越发抽象恐怖。 王澄头皮发炸。 他始终牢记着面对阴物邪祟的禁忌:“胆气一泄,命丢一半”,可即使睁大了眼睛努力反瞪回去,心跳也已经如同擂鼓。 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身上三火正摇摇欲坠。 可真正的凶险还在后面。 上船的邪祟越来越多,那些开过光的纸人抖得一个比一个厉害,身体里面像是在不停恶斗。 等到这些纸人都被占满,许多先来的邪祟又被后来的强手硬生生地挤了出去,不得不让出了躯壳,寻找其他替身。 剩下的则一个挤一个在甲板上慢慢堆积,像潮水一样朝着王澄涌了过去。 王澄只是肉体凡胎,始终看不清那些邪祟的形体,可身边的寒意却越来越盛,呼吸时都吐出了肉眼可见的白雾。 “呼哧...呼哧...动不了!” 说实话,在知道自己被送王船的那一刻,他就很想连滚带爬地跳江逃生。 但吴州治、闽州治那些深谙斩草除根之道的老爷们,显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可以钻的漏洞。 靖海王被埋伏围攻,命丧当场,他这个小小世子虽然没有当场被杀,却也已经身不由己。 面前的香案上除了香烛供品,还摆着一张用黄麻纸剪裁成的小人,上面用朱砂龙飞凤舞地写着他的生辰八字,小人身上还压了一方桃木镇纸。 上书:“天力地力并神力,即定如太山,尔不服我管,必坠入阴山。” 这是典型的鲁班法厌胜术,名叫【太山千斤碇】,属于地班职官【木匠】的绝活。 现在王澄就像被五指山压住的猴子一样,除了脖子以上能动,其他部位连一个小拇指都动弹不了分毫。 眼看那些阴鬼邪祟欺近身边,王澄已经能看到暗淡的幽绿色烛光边缘,一张张挤压到变形的狰狞鬼脸。 王船上的阴气实在太重,最后连他自己投射到甲板上的影子都开始张牙舞爪。 吧嗒! 忽然,一只湿漉漉的冰凉手掌握住了他的小腿,王澄半边身体都麻木了。 垂眸一看,他差点当场吐出来。 这明显是一个河漂子溺死鬼,不知道已经在江水里泡了多久,早就变成了恐怖的巨人观,双目被鱼虾蛀空,只剩下滔天的戾气。 要不是正在送王船,所有邪祟都受到神道科仪压制,只是这轻轻一抓,王澄就会被它拖进水底变成另一个悲惨的河漂子。 哪怕拖不走,接触的时间一长也会被吸干精血和福、禄、寿三火,变成一副空壳。 就在他近乎绝望之时。 “大胆!” 一声霹雳般的爆喝响起,前方王船上的那一面大纛王旗被一个身影高高举起。 嗡——! 九龙江都猛然一震,王澄这条世子船上足足有七成阴鬼、邪祟都被震落,尖叫着被扯向前面那一条王船。 本来已经开始渐渐下沉的帆船也开始重新上浮。 与此同时,王澄面前又有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只是一刀便斩落了那只高度腐烂的手臂。 认出来人,他心中大喜,脱口而出道: “三叔!” 一行数十位身穿黑衣的凶悍兵将踏破阴风,手握长刀护着他围成一圈,为首者正是采水王家上一辈排行第三的王铎。 剩下的则都是王锃麾下最精锐的嫡系庙军【五峰选】。 不过,没人回应他一个字,只是各自将手中长刀舞成犀利的银光,死死挡住了剩下的邪祟潮水。 王澄随即反应过来,当初正是他们跟着老父亲一起上岸,已经一起遇害了。 脸上的喜色渐去。 他们一群人跟那些阴鬼没有太多区别,只是得了王锃这位新晋【王爷】的一点香火气,才能在人前显化身形。 此时许多人身上还带着恐怖的刀伤、箭孔、以及鸟铳打出来的枪眼。 活人死后人性难存,心里只剩下最深沉的执念,现在这群五峰选大概只记得死前最后的遗憾:要继续护住他们父子! “啊!” 双方的惨烈厮杀中,外围一个冲杀在前的五峰选不小心跌倒,立刻就被战圈外的一群邪祟拖走,当场扯成碎片。 王澄眼圈一下就红了。 这些人他都无比熟悉。 第一个被拖走的是父亲的心腹亲卫何七,以前常陪他一起练刀,为人不苟言笑却十分可靠。 三天前要不是他替自己挡了一发鸟铳,现在自己已经没了。 而何七只是一个开始。 这些刚死没多久实力正处于低谷的五峰选,面对十倍、百倍的敌人,很快就一个个倒在王澄面前。 出身九姓渔船,常常拿薪俸接济其他渔民,自己却身无余财的陈鹏... 长相俊美,却性格腼腆,由父亲给他做媒刚刚新婚不久的张成... 头发已经花白,行船经验老道,极受年轻一代采水人敬重的刘三斤... 然而,即使他们伤亡惨重,也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眼中执念的火苗反而越发炽热。 毫无疑问。 无论是在前面高举大纛王旗吸引邪祟火力的父亲王锃,还是这些忠心耿耿的【五峰选】都准备豁出命去,给王澄换来一线生机! 而这大概就是官府选择留他一命的真正目的。 困住他王澄的是厌胜术【太山千斤碇】,而困住靖海王和一群五峰选让他们乖乖送王船的则恰恰是王澄自己。 靖海王在引走了大部分的邪祟,又少了一群五峰选帮衬之后,座下的王船明显开始加速下沉,被邪祟拖着一起去填海眼几乎已经成了定局。 “该死!就算牺牲这些叔伯兄弟,我活下来的机会能有一成还是两成? 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一条命,心安理得地坐视别人为自己而死,我实在做不到啊!” 咯吱...咯吱... 王澄骨节爆鸣,额角青筋突起,奋力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用来施展【太山千斤碇】的镇纸只是微微震动,始终都没能让他挣脱丝毫,反而越挣扎,就压得越厉害。 到了最后,手背青筋都要炸开,那镇纸也纹丝不动。 有化作鬼卒的五峰选想要帮忙,却试了几次,都触碰不到那块充当厌胜物的镇纸。 其实,就算靖海王亲自过来也一样,这“太山”二字不仅克制王澄,更克制他们这些新生的阴物。 那些老爷们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漏洞。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大脑充血精疲力竭的王澄,似乎还从镇纸中听到了几个刺耳的讥笑声。 “呵呵...” 断定对面的那个鲁班法门人恐怕正在开坛作法,能透过厌胜术略微感应到这里的动静。 刚刚【太山千斤碇】的细微波动,恐怕也是对方故意戏弄他,只为欣赏他这位草头王世子垂死挣扎时的丑态。 尽管王澄本质上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十六岁少年,此时满腔的怒气和杀意也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睛里要喷出火来。 恨不得将这些背信弃义的混账全都生吞活剥。 有这种极端情绪的催化,要是让他成了邪祟,恐怕早晚能成为这世间一等一的恶煞凶神! 可惜,一旦填了海眼,则一切皆休,因果断得比灭人满门还要干净,再怎么愤怒也只是无能狂怒。 就在这时,两艘满载邪祟的王船,终于先后穿过九龙江入海口,驶入沧溟大洋。 “嗯?” 双目赤红的王澄突然一怔。 他发现就在王船入海,大洋水汽扑到脸上的瞬间,自己双目之间陡然亮起一片灿烂的金光。 大约铜钱大小,表面透出四个篆文古字:【四海通宝】! “这是...我当初从海里捞起来的那枚山鬼花钱?” 王澄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脑海里那一枚古拙铜钱的来历。 那时他刚刚毕业,在一个沿海港口城市当海贸货代业务员。 之所以会在去海关的路上落水淹死,就是为了从海边礁石缝里捡这枚不知道谁遗落的山鬼花钱,被突如其来的涨潮卷进了海里。 山鬼钱外表跟正常铜钱差不多,外为圆,意为天;内为方,意为地;象征着天圆地方,没有规钜,不成方圆。 又分正反两面,铜钱有字的一面为阴,无字的一面为阳,小小铜钱可以视作涵盖天地阴阳。 不过,当初王澄把它捡回来的时候,正面是山鬼、雷咒还有“五岳通宝”四字;背面则是海波、金蟾,刻着“四海通宝”四字。 现在却莫名其妙只剩下了雕刻着海波金蟾的“四海通宝”。 另一半“五岳通宝”不知所踪,像是被人从中间整整齐齐切成了两半。 王澄顾不上思考另一半去了哪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又跟它有没有关系。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试着集中精力注视这枚山鬼钱。 从正面的方孔里看过去时,只能看到一片朦朦胧胧的光影。 那貌似是大片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却看不太真切,也触摸不到。 又从反面的方孔看过去,眼中陡然亮起一圈隐晦的金光,看到了自己一动不能动的身体。 一道象征王侯的青紫之气缭绕周身,随后心中就多了一道仿佛由望气术和鉴定术结合而成的信息。 【奇货:王澄(东海采水人魁首靖海王独子,生辰十月十五,下元节,水官解厄) 草头王世子也是世子,身怀大运,天然享有靖海王的继承权。 身份转化中... 海神信俗“王爷”的第一代直系子孙,随机获得祝福,得水班三十六堂职官道统垂青,修行水班传承的绝活异术事半功倍。 却也注定卷入“咒禁山海”的漩涡,危机四伏,难承天命。 骨重命数:二两八钱,一生行事似飘蓬,祖宗产业在梦中,若不过房并改姓,也当移徒二三通。 货值:五万香火法钱(上好庐舍,奇货可居,却喜忧参半) 已囤积,可随意买卖。】 第三章 山海咒禁,买命脱身 这半枚山鬼花钱在王澄脑海里沉睡了十六年,两者早已气机相合。 在感沧溟水汽复苏后,王澄瞬间就对它的能力了然于心。 透过钱眼儿便能使出一门绝活:“奇货可居·四海通兑”。 【能借助钱眼窥探天地灵信,洞察其他人或者宝物身上的情报和货值,知道哪些是可“居”的奇物,哪些又是破烂。 距离越近,关系越亲密,评估越准。 同时看穿货主最深层的交易欲望,帮主人通过买卖的方式,跟“货主”完成交易。 交易物不只是肉眼可见的财货,某些虚无缥缈的事物也在交易范围之内,比如:气数、命格。 简而言之,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一句话总结,就是洞彻人心执念,完成买卖交易。 水就是财,四海通宝作为一般等价物,充当交易媒介十分合理。 列出来的骨重应该出自金点法的称骨算命,根据四柱算出骨重,最低二两一钱,最高七两二钱。 我现在只有二两八钱,有运无命,注定困顿一生,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在劫难逃。” 但王澄在搞明白了自己这件宝物的能力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逃生乃至拯救父亲靖海王的可能。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有两个。 第一,送王船填海眼的神道科仪死死锁住了老父亲,让他不得不遵从官府定下的游戏规则。 第二,王澄自己被【太山千斤碇】压住,成了其他人的累赘,要拖累他们在游戏规则中只能输不能赢,最后一起填进海眼。 只要王澄能脱困,一心想要保住他的父亲等人虽然依旧跳不出这场科仪,至少也有余力反抗,不至于万劫不复。 这也是所有人最后的一线生机! “恰好厌胜术压人靠的是生辰八字,只要我能改了命数,哪怕只是添加一钱都足以让我绝地翻盘。 所以,现在我需要一个‘货主’,把命...卖给我!” 王澄猛然抬头看向满船的阴鬼邪祟。 这一刻,他才更像是一个诱人堕落的凶恶邪祟。 阴鬼邪祟的执念是他们存在的基础,远远比人类更简单,更纯粹。 透过钱眼看过去的时候,一个个交易邀约便飞速浮现在他的心底: “好饿,我要吃童男子的心肝脾肺肾。” 这是一个饿死鬼,饥肠辘辘之下只想吃空王澄,这价钱他出不起。 “我要做人上人,我要富甲天下!” 这是一个穷鬼,可惜王澄现在和王家都落魄了,现在比它还要穷,还是要不起。 “我要惊世的美貌,把你的皮相给我!” 这是一个丑恶至极的母夜叉,但王澄觉得脸这种东西并非可有可无,也不想给她。 船上这些邪祟的胃口一个比一个大,一连看了十几个都没有找到能付得起价码的货主。 中间耽误了一点时间,两艘王船身边已然飘起了白雾,仿佛不是行在海上,而是悄然踏上了通往地府的阴路。 “威~武~” 随着一阵杀威棒的浩大击打声轰然炸响。 前方半空突有一点金光亮起,骤然膨胀成一座黑漆漆的虚幻衙门官署。 大门洞开,隐约可以看到两排身穿红色官袍,绣禽兽补子的高大人影端坐衙中。 一张张人脸晦暗不明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淡漠的金色目光垂落,让王澄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堂上一员主官断喝道: “刁民王锃!你不过一干走山采水买卖的盗匪,却胆大包天触犯海禁,称王建制,自号靖海王,啸聚东海! 还敢妄求朝廷招安,开放海禁? 我大昭地大物博,自给自足,何需对外通商? 朝廷没有实行三十里沿海迁界已是皇恩浩荡,尔等生来卑鄙的采水人还敢一次次得寸进尺,实是不知尊卑,罪不容诛! 既然你这贼首标榜自己‘与民同利,为国捍边’,那本官就成全你,让你死得其所。 左右,来呀,山海咒禁,开!” 没有再给王锃自辩的机会,一枚令签从堂上掷出,半空的衙门官署则像海市蜃楼一样,一溜烟儿消失不见。 别看对方嘴上逞凶,却也深知无数人的海神信俗【王爷】正送王船,代天巡狩。 沿岸的小儿一整夜都不得出门,害怕魂魄被【王爷】一起带走。 这帮官老爷们最惜命,就算监视也不敢靠近王船十里范围之内,宣判之后立刻溜之大吉。 王澄仰起头来,就看到了普通肉体凡胎绝难看到的震撼一幕。 对面的沧溟大洋中,从天海分界处跳出一线金光。 那是一条由北到南横卧在大昭王朝东海上的蜿蜒金色长城,如山如林,如蛟如龙。 城头无数香火墙砖、黄布旗幡、神龛、坛城、庙宇密密麻麻堆积成山。 鬼神、俗神、官将、童郎、护法、头陀、王爷、千岁、龙王的虚影各自端坐神龛,镇压着这一条山海咒禁。 祂们或手掐印诀,或手持钢鞭、神锏、笏板...个个神威凛凛。 在这条虚幻的咒禁长城脚下,还倒影着另一个血腥污浊的水下世界,里面也有众多鬼神镇压。 王澄还在里面看到了曾经在东海赫赫有名的海盗首领【天差平海大将军】徐海、【双屿船王】许栋四兄弟、【虎蛟】金纸老、【海夜叉】李光头等等。 证明这里的鬼神、王爷很多曾经都是被朝廷镇压的“反贼”,最终全都被拿来填了海眼。 即使那些本事高强能镇住一州邪祟,没有被填海眼的鬼神,也迫不得已分出大部分力量镇压于此,成为“山海咒禁”的一部分。 相当于画地为牢,跟一块筑城的墙砖也差别不大,既是狱卒,也是囚犯。 呼——! 一阵西风吹过,两艘载满了一州邪祟的王船,跌跌撞撞直奔咒禁长城之下镇压的海眼。 王澄也不由急切起来。 万幸,又过几息之后,他终于看到了一个合适的“货主”。 “我要出人头地,万众瞩目。” 在看到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少年秀才时,王澄终于眼前一亮。 找到了,就是你! 立刻示意王铎: “三叔,把他放进来。” 护卫在侄子面前的悍将闻言立刻调转刀把,将那个看起来新死不久,保持着人模人样的秀才撞了进来。 恶鬼冲身! 王澄双肩头顶的福、禄、寿三火乱晃,一只眼睛还是正常,另一只眼睛则变成鬼怪的油绿色。 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喊一声: “三叔,你们去帮我爹,我能自己脱身。信我!” 王铎迟疑了一下,确定王澄没有撒谎后,才带着已经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五峰选卷起大片阴风冲进了船上王世子的旗幡。 借着它和大纛王旗之间的联系回到了前方靖海王身边。 羽翼归来,靖海王不再独木难支,王船终于重新恢复平稳,不再继续下沉。 反观王澄所在的王船甲板迅速贴近海面,随时都有可能倾覆沉没。 他不敢犹豫,立刻通过四海通宝对冲身的邪祟喝道: “许你万众瞩目,换你皮相、命数。 交易既定,不可反悔!” 那秀才此刻只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生前,在财神殿里面对财神老爷郑重求姻缘的那一刻,堂上之人同样威严深重,让人不敢忤逆。 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山鬼钱上金光一亮,王澄随之披上了一层秀才青衫,面貌大变,赫然拥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命数。 脑海中属于另一个人的粗略人生如走马灯般奔行而过,“骨重”也悄然一变。 顾不上仔细查看,身体立刻一缩,竟从那一件蟒袍里钻了出来,香案之上的【太山千斤碇】毫无动静,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 原地只留下身披蟒袍,满脸喜不自胜的那个秀才邪祟。 既然他的执念是想要万众瞩目,那王澄就把这个“代天巡狩”的戏台留给了他。 面对数不清的阴鬼邪祟,字面意义上也完全能满足万众瞩目了。 王澄相当于空手套白狼,什么都没有付出。 同时眼疾手快,从镇纸下抽出了那张黄麻纸小人,披着邪祟的命数,隐去了活人的气息,从潮水一样的邪祟中溜了出去,纵身一跃跳进大海。 等到感受到王船对邪祟的强力拉扯时,再切换回自己的活人命数,飞速远离。 然后才回过头来,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父亲所在的那艘王船。 就在两艘王船满载数不清的邪祟阴物一前一后冲向海眼时。 啪! 一声号炮响起。 令旗、清道、白泽旗、杖鼓、大戟...全套的【王爷】仪仗开道,一架二十八人抬的玉辂和大队护军鬼卒腾飞而起。 王澄激动地用力握拳。 “镇住了!” 没有了他这个人质制约,其他人终于还是在最后一刻成功跳出樊笼。 就见一个头角峥嵘,半龙半人的身影端坐玉辂之上,身披蛟鳞银甲,外罩蟒龙白袍,手握两根亮银蟠龙锏,一身披挂具是地祇位业显化。 这正是当世最强采水人,新晋【王爷】靖海王王锃! 身后那些幸存下来的五峰选也个个披坚执锐气象大变,眼睛里也重新恢复了为人时的神采。 显然,这【神道科仪·送王船】不是只有坏处。 只要顺利趟过去,就相当于完成了水班职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最后一次履职。 ——死而不亡,与道合真,成了真正的鬼神地祇! 旌旗遮天的【王爷】仪仗,最终落到山海咒禁显化的长城上,隐入一座凭空升起的船形庙宇。 也就在他们归位的瞬间。 王澄也透过钱眼看到自己的身份随之改变。 彻底定格成:海神信俗【王爷】的第一代直系子孙,水班垂青,沧溟庇护,永不溺水! 身体一轻,无形的力量将他托起,不需要费力泅水,身体便像木板一样自然飘在了海面上。 不等他仔细体会这种突如其来的神奇能力,远方天海交界处的咒禁长城便在完成任务之后消失不见。 他最后只听到一个饱含愧疚的熟悉嗓音传入耳中: “澄儿,如果我们五峰旗的旧部来找你,谁都不要信,躲起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随即就有一个浪头打过来,猛地将他打进海里。 等王澄重新从海水中冒出头来,海上早已空空如也,大半夜的时间悄然过去,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深蓝色的沧溟大洋看了一会儿,这才扭身向着海岸的方向游去。 如今父子两人生死两隔,在他修行有成之前,想要通灵对话都做不到,继续患得患失没有意义。 只是在心中暗自发狠: “送王船科仪结束,官府随时有可能派人回来查看,我这王世子突然失踪瞒不过别人,我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现在必须回到陆地找个安全的地方练法,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授箓列班,有了本事才能活命、报仇!” 另外,王澄也听明白了老父亲的话外之音。 “旧部中八成有官府的内鬼,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即使没有落到叛徒手里,五峰旗麾下还有父亲的义子、从侄、二十四将、三十六猛,都是身怀绝技的大船头,三千嫡系精锐【五峰选】也不可小觑。 等到我被人利用,扯完了虎皮,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从‘永不溺水’变成‘易溶于水’,死的悄无声息。 官府更不用多说,一旦露头,就会被追杀到死。 【山海咒禁】内外的黑道白道都已经没有我这‘靖海王世子’的容身之处。” 过去,王锃做梦都想让王澄去考科举,得到一个官身,像那些红袍大员一样列位前途远大的天班职官。 但现在,王澄已经没有机会,也不打算再考了。 “官府说我们这些生在底层,辛苦争命的采水人都是盗匪。 但在我们眼中,那些田连阡陌,趴在无数百姓身上吸血的士大夫、公侯、宗室、贵官才是这人间最凶狠的大盗! 而且狂妄自大,不知道已经大祸临头。 早在三年前,一支弗朗机夷人就已经占领大昭南面的濠镜,另一支夷人进取吕宋。 他们手上的火器、坚船利炮早就超过了大昭王朝,偏偏那些大人物们还在做着天朝美梦,死咬着海禁不开。 如今父亲去位,东海之上已经注定会有一场大乱。” “我不知道州城的那些老爷们为什么一定要费力不讨好,以糜烂东南沿海为代价,杀掉我采水王氏满门。 也不知道这沧溟大洋深处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让历朝历代的朝廷都畏之如虎。 可我知道,治水的时候,只靠堵是没有用的。 无论如何,为了不亡国灭种,为了当墙砖的父亲,这海禁必须要开! 我这一生或许注定考不进玉京城,甚至考不进闽州治的州城,但是...” 从水中高高昂起头,看向北方州城的方向,一字一顿: “我想要试一试,能不能...打进去?” 第四章 王富贵,忘磨命 天边的一抹鱼肚白渐渐被染成玫红色的晨曦。 呼——! 一艘兼具龙目、头狮、尾翼、鳅鱼极的三桅渔船鼓满了硬骨风帆,正从外海方向驶向陆地。 海陆风夜间由陆地吹向海洋,白天由海洋吹向陆地,昨晚王澄被送王船时,今日这艘渔船返航时,都算是顺风顺水。 但这种艄工们梦寐以求的天气,却没有让年轻的船头儿张武露出什么喜色,只是看着初升的朝阳深深吐出一口气: “天亮了,咱们算是活下来了。” 亲自纵身跳上船头,从两只樟木雕刻的突出“龙目”之间小心翼翼地揭下一张黄色的纸符。 检查了一下纸上已经有些斑驳的朱砂符印,满脸都是肉疼: “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突然闹祟,要不是这张从船庙里求来的【采水符】还有天妃娘娘保佑,咱们八成就回不来了。” 将这张黄符装进一只红色香囊,递到渔船上的香工手里,又恭恭敬敬供奉到被香火熏黑的神龛前。 船上其他人也都心有戚戚。 一共十几个渔民在香工带领下点燃线香,朝着神龛里的船神拜了三拜。 这个世界山为阳水为阴,不论江、河、湖、海都从不安定,一不小心就会遇到邪祟。 每条船上都必须有专职或兼职的【香工】负责向船神供献香火、花果贡品,在行船时祈求神祇保佑。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在这里才算是名副其实。 这艘渔船【张福顺号】的香工由船头儿张武的亲弟弟张文充任,他默默祷祝后,将线香插进神龛前的香炉里,扭头看向张武: “大哥,我跟你出海时间虽然不长,但这由《二十四节律》推演而来的黄历我天天都看,宜忌背的滚瓜烂熟。 这洋面上怎么会突然闹祟,规模还这么大?” 昨天晚上东海洋面突如其来的邪祟暴动,吓得他们肝胆俱裂,躲在船舱里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直到现在看到太阳升起才算缓过劲儿来。 张武闻言若有所思,迎着弟弟和一群同伴的目光不太确定道: “当初咱爹把这条船交到我手里的时候,倒是跟我说过许多黄历之外的禁忌。 除了特定的节气和黑道凶日容易出事之外,人祸也有可能导致大范围闹祟。 最常见的就是一年一度的送王船·填海眼! 每年六月份官府就会确定当年送王船的时间,渔船、商船都会至少提前一天靠港或避入海上岛屿。 可今年明明还没到正常送王船的日子啊,不然咱们这帮兄弟哪敢随便出海?” 张文叹了口气: “不管因为什么闹祟,经过昨夜这一遭,海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邪祟波及,又有多少人丢了性命。 不可能人人都有咱们的好运气。 咦?那是...?!” 说着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疾行两步跳上船头,看清前面海里飘着的东西,连忙招呼其他人: “你们快看,真的有其他人遭了海难,好像还活着。 快,大哥,把船开过去救人啊!” 水班职官的【采水法】要求,在不严重危及本船和船上人员安全的情况下,各脉采水人有义务救助遇难人员。 一代代耳濡目染之下,就算普通渔民不是职官也会尽量遵守。 如果放到昨天晚上闹祟的时候他们肯定不敢,但阴阳以山海为界,也以日夜为界,太阳都出来了这个肯定是活人。 在舵手操作下渔船迅速转向,一群艄工放下绳索,很快就将一个身着秀才青衫,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拉到了船上。 “在下王富贵,多谢各位兄弟仗义相助。” 王澄顶着从秀才邪祟身上买来的皮相、命数,向众人深深一揖。 虽说身上有沧溟庇佑,大海淹不死他,可让他靠着双手双脚自己游回去,还不知道要游多久。 不得不说能恰好遇到路过的渔船还真是天妃保佑。 “哈哈,富贵兄弟客气了,大家昨晚能从邪祟手里活下来都是天妃慈悲。 在水上讨生活不容易,无论谁看到,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张武抱拳还礼,爽朗一笑。 先入为主之下,根本没有对“王富贵”有任何怀疑,一开始就主动脑补了他跟自家一样的境遇。 事实上,王澄买走了那秀才邪祟的命数和皮相,连生前的名字、身份都分毫不差。 就算有认识的熟人照着朝廷黄册一寸寸检查,都绝对看不出丝毫差别。 “王富贵”这个名字虽然有些土气,却足够大众化,在这个年代说出去没有任何辨识度,十分适合拿来当他这个朝廷钦犯的新身份。 再加上王澄自己的小名也叫富贵,只有父母会喊,让他听着十分亲切。 很快,张文给他披上一条毯子,又送上一碗一大早刚刚熬好的热粥,看着他身上的秀才青衫,艳羡中带着一丝本能的恭敬: “富贵兄弟应该有功名在身吧?怎么会跟我们这些以海为田的船户一样流落到了大海上?” 在三教九流,内外八门的职官体系里,从先秦的“爵本位”结束后,便一直都是“官本位”。 跟一门心思受招安的老父亲王锃一样,所有人都对这条通天大道充满向往。 哪怕秀才只是天班职官【官将】的起始点,也已经是免除徭役,见官不拜的人上人! “张家兄弟不必客气。 在下虽有秀才功名,却只是官学中地位最低的附学生,享受不到廪食银,只是穷秀才一个。 我本在州城濂江书院读书,因故乘船返乡。 昨夜不小心遇到了送王船,船上许多人都被河漂子给拖下了水,等我醒来之后就在海上漂着了。 对了,我家就在九龙江入海口的月港,是那里的军户,几位兄弟要是不嫌弃,一定要到我家里坐坐,让我聊表心意。” 王澄已经打好了算盘,既然黑白两道都暂时容不下“靖海王世子”,那他就是披上“王富贵”的马甲回归家乡。 他早就用【奇货可居】买来了“王富贵”的人生,全都牢牢记在心里,脱困后还一边游,一边模仿对方的行为习惯。 现在也没有对张家兄弟说谎。 王富贵确实是在被昨夜早些时候被邪祟缠身,落水身亡,又和同船许多其他乘客的魂魄一起被抓上了王船。 至于因故返乡的这个“故”么... ‘他在州城读书的时候惹上了不小的麻烦,这也是他为什么想要出人头地,万众瞩目的根源。 无所谓,已经逃离了州城,麻烦一时半会儿也找不过来。 有了真王富贵的皮相、命数、名字,他又在州城求学好几年,家里没有了什么亲人,仅仅是应付几个不熟的街坊,绰绰有余。’ 在海上就是有这一点好处,根本找不到目击者。 现在“王富贵”这个身份又借助这群渔民过了一手明路,谁也不会把王澄和他联想到一起。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王澄就是王富贵了! 听到王澄亲口承认了有功名之后,张文神色更加恭敬,热情邀请他进船舱休息。 几个人三言两语便熟稔起来。 王澄也得知张家兄弟和这一船渔民也常去月港卖鱼,购买生活物资。 勉勉强强的“同乡之谊”又将双方的关系拉进了不少。 张文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快要翻烂了的《公羊传疏》,期期艾艾地向他请教,眼中满满都是求知欲: “我高攀叫您一声王兄,我空有‘文’名,却求学无门,还请您不吝赐教,回去的路上能指点一二。” 王澄看着勤奋好学的张文,心里却是一黯。 这个年轻人跟当初埋头苦读,妄求一条上升之路的自己何其相像?可惜... 悄悄用【奇货可居】扫视了一眼张家兄弟和其他船工。 眼底深处亮起一圈金光,整个世界顿时变得五彩斑斓。 黑、灰、白、赤、青、紫、金,每个人的头顶都浮现出一缕笔直的烟气,大多数都是最常见的灰色、白色,只有张家兄弟白中透红。 【奇货:张武,十九岁,疍家船户,大昭贱籍。 忘磨命:出生日干支缺火,天生干活卖力,无论多累都感觉不到辛苦,对他来说干活就是最逍遥自在的事情,干的越多越开心,成长越快。 货值:三千香火法钱(一县之才,奇货可居)】 【奇货:张文,十七岁,疍家船户,大昭贱籍。 吉良命:本身命格平平无奇,一旦命中遇到天乙贵人、天乙吉星、太极贵人、太极吉星等等贵命,则能成为吉良命,从而迅速发迹。 货值:五千香火法钱(一县之才,奇货可居)】 离开险境,又有了参照物,王澄对【四海通宝】的能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我自己身上的气是青中带紫,属于一州之宝。文武兄弟的气是白中带红,属于一县之才。 这白、赤、青、紫应该分别对应县、府、州、国,也是这些‘奇货’价值的体现。 然后是兄弟两人身上的命数。 哥哥张武的忘磨命,这是什么天生的金牌牛马?任何一位掌柜都对这种伙计梦寐以求吧? 弟弟张文聪慧好学,若有贵人相助说不定能扶摇直上。 可惜,他们跟我们采水王家一样名录贱籍不能科举,学识再好也走不通。” 但王澄没有残忍打破张文的幻想,正要靠着自己扎扎实实苦读多年的学识为他讲解《公羊传》中的疑难。 却突然发现所有人头上的烟气突然由白变灰,又开始迅速由灰变黑,越来越浓,直至乌云盖顶。 不由悚然一惊: “怎么回事?” 刚刚弹身而起,就听到外面有船工惊慌高喊: “不好了,船头儿,是海渚鬼来了!” 第五章 海渚鬼,五峰旗 “什么?!” 听到海渚鬼这个名字,下到普通艄工,上到张武、张文兄弟全都慌作一团,手足无措。 王澄倒是还算镇定,看到船舱墙上挂着几柄自制的简陋竹弓,随手取了一柄,又在腰间挂上一壶箭矢。 这种自制的竹弓只能算是软弓,供海上行船时自卫之用,连军械都算不上。 远远没有同时期的西方同行那样豪横,连武装商船都可以随随便便装备大炮,就更不用说殖民船、海盗船和军舰了。 跟着张家兄弟冲出船舱,就看到一艘帆船从一座荒岛后面气势汹汹地杀了出来。 主桅上挂着一面旗幡,中间画有一张头顶两只尖角的青黑色鬼脸,不由脸色微沉: ‘还真的是寇掠派首领【天差平海大将军】徐海麾下的精锐嫡系海渚鬼! 他们不是都被五峰选给杀散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冒出来了?’ 张武还以为王澄这位在陆地生活的秀才不知道海渚鬼的厉害,连忙低声给他解释道: “富贵兄弟,北方大岛瀛洲之上有六十六国,居民大多身材矮小也被称为倭人,大汉曾经赐给他们‘汉委奴国王金印’。 听说现在正好是他们岛上的战国时代,连年征战大量战败的浪人下海变成海寇。 其中很多浪人都投靠到了【天差平海大将军】徐海麾下,被他用兵法异术训练成了嫡系的庙军鬼卒【海渚鬼】。 战力不比靖海王的【五峰选】逊色丝毫,多年以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多次入寇沿海。 不过...” 张武说到这里时满脸惊疑,百思不得其解: “过去三年,咱们闽州治有靖海王保护,他们早就不敢冒头。 一个月前徐海被靖海王击杀,大部分海渚鬼都死在了五峰选的手里,他们怎么还有胆子跳出来,难道不要命了?” 船上其他人也想不明白,手上动作却不慢,张文第一时间从船舱里取出一面旗帜,飞速挂上了桅杆。 旗面在海风中展开,露出由五座海上山峰组成的徽记,赫然便是靖海王的旗帜——五峰旗! 张武看到旗帜展开,顿时深深松了一口气,还拍着胸脯对王澄保证道: “富贵兄弟你放心,这是当世最强采水人靖海王的旗帜,他老人家心善,免费送给咱们这些同族的疍民使用。 在东海地界上,这面旗子比大昭的王命旗牌还要好使,东海乱不乱,咱靖海王说的算。 现在连海渚鬼的主子徐海都死了,他们看了旗子绝对不敢炸刺!” 言语之间满是对那位最强采水人的崇拜。 大昭王朝历经两百年风雨,早就吏治败坏,官兵杀良冒功之举层出不穷。 以至于朝廷还专门规定:“海上报捷时需详加勘验,顶心腮门无发及皮肉紧缩者方为真倭。”以免官兵用百姓的人头充数。 官兵和海盗在百姓眼中全都万分凶恶。 他们这些海上讨生活的疍民即使遇到海盗,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指望官府和官兵,早已习惯性将互市派盟主靖海王视作英雄。 “这...” 王澄本来还以为他有什么妙计可以退敌,看到这面再熟悉不过的五峰旗,只感觉眼前发黑,脱口而出道: “你们这次出海打渔,是不是至少在外面漂了四天没有回港啊?” 听到这话,张武张文纷纷面露惊异: “听说儒家的公羊法擅长谶纬之术,富贵兄弟你这也太神了! 我们五天前出海打渔,中间遇上了大风,在一个岛子上躲了两天,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港了。” 王澄暗道果然如此。 朝廷为了尽快拿他们父子送王船填海眼,走了加急程序,根本没有管出海之人的死活,反正在他们看来出海的那些人都是刁民匪类。 也导致这条渔船【张福顺号】不仅差点被邪祟带走,还浑然不知靖海王耗费多年心血建立起来的东海秩序已经轰然崩塌,五峰旗也变成了一块破布。 ‘父亲去位之后,东海大乱比我想象中来的更快!’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从招安诱杀到送王船,前后也不过短短几天,传信都需要不少时间,帆船区区几节的航速赶路都是大问题。 这群丧家之犬就算不怕五峰旗,又怎么可能反应这么快? 就像是当初根本就没有逃离大昭沿海...” 没等他继续想下去,那艘已经看到五峰旗的海盗船,不仅没有减速退让的意思,反而亮出了船上的火器。 两门千斤佛郎机,四门碗口铳,还有若干看起来做工有些粗糙的鸟铳。 在弗朗机人口中这玩意儿叫“火绳枪”,在瀛洲六十六国则叫“铁炮”,都是同一种东西。 轰隆隆!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雷鸣炸响,渔船旁边接连腾起白色的水柱。 一群没见过大场面的艄工个个吓得浑身发抖,趴在甲板上不敢冒头。 “他们怎么不怕五峰旗?!” “救命,不要杀我!” 但在王澄看来,这玩意儿的威慑力远远大于攻击力。 做军火走私起家的老父亲曾经跟他说过,就算大昭王朝目前口径最大的红夷大炮充其量也就相当于弗朗机人的18磅炮。 而所谓的千斤佛郎机更是只能发射3磅弹丸,几乎无法对正规舰船造成有效的伤害。 在西方诸国,不要说是正规海军,就连海盗都在慢慢淘汰这种老古董。 王澄连躲都懒得躲。 他的大脑十分清醒,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同舟共济,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硬拼肯定打不过,想办法从这群海渚鬼手上逃走才是正经。 一把将张武、张文兄弟从甲板上拖起来,疾声喝道: “不要怕,全都给我起来!火炮上舰打固定靶和移动靶的命中率都是一样的,不靠准头,全靠玄学。 我祖上是月港的水师军户,都听我指挥,张武去操舵开船,张文去烧香拜船神。 其他人不想死就赶快去升起风帆,满帆逃命。” “哦哦...” 包括船头儿张武在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听从了王澄这位秀才公的命令。 张武充当舵手亲自爬上舵楼,握紧了舵杆。 缭手们用力推动甲板上的缭绞车,借助帆称索和帆骨将头桅、主桅、后桅上一共三面硬帆全部撑开。 王澄手握竹弓,指挥若定,船上的主要艄工:舵、缭、斗、碇四者各司其职。 呼——! 渔船开始顶着炮火不断加速。 大昭的福船操纵简便,需要的人手远比同时代弗朗机人的全帆装克拉克船、盖伦船少得多。 除了顶头逆风之外,其他方向的风都能轻松驾驭,可以张帆巧驶八面风,尤其适合风力多变的沿海。 张武从父亲手里继承这条【张福顺号】的时间还不长,船头的职责对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考验。 这个时候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只知道机械执行王澄的命令。 却也不愧是【忘磨命】的天生牛马,执行力百分之百,这条船很快就飙升到了理论上的极限。 只不过,专门改装过的海盗船速度还要在他们之上,随着时间推移,双方的距离正在一点点拉近。 船上一群海渚鬼“叽里呱啦”一通乱叫,听不清说了什么,却也能猜到是让他们赶快停船。 手中鸟铳“砰砰”乱射,连挂在主桅上的那面五峰旗上都被打了一个枪眼。 除了王澄之外,其他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斥着深深的绝望。 张武这个靖海王的狂热崇拜者更是惊怒交加,海渚鬼冒犯五峰旗比追杀他们更让他难以接受。 可惜局势不会因他们的意志而转移。 眼看双方距离已经拉近到可以互相看清对方的脸,原始的火炮或许不够犀利,可一旦接舷跳帮,这一船十几个渔民根本不够那些【海渚鬼】杀。 现在他们能干的事情只剩下了...求神拜佛。 那张昨晚保住他们一命的【采水符】又被贴到了方形船头的两只龙目之间,希冀它能再次发威。 当然这艘船上没有任何一位授箓列班的水班职官,想要激活采水符发挥它全部的力量,就必须要借船神的神力,这也是香工的职责。 正在神龛前烧香的张文却突然惊叫道: “遭了,神前的香路断了。 对面不光有海渚鬼,还有授箓列班的职官在搞鬼!” 王澄连忙凑上前去,果然看到本来应该笔直向上直达三尺的青烟,才刚刚升起一尺就彻底散乱,根本无法通神。 香炉里的三炷香也以超乎寻常的速度燃烧,最终烧成了左炷香灰向左弯,其余两根搭成拱桥的模样。 王澄没有修采水法,但基本功打得无比坚实,三班职官的基础门道也各自学了一些。 就跟神前掷圣杯差不多,三炷香也是人与各路神祇沟通的媒介,香号三千各有深意。 眼前这个就烧成了大凶的“凶煞香”。 《香谱》上说:“凶煞香号凶神到,七日之内见凶兆!” 确实,借不来船神神力,不用等七天,也不用等七个时辰,只要七、六、五、四...之后他们就要大难临头了。 “我来试试。” 王澄知道现在不是藏拙的时候,不理会一群艄工质疑的目光。 “噗通”一声,五体投地跪倒在了天妃娘娘的神龛面前。 他对自己其实也没什么信心,他跟别人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他上面有人! 第六章 修庐舍,点心灯 “富贵兄弟,能行吗?” 这个时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张文退到一边,却也不觉得王秀才能创造奇迹。 人与神沟通必须依赖香路。 对面有职官施法搅乱香路,就相当于切断了渔船和船神之间的信号,除非神祇主动显圣,不然凡人再拜也没用。 张文作为船上的香工,可是深知这个世界上的神祇固然真实不虚,却也并非无所不能。 除非常年香火供奉,积累阴德,才有可能在危急时刻得到神祇倾力庇佑,更不要说是直接干涉人间,出手压制对面的职官了。 不是张文瞧不起王秀才,这种情况下换成已经授箓列班的【庙祝】、【端公】、【坛童】、【仙婆娘】过来开坛请神还差不多。 像王澄这种一直在陆地生活,突然临时抱神脚的行为,即使对迷信的人来说,也实在是显得过于迷信了。 王澄没理会别人怎么想,点燃三根线香,拜了三拜,插入香炉。 看着已经被香火熏黑的天妃神像默默祷祝。 在东南沿海,【天妃】和【王爷】是最主流的两大海神信俗,后者足有几百位,前者却只有一位,可见这位神祇的影响力。 每一条海船上供奉的船神虽然五花八门,但至少有一半都是天妃以及祂的属神。 好在,无论是哪一支信俗,对身上有着沧溟庇护和水班垂青的王澄来说都差别不大。 上面有人好办事。 在一群艄工震撼至极的目光中,随着王秀才“虔诚”下拜,神像竟真的随之一震,空气中传出爆鸣,似乎有什么无形之物轰然爆碎。 三道青烟恢复笔直,瞬间没入头顶三尺虚空。 船头上贴的那一张采水符也终于得到神力加持,获得灵应。 呼——! 身边的海风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改变方向,【张福顺号】速度一下子快了不少,竟然迅速跟对面的海盗船拉开了距离。 王澄身后的一群艄工兴奋之余也无不骇然: “我们求来的只是一张普通采水符,最多抵御一二邪祟,庇佑渔船顺风顺水。 这次的效果也实在是太太太...” 一群文盲没有怎么读过书,想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看向王澄的目光渐渐热切。 “采水符没问题,那就只能是秀才的功劳!” “难道这等有功名的读书人,连神祇都会另眼相待?” 没有人去过分深究,在这个怪力乱神的世界上,一切解释不通的现象都可以推到神怪的身上。 远比这一幕更离奇的事情,神州之上每天都在发生。 包括王澄刚刚的指挥若定,也没有让众人奇怪。 反正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秀才公都是文曲星转世,秀才不出门,遍知天下事,比他们更像海上的老把式也很合理。 上前恭维时,连称呼都变了: “不愧是秀才公,幸亏有您上船,咱张福顺号才能化险为夷。” “等回了月港,我们一定请您好好喝一杯。” 王澄却没有膨胀,抬手推了张家兄弟一把: “还没完,那些海渚鬼还没有放弃,快去把船上的弓箭都拿出来。” 就听“噗通噗通”的落水声响起,后面那艘海盗船上的海渚鬼纷纷跳下大海。 好像鱼群一样在海面拉出一条条白线,短距离的游速竟然比获得天妃加持的【张福顺号】还要快。 庙军鬼卒虽然不是职官,却在特定的兵法异术操练下,同样拥有了某些超越凡人的奇异能力,海渚鬼、五峰旗都不例外。 “留下舵手,其他人用弓箭自由射击,只要挡住他们片刻,我们就可以脱身。” 王澄招呼一声,握紧竹弓,弯弓搭箭,将软弓拉成满圆。 咻! 一线乌光携带着厉啸直奔为首的海渚鬼面门。 王澄不看结果,立刻就是第二箭、第三箭... 呼吸频率与肌体起伏完美呼应,体内隐隐升起一股热流,一身膂力惊人,射出连珠箭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天、地、水三班职官不管走哪一条道路,第一步都是【修庐舍,点心灯】,将自己的肉身庐舍修到精气充盈,内外相合点亮心灯。 各家法门大同小异,外练法由外及内,内练法由内及外,最终点亮心灯,命火纯阳,就有资格授箓列班,让术法获得灵应。 四天之前采水王家还富可敌国,王澄从小到大都不缺名师指点、修行资粮,基础自然打得无比扎实。 以内练法【辰龙吐纳术】呼吸吐纳,内壮脏腑,外壮肌体,距离点亮心灯也只差临门一脚。 或许送王船的时候他站如蝼蚁,实则一身实力绝对不输那些厮杀了多年的军中悍卒。 不要说劣质的竹弓,就算大昭水师配备的制式黑漆二意弓在手,都能如臂使指。 铛! 游在最前面的海渚鬼也不得不抽出狭长的武士刀拨打王澄的连珠箭,速度不得不慢下来。 等到其他艄工在王澄指挥下沿着船舷排成一排,将一片箭雨抛洒出去的时候,大多数海渚鬼也不得不钻进水下躲避。 稍一躲闪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新追击。 “哼,垂死挣扎!” 只有队伍最后,一个脸上戴着青鬼面具的头领冷哼一声,竟然纵身一跃踩着海面飞速奔行,海浪仅仅没过他的脚面。 明显剑术超群,射来的箭矢全都被他当空拨开,甚至劈成两截。 “高手!” 王澄眼底冒出一圈金光,【奇货可居】看清了他的底牌。 【...耗费五年阳寿,从邪祟身上得来一门鬼通——鼋头身。 能跟老鼋一样渡海横波,巧借水力,一斤鼋有三斤力,在有水的地方,体重一百斤的海渚鬼能有三百斤的力气! 禁忌:纯阳之物...】 其他的信息一掠而过,看到禁忌的时候王澄精神一震,立刻放下竹弓向后退去,悄悄从天妃神龛前抄起了一样东西。 等到对方飞一般突破舵工的箭雨,即将踩着浪尖冲上张福顺号时。 张武、张文兄弟举着两柄鱼叉一左一右向他刺来,虎虎生风,威势不俗。 兄弟两个修的是采水人中流传最广的外练法【破浪八刀】,火候倒也很是不浅。 却见那海渚鬼手中寒光一闪,锋利的武士刀就轻松斩断了两柄木质鱼叉。 正要跳上甲板大开杀戒,冷不防又有一个黑漆漆的东西被丢了过来,下意识挥刀砍去。 啪! 一声脆响,香炉炸开,里面不知积攒了多久的陈年香灰顿时撒了他一脸。 香灰迷眼不是关键,关键是神前供奉的香灰就是纯阳之物,比童子尿效果更好,恰恰能破海渚鬼身上的鬼通! “不好!” 海渚鬼脚下原本踩着的浪尖瞬间失去浮力,体内汹涌澎湃的力量也贼去楼空,惊叫一声就要重新跌回大海。 只要他能接触海水洗掉香灰,就能迅速恢复。 尽管这种纯阳之物维持的时间只有短短几息,依旧给王澄制造出了一击必杀的机会。 “给我中!” 早就拉满的竹弓射出箭矢,在不过一丈的近距离内轻松射穿了那个海渚鬼的脖子。 直到这时,对方才刚刚抬起手中的武士刀,失去了【鼋头身】后,根本反应不及,“噗通”一声跌落大海,溅起一片带着猩红的水花。 追兵终于止步,距离越拉越远。 王澄这才放下竹弓,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这海渚鬼实力强横,可缺陷更强。 要是能点亮心灯,再修到命火纯阳,恐怕只靠身上的三把火都能破掉他们的鬼通。” 全神贯注射出毕生最强一箭后,体内那股活泼的热流貌似也接近临界点,双眸开阖间隐有电光闪过。 王澄心中大喜,知道这是点亮心灯的前兆。 只要按部就班内练下去,踏出这关键一步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他的收获还不止于此。 海渚鬼首领落入水中的尸体上,突然有一道只有王澄自己才能看到的流光腾起,旋即掉进了他体内【四海通宝】的钱眼里。 王澄看到钱眼中的东西,还有接收到的信息,不由有些怔神。 张武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兴奋地上前道: “秀才公,您可真是文曲星下凡,不光见多识广,连君子六艺都练的这么漂亮。 这些发疯的海渚鬼已经被咱们甩开了,我们这就送您回月港,也正好去那里卖掉这次出海捕来的渔获。” 王澄闻言回过神来,却出人意料地缓缓摇了摇头: “不,最近三天我们就找一个官府找不到的地方好好躲起来,不要进入任何一座临海府县。” 第七章 我,采水人的新太阳! “躲避官府?为什么?” 张武一愣,却下意识听从了王澄的建议,调转船头偏离九龙江入海口的方向,前往了疍民的海上聚居地。 反正他们是一群疍民船户,以船为家,在岸上没有软肋,就算无意间留下了什么首尾,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拿捏。 王澄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目光重新落到了刚刚窥探到的信息身上。 钱眼里那片虚幻的亭台楼阁中多了一样东西,一道主体为抽象海渚鬼的云篆符图,赫然便是——鬼通【鼋头身】! 五神通:修、报、依、妖、鬼,来源各不相同,王澄一箭射死那个海渚鬼首领后,竟然顺手回收了对方的这一门本事。 同时,在前面的【...忌:纯阳之物...】后又多了一行: “无本买卖也是买卖,打死货主,废物回收,随机‘买’走对方身上的一件遗物!” 看到最后的这一条,王澄还能说什么? 这山鬼花钱的【奇货可居】表面看是辅助做买卖的至宝,但就像它自己标注出来的一样,无本买卖也是买卖。 只要能硬杀原本的货主,对方手里的财物、奇货、法门全都有可能回收变成自己的。 那些出海行商的采水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一念之间便有可能从“互市派”的有本海商,变成“寇掠派”的无本海盗。 “应用之道,存乎一心。我喜欢!” 即使只能随机买走一件遗物,大概率都是破烂,也已经十分了不得。 跟其他货物一样,只要回收到了王澄的手里,就可以拿来自用或买卖。 不需要接受相应的兵法异术操练,把这一门鬼通卖给谁,谁就能立刻变成新的海渚鬼。 不想用了就回收到钱眼里,再重新卖给其他人。 当然,这跟王澄让张武暂时去避风头没有任何关系,关键还是刚刚那个海渚鬼首领的身份。 【海渚鬼:蒲寿成,24岁 表面是寇掠派首领天差平海大将军徐海麾下的一个船头,实则是徐海与沿海士绅大族交易的纽带之一,只是伪装成了倭人的模样。 执念:奉族长之命与其他人一起封锁九龙江入海口两百里附近的海面,将今天内返航的所有船只全部截杀...】 王澄眼底闪过寒光: “全面封锁入海口?他们这是冲我来的! 这人既然姓蒲,那就大概率是出身某个东南士绅家族的假倭。 表面上的海渚鬼入寇只是迷惑别人的障眼法。” 有一件对普通沿海百姓来说十分反常识的事情。 那些入寇的倭人固然凶横嗜血,但不管他们来自瀛洲六十六国中的哪一国,相当一部分都是大昭王朝各方势力养的狗。 【天差平海大将军】徐海也不是他们唯一的主人。 凡是那是悍不畏死冲杀在前,看到铁锅都要抢的一定是真倭,而那些地位更高,躲在后面摸鱼的则是假倭、二鬼,入寇的时候这些人专门负责领路。 假倭背后都有“寇掠派”采水人和大昭那些世家大户的影子。 开动大脑想一想就知道,除了采水人这种以海为田的神道职官,底层百姓哪有资本购置海船,招募人手,参与海上贸易或劫掠? 那些贵官大姓、世家门阀、豪商巨贾才是主力! 尤其是在看到这个蒲姓的海渚鬼首领之后,王澄心里就有了些许猜测。 官府之所以背信弃义,先招安后反复的直接原因,大概率就是父亲靖海王触犯了那些同样偷偷走私的世家大族和本地士绅的利益! 至少也是原因之一。 王澄已经不是原来未经世事的少年,深知组织整体的利益和管理者、执行者的利益很多时候其实并不一致。 中枢的命令到了地方,来上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实在不算让人意外。 心中沉吟: “这些海渚鬼之所以反应速度这么快。 说明他们背后的人深度参与了王家灭门惨案,还有送王船填海眼的神道科仪,早就做好了准备。 甚至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我还没有死,才在沿海守株待兔。 能干出送王船,填海眼这种事情,我毫不怀疑他们斩草除根的决心。 好在,连掌握一国人力物力的社稷主都不能完全禁海,他们应该也封不了多久。 最多在外面躲上几天时间,应该就能重新混回去。” 转头再看【奇货可居】读取到的信息: “蒲寿成?还有奉了蒲氏族长之命? 这个蒲氏家族或许就是一个突破口,能让我一点点抽丝剥茧,找到那个幕后黑手。” 想到这里,王澄也渐渐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回头看向满脸疑惑的张武、张文兄弟还有一群艄工。 以“王富贵”的视角说出了一个足以让所有东海采水人和疍民船户天塌地陷的消息: “在见到这群截杀我们的海渚鬼之前,我还有些不太确定。 现在我大概已经想明白为什么海渚鬼不怕五峰旗了。 你们还记得我说你们离港至少四天了吗?” 众人心里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连忙追问道: “为何?” 王澄叹了口气: “因为四天之前朝廷在招安靖海王的时候突然翻脸,伏杀了采水王家全族啊。 昨夜我落水之前隐约看到两艘王船穿过入海口进入东海,比今年确定的时间足足早了半个月。 本来我以为看错了,现在我完全可以断定,昨天被官府推出来送王船的海神【王爷】,正是刚刚死去的靖海王!” “什么?!不可能!” “靖海王可是当世最强采水人,他怎么会死?他老人家怎么能死呢?” 迎着一众船户不可置信的目光,王澄残忍打碎了他们最后的幻想: “这些敢重新出来肆虐的海渚鬼就足以证明,靖海王已经没有办法再守护这片东海和全天下的船户、采水人了。 今天我们遭遇的,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所有沿海百姓都要做好准备应对巨变。 失去了那位互市派的海商盟主镇压,或许接下来的十年,从大昭沿海到东海群岛、南洋诸国,都将迎来属于各路大海盗的动荡时代!” 张武张文和一众艄工听到这里,已经彻底相信了王澄的推断,全都眼圈发红满脸悲恸。 不约而同回过头去,对着东海海眼和山海咒禁的方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民间信俗:“人一神三鬼四”,磕一个头是拜长辈、上官,磕三个头是拜神之礼,磕四个头是拜鬼之礼。 磕三个头就说明这群疍民下意识都将死去的王锃视作了海神,完全不在乎他到底有没有成功送王船。 张武抹了抹眼角,吩咐弟弟等上岸后就第一时间为【靖王爷】置办神像,到时候也作为船神一并供奉到自家渔船上。 看到王澄脸上讶然,他有些勉强地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秀才公,让您见笑了。 您一直在州城读书,海面上的事情听得少,不知道靖王爷就是咱们这些船户渔民的天。 说句掉脑袋的话,朝廷待咱们东南百姓太苛! 除正赋之外,还有船赋、渔税、盐课、无名商税各种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 有的地方还要向朝廷进贡珍珠、玳瑁、鳖皮和紫贝各种珍物,最要命的还是做不完的徭役。 也就是靖王爷镇守东海,可以安心对外通商的这三年,我们的日子才有了一点盼头。” 旁边的张文好歹读了几本书,也跟着附和道: “天下之民莫困于力役,而力役之竭莫甚于东南。 世家大户们有的是本事把税负、徭役摊派到底层百姓身上,我们这闽州治八山一水一分田,如果不靠海吃海,哪有那么多资财供士绅们盘剥? 我们船户确实仰仗王爷得了厚利。 张家的这条【张福顺号】就是我爹趁着那三年好日子才攒下来的本钱。 有道是添船如添丁,这船号也大多随船主姓,看看这条船就知道,靖王爷实在是张家和无数船户的大恩人。” 其他的艄工也道: “咱们疍民船户不识几个大字,但有一点没的说,团结!知恩图报! 靖王爷也是疍民出身,一心想帮咱们脱离贱籍,让子孙后代有个前程。 他就是我们疍民船户的太阳! 为了所有采水人和开海禁,靖王爷一家连命都搭上了,咱们天生卑贱做不了别的,但断然不能让王家断了香火祭祀。 想来岸上那些早就得了消息的其他船户,已经开始给王爷烧香磕头了。” 王澄第一次亲身感受到“靖海王”这三个字在船户们心中的分量,感觉喉咙有些发堵。 恍然意识到,这恐怕才是老父亲给他留下的最为宝贵的遗产。 与有荣焉之外,也对将来打破海禁更多了几分信心。 因为人心可用! 王澄看向说完之后就自知失言,有些嗫喏踟躇的众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国朝自有法度在此,王爷信俗是朝廷正祀之一,不需要避讳。 完成了神道科仪送王船,就自动入了王朝的神道正祀,不是朝廷要犯也不是淫祀,可以公开祭祀,连社稷主也不敢违背《二十四节律》。 我是秀才,比你们懂律法,放一百个心便是。” 一群艄工顿时大喜,连连道谢。 却不知道眼前这位靖海王世子已经起了别的心思。 先前王澄自身难保,即使看到两位一县之才也没有多少“囤货”的兴趣。 但是经过海渚鬼这一战之后,已经改了主意。 人才必须要囤!越早越好! 要知道当年汉高祖建国时的核心班底,大多都是他在沛县的老乡。 不是因为宰辅之才都生在了小小沛县,而是这群一县之才风云际会,在乱世中磨练,步步成长为了一国之才。 从零开始打天下,除了少数关键人物之外,从头培养一县之才完全够用了。 或许天底下天赋最高的剑客,可能就是隔壁街角刚刚被冻死的一个老乞丐,但没有风云际会,真龙可能还不如一条虫子。 张家兄弟一个【忘磨命】一个【吉良命】,培养一下绝对可以独当一面。 不过,现在还没法直接挑明,因为王澄纵然想当采水人的二代目太阳,目前还缺一样最关键的东西——钱! 他摸了摸自己空空荡荡的衣襟,再次感受到了前世被贫穷支配的恐惧。 “不要说靖海王世子的身份暂时不能暴露,就算将来有一天对外公开,想让手下对我这个新太阳保持忠诚靠的是什么? 那必须得是白花花的银子! 没有钱财收买人心,难道真的要喂他们吃...恩芹和忠橙吗?” 第八章 三千渊宝,十万海珍(求追读) 又是一个清晨降临。 沧溟大洋极远极远的海天交界处,云雾裂开一道狭缝,一点橙红艰难撕开靛青色的天幕洒向人间。 阴阳交错间,原本隐没下去的“咒禁长城”重新显化出来。 如果有常年住在海边的老人仔细去看,就能辨认出正对九龙江入海口的墙体上多出了一座新庙——五峰庙。 可惜,山海咒禁只出现片刻功夫,就随着人间阴阳轮转重新消失无踪。 很快,熊熊燃烧起来的高天流云,朝着整个世界喷吐出万丈金色光焰,扯碎了最后一缕夜色。 闽州治沿海的某个无名海湾里,上百道桅杆的影子在阳光推动下,斜斜切过白色的沙滩。 光影交织,将一个在岸边驻足看海的少年,映衬地好像金人。 有早起的疍民热情地对少年打着招呼: “秀才公,这么早又去打渔啊?” 王澄也笑着回礼: “早啊,陈婶。什么秀才不秀才的,您忒客气了,叫我富贵就行。 被张家兄弟救了一命,又借贵宝地栖身,我有手有脚,总不能一直在你们这里白吃白喝啊。” 此时的他早就换掉了原来的衣服,挽着袖口裤脚,赤着双足,除了皮肤太白之外跟普通的渔家小子没有什么区别。 手提渔网、鱼篓、还有一柄剖鱼刀跳上一条小船缓缓离岸。 身边沿水道停靠着大大小小几十艘帆船,互相连在一起,铺上木板,就成了连家船,好像一片水面上的浮岛。 倒是别有一番风光。 三天前王澄就跟着【张福顺号】战略转移到了这片属于疍民船户的临时聚居区。 疍民也称船底人、艇户、连家船民,一船一户,水上行走。 “疍”通“蛋”,由于他们常年在江河海洋中与风浪搏斗,朝不保夕,命数如同蛋壳一样脆弱,故称为疍家。 跟同为疍民船户渴求招安的采水王家一样,他们在大昭王朝连最基本的国民待遇都没有。 既不能参加科举,也不能置买田产,甚至连上陆地居住都不允许,终身只能在水上漂泊。 这片临时聚居区距离九龙江入海口的月港并不远。 但海岸线十分曲折,陆地上崇山峻岭,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想要找到这里都难比登天。 回到这里的三天都一直风平浪静。 别人住在船上可能不适应,王澄小时候却有相当一段时间也是在船上度过的,到了连家船上反而有些如鱼得水。 要不是海上大乱将至,危机近在眼前,王澄迫切需要提升实力,其实挺愿意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的。 “最关键的是这里可以搞到钱,有钱才有实力啊。” 王澄很快就离开了连家船的范围,来到距离海岸不远的一片浅海海域。 聚精会神地扫视着幽深的海水,眼前五光十色的“气”不停流转。 跟着气不断游走,接连换了好几个地方,临近中午时终于锁定了一个地方,动作娴熟地将渔网抛撒了出去。 咚! 下一刻,王澄就感觉手中渔网猛然一沉,用力向前踏出一步,才维持住了身体平衡。 明显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水下奋力拖拽着渔网。 上好苎麻织成的网兜被巨力绷紧,王澄忍不住怀疑,水下的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强行挣脱,甚至把他也给一起拖到水里去。 他却不惊反喜,因为这就是他准备拿来搞钱的手段,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眼睛死死盯着水下,目光灼灼: “一连偷偷试了三天,这次真的来大货了。” 感受到对方还要在自己之上的力道,毫不犹豫,猛一跺脚,低喝一声: “四海通宝,借法!” 四海通宝钱眼里的鬼通【鼋头身】符图立刻一闪,靠着“一斤鼋三斤力”,身处水上的王澄瞬间获得了三百斤的力道。 对比一下,前世的举重世界冠军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而已。 随即调整呼吸,以精湛的内练法统合身心,掌控每一分力道,本来岌岌可危的角力,也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就连心底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毫光也渐渐强盛,呼之欲出。 哗啦!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澄双肩一晃,终于将渔网从海里拖了上来。 目光略过几条不过巴掌大的普通海鱼,看向网底一条只有短短一尺长,却甩动尾巴打得小船嘭嘭作响的怪鱼。 身上披着一身翠绿色的鳞甲,嘴巴不像鱼,反而酷似鹦鹉的喙。 最重要的是,在【奇货可居】的钱眼里散发着醒目的红色宝光! 王澄见之大喜: “运道终于来了,一连三天,真的让我在近海捞到了十万海珍之一的【鹦嘴青衣】!” 让人惊骇的是,他刚刚说完这句话,一个略带尖细的声音就从网兜里响起: “运道终于来了,一连三天,竟然真的让我在近海捞到了十万海珍之一的【鹦嘴青衣】!” 仔细一瞧,竟是怪鱼的那张鹦鹉嘴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跟王澄几乎没有区别。 要是不懂行的在这里恐怕会当场吓死,胆大的也得跪地磕头,再把它给重新放回大海。 王澄脸上却喜色更浓,连忙把它从网里掏出来,放进了提前准备好的木桶里。 奇货可居已经读取到了这条鱼身上的信息。 【奇货:十万海珍之鹦嘴青衣,重两斤七两 鱼肉味道鲜美,能大幅补益精气,对任何修行者来说都是滋补佳品,尤其有助于滋养肉身庐舍。 货值:300香火法钱(货值浮动,遇到合适买家还有上浮空间) 禁忌:吃了它的肉一天之内都会被动‘鹦鹉学舌’,吃话梅或梅子可解。 将十条鹦嘴青衣的鹦嘴磨成粉吃掉,可以永久获得绝活:巧舌,学谁像谁。】 “发财了。” 验证了自己发财大计的可行性,王澄不由畅快大笑。 这片被历代朝廷施加咒禁的沧溟大洋中虽然危机四伏,却也藏着三千渊宝、十万海珍、以及无数渔获宝藏。 尽管神州文明延续了五千多年,却连采水人中那些最悠久的传承也没有真正搞清楚沧溟大洋的真面目。 甚至就连万分之一都不到。 只知道三千渊宝是死的,十万海珍是活的,水班一脉的许多传承都是来自从海里打捞上来的渊宝。 至于十万海珍,统一的特点就是...怪! 明明是水生生物,却大多带着某些陆地生物的特征,山海兼备,好像远古时代有人在大洋深处搞了一场生物实验。 当然,不管怪不怪,身上琳琅满目的效果都足以让人眼热:食之百毒不侵、食之健步如飞、食之儿孙满堂... 许多采水人都怀疑,天、地、水三班中最弱势的水班是不是一身道统气运全都融化在了沧溟大洋里?不然这么多宝贝又是从哪里来的? 王澄眼底亮起金光,眼前无边无际的大海再次变了模样,幽深的水下浮现出一个个光点。 “采水人以海为田,耕海牧渔,从海里捞钱是看家本事。 【奇货可居】可以看物,可以看人,当然也可以看这个世界本身,不同的地方会显露出截然不同的气象。 别人打渔全靠运气,我却能直接看到水底闪烁的宝光,确定哪里有好东西。 虽然这不是独一份。 同为水班职官的【憋宝人】、【采珠女】;天班职官【风水师】、【五官灵台郎】;地班职官【观山太保】、【赶山客】、【羊倌】都有类似的绝活。 找个儒生过来施展谶纬之术,也有可能撞大运。 只是精准度各不相同,其他职官靠着一手绝活应该远远比不上我的四海通宝。 老爹靠第三产业海贸起家,我靠第一产业采集渔猎起家也算是异曲同工。 只要把握好度,这份产业足够让我在短时间内授箓列班了。” 重新将鹦嘴青衣从水桶里抓出来。 “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接下来还是先吃饭吧。” 拔出腰间的剖鱼刀就捅了下去。 发财大计有了眉目,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地收获,目前阶段当然是自己手里的本事最重要。 王澄可不会本末倒置。 他从小到大也吃过不少十万海珍,知道生吃效果最好,手中刀光闪烁,把一面鱼肉全都片成晶莹剔透的鱼脍。 捏了一块塞进嘴巴里,简直入口即化,丰富的油脂在口腔里爆开肉汁,让人无比满足。 “条件简陋,只能凑合。 要是再有姜丝、葱丝、洋葱丝、椒丝、柠檬叶、豉油、花生碎、芝麻、油、盐一拌,那滋味,啧啧...” 很快他就把一条活蹦乱跳的鹦嘴青衣消灭一半。 小心收好那一只价值不菲的鹦嘴,剩下的鱼头、鱼骨和半面鱼身准备带回去给张武张文兄弟煲个肉粥喝。 很快,一道道热流就从他肚子里钻出来,不一会儿就感觉浑身骨头都在发烫。 连忙坐在船上,以内练法【辰龙吐纳术】锤炼脏腑骨血,消化这大补的十万海珍,心底的一点灵光也越来越盛。 随着时间推移。 终于,就在太阳偏移临近黄昏,阴阳即将再次转换的时候。 轰隆! 面如平湖,耳畔却响起一声惊雷。 那一点已经亮到极致的心光,终于好似初升的太阳,从心头一跃而出,王澄陡然睁眼,眸光开阖,眼前亮如白昼。 第九章 箓生王澄,采珠阿绡 “心灯终于点亮了!” 王澄感觉眉心突突直跳,不需要借助四海通宝的钱眼,也好像打开了第三只眼睛。 感官变得极为敏锐,眼前的世界显得格外鲜活,纵使天光暗淡也能将岸上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不同来源的海风有着截然不同的腥咸味道,用嗅觉就能将之轻易区分开来; 听着耳畔呼呼吹过的风声,风速、风向也全都了然于心... 作为内外交互渠道的五感全都明显提升了一个档次。 王澄毫不怀疑,到了枪林弹雨的战场上,自己被流弹击中的概率一定远远小于没有点亮心灯的凡人。 很快,不断增强的纯白心光透体而出,体表隐现白毫。 从此他不需要再借助船神的神力,也能驱使由职官提前画好的各种符箓,算是半只脚踏进了神道的门槛。 这时,再透过四海通宝的钱眼,终于无比清晰看到了自己身上的两重命数,一重是靖海王世子“王澄”,一重是邪祟“王富贵”。 后者依附在了影子上,心念一动便微微蠕动,状似活物。 书上说:“影,身之伴也。影随人形,形影不离。” 点亮心灯,超凡脱俗,让他可以主动应用从邪祟身上买来的皮相命数,灵活性大增。 王澄相当于同时拥有了“生人阳身”和“邪祟阴身”,靠着采水一脉神道科仪送王船的因果牵扯,这副阴身的底蕴非同一般。 脸上有欣喜也有叹息: “【四海通宝】真是造化玄奇不可思议,逆天改命简直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只可惜邪祟阴鬼的骨重远比活人要轻,我那晚买走了王富贵的命数,骨重也只是从二两八钱长到了三两一钱: ‘忙忙碌碌苦中求,何日云开见日头。难得祖基家可立,中年衣食渐无忧。’勉强可以活的像个正常人。 但这还远远不够,最高骨重七两二钱的天生皇帝命更是遥不可及。” 而且,王澄也隐隐有所预感,在自己授箓列班正式修成职官之前,这种买命的事情最好不要再干第二次。 确定突破完成,缓缓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咯吱作响的筋骨。 点亮心灯后潜移默化的变化虽大,但肉身却既没有得到伐毛洗髓,力气也没有增长分毫,依旧只是凡人之躯。 最多爆发力、控制力和平衡感强了不少,能轻易做出许多过去做不到的高难度动作。 这就是神道职官的修行。 肉身从来只是供人暂时寄居的庐舍,三魂七魄、性灵阴神才是他们的根本! 王澄肚子里虽然有不少前世的理论,什么“性命双修”、什么“只修性不修命,万劫阴灵难入圣”。 但他不过才刚刚入门,哪里敢随意质疑这个世界传承数千年的成熟修行体系?也没有那个能力。 等什么时候走到山巅,取代老爹靖海王最强采水人的位置,什么时候才有资格探究修行体系背后的秘密。 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渔具,趁着太阳没有完全落山,赶快划着船往回走。 心里已经在计较着下一步的计划: “我是龙年生人,占了牛、虎、龙、马这四个大属相的便宜,十月十五下元节生人,命格够硬。 又从小就修行内练之法,苦练十二元辰吐纳术中的【辰龙吐纳术】,上应《二十四节律》。 终于在十六岁时点亮心灯,成为有资格授箓列班的箓生。 下一步,要争取抓到更多的十万海珍,赚更多钱。 争取在明年雨水节气第一候【獭祭鱼】之前将一点心光点亮到极致,达到命火纯阳之境。 并且在那短短五天时间里,举行神道科仪,成功授箓列班。 不然想跟父亲一样,就职水班职官【白水郎】就只能再等一年,所以这一步绝对不能耽搁。” 王澄想到这里,脸上不由露出几分难色: “想要在特定节气候应举行科仪,还必须要有供奉了足够年头的【符应镇物】用来镇压命数,搭建法坛沟通道气。 期间还需要一位道行精深的领路人帮忙上表。 也就是说四个条件:命火纯阳、獭祭鱼、符应镇物、领路人,我现在一个都没有。 本来的身份不能用,我最好用王富贵的身份从头拜个师父才行。 可我听说城里学厨,不仅必须要经得住骂、经得起打,每学一道菜都得让师父走一次那什么门。 就这,恐怕虚耗十年都学不成本事,而我却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难!难!难!” 暂时放下满腹心事,决定回去就跟张家兄弟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返回月港,手中船桨舞得飞快。 在王澄的心光感应中,深海方向滚滚黑气潮汐渐渐向着陆地蔓延,而疍民连家船的方向则亮起金红色的火光,将潮汐死死抵挡在外。 三人成众,众志成城! 山海内外,三班职官、鬼神地祇与众生自身的阳气烘炉共同庇护万民免遭邪祟侵扰。 尤其是在环境恶劣的大海上,即使有一道山海咒禁挡在最前面,单靠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力量也根本活不下来。 疍民必须齐心协力才能繁衍生息。 这也让他们远比生活在陆地上的同胞更加团结,不拘于一家一姓,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对神祇的信仰自然也更加坚定,绝对不是后世用鸡蛋就可以衡量的。 就在小船即将靠近连家船外围那一圈灼灼火光时,王澄忽然听到头顶响起一阵悦耳的歌声: “无风驶船帆角底,丢底麻篮等郎归... 行开海边请只艇仔,摇开大船格勒底,个个行前无个系...” 他划桨的动作一顿。 ‘这好像是一支疍民女性流行的情歌?’ 抬头看去,就发现在连家船停靠的海岸一侧,伫立着一座刀削也似的小山崖。 几十米高的山崖顶端,抱膝坐着个最多二十岁出头,明艳绝伦的长发少女。 正眼神呆呆地眺望着天海交界处,又一次随同阴阳交替出现、消失的咒禁长城。 她身上穿的不是正常衣物,而是一件贴身的青黑色鲨鱼皮水靠,只露出一张清丽无双的娇颜和白皙手脚。 腰细腿长,臀股浑圆,格外显得皮肤白皙身材曼妙。 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竟然还是一双异色瞳。 一颗跟正常人一样是棕色,另一颗却是像大海一样瑰丽无比的湛蓝色,一棕一蓝闪耀着奇异的另类美感。 ‘这个大姐姐我好像...没见过。’ 王澄只是看了一眼就秉承非礼勿视的圣人之训收回了目光,刚想绕开她继续往前划。 嘴巴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唱了起来: “无风驶船帆角底,丢底麻篮等...郎归...” 还没唱完,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刚刚借着十万海珍【鹦嘴青衣】点亮了心灯,兴奋之余却忘记了这种鱼类被动“鹦鹉学舌”的副作用。 不管未婚已婚的大姑娘小媳妇唱这首渔歌都没问题,可换成王澄和他的马甲秀才公王富贵就... 关键还是用的柔美女声。 崖角上的那位大姐姐默默把一双异色眼眸斜了下来。 即使一言不发,也让王澄清晰捕捉到对方眼神里的情绪: ‘唱的不错,下次不要再唱了!’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试图狡辩一句,挽回自己的形象。 对方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从崖角上纵身一跃跳进大海,姿势优雅,连水花都没有溅起半点。 随后好像一条美人鱼在水下拉出一条白线,一口气就游到了众多帆船中央。 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一艘比【张福顺号】还要大一圈的帆船上。 王澄盯着对方消失的背影注视良久。 直到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几晃。 “秀才公,阿绡姐都进船庙了,别看了。” 却是张文见王澄一直没回去,也划着一条小船出来接他,刚好撞见了这一幕,不由戏谑出声。 “秀才公,阿绡姐都...” 这次王澄反应快,刚刚又要鹦鹉学舌,就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只是看着【奇货可居】在惊鸿一瞥间从少女身上读取到的零星信息,微微皱起眉头。 ‘奇货:阿绡?水班职官采珠女... 就一句?这次读到的信息怎么这么少?奇怪!’ 第十章 惊闻隐秘,南珠大采 等王澄跟着张文回到【张福顺号】,第一时间就从厨房找了颗盐渍梅子吃掉,这才破除鹦嘴青衣的副作用,暗暗松了一口气。 “今天好运气捕到了一条好鱼,我提前尝了尝味道不错,剩下的大伙儿人人有份。 张武兄弟拿去熬一锅鱼粥吧。” 毫不吝惜地将鹦嘴青衣还带着半边肉的鱼骨、鱼头丢给迎上来的张武。 “秀才公大气! 您亲手捕到的鱼,我们可得好好尝尝,也沾沾您的文气。” 这帮年轻的疍民一辈子都没有捕到过三千渊宝、十万海珍,加上鹦鹉喙已经被提前摘走,根本没有认出来这条鱼的珍贵。 张武这个忘磨命一刻不干活就浑身难受,也没有太过客气,抱着鹦嘴青衣就起锅烧灶。 王澄这才有时间询问张文: “刚刚那位姑娘是叫阿绡吗?前几天怎么没见过?” 他打听人家姑娘的消息当然不是因为见色起意,只是纯粹好奇,【奇货可居】为什么会在对方身上碰壁。 后者跟他混熟了之后,渐渐露出活泛的本性,对他揶揄地坏笑了一下: “阿绡姐漂亮吧?可惜,朝廷有令疍民不得与陆地通婚,你这位月港的军户是没有指望了。” 直到王澄握着拳头朝他瞪眼,他才连忙正了正脸色,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阿绡姐可是我们这一支疍民里唯一的一位神道职官【采珠女】,这个行当在水班三十六堂职官中都不多见。 这几天她都在船庙里制作靖王爷的神牌、神像,准备举行祭祀。 在外面当然见不到她的人了。” “原来如此。” 王澄知道疍民族群都是大散居,小聚居,任何一个聚居的小族群里都至少要有一位职官坐镇,不然在海上抗风险的能力太差。 这一支疍民出海时必需的【采水符】,显然都是出自这位采珠女阿绡之手。 她在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随着张文讲述,王澄却意外发现这位采珠女不是出身于这一支疍民族群,而是一个外来者。 “秀才公,我听家里老人说,阿绡姐年幼时曾经是南方琼州治某家权贵豢养的采珠奴,是逃奴出身...” 王澄知道珍珠有东、西、南、北四品,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产自南海的南珠品质最高。 张文继续讲述从老一辈那里听来的故事: “南海中有梅、青、婴三大珠池,被大昭的权贵和宗室垄断把持,抓捕了很多天生水性上佳的疍民,培养成采珠奴为他们下海采珠。 他们把石头系在采珠奴的脚上,让他们深入海底七百尺,从鲛鲨环伺中采取珍珠,只要身上有一点伤口流血就别想再活着上来。 采珠奴比我们这些普通疍民还要凄惨百倍! 大概六七年前吧,雷州治、琼州治、廉州治联合发动了一次南珠大采。 共调集了官船800艘,征调疍民一万多人,最后一共采珠两万八千两。 外人不知道的是,仅仅是这次大采的第一天,舟师中就被风浪打坏的帆船就有87艘,水师官兵溺毙600人,30余条船成了无人的空船。 地班职官中修金点法的【五官灵台郎】、【风水师】、【嘴子金】一个接一个暴毙身亡。 此后数日,下水的疍民不知道遇上了什么邪门的东西,不知不觉就溺死了一大半。 等到第十天夜里,无数尸体爬上了官船,摘走了船上许多活人的眼睛。 采珠多少颗,便丢眼多少枚,不够数的连脑袋都给一起摘走。 当晚,舟师中有许多人都看到海底游过一条黑色的龙影...” 王澄都听得脖子、后背一阵发凉。 “下海采珠被淹死,遭遇大鱼、海蛇、水母、鲛、鼍诸海怪都还属于正常范围。 一旦遭遇海中的邪祟就是九死一生。 即使没有跨过‘山海咒禁’进入远海,也难免遭遇各种无法理解的诡异凶险。 阿绡姐和其他的采珠奴就是那时趁乱逃离了采珠舟师。 流落到我们族里的采珠奴,最后只活下来她一个,那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口气,要不是族里供奉的天妃属神【宴夫人】显灵,人早就没了。 养好身体后,阿绡姐就一直待在宴夫人的船庙里,代替我奶奶接任了庙祝,偶尔才会外出。” 讲到这段故事的时候,张文没有了刚刚揶揄王澄的嬉皮笑脸,有些咬牙切齿。 王澄也面沉如水。 或许平民百姓在权贵眼中本就是一个数字,收割一茬还有一茬,但这些疍民在他们眼中却是连人都算不上了。 没有享受到任何大昭王朝的好处,却处处受歧视,处处都在流血、流泪。 实在是太惨了! 此时,他终于理解父亲的五峰旗海商集团为什么势力膨胀得那么快,又为什么心心念念求朝廷招安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大昭的权贵实在不当人,只要能让疍民和子孙后代活的像个人,他们就会豁出命去跟你干。 身上背负着整个疍民族群的期望和不甘,换成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难以维持平常心吧? 招收疍民入伙这步棋是走对了。 “不过,那位阿绡好像确实有点奇怪。” 张文说她是南海逃奴,有认识的人也应该是在更南方。 可对方刚刚在唱渔歌时,看的明明是东海深处那条咒禁长城,缅怀的对象怎么会是她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奇货可居就又跳了出来。 【奇货:绍治三十三年南珠大采(残缺情报) 无形无质的消息有的时候比实实在在的宝货价值更高,对有的人来说一文不值,对其他人来说却价值千金。 六七年前南珠大采的真相、孤身逃脱的采珠女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货值:五千香火法钱(奇货可居,需找到合适买家)】 王澄愕然。 他自己这个靖海王世子的货值也不过才五万香火法钱。 仅仅是无意中从张文口中听来的故事,就足足顶得上0.1澄! 只不过,王澄没有准备对这个故事寻根究根,他自己都一脑门官司,实在顾不上插手别人的事情。 “就算继续收集完整的情报,待价而沽也不急在一时。 既然已经跟这一支疍民搭上了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跟这位【采珠女】打交道。” 暂时把这事儿放在一边。 虽然已经得知了身边就有一位正式职官,王澄却没有打算要请她作为领路人,帮忙上表传度授箓。 对方手里或许掌握着采珠女的道统法脉、数十年如一日供奉的符应镇物。 但他对成为【采珠女】一点兴趣都没有。 绝对没有! 不一会儿功夫,张武就煮好鱼肉粥端上了桌。 住在船上的其他艄工也闻着味跑了出来,【张福顺号】这一帮人都是单身汉,以船为家倒也方便。 “咦?” 一群人端起碗来,刚刚喝了一口鱼肉糙米粥,便纷纷惊疑不定地发现腹中涌出一股热流,像泡在了温水里浑身都暖洋洋的。 常年在海上漂泊的风湿、筋骨酸痛等等职业病一下子好受了不少。 忍不住争先恐后地喝完了掺着鱼肉的米粥。 张文恋恋不舍地舔干净陶碗,年轻却也满是风霜的脸上慢慢泛起红晕,对负责做饭的张武脱口而出道: “大哥,你是不是不小心把药下粥里了? 咱们可不是那些动不动就送客人吃板刀面和馄饨的【浊河艄工】,大哥,这事儿使不得,使不得啊!” 这是江湖黑话,船夫载客渡江的时候,请客人吃板刀面就是拿刀子把人给削死,吃馄饨就是不需要船夫多费事,自己跳到江心直接淹死。 类似的黑话还有仙鹤落、水打杆、排子枪、面一盘...等等死法不一而足。 同样满心疑惑的张武听到这话,看了一眼旁边在自家船上做客的秀才公,正要提起提起勺子抽那个口无遮拦的弟弟一顿。 耳边就已经响起一片: “....送客人吃板刀面和馄饨...大哥,使不得,使不得啊...” 第十一章 初始班底,靖王头七 一句话被艄工重复了十几次。 要是让不明真相的“客人”看到,恐怕还真以为自己掉进了业务能力极为娴熟的贼窝,一大群人才个个都很有经验的样子。 到最后连张武自己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 不得不说,朝廷歧视居无定所的船户也不是完全没有缘由。 单单是远超农户的流动性导致犯事之后难以追踪这一点,就足以让各级官府如临大敌。 他们自己怎么想一点也不重要。 一阵鸡飞狗跳过后,王澄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盐渍梅子一人分了一颗,这才解除了他们的鹦鹉学舌。 一群人虽然没有吃过十万海珍,但到了这一刻哪里还猜不出这条鱼的身份? 等王澄告诉了他们这条鱼的名字和功效后,一群人更是不由结结巴巴道: “这...这...竟然真的是十万海珍! 秀才公不仅抓住了一条几乎价比黄金的鹦嘴青衣,还分给咱们这些卑贱之人吃了?” “是啊,我们这些疍民朝不保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沧溟大洋的风浪里,给我们吃这种好东西太浪费了。” “实在太浪费了!” 不少人嘴上说着浪费,眼圈却悄悄红了。 对方可是一位地位尊崇的读书人,他们却只是一群受尽白眼歧视,上岸都只能光着脚的疍民。 当初要是没有王富贵这位秀才公,他们恐怕早就死在了海渚鬼手里。 现在秀才公又分给他们一条鹦嘴青衣,还不是剔光肉的鱼骨汤,而是足足带了一半鲜肉的鱼肉粥。 除了父母谁又对他们这么好过? 从小就苦练【破浪八刀】的张家兄弟感受最明显。 一身因为修行资粮不够,早就停滞不前的外练功夫开始关隘松动,重新进步,让他们隐隐看到了点亮心灯的希望。 在张家兄弟眼里,此时的秀才公就是黑暗中的一束光,在张家一代又一代重复沉沦的泥淖中用力拉了他们一把。 对他们来说,这一鱼之赐简直恩同再造! 所有人都下意识站了起来,默默看着王澄,胸中某种炽热的情绪涌动——这份恩情还不完! 王澄也适时起身抱了抱拳: “各位兄弟,我这次从州城返乡本就准备干出一点事业,半路能与诸位相遇即是缘分。 大伙儿一起打退了海渚鬼,也是过命的交情,我就不跟兄弟们客套了。 我这里刚好有一笔好买卖正缺人手,想请各位兄弟出山帮我,不知各位是否愿意屈就?” 船头儿张武没有半点迟疑,立刻拍着胸脯道: “我们烂命一条,什么屈就不屈就的,秀才公能开尊口就是看得起我们。 有事尽管吩咐。” 张文也朝着王澄拱手,满脸认真: “国朝上下连乞丐都瞧不起我们疍民船户,秀才公不仅本事大,待人也和气。 能为秀才公效命,我等求之不得。” 其他人大字不识,也不太会说话,只是不约而同一起深深拜下跟着一起喊: “求之不得!” “哈哈,我得各位兄弟相助,如鱼得水。” 王澄连忙上前将他们扶起,分排座次后,自己坐了主位才重新开口: “给各位兄弟准备的入伙见面礼,可不只是区区一条鹦嘴青衣。 正好这风头已经避得差不多,我也点亮心灯,正准备寻访名师,授箓列班。 明天天亮咱们就返回月港,路上就找机会干上一票。 至于分成嘛...” 听到重头戏来了,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即使一群疍民全都纳头便拜,心悦诚服,但是人就需要吃饭,不管做什么买卖,没人不关心自己的利益。 大多数人此时的想法是,如果能让自己一年到头都吃饱饭,那就已经是做梦都要笑醒的美事了。 却听王澄轻描淡写道: “当初九天道气下降与人先后在鹤鸣山、鹿堂山立盟,创立三官盟威,传下三班职官道统。 咱们今日也效仿先贤定一个‘青衣之盟’。 就按照这条鹦嘴青衣的分成比例来,得了大货,我只要五成,剩下的全都分给各位兄弟,人人有份。” 嘶——! 一群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收益我们能占一半?” 心脏忍不住突突直跳,血液流速加快,面红耳赤,连腹中鱼肉的药效都增强了三分。 “秀才公仁义啊!” “重义轻利,真乃豪杰!” 众人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一丝当年靖海王的影子,不少人心里还有一点得陇望蜀,如果秀才公也是我们疍民就好了。 王澄对他们的反应十分满意。 “大哥吃肉你们喝汤? 不不不,跟我一起干,大哥吃肉的时候你们也可以跟着我一起吃肉! 不管是荣誉还是利益我绝不独享!” 这时,张武凑上来搓了搓手,腆着脸试探道: “秀才公,到底是什么买卖这么赚钱?不会是真要带我们去九龙江上卖...板刀面吧? 其实吧,我刚刚想了一下,这无本买卖倒也使得。” 其他人跟着一起用力点头: “倒也使得!” 这次不再是鹦鹉学舌,而是发自肺腑,就算杀头的买卖他们也要一定要帮王澄办了。 句句不提“忠诚”,却句句都是忠诚! 初始班底青衣渔帮就此成型。 ...... 晚上大伙儿都没睡。 不是因为太过兴奋,要效仿古人抵足而谈交流感情,而是因为今天是...【靖王爷】的头七! 死后三天送王船,又躲了三天,今天子时至亥时就是头七的“回魂夜”,是亡魂回家探望的时间。 连家船中所有疍民都摸着黑悄无声息地集中到了船庙和附近的几艘渔船上,主动为靖王爷戴孝,头缠白布的也有不少。 每一支疍民族群的连家船中央都必定有一座船庙,供奉的神祇各不相同。 这里就供奉着两尊木质彩漆的女性神像,前面是天妃娘娘,侧面则是这一支疍民信奉的【宴夫人】。 传说多年之前天妃降服了一窝海中蛟龙,收为自己的配祀护法之神。 以晏公为首,所辖皆为晏姓,这位宴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庙里又多了一块神牌,上书靖王爷尊号。 显然时间太过仓促,神像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只能用神牌代表靖王爷受用香火供奉。 跟着一起来祭拜的王澄本应在今天作为孝子主祭。 但场合不对,现在也不是讲排场的时候,只在外面跟着众多疍民一起陪祭。 最前面负责主持祭祀的【采珠女】阿绡没有再穿那身鲨鱼皮水靠,而是换了一身素白襦裙,踩着银色绣鞋。 身量高挑,风姿绰约,比起昨天少了一分野性,多了一分清冷。 “...佑我门庭,福荫疍民。 灵其有知,伏惟尚飨!” 等她带领族人一丝不苟地完成祭拜。 呼——! 袅袅青烟携带着这一支数百疍民的愿力升天而去。 如果从高空俯瞰大地,大昭东南沿海、东海群岛、瀛洲、部分南洋国家...全都在同一时间笼罩在了香烟里。 每一缕香火都代表着王锃这位靖海王在大海上的深远影响力。 明明不是一早一晚阴阳交替的时候,山海咒禁中那座五峰庙的虚影也投射出来,在青烟中驻留了很久很久。 这位【王爷】刚刚死后封神,或许暂时难以显圣。 但按照目前的香火愿力,就算职官之路中道崩阻,也早晚能以【王爷】的身份,成长为世间最强大的鬼神之一。 能像天妃一样,重新干涉阳世,到时自有父子重逢之日。 前提是他能从山海咒禁中成功脱身。 祭祀完成,王澄也没有继续多留,带领刚刚成立的青衣渔帮,驾着【张福顺号】驶出这片临时聚居地。 “目标月港!起碇扬帆!” 他没有看到,身后连家船中央的那座船庙里,祭拜的人群全都散去。 整理好祭祀用品的【采珠女】阿绡跪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看着靖王爷的神牌深深叹了一口气: “唉,局势怎么就到了这一步?接下来我们该何去何从啊?” 抬起纤纤素手,在神牌前的香炉里又插上三炷线香。 不一会儿竟烧成了一长二短,三炷香灰全部右弯的离奇模样。 赫然便是三千香号中的【催命香】: “催命香号闻哭啼,黑白无常来去急。地府阎罗催寿命,梦魂难牵半月里。不见老死伤人口,罹难缠身自凄凄!” 盯着这副不祥之兆,阿绡双目失神,小口微张: “事情到靖海王这儿还没完! 那次三大州治发动的南海大采,除了死伤惨重,采走几万斤南珠之外,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在那之前风平浪静,从那以后的六七年间,东海上那些身怀龙气,有化蛟之相的海盗、海商、大船头就接连死于非命,全都被送了王船? 【双屿船王】许栋四兄弟、【虎蛟】金纸老、【海夜叉】李光头、【天差平海大将军】徐海....如今连最强采水人靖海王都不能幸免。 还是大昭朝廷冒着糜烂东南的巨大风险,先招安后伏杀。 我在这里天天看着山海咒禁,亲眼见证了他们每一个人的结局。 一个人是巧合,一连十几个人难道还是巧合? 两支主流海神信俗,【王爷】一脉已经遭受重创,天妃一脉恐怕也不能独善其身,有蛟龙气的早晚都跑不掉。 看看这烧出来的催命香号,下一个死的恐怕就是...我了!” 袅袅青烟升腾中,阿绡那一只异色蓝眸,蓦然化作威严的锋利竖瞳。 第十二章 买卖,月港 一行人躲了三四天,东海上已经重新热闹起来。 跟王澄预料的一样,一个心怀鬼胎的利益集团根本做不到完全封锁九龙江入海口。 他们驾驶着改头换面后,细节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张福顺号】,悄无声息地融入到了其他返航的渔船、走私船里。 好像一滴水融入江河,再也没有遇到任何一个海渚鬼。 他们没有只顾着赶路,在返航的途中还正常捕鱼,不断实验王澄指点给他们的那一桩好买卖。 “一拉金嘞嗨唷!二拉银嘞嗨唷!三拉珠宝亮晶晶!大海不负抲鱼人...” 在张武带领下,一帮艄工喊着拉网号子,齐心协力将撒下的大号渔网从海里拖上来。 过去他们都是按照故老相传的经验,有鱼没鱼都试着撒上一网,运气比技术更重要。 内陆百姓想象中疍民天天大鱼大虾大螃蟹的情况根本就不存在。 但是经过王澄指点,按照他说的地方和时间下网捕鱼,竟然每网必中,收获颇丰! 甚至偶尔还有意外的惊喜。 “够力道,这次好像又上了一条大货。” 随着一张苎麻编织成的渔网被合力拖上甲板,早就严阵以待的张文立刻扑上去,将一条尾巴如同风车般剧烈甩动的银鱼抓在了手中。 兴奋地给众人展示一圈后连忙放到了水桶里。 那条鱼刚一入水中便化作一线银光,飞速游动,人眼几乎都跟不上。 【奇货:十万海珍之燕尾寒鰤,重一斤八两 跟鹦嘴青衣具有相似的基础效果,鱼肉味道鲜美,能大幅补益气血,对任何修行者来说都是滋补佳品,尤其有助于滋养肉身庐舍。 货值:230香火法钱(货值浮动,遇到合适买家还有上浮空间) 禁忌:吃完一天之内干什么都快,尤其是房事,一分三十秒冲凉加洗澡,化解:养精蓄锐,明日再战。 吃掉十只燕尾形鱼翅,能永久获得绝活:身轻如燕。】 这一条十万海珍的体型比鹦嘴青衣体型要小得多,但在【张福顺号】上众人的眼中已经弥足珍贵。 张文献宝似地把水桶提到了王澄面前,竖起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 秀才公,您这一手谶(chèn)纬之术真是神了。 阿绡姐这位【采珠女】以前也不是没有跟着渔船出海,但能十中一二都算天妃保佑。 我看就算是那些以寻宝出名的【憋宝人】来了也比不上您。 有您这一手绝活在,咱们置办第二艘、第三艘渔船指日可待,早晚能变成这片海面上响当当的大渔帮!” 王澄把手里用来假装施展谶纬之术的三枚铜钱收进袖子里。 这是儒生们修行易经的必备技能,他这个从小立志当官的假秀才当然也学过,配合王富贵的记忆用起来天衣无缝。 准不准先另说,用来忽悠这群刚刚收的小兄弟倒是手拿把掐。 他最大的依仗始终都是【四海通宝】。 建立渔帮召集人手充分发挥奇货可居的能力就是王澄想出来的发财大计。 他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只靠自己下海捞鱼,毕竟他只有一颗脑袋两只手,累死他又能捞到多少渊宝海珍? 采水王家的家训:“欲牟利者,必邀众人共得利;欲殖货者,必聚群力以生财。”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想要赚大钱,就必定要让很多人帮你一起赚钱。 那些真正发大财的人,发的一定是偏财! 为什么正财难发?因为正财是一个人的辛苦劳动所得,付出汗水得来的堂堂正正的财富,回报往往小于付出。 要成为大富翁大财主的命理格局,一定是偏财,一定是食伤,一定是七杀。 永远牢记,财富是对一个人认知的奖赏,而非对其勤劳的补偿! 采水王家最终能成为响当当的东海王,这条家训功不可没。 “不过,我这对渔民说何时何地下网,每网必中的本事,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王澄看着慢慢出现在眼前的九龙江入海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莫名感觉后颈有点发凉。 “咳,这里是九龙江,外面是茫茫东海、沧溟大洋,又不是那泾河。 我也不是用深海拖网灭绝式捕捞,这种原始的第一产业就算规模再扩大一万倍,对沧溟大洋来说也只是毛毛雨。 有龙王爷也找不到我头上来。 就算找上门来,也是王富贵干的,关我王澄什么事?” 这时,主桅桅斗上负责瞭望的斗手朝着甲板上喊了一声: “秀才公,前面马上就到月港了。” 【张福顺号】和附近船只一起渐渐聚拢到九龙江入海口,然后沿着错综复杂的水道奔向同一个目的地。 这座月港显然不是什么深水良港,更不是什么黄金水道,大船出海时甚至必须要有好几条小船牵引才能启航。 但只要想一想这里是见不得光的走私港口,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会这样选址了。 率先映入王澄眼帘的是一座白色高塔——周围海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宝山烽堠。 作用之一是当烽火台示警,另一个作用就是白天的标志性建筑和夜间照明导航的灯塔。 帆船逃过曲折的水道,前方宽阔的水面上忽然柳暗花明,现出了一座繁荣的港口城市。 可整个港口看起来都仿佛笼罩在一层蜃气里,像海市蜃楼一样显得有些虚无缥缈。 张文凑到王澄身边指着远方的海港道: “秀才公,您这几年离开家乡外出求学,可能不知道这月港的变化。 我听族里的老人说过,很多沿海城池、卫所都有一个古老的起源。 当年大秦始皇帝派方士出海去瀛洲寻找仙药,大多数人都一去不返,只有少数人活着回来报信。 也不知道他们在大洋深处发现了什么,始皇帝很快就下令仿照北方长城在东海沿岸筑城,也下达了大一统王朝最早的禁海令。 这山海咒禁也被历代朝廷继承...” 王澄听过不少海面上的传说,但亲身体验的机会很少,能从一线疍民口中听到一些细节略有不同的版本,倒也兴致盎然。 “虽然历朝历代很多社稷主都曾经派人出海寻找不死仙药,海禁政令时松时紧,这道旨意却从来没有完全失效过。 到本朝开国年间太祖昭明皇帝再次下令大修,最终建设成了一条严密的滨海防线。 北起青州治蓬莱郡,南至琼州治的崖海郡,共有六十多座滨海卫城、所城,沿途还有三大镇海楼。 配合沧溟大洋深处的‘山海咒禁’,一者在陆一者在海,中间留下了宽广的缓冲区,也是所有我们疍民生活的海上故乡。 朝廷咒禁山海,又不许我们上岸安家,怕是还存了拿我们当矿中金丝雀乃至是邪祟祭品的心思。 一旦海中有变,我们和族中的水班职官就是人肉警钟...” 可惜,疍民根本没有选择。 八山一水一分田的闽州治实在太穷了,根本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以海为田耕海牧渔”是他们的必然选择。 这里到底穷到什么地步? 这么说吧,在整个神州五千年历史上都是大名鼎鼎的“兵家不争之地”,连一场像模像样的大战都找不出来。 张文说到这里时,言语中多了一丝幸灾乐祸: “嘿,大昭立国已经两百年,那些豪门权贵兼并的可不仅仅是民田,还兼并军卫屯田,卫所制度已经濒临崩溃。 海防彻底废弛,三个水军六颗牙都是常态。 月港这块地方以前其实是水师的所城,后来官府控制不了,慢慢才成了各家海商走私的圣地。 等到【双屿船王】许栋四兄弟控制的‘双屿港’、靖王爷控制的‘烈港’先后被朝廷捣毁,月港已经是大昭沿海最大的走私港口。 也可以说它现在是连通占城、暹罗、大泥、彭亨、马六甲、吕宋、婆罗多、扶余、瀛洲、乃至西夷诸国的...世界贸易中心!!” 第十三章 蜃楼将,都水司 王澄在一边颔首赞同: “不错,我的祖上就是军户,守了月港一百多年,落魄已久,到我这一代才侥幸考中秀才。” 大昭在贱籍之上有三等:民户籍、军户籍、匠户籍。 秀才王富贵就是其中的军户籍,祖上是月港卫所里的小小弓铺兵,跟那些百户、千户门下养的佃农,不,是农奴没太大区别。 唯一比疍民强的地方大概就是每家有一个生员名额,可以去参加科举,而正常民籍家庭无论养多少读书人都没问题。 理论上等这个寄托了全家希望的读书人一路做到兵部尚书,就有资格把自己一家人移出军户了。 张武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忍不住对背信弃义的朝廷愤恨难平: “朝廷武备松弛到这个样子,要不是靖王爷这三年与民同利,为国捍边,这片大海早就乱起来了。 没有一支强大的舟师镇住海面,我看这大昭迟早要完!” 王澄对这话举双手双脚赞同,心里对京城里的韩家皇帝直摇头: “史书上说,前朝末年天人感应,韩家靠着‘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浊河天下反’这一天地异象承接天命,率先揭竿造反。 小明王韩林反杀了以下克上的吴王朱家,将他们和陈、张、方三家反王的残部赶下大海当了海寇,最终才建立了大昭王朝。 对外的说法也是为了防备这些沿海的海寇,才下达了最严厉的禁海令,开始咒禁山海。 对了,以前我还跟着父亲见过那位在南洋旧港宣慰司踞岛为王,已经传到第八代的当代吴王朱尧斋朱伯伯。 怎么说呢,是个看起来挺仙风道骨,又有点神神叨叨的一老头儿。 当时还拉着我的手说,是大昭太祖韩林夺了他家已经快要煮熟的江山,也夺走了他们朱家的大半天命。 邀请我们父子辅佐他夺回祖宗基业,还要给我们一人发一块免死金牌什么的。 当时我还没有觉醒宿慧,根本不信他的疯言疯语。 现在看来,虽然韩家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夺了朱家的天命,借尸还魂,却没能干的更好,王朝末路气象已现。 立国两百年就开始摇摇欲坠了。” 窥一斑而知全豹,单单是王澄亲身体会过的疍民船户、水师军户就全都吃够了大昭王朝的苦头,内部心怀怨恨的数不胜数。 更不要说外面还有层出不穷的邪祟阴鬼,以及外来的弗朗机人在虎视眈眈。 当然,他也清楚,即使大昭病入膏肓,想要碾死他也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在经过送王船填海眼和海渚鬼封锁沿海这两次变故之后,他毫不怀疑幕后黑手要干掉他的决心。 现在黑白两道一定都在用各种方式寻找他。 如果躲起来苟活,即使有【四海通宝】庇护,也不过是慢性死亡。 想要破局,没有比月港这个沟通东、西、南洋的世界贸易中心更合适的地方,稍微冒一点风险完全值得。 【张福顺号】继续前进,众人也看到了外围那一层虚幻蜃气的源头。 那是港道底部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上百个大蛤蜊。 它们浑身布满青苔,每一个都至少有八仙桌那么大,最大的比房子也小不了多少,张开外壳吞吐水流滤食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逸散出淡淡的雾气。 张文为他解释道: “秀才公,不用担心。 这几年您离家读书可能没有见过它们。 当初靖王爷卫戍东海,派出麾下数位二十四将、三十六猛常驻月港,这都是其中的【蜃楼将】黄远洲用异术供养的蜃蛤。 月港终究是走私港口,一旦有外敌进入,蜃蛤配合复杂的水道就是港口最重要的护卫藩篱,平时的时候绝不伤人。” 却没有发现王澄在听到黄远洲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怀念。 很快渔船就完全突破了那一层虚幻的蜃气,让王澄亲眼看到了月港真正的样子,不禁由衷赞叹: “真是繁华啊!” 港道一水中堑,环绕如同偃月,月港之名名副其实。 锚地中停着的巨舶海舟足有数百艘,来来往往,乘风挂帆,遮天蔽日。 其中既有大昭沿海常见的硬帆福船,也有色目人、弗朗机人特有的软帆克拉克船、盖伦船。 黄肤、白肤、棕肤、黑肤...各类人种应有尽有。 耳畔不同语言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起碇升帆!” “hacersemar!” “?????????????...” 繁荣程度胜过大昭、东海、南洋诸国任何一座港口城市,“世界贸易中心”的名号当之无愧。 这里位置偏僻,民风彪悍,作为卫所被废弃后,皇权不下乡的官府始终都没能再次将触手伸进这里。 距离最近的府城芗州城也超过40里,周围没有任何一个县治。 在巨大的利益推动下,百姓自发聚集,月港足有居民数万家,商贾云集,店肆星列,商业繁盛。 而实际管理者一直都是朝廷口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海寇”。 芗州城的府志中,各级官吏都清楚记录了大昭王朝不得不面对的尴尬一幕: “海寇在民间威望大著,人共奔走之。或馈时鲜,或馈酒米,或献子女。” “诸城歇客之家,明知海寇,贪其厚利,任其堆货,且为之打点护送。” “海寇入城郭无剥床之灾,出海洋有同舟之济。三尺童子,亦视海寇如衣食父母,视军门如世代仇雠...” 其中的原因,正是那些带头下海的海商而非“军门”给生活艰难的沿海百姓提供了衣食。 一群疍民站在王澄身边看着繁华的港口,全都神色复杂: “我们以前日子艰难,也就是最近这三年,靖王爷一视同仁,多有扶持,日子才渐渐好起来。 如今靖王爷已经去了,不知道五峰旗还能不能保住月港?也不知道这好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这时,像是专门回答他们的问题,码头上突然传来一声爆喝: “新入港的渔船全都过来补交渔课。 朝廷都水司今日入驻月港,从此拨乱反正,商税、渔税一个都不能少,全都给本官补交三年。” 【张福顺号】还有先入港的几艘渔船顿时仿若晴天霹雳,脸色发白地看向码头。 两个税吏正带着一大群穿着号衣的税丁逐船搜查,统计渔获,收取渔课。 看到他们入港,立刻就有税丁划着小船靠近过来,默默抬起手中杀气腾腾的弓弩,所有船只都不敢乱动。 最后只能听从引导,一个个停靠到了专门的泊位上,心里不停犯着嘀咕: “怎么回事,月港哪里来的都水司税吏?” “他们不是都在九龙江沿岸吗?互市派海商负责管理的月港已经被朝廷接收了?” “五峰旗的那位【蜃楼将】去哪里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来自东海、九龙江的渔民直到走下渔船时,双腿都在发飘。 虽然靖海王被伏杀的消息早就已经在东海传开,他们却完全没有想到,后续的影响会这么快就波及到了自己。 前后三年时间的好日子就像春梦一样美好而短暂。 咚! 身穿号衣的税丁中,一个身高近乎两米的巨汉手握一根黑沉沉的棍棒重重捣在木质栈道上,发出一声巨响。 “都快点! 你们船上装了多少渔获,我薛大只要闻一闻就知道。 再敢磨磨蹭蹭就是暴力抗税,别怪我手中的夜叉棍不讲情面。” 王澄也深深皱眉。 “如果朝廷真的接管了月港,事情可就麻烦了。” 第十四章 贪财坏印,金丝嫁衣(求追读) 只有死亡和税收不可避免。 大昭王朝为了向渔民、船户收取渔课,在各大内陆水泊江河沿岸设置了“都水司”这种专门的税收机构。 控制住了渔获的源头就相当于控制住了税源。 但随着大昭咒禁山海,沿海的都水司和沿海的卫所一样都渐渐消亡,能在月港看到他们实在让人意外。 王澄看向月港深处,依旧能看到中央一座五层八角楼上挂着一面绘有五座山峰的五峰旗。 他最担心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发生。 “月港没有类似官府的组织,而是由各家海商势力推选出八大船头儿实行自治,由五峰旗这位海商盟主居中充当话事人。 就连那些有活力的社会组织都知道,只有打下一块地盘之后,才有资格腆着脸收保护费。 如果各大武装海商集团内部不乱,凭大昭快要烂到根的舟师根本拿不下月港。 既然都水司出现在了这里,就说明镇守这里的二十四将恐怕已经自顾不暇,至少也在角力中落到了下风。 看样子,失去父亲约束后,互市派和五峰旗的分裂已经开始了。” 王澄是这场变局的亲历者,掌握的情报最多,对局势看得也最清楚,对这一支莫名跳出来的“都水司税吏”天然多了几分审视。 决定暂时静观其变,先探探他们的底再说。 如果事不可为,他先前制定的计划恐怕全都要大改,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等到王澄带着自家渔帮的“帮众们”踏上栈桥,一帮税吏已经统计好了前面渔船上的人丁和需要缴纳的税负。 “求大老爷宽裕小民,一次性交上这么些银子,我们全家活不过这个冬天啊!” 一群渔民跪在地上呼天抢地,还想求饶,却被那个手持棍棒,身材格外魁梧的薛大一脚踢开。 “滚开,敢少一个铜板、一条鱼干,老子就敲碎你们的骨头。” 为首的税吏尽管同样视渔民船户为草芥,依旧对他这种动辄恐吓的做派感到不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觉脸上无光,开口训斥道: “薛大,收起你那副渔霸的做派。 你既然投入到我家老爷门下,代表的便是老爷的脸面,坏了朝廷大事,谁也饶你不得。” 又扭过头去朝着一帮渔民口气森然道: “我们都水司奉旨收税,一个铜板都少不得,你们难道想要欺君造反不成?” 没有疾言厉色,威慑力却比那莽汉强的太多,一群渔民再也不敢多说,如丧考妣退到一边。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在人间只要不改朝换代,什么职官都比不上社稷主。 那薛大也一改面对渔民时的凶神恶煞,满脸堆笑,对着税吏点头哈腰: “是是是,今日才开始上工小的还不适应,以后小的一定注意。” 这人还真是个渔霸,不知道怎么披上号衣,混进了都水司。 这时,王澄却意外听到了身后张家兄弟发出一阵咬牙切齿的“咯吱”声: “薛大!这个杂碎竟然跟着都水司一起回来了?” 疑惑回头,低声问道: “怎么了,你们认识这个渔霸?” 张武看了看周围数量众多的税丁,满腔悲愤地压低了嗓音: “何止是认识,要不是这个杂碎、叛徒,我爹根本就不会英年早逝...” 弟弟张文组织语言的能力更强,连忙跟王澄说明了情况。 原来这个渔霸薛大也是疍民船户出身,却早早就加入了岸上的帮会,利用自己熟悉疍民的优势当起了渔霸,反过来欺压曾经的同族。 疍民虽以船为家,但从海中所获取的物资,并不能完全满足日常所需。 为了以渔获交换生活物品,疍民便不得不向一些沿海港口靠拢,就算躲得过都水司,也躲不过那些渔霸。 薛大的行为本来只能说是令人感到不齿,就跟“互市派”和“寇掠派”的对立一样。 但是四年前,他们的父亲张橹无意间从沧溟大洋里捞到了一口雕琢着精美花纹的箱子。 恰巧被薛大发现,最后不仅被夺走了箱子,人也被精擅夜叉棍法的薛大打成重伤。 要是张家有钱,还有几分希望找地班职官【郎中】治疗伤势,但渔民这一行手停口停,根本没有多少积蓄。 身后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张橹只能拖着病体继续出海打渔最终落下病根。 知道自己可能不成了,就借着过去三年的东风拼命给两个儿子攒下了一条船。 等到【张福顺号】顺利下水,成功给张家再添了“一丁”后,他自己却在不到四十岁的壮年便一命呜呼。 四年前,哥哥张武不过十五岁,弟弟张文才不过十三。 四年时间过去,不熟悉的人对他们早就没有了任何印象,薛大显然没有认出他们,他们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没什么太大变化的仇人。 “当年他抢走了那口箱子之后就从月港消失了,我们打听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今日再见竟然已经攀附上了都水司,我们再想报仇可就难了。” 王澄拍了拍张家兄弟的肩膀,让他们不要露出破绽,自己动用【奇货可居】朝那个薛大看了一眼。 【奇货:薛大,31岁,疍民船户,大昭贱籍。 贪财坏印命: 年、月、日、时四柱中以印为用神,逢柱中有财星冲、克印星,不吉! 这一命格对财物极为敏感,擅长缉私、寻物,获得奇遇的可能性远超普通人。 但人命逢此,一者背井离乡,二者职业不定,三者学业难就,四者因财致祸,五者早克母亲,六者体弱病多,七者经常搬迁,八者为人虚浮了无实学,九者婆媳不睦,以上诸等必犯一二。 行运遇之,多主有灾,或丢公职,或被迫下海,或因财丧命,常常得财却难以保住,故而又叫:金丝嫁衣命。 职官品秩:无(凡人,夜叉棍大成) 执念:投靠了某位闽州治本地的官员,誓要辅佐新主夺取月港的控制权,升官发财。 货值:负三千香火法钱(本身命数不值钱,却可能身价不菲)】 这还是王澄第一次看到负数货值。 “这人身怀【贪财坏印格】,背叛疍民,戕害同族,还要助纣为虐。 不止不是什么奇货,反而是一个祸害! 只是距离越近,关系越亲密奇货可居的评估才会越准,这样粗略一看完全看不到薛大当年到底从张家手里抢走了什么东西。 按照张家兄弟的形容,倒很有可能是我猜测的那一种宝物。” 尤其是在看到“贪财坏印命”的描述时,心里顿时给薛大判了死刑。 “这嫁衣...不,张家这仇一定要报!” 心思电转之间,两个税吏伴着税丁走到【张福顺号】面前,拿着账簿勾画计算。 上上下下打量一群特征明显的疍民后,冷声道: “按国朝税律,疍民人丁税,每丁月输米二斗八升五合,一年为三石四斗二升(约410斤),折银二两七钱,补足三年就是八两一钱。” 王澄闻言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怪不得前面一群渔民如丧考妣。 都说升斗小民朝不保夕,自耕农一不小心遇到天灾人祸就有可能破产沦为佃农,徭役摊派随随便便都能让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但这还远远不是底层人的下限。 疍民的渔丁税可是普通民丁税的两倍,在大昭当渔民简直是倒霉到家了。’ 【张福顺号】上连带张家兄弟共有十三个疍民,三年补交的渔丁税加起来就是一百零五两三钱。 要知道这年头一个相对富裕的自耕农,平均年收入也不过18两,要一口气拿出上百两银子,卖了他们都不够。 以为这就结束了? 天真!丁税是帮朝廷收的,地方上还要额外收船头银、水脚钱。 税吏扫了一眼【张福顺号】在账簿上再添一笔: “大船4两,小船2两。 你们这艘能出海捕鱼的渔船是一艘大船,需要额外再交4两银子,共计一百零九两三钱。” 到这儿依旧还没有完。 薛大早就一个箭步跳上了【张福顺号】的甲板,耸动着一只大鼻子不断嗅闻: “除了历年折色银之外,还要交本色税,每次上岸所有渔获十抽一。 你们这次的渔获倒是不少,有腌好的鱼干,还有不少珍惜的鲜鱼...” 这时,张武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低声惊呼: “不好!秀才公我们刚刚才捕到的那条...”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薛大已经掀开了那只木桶的盖子,惊喜高呼: “哈哈哈,两位大人,你们瞧瞧我找到了什么,咱们第一天收税,就收到了一条十万海珍啊! 发财了,发财了!” 第十五章 朝闻道,夕可死 薛大靠着自身【贪财坏印命】天赋找到的,正是他们刚刚才捕获的那一条燕尾寒鰤。 没人能预见到会有收税环节,自然还没有来得及处理。 “住手,放下我们的十万海珍!” 留在船上看家的两个艄工还想阻拦,却被薛大一把就推飞出去。 此人一身夜叉棍法外练大成的本事在军中也算是佼佼者,根本不是两个艄工能抵挡的。 没有兴趣再去检查其他不值钱的渔获,提着那只木桶就从船上跳了下来。 等两个税吏亲眼看到那一条长相奇异的海珍,也双眼放光,故作威严地对王澄一行道: “国朝自有法度在此,折色、本色兼具。 老爷心善,省了你们卖出渔获换取银两的麻烦,这次你们便全以本色交税吧。 我看这一条鲜鱼的价值就很合适。” 王澄看到这都水司上下如出一辙的贪婪嘴脸,差点气笑了。 收渔课跟收粮食一样确实都有本色、折色之分。 本色是指渔民渔获所得的加工产品,鱼干、鱼油、翎鳔等物,通常为本地土产。 折色就是按物价折征钱钞、银两。 交税时两者的比例也不固定,有时全征折色,有时全征本色,有时对半,有时三七,十分繁杂。 税吏上下其手想方设法多收也算是常态。 反正面对一群大字不识的渔民,解释权完全归他们所有。 谁要是敢抗税少交,二话不说就把刁民拉去服徭役也没有任何问题,惹急了他们当场杀人也不是新鲜事。 一群税吏、税丁欣赏着那一条价值230枚香火法钱的十万海珍【燕尾寒鰤】,大发慈悲一般对王澄一行摆摆手,让他们赶紧滚。 可这事儿放谁身上谁也不能干啊! 香火法钱是所有鬼神都必需的硬通货,是香火愿力的量化,一枚法钱最便宜的时候也能换一两白银,理论上一个普通自耕农不吃不喝十几年才能买下一条十万海珍。 “放开我们的十万海珍!官府强抢宝货跟渔霸有什么区别?” 张家兄弟还想争辩,立刻就被税丁手中的弓弩、火器对准了脑袋。 本就是渔霸出身的薛大脸上更是露出一丝狞笑,放开装着海珍的木桶,提起了那根乌龙棍。 “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疍民想要试试是我的棍子硬,还是你们的骨头更硬吗?” 疍民一方气势一滞。 王澄的心光视野甚至能看到一群税丁身后腾起的赤红色模糊走兽,下意识后退一步,压制住心里的艳羡: ‘这就是为什么连父亲这位最强采水人都想要送我走仕途,将朝廷命官视作最堂皇的康庄大道。 先贤与道气立盟,建立三官盟威,天、地、水三班职官以【社稷主】为尊,依托《二十四节律》调和阴阳。 而九品朝廷命官皆为社稷主之臣,不仅同等品秩难逢敌手,还享受整个王朝的体制加成,以及【汉始皇帝王神炁】衍生出来的官气庇护。 哪怕小吏只分润亿万分之一的官气也与凡人截然不同。 身携大势,也就是所谓的仗‘势’欺人。 一旦杀官造反,就算没有被当场抓住,也会被《二十四节律》标记,在王朝范围内寸步难行,除非逃出神州去当海盗。 类比那些修行世界,大昭朝廷就是神道修行的天下第一宗门!’ 正因如此,薛大虽然不是职官,仅仅披上了一身号衣便立刻抖了起来,耀武扬威,再也不把过去的疍民同族放在眼里。 眼看税丁步步紧逼,王澄却突然停住脚步挡在了凶神恶煞的薛大面前,也挡住了那一条十万海珍。 却正眼都没有看那个疍民叛徒一眼,而是朝两个税吏拱了拱手,侃侃而谈: “两位差官,单说人丁税,只要人还活着即使不下海也要交,疍民比农民交的多我们也认,但是这本色税么... 按《大昭律》朝廷设都水司。 征税的范围涉及湖泊池潭、江河港汊、浅水、高塘,分别征收:官湖课、潭钞课、浮办课、浅水课、高塘课五种税目。 到现在为止,找遍《大昭律》偏偏就是没有所谓的...东海课! 敢问两位,国朝既然一边咒禁山海,一边又不许疍民上岸安家,让他们在海里自生自灭。 如今疍民忽然就承担了缴纳渔课,乃至是十万海珍的义务,是否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拥有了合法的下海捕鱼、贩鱼之权? 海禁已经就此开放! 两位是这个意思吗?” 大昭律法信手拈来,王澄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 周围几条船上还在朝着税丁苦苦哀求的渔民,眼睛渐渐亮起,这话说的太有道理,太正义凛然了。 官府张口闭口以法度征税。 到头来,原来你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法! “这...” 两个小吏顿时哑口无言。 他们在小民眼里是天,但在国朝中职官体系中不过是谁都能踩一脚的臭虫,哪里有资格应承这种国家大事? 而且他们来月港奉的根本就不是朝廷中枢之令,而是州府中某位出身闽州治的大老爷。 至于老爷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他们根本没资格知道。 老爷让他们收,他们就收。 至于王法?老爷的话就是王法! 带他们来这里的一位正职主官【都水郎】不在,如果他们敢随便在外面胡咧咧,第二天就要被扒了这身衣服重新回去种地。 不,胥吏也是贱籍,连地都没得种,只能回去要饭,日子过得还不如疍民呢。 忍不住色厉内荏地怒喝道: “你又是何人?” 张文早已从船上拿来了一件秀才青衫,恭恭敬敬披到了自家秀才公的身上。 王澄弹了弹青衫上的褶皱,对他们飒然一笑: “不才,绍治三十八年芗州府秀才王富贵。” 小小刁民不可怕,就怕刁民有文化。 即使地位最低的附学生,那也是秀才,不用服徭役,不用交丁税,甚至见官不拜。 可以说在封建王朝,有了秀才功名,在人格上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草芥牛马。 都水司也根本管不到一位秀才的头上。 而这一帮税吏、税丁不知道的是,就在王澄点破他们违反《大昭律》,一大群渔民跟着群情激愤的瞬间。 嗡——! 他们头顶一缕细微的【官气】随之蒙尘,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气势陡降,几近于无。 两个税吏沉默不语,薛大却一摆手中的乌龙棍发出刺耳的破风声,将王澄鬓间的发丝都吹得向后扬去,蛮横道: “王秀才,你要给这些疍民强出头? 连最强采水人靖海王都被朝廷随手捏死,你最好想清楚,跟疍民扯上关系的后果到底能不能承受得起?” 张武、张文眼看他讲不过道理就要来横的,还敢对为所有疍民而死的靖海王不敬。 新仇旧恨加起来,就想跟这个叛徒拼命,却被眼底同样闪过冷光的王澄一把拽住,对他们摇了摇头。 转过脸来像是被薛大的凶横吓到,脖子瑟缩着让开了脚下的水桶。 “给就给,但这不是税,而是本秀才‘卖’给你们的。” 薛大根本不管那么多,只要东西到手就行。 “算你们识相。”冷哼一声,抬手就接过了那条燕尾寒鰤。 “交易”完成! 王澄像是怕了事儿,拉着一群犹自激愤的疍民离开了码头,脸上的畏缩转瞬便消失无踪。 众人疑惑地看向这位不停变脸的“帮主”,当初他连凶残的海渚鬼都能一箭射杀,今天又怎么可能害怕区区一个渔霸? 这么干一定大有所深意。 就见王澄冷冷一笑: “张文,你读书最多,有没有听说过《论语》里的一句话?” 年轻的疍民跟四年前一样,又一次被抢走了辛苦得来的宝物,此时正攥紧双拳,眼睛赤红。 闻言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来,就见王澄一字一顿念出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圣人言: “朝闻道,夕可死矣!” 他通过刚刚把燕尾寒鰤“卖”给薛大的动作,已然完成一次交易。 满足对方发财的执念,顺利从【四海通宝】中看到了...去他家的路: “月港,绿柳巷,西侧第三家!” 不仅如此。 要知道,朝廷命官只有遵守相关戒律,才能受《二十四节律》保护,可以仗势欺人。 没有被人戳破,勾动民气反噬也就罢了。 民不举,官不究,该贪贪,该占占。 可官吏一旦暴露自己知法犯法,还被人当场打脸,保护他们的【官气】立刻蒙尘,这个时候再被人给偷偷阴死,可就怪不了别人了! 第十六章 鸡鸣五鼓返魂香(求追读) 太阳落山,夜幕四合。 白日里十分繁华的月港也渐渐沉寂下来。 即使有数万户人家组成的阳气烘炉以及众多王爷庙、天妃宫庇佑,晚上敢随随便便夜游的人也不多。 薛大下了值,换掉身上的号衣,摇身一变重新恢复了过去渔霸的装扮,融入月港市井毫不起眼。 “阿妹撒网风浪里,眼望船头心向谁?莫嫌阿哥衣衫旧,渔网织出满仓鱼...” 七绕八绕就混进了返家的人流里,嘴里还唱着正宗的疍家渔歌,跟那些正常的渔民船工没有任何区别。 一边走一边眼珠乱转,警惕性极高。 今天虽然只是都水司入驻月港的第一天,却已经闹得月港鸡飞狗跳。 因为渔课、商税发生冲突的远远不止【张福顺号】一家。 这年头敢顶着“山海咒禁”下海的刁民都是狠人,一整天下来暴力抗税闹出的人命都有好几条。 王秀才伸张正义的桥段也没有多么引人瞩目。 可是,目前只有都水司自己的人马知道,对外说是朝廷收税,实际上全都进了本地州府某些大老爷和贵人的钱袋子。 他们这是在干私活,上面根本就没有朝廷背书,所以暗地里十分小心。 “我薛大纵横江海多年,靠的就是胆大心细。 混渔帮的时候,场面上要敢打敢冲,私下里却要谨慎心细,混官场的时候也是一样。 办好了老爷们吩咐的差事,脱离贱籍,授箓列班,到江南繁华之地置办产业,当个地主老爷绝不是做梦。 嗯?” 不知不觉薛大已经走到月港外围,身边的行人渐渐消失无踪,路上空无一人。 他突然停住脚步,冷笑一声,朝着某个黑暗的角落大喝道: “薛某看到你了,给我出来。” 说完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才继续大步向前走去,过了两条岔道后又朝着另一个方向喊了一声: “薛某看到你了,何方宵小,鬼鬼祟祟?” 继续往前走,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显而易见,这位渔霸行事诡诈,万一真的有人跟踪他,猝不及防之下还真有可能被他给诈出来。 几次之后薛大见确实没人跟踪,终于放心钻进一条种着一棵千垂柳的巷子里,找到西侧第三家推门而入。 小院里已经聚了二十多个人,全都是精悍男子,每一个身上都带着鱼腥味,还有一股子刀头舔血的血腥气。 如果今天被盘剥的渔民、商贾来这里,一眼就能看出,这正是一群脱下号衣的税丁。 院里支着一口大锅,锅里煮着整鸡、整鸭、整羊,旁边还堆着十几坛闽州治特产的青红酒。 见到薛大进来纷纷起身相迎。 “薛大哥来了。” “大哥。” “薛大哥找到好门子带着老兄弟们一起发财,兄弟们感激不尽。快快入席。” 看这架势,这一帮跟着薛大投靠都水司的税丁里,竟全都是曾经的月港渔霸。 绿柳巷则是他们专门选出来的据点,左右院墙都被打通,为了安全起见一帮人全都住在了一起。 薛大做事外粗内细,深知月港这个世界贸易中心不比别的地方,亡命之徒位居全国之最,只有靠着这些外练有成的好手才能干出一些事业。 听到众人恭维哈哈一笑: “兄弟们辛苦了,咱们既然跟着都水司重回月港,早晚能出人头地。 以后咱们就不再是巧取豪夺的渔霸,而是奉旨收税的官老爷了。 今日放开吃喝,往后酒肉管够!” 众人也不进屋,就在院里围坐,大碗分酒,大块分肉,还有两个人自觉到门口望风。 不过,众人才刚刚开吃没一会儿,门外就突然传来吵闹声。 “站住,干什么的?担子上挑的什么东西?” “哎哎哎,这是隔壁街订的餐食酒水,你们不能抢啊。 哎呦,怎么敢打人?真是没有王法了。” 短暂的喧闹过后,两个渔霸兴冲冲地挑着个担子走了进来,恭恭敬敬放到了薛大面前。 打开一看却是十菜一汤,凑成一桌上好的席面。 有胡椒醋鲜虾、烧鹅、焚羊头蹄、鹅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盘、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蒸鲜鱼、蒜醋白血汤... 还有一大坛闽源春白酒,加起来起码也得好几两银子。 两人邀功似地在薛大面前布设席面,嘴上解释: “刚刚有个万福楼的小厮担着食盒不知道给附近哪个人家送饭。 大哥放心好了,兄弟从小就长在这街面上,对住户熟的很,周围人家没有咱们惹不起的硬茬。” 这种事情他们当年早就不知道干过多少次,薛大也浑不在意,让他们坐下一起吃喝。 如果是别人专门送上门来的,可能心里还要嘀咕一阵。 可这是他们自己抢来的,全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有人一边吃着酒楼色香味俱佳的好菜,一边抱怨: “都怪那靖海王那厮多管闲事,前面三年派出二十四将、三十六猛管束东海好不威风。 害得咱们兄弟只能沿着九龙江去内陆讨生活,直到今日回归才借着官府的势重新抖擞了威风。” “是极,是极,靖海王被诛杀,疍民哭天抢地,要我说那是死的真好啊! 他不死,哪有咱们这些人出头之日?” 利益格局发生变化,一定有人得到好处,也一定有人的利益受损。 这帮跟“寇掠派”海盗没太大区别的渔霸就是后者。 过去三年别人家里有滋有味,他们却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迫离开月港,逃向内陆的九龙江上游。 如今能卷土重来,自然而然就成了官府士族的死忠。 发誓要拿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不知道喝了多少碗,众人酒酣脸热时,薛大又干了一大口闽源春白酒,不无得意地对兄弟们说道: “我给兄弟们透个底。 咱们这次的买卖可不是只给都水司打下手那么简单。 你们可知?朝廷一开始是真的准备招安靖海王和他那一支威压东海的五峰旗,打算重新编练一支精锐水师。 不然又如何能骗得过靖海王那等人尖? 但朝廷答应招安,咱们背后的老爷们可不答应,想让靖海王死,他就必须得死! 你们放心就是,不管疍民、海商、水班职官再怎么闹,这海禁都开不了,朝廷也别想从海贸上收走一个铜板。 这无边的财富只会属于咱们背后的老爷们,就连龙椅上那位【社稷主】都别想染指,老爷吃肉,咱们自有汤喝。 兄弟们,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来,干!” 其他人听到这等“大饼”自然心中欢喜,也纷纷端起酒碗: “敬薛大哥。干!” “都说公门之中好修行,大哥怕是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当上职官了。 有朝一日赚来【天差平海大将军】、【靖海王】生前的威风也未可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苟富贵勿相忘啊!” 凡人一旦过了三十五岁就再难点亮心灯,无法授箓列班。 薛大虽说在外蹉跎了几年,却也将采水一脉外练的【夜叉棍法】练到大成,前途不可限量,众人自然诚心恭维。 被这伴当兄弟一说,薛大也下意识看向正房自己的房间,心头火热: ‘其实今日我跟两位税吏私下里偷偷瓜分了那条十万海珍,厚积薄发之下,已然顺利点亮心灯。 想要授箓列班还需要命火纯阳、领路人、符应镇物。 四年前我从张橹手中抢来的那件宝贝,即使日子再难都没有变卖,就是为了用在此处! 我还早就打听到了最好的师承。 只要点亮了心灯,就能以记名弟子的身份拜入当年宝船舟师后人建立的中立势力山海会,不拜宫观,不卖身世家,还有机会建立自己的采水法脉。 听说给足钱财,就没有山海会不敢卖,不能卖的。 从无名小卒到今天,我用了将近二十年! 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等过几日都水司休沐,我就去拜...拜...嗝...’ 打了个酒嗝,眼前有些重影,眼前的兄弟们都变成了三个头。 用力晃了晃脑袋,却发现眼前的三个头变成六个头,脑袋晕的更厉害了。 其他人也是一样。 一帮税丁还在说着话,忽然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 很快栽倒声就连成一片,薛大坚持的时间最久,却也难免步上其他人的后尘,将桌上杯碟都撞了个七零八落。 又等了一会儿。 门外响起一个压抑着兴奋的声音: “秀才公,虽然弟兄们都知道您博学多才。 但您只花一个白天就用从药铺买来的生药把【鸡鸣五鼓返魂香】给配了出来,还说咱们干的买卖不是请人吃板刀面? 您这个水师军户真的正经吗?” 第十七章 邪祟:此地无银三百两 “咳,不要在意细节,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我家军户出身,执役的时候那些卖面卖馄饨的‘厨子’遇见的多了,对蒙汗药有点研究也很合理吧? 要我说鸡鸣五鼓返魂香倒是其次,关键还是这帮渔霸横行霸道惯了,什么东西都敢随便抢。” 吱呀——! 王澄腰挎一柄环首刀,身后跟着提刀配弓的张武、张文兄弟,像回自己家一样聊着天推门而入。 又立刻将门重新关好,将渐渐深沉的夜色锁在门外。 三个人低头看了一眼满地的税丁,各自掏出一只小瓷瓶放到鼻端提前闻了闻,提神醒脑,精神百倍。 【鸡鸣五鼓返魂香】的鸡鸣五鼓,指的就是晚上对被害者释放这种蒙汗药之后,必须要到鸡鸣五鼓时才可重新苏醒,一不小心中招可不是闹着玩的。 分成外用、内服两大方剂。 外用方剂下毒的时候需要先闻解药,再通过拍、扬、撒、吹烟等手段使被害者晕眩昏厥。 内用方剂则直接下到酒菜里使用,却并非无色无味,最好用口味较重的菜肴酒水遮掩。 王澄所用的配方确实不是正经军户的手段,而是来自采水王家的渊源家学! 采水王家祖上在一百年前曾随同三宝太监下西洋寻仙药,担任“舟师火长”,相当于现代船只领航员的岗位。 手中执掌金罗盘和牵星板,负责整个宝船舰队的导航定位,牵星过洋。 他接触过的强大采水人数不胜数,传下一本经过一代代人不断积累,乃至是与朝廷水师通力合作完善而成的采水法秘卷道书:《顺风相送指南正法》! 其中法门包罗万象,各种或白或黑的制香手段就是船上【香工】的必备技能。 先前大伙儿开玩笑要做无本买卖的时候,张家兄弟只能算是口嗨。 但拥有完整采水法传承的王家,却真的是下蒙汗药,请客人吃板刀面的行家里手,只是以前他们没有专门去吃这碗饭而已。 那句名言怎么说来着,那不是黑历史,是我老王家的来时路啊! 王澄也对自己的第一次实践十分满意: “可能真是因为【王爷】子嗣的道统垂青,我天生就该是吃这碗饭的。 可惜,父亲对我最大的告诫就是,神道修行最大的危险就藏在人自己的念头里,万物灵长本身就是各种邪祟诞生的温床。 在达到一定的职官品秩之前,知道的太多没有好处。 《顺风相送指南正法》虽好,我能接触的绝活、异术也不是很多,实在可惜。” 扭头对着身后的张家兄弟摆摆手: “这些渔霸都不是什么好人,既然惹上了就一个都不要留。” “秀才公您歇着,脏活儿累活儿都交给我们吧,我们兄弟做梦都在等着这一天呢。” 张武张文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仇恨,薛大是杀父的主谋,同为渔霸的其他人都是帮凶。 没有任何质疑,上前就各自抱住一个渔霸的脑袋,稍稍用力“咔嚓”一声便拗断了他们的脖子。 杀人容易抛尸难。 干掉这二十多个渔霸不是问题,怎么处理尸体却是个大问题,下意识便避免留下太多痕迹。 这种杀人方式就没有血迹,干净利落。 两人一个一个杀过去,陷入昏迷的渔霸完全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张武的【忘磨命】发作,“干活”的时候满脸都是享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变态杀人狂。 很快普通渔霸就死的一干二净,只剩下趴在最中间的薛大。 兄弟两个准备一人抓住他的身子,一人拗住他的脖子,再一起发力,这样也算是都有了替父报仇的参与感,都有一片孝心。 然而,他们才刚刚弯腰。 本来已经陷入昏迷的薛大却猛然睁开眼睛,一把抓起了手边那根酒楼小厮用来送餐的桑木扁担。 “给我死!!!” 手腕一转,一条扁担便仿佛活了过来,陡然化作一条翻云覆雨的凶悍乌龙,猛击张武的额头。 呜! 恶风扑面之际,张武瞪大了眼睛,身体却完全来不及反应。 薛大悄悄点亮心灯后,意识格外清明,对蒙汗药的抗性远超其他渔霸,装作中招的样子,抓住机会暴起发难。 不过,他的这一击固然出其不意,有人却比他的反应速度更快。 薛大才刚刚翻身腾起,早有防备的王澄便左手拇指一弹刀镡,腰间刀光爆闪。 进步,格挡,单刀破棍! 铛——! 棍尖贴着张武的额头擦了过去,烈风呼啸将发髻都给轰然打散。 蒙汗药终究还是对薛大的身体产生了严重影响,一招不中还想继续挥棍,一条扁担却挥得歪歪扭扭。 还不等棍棒落下,薛大的眼中就又一次映出雪亮的刀光。 此时他已经认出了王澄一行的身份,惊骇之下,刚要开口求饶: “等等,不要杀...呃!” 锋锐的刀刃已然毫不停留地抹过了他的脖子。 这时,他身后另一侧的张文才反应过来,奋不顾身扑上来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即使外练大成,身强体壮,也在挣扎了没有两下之后就彻底僵住。 一双充满血丝的牛眼瞪得滚圆,像是根本不相信自己苦心孤诣,无恶不作近乎二十年,好不容易等到收割果实的这一天。 却仅仅因为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勒索”,就赔上了一切,片刻之前的雄心壮志全都化作了梦幻泡影。 头顶那一缕【官气】还想应激而动,却因为民心反噬早已蒙尘,徒劳跳动了几下,没能给王澄这个“凶手”留下任何印记。 “杀人越货的第一条禁忌:反派死于话多。 这下应该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王澄用布擦干净刀刃上的鲜血,收刀归鞘,以免下次刀刃黏在鞘里拔不出来。 一回头,就发现眼圈发红的张家兄弟,带着一丝没能亲手报仇的遗憾,还有如释重负的释然,齐齐跪倒在自己脚下。 也不管人一神三鬼四的规矩“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大船头儿,我们兄弟没想到今生今世还有报杀父之仇的一天。 船头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完! 从今日开始,我们兄弟的这两条命就卖给您了!” 他们对王澄的称呼悄然发生变化,再也不是原本相对平等的“秀才公”,而是海上舟师作战体系中地位最高的“大船头”。 在海上不论是寇掠派的海盗,还是互市派的武装海商,首领都被尊称为船头,一条船就是普通船头,一支舰队就是大船头! 从当初遭遇海渚鬼的指挥若定开始;到寻获三千渊宝、十万海珍的“谶纬之术”;再到今天寻到仇家落脚点,从容下药斩杀大敌的算无遗策... 他们除了感念恩情之外,即使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这位“秀才公”绝不是池中之物。 风云际会之时不说蛟蛇化龙,但像海上那些响当当的大船头一样,做一方豪杰绝无问题。 出于底层人的生存智慧,毫不犹豫地献出了青衣渔帮唯一一条海船【张福顺号】的所有权。 王澄脸上云淡风轻,将“带资入伙”的兄弟两个扶起来,对他们宽慰道: “两位兄弟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们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何必这么客气? 还是先找找当年薛大从伯父手里夺走的那件宝贝吧,也不知道多年过去有没有被他变卖掉。” 扭头就透过四海通宝的钱眼在院子里望气。 “嗯?什么情况?” 王澄本来以为有【奇货可居】帮忙,珍宝财物应该会很好找,没想到完全看不出异样的宝光。 旋即便意识到一群巧取豪夺的渔霸不可能身无余财。 薛大恐怕使了某种手段,专门防备【憋宝人】、【观山太保】、【采珠女】之类的职官窥伺。 想到距离越近关系越亲密,【奇货可居】的效果越好,便抬脚走向坐北朝南的正房。 一间一间找过去,终于在足够近的距离看到了正房床下微微亮起了一团红中带青的光华。 “县、府、州、国,赤色代表一府之宝,白中带红就已经是一县之宝,这红中带青的宝光绝不是凡品。 就在这,给我挖!” 张家兄弟立刻把床搬开,取来院子里的铁锹就“哼哧哼哧”挖了起来。 挖着挖着他们突然闻到了一阵刺鼻的铜臭气。 随即三人都十分诡异地用“鼻子”从这股子臭气中“听”到了阵阵呓语声: “此地无银三百两!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武张文顿时晕头转向,差点一头栽倒在刚刚刨出来的坑洞里,被王澄一把拉住衣带拖了出去。 三声过后,“此地无银三百两”已然化作震耳欲聋的怒吼。 一道臭烘烘的虚化人影竟从地下猛然扑了出来。 “是邪祟,快闪开!” 第十八章 邪祟阴身,三千渊宝(求追读求票) 王澄拽了一把张家兄弟的同时,自己不退反进,头顶、左右双肩的福、禄、寿三火熊熊燃烧。 房间里好似点燃火炉,空气里发出阵阵冰块遭遇热铁的刺耳滋啦声。 他虽然还没有达到“命火纯阳,炙杀恶鬼”的境界,但在面对寻常邪祟时至少有了抵抗之力。 那种诡异的铜臭气被三火一冲,陡然消散不少,张武张文也逃过一劫,连滚带爬地逃出正房。 他们身后,奇货可居已经帮王澄看到了那邪祟的情报。 【邪祟:此地无银三百两,又名:银伥。 世人都知道老虎身边有虎伥,却不知道很多银子身边其实也有银伥。 走山一脉的地班职官山贼、赶山客、坐地虎都有一门绝活。 在埋藏银子和其他宝物的时候,会狠狠折磨一个活人,让这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问他:‘你愿意为我守护银子吗?’那人熬不住酷刑只能答应。 最后再把那个人烧成灰和宝物一起装进坛子里,就可以遮掩宝光,预防别人窥探,并且杀死盗窃者。 时间一长,这种守护宝物的银伥就会被‘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传说和愿力污染,变成邪祟。 这种邪祟生前实力越强,埋在土里的年头越久就越厉害。 忌:凡是得到这种银子的,闻到铜臭味就会抽搐晕倒,一定要用价值更高昂的财富引走银伥,才能顺利得到银子和宝物。】 刚刚正是银伥身上的邪气遮蔽了宝光。 要不是有四海通宝,王澄根本别想找到薛大藏起来的宝贝。 呼吸之间,一个浑身银灰色,带着斑斑血痕的呆滞身影已然在王澄面前现身,阴冷恶臭的邪气几乎将空气都给冻结。 咻!咻! 滚出正房的张家兄弟没有逃跑,在王澄身后弯弓搭箭,一连两箭射到那邪祟的身上。 却瞬间穿透过去,没能伤到银伥分毫。 这是王澄在当初送王船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直面邪祟,张家兄弟也差不多。 仓促之间,方寸大乱,忘记了能对抗邪祟的只有神道职官或者其他邪祟。 一击失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对王澄提醒道: “大船头儿,族里的老人都说邪祟是从众生念想里爬出来的邪魔,凡人伤不了它们,咱们还是先撤吧。” 王澄比他们更了解邪祟,脑子里浮现出父亲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阴阳混同,亡魂阴鬼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大多数都对人没什么杀伤力,无非一迷、二遮、三吓而已。 但邪祟与阴鬼截然不同。 就跟每一种神道职官都对应七十二候中的某一候应一样,每一种邪祟都能对应人类社会中的某一种传说或民俗。 本质约等于自然现象,会按照特定执念和规律杀人,普通人遇到只能逃跑,只有神道职官才能与之正面对抗。 一部分中高品的职官还能收服它们为己所用,以邪祟制御其他邪祟。” 眼前这位被人为创造出来的银伥,在被“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传说污染后,已然今非昔比。 谁戳破了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执念,谁就得死! 眼前银光一闪,却是一条银色手臂抽到了王澄面前。 弓箭对它无效,可它这一记反击即使被环首刀的刀刃挡住,也差点给王澄掀了一个跟头。 凭他现在区区箓生的本事百分百打不过对方。 在地上翻滚着来到门口后,那银伥却没有继续追击。 见状王澄脸色一喜: “有门儿!这银伥应该是薛大从某个走山一脉地班职官手里搞来的,只会机械性地做出反应,守护宝物寸步不离。 再加上我还看到了它的禁忌,完全可以试一试。” 王澄猛然跺脚,那一道从海渚鬼身上夺来的鬼通【鼋头身】在陆地上没有用武之地,另一张底牌却是无碍。 门外的张武张文眼前一花。 恍然之间依稀看到王澄的影子扭曲,猛然睁开一双油绿色的眼睛,身上有蛟蛇般的纹路流动,飞速织成一身华丽而又邪异的王袍。 那副样子似乎比这个邪祟银伥还要凶恶恐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但再定睛一看却什么异象都没有。 揉了揉眼睛,只看到本来还气势汹汹的银伥,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五个洞一般的五官几近扭曲,打了一个哆嗦,闪电般后退了一步。 要不是被坛子束缚,恐怕立刻就会逃得无影无踪。 只有王澄自己清楚,他们看到的并不是错觉。 刚刚暴露出来的正是他的邪祟阴身。 秀才王富贵因为民俗仪式送王船而死,当晚就转化成了邪祟,自然而然绑定了这一民俗。 王澄买走了它的邪祟命数,也一并继承了这种联系。 关键他自己本身也是送王船仪式的参与者,还是除王爷之外的第二个仪式核心。 因此邪祟阴身形成的不是邪祟:【秀才】,而是邪祟:【代天巡狩王世子】! 杀人执念——谁敢跟我作对,我就把他装到船上一起带走。 对东海上的普通阴鬼邪祟来说,遇到他跟牛头马面没有太大区别,即使只是披了一张皮也足够吓唬鬼了。 随即,王澄调动【辰龙吐纳术】,朝着眼前的邪祟深深吐出一口气,再猛然一吸。 那银伥竟主动纵身一跃,随着这一道气息落到了【四海通宝】的钱眼里,然后重新沉睡下去。 王澄身上价值最高的东西,正是那半枚山鬼花钱四海通宝,这等能买卖命数的重宝,压过地里那些财货的宝光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自得一笑,重新从邪祟变回人身。 亲自抓起铁锹又挖两下,便挖出了一口黑黝黝的坛子。 揭开盖子,最上面是一层沾满了黑红色干涸斑块的银锭,皆为小船模样的大昭元宝,錾刻铭文五十两、二十两、十两都有。 随着夜风一吹,上面的血腥斑块和房间里的铜臭气全都消散无踪。 即便王澄过去也算是富家子弟,一下子看到这么多钱还是不由咋舌,后面凑上来的张家兄弟更是忍不住倒抽凉气。 “嘶!渔霸竟然这么赚钱?” 一锭一锭取出来清点,发现下面还存着不少沉甸甸的金饼,只是布满牙印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 放在手里掂了掂,每一块大概都有个七八两的样子。 在大昭绍治年间,黄金与白银的换算比率约为1两黄金可以兑换8两白银,1两白银可兑换1000个铜钱。 张文很快把钱清点好,兴奋中夹杂着痛恨: “船头儿,这些钱加起来差不多是3800两白银,够一个自耕富农不吃不喝干两百多年了。 看上面干涸的血印子,也不知道这帮渔霸四年以来在九龙江上害了多少客商,才能攒下了这般财富。 也是稀奇,这等无恶不作的货色,竟然能一心一意存这么多银钱,没有拿去吃喝嫖赌。 到底是准备干什么?” 王澄联想到薛大今日悄悄点亮心灯的修行境界,心中若有所悟。 闷着头继续检查,除了金银之外,下面还有两只盒子。 一只木匣子里装着两张地契,上面的地址正是这绿柳巷的宅子。 房产在这个年头、这个地段一点也不值钱,加起来最多几十两银子就顶天了。 另一只却流光溢彩,富丽堂皇的螺钿漆器首饰盒。 看到它,张家兄弟顿时激动起来: “大船头儿,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当年我父在东海打渔时从水里捞起来的就是这一口匣子!” 王澄伸手将之捧起,无需四海通宝便直接喊出了它的名字: “紫漆嵌螺钿鱼藻纹金匣宝匮,跟我想的一样真的是这件宝贝。” 他之所以会认识,纯粹是因为这种螺钿匣子在水班职官圈子里实在太过有名。 传说中,每一件从沧溟大洋深处飘出来的三千渊宝,都必定装在一口紫漆嵌螺钿鱼藻纹金匣宝匮里。 没有任何两只匣子的花纹完全重样。 所以,别说里面装的东西价值几何,单单是这只匣子本身都是...九九成稀罕物儿! 第十九章 匠班银:没钱修什么职官? 王澄确定了宝物的身份,却没有打开看,而是坦坦荡荡地直接推给了张家兄弟: “这是你们父亲的遗物,收起来吧。” 张武张文见他竟然还要继续遵守青衣之盟,不约而同连连摆手: “这如何使得? 大船头儿,今日我们兄弟不过就是两个打下手的帮闲,寸功未立还受您大恩,若是再分财货,可就真的不知进退了。 咱们先前定下的青衣之盟虽好,却也要随机应变,以后我们兄弟没有出力的买卖您尽可自取之! 不然我们跟薛大这种无耻之徒又有何异?” “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 此宝先由我爹捞起,后被薛大抢走,最终却花落大船头儿之手,自然说明您才是那个有德之人啊。 遗物之事万万不要再说了。” 兄弟两个对王澄的千金一诺感动不已,跪在地上把匣子又给推了回去。 王澄略一沉吟,还是接过了宝物。 却突然话锋一转,对两人道: “我看张武的【破浪八刀】应该也即将大成了吧?” 张武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倒也老老实实回答: “我天分还不错,从小就跟着族中老人练刀,距离大成确实不远了。 要是能再捕获一两条十万海珍,我有信心明年年初就可以突破。” 与一心一意埋头苦练的兄长相比,年岁更小的张文就差了不少,还得经过一两年打磨才行。 王澄心中有数,便对两人道: “我做主,以后再捕获十万海珍先不拿去售卖,优先供给张武,争取早日点亮心灯,有本事帮我出力。 至于张文...你给我一个铜板。” 后者立刻依言而行,忙掏出一个铜板递出去。 王澄收好“货款”,心中低喝: “卖出...大成【夜叉棍法】! 交易既定,不可反悔。” 这次干掉薛大之后,做成了一笔无本买卖,从他身上随机“买到”的那件东西,正是修炼到大成阶段的【夜叉棍法】! 对王澄来说这门外练法已经没有太大用处。 给自己用了也只是锦上添花,还不如当一个中间商卖给核心班底,迅速增强他们的实力。 等到海上大乱,英雄拔剑之时,自然能用最短的时间拉起一支实力强劲的水师队伍!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我不生产绝活、异术,我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张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眉心一热,无数使用棍法的技巧、本能就飞速充斥了他的大脑。 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心里升起强烈的冲动。 脚尖挑起地上的铁锹,一把握在手中。 身随锹动,扫、拨、云、架、撩、戳、劈、挑、点...一套从来没有学过的夜叉棍法竟如行云流水一般从他手中使了出来。 使完之后发觉浑身精气勃发,隐隐约约竟有一丝内外相合,心光点亮的征兆。 顿时呆立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 王澄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这一门外练法足够抵得上一件三千渊宝的分成了。 对兄弟两个摆摆手: “你们先回去吧,我来善后。” 张武此时已然对自家大船头敬若神明,对他深深一礼,便拉着依旧如在云端的弟弟飞速消失在夜色里。 王澄看着他们走远,确认无人尾随,才回到院子里打开了螺钿漆匣。 里面果然藏着一件宝物。 那是一块正面呈船形元宝,底面则是圆形符印的小巧银锭,大约十两重,周身绽放着赤中带青的盈盈宝光。 显然,一开始望气时看到的光彩就是源自于它。 【三千渊宝之匠班银...】 只是看到一个名字,王澄便心头一震: “竟然是这种宝物?怪不得薛大抢走四年都没有舍得卖出去。 发财了,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发财了!” 从沧溟大洋深处漂出来的三千渊宝可能是任何一种死物:古董玉器、符应镇物、秘卷道书、珍稀矿石、刀枪兵器...统一的特点就是都很值钱。 【匠班银】则属于符应镇物的一种。 跟邪祟诞生的源头差不多,剧烈的人心变故,影响巨大的历史事件都会引导众生愿力在某些老物件身上形成由龙文凤章、云书玉字构成的符应,这就是符应镇物。 高祖斩蛇的【赤霄剑】、大汉棋圣景帝用过的【棋盘】...包括本朝从浊河里挖出来的【独眼石人】、财神沈万三的【聚宝盆】等等都是最著名的代表。 匠班银一开始其实是历朝历代的工匠为了免除徭役,向官府支付的赎金,承载了底层匠户的斑斑血泪。 后来其中一部分匠班银随着各类匠户的强烈愿力,渐渐诞生符应,变成了拥有神奇能力的符应镇物。 “百姓祭拜先人烧阴阳纸时,除了一份愿力之外,必须得用匠班银在阴阳纸上盖上钱印才可以生效。 否则任凭你写上几千几万两的面额都不作数。 又被水班职官中的【银匠】、【朝奉郎】利用,成为制造香火法钱必须的印鉴。 收集一定的香火愿力后,只有盖上匠班银的元宝章,一枚香火法钱才能在神道职官之间流通。 换言之,这些匠班银在神道修行体系中的地位就相当于‘印钞机’! 没钱修什么职官? 匠班银:诶,老子就是不差钱!” 王澄喜不自胜地摩挲着那一块匠班银: “这宝贝存世数量极少,除了那些大势力的宝库,恐怕就只有从沧溟大洋深处飘出来的螺钿匣子里才有可能捡漏一二。 有这宝贝相助,再得到充足的香火愿力,做上一任天地钱庄的管柜大班也不在话下。 都说修行一道:财、侣、法、地,财排在第一位,或许不是全能的,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却是万能的,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 钞能力加身,以钱砸人,天下无敌!” “而且这等级别的符应镇物在经过职官长期供奉之后,就有资格镇压一脉气数,给新人授箓列班也绰绰有余。 感谢薛大的贪财坏印,金线嫁衣命,这种命格真是盲盒宝箱,随便开一个都有惊喜。 舍了一条燕尾寒鰤,换来一块【匠班银】和小四千两白银,实在是赚大了。” 仔细检查过后,坛子里再找不到别的东西。 王澄张口一吸,地上那散落的3800两金银、房契、螺钿匣子就全都被“哗啦啦”吸进四海通宝的钱眼,落到那一片难以触摸的亭台阁楼里。 如今借着心灯的光芒,他已经勉强可以看清那片建筑前的白玉牌坊上写着三个字:“法财库”。 顾名思义,就是盛装法财的宝库。 “我的小名叫富贵,得了【四海通宝】和【匠班银】,将来按部就班好好筹划一番,我恐怕再也不会五行缺钱了。 现在只缺成长的时间。” 把挖开的地面重新填埋恢复原状,剩下的就只有最难处理的满地尸体。 对别人来说这是地狱难度,对王澄来说却只是小菜一碟。 “只要把它们全都‘卖’掉就好了。 【四海通宝】有鉴定、买卖之能,交易对象可以是其他人,也可以是四海通宝本身。” 蹲在一具尸体的面前,将手覆在他的头顶,默念一句: “卖出。” 呼——! 院子里忽有金风刮起,在尸体中来回穿梭,伴随着细微而又密集的啃噬声,尸体连带衣服、血迹全都一点点消失无踪。 仿佛返本还源,复归天地元炁,再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当然在外人看来,这更像是一场对上位存在的献祭! 很快,小院子就被他清理一空,连晚上宴饮的杯盘、食盒都没有留下一件,彻底斩断所有线索,满意地点点头: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失踪案和灭门案的追查力度截然不同。 都水司只是过江龙,月港依旧还在‘互市派’的武装海商手里,他们没有那个本事大规模搜查。 加上官气蒙尘,职官的本事不好使,任谁也找不到我的头上。” 王澄走出门去,又十分有礼貌地把门重新关好,一举一动都是满满的素质。 出门不久,脚步突然一顿。 挪开右脚,露出下面一块嵌在地里的碎银子,毫不意外地捡起揣进怀里,继续扬长而去。 这就是把二十多具尸体卖给四海通宝后得来的“货款”。 它虽然不能凭空变出任何东西,却能增长主人财运,出门捡钱,做生意发财都毫无难度。 二十具尸体差不多也能值个十几两银子的财运。 第二十章 直岁堂官,意外之喜(求追读求票) 时间来到下半夜。 在夜色最深沉,也是邪祟最猖獗的时候,空无一人的小院里却出现了一老一少两个不速之客。 “怪哉!白天我用【六爻金钱卦】起课,算到那帮疍民出身的渔霸就在这里落脚。 现在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既然那帮世家大族已经对月港出招,我们出来一趟,只杀一个都水司派来的【都水郎】、几个税吏可不过瘾啊。” 眼神灵动,话里却杀气冲天的年轻人将小院掀了个底朝天。 就连王澄填埋起来的新土也被他重新挖开,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动手的白发老者眼底闪过一圈金光,咳嗽两声叫住了徒弟: “咳咳,不用找了。 咱这是遇上了一位‘同行’,那些渔霸在昨夜子时之前就全都已经死了。” 说话的老者身穿一件朴素的蓝色布衣,脚踩黑布鞋。 皮肤透着一抹不健康的蜡黄,手臂枯槁好像老树,偏偏一双眼睛亮得吓人,隐约透出琉璃色。 而且身量极高,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堂皇大气,站在那里自有威仪。 这种由内而外的气质反过来遮盖了皮相,任何人看到他都不会认为这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只是说完一句话之后,又忍不住地用力咳嗽了好几声,证明他确实有某种沉疴痼疾,身体不好。 “师父,您没事吧?” 年轻人回到老者身边帮他拍了拍脊背,心头疑惑依旧难以消解: “您可是咱们采水一脉的【直岁堂官】,有权纠劾水班三十六堂职官法脉。 不管有没有投身公门,是不是朝廷命官,只要是水班门人犯戒,您就算光明正大惩处,都不会引起他们身上的【官气】反噬。 在月港提起沈老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昨天都水司大张旗鼓打上门来,连五峰旗的那位蜃楼将黄远洲都心有顾忌,不敢直接对他们动手。 只能拐弯抹角求您帮忙惩处这些犯了律法、行规的叛徒。 这月港可是您的堂口治所,采水一脉的其他【直岁堂官】应该不会坏了规矩跑到这里来耍威风吧?” 沈老摆摆手: “不是其他的直岁堂官。 动手的可能只是一个普通职官,唔,大概率连职官都不是。 郑钱,你鉴物的本事还得好好学啊。” 被叫做郑钱的年轻人对自家师父十分信服,没有怀疑他的判断,竖起大拇指恭维道: “师父您真是神了! 那人把这院子里的天地灵信处理得干干净净,我什么都看不出来,您竟然能知道他不是职官。” 沈老听到恭维,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受用之色,略带自得道: “这【鸡鸣五鼓返魂香】用的哪种方子我一闻就知道。 就算吹了半夜风,味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这香味也照样逃不过为师的鼻子。 方子不错,但合香的人手艺太嫩,一看就还没有授箓列班。” 郑钱有些狐疑地悄悄跟自家师父拉开距离: “一闻就知道? 师父,您老人家这是亲自配过多少蒙汗药,才能积累这么多经验?年轻的时候不会干过什么副业吧?” 沈老闻言大怒,抬手在这个逆徒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 “人心中的成见真是一座大山! 香无善恶,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 与人对敌,生石灰、蒙汗药、狼牙棒、火绳枪、色相...当然是什么好用就用什么啊,不会随机应变怎么当好【直岁堂官】? 年纪轻轻真是迂腐!” 郑钱捂着头,只敢在心中嘀咕: ‘连用生石灰、蒙汗药、色相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怪不得您能养出这一身堂皇正气。 要论脸皮上的修行,那我确实还差得远呢。’ 这个时候,老者又从褡裢里取出三炷青色线香,四处查看一会儿,插在了王澄最后卖掉薛大的地方。 手指一撮,线香便被点燃。 夜风吹拂香火明灭,烧得飞快。 不一会儿功夫,这三炷香就烧成了右炷香左弯,其余直立的样子。 老者手上掐算,嘴里念出了香号: “福禄香号心自安,禄计千种福自然。善念与天相契合,无灾无害是前缘。凤阁龙楼人共望,春去还有秋月圆。 嗯,这‘同行’身带福禄,将来应该还有再见之日。 有趣,有趣,咳咳咳...” 郑钱又给师父拍了拍后背,却对这香号不以为然: “天地灵信早就散得差不多了,这《三皇庙祝观香金口》能瞧出来的东西太少,只能当个马后炮用用。 要是咱碰不上那人,这香号就算想破脑袋都解不出来,就跟以前流传下来的符应镇物:六十幅《推背图》一个样。 到现在也只解到第三十象土木堡之变:‘缺一不成也占先,六龙亲御到胡边。天心复见人心顺,相克相生马不前。’ 后面三十象我背得滚瓜乱熟,照样不懂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大昭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然后脸色一肃,对自家师父提醒道: “先别管什么福禄了,咱们杀了【都水郎】,那个福禄‘同行’杀了背叛的疍民渔霸,全都治标不治本。 您老人家还是想想咱们该怎么应付那些沿海的士绅豪强吧。 如今他们是铁了心要拿走月港这块大肥肉,彻底垄断海贸走私,压榨底层,蒙蔽中枢,唯恐天下不乱。 这次都水司只是投石问路,恐怕过不了两天就会有其他更激烈的手段,对互市派图穷匕见。 大昭官军舟师的装备远不如武装海商,不足为虑。 但那些投靠了士绅大族的海商、海盗,早晚会跟互市派和五峰旗正面做过一场,一场大乱不可避免。 咱们‘山海会’中虽然有很多百年前宝船舰队的后裔,跟朝廷、海商、海盗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表面维持中立,也需早做打算啊。” 沈老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 “回去再说。” 师徒两个脚下生风,化作两道残影奔向港口边缘的那座宝山烽堠。 ...... 第二天一早,月港从沉睡中重新苏醒。 王澄也带着人又一次踏上栈桥。 他虽然知道“王富贵”原来的家在哪里,但外出求学多年早就把院子租了出去,不可能随便把租户赶走。 只是带着礼物拜访了原来的邻居和几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证明“王富贵”已经回来了。 昨天晚上干完活,他们就回到了【张福顺号】上休息。 锚地港道中的那些蜃蛤还在不停喷吐着蜃气,在阳光照耀下美轮美奂,看起来跟昨天没有任何不同。 但他们刚刚上岸就发现,昨天还耀武扬威的都水司税丁如今却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连满载渔获、商品的帆船进出港口都视若无睹。 稍微有点分量的官吏都不见了踪影。 有一部分外来的税丁更是跳上来时的官船,逃也似地离开了月港。 “奇怪,这些混账怎么跑了?” 昨天实力大进,精力爆棚的张文一把抓住码头旁边早食摊子的摊主,将几个铜钱塞到了他手里。 后者动作娴熟地将铜钱收进兜里,不用他开口询问,就神神秘秘地解释道: “各位客官没听说吗? 都水司那位领头的【都水郎】和几个税吏昨晚全都...失踪了!” 第二十一章 王澄食香,冲师逆徒 听完摊主的话,王澄和张家兄弟全都不由面面相觑。 尤其是昨天晚上一口气夺走了二十条人命的张家兄弟,本来还有些忐忑,不知道薛大一伙人的失踪到底有没有留下破绽。 没想到这群渔霸根本没有引起任何波澜,连出现在坊间传闻里的资格都没有。 深思一下倒也正常。 薛大一伙只是普通的税丁,有那位【都水郎】和几个税吏失踪的消息顶在前面,其他税丁恐怕还以为这群人早就提前逃走了呢。 “不过,要说包括一位【都水郎】在内的那么多人,都在同一晚失踪,真的只是普通失踪案?” 别人可能只是怀疑,但刚刚才让薛大一伙儿“被失踪”的王澄一听这个词,第一反应就是: 还有高手? 哪个同行玩这么大?这套作案手法是我用过的啊! 他们到底活着还是死了,好难猜啊... 但王澄也有疑惑: “一位正职【都水郎】已经是真正有品级的朝廷命官,至少六品。 我这个点亮心灯的箓生只算学徒,就算授箓列班正式成为神道职官,一开始也不过七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况且,一位六品职官身上的官气远非一群税丁能够相提并论。 能让他消失的无影无踪,期间没有让官气闹出任何动静,会是什么人下的手? 五峰旗在月港的镇将可没有这个本事。” 王澄沉吟一阵却没有头绪,觉得不像是黄远洲他们能做到的事情。 很快便眉头一展。 这终归是一件好事,有一位失踪的【都水郎】吸引火力,就不会再有人去理会薛大了,这一次的“朝闻道夕可死”算是终于翻篇。 昨晚的丰厚收获也彻底落袋为安! 王澄高兴之余,掏出一块碎银,冲身边那位早食摊子的老板吆喝一声: “有什么吃食给我们一人来上一份,今日高兴,全场由我王公子会账!” “好嘞,咱这摊子虽小,芗州卤面和豆花粉丝做的那叫一个地道。 快请坐,快请坐!” 昨天恼怒税丁霸道,今日幸灾乐祸看笑话的人数不胜数。 王澄这种表现一点也不突兀,摊子老板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连忙热情招呼众人坐下。 不一会儿大碗的卤面、豆花粉丝便纷纷端了上来。 张家兄弟面前都是豆花粉丝。 嫩滑的豆花搭配上弹性绝佳的细粉丝,再淋上一勺香甜的糖水或是咸香的卤汁,既解馋又解腻。 “我要甜口,加糖水!” “我要咸口,加卤汁!” 昨晚分赃的时候他们还是兄友弟恭,今天却为了更重要的原则性问题吹胡子瞪眼,互不相让。 王澄没有去管这对大仇得报,恢复了几分少年朝气的活宝,要了一大碗卤面,碗中满满都是料。 这里是芗州府,距离府城不过40里,饮食一脉相承,以海为田,却也格外重视农桑。 许多芗州人的一天都是从一碗热气腾腾的卤面开始。 金黄色的面条泡在浓郁的卤汁里,搭配上鲜美的香菇、鱿鱼、瘦肉等等配料。 特别鱿鱼现捞现杀,下锅的时候都是活的,这碗卤面吃着每一口都是极致的鲜美。 王澄大脑中的印象本来应该是这样。 可当他满怀期待地吃了一大口,却只感觉味同嚼蜡,什么滋味都吃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转头一看身边其他艄工和食客全都吃得津津有味,显然不是面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的问题。 没等他动用【奇货可居】查看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就突然闻到旁边海滩上传来浓烈的香气,好像是烧鸡、红烧肉、酱牛肉等等组合起来的诱人味道,任何肉食者都难以抗拒。 扭头一看,发现那里并没有什么新开的酒楼食肆。 而是有一群男女老幼,正在祭拜在昨天收税冲突中死去的艄工亡魂。 那一阵浓烈的香气赫然便是来自袅袅升起的...香火。 咯噔! 王澄心脏一跳,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立刻右手搭左手,暗自捏了捏自己的脉搏。 这是职官修行的基本功——把鬼脉。 在这个撞邪跟生病一样频繁的世界里,就算不是地班职官【郎中】,也早晚都能用上这些通用技能。 基础的把鬼脉很简单,普通人都能学会。 按照男左女右的原则,用一手食指、拇指去捏摸另一只手中指指节,看有无跳动,如果指间跳得厉害就说明染上了脏东西。 更进一步的完整把脉方式则是摸“神鬼人三脉”,先摸脉诀中寸关尺的尺脉,再摸手心,再摸中指一二三节。 不同的症状对应不同的解决方法。 王澄这一摸,就发现了问题出在了哪里: “我这不是被鬼神阴物冲撞,而是被命格里的邪祟阴身给撞了。 人吃饭,鬼食香! 昨天夜里我只是完整露出邪祟阴身【代天巡狩王世子】几个呼吸,就搅乱了体内的阴阳平衡,阴身一度压过了阳身。 变得跟那些将死之人、阴鬼差不多,喜欢香火,排斥阳间的正常食物。 幸亏没有贪快,继续买走别人的命数增加骨重,不然大概率就不是单纯喜欢食香这么简单了。 问题不算严重,我已经点亮心灯,多吃饭多练【辰龙吐纳术】,晒晒太阳应该就能缓过来。 但拜师的事情真的不能再拖了。 绑定了民俗送王船的邪祟阴身比阳身要强,还是得尽快找到领路人,授箓列班才是修行正途。” 他要赶明年正月的雨水节气,借七十二候之【獭祭鱼】授箓列班,到现在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现在却平添了几分紧迫感。 “问题是到底应该拜谁呢? 看来还是得用笨办法。” 吃饱喝足,王澄让张武、张文一行去找个合适的院子安顿下来。 在没有官府的月港,疍民也不用遵守不能上岸居住的规矩。 他自己则转身走进码头边的茶馆里叫了一壶便宜茶水,扫视着港口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个个用【奇货可居】查看他们的信息、货值。 数遍整个大昭沿海,月港的采水人最多,在这里找到名师的机会也最大。 在这个年代,师承关系可不比父子关系差多少,拜师相当于第二次投胎,自然要格外慎重。 人品、本事、势力归属都要考虑在内。 普通人没有选择,只能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也就罢了,既然他有【奇货可居】相助,就一定得找一个最好的“奇货”。 眼底亮起金光,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蒙上一层彩色的光气: “吴泗,水班职官【捞尸人】,平生最好收集尸香美人,以此为礼定然可以轻松拜入门下。” 仅仅是具体的职官信息和交易执念,就让王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不,至少先化形。 哪怕你喜欢女鬼呢,女尸什么的也实在过于猎奇了。” 立刻将这位捞尸人忽略过去。 扭头看向其他人。 “鲍泰,水班职官【浊河艄工】,立志配出无色无味的好药,给诸位客官最好的体验。 赠予其外界难得一见的珍稀香方,承诺替他试药,定可讨得欢心。” “郭亮,地班职官【观山太保】,以在悬崖峭壁采燕为业。 弟子在下面采燕窝,他在上面拉绳,此生立志要找个...摔不死的弟子。” “孙三平,地班职官【耍猴儿】,逢人就喜欢送一个箍,当街跪拜求师父赐箍,百分百立刻入门。” “秋十三娘,水班职官【西湖船娘】,与扬州瘦马、太山姑子、大同婆姨并称兰花法四花魁。 男人只要长得足够俊美,就可以给她既当弟子又当夫婿...之一。” 从上午到下午,王澄的脸色越来越差。 “这些职官表面上看起来个个光鲜,窥视本心执念之后,却只能说都有点像人。 很多人一辈子混迹红尘,凡人的毛病这些职官都有,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 你们要是死了变成邪祟,怕是个顶个都能以一当十,如果不是各脉都有【直岁堂官】坐镇,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乱子 再说了,我没有兴趣当什么‘冲师逆徒’。” 第二十二章 悬赏令,捉刀人(求追读求票) 接下来的三天,王澄没事就坐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睁大眼睛看人。 期间带着张家兄弟和【张福顺号】出海了一次,在近海捞到了几大网冬季由北向南洄游的五条鰤。 这种鱼虽然不是十万海珍,却也十分滋补,在普通鱼类价值不菲,关键比起前者胜在量大,赚的并不少。 换成钱之后,王澄当场就按照“青衣之盟”的分成比例给自己的船员们分了下去。 老父亲从小就对他言传身教,一个人想要成事,就一定要培养自己的耳目、爪牙、心腹! 而在下属眼中,“舍得分钱”正是一个上位者最优秀的品质,没有之一。 此前既然定下了厚待船员的青衣之盟,那么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改变。 同时,一次次的胜利和丰收也让王澄在一群疍民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接近一颗初升的太阳。 特别是在领钱的时候,他们甚至觉得光芒有些刺眼,分不清到底是银子反射的光芒,还是自家大船头身上的伟岸光辉。 分不清,根本分不清! 加上张家兄弟的带头示范作用,把这群本就民风彪悍的疍民艄工拉出去打一场硬仗也完全合格了。 跟副船头儿张武商量之后,决定继续招收相熟的疍民,对青衣渔帮实施扩编,区区十几个人根本不够用。 直到都水司败退后的第三天。 王澄没有出海,照旧带着张家兄弟在码头上搜寻合适的师父。 心里的条件也一降再降,终于下定决心今天就把人选定下,只要能替他上表,是个正常人就行。 “我手上有了【匠班银】这种至少达到一府之宝级别的符应镇物。 借领路人之力入门后,大不了再想办法自立门户,也不是不能接受。” 看着看着,突然发现月港码头上又来了一艘官船。 上面却不是官府的税丁、衙差。 一群挎刀背枪的精壮汉子刚刚下船,就直奔港口边上的宝山烽堠,在墙上贴了一张文书。 最上面是被红圈圈起的“缉拿”二字。 下面第一列赫然写着...靖海王世子,王澄! 王澄点亮心灯后,五感敏锐,目力极强。 即使茶馆距离宝山烽堠还有些远,他也将那张海捕文书看得一清二楚。 “靖海王世子,王澄,疍民船户之后,居无定所,旬日之前自请随父靖海王共送王船,填海眼以利万民。 然舟行中途忽失其踪,疑为邪祟所食,仅存皮相,凶恶至极。 凡擒获此人解送州衙者,依令赏银五千两,匿而不报者,同罪论处。 绍治三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九。” 除了文字外还有栩栩如生的画影图形,跟他真正的皮相一模一样,应该是出自职官【画师】之手。 似乎只要朝着画招呼一声,就会有一个“王澄”自己从画上走下来。 在王锃通过送王船仪式之后,《二十四节律》已然承认了他【王爷】的鬼神尊位,大昭王朝也不能以“海盗王余孽”为理由捉拿王澄这个世子。 而是换了一个捉拿邪祟的名目。 官府或许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王澄到底是怎么逃脱的,却不妨碍直接给他冠上邪祟之名。 诛除邪祟是政治正确,污名化是政治手段。 这么干有两个显而易见的好处: 不仅可以摒弃海渚鬼这种阴私手段,派人名正言顺地追捕他;还能从根本上否定他对靖海王武装海商集团的继承权! 就算五峰旗中有实力强横的大船头把他这个王世子推出来扯虎皮,其他人也要打一个问号。 他有没有可能真的成了吃人的邪祟?自己是不是在与虎谋皮? 唬不住忠心耿耿的嫡系,吓唬一下中间派完全足够了。 王澄不得不承认: “朝廷还是有高人的。 我能逃脱确实是靠了邪祟的帮助,他只猜错了一点,不是邪祟披上了我的皮,而是我披上了邪祟的皮。 之前气势汹汹的都水司变成了笑柄,这次他们卷土重来,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退却。” 很快,身边一群疍民也看到了那张贴在烽堠最醒目位置的海捕文书,和码头上的其他闲人一起凑了过去。 张文开口把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惹来一片惊呼。 “世子竟然还活着!” “天妃保佑,疍民和采水人后继有人!” “靖王爷虽然去了,世子还在,什么被邪祟附体,我看朝廷的话连一个字都不能信...” 码头上围观者的心情都差不多,先是大喜,然后又是大怒,根本就不信官府的说辞。 张武心直口快,嗓门也格外大: “哪个不要命的敢到月港来通缉我们王世子? 月港的天还没有变,想闹事先问问我们疍民答不答应!” 贴告示的几十号人都没有走。 听到叫嚷声豁然扭头看了过来,尤其是为首者的目光如同利刃,刺得人脸皮生疼。 所有人都感觉背后升起寒流,仿佛变成了被毒蛇死死盯住的老鼠。 “他们好像是一群捉刀人?” 王澄还没有来得及阻止一帮疍民为自己打抱不平,就同样被捉刀人首领锐利的目光波及。 众所不周知,其实海捕文书最致命的地方,并不是栩栩如生的画影图形和那些吃干饭的衙差。 而是那些冲着赏金来,无所不用其极的地班职官【捉刀人】。 历朝历代的封建王朝都交通落后,人口流动性极低,普通百姓只要离家百里就需要路引。 在这种前提之下,哪个地方如果突然来了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陌生人,立刻就会被当地人给认出来。 逃犯即使自负武力不把普通百姓和衙差放在眼里也没辙,后面很快就会有以赏金为生,悍不畏死的【捉刀人】跟上。 这一次捉刀人盯上的就是他这个王世子。 而且有了都水司的前车之鉴,这一次来的绝对不会再是庸手,正式职官都不只一两位。 “你们是疍民船户? 朝廷有令,包庇者同罪!敢给邪祟喊冤,我看你们一定也是邪祟的同党。” 捉刀人首领【豺獾】魏钟只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疍民的身份。 不仅浑身带着鱼腥味,而且上岸都不准穿鞋的法令,已经刻在了这些疍民的骨子里,即使在月港这种皇权都难以触及的地方都下意识遵守。 张武脑筋格外轴,对自家认定的恩人豁出性命也要维护,根本没有被对方的杀气吓住,怒斥道: “邪祟?靖海王一脉镇守海疆为我们沿海百姓抵御邪祟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这个时候又跳出来说我们世子是邪祟?你们算老几? 我看你们这些不分善恶,为了钱什么人都能杀,什么事都敢做的捉刀人才是披着人皮真正的邪祟! 需知人在做,天在看,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听到这话,还有周围大批围观者的叫好声,魏钟眼神冷冽,手已经慢慢搭上了腰间环首刀的刀柄。 他是附近州府有名的【捉刀人】,早已授箓列班,法位品秩不逊色于失踪的那位【都水郎】。 但他们这个行当天生就必须依附官府和有钱的士绅大族,立场倾向无需多言。 魏钟牢记着出发之前,闽州治州城那位朝廷大员对他的交代。 尽管放手杀人! 他们的任务就是用顽固派的血杀鸡儆猴,震慑宵小,自然会有内鬼配合他们做成大事。 然后全力搜寻靖海王世子那条漏网之鱼的下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个身上带着“蛟龙气”的余孽给抓回去。 魏钟正担心没有借口闹事,这些被靖海王蛊惑的无知疍民就主动跳了出来,正好拿来开刀。 锵! 可是,手中环首刀刚刚出鞘一半。 一个年轻的声音就从人群后面传来: “这位疍民兄弟说得好! 哪里来的跳梁小丑,没穿官皮,没有官气就敢来月港闹事,真是不知死活!” 随即,一个体型浑圆,满面油光的小胖子,便领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从港口内部冲了出来。 第二十三章 斗法:过老爷,拜干亲 来人虽然看着年轻,不过二十岁出头,但码头附近围成一圈的艄工、力夫、客商、船头...全都下意识向着两侧闪开,让出一条道路。 现场三教九流、内外八门的神道职官们也全都客客气气,相熟的还纷纷拱手,喊了一声: “黄爷。” “蜃楼将!” 毫无疑问,来人正是靖海王麾下二十四将中,负责镇守月港的【蜃楼将】黄远洲。 王澄看到这位熟人,目光也忍不住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垂下眼眸,以免和他对视,不小心露出破绽。 父亲告诫他不要去投奔自家旧部,怀疑五峰旗里面有内鬼。 有资格当内鬼的并不多,无非就是义子、从侄、二十四将、三十六猛这些实力强劲的大船头。 这次正好趁机躲在暗处,亲眼看一看黄远洲这位年纪轻轻的二十四将,到底有没有向官府投诚? 随着黄远洲气势汹汹地杀奔码头,港道水面顿时浪花翻涌,本来都在水下沉睡的那上百只巨型蜃蛤纷纷张开了嘴巴,苏醒过来。 接连从水底浮起,在港道中高速游动起来,水面顷刻沸腾,停在锚地里的船只都开始摇摇晃晃。 码头上有人高呼: “过老爷! 所有船全都闪开,咱们月港又要过老爷了!” 附近留守在船上的艄工连忙把自家的帆船开到旁边,让开一片宽阔的水面。 围观人群中有不懂行的外地客商,茫然地拉住身边的本地人: “过老爷?哪里来的老爷?最近的官府不是四十里外的府城芗州城,他们敢跑到这里来?” 有好心人小声给他们解释: “这你就不懂了,在咱们东海、南洋的水面上,各种体型远超同类的巨无霸其实也叫‘老爷’、‘大老爷’。 它们跟衙门坐堂的那些老爷一样凶猛,加之体形庞大,在海上一个摇头摆尾就能掀起巨浪。 普通的渔船遇到它们,稍微不小心就会当场翻船。 这些海里的老爷们还特别喜欢成群结队地在海中游逛,这就是我们说的‘过老爷’。 要是在海中捕鱼或行商的船只遇到‘过老爷’,一定有多远跑多远。 虽说凶险之处比起在陆地上遇到【阴兵过境】要低上一些,可一旦出事,满船人都得死!” 港道锚地里那些远比同类大许多的蜃蛤自然也是【老爷】,成群结队游荡,危险性还要在许多肉食性的凶猛鲛鲨之上。 “虽然五峰旗的势力遭受重创,但老船主没了,我们这些人还在呢! 本来想找你们狗腿算账,还要顾忌镇守之责,既然主动送上门来了,就全都留下来吧。” 【蜃楼将】黄远洲看起来虽然是个嘴上没毛的小胖子,却人狠话多。 直面这一帮完全不把五峰旗武装海商集团放在眼里的捉刀人,毫不犹豫地果断出手。 都水司有官气庇护,他一个野生【白水郎】去强杀百分百反噬,这群捉刀人可没有。 下一刻,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注视下,这位霸气侧漏的蜃楼将“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码头的木制栈道上。 朝着海中磕了一个头,一改刚刚强势出场的排面,满脸谄媚地撒娇道: “干娘,有人欺负孩儿啊,求干娘做主!” 他的眉心有一道赤红法箓一闪而逝。 呼——! 月港周围彩色的雾气冲天而起,转眼就笼罩了港口外的小半海面。 “杀杀杀...” 震天的喊杀声中,一大群如梦似幻的“虾兵蟹将”身上夹杂着阴冷的鱼腥气陡然冲杀上岸。 距离海水最近的一个预备役捉刀人刚要拔刀挥砍,就被那些虾兵蟹将冲身。 体内竟然传出一阵激烈的打斗声,随即他便一头栽倒在地。 这时身上才浮现出了许多狰狞的伤口和啃食的痕迹,如果打开他的胸腔腹腔就会发现里面的内脏已然不翼而飞。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嘶——!” 许多围观的凡人看到这种比邪祟还要邪门的场面,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再次一窝蜂地远远闪避开来。 有人甚至眼前幻象丛生,感觉那些张牙舞爪的“虾兵蟹将”会顺着目光钻进自己的身体里。 王澄身边的张武却看得目驰神往,兴奋叫喊道: “蜃楼将是月港大名鼎鼎的八大船头之一,都说他学到了靖王爷传授的异术【拜干亲,供老爷】。 拜了一位开启灵智的蜃蛤当干娘,今日一见果然强得离谱。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授箓列班成为水班职官,有资格学到这一门本事。” 王澄刚刚有些欣慰这个“忘磨命”终于出息了,有了一点更高的追求,就听他继续自言自语道: “到时候学了这本事,就算去磨坊拉磨,一个人也能当一百头骡子用吧?” 王澄心中哑然: ‘这些职官修行的绝活、异术哪有那么简单? 有‘拜’和‘供’这两个字打头,你以为自己是在养牛马? 你要是下了这种命令,它们可能真的会拉磨,效率也抵得上一百头骡子。 但是你,我的朋友,那磨盘里头磨的八成就是你自己啊!’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战场,落到蜃楼将黄远洲身上,默默观战、评估。 当世大概没有多少凡人比王澄这位家学渊源的靖海王世子更懂采水一脉,乃至三教九流、内外八门中一些不为人知的门道。 “问:三百六十行到底有没有高低上下之分? 嘴上都说没有,心里都说有。 职官也是一样。 表面上大伙都是大道之臣,奉道气显化的三官为正祀,但依旧有三六九等之分。 除了少数天班‘贵官’能在道统、王朝帮助下次第修行,稳定产出有资格死后封神的上三品职官之外。 其他大多数神道职官都传承不全,只能靠后人自己摸索修持。 或许也能达到朝廷命官的高度,拿到神道果位,却大多难以复制,必有因缘际会,千百个人里也未必能成一个。 水班职官就是后者,属于层次最低的外八门,没有堂皇大道可以走。 通常学的绝活、异术越多,本事越大,越便于自身的履职,得到道气回馈,才能一点点提升道行和法位品秩。 但这又何其艰难?” 采水王家的《顺风相送指南正法》传到王锃这一代,已经收录了水班三十六堂的一百零八种绝活、二十四种异术、三门正法。 黄远洲施展的【拜干亲,供老爷】正是二十四种异术之一。 这门异术分北派和南派,北派流行拜活人,人选大多数都是有福、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南派拜的则是有年头的非人之物,石头、大树、老爷等等,能为孩子提供庇护,使其免受鬼物邪祟侵扰。 威力强大与否全看认的干亲是什么成色。 认的弱了,对职官的帮助自然就小,认的强了,帮助就大。 而只要供养一个强大的“大老爷”族群,就可以签订法契,子孙、师徒代代相传,让后人即使刚刚授箓列班也能立刻获得强大的助力。 “比如黄远洲自己就不是第一代【蜃楼将】,而是跟我一样的五峰旗第二代。 他爹下海的时间比我爹还要早。 从《顺风相送指南正法》身上学到异术后,就找到了自己温柔贤惠的‘蛤蜊姑娘’,后来在为五峰旗开疆拓土的时候战死。 只比我大六七岁的黄远洲接替了他爹的位置,拜了他爹心爱的‘蛤蜊姑娘’当干娘。 要不是靠着这门异术,他想在这个年纪达到二十四将的实力绝没有这么容易。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此生永远不能再吃干亲的同族,‘喝黄酒,吃蛤蜊’对他来说就是禁忌。 王家主修的不是这门异术,可看着实在是不错,等我授箓列班之后要不要也供上一两位老爷?” 王澄心中翻滚的想法只在电光火石。 在第一个预备役捉刀人刚刚倒下的瞬间,早有准备的捉刀人首领魏钟便怒喝一声悍然出手。 第二十四章 豺乃祭兽,背后凶灵(月底双倍求票) 锵——! 豺狼吞口的环首刀彻底出鞘,雪亮的刀刃上用猩红色的颜料画满了各种死相凄惨的恶鬼凶灵。 魏钟指尖血抹过刀面,从吞口一直到刀尖,上面本就醒目的恶鬼花纹依次亮起,然后张牙舞爪地活了过来,迅速向着他的身体蔓延过去。 捉刀人首领本来挺直的腰背,竟仿佛承载了千斤重物,一下子显得佝偻了不少,脸上也浮现出不正常的痛苦之色,咬牙切齿强行忍住,却也显得越发狠厉。 “不对,他背上是真的背了东西!” 王澄点亮了心灯,能各自照亮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各三丈三,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其他人只能感觉到身边阴冷,呼吸时会呼出白气。 他却能隐约看到许多恐怖的事物,正层层叠叠地趴在那个捉刀人背上,惨白、血腥、腐朽、阴森,还有肢体断折的畸形.... 一张张挂着瘆人笑容的死人脸转向自己,耳边传来带着回声的尖锐幻听: “通缉犯,朝廷的通缉犯在哪里?” “通缉犯在哪里?” “哪里?” 这一刻王澄好像又一次回到了那艘挤满了邪祟的王船上,只是这一次的规模小了无数倍。 当然他十分确信,这些阴物不可能看穿“王富贵”的皮相,找到藏在皮下的自己。 那些鬼东西其实正一视同仁地注视着所有人。 刺啦! 锋利指甲与虾蟹甲壳摩擦的刺耳响声充斥了众人的耳膜。 魏钟以一记刀法中攻守兼备的缠头裹脑,好似礁石般死死扎在原地,蜃气中的虾兵蟹将像大浪一样被从中间悍然切开。 凭一己之力挡住了蜃气中的虾兵蟹将。 在普通旁观者的眼中,都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在蜃气边缘勾勒出的锋利鬼爪。 “靠祖先余荫庇护的废物,给我死!” 这里不是捉刀人的主场,【豺獾】魏钟直接攻敌必救,直取敌首。 背上背着一身的凶灵阴鬼,大步流星奔向依旧跪在地上给自家“干娘”磕头的黄远洲。 后者却抬起头来不慌不乱地赞了一句: “好个捉刀人。这门【背后灵】倒是练的不错。 我听说地班职官捉刀人的灵应,来自七十二候中霜降的第一个候应【豺乃祭兽】。 跟我们依靠【獭祭鱼】的白水郎确实有渊源。” 不同候应对应的职官,擅长的领域各不相同。 在施展某些绝活、异术的时候可以事半功倍,甚至超水平发挥,但施展另外一些异术的时候可能还不如戏法,甚至毫无效果。 捉刀人修行的异术【背后灵】也凶名赫赫。 凡是被捉刀人杀掉的敌人,大多都被他们给背在了自己身上,斩杀的通缉犯越多,背后灵实力越强。 个体战斗力确实要在修行了【拜干亲】的白水郎之上,但副作用也更恐怖。 如果命格不够硬,不要说背不起阴物,就算能背起来早晚也会因为背不动遭受反噬。 化解背后灵弊端的诀窍掌握在官府的手里,否则官老爷们也不放心这些大多无儿无女,孤狼一般的捉刀人。 眼看魏钟将一口环首刀舞成风车,在虾兵蟹将中硬生生杀出一条通道,其他捉刀人跟着一拥而上。 小胖子黄远洲却露出贱兮兮的笑容: “你把背后灵练得这么好,应该是快要背不住了吧? 我这个得祖先余荫庇护的废物死不死还不一定,但你肯定是快要死了。” 伸手从腰间一左一右挂着的两口米袋中抓了两把米,一把亮白的大米,一把金灿灿的小米,向着蜃气中的那些巨型蜃蛤抛洒出去。 嘴里还喊着:“干娘,兄弟姐妹们,吃好喝好。” 这门异术练到深处还有门道。 沿海的渔民对“过老爷”喜忧参半,既恐惧又崇拜。 老爷们确实会摧毁船只,但也能给渔民带来大丰收。 因为“过老爷”的本质就是它们在追逐鱼群。 如果汛期在海上看见大批鱼虾惊恐地跃出水面,连蹿带蹦,后头必定有老爷,老爷过后,张网捕捞,定能满载而归。 渔民认为海中所有鱼虾都是老爷们的子孙,撒大米代表墨鱼、八带鱼等等的白色籽,撒小米代表黄鱼、对虾等等的黄色籽。 老爷看见子孙兴旺,就会将会降下福报。 此时,随着无数在法坛上炼制过的大米、小米落到水里,浓雾就瞬间充斥了半个码头。 捉刀人面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脚下全力开辟出来的小道隐隐现出肉质,好像变成了某只大蛤蜊的滤食膜。 咕噜咕噜... 就连不在攻击范围之内的王澄一行人都听到了黏腻的气泡翻滚声,鼻端更是闻到了刺鼻的酸液味。 随即脚下地面上血肉翻卷,要将所有的捉刀人全都一网打尽。 “咄!” 捉刀人舌战春雷。 背后蓦然伸出一双惨白的手掌蒙住了他的眼睛,竟巧用“鬼遮眼”帮他排除了幻觉的影响。 翻卷的血肉到了他的面前就重新变成虚幻的蜃气,除了腐蚀了一点衣衫外,竟没能造成太多伤害。 同时背上数量众多的阴物发出凄厉的鬼叫,有一部分跳下来贴到了其他还没有授箓的捉刀人背后。 伸出脚尖,垫到了他们踮起来的脚下,瞬间完成附身。 一群捉刀人个个脸色化作青黑,眼白上翻,一起举刀冲杀而来。 气势竟丝毫不输给【五峰选】、【海渚鬼】这些庙军鬼卒。 只有少数倒霉蛋蜃气入脑,心生惊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惨叫着消融在了蜃蛤的滤食膜里,只剩一身衣服和兵器落在地上。 黄远洲身为水班职官【白水郎】,虽然不擅长陆地战,连在水上时一小半的本事都发挥不出来。 但在这个经营了三年的主场,也不可能怕了一群外来的捉刀人,更不要说心里还狠狠憋着一口气。 “呸!傻子才会相信这群捉刀人是自作主张来的月港,他们八成跟都水司一样,背后还有人撑腰。 老船主罹难,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五峰旗,随时都有可能上来咬一口,拿走我们的海贸份额,还要把我们送进海底。 先不说少船主有没有出意外,除非彻底退出大昭沿海缩回瀛洲大本营,否则五峰旗半步都退不得。 惹急了我,大不了就命令麾下的舟师开炮,我重金购入的红夷大炮、千斤弗朗机正好发发利市。 就算违背长辈们的遗志,去当寇掠派的海盗又怎么样? 以后老子他么的专抢官船!” 能在凶险莫测的大海上闯出名头,没有一个是逆来顺受的羔羊。 黄远洲心头发狠,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思考捉刀人大张旗鼓触犯众怒背后的深意,手里并剑指,朝着自己麾下规模远超捉刀人的部曲猛然一指: “去!给我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呼——! 蜃气构成的“虾兵蟹将”扑入麾下精锐的身体,一群人同样气势大变,背后影影绰绰,身上也多出了阴冷的鱼腥味儿。 防御力和气力全都暴涨一截。 同样拔出配刀扑向那一群捉刀人。 两条充满了邪异气息的洪流就这么轰然冲撞到了一起。 铛!铛!铛!... 刀刃交击,火星四溅,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第二十五章 这灭门的手艺还差点意思 王澄看到这惨烈的一幕,立刻确定了一点: “黄远洲应该不是内鬼! 理论上这位一直镇守月港的二十四将就算想出卖王家也没有太多机会,嫌疑本来就不高。 最关键的还是他的亲军部曲已经开始出现死伤。 据说许褚一生只哭过两次,一次是曹老板病逝;另一次就是手下三千兵马战死。 那不光是嫡系亲军,更是许氏全族的男丁! 海上的船头儿们也一样,嫡系亲军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忠诚的族亲同乡,几乎是不可再生资源,死一个少一个。 在不知道我就在现场的情况下,完全没有必要用自己嫡系亲军部曲的性命演上一场戏。” 扭头对身边一群疍民船员吩咐道: “月港的八大船头亲自出手,没人压在上面,场面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被卷进去就麻烦了,我们躲远一点。” 带着一群疍民就要离开这片混战的战场。 不曾想,一个位置靠后的捉刀人突然掏出一柄装满了铁砂的火铳,对准了他们这一帮胆敢公然对抗官府的疍民。 只要一铳下去,一群人全都得被打成筛子。 王澄背后汗毛炸开。 “不讲武德。 他们这是早有预谋,单单惹出老黄还不够,还要故意击杀五峰旗的疍民死忠,把事情彻底闹大。 那些士绅大族不会是今天就要对月港下手了吧?” 他倒也不是没有底牌。 只是因为这两天才刚刚平复了食香的冲动,不免有些犹豫要不要冒着副作用加重的风险,再开一次邪祟阴身【代天巡狩王世子】,吓死对方身上附体的背后灵。 铛——! 就在此时,旁边宝山烽堠顶端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钟声,随同而来的还有充斥了整个月港的浓浓香火味。 本来撕咬在一起的两条洪流,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烈火熊熊的争斗之心冰消雪融,眨眼之间就消失无踪。 连手中的刀枪都仿佛重若千钧,抬起来都艰难无比。 一个有些苍老的嗓音紧随其后: “天妃庙前,不得放肆,咳咳咳...” 捉刀人首领魏钟瞪大豺狼般泛着油绿色的双眸看向宝山烽堠塔顶,这种突发状况显然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 “你是什么人?” 对面的蜃楼将黄远洲却果断太多,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立刻收拢了自己麾下的亲军部曲,再次跪地朝着海里喊了声: “干娘您歇着吧。 祭品供果、香火法钱明天我就给您送过来。” 海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滚滚蜃气飞速退去,那些亲军也恢复原状,带着死伤的袍泽聚拢到他的身边。 黄远洲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群人朝宝山烽堠拜了一拜,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沈老。” 王澄也松了一口气,在授箓列班之前这张底牌能不用就不用。 抬起头这才发现在依山崖而建的烽堠顶端,除了烽火台和防雨的灯室之外,还有一座小小的庙宇,门口挂着天妃庙的匾额。 庙门前站着一老一少。 年轻人眼神灵动,透着狡黠,一看就不是俗类。 头发花白的老者虽然形容枯槁,偏偏身材高大挺拔,一双眼睛也亮得吓人,仿佛能洞彻一切人心鬼蜮。 那个本来张狂霸道的捉刀人首领魏钟都下意识低头,不敢与这双眼睛对视。 码头上的一众职官、豪商、船头也纷纷拱手,口呼: “沈老。” “堂官!” 显然老者在月港的威望极高,三教九流没人不卖他几分面子。 王澄也跟着低头拱手,却不是因为慑于对方凌厉的目光,而是压下看到他身上信息时的惊讶。 【奇货:沈老(沈雨亭,四十二岁) 水班职官:朝奉郎/***... 现为山海会驻月港的守庙人兼直岁堂官,掌握全部水班三十六堂传承法门...】 王澄眼睛一亮: “能读到的信息比这些天在码头上看到的所有职官都少。 只跟当初那位【采珠女】阿绡差不多,不是实力差距太大,就是对方身上有宝物遮掩。 我以前倒是从老爹嘴里偶然听到过‘山海会’这个组织的名字。 知道他们中有很多人跟我们采水王家一样,都是当年宝船舰队的后人。 据说世代供奉天妃娘娘,在整个海商、海盗群体中都地位超然,就算在大昭水师中都有百年香火情。 但对我来说,这位沈老先生最值钱的地方却是【直岁堂官】这个身份,手握全部三十六堂水班传承啊...” 想到这里的时候,王澄心脏“噗通噗通”跳了起来,紧张地有些口干舌燥。 隐隐有了预感,自己的师承或许就要着落在这位沈老身上了。 虽说这位跟财神沈万三同姓的【直岁堂官】,看起来明明是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头儿,真实年龄却只有四十二岁。 大概率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背后说不定牵扯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麻烦。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对现在的王澄来说,还是一个足够踏实的起点最重要! 关键【直岁堂官】这个名号本身就足以说明他的个人操守绝无问题,不会像之前看到的奇葩职官那样一言难尽。 “等这边的事情结束,就去试着接触一下这位沈老。 只要能窥探到他的执念,做成这笔‘买卖’应该不难。” 随着沈老这位直岁堂官出面话事,月港中各方势力的代表也不再藏头露尾,纷纷涌上了码头。 他们的站位却大大出人意料。 竟然有不少人站到了那群捉刀人身边,竟能跟理论上镇守月港的五峰旗分庭抗礼。 还有人直接无视了捉刀人在混战中伤及无辜的狠辣做派,冲着黄远洲就是一阵夹枪带棒的讥讽: “黄爷,如今已然不是你们那位靖海王统治东海的时候了。 你公然对抗官府捉拿邪祟要犯,就是在打朝廷的脸面。万一朝廷发兵攻打月港,你担待的起吗? 招惹朝廷的是你们五峰旗,可不是我们,你不会是想把大伙儿都给一起拖下水,跟着你们五峰旗喝西北风,甚至挨铅子、炮弹吧? 心思可真是恶毒啊!” 嗡——! 一石激起千层浪,低沉的嗡鸣声在码头上飞速扩散开来。 不得不说这句话直戳人心,说出了许多海商心中的顾虑。 人性就是这样,当初五峰旗顶在前面承受朝廷压力,他们跟着盟主吃香喝辣的时候,不少人都觉得这是他们自己有本事。 如今五峰旗遭难,同样是这帮人又立刻跟他们切割,生怕会波及到自己。 自古好人难做,好人也活该被枪指着头! 黄远洲冷冷朝着对面扫视过去,看到了带头挑事的那个海商: “哼,忍了这些天,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谢和,谢管柜! 你敢说这些捉刀人,还有前几天的都水司会出现在月港,跟你们这些东南士绅大族没有关系? 老船主在的时候,你们就一个个跟官府暗通曲款,恨不得独占走私巨利,如今又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冷眼旁观的王澄也通过【四海通宝】认出了对方的来历。 这位谢管柜确实大有来头。 他们谢家的老家主可是绍治皇帝的前任宰辅,四朝元老谢文正! 在大昭王朝,职官法位本身就代表了力量和巨大的影响力。 谢家毫无疑问是东南士绅大族的代表之一,说一句手眼通天都不为过。 而且跟他们采水王家“渊源”很深。 只因互市派首领【靖海王】王锃、寇掠派首领【天差平海大将军】徐海,曾经分别正是谢家走私买卖的...白手套和黑手套! 不光是他们,其实大部分海商、海盗一开始发家之前,都必定有士绅大族支持。 普通人根本不配加入海洋贸易这个行当。 船只、人手、货源、情报、销赃渠道等等,一般人都遥不可及。 这些全由世家代办,那些想要逆天改命的普通人、水班职官负责出一条命,合作共赢。 当年,谢家便借王、徐两家要挟官府,向士绅百姓募集粮饷抵御“海寇”,最后再跟士绅们三七分账。 同时又借官府水师威慑王、徐两家压低货物价码,两头通吃好不快活。 只不过,后来负责销货的谢家赖账,扣了王、徐两家走私的货款不给,还威胁告官抓捕他们岸上的亲眷,三方最终决裂分道扬镳。 想起这段故事,王澄深深看了身上只有白气,连职官都不是的谢和一眼: “欠一群亡命之徒的钱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谢家差点被之后势力飞速膨胀的两家合伙儿杀到灭门,大半家财都被掠走,家业迅速败落,只剩大猫小猫三两只。 早就沦落为了边缘小角色。 虽然我们王家是互市派,但在这件事情上,我只能说...干得漂亮! 唯一不太漂亮的地方就是最后竟然没有斩草除根,留下这么个恶心人的东西。 徐海和老爹的这门手艺还差点意思。” 第二十六章 采水王家不过是我谢家养的一条狗! 这位跟王家有深仇大恨的谢家子弟,能出现在月港也并不算稀奇。 月港没有官府和总督,实行船头共治。 各方势力推举出实力最强的八位大船头,共同镇守港口中央那座五层八角楼,以此为中枢撑起名为【八方登风临阁局】的风水大局。 因此这里既有互市派,包括:五峰旗的嫡系、还有被靖海王约束的各方采水人、船户、海商; 也有只能伏低做小不敢在大昭沿海作恶,只敢去劫掠南洋、扶余、瀛洲的小部分寇掠派; 当然更少不了来分一杯羹的世家大族、豪强、帮派,乃至是南洋诸国客商、色目胡商、西洋各国的红毛夷人。 就算势力庞大的五峰旗,有时也分不清他们背后到底站着哪家贵官大姓,乃至外国的权贵、国王。 奉行“与民同利,为国捍边”的靖海王自始至终只是各大武装海商集团的总盟主。 全靠个人的威望和武力将无数股势力勉强撺合到一起。 如今失去了他本人的约束,五峰旗海商集团固然依旧十分强大,能继续稳坐头一把交椅,但在东海已经没有了绝对的统治力。 谢家敢公开跳反,也引来了士绅豪强的一片附和声,开始公然站队。 【捉刀人】摆明车马这一闹的基本目的算是达到了。 不过,得益于靖海王的崇高威望,人刚走茶还没凉,黄远洲身边也有数量不少的支持者。 谢和指责的话音刚落,这一边就有海商首领怒斥道: “你们真是一群白眼狼。 要不是靖海王对外镇压东海匪寇、弗朗机人,对内贿赂各州府官员,哪有咱们这些海商最风光的三年?” 有人领头其他人也跟着义愤填膺: “不错,咱们整个芗州府茶、糖、果品、丝绸、棉布、陶瓷器行销海外。 城内百工鳞集,机杼炉锤,农耕、手工、纺织、制糖、造船百业俱兴。 靠着这些产业不知道养活了多少百姓,倘若全都为盗不事生产,咱闽州治哪来这些家底?” “是极,要不是五峰旗顶在前面为大伙扛雷。 咱们怕不是早就命丧海渚鬼之手,或者被贪得无厌的官吏锁进牢狱,榨干所有钱财,发配为奴了。” 还有人发出灵魂质问: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年朝廷中枢派来收矿税的御马监太监被矿工活活打死一事在江南闹得沸沸扬扬。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也是你们打着‘为民请命,朝廷不能与民争利’的名义做的好事,你们就是自己口中的那个民,真是荒唐。 家财万贯依旧贪得无厌,这大昭早晚被你们吸干骨髓!” 王澄听得连连点头,江南地区资本积累的原始萌芽已经持续了不少年头。 航海殖民的条件早就成熟。 可海禁国策之下,连下海都不行,就更不要说在海外驻留殖民了。 大昭朝廷的主流观念是,恨不得那些不受朝廷管辖的海外侨民全都死得干干净净。 相当于将东海、南洋的广袤地盘,全都对弗朗机殖民者拱手相让,实在让人窝火。 三年前弗朗机人就占领了南方的濠镜,战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烧到本土。 前世很多人以为濠镜被列强租借了不过百年,其实从弗朗机人殖民这里开始,到收回主权足足过了将近五百年! 这种紧要关头,再不集中力量投资航海、火器,对外扩张,难道还留着银子当战争赔款吗? 可惜,从中上层的士绅大族到中枢的大老爷、社稷主,偏偏就是不作为,甚至还有很多人主张引弗朗机人共诛“海寇”和海外侨民。 王澄恨得牙根痒痒,现在跟他们只是家仇,但用不了多久恐怕就是国恨了。 “跟这些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国家?!” 谢和看了看捉刀人首领,还有身边明里暗里都有贵官大姓世家豪强背景的海商、船帮,挺直了腰杆,被王、徐两家压抑多年的恶气重新涌上心头: “你们跟我说靖海王? 呵,他采水王家不过是我们谢家养的一条狗! 一群卑贱的泥腿子疍民,竟敢跟我们诗书传家的士大夫叫板,真是欺天了。 可惜这背主刁奴没有全死干净,还有一个死剩种成了漏网之鱼。 如今州治诸位大人有意重新肃清月港,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我看将来这里死的人恐怕不只是靖海王一家。 诸位若想陪葬请自便,事到临头勿谓言之不预!” 王澄死死盯着谢和,心里已经对他全家下了死亡宣判: “此贼已有取死之道!” 心里却悄然排除了谢家是那个幕后黑手的可能性。 这人连神道职官都不是,纯粹凡人一个。 还没什么城府,口无遮拦,在第一线冲锋陷阵,被人打了黑枪都不冤枉,怎么看都只像是个替人跑腿的喽啰。 此人上蹿下跳的原因也不难猜。 士绅们深谙斗争之道,要干大事第一步从来不是急着推出这个理念、那个口号,而是分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计划越复杂漏洞越大,越难执行,如今他们就是要裹挟大势逼迫所有人站队。 双方核心班底利益高度绑定,当然不吃这一套,但今天过后月港应该再也没有了中立派的生存空间。 果不其然。 前有代表官府出面气势汹汹的捉刀人,后有可以代表士绅集团的谢家人出头,一下子就将本就因为都水司入驻,人心浮动的月港彻底引爆。 有人只想明哲保身,不敢掺和进这些大势力之间的争斗,偷偷钻进围观的人群转眼消失不见,准备暂时撤出月港这个是非之地。 有人则下意识挪动脚步站到了【捉刀人】跟谢和身后。 谢和嘴里说的是州治诸位大人,而不是朝廷、皇帝,说明即使投靠了他们,走私生意还可以继续做下去。 只是利益分配需要重新换一个上家。 虽然谢家连黑、白手套分红都要赖账的名声实在太臭,但有眼光的海商也知道谢家不是幕后老板,应该值得赌一赌。 关键成王败寇,现在死的一方是靖海王,赢的一方是官府。 本应由五峰旗统治多年的月港,竟真的在这一刻倒反天罡,被引来外援的士绅一派占了上风。 镇守八角楼的八大船头中都有好几人公然站到了士绅派一方。 组织本来就十分松散的“互市派”,在刚刚度过靖海王头七不久的今天就轰然分裂了。 第二十七章 义兄王海峰,初闻蛟龙气 “你们怎么...” 即使黄远洲这个人再怎么心性豁达不拘小节,看到这种“有奶便是娘”的现实演绎,心头也不由怒火高炽。 特别是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几位八大船头倒戈,更是让他眼前发黑。 八大船头治理制度崩坏,【八方登风临阁】的风水大局已然不保,月港对外不再设防,除非双方彻底决出胜负。 想清楚这一点,满腔怒火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现在不要说是本就松散的互市派联盟,就连老船主麾下的嫡系五峰旗内部也不安稳。 守旧派、复仇派、寇掠派、野心派、自立派...大船头们全都心思各异,想合力挡住士绅大族这帮豺狼的窥探谈何容易?” 一种众叛亲离的悲凉油然而生,恨不得带着自己人马扭头就走,让那些对士绅心存幻想的蠢货自生自灭。 要知道,过去三年驻守月港这个聚宝盆的,可不只是【蜃楼将】黄远洲自己。 即使五峰旗吸取了双屿岛、烈港覆灭的教训,不想太过刺激朝廷,没有选择直接统治月港,而是与多方势力共治。 平时也至少派出了三、四位二十四将、三十六猛级别的大船头坐镇。 八大船头里面几乎占了一半,加上其他亲厚的势力辅佐,自然威势无两。 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五峰旗内主事的是老船主的义子【黑麒麟】毛海峰,原本叫做王海峰,世子王澄渐渐长大之后,老船主才让他重新改回了原姓。 在之前的那场惊天巨变中,【黑麒麟】就带领陪同靖海王接受招安的舟师舰队,跟埋伏起来的大昭水师干过一仗。 随后他又下令召集镇守东南沿海、东海、南洋的大部分船头返回位于瀛洲南端海岛上的大本营。 准备在年初调集麾下舟师攻打闽州治州城,喊出口号:最少要杀一个韩家宗室的王爷祭旗,给老船主报仇。 月港这边也只剩下了跟大蛤蜊一样与世无争,不喜欢挪窝的黄远洲,另外两位二十四将都被招走。 对这个国际贸易中心的控制力自然也急剧衰弱,被士绅派抓住了机会趁虚而入。 要是其他大船头不走,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选择留下就是为了守住月港这个大昭境内的最后一个桥头堡,关键时刻还能秘密接应逃得一命的少船主出海避祸。 可局势恶化的速度远比我们预计中的更快,外有朝廷虎视眈眈,内有士绅海商勾结官府背刺。 如今就连这个最基本的目标都变成了奢求。” 虽然黄远洲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使去当寇掠派,也要给官府士绅一个教训,心里也忍不住抱怨【黑麒麟】毛海峰的决定。 为老船主报仇固然重要,但月港和少船主也不能不顾啊! 环顾四周,八位大船头中五峰旗麾下的走了两位,有一位缺席,加上他自己还剩五位,可依旧坚定不移站在他身边的铁杆只余一位。 本职为水班职官【海捞子】的【翻江鼠】韩泽长。 虽不属于五峰旗,但跟他爹是八拜之交,这个时候倒是能顶住压力,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 旁边,王澄没有怎么犹豫便带着一群疍民走到了黄远洲和韩泽长的身后,理所当然地加入了平民派阵营。 他们是冲突的导火索之一,同样没得选。 只是看着对面乌泱泱的人群,还有围成一圈气势逼人的几个大船头,心头一跳: ‘朋友要搞得多多的,敌人要搞得少少的,中立派可不能全都被他们唬住。 不然我再想留在月港周旋可就危险了。’ 王澄觉得即使冒一点风险也完全值得。 抬头看了一眼宝山烽堠上冷眼旁观,不发一言,像是真的维持中立的【直岁堂官】沈老。 上前一步对众人“强装镇定”道: “靖王爷虽然被朝廷诱杀,却死而不亡。 神道科仪送王船之后已然得了《二十四节律》承认,为大昭王朝正祀地祇,连社稷主都不能黜落。 刚刚正位还难以显灵,等过上两年香火渐旺,必定威能日盛。 除非以后我们不再出海,否则帆船到了这东海洋面上,哪个又能逃得过【王爷】、【千岁】们的辖制? 就算托庇于中立的山海会和天妃娘娘,又岂不知疏不间亲的道理? 祂们同为海神信俗,如果靖王爷出手惩戒,天妃娘娘难道还会继续保佑各位吗?” 在场职官在点亮心灯后,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 士绅一方听到这话,顿时气势一滞,本来快要稳定下来的队伍又炸开了锅。 就站在王澄对面不远处的谢和,脸色更是猛地阴沉下来: “小子该死,坏我大事!” 本来一连串的招数砸下去,人都已经被唬住了。 趁着所有人惊慌失措,逼迫他们不得不站队,借势压人,独占月港这个世界贸易中心。 现在突然横生枝节,被人揭破了他们故意隐瞒起来的关键破绽。 谢和恨不得咬死“秀才王富贵”。 他作为计划执行者之一,当然比谁都清楚,采水王家之所以会灭门,根本原因不单单是因为外界以为的利益之争。 这里面至少有三方参与,地方上的士绅官员、五峰旗中掌握权柄的某位大船头、还有某个连他都不知道身份的大人物。 不只是采水王家。 最近六七年间,【双屿船王】许栋四兄弟、【虎蛟】金纸老、【海夜叉】李光头、【天差平海大将军】徐海... 数年之间,这些身怀蛟龙气,有化蛟之相的海盗、海商、大船头接连死于非命,全都被送了王船,填了海眼。 成了某个神秘科仪的一部分。 其中好几位大海盗还都是由靖海王辅助官军格杀,被他们这些幕后之人视作狗咬狗的绝妙计策。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什么机缘巧合,而是那位不知名大人物下的一盘大棋。 具体的计划谢和也不清楚。 只知道本来万无一失的神道科仪送王船只成功了一半。 没能把靖海王填进海眼,这才导致出现后患,让采水王家保留了继续兴风作浪的资本,让他们这些靠海吃饭的海商无比被动。 更加祸不单行的是,中间还逃掉一个靖海王世子,带走了一部分他们用六七年时间辛苦积累起来的蛟龙气。 必须把这个祭品全力追回! 要不是计划出了这等大纰漏,他们完全可以等着五峰旗因为内乱自己崩溃,最多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的事情。 可惜,先是上峰派来的【都水郎】莫名失踪,今天山海会的那位【直岁堂官】又现身阻止了事态扩大,快刀剪乱麻地制止了流血事件。 刚刚就连一个闻所未闻的小角色都在背后捅了他们一刀,又让他如何不恼,如何不恨? 谢和的脸色被王澄尽收眼底,也用【奇货可居】看透了他现在最强烈的执念: “拿下月港,抓住靖海王世子那个祭品,帮贵人收集所有蛟龙气,完成科仪。” 心里顿时有了决断,决定等到授箓列班之后立刻动手,拿下谢和撬开他的嘴巴,搞明白仇家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十八章 蒲氏家主:你可愿拜我为师? “小哥儿说的有道理。 等过上几年,咱们靖王爷一定会是名副其实的东海王,法位仅在天妃娘娘之下。” “咦?孙掌柜,你怎么又回来了?不会是怕了吧?” “别乱说,我向来敬仰靖王爷的为人,王爷头七的时候我们全家都祭拜过呢,跟他老人家将来会惩戒叛徒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多数人或许不像谢和一样知道许多隐秘。 但每天两次阴阳交替的时候,沧溟大洋中的山海咒禁都会显现。 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座正对着九龙江入海口的王爷庙,会望气的神道职官还能看到沸腾如海的香火愿力。 只是大昭王朝从来不是海洋文明,而是农耕文明,对皇权和官府的畏惧深入骨髓,即使是一群大船头仓促之间脑筋也没有转过弯来。 依旧觉得得陆权者得天下,下意识忽略了海上航路的重要性,更没有海洋民族根深蒂固的认知: 控制了海上要道,就相当于控制了世界贸易! 控制了世界贸易,就相当于获得了世界霸权! 获得了世界霸权,就相当于成就了无冕之王! 直到被王澄点破,才终于明白过来即使本地士绅一派在陆地上占了上风,这月港归属和海禁之策远没有到分出胜负的时候。 宝山烽堠顶端的沈老目露赞许,一针见血地点评道: “权力的阵地你不去占领就有别人会去占领。 朝廷咒禁山海,主动放弃了东海、南洋的势力范围,护佑这些地方的海神信俗自然就会占领。 祂们或许难以干涉人间,但在本身的权能范围内提供些许便利却没有问题。 现实的威胁可比刚刚的恩情有效太多。 今天这场闹剧应该到此就结束了,靖王爷又庇护了一次月港和底层的百姓。” 黄远洲、韩泽长两人都对王澄点点头,眼中满是欣赏之色。 “小哥儿倒是见识不俗。 更胜在洞彻人心,知人所喜,知人所惧,这番恩情我等一定铭记于心。” 却也十分体贴地没有在人前多说,显得太过亲近,以免给王澄招雷引恨。 当然他们也知道或许没什么用,跟自己这帮人站在一起就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 王澄笑了笑,他倒是不太在意今天的意外冒头。 反正皮相可以随便换,只要能授箓列班,就算再换一副命数也不难,任你是相师、风水师、嘴子金也暗害不了自己。 至于明面上? 自己冒险稳住月港局势,不就是防着这个吗? 码头上人群骚动,很快就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多是贵官大姓绅士豪强的爪牙,至少也跟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屁股决定脑袋没有选择的余地。 另一派则多是出身穷苦的平民百姓、采水人、疍民,以及大多数本来还摇摆不定的中立派。 平民派一方的基数远比士绅派要大得多,上层八大船头能收买,可庞大的中下层却没法收买。 或许上层看起来弱势三分,但在中下层五峰旗却依旧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能真正置身事外的也不是没有,许多白肤、棕肤、金发、红发的外国客商就对着这里指指点点。 毕竟无论谁输谁赢都得跟他们继续做生意。 “谢掌柜,咱们怎么办?” 三位本来威风凛凛,对黄远洲呈半包围之势的大船头,还有捉刀人魏钟,此时也有些骑虎难下,走又丢面子,打又没把握,场面一时僵住。 “你们问我,我怎么知道?” 谢和也在大冬天出了一身细汗,局势失控,他难辞其咎。 要是坏了贵人的大事,被王、徐两家屠过一次的谢家,恐怕真的就要变成过去式了。 论起抄家灭门,当官的才是最专业的。 恰在此时,从月港之外匆匆赶来的一道人影打破了场中的僵局。 几艘装备了大小火炮的战船靠港。 一个穿着丝绸员外袍,却高鼻深目带着些许色目人血统的中年人,在一群护军守卫下,分开人群走到宝山烽堠脚下。 目光如电,环视一圈,便大步站到了黄远洲和韩泽长身边,对着谢和一行正气凛然道: “趁着五峰旗收缩人手,趁人之危算什么本事? 蒲某羞与你等为伍!” 一句话便引来满场喝彩,无论哪一方都得认真听他说话。 只因此人正是八大船头中的最后一位,水班职官憋宝人【神眼】蒲寿英! 蒲氏家族祖上是色目人,早在三朝之前就来到神州,前面两个王朝海禁还没有像本朝这么严的时候,历代蒲家人都做过市舶司的大官。 大昭立国之后市舶司取缔,蒲家在官面失势,却又很快就靠着自己的雄厚积累成为了海贸走私中的一方豪门。 家中传承最上等的采水法脉,不输给王家的《顺风相送指南正法》多少。 只是在本朝两百年中行事风格神秘,始终左右逢源,屹立不倒。 随着他强硬表明了立场,顿时为五峰旗和平民派一方注入了强心针。 “我知道大伙儿或许理念有分歧,但都是为了月港和海商的将来,没有必要闹的血流成河,凭白让人看了笑话。 若是你们下定决心要里通外敌,毁了这座大伙儿共有的月港,就先过我蒲寿英这一关。” 这位大船头手按剑柄,目光如电,大义凛然,骇得谢和一方无人敢言。 咕咚! 谢和咽了咽口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吐出一句: “哼,我们走。” 带着已经本方人马转身离去。 盘踞月港上空的无形肃杀之气也悄然消散,即将沸腾的热水被盖上锅盖,局势似乎重新回归了平衡。 黄远洲和韩泽长却也松了一口气,连声感谢蒲寿英的拔刀相助: “幸亏蒲船头回来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站在他们旁边的王澄却默默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精光。 “这人姓蒲? 正主终于跳出来了!” 要是他先前没有遭遇那位“奉族长之命封锁海面”的假倭海渚鬼蒲寿成,恐怕真的以为这位蒲寿英会是力挽狂澜的好人。 【奇货:蒲寿英,38岁 水班职官憋宝人,蒲氏家族现任族长...】 有着先入为主的印象,再看他此时的作为,心里瞬间明悟: “这是从覆灭我们王家身上尝到甜头,准备再用内鬼借机智取月港? 前有谢和的正面逼宫,后有蒲寿英自己的补救措施,一环扣一环,决然不可小觑。 要是让他成事,偷偷在暗中弄死了老黄,立刻就能顺理成章接收平民派乃至整个互市派的武装海商。 好家伙,这是借壳上市借到我头上来了? 说不定还想把黄远洲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顺手把我这个漏网之鱼也给钓上来,来个一石三鸟。” 王澄正在琢磨什么时候找机会偷偷给黄远洲提个醒,别让他被人给阴了,却见那位蒲氏大船头突然看向自己,和颜悦色道: “小兄弟年纪虽小却有胆色,蒲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远远自愧不如啊。 我可是听说了,前几日在码头上向都水司据理力争,维护渔民、商船利益的也是你吧? 无论月港将来局势如何,我等采水人可都要谢谢你。 小哥哪里人士?如何称呼啊?” 言语中满是长者对后辈的欣赏鼓励。 王澄连道惭愧: “蒲大船头过奖了。 在下王富贵,本就是月港军户。 虽然去年考中秀才,却依旧是卫戍海疆的水师后人,也属于采水一脉,维护乡里理所应当。 只是晚辈身单力弱,扯扯嘴皮子还行,哪里比得上蒲船头这种英雄人物能力挽狂澜? 您才是我采水一脉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 这一通侃侃而谈条理分明,不卑不亢,没有得意忘形,还不忘恭维了蒲寿英一句,在这个年纪已然十分难得。 黄远洲跟韩泽长连连点头,觉得在一帮大老粗一样的渔民、船户中,终于出了一位人才,采水一脉当真后继有人,也跟着勉励了几句。 王澄眼看事情已了,不想再跟蒲寿英这个笑面虎多待,正要告辞,却又被对方出声叫住,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富贵小哥儿,我看你神光内敛,分明小小年纪就已点亮心灯成了箓生,足见你天资不俗。 既然你觉得我蒲某人还能入眼,可愿意...拜我为师啊?” 第二十九章 蒲氏家主:给我弄死这个小子! “拜师?” 王澄眼睛一亮。 “澄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师,公若不弃,澄愿拜为师父。”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 蒲寿英的提议不仅解决了他当前最急迫的问题,还给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反制机会。 对方想要潜伏进五峰旗和互市派借壳上市,如果自己也能潜伏到蒲寿英的身边,关键时刻来一个“我借壳了你借来的壳”,岂不美哉? 正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这算不算冲师不知道,但如果计划顺利,这便宜师父的腰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可是等王澄看到蒲寿英笑眯眯的和蔼眼神时,只感觉后背一凉,所有想法全都飞到了爪哇国去: “敌明我暗的时候当然可以冒险一试。 可我一连两次坏了他们的好事,早就成了一张摆在桌面的明牌。 就算蒲寿英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他是内鬼,也大概率把我当成了潜在的敌人,根本不会对我放松警惕。 如果我真的敢跟对方走,恐怕本事没有学到半点,过两天就会不小心...被溺水、被走火。 别人甚至都不会怀疑是这位‘师父’对我下的手。”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一旦答应,性命就真的操于人手,风险实在太高。 王澄可不会天真到将这种驱使海渚鬼纵横东海的狠角色当成心慈手软的羔羊。 电光火石之间便拿定了主意: “现实不是游戏,不会按照预想中最好的情况发展。 我在为疍民出头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失去了潜伏的机会,但如果不出头,蒲寿英也不可能邀请我,倒也不必为了这种事情患得患失。 总之,这个‘师父’不能拜!” 可是还不等他拒绝,黄远洲也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这个白水郎的眼力倒是远不如蒲船头这位憋宝人,没看出来你已经点亮心灯。 蒲船头难得有兴趣收徒,你可得抓住机会。 【憋宝人】这个职官法位出自秋分节气第三个候应【水始涸】,水涸则宝出,最擅长在海中寻宝,个个都是大财主。 拜蒲船头为师,大半年的时间足够你达到命火纯阳的境界,正好举行科仪晋升职官。” 王澄无语。 我真是谢谢你啊,老黄! 虽然知道黄远洲是无心之言,但被他这么一打岔,刚刚拒绝的话却再也难以说出口。 确实,就跟前两天被他弄死的薛大死前还在想着拜入山海会一样,对一个已经点亮心灯的箓生来说,什么事情都不如授箓列班重要。 加上蒲寿英要地位有地位,要钱有钱,要本事有本事,还是同一阵阵营的大佬,他完全想不到任何理由拒绝这一张“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这...那就谢过...” 正当王澄准备用个缓兵之计,先答应下来再借口回去收拾行李溜之大吉时候,却听到又有人在叫他。 “小哥儿,你叫王富贵?” 回头一看,身后悄无声息地多了两个人。 竟是那位采水法脉的【直岁堂官】沈老沈雨亭和他的徒弟,正目露奇异地看着自己。 王澄连忙拱手一礼: “沈老。晚辈正是王富贵,不知您有何见教?” 沈雨亭咀嚼着“富贵”这个名字,想起那一晚在渔霸失踪现场烧出来的福禄香号,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蒲寿英。 略带自傲道: “倒是巧了,老夫子我看到采水一脉出了这等少年才俊也是见猎心喜。 如今东海不靖,大乱在即,山海会也正准备未雨绸缪培养骨干,我看富贵小哥儿就很不错。 蒲船头可否割爱,给老夫一个面子,将这佳徒让给山海会啊?” 说这话时底气十足,似乎只要他开口这月港就没人会驳他的面子。 蒲寿英脸上一直尽在掌握的笑容终于僵硬了一下,不得不抱拳苦笑道: “沈老,您不是向来不理俗务吗?” 也算是一物降一物,王澄不敢直接拒绝他,他也不敢当面拒绝沈雨亭。 眼前这个看起来形容枯槁的老头,实则是采水一脉的【直岁堂官】,有纠劾水班三十六堂职官法脉之权。 背后的山海会更是地位超然,大有来历。 这海中珍宝无数,甚至还存在传说中的不死仙药,就算朝廷咒禁山海,历朝历代的很多帝王也都曾经派人下海寻药。 其中又以本朝太宗文皇帝派出的宝船舰队规模最大,前后七次,每次两百艘宝船,数万水师、采水人。 茫茫大海中,导航定位,牵星过洋,后勤保障又岂会是什么易事? 自然需要建立据点、烽堠、私港,为规模庞大的舟师服务,太宗甚至还专门下诏设立了数个孤悬海外的宣慰司。 宝船舰队七次下西洋持续了整整三十年才最终废止,舟师中许多为朝廷服务的官兵、采水人都滞留在了海外。 后世子孙不敢说太宗文皇帝带头触犯太祖海禁,对那些在外滞留的宝船后裔睁一眼闭一眼,这帮人也就成了海禁国策下唯一“合法”的例外。 等到海禁重立,民间走私盛行,这些宝船舰队建立起来的后勤保障和销货渠道不仅没有衰落,反而跟着越发兴盛起来。 海外的宝船后人们随即抱团建立了“山海会”,不仅是会社,也有推动山海相会之意,释咒开禁,耕海牧渔。 无论是朝廷水师、互市派的民间武装海商、寇掠派的海盗,只要出海就少不了跟各地的山海会打交道。 靖王爷的惩戒远在天边,山海会的岸防炮却近在眼前。 蒲寿英无论出于什么立场,都不想轻易得罪他们。 沈老摆摆手: “你也不必多想,老夫只是看这小哥对眼罢了。咳咳咳... 水班职官本就弱势,大变当头还四分五裂,难得富贵年纪轻轻,却有一片公心和主人翁精神,敢站出来为采水一脉发声。 与我山海会的理念不谋而合,难得,难得。” 他这话说的让王澄都有些汗颜。 ‘您要真说我那是一片公心和主人翁精神倒也没错。 毕竟我立志要当采水人的二代目太阳,没有人能比我更一心为公了。 公私一心,将来麾下组织正好可以叫一心...咳咳。’ 这时,老者身后跟着的徒弟郑钱,也自豪地向王澄解释道: “富贵兄弟,你若想入采水一脉,咱山海会不比任何势力差。 诗书传家的士大夫家族都有族学族田,为家族持续补充新血,山海会也是一样。 凡是三十五岁之前能点亮心灯,都可以借山海会的镇物、法坛授箓列班,而且人身自由,不限制来去。 学成之后,当海商、海盗、水师官将都随你。 只要交钱就行...” 听完他的解释,王澄也意识到山海会之所以跟正常的法脉传承不同。 根本原因就是采水人出海,需要直面历朝历代都谈之色变的沧溟大洋,死亡率实在太高。 再加上咒禁山海和卑贱的地位,要是没有足够的新血补充,这一条法脉传承恐怕用不了多少年就会渐渐消亡。 山海会降低收徒门槛,打破门阀世家垄断,算是在神道修行的上升之门中开了一个小口,确实出自一片公心。 过去王澄只听说过山海会,还真不知道山海会还有这种业务。 想想也正常。 靖海王从来就没想让儿子继续当采水人,王家自己的本事都学不过来,当然不会跟他介绍其他拜师的渠道。 前面几天有心栽花花不开,如今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本来就想跟这位【直岁堂官】搭上关系,这下还凑巧给他解了一次要命的危机,哪里还不抓住机会? 王澄看到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装作犹豫一阵,才对蒲寿英拱了拱手: “晚辈多谢蒲船头厚爱。 但今日之事咱们已经跟那群官府走狗撕破脸,不知道多少大事等着蒲船头操心,晚辈哪敢为了自己的私事耽误您的大事?” 说着转向沈老,深深一拜: “承蒙沈老不弃,晚辈愿拜入山海会门下!” 说的有理有节,被接受的一方暗暗点头,被拒绝的一方也难以吹毛求疵。 蒲寿英被王澄拒绝也不气恼,脸上始终笑意盈盈: “无妨。恭喜富贵小哥儿拜得名师,也恭喜山海会收得佳徒。” 随后云淡风轻地跟黄远洲和韩泽长约定晚上聚一聚,商议事关月港未来的大事,跟众人告别后转身离去。 等离开王澄一行的视线,这位蒲大船头就对身边的心腹笑眯眯道: “回头找人给我偷偷弄死这个不识抬举的小子。” 第三十章 束脩:十六锭金,卖官鬻爵 随后在唐墨谨的补充里,黎嘉妍才总算知道了那件事情最后的处理结果。 多宝道人所施展出的上清神光,堪称无坚不摧,七彩宝光在掌印面前瞬间溃散,化为满天星屑。 其实黎嘉妍想问的是,莫非他认识着安定侯或者认识着安定侯府的郡主? 李艮身为龙宫将领,何曾这般被羞辱,举斧要给孩童教训,不想孩童将金圈一丢,顷刻间将李艮打的脑浆崩裂,死于岸上。 看着自己这身老骨头,在看着面前正得皇帝重用,颇为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黎若海顿时也笑得满面和蔼,拉起黎嘉妍的手就放在了宋琰昱手中。 回到院子里的江生,身上的戾气已经荡然无存,满面的春风和兴奋。 蓬松的雪团落在他们身上,南倾摊开手心去接,看着雪在自己掌心融化,神色虔诚。 黄飞虎父子叛逃一事被闻仲得知后,闻仲再也无法在北海待下去,没有事先向师父金灵圣母汇报,直接带着人马返回朝歌。 好在吾冥不愧大罗金仙之修为,强自稳定心神,见龙虎如意袭来,怒喝一声,摇身一变,化为一条百丈长的黑色蛟龙,凶神恶煞,戾气弥漫。 面包车司机负有全部责任,换句话说,陆一鸣完全属于是好人好事。 “秦教授,既然这样,我们还是继续前进吧。”学生们吵吵了起来。 楚家年轻一辈最优秀的两个年轻人,楚七少和楚三少,也含泪跪在了楚家家主的面前。 第一次叶修跳开,他还并没有怎么在意,还觉得叶修那是运气,还觉得人的反应和度,是绝对无法躲开子弹的!但是叶修第二次躲开,他却不能不感到胆寒和恐惧了。 身为洛长风的师兄,他自然很希望也对洛长风抱有足够的信心认为后者能掌控这场战斗。 这个光点仿佛就是天地之间无数的白光汇聚而成,白的发亮,白的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来。 当众人上前来,从秦照的手中把隋天琦给绑起来的时候,就连隋天琦自己都不知道,他伪装的这么好,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之所以造成这样的现象还是得益于张天的精神力,石碑上的简单功法让张天不管是在体质还是精神力上都有了很大的提升,早已远超常人,而魔法施展的引子刚好是精神力。 原本自认对无名十一剑六式剑招早已吃透的他忽然有种可怕的错觉,就好像他第一次遇到陌名施展这种剑法破他防御时一样。区区六式剑招,不过数十种变化,在这清秀年轻人手中施展竟让他茫然束手无策。 下一刻,青岩僧周围的魂域内,领域规则陡然强化,肉眼可见魂域之中竟然出现了一层层叠加的岩石虚影。叠加的岩石虚影越来越多,其中的魂力密度堪称实质化,方圆十余丈内的魂域中,虚空都产生了一丝丝漆黑的裂痕。 两人原本就已经有些苍白的脸色,变得越发的苍白了起来,两人的眼眸之中,都露出了惊慌和恐惧的神色。 今天苍玄道统的人都尽数来到,四位九星真皇面色复杂的看向天边!基本两大道统,所有神级以上的强者,都汇聚在这。 至于氪星的科研人员,这些大多不擅长战斗,所以佐德并没有让他们一起接受黄太阳的照射。 吴雪一听笑了起来,她知道这主要是因为潘灵对直播的圈子不是太熟悉导致的,明明自己手上拿着一手的好牌却不自知,一点信心都没有。 毕竟自己的动作虽然是不大,但是确实可以说是掩饰方面没怎么走心。 李富贵一枪轰碎那只虫子脑袋,随后端着长刀紧盯着另一只注视着他的虫子。他没有向王天宣那般离谱的火能防御力,在这样的战场上他必须得将精神高度集中。 便连着高素素,都连忙起身抱住陈太平因为太过愤怒,而不断颤抖的身体。 但是他的师父还有他的弟子,他不能因为他的一走了之而受到牵连。 能够把大质量炮弹加速到可以摧毁一颗金属行星的地步,几乎就等于是要把炮弹加速到十分之一光速。 陶奈还来不及去问商溟要去哪里见他,一股巨大的推力便将她从原地推了出去。 对面的三个男人,为首的叫古通,是三人中的大哥,和他一样都是练气十三层。 从天空上看,这五六米宽,十几米深的裂缝,像是海岛上面一道狰狞的伤口。 “务要再说,朕心意已决。”秦始皇嬴政手一挥,直接无视了蒙恬的进谏。 只听他怒吼一声,黑发狂舞,道元涌动,无比恐怖的气息自他身上爆发,隐隐间化作一头黑色狂兽,道王之威,全力爆发,疯狂撕扯着四周空气。 这些话我没有和他说,但我知道他肯定明白!而且他之所以不忍心下定决心,完全是因为他心中还在乎那一点仅存的亲情。 第三十一章 师父:水班凶险,汝当勉励 “原来是为了山海会的‘卖官鬻爵’,怪不得薛大这种渔霸都能克制欲望,辛苦攒下几千两白银。” 王澄也在此时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过来薛大准备的那一坛3800两金银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薛大出身最底层的疍民,没有条件从小学习,又怕死不敢出海,除了当渔霸巧取豪夺之外什么都不会。 这才辛辛苦苦攒钱,准备走一走终南捷径。 只是他大概没有预见到,随着海外贸易从西方输入的白银越来越多,这些年来白银贬值,与黄金之间的兑换率持续降低。 咬着牙攒了又攒,耗费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差不多凑够了这一秤金,能让他跳过刻苦修行、无视节气候应,直接买到职官法位。 要不是他的【贪财坏印命】作祟,让我穿了他的嫁衣裳,恐怕今天站在这里的就是他了。” 不过,王澄也有疑惑: “沈老,晚辈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束脩不足八锭金还好,学徒和山海会之间只是交易关系,但交了八锭金和十六锭金的都是真传自己人。 咱们山海会收真传弟子难道也只看钱,不管心性? 万一来拜师的是像都水司中那些助纣为虐的疍民叛徒该怎么办?就不怕山海会也沦为一个恃强凌弱的大渔帮?” 他的担心不是杞人忧天。 军队里最好的兵员是良家子,而不是早就见过血的死囚杀人犯;即使混黑道会社都要讲究义字当头,谋害兄弟必受三刀六洞之刑; 徒弟动不动就背刺师父,师父拿弟子炼法,师兄弟之间尔虞我诈,自相残杀,连最基本的道德约束都抛弃掉... 必定导致管理成本无限扩大,组织毁灭只在顷刻之间,更不要说什么发展壮大了。 “叛徒?心性?呵呵...” 听到王澄提起那些和【都水郎】同一晚消失的疍民叛徒,沈老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眼底亮起一圈金光: “老夫这两只眼睛还没瞎,一双耳朵也没聋,认得出来谁是人才,谁是祸害。 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打过眼呢。 富贵啊,老夫看你心性就很不错,很不错,咳咳咳...” 王澄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他看穿,后背都凉飕飕的,忍不住怀疑对方的眼睛里是不是也藏着一枚【四海通宝】。 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历史上这“奇货可居”本就是朝奉郎、商贾的看家绝活。 别看自己有四海通宝,可毕竟还不是职官,论起识人相面的能耐还未必能比得上眼前这位老朝奉。 山海会之所以大开方便之门,恐怕就是因为当家的【朝奉郎】对自家绝活有着足够自信。 说不定还打着主意,让那些人先把钱送来,再给这些“弟子”安排个死亡指标,一举多得,简直完美。 既得了钱财,又清除了蛀虫,还有正派弟子的幸存者偏差,外人根本注意不到这种隐秘,继续前赴后继。 听到沈老似乎话里有话,王澄不禁有些怀疑这老头是不是从自己身上看出来了什么。 但他对自家的【四海通宝】有信心,也没有怎么紧张,反而腆着脸讨巧道: “心性好能免费吗?晚辈想选一秤金。” 沈雨亭捋着胡须和善地对王澄笑了笑,就在他以为有戏的时候,却听这老头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不能!” 沈雨亭不顾王澄垮掉的脸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才继续道: “一秤金是30斤,也可以按照现在的市价一比八换成白银3840两,大头不能省,我倒是可以做主给你抹个零头。 就交3817两3钱零35个铜板吧。” 王澄听到这个数字时,身体猛然一僵,干巴巴地: “晓...晓得了。” 苦着一张脸从身上取出几张钱庄的兑票,一张豫通顺、两张蔚泰厚、四张天成亨,都是元、亨、利、贞四档中元字辈的大钱庄。 还有一些散碎的银钱、铜板,一一摆在桌子上。 明显是掏干净了全身的钱财,最后竟然跟沈老说出来的数字一文不差! 看着交上来的束脩,沈雨亭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眼中的一圈金光更亮。 ‘好小子,弄死了那一群疍民叛徒的果然是你! 白天刚刚冲突,晚上就把人给全杀了,毁尸灭迹做的干干净净,连我都没有找到丝毫破绽。 手段确实凌厉,收尾却不够周密。 赃款倒是用钱庄洗过了,还特地分开存到几家钱庄,可惜只洗了一次,迷惑那些官府的蠢货足够了,却挡不住老夫的这一双法眼。 比起老夫当年做无...咳,买卖时的谨慎还差了那么半筹。’ 因果倒推,沈雨亭也明白过来为什么都水司的【官气】没有对他造成反噬。 这小子不仅睚眦必报,还谋定后动,不拘小节,用鸡鸣五鼓返魂香一招制胜,更会借力打力,用民心破掉官气,绝对是采水一脉需要的一等人才! 要不是自己阴差阳错当晚就撞上他的作案现场,任谁也发现不了他干的好事。 沈雨亭越琢磨越觉得这个年轻人对自己胃口。 衣袖一挥,桌上的钱财消失无踪,单单留下了黄远洲赠予的金锭又重新还给了他,摇头替他惋惜道: “富贵啊,我没想到你真能拿出一秤金。 本来想着只收你全部身家,随便意思意思就收你做个亲传弟子,可惜啊可惜,富贵,你运气不太好,你...太有钱了啊。” 不顾王澄呆滞的脸色,继续悠然道: “正式入我法脉名录需在授箓列班之时,今日你先敬茶吧。” 既然选了一秤金级的束脩,就没有不选沈雨亭这位【直岁堂官】的道理,王澄也不敢抗议,干净利落地跪倒在地拜他为师。 骡子大、马大值钱,架子大不值钱,拜师父也是应有之义,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然后又起身见过郑钱这位师兄。 “郑师兄。” 郑钱向他回礼: “哈哈,王师弟!以后我终于不是师门里最小的一个了。” 沈雨亭喝了一口王澄送上的茶水,语重心长道: “富贵,在你之前,我只有三个真正的亲传弟子,其他的都只是肥羊。 你还有大师兄章权、二师姐也是我的独女沈月夜,他们这段时间都在外公干,改日带你认识。 郑钱是老三,留在我身边帮衬,你是我这一脉的老四。 不过,入门晚也不算什么,咱们采水一脉最是凶险,汝当勉励之啊!” 水班职官的地位本就在三班职官中垫底,而且多年以来内斗不断,说是一句内忧外患都不为过。 沈雨亭这位肩负重任的【直岁堂官】始终忧心忡忡,无形中对自家弟子也有了更多的期许。 “排行老四吗?” 王澄口中咀嚼着这个一听就不简单的排行,心里还算满意。 最终能继承【直岁堂官】位置的接堂弟子向来只能有一个,他确实也该勉励。 看三师兄郑钱的样子,师门的氛围应该还算不错,遂深深一揖: “是,师父。弟子一定不让您失望!” 只是直起腰的时候,感觉肩膀沉甸甸的有些发酸。 如果猜的没错,那是因为他刚刚把五峰旗东海国的担子放下不久,就要重新担起水班三十六堂的堂口。 这肩膀酸痛只能说是他王世子的“职业病”又发作了。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啊。 沈雨亭起身让伙计继续干活,带着两个弟子走向凤麟斋的后院,穿过假山、石桥,草木掩映间伫立着一座三层阁楼。 “老四,你已经点亮心灯,授箓列班之前就是水磨功夫,一点点提升心光,直至命火纯阳。 除了内练、外练、食补之外,剩下的时间也不能浪费。 要像窦言一样,提前熟悉相应的行当,积累经验,才不至于临时抱佛脚,授箓列班的时候出问题。 为师手上有三十六堂全部传承。 今日我有空闲,顺便帮你测一测你的命数与咱们水班职官中的哪一堂最为契合。” 沈雨亭显然已经飞快进入角色,开始以师父的身份,尽职尽责地教起了徒弟。 对王澄开门见山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老四啊,大昭王朝人人都想要授箓列班,考不上科举,当不了朝廷命官,也要求一个三班职官法位。 命理之学中别的不求,哪怕使一些歪门邪道,也要给子女整上一个‘八字带印’。 你可知道我们的神道职官体系到底从何而来?” 第三十二章 解惑:三官盟威,神道源头 王澄心道,八字带印带的可不就是官印吗? 跟上辈子戏称的“命里带编,宇宙的尽头是编制”如出一辙。 在前世可能只是戏言,但在这个以神道职官为尊的“官本位”世界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不过他们不是给那位【社稷主·真龙天子】当官,而是直接给大道当官,所以才叫神道职官! 沈雨亭也没指望他能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 “老四,人人皆知,神道职官体系成型于汉代,力量来自于九天之上的道气和三官盟威。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早在先秦时期,国家的官职和神职一开始就不分彼此。 没有先秦时期的积累,就没有后来神道职官体系的百花齐放。” 三班职官的起源倒是听老父亲说过,但采水王家偏科严重路子有点野,论传承有序肯定比不上山海会,连忙竖起耳朵认真听讲。 郑钱虽然入门的时候已经听过这段故事,现在再听,依旧屏住呼吸,聚精会神。 “《周礼》中就有记载,大周官职分为【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与【冬官】。 六官各部各自包含职官60人,正好对应一甲子之数,由此六官共有职官360员,对应周天之数。 每个部门都具有行政和信俗双重职能,那个时候‘官职’同时也是‘神职’。 【火正】、【风后】、【司耀】、【雨师】等等听起来像神明的官职,从三皇五帝时期一直延续到现在。 不只是周朝,历朝历代国家的建立本质上都是一场浩大的神道科仪。 通过【符应镇物】和官爵体系上应天象,为作为宇宙复制品的国家注入道气,使其成为真实存在之物,让国家成为神道王朝,获得法统。” 说到这里时,沈雨亭顿了一下,等到两个弟子消化了这段历史才继续往下讲: “大道与人之间存在天人感应,每一个国家建立时都会出现天地异象、符应祥瑞,代表他们承接的天命。 河图洛书、五彩稻穗、天命玄鸟、凤鸣岐山...等等都是最典型的符应祥瑞。 天子代表国家承接天命,诸侯又因为得到了天子的册封而得以分享其天命。 所以,在先秦时代,神通异术就流淌在天子和诸侯的血脉里,外人不可染指,那时一直都是‘爵本位’。 以血脉为纽带的方伯、诸侯就是各自封国中的神!” 王澄听得入迷,这些都是采水王家不了解的秘闻,对拥有正统传承的山海会来说却只是常识。 他也意识到,先秦时代跟现在截然不同。 一个人可以不劳而获,只要你是诸侯的嫡长子,就能自动继承公侯伯子男的爵位,乃至成为一国之君。 缺点是十分考验投胎技术,只要不是贵族,几乎没有任何上升的渠道。 要是转生到那个时代简直就是地狱难度。 这时,沈雨亭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 “直到始皇帝陛下建立大一统王朝,汉承秦制。 人与道气显化的天、地、水三官在鹤鸣山建立的第一次盟约,以及后来不断重复举行的立盟授度仪式。 终于让虚无缥缈的‘道’通过贯穿盟约之中的‘信’而被赋予重量,超脱孤立的国家,成为了在人间永远流传的‘法’! 《二十四节律》不是《周礼》不是《秦律》,不因王朝更迭而破灭,自成一体。 仿照先秦天子向诸侯册封建立起的‘神道符箓体系’,就是天、地、水三官为神道职官授予的符命。 七十二候中的每一个候应对职官来说,都相当于大商的天命玄鸟、大周的凤鸣岐山、大汉的高祖斩蛇。 这才是真正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最终,通过传度仪式授箓列班,将每一个职官都变成大道之臣。” “职官品秩主要分为上中下三品,朝廷命官又人为细分成九品,九品最低,一品最高。 开始内练外练与炁沟通就相当于是九品,点亮心灯就是八品箓生,等到命火纯阳授箓列班就是正式的七品职官。 彻底打破了用姓氏和血脉传承力量的限制。 从此以后,既然每一位三班职官都是大道的臣属,自然可以借助约等于将军‘虎符’的‘符箓’,调动道气施法禳灾。” 王澄结合自己过去的所学所悟,只感觉眼前拨云见日,对神道修行体系有了系统性的全新认识。 简单一句话总结,就是三官通过符应或者候应,赋予了神道职官《二十四节律》的执法权,让他们能依托职权干涉天地自然。 这就是天人合一! 沈雨亭在为先贤的伟业振奋之余,也不无遗憾: “可惜,这天、地、水三官都不是人格化的神祇,而是道气显化的象征。 用祂们的名号开坛做法无往不利,想跟他们对话,祈求干涉人间皇权却是痴心妄想。唉...” 后面的话沈雨亭没有继续说,王澄和郑钱心里也都明白。 要是三十六堂水班职官上面有人,他们怎么可能混得这么惨? 山海会保持中立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实力不济! 他们身为当年宝船舰队的后人,跟各方都有关系,也只有摆出中立的姿态,才能小心翼翼维持平衡。 要是有实力,早就干脆掀桌子了。 在海上独立建国他不香吗? 最强采水人靖海王被围杀,不仅对五峰旗来说是惊天噩耗,对中立的山海会也如同晴天霹雳。 一个王锃倒下去,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等到下一次机会。 不要说积蓄力量,等到采水人大分裂,互相打得头破血流,山海会也必然遭受剧烈冲击。 沈雨亭毕竟心性不凡,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 “幸亏我收了几个好徒弟。” 山海会广收门徒,其实还有着另一重考量。 这个世界上存在背叛阶级的个人,不存在背叛阶级的阶级。 山海会不遗余力培养新的采水人就是为了壮大整个水班职官的阶层,只要水班职官强大了,自然就会不约而同为水班整体争取利益。 所以不管那一派,只要有天赋,他们都愿意好好培养。 就算亲传弟子将来也不妨碍加入官府水师或者武装商团,反正他都有门路。 王澄付出的这区区“一秤金”换来这样一位师父,显然是赚大了。 师徒三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阁楼门前。 “都说隔行如隔山,天班职官和地班职官为师不做置评。 咱们水班主要分成两支,一支是水,另一支是财,对应的七十二候应有的一样,有的则截然不同: 【白水郎】、【牵星官】、【捞尸人】、【浊河艄工】、【采珠女】、【分水将军】、【海捞子】... 【朝奉郎】、【憋宝人】、【货郎】、【行商】、【银匠】、【盐人】...共计三十六堂。 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选择职官法位的重要性完全不逊色于一次投胎。 对应的环境、传承、成长速度、上限...等等都有可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万万马虎不得。” 王澄在心里连连点头: ‘我们采水王家传承的《顺风相送指南正法》,研究最精深的就是水脉,又以最主流数量最多的【白水郎】为先。 王家历代族人授箓从来不用考虑别的,也不用挑来拣去。 一代代的传承下来,采水王家的命数早就跟这个职官法位绑定到了一起。 不过,山海会也不愧是地位超然的采水法脉,单单是因材施教这一点就比我们强得多。’ 王澄觉得无论测不测,自己应该也是个当【白水郎】的命,这个时候却不能乱说,只道: “弟子全凭师父安排。” 师徒三人进入阁楼,王澄发现阁楼虽分成三层,却上下通透,以木质回廊相连,每一层都摆放着十二只古旧的木匣。 周围写满红色咒文的黄幔飘飘,一楼中央摆着香案,上面置有青铜香炉。 沈雨亭将王澄推到了阁楼中央: “孩子周岁时有‘抓周试儿’,各大法脉测定弟子命数时也有‘抓周定命’。 老四,去吧,把你自己的未来抓在手里!” 第三十三章 抓周定命,水班垂青 三师兄郑钱提前一步走到条案前,将三炷特制的八宝如意香点燃,一根一根分别插进香炉里。 随着青烟袅袅升腾而起,垂落的黄幔无风自动,王澄也若有所思地站到了阁楼中央。 他知道民俗“抓周”的仪式源远流长,一般都是刚满周岁孩子的必备保留项目。 有钱的富户们都要在孩子的床前陈设一张大案,摆上一堆精心准备的抓周物: “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 如果是女孩抓周还要加摆:“铲子、勺子(炊具)、剪刀、尺子等缝纫用具,绣线、花样子等刺绣用具。” 普通人家,限于经济条件,可能会简化一些,但这种仪式还是少不了的。 由大人将小孩抱来,令其端坐在床,不做任何诱导,任其挑选,看他们先抓什么东西,后抓什么东西,以此来测卜其志趣、前途和将要从事的职业。 比如:大名鼎鼎的宝二爷抓周时,抓到的就是脂粉、钗环,也预见了他的一生。 “老四,三班职官入门之时都用‘抓周定命’来测试箓生的命数到底适合哪一堂的职官法位。 楼中这三十六只盒子每一只里面都藏着一件代表了本堂职官的抓周物,最后你抓到哪个就算哪个。” 沈雨亭和郑钱退出门去,把科仪坛场完全留给王澄。 最后不忘叮嘱一句: “待在这里慢慢就会和那些抓周物气机交感,激活最有缘分的那一个。 对了,这里的抓周不是像周岁小儿那样无意识地主动抓某物,而是某抓周物来...抓你! 降服那件被命数吸引来的抓周物,走出大门就算完成科仪。” 随后郑钱“哐嘡”一声关上了大门。 大门闭合的瞬间,三层阁楼中的青铜灯盏自动点亮,投下昏黄的光芒,越发显得楼中气氛诡谲。 呜呜呜... 封闭的房间里刮起了冷飕飕的阴风贯通了全部的三层空间。 王澄默默伫立在香案前,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左右四顾,隐约感觉到灯盏照不到的阴影里正有几十双眼睛冷冷盯着自己,心里一阵发毛。 感觉事情可能不像师父说的那么简单。 “师父!师兄!”叫了两声却没人答应,像是早就已经走开了。 阁楼旁边的凉亭里。 师徒两人悠闲对坐,悠哉悠哉喝着茶水。 郑钱撇去茶盏中的浮沫: “这抓周定命不看出身、学识,全看一个人的心性、命数,平均三天才能气机交感。 我当年耗时半天,已经是除了师姐三个时辰之外的最快记录。 师父,您猜师弟大概多长时间能引来抓周物?” 沈雨亭对王澄十分有信心,对自己的一双法眼更有信心,这个徒弟入他采水一脉绝无问题。 “若要为师说,富贵最多三...” 忽然扭头看向阁楼,眼中金光缩成一个小点,嘴里的时间单位不断变化,而且越来越快: “天...个时辰...刻钟...分...” 还没等郑钱反应过来,就已经变成: “三...二、一。开始了?!!” 老头豁然站起,连手边茶盏不小心被打落在地都没有注意到。 里面的王澄自然不知道自己在一众山海会的门人里到底是快是慢,只觉得眉心有一根无形细线,将他和某个事物连接到了一起。 随后,顶层有盒子打开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则是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以及沉重刀刃在地面上拖行发出的刺耳噪音。 “什么东西?” 王澄豁然抬头,就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带着满身的鱼腥味从楼上走了下来。 看不清脸长什么样子,身上穿着褐色的短衫,赤着满是皲裂的双脚,典型的船工打扮。 随着它的出现,阁楼里的青铜灯盏全都在一瞬间从橙黄色变成了油绿色。 最让王澄侧目的是,它的手里还握着一柄船桨模样的长柄棹刀。 棹,长柄船桨也,短曰楫,长曰棹。 据说威风霸气的三尖两刃刀就是从棹刀发展而来,具体形制就是三尖两刃刀去掉了两个尖,如果再往前追溯起源就是陌刀,盖古之斩马剑! 采水人的外练法【破浪八刀】一开始就是一门棹刀刀法。 “来了。” 那个东西行动起来似慢实快,似是没有重量一般,短短几个呼吸就来到了阁楼一层。 奇货可居也终于看清了它的信息。 【邪祟:付丧神 器物被闲置百年之后,凝聚负面的众生愿力,或者说怨念,就有可能幻化成具有简单意识的付丧神,也叫物久成精。 执念:被抓周。 境界:实力内外练大成,和普通箓生相当。】 不需要多猜,跟王澄预料的一样,循着气机交感而来的棹刀抓周物,代表的正是【白水郎】。 嗡——! 眼前寒光一闪,迅猛无匹的一刀便砍到了他的头顶。 王澄握住腰间刀柄,却没有拔刀出鞘,只是脚尖点地,飞速侧身躲闪。 不是他不想挡,而是不能挡。 军中刀法高手皆言自己可单刀破枪,及上阵时,人人...持枪而去。 短兵器要花十二分力气,才能比得上长兵器八分的战斗力,这是自古不变的真理。 “幸亏这是一对一私斗,有辗转腾挪的空间,一旦上了战场,短兵器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最多当个副手兵器。 拿单刀跟棹刀对砍,得有多么想不开?” 刀锋擦着他的脸颊砍在地上,在那一瞬间王澄似乎闻到了不知积攒了多久的厚重血腥味。 刀刃在火星迸溅中重新弹起,一个横扫,环首刀这才豁然出鞘,被王澄双手抵在身前。 铛! 以巧劲儿借力倒射出去,双足在身后粗壮的阁楼立柱上一连踩踏数步,然后纵身从上方飞跃追击而来的付丧神。 在错身而过的瞬间,长刀化作雪亮电光,轰然斩向它的头颅。 低级邪祟大多没有什么智慧,只会遵循本能和执念行动,即使这个付丧神实力不弱于箓生,但在遭遇战中,胜利的往往都是人类。 这也是各家法脉为什么敢放心使用邪祟抓周定命。 王澄在半空中吐气开声: “死!” 眼看这付丧神就要被他一刀枭首。 一柄生满铜绿的铜钱剑却被一只胖乎乎的手掌抓着,悄无声息地刺到了他的背后。 王澄不敢继续挥落那致命一刀,连忙背刀格挡。 半空无处借力,随着剑上大力猛然袭来,王澄直接被打落在地,翻了个跟头才重新弹身而起。 这才发现身后又多了一个付丧神。 跟前面那个一样面目模糊,身材圆胖,穿着员外的绸缎长袍,手里握着代表【朝奉郎】的抓周物:铜钱剑。 这还没完。 王澄身边阴风大作,吹得他睁不开眼睛,楼上木匣开合声连成一片,影影绰绰之间不知道从盒子里爬出来了多少付丧神。 【牵星官】的罗盘、【捞尸人】的捞尸钩、【行商】的算盘、【货郎】的货担...成群结队走下楼梯。 到最后就连【西湖船娘】的赤色鸳鸯肚兜、【采珠女】的鲨鱼皮水靠都过来凑热闹,实在是...骇人听闻,礼崩乐坏! 但随即嗓子干涩的王澄就明白过来。 这就是自己这位海神信俗【王爷】第一代直系子孙当初随机获得的祝福。 不仅得沧溟庇佑永不溺水,还得水班三十六堂职官道统垂青,修行相应传承的绝活、异术事半功倍。 无论选择哪一堂的职官法位,都必定大有前途。 关键不是每一位海神信俗的直系子孙都有这待遇,而是随机得来,不具备普适性,他也没听说过别人身上曾经出现过这种情况。 早已凑到门缝前的郑钱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么快?这么多?师弟竟然跟水班三十六堂职官都有缘?这这这...闻所未闻啊!” 事实上,不要说年纪轻轻的郑钱,沈雨亭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正常情况下,先不说一个凡人的命数能不能背动好几堂职官法脉。 关键人力有穷时,想要在一个行当出类拔萃都千难万难,更不要说多个行当,身兼数职。 自古以来尝试身兼数职的人不少,但能出类拔萃的却不多。 曾经的最强采水人靖海王王锃也只是一位再平常不过的【白水郎】而已。 靠着大众化的职官法位和采水王家传承的《顺风相送指南正法》几乎打遍东海无敌手。 要不是贸然上岸遇伏,当世没有任何人能在海里杀死他。 所以职官法位不是越多越好,而是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不过! 对他们这群能“卖官鬻爵”的【朝奉郎】来说却是意义非凡。 看看这位小师弟能引得三十六堂职官所有抓周物争抢的样子,就知道不管他将来使出水班哪一堂职官的本事,恐怕都不会逊色于那些专职的职官。 炼法承受的副作用也会比其他人低得多,做一个兼职的多面手完全没有任何难度。 老头心中升起难以遏制的狂喜: “老四天生就该吃采水这碗饭,感谢天妃娘娘庇佑我采水一脉。” 然后又勃然色变,急声呼喝道: “快,郑钱快去掐断香火,把人救下来!伤了我宝贝徒儿一根腿毛,我打断你的狗腿!” 第三十四章 面白心黑,弟子类师 “好好好,一个呼吸之前我还是最受宠爱的小徒弟,一个呼吸之后就不爱了是吧?原来你是这样的师....” 嘭! 从小甜甜沦落为牛夫人的郑钱,还来不得哀叹一代新人换旧人,就要被沈雨亭给一脚踹进了阁楼里。 一个两个付丧神还好说,四个五个也问题不大。 但三十六个付丧神一起上,他这个七品职官也根本打不过,只能争取赶快掐灭香火,结束这场抓周定命。 郑钱刚刚适应阁楼里昏暗的光线,却见被一群付丧神围住的王澄并没有慌乱,而是从兜里取出一只比哨子大不了多少的管状铜牛。 郑钱看到这有些熟悉造型,怔了一下: “这个好像是配合...鸡鸣五鼓返魂香使用的吹管?” 他记得师父手里好像也有一个类似的铜牛,但用的时间太久,又滑又亮,已经快要包浆了。 师弟这个却还是个新的。 他猜的一点没错。 王澄上次阴了薛大一伙儿之后,就尝到了鸡鸣五鼓返魂香的甜头。 当然不可能从此上岸从良,做回正人君子,反而继续发扬光大。 这管状铜牛就是采水一脉《香谱》中用来配套施展“吹”字诀的器具。 在夜深人静或者战斗间隙,朝着姑娘的闺...咳,敌人吹上一口,喊三个数:“倒!倒!倒!”敌人就会倒地不起。 这几天除了又配了不少各种蒙汗药之外,他还额外配了一些针对邪祟阴物的大杀鬼丸: “虎头骨三两,雄黄(细研)一两,鬼臼(去须)一两,天雄(去皮)一两,脐皂荚(去皮,及子)一两,芜荑一两,藜芦(去芦头)一两。” 全部捣罗为末,炼蜜和丸,团成杏核大小,主治热疾、时气、伏尸、邪祟。 烧一丸安室四角,热疾时气;烧一丸安床头边,牛马疫疾;烧一丸安鼻中,治狂邪鬼魅,妄语狂走,恍惚不识人。 铜牛里装的就是没有合丸的大杀鬼丸粉剂。 趁着一群付丧神还没有完全对自己包抄合围,王澄举起铜牛用力一吹。 练了十几年的【辰龙吐纳术】让他的肺活量极为惊人,一大蓬赤红色的烟尘化作千万道红线猛地喷射出来。 滋啦——! 面前距离他最近的棹刀【白水郎】、铜钱剑【朝奉郎】都像是被泼了一脸硫酸,惨叫着踉跄后退。 王澄已经趁机赶上前去,一刀便斩下两颗头颅。 其他付丧神骇然后退,抓了这么多年周,他们也没有见过这种完全不讲武德的阴险之徒。 王澄却理直气壮: “天真!人如果不会使用工具,跟动物有什么区别?瞻前顾后怎么做采水人的新太阳啊?” 顺手抓起掉落的棹刀和铜钱剑就冲出大门,刚好跟被踹进来的三师兄擦肩而过。 郑钱:... 我有一句不是那么干净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澄充分信任自家师兄,一个纵身落到门外,将两件抓周物递给沈雨亭,一本正经道: “师父,徒儿幸不辱命,靠自己的本事取回两件抓周物。” 老头也不管自家那位躲闪着一群付丧神围攻,怪叫着去掐灭香头的老三,眼睛里已经只有自家老四。 对他口中所说的“靠自己本事”更是完全赞同: “不错,有为师当年的三分风范。 你那三位师兄、师姐别的本身学的不错,但在这面白心黑,百无禁忌之道上却还差得远。 为师衣钵后继有人呐。” 上上下下打量长身玉立英气勃发的王澄,尤其是那只他还攥在手里的铜牛。 也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只金灿灿的铜牛,两者大小形制略有差别,构造倒是一模一样。 王澄一开始摸不准师父性情,不知道他说的这话是不是在夸自己,但看到这只铜牛顿时心中一定。 确认自己这位师父并不迂腐。 他上辈子给人当了十几年的学生,没有挂过科,也从来没有被罚过站,更没有挨过打,拿来当典型公开表扬倒是年年都有。 舍长、学委、班长、部长干了个遍。 对这“为生”之道,倒是真有几分心得体会。 大节不亏,要顺应恩师,小事上却要有自己的主见,溜须拍马也要拍出水平,时不时用小小的权力为兄弟姐妹们谋点福利。 要左右逢源,不能同室操戈,否则容易被兄弟们打成“二狗”.... 这当学生的门道可深着呢! 尤其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揣摩恩师脾性,然后去模仿,这叫弟子类师! 在王澄看来,想要做到最后一条最不容易,却也效果最好。 按照他上辈子的经验,要不是条件不允许,高低也得给师父整一个“鸡鸣五鼓返魂香同好研究会”,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佞臣! 这个时候反应也很快。 一把握住沈雨亭的手,激动不已: “恩师懂我!” “老四,你也懂我啊!” “恩师!” “老四!” 难得遇到一个臭味相投的弟子,沈雨亭觉得自己一身压箱底的绝活,终于不至于失传了。 等有些狼狈的郑钱收拾好抓周物走出门来,就看到一老一少已经好像失散多年的父子一样互相把住手臂,惺惺相惜。 从《吹香的一百种用法》说到《复合香延迟生效》,又从《蒙汗药的口味改良》说说到《无色无味的二三猜想》...全都说得头头是道。 背景则是远处通红的夕阳还有飞溅的浪花,让人莫名有一种难以直言说的微妙既视感。 在大昭王朝这也不算什么罕见现象,血裔是血脉的继承人,法裔则是道统的继承人。 士林中那些得意门生的地位丝毫不比亲生子女逊色。 神道职官更是这样,许多小众的职官对命格、属相、八字都有要求,难以父子传承,找到满意的继承人比登天还难。 师徒敞开心扉一番交流,关系猛然拉近了一大截。 沈雨亭不忘正事,手握着棹刀和铜钱剑对王澄道: “老四,咱们外八门不是朝廷命官,上面没有人,虽然理论上能走到一品,却难以按部就班次第晋升。 前辈成功的经验不可复制,其中一定有各种机缘巧合,千百个人里才有一两个能踏足上三品。 历史上距离一品最近的采水人就是靖海王,生前为二品【白水郎】,即使称王建制,几乎做到了本职业的极致,依旧不能证得一品法位。 但是,质量不够,数量来凑,法位越多,与道越近,历史上不断有人试图兼职走出一条新路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别人想要身兼数职大多不成,我看你未必不成。 最难的一关就是命数背不动道统,既然你能背得动,只要多学多练,一次性兼修个两三脉绝对不成问题。” 这话说的王澄一愣。 采水王家向来都是只修一门,老王、老老王们从来没有兼修的经验,有些心里没底。 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父,这...能成吗?” 说实话,自从他意识到【四海通宝】的“买卖”,或许跟朝奉郎的卖官鬻爵有着深刻的联系,就想要进一步探究。 又实在舍不得老王家的本命,听到师父说可以兼职,确实十分心动。 旁边郑钱心大,转眼就把自己失宠的事实忘到了脑后,满脸自豪道: “师父他老人家天生【太极贵人格】,才情无双,同样兼修了【朝奉郎】和【牵星官】两职。 不仅一手‘六爻金钱卦’无双无对,月港第一,还立志要给采水人趟出一条堂皇大道,开辟出新的职官法位。 大师兄、二师姐还有我都没怎么学到精髓,这承前启后的重任说不得就要落到你身上了。” 之前在宝山烽堠的时候就因为距离太远,关系还不亲近,只看到了一个皮毛。 没想到这位师父深藏不露,竟然早就拿自己做过实验。 沈雨亭抬手制止了郑钱帮他吹嘘,但只要看看那双飞扬起来的眉毛就知道他心里其实十分受用。 “白水郎的候应是雨水第一候【獭祭鱼】,朝奉郎的候应是春分第二侯【雷乃发声】,中间差了一个月。 咱们还有时间,要不先试一试?” 王澄想到父亲止步于二品的经历,略一犹豫便果断点头: “好,那就试一试!” 第三十五章 王澄:略懂略懂 沈雨亭带头走出后院,把还在前面招呼客人的学徒窦言叫过来: “你这朝奉已经练了一年,放到大当铺里也足够胜任,你去找你师父,就说我说的,年初就可以给你安排授箓列班了。” 后者闻言大喜,连连道谢: “多谢沈老,多谢沈老!” 他知道对方这是在给自家新弟子腾位置,也没什么不满。 这年头,在官场上如果一个人能减半年磨勘,杀人放火的事情都敢干,傻子才死赖着不走。 当场把自己管理的账目和库房钥匙交接给王澄,兴高采烈地跑出了凤麟斋。 沈雨亭回头拍了拍王澄的肩膀: “老四,从今天开始,你代替窦言在这间当铺当朝奉。 【白水郎】需要磨练水性、驾舟、捕鱼,你在月港长大,内练外练大成,这方面应该没问题。 但想要做好【朝奉郎】非得另下苦工不可。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有一双火眼金睛,懂金石之学、鉴赏之术,不论是古玩字画、珠宝玉器、绫罗绸缎、皮毛衣物,都得样样精通才可以。 还有,在月港开当铺就少不了跟各种海里的东西打交道。 三千渊宝、十万海珍、各种邪门的符应镇物、咒怨缠身的老物件等等都有可能在咱们山海会旗下的铺子里出货。 要是不小心打了眼,一夜间闹个倾家荡产,甚至丢了性命都不是没有可能。 富贵,你是秀才出身,要比刚入门的普通学徒有见识,你跟为师交个底,这些学问精通多少,眼光又如何?” 王澄扫了一眼【四海通宝】的钱眼,觉得做人还是要谦虚一点,于是老老实实回答道: “略懂略懂。 古玩字画、珠宝玉器、绫罗绸缎、皮毛衣物...都懂那么亿点点。” 说完举起手中的库房钥匙,有些跃跃欲试地提议道: “师父,不如试一试手?” 沈雨亭也有些期待弟子的表现,对一位师父来说,雕琢良材美玉一点点创造出精美玉器的过程,本身就代表莫大的成就感: “也好。” 窦言走了,凤麟斋的其他管事、伙计却不会走,全都出来朝着东家的四弟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口称: “四少爷。” 对王澄的态度跟对交钱上课的四锭金窦言截然不同。 郑钱站在众人身边,尽职尽责地给小师弟介绍这一家当铺和管事们的情况。 “咱们凤麟斋一直都是给山海会培养新人的地方,但不代表不正规,有官府特许颁发的牙贴,生意做到全国都没问题。 上上下下一共有‘三房’、‘四柜’的管事,以后他们都是你的帮手...” 当铺里的三房指的是钱房、饰房、包房。 钱房管理当铺的财物,也就是账房的意思;而饰房和包房主要负责管理不同的典当物,比如金银首饰和皮布衣物,也是最主要的交易品。 遇到格外珍贵的宝物如三千渊宝则由钱房统一收藏,这三房中各有管事,地位不低。 “四柜”指的是当铺中专门对外的四位掌柜,看货、估价、赎当都由他们管理。 四柜又以股权的多少、地位的高低、资历的深浅,依次分为头柜、二柜、三柜、四柜。 在民间当铺里的这四柜都被尊称为朝奉,正是水班职官【朝奉郎】的由来。 除了这些管事的之外,还有一些雇来的小工,包括:“写票”、“清票”、“小郎”... 他们只是认识几个字,能帮忙做一些辅助工作,比如打包、存仓、拿票赎当等等。 介绍的时候相应人员一一出来单独见礼。 负责管理全局的头柜叫赵金宝,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经验十分丰富。 要不是有过了三十五岁就不能点亮心灯晋升职官的年龄限制,他上升无门,绝对是朝奉郎中的一把好手。 他对王澄倒是十分和气: “窦言窦掌柜以前在咱们凤麟斋当四柜,四少爷就顶他的缺,也做个四柜如何? 我亲自带一带您,争取让您尽快出师。” 王澄是为了学本事,不是为了争权夺利,也不计较座次,点头答应下来: “全凭赵掌柜做主。 我刚刚入门什么都不懂,这凤麟斋的牌子还在您老身上担着,还要劳您多多费心,为晚辈查漏补缺。 总不能让师父他老人家真的赔本不是?” 听到这俏皮话,沈雨亭摇头失笑: “你啊你,你小子能把为师赔穷了也算你本事。” 赵金宝看着这位老爷新收的小徒弟也暗暗点头。 ‘能来学当朝奉的家里条件都不差,没有几锭金子连门都进不了,心高气傲的是多数,谦逊有礼的才是个例。 别的不说,在一朝成为【直岁堂官】亲传弟子,鲤鱼跃龙门之后,这份不骄不躁就十分难得,是个能成事的。’ 这就是典型的信息偏差,王澄不知道师父家里到底有多富!师父家里也不知道他以前有多贵! 赵金宝又看了一眼自家老爷,见他没有意见,才对王澄继续道: “四少爷,咱们先说朝奉这一行的禁忌。 世俗当铺之中有四不当,神袍戏服不当;旗锣伞扇不当;皮货无袱不当;低潮首饰不当。 后两项都好说,只是为了赚钱,不想把东西砸在手里。 前两项则多有殡葬用品或冥物,掺杂寿衣、殓服和各种明器,咱们不是阴门,处理起来太过麻烦,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凭老爷的本事自然百无禁忌,但咱们遇到的时候没有把握一律拒收就是,跟这些东西相关的学问可学可不学。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这里有一套昨天刚送来的瓷器,来历不凡,就请四少爷掌掌眼。” 从柜子里取出一套七八件瓷器,稳稳当当放在桌上,然后才退到一边。 不用多说,“玉不过手,金不离目,手不指鱼”也是交易时需要遵守的规矩。 王澄上前装模作样地挨个端详了一阵,眼底一丝金光不断闪烁,然后十分笃定地说出了自己的鉴定结果: “这是前朝云蒙帝国的青花瓷,看起来应该是同一批次出窑,每一件存世年限都超过了220年。” 沈雨亭闻言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问道: “凭什么这样判断?” 王澄一点也不打怵,指着几件瓷器的各处细节侃侃而谈: “师父您看,这些青花器底无釉,却有明显的旋纹,个别的还有跳刀痕,黏着填砂。 碗类等小型器的底足中心还有小钉状突起,这是烧制时特制支架留下的痕迹。 再加上鱼藻图、缠枝牡丹也是这一时期青花瓷最常见的花色,综合起来,我有九成五的把握。” 沈雨亭看着这个意气风发,酷肖自己的弟子,满意地点头赞许: “老四,想要就职【朝奉郎】这眼力已经够用了。 你在州城濂江书院还下苦功钻研过金石之学? 有这份见识可不是区区‘略懂’两个字就能概括的啊。” 王澄放下瓷器谦虚道: “师父,弟子信奉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人还是要靠自己。 所以平时就爱看书,《云烟过眼录》、《图绘宝鉴》、《格古要论》这些全都看过。 之所以有这份眼力全靠刻苦求学,外加微不足道的亿点点运气。” 涉及神道修行的学问王澄不敢多学,世俗的学问却没问题。 论见多识广他不输给任何同龄人,韩家宗室子弟都未必有他见过的好东西多,底子确实不错。 照着【奇货可居】看到的答案,在脑子里寻找论据,还不是小菜一碟? 加上濂江书院这等闽州治最大书院的背景,别人也戳不破他的小小谎言。 “老四,你跟咱们朝奉郎一脉果然缘分不浅。” 沈雨亭不断点头,继续鼓励道: “还有吗? 如果只看出这是云蒙的青花瓷,那我只能给你定一个合格,还得继续加练。” 王澄得到鼓励,知道现在不是藏拙的时候,指着这些瓷器上的一片片暗色痕迹说道: “这些地方看起来像是在地里埋藏许久留下的土沁,表明它们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天日。 一般人可能会以为这是从墓葬里挖出来的随葬明器。 但我知道还有一种情况能造成类似的痕迹,我断定,这是一批海捞瓷!” 即使被人特地擦洗干净,也遮盖不了它们的来历。 一批随同沉船在海底中沉睡了二、三百年的瓷器,会被咸水和暗流的腐蚀冲刷,致使釉面损坏,好像脱去一层皮,仔细看就能看到一些气泡状破损。 一部分胎脚还会因为被海水长期浸泡,形成一层年代的氧化层。 就是在原有的胎上形成一层包浆状,致使胎釉形成一体,呈现出干燥状,自然而均匀。 这些都是海捞瓷的特征。 内行人一看就知道,它们固然不是商周的,却也绝对不会是上周的! 最关键的是,王澄还看到了任何凡俗鉴宝知识都看不到的隐藏信息: 【...瓷器表面残留着十万海珍之‘猴脑海胆’移动时留下的新鲜细微划痕,只要找到沉船的地方,就有希望找到一整个猴脑海胆的族群...】 现在王澄有了名师,有了能自开一脉的符应镇物匠班银,只差在七十二候獭祭鱼之前达到命火纯阳。 而【猴脑海胆】在十万海珍中也至少能排个中品,据说打开外壳之后,里面的海胆肉长得像是猴脑,一个海胆就能吃个过瘾,更不要说是一群。 想到这一点,王澄也不免激动起来,说不定只要这一把,就能让他彻底完成最后的积累。 正想询问师父,这批海捞瓷是从哪里捞起来的,却突然听到凤麟斋外响起一个怯怯的悦耳女声: “沈老,昨天淑书请您掌眼的那一批海捞瓷怎么样了? 可以确定具体位置吗?” 第三十六章 修行三境:蝼蚁、道友和前辈 王澄跟着众人扭头一看,就看到一个娇小的少女,狗狗祟祟地趴在凤麟斋大门边,露出半张小脸。 看不清她具体的身材模样,只觉得女孩偷感很重,让他下意识就捂住自己的钱袋。 随即又想起来,自己的钱早就全都交了束脩,连一个铜板都不剩。 小偷偷了它都得可怜自己,放两个铜板进去救济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把手放下。 沈雨亭没有注意到弟子的小动作,对门外的女孩慈爱地招招手: “是淑书啊,快进来吧。这批瓷器已经鉴定好了。” 回头也跟王澄介绍了一下: “这位是八大船头中那位海捞子【翻江鼠】韩泽长的侄女韩淑书,你们算是同辈,情况跟你差不多,已经点亮心灯,马上就要授箓列班。 刚刚给你掌眼的那批云蒙青花瓷就是淑书送过来的。” 王澄心里叹了口气。 ‘东西竟然已经有主了,我想要捕获一群猴脑海胆的好事怕是也没戏了。’ 他早就应该想到,海捞瓷这名字一听就是那群【海捞子】捞起来的。 所谓海捞子,就是专门在大海里干打捞财货的职官。 广袤无垠的海底下存在着历朝历代沉入海中的无尽宝藏,真金白银、奇珍古董数不胜数,这些都是他们的猎物。 在王澄看来,【海捞子】跟【摸金校尉】、【搬山道人】同吃一碗饭,只是一个在陆上,一个在水里,算是一种海上盗墓贼。 毕竟,每一艘沉船里都隐藏着数十上百罹难的船工水手,说不定哪一艘沉船就转化成了邪祟。 跟开盲盒一样,危险程度完全不比那些年头悠久的大墓逊色丝毫。 今天他已经见过那位属于自家阵营的韩大船头儿,也是月港所有海捞子中的第一人。 跟这位海捞子扯上关系,哪还有他喝汤的机会? 说话的功夫,少女也走了进来。 身上穿着一身绿色的襦裙,个头很矮大概只有一米五,长得倒是挺秀气。 只是无论看身材样貌,还是听名字都像是个文静的淑女,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也是一个整天跟沉船、死倒、河漂子打交道的预备役【海捞子】。 沈雨亭又向女孩介绍得意弟子。 “淑书,这是我今天刚刚收下的四弟子,王富贵。 都是自家人,以后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王澄抢先抱拳,喊了一声: “韩师妹。” 同为水班三十六堂职官,总有一分香火情,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互称师兄妹也不算冒昧。 韩淑书慢了一步,鼓了鼓白嫩的腮帮,看在沈雨亭这位【直岁堂官】的面子上,才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少年,弱弱地喊了声: “王师兄。” 这样显得更好欺负了。 王澄看她不情不愿的样子感觉有些好笑,忍不住想起了一个从五峰旗某些大船头儿那听来的“江湖规矩”。 朝廷命官细分九品,本质上其实只有上、中、下三品。 又分别对应了三个更形象的境界:蝼蚁境、道友境、前辈境,还有一个游离在三大境界之外的小友境。 出门在外,不管你是几品职官,只要不如自己的就是蝼蚁境,到了渺无人烟的大海上,失去了各种约束,把蝼蚁搓扁揉圆都是等闲。 跟自己实力差不多的则是道友境,对方的实力就是保证自己谦恭礼让的保险。 比自己强的就是前辈境,敬而远之,能躲就躲,躲不开也要笑脸相迎,别让对方有借口找自己麻烦。 至于最后一个小友境,就是实力虽然不如自己,却有着强力后台,不能随便招惹,最典型的就是各种二代。 出门在外一定跳不出这几个境界。 而大家伙理想中的江湖则是“自我以下等级森严,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讽刺感直接拉满。 要不是两个人都还没有授箓列班,全都属于蝼蚁境,韩淑书这声师兄恐怕还没有那么容易叫出来。 不对!韩淑书背后有【翻江鼠】韩泽长,他背后现在有师父沈雨亭,两个人不能算蝼蚁,应该是小友境才对。 沈雨亭在帮徒弟拓展人脉之余,也没有忘记正事。 从盛装这一批瓷器的盒子里取出一封亲自写的鉴书,展开先给王澄展示了一下。 上面的鉴定记录跟他刚刚的描述分毫不差,还额外多了一张手绘的崭新《针路图》,相当于现代的《航海图》。 标明了记录航行的时间里程更数、特定船位时的罗盘方向、特定物标等信息用于导航。 还有供牵星术定位的日月出入位宫、水势深浅、泥沙礁石等等信息。 别人看这张《针路图》可能感觉是在看天书。 但采水王家祖先当年可是宝船舰队的舟师火长,执掌金罗盘,负责整个宝船舰队的导航定位,牵星过洋。 留下来的《顺风相送指南正法》干的就是这个。 如果论鉴定术,王澄有起码一大半的水分,靠着四海通宝作弊才能成为其他人眼里的行家。 但要是考他牵星术,他敢拍着胸脯说,不是我夸口,除了师父之外,在座的各位都是弟弟! 只扫了一眼,就看明白了整张图,也准备找到了那一片大概率生活着一群十万海珍之【猴脑海胆】的沉船地。 距离月港大概有两天出头的航程,方向是东北方向的一座远离正常航线的岛屿附近。 由此可见师父一手【六爻金钱卦】的本事,追迹溯源,简直神乎其技。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卜算出那里有猴脑海胆。 沈雨亭借海捞瓷教过了徒弟,就把鉴书给了韩淑书。 后者看到针路图不由欢呼一声,连连道谢: “沈老果然厉害,淑书腊月份的神道科仪终于有着落了。” 郑钱在王澄身边小声解释道: “师弟,他们这群【海捞子】对应的候应是大寒第三候【水泽腹坚】,时间是在今年的腊月二十。 晋升科仪是要让箓生独立打捞一艘沉船中的宝物。 现在月港局势微妙,【翻江鼠】韩泽长不能离开月港。 又不能白白浪费一年时间,淑书师妹应该会自己带着韩家家传的符应镇物出海去举行科仪,授箓列班。 光确定了位置还不够,人手不足也是个大问题。” 王澄心中一动。 人手不够?找我啊! 又好用又便宜。 果不其然,就见韩淑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根白嫩的手指紧张地点在一起: “沈老您知道现在局势不好,淑书的晋升科仪又只能独立完成,不能让其他职官帮忙作弊,最多找几个箓生、一群凡人相助。 就算是自己人恐怕也不能完全信得过,您这位【直岁堂官】能不能帮忙安排个帮手? 跟昨天说的一样,科仪结束之后,从沉船上收获的东西分您三成,有什么额外收获我一概不要。 最关键的是...” 说到这里有些难以启齿: “淑书一到了海上就容易迷路,最好是帮我安排个有经验的舟师火长。” 一个需要四处冒险的海捞子,出门竟然迷路? 王澄突然觉得自己想跟她一起出海是不是有点草率。 不过,这位【翻江鼠】的侄女一直自称“淑书”,总让他以为听到的是“鼠鼠”,又莫名感觉这种口癖有点呆萌可爱。 再加上猴脑海胆的面子,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对方早就提出过这个要求,沈雨亭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也有些为难,无意间看到王澄,心头顿时一定: “老四,能担任舟师火长的都是【白水郎】或者【牵星官】,你在鉴宝上的本事为师已经认可。 牵星术学得怎么样?” 王澄压下能占便宜的兴奋,一如方才般“谦逊”点头: “略懂略懂。 只比金石学强那么一点点。” 沈雨亭、郑钱同时会意: “明白,这把稳了!” 第三十七章 禁忌行规:口重一言,心无二诺! 韩淑书对眼前这位“王师兄”不熟悉,也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本事。 但有沈雨亭这位【直岁堂官】作保,她也不担心会遇人不淑,只是略一犹豫,就给予了他十二分的信任: “我信得过沈老,这次行程就加上王师兄,为我执掌罗盘充任舟师火长。 不过,王师兄,为了安全起见,在行动之前一切情报都必须要保密。 另外海上冒险不比其他,船才是最基本的作战行动单位。 到时候,王师兄也可以带一条船参加。但人员补给、伤亡折损都要你自己来负责,我只负责给钱。” 王澄就喜欢这种只负责给钱不瞎哔哔的老板,爽快答应: “师妹放心就是,我知道轻重。” 只是在告别时,他看着小姑娘独自离去的单薄背影若有所思。 虽然对自己来说是好事,但对方只是因为师父的推荐,就这样草率地相信了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还是有些让他难以置信。 连老父亲那位最强采水人身边都藏着叛徒没有被他发现,这个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小姑娘凭什么这么自信? 王澄自己都不敢百分百信任自己。 主动害人肯定不可能,但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危险突然降临时,默默将这位师妹护在身前啊。 沈雨亭也看出自家徒弟的疑惑,挥退那些当铺里的伙计,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很奇怪吗?觉得淑书太单纯,不谙世事? 那我问你,你可知道为什么在水班三十六堂职官里,是【朝奉郎】这一行贡献了最多的【直岁堂官】?” 不等王澄想出答案,他便自问自答道: “因为我们这些【朝奉郎】,求的并不是一个‘财’字,而是一个‘信’字啊。 一切交易的基础都是诚信! 一个‘信’字在我们【朝奉郎】眼中比命还要重。 二十年前闽州治四恒银号因为投资海贸,遭遇海难大伤元气,不得不惨淡结业。 东家却依旧租赁门面坚持票据兑换,收回本钱庄的银票,退回顾客的银子,一直坚持了十几年,直到兑完所有的票据。 出门在外,凭着我们【朝奉郎】的金字招牌就可以在任何一家钱庄赊欠银钱百两,到现在为止从没有任何一次违约!” 王澄对比礼乐崩坏的另一个世界,顿时肃然起敬。 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家师父为什么这么被人敬重。 一个“前辈”本事大不算什么,本事大还讲规矩,那简直就是所有“蝼蚁”眼中的梦中情辈。 王澄从儒家典籍中学过孟母三迁的故事,也从小就听大人说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跳大神”、“跟着五六鬼,学个马六神”。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师父沈雨亭一看就是那种只要说一句:“我的大刀不斩老幼”,就绝对不会用大刀杀人,只会重新掏出一柄小刀的信人! 如果老父亲靖海王在这里,单单凭着这一点,就一定会大感欣慰,儿子确实拜了一个好师父。 只是王澄敬佩之余依旧有疑惑: “可是,师父,一样米养百样人,道德从来都只能约束自己,怎么可能去制约别人? 再怎么高尚的群体都会有坏人存在吧。” 沈雨亭对弟子能说出这样通透的话十分欣慰,满脸和善地谆谆教诲道: “老四啊,当道德约束不管用的时候,我们就要跟他们讲道理,要以理服人。 我相信只要我们的道理足够硬,就一定可以感化...” 说到这里的时候,为了加重自己的气势,用力挥了挥拳头。 当啷! 从他袖子里掉出一根足有婴儿小臂粗,硬邦邦的亢龙锏。 弯腰捡的时候又是接连几声脆响,各自掉出一柄短柄火铳、一根寒光闪闪的狼牙棒、还有几颗被符纸包裹起来的霹雳子。 王澄看得当场一呆: “袖里乾坤?移动军火库? 这就是您口中硬邦邦的道理是吧?感化是吧?好好好...”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师父的大腿,抓住他那只不知道装了多少好东西的袖口,腆着脸求恳道: “师父,弟子要学这个!” 他知道师父这种高手肯定不会这么不小心,应该是自己的本事得到他的认可,师父终于要言传身教,给自己露一点干货了。 沈雨亭收起了散落一地的“道理”,脸色也终于正经起来: “老四,为师今日教你朝奉郎的第一条禁忌行规。 只有存在后果,规矩才叫规矩! 对【朝奉郎】和【直岁堂官】来说,公证人和监管者的职能大于商人。 口重一言,心无二诺,担诺守誓,为一切交易作保。 以高祖皇帝立下【金刀谶】时所用的金刀为凭,誓成刀藏,誓破刀现,纵使背誓者逃出神州国境也要抓回来受罚!” 王澄听得心潮澎湃。 终于明悟过来,这朝奉郎的主业不是做买卖,而是市场监管局加海关缉私! “师父门下的接堂弟子我当定了!” 等师徒三人其乐融融地一起用过晚饭。 沈雨亭便给了王澄一本名为《蟾宫听宝录》的秘卷道书,让他开始从基础学起。 这本书跟采水王家家传的《顺风相送指南正法》一样,都是记载着一堂职官传承的至宝。 当然这不是全本,只记载着适合箓生观看的一小部分。 凤麟斋后面就是规模不小的宅院,王澄选了其中一座种着一棵大桂树的小院,在这里安心住了下来。 刚刚在院子里安顿好,便挥退服侍的几个漂亮丫鬟,匆匆洗了个澡就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蟾宫听宝录》。 最前面是师父已经讲过的神道修行起源,还有先辈感叹水班法脉艰难,后人需要勉励云云。 此后正文第一篇,却不是什么绝活、异术,而是一问一答的一段简短对话。 王澄看了看旁边师父的朱笔注释,才知道正是这段对话从本质上阐明了神道修行的根本! 下意识屏住呼吸看下去,文字简单而直白,连蒙童都看得懂。 问:“既然世间鬼神地祇真实不虚,那么若我建一座庙宇自己供奉自己,会发生何事?” 答:“你本就一直在供奉着自己的肉身、自己的性灵。 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洗的干干净净,穿的漂漂亮亮。 心心念念都在想把这个肉身相住的庙弄大一点,住的舒服一点,他人的态度要恭敬一点,对你的布施要多一点。 让你的心情更愉悦一点。 再掌握更大的权力、更多的财富、更多的美人,最好能够让全天下的人都供奉你。 出则众星捧月,入则群美环绕,如此虔诚,何人可比? 然,你可曾求己? 可曾求得一事? 神道修行,求神不如求己啊!” 第三十八章 神道根本:供养法(求追读) 轰隆! 王澄读完之后顿时颅中轰鸣,只觉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他从小跟在父亲身边,也听过许多大船头儿对神道修行的总结之言,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等直指神道修行本质的表述。 也怪不得别人都说下九流、外八门中一众职官的成功难以复制了。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一叶障目何见太山? 又读第二遍,第三遍,王澄眼神越来越亮,反复咀嚼着每一个文字: “求神不如求己。 神道修行就是从下三品:修庐舍、点心灯、命火纯阳开始,用一门供养法,将自己供养为神! 外功气运、灵丹宝药、神兵利器、山珍海味、豪宅大院、华服美婢...本质上都是职官修行的贡品资粮。” 神道职官一开始只分上中下三品。 本质上只有三个字:“精、气、神”而已。 供奉三宝,齐头并进。 下三品时侧重供奉“精”,中三品侧重“气”,上三品侧重“神”。 三百六十行各行各业,只要能踏足上三品,性灵神魂就有了足够强大的本质,死后有很大概率化作鬼神地祇。 老父亲生前就是一位即将踏上巅峰的二品【白水郎】,却也止步于此不得寸进。 在师父口中,水班三十六堂之所以几千年时间都没有按部就班修成一品的存在,最大的可能就是以【白水郎】为基础的各大职官法位先天不足,没有更进一步的潜力了。 只有兼修其他职官,掌握更多相近的大道权柄,才有可能创造出潜力更大的新职官,甚至超越社稷主,一窥水官帝君之妙! 神道职官的修行之路在王澄面前越发清晰。 点燃一盘师父用沉香、丁香皮、夹栈香等宝药香料亲手调配的【宝篆香】。 “呼——吸——” 坐在床上继续以内练法【辰龙吐纳术】锤炼精气,熬煮灯油,开始下三品的修行。 没有十万海珍也不是不能修行,深山老林里同样存在各种天材地宝。 香工配置的宝篆香等宝香,丹鼎道士炼制的黄芽丹等灵丹都有类似的效果。 就连吃的大鱼大肉、蔬菜瓜果、药膳补品...都能作为“贡品”转化为精气,不断给心灯添油。 在第一次供养法修行中,心光渐渐满溢,福、禄、寿三火越烧越旺。 王澄也开始叩问本心,试图发掘出自己最强烈的愿望。 略一沉吟,他便在香烟缭绕中,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自己对自己许愿道: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谁不让你平海、开禁,你就平了谁! 加油,王师傅!” 属于他的那一则【奇货可居】中,也悄然多出了一行坚定不移的根本执念。 ...... 呜呜呜... 伴随着呼啸的北风,时间悄然进入了绍治三十九年的腊月,距离跟预备役【海捞子】韩淑书约定好的出海时间还有好几天。 王澄在刻苦修行之余,已经渐渐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有前面的几次出彩表现打底,又成了沈老的徒弟,原本的穷秀才“王富贵”也成了这月港中大大小小的一号人物。 少数认识他的人,更是送给他一个新称呼:“四爷。” 以直岁堂官沈雨亭的江湖地位,王澄这位四徒弟也确实有狐假虎威的本钱。 但这段时间他做事并不张扬,深居浅出,白天跟四柜轮流看店,磨炼眼力,打好朝奉郎的基本功。 偶尔带着自己的青衣渔帮一起出海捕鱼。 期间又捕到一条十万海珍,没有舍得卖,再次按照“青衣之盟”的分配比例跟众人分享。 得到供养法加持,王澄自己的一点心光按部就班提升,越烧越旺。 各自将【破浪八刀】和【夜叉棍法】练到大成的张武、张文兄弟,距离点亮心光也只差临门一脚。 王澄也没有忽视那些自身命数普通,只有灰白色的普通疍民艄工,常常指点他们修行外练法。 作为自己的原始班底,这群人最后就算修不成职官,也能择优培养成【五峰选】、【海渚鬼】那样的庙军鬼卒。 “这鬼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到了今年,地处南方的闽州治可能都要下大雪。” 王澄带着张文一起走在古玩、当铺、钱庄一条街上,紧了紧身上师父赞助的皮裘,眼角的余光不断扫视着路边一个个小摊。 这段时间他在凤麟斋练手,对【奇货可居】掌握的越来越熟练,有金手指辅助,本身的鉴定水平也在突飞猛进,手也越来越痒。 想要看看能不能捡个大漏。 小地摊上的东西五花八门,古董文玩、名人字画、文房四宝、朱砂符纸、刀枪剑戟什么都有。 有金发碧眼的弗朗机人连火枪、火炮都大摇大摆地放开了卖。 在同一个摊位上甚至能同时看到西洋产的火铳和丹鼎道士炼的霹雳子,也算是这个时代特有的奇景了。 走马观花,可比守在当铺里等人送货上门有意思多了。 这几天他偶尔出来逛逛,倒也淘到了不少好东西。 好在现在认识王澄这位“四爷”的人还少,他也从不张扬,只是偷偷闷声发大财。 “做人要有道德。 要是占了便宜还出去炫耀,这跟当着乞丐面吃山珍海味还吧唧嘴有什么区别?太没有礼貌了。” 一路走过来,王澄终于发现了目标,在某个小摊位上收了一些不算值钱的小玩意,像是个一知半解的爱好者,让摊主小赚一笔。 目光却早就偷偷瞥向了旁边摊位上的一块“门板”。 整体看起来跟一扇门板差不多大,但上面却雕刻着一只威严的狮子头,彩绘虽然因为风吹日晒有些斑驳,整体看起来依旧气势十足。 尤其是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感觉它在跟你对视。 所以这不是一块外行人眼中的门板,而是一块帆船船头标配的头狮板! “我听五峰旗一些跟弗朗机人打过交道的船头儿说过,西洋那些构造与福船迥异的帆船上,很多都装备着各种各样的船首像。 其中一部分精品甚至能赋予船只特殊的能力。 大昭王朝最主流的福船其实也有类似的镇物,而且还不止一种,分别叫做:龙目、头狮、尾翼、鳅鱼极,同样各自都有不同的能耐。 装在船头的头狮板就是其中之一。” 王澄抬起头,月港锚地里停着来自世界各国的船只,大昭王朝的福船数量最多,外形特征最明显。 除了精悍的船员之外,他们必定要装备四大镇物,并在船上供奉船神,全副武装才敢出海。 一小部分福船在王澄眼中更是绽放着别样的光彩,金光万道,瑞气千条。 只因某些船上的老物件会在香火愿力的漫长熏陶下,或者某些影响力巨大的历史事件影响下产生符应,变成真正的【符应镇物】,出现某些奇特的能力。 至于面前这一块,似乎... “朋友眼力不错,这块头狮板可是货真价实的镇物。 宝物只赠有元人,咱们相遇就是缘分,我吃点亏,五百两便宜卖给你。” 第三十九章 赝手,捡漏头狮板 摊主明显早就注意到了旁边摊位上这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的肥羊冤大头。 说这种半吊子不懂吧,他们肚子里又有二两墨水,有些东西还真能说的头头是道;说他们懂吧,又最喜欢靠着一知半解就豪掷千金,天天做着捡漏的春秋大梦。 一个个都跟傻狍子一样,这种人的钱最好赚! 却不知道世面上那些鉴宝、赌石捡漏的传闻,其实都是古董商和玉石商人传出的,就是为了钓鱼。 看到这种人,他就忍不住满脸放光,热情招呼。 不过,王澄在听到他说“我吃点亏”的时候,便下意识发动战术后仰。 人际交往中有三大潜台词,当一个人说:“这不是钱的事儿”,说明他要开始讹人了。 当一个人说:“我来说句公道话”的时候,说明他早就已经被对家收买了。 当一个人说:“我吃点亏”的时候,就说明他要开始含泪爆你银子了。 王澄为了锻炼自身眼力,没有一上来就用【奇货可居】。 但这个时候不需要看货,就知道肯定有问题! 目光又落到摊主身上,这人长的粗犷,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眼神却很年轻,还有一双比少女都要柔美细腻的白皙手掌。 在那双手掌上停了一瞬,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这时回头再看那一块在心光视野中隐现宝光,真像那么一回事儿的头狮板,眼底顿时多了几分了然。 既然摊主诚心诚意地邀请了,他便带着张文大大方方走到了摊子前面,犀利的目光盯着摊主的眼睛直截了当道: “卖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摊主对他的话不以为意,心中嗤笑‘瞧不起人是吧?去抢哪有宰你们这些肥羊来钱快?’嘴上却继续吹嘘: “我周三炮跟那些只会吹牛,耍嘴皮子的古董商贩不一样。 这一块可是祖传头狮板,地地道道的老物件,当年跟着宝船舟师一起下过西洋,只是上了年头保存不善,这才便宜处理。 你可以去问一问行情,如果是全新的镇物头狮板,即使能力再小绝活再烂,没有八百两、一千两都拿不下来。 五百两保证物超所值!要不是我刚来月港用光了盘缠,这宝贝我怎么都不会卖的。 朋友,你要是不懂行,有眼也不识金镶玉,就不必多说了。” 自古以来,古董商贩和朝奉郎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拼命把破烂说成宝贝,一个拼命把宝贝拼命说成破烂。 这一块隐约透出灵光的头狮板,再配上一个名气足够大的好出身好故事,五百两确实不贵。 其他都好,只可惜,这是一件...赝品! 王澄没有继续还价,也没有再看那块“破木板”一眼。 而是盯着摊主那一双比少女还好看的手,似笑非笑道: “您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发现您跟普通古董商确实不一样。 老板,你大概不仅会耍嘴皮子,应该还会动手,而且动手能力还挺强。” 摊主注意到王澄的目光,下意识将双手缩进了宽大的袖子里,眼中升起一丝警惕。 但为时已晚。 奇货可居早就在近距离时看穿了他的底细。 【奇货:周三炮,地班职官‘赝手’。 从小就开始练一双‘千机巧手’,擅长打造各种赝品,造出来的古董、镇物能以假乱真,道行高深的中高品赝手甚至能让赝品使出堪比正品的绝活。 即使大多只是一次性用品,原材料也价值不菲,关键时刻却有可能绝地翻盘,逆转乾坤。 执念:专骗人傻钱多的肥羊! 这一堂职官大多都是古董行业的职业骗子,骗的人越多,交易金额越大,自身的道行就越深。 禁忌:被人当场戳穿,人赃并获,伪造手段被破的越彻底,反噬越厉害。 最严重的便是真假对赌,买家买下并毁掉赝品,在众人面前立现真假,当场就能破掉赝手大半道行。】 看看这位摊主的职业就知道,这块头狮板和他摊位上的所有东西都是被刻意造出来的假货。 这位【赝手】苦心造了一件在凡人眼中平平无奇,却能让普通箓生、职官瞧出些许“不凡”的赝品。 表面确实有灵光,却只在皮,不在骨。 再配上一个打骨折的价格,要把肥羊钓成翘嘴,真以为自己真的能捡一个大漏,乖乖给他交钱。 却没曾想,王澄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甩出一个奇货可居,就直接看透了他的老底。 没有理会对方戒备的眼神,王澄维持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指尖在那块头狮板上抹过,好像抹过摊主的脖子: “让我来瞧瞧,你确实没有说谎,原材料应该是从某艘古船上拆下来的老物件,以旧造旧,年代没毛病,这做工也算是用心了。 但是这块拼接料的来源至少有四个吧?” 心脏咯噔一跳。 “你怎么知...” 听王澄说他动手能力强的时候,赝手周三炮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 王澄说的全对! 差点不打自招地停住嘴,终于意识到自己貌似选错了目标,撞上了一块铁板。 脸上强装镇定,心里却在朝着自己知道的所有沿海鬼神虔诚祷祝: 神针大将、夹石大神、换水童郎、水盏圣者、位向守护尊神、天妃娘娘、靖王爷...保我平安,这是我出师做的第一笔买卖,千万不要失手啊! 被打回原形可就全完了。 却还怀着些许侥幸心理,要是对方真有百分百的把握,还不直接砸了我的那块破牌子?怎么还会跟我说这么多? 先稳一手再说。 这时又听王澄语气一缓: “当然了,没人规定雕刻头狮板不能用使用拼接料,你说对吧,老兄?” 理论上头狮板能用拼接料没错。 但这种灵性不同的材料想要在念想愿力和历史大事件中诞生灵应变成镇物,只会比正常材料困难十倍。 “是...是的吧。” 周三炮只能顺着他附和,越发心里没底,已经维持不住表情,开始结结巴巴。 却没有注意到,王澄眼中一闪而逝的势在必得。 ‘这玩意儿就跟那块背面大明门,正面大清门的匾额一样,百分百是正宗老物件,要不是那块匾只有两面,换成中华门再用几百年也不成问题。 这块头狮板其他地方用的木料确实只有‘旧’而已,但这狮子头上的一根独角,却是真货! 就跟背面‘大明门’那三个字一样,字可比匾本身值钱太多了。” 王澄借着钱眼清楚看到微微透出了一丝丝古老的符字。 【奇货:残缺头狮板,来自百年之前宝船舟师中的某条宝船,历经风暴海啸早已残破不堪,只剩一角,却犹存余威。 宝物蒙尘,明珠投暗。 忌:用三牲供奉十二个时辰,可以破除尘封,重返旧观。 货值:一千香火法钱(虽然破损严重,威能大减,依旧不失为一件宝物,奇货可居)。】 一千香火法钱就代表超过一千两白银的购买力,可见这只角在完整时有何等威能。 周三炮明显是第一次出来骗人没有经验,以旧做旧,却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就在周三炮心绪起伏,大起大落之时,王澄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还价道: “朋友,你也不想你造假的事情被人知道吧? 咱们相遇就是缘分,你给我五两银子,我就帮你处理掉摊子上的这些破烂假货如何?” 第四十章 刺杀!你这燕国地图也太短了吧? “五两银子就想拿走我精心打造的头狮板,你还不如去抢!” 即使听到王澄口中说出“假货”两个字时,周三炮也忍不住当场跳脚。 为了造出这件他授箓列班以来的第一件赝品,来上一个开门红,单单从那些海捞子手里淘换老旧板材就花了几十两银子。 又在狮子眼睛上刷了一层精心炼制过的宝漆,从特定的角度看去好像真的宝光氤氲不似凡品。 这小子一还价竟然就还了九成九? 从脚底板砍一刀是吧? 王澄心道‘瞧您说的,抢哪有捡漏你们这些赝手的家底来钱快?’嘴上却十分认真地纠正了对方的误解: “不,你听错了,我刚刚说的是,你给我五两银子。 ‘赝手’朋友!” 最后四个字加重了语气。 “我给你钱处理假货?你是水班的【朝奉郎】?!” 后者大脑当场宕机,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王澄是什么意思。 虽然是问句,却十分笃定,彻底确定自己这是不小心撞上了克星,出师未捷就栽了个跟头。 只是不清楚这个朝奉郎到底看出了多少,值不值得自己认输,认怂。 正常情况下【赝手】造假不怕被人事后拆穿找上门来。 因为那叫“打眼”。 赝手造假一行也有禁忌行规“十不”: “不鉴定、不教学、不争论、不保真、不欠钱、不退货、不反悔、不问来历、不问进价、不打枪(低价出售正品)。” 经验不足、判断失误或者假货仿制手法太逼真,导致以高价购入赝品,在收藏者圈子算是常见的“交学费”现象。 跟占便宜的“捡漏”一样,买定离手,吃亏的一方只能自认倒霉。 不能捡漏的时候你欢天喜地,打眼的时候就恼羞成怒,这不合规矩。 但要是当场被人人赃俱获可就遭老罪喽! 跟赌徒差不多,没有被抓住的叫赌神,被抓住的就是出老千;也跟隔壁老王差不多,没被抓住就是情圣,抓住了就是奸夫... 无论赌徒、老王还是赝手,遇到蛮横的被剁掉一肢,彻底废掉饭碗都不奇怪。 加上,职官【赝手】还有禁忌在身,因为学艺不精被当场戳破的后果更严重,甚至有可能是惨烈。 王澄看到他脸上的迟疑,就知道这伙计以为自己在诓他,却又想保住头狮板,毫不犹豫地加了一把火: “桐油、大漆、松节油、黄丹粉、十万海珍凤尾比目鱼的眼液....” 这次周三炮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双手捧着送到王澄面前,眼神都清澈了起来: “是兄弟我不懂事,刚刚说话太大声了,这五两银子请您一定要收下。” 也不能怪他跪的快,实在是因为王澄刚刚报出来的,正是他辛苦炼制出来的,以假乱真的宝漆配方! 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赝手是骗子不是强盗,打劫什么的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况且,眼前这个少年真人不露相,【朝奉郎】在水班中地位向来不低。 自己到人家地头行骗,要是不自己体面,人家恐怕就要帮自己体面了。 真动手,他怕不仅要破功,甚至还有可能被打断五肢。 “哈哈,好说,好说。” 王澄目的达成笑容满面,随手接过那五两银子,又让身边跟着的张文抱起了那块头狮板,卷起了摊子上的所有赝品。 【赝手】周三炮则丢下摊子扭头就走。 张文看着对方灰溜溜逃走的背影,有些奇怪道: “大船头儿,这头狮板不是假的吗? 咱们带这玩意儿回去干什么?” 王澄喜不自胜地伸手摸了摸狮头板上的独角: “谁跟你说这是假的? 这东西确实是假货,但不能说全是假货,而是以真造假,那位赝手不识货而已。 你回去就把它装到张福顺号,再准备三牲供品,我给你们开开眼。” 张文这个【吉良命】脑子活,遇到王澄这位贵人之后成长飞快,一经提醒就立刻明白过来: “您的意思是,他想把假货伪装成真货卖给咱们,实际上这东西真的是个真货? 最后不仅没有骗到人,还反过来被您给骗了?” 王澄瞪了他一眼: “朝奉郎的事怎么能叫骗呢?这叫市场监管懂不懂? 我大发慈悲,没有当场拆穿这个【赝手】,还让他长了教训,精进了本事,他还得谢谢咱呢!” 果不其然,那位赝手即将走出古玩一条街的时候又回过头来拱拱手,感激道: “谢谢啊,兄弟!” 王澄也热情地抱拳还礼,脸上笑容格外灿烂。 不管用三牲祭祀后这块头狮板开出的能力是什么,他都注定能大赚一笔。 “收获了镇物级的头狮板,还收获了别人的感激,今天真是充实的一天。不错!” 正要招呼张文回【张福顺号】实验一下这件镇物的威能。 刚走几步,有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忽然从旁边一家店面里冲出来,在扛着一堆东西行动不便的张文肩膀上撞了一下,毫不停留匆匆离去。 “喂!” 张文回头就要叫住他,让他回来给自己道歉,却发现对方早就拐进另一条街巷消失无踪。 回头一看,王澄已经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无事牌。 显然是刚刚那人遗落的。 不用【四海通宝】,只靠这段时间在凤麟斋磨炼出来的眼力,王澄也能估算出这无事牌大概能卖白银二百多两。 无论对普通人还是职官来说都算是一笔巨款。 王澄没想占这个便宜,捡起无事牌就要还回去,却只看到一个一闪而逝的背影。 “船头儿,咱今天运气真不错啊。 刚捡了一次漏,又白得一块好玉。反正人都走了,咱自己收下也没人管。” 听到张文理所当然的建议,也是大部分人遇到这种情况的本能反应,王澄却没有顺水推舟地装进自己口袋。 反而猛然心生警惕: “最近我可没有处理尸体,从【四海通宝】那里换取钱财。 遇到一次算我运气,一天遇到两次,这通天财运对得起我重达‘三两一钱’的穷鬼骨吗?” 双眸透出心光白毫落到无事牌上。 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朝奉郎一道上的造诣,完全配得上自己...入门级学徒的身份。 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若无其事地切换成了【奇货可居】,终于看到了无事牌中央一枚由雨、渐、耳三字组成的符印。 【奇货:被鲁班法一脉职官施加了厌胜术“贪财万病疯”的无事牌,变吉为凶。 平时却不会显露出丝毫异常。 一旦正式职官以下佩戴在身上,只要出海双脚离了地气,不出三天就会一病不起,药石无医。 就算大多数中上品职官来了,也查不出问题...】 王澄心中一凛。 跟当初把他镇在王船上的【太山千斤碇】一样,又是厌胜之术。 而且伪装的手段比前面造假的头狮板要高明太多,要不是有【四海通宝】相助,简直毫无破绽。 “鲁班法分泥、木、石三行:泥瓦匠、石匠、木匠,三者之上又有精通机械的【将作大匠】,这次下黑手的应该是个【石匠】。 要是我没有四海通宝,又贪心地留下了这块价值两百两白银的无事牌,一旦在船上发病,谁也救不了我。 即使我有一位直岁堂官当师父也是一样。” 连师父的要素都提前算到,并且规避,是谁要刺杀他已经一目了然。 “不过,你们这燕国地图也太短了吧? 厌胜术贪财万病疯?把东西随手一丢,只要贪心捡回去就要我老命? 拿这个考验预备职官?” 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种手段简单、直接也十分有效。 世子王澄的潜在对头遍天下,但会刺杀王富贵这个“新面孔”的,只有可能是那一批士绅派的海商船头儿。 他心里更是有一种直觉,幕后之人不是谢和,也不是其他船头,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位八大船头之一【神眼】蒲寿英笑眯眯的脸! 会咬人的狗不叫,咬人一口就入骨三分。 王澄捏着无事牌,让张文先带着头狮板回船上,准备贡品祭祀,自己边走边思考对策。 “士绅派明面上不敢动手,暗地里却已经开始出招了,这东西应该怎么处理?” 一抬头刚好看到宝山烽堠就在面前。 临近年关,诸位鬼神地祇的香火越发旺盛,月港人有钱,天天都有祭祀活动,连烽堠顶端的那座小庙都烟火缭绕。 王澄灵机一动,跟着其他祭拜的人群走进小庙中。 上香祭拜过后,随手就把那枚无事牌丢进了天妃娘娘庙前的...功德箱。 心光视野里,好像冰块掉进了油锅里,天妃的香火陡然化作熊熊烈焰,瞬间就将之完全吞没。 刺啦! 猪肉落到烧红铁板上的声音响起。 “啊——!”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第四十一章 烧香开坛,挚爱亲朋 这种携带着厌胜术“贪财万病疯”的阴物,毫无疑问是对一位正祀神明的冒犯、亵渎。 不需要具备沟通鬼神的能力,也能引起祂们本能的应激反应,顺着施法之人留下的气息直达对方的法坛。 顺手给这种作死狂徒一个刻骨铭心的报应! 王澄听着惨叫声只感觉无比悦耳,像是大热天吃了个冰镇西瓜一样浑身畅快。 “任你奸滑似鬼,到头来还是喝了我王老爷的洗脚水。 慢慢享受吧。” 为了感谢天妃娘娘,又把从赝手周三炮那里赚来的五两银子也丢了进去。 什么叫花小钱办大事? 这就是了! 看着沸腾的香火愿力,王澄心里甚至还在想着别的好事。 等就职【朝奉郎】之后,能不能试试跟天妃娘娘合伙开钱庄,娘娘提供香火,他提供符应镇物【匠班银】,一起把天地钱庄做大做强! 不过... 还没等他身心舒爽地转身离去,就见一只有些枯瘦的手掌攥着一柄铜钥匙插进了功德箱的锁眼。 打开箱子,袖子一挥,里面信徒供奉的银钱就全都被一扫而空。 那枚表面多了一抹微弱焦黄色的无事牌也落到他的掌心。 扭头一看却是师父沈雨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正捏着无事牌,笑眯眯地看着他: “老四,惹上麻烦了?有事怎么不来找为师帮忙?” 老头负责看守宝山烽堠,同时也兼职这里的庙祝,理论上被天妃娘娘“洗过”的钱全都可以拿回来装自己兜里。 王澄连忙朝沈雨亭行了一礼,顺手拍了个马屁: “师父!不过是些鸡鸣狗盗之徒,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劳烦您老人家亲自出手?” 四个徒弟里他年纪最小,从小养成的习惯也让他比起其他人少了几分谨小慎微,讨好卖乖做的极为自然。 沈雨亭也很享受这种相处方式。 随手颠了颠掌心的无事牌,隐约还能听到其中压抑的惨嚎声。 显然刚刚那片刻的香火烧灼已经给对方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却还没有把厌胜术净化干净。 看着王澄,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批评道: “老四啊,不是我说你,你这孩子就是心太善! 把这玩意儿直接往功德箱里一丢,暗杀的麻烦倒是暂时解决了。 但你能保证鬼神报应一定可以弄死那个在暗地里作法的黑手?还是能让他断子绝孙,满门除绝? 我看那人顶多哀嚎三天,嘴歪眼瞎,罹患偏枯(半身不遂),道行大降,顶天再加上一个五弊三缺。 这手艺忒没技术含量了。” “呃...” 王澄心道师父您老人家自己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把这玩意儿丢进功德箱其实是因为我善? 每次我以为我的心已经够黑的时候,您老都得给我来一个当头棒喝,让我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年轻啊! 嘴上却十分从心道: “弟子受教了,还请师父指点。” “嗯,拼命的时候用蒙汗药、生石灰、大杀鬼丸;惹到厉害的邪祟,就躲到供奉保家卫国英烈的武庙、英灵祠里; 遇到带着厌胜之术的厌胜物丢到天妃、菩萨的功德箱里...把思路打开,这些选择全都没错。 你的三位师兄、师姐就没有你的脑子灵活。 但是,有一点你却是不如他们。” 王澄一愣: “不知是哪一点?” 沈雨亭哈哈大笑: “当然是喊:师父救命喽。 今天便让你见识见识为师的手段。” 拉着他来到充当副殿的一间小屋里。 将一张银白色的不知名鱼皮铺在桌子上,上面星罗密布,宛若瑰丽的星空,仔细去看还能看到各种细微的星象。 简略地摆上香炉,点燃线香,又摆上蜡烛,便构成了一方小小的法坛。 在中央放一张空白黄纸符,又把羊脂白玉无事牌压在上面。 沈雨亭一边布坛一边给王澄讲解: “老四,三班神道职官只有到了中三品才有资格烧香开坛,用来增益术法威能,各家传承的法坛各有不同。 五雷法坛、龙虎法坛、六丁六甲坛、三元将军坛、临水夫人坛...等等数不胜数。 为师用的是采水一脉【牵星官】传承的【昊天成象坛】,主体是涵盖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的周天星图。” 言语中带着几分得意: “无论哪一坛开坛都需要法剑、令牌、镇坛木、五色令旗、天蓬尺、帝钟、甘露碗、法鞭等等镇坛法器。 到了为师这等境界品秩,则无需那么麻烦。 要不是为了给你演示,就算凭空起坛也轻轻松松。 但是你要记住,咱们三十六堂水班职官的法坛,别的什么东西都可以没有,却独独不能少了这【法武爷】。” 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物。 看起来像是一条蛇形的神像,分为蛇头与蛇身两部分,蛇头用桃木雕刻而成,如同手柄,蛇身则用苎麻编制而成盘成一团。 “法武爷又称法鞭、净鞭、法绳、法索、打神鞭,还有更霸气的名字叫:万龙军,用于开坛之时呼喝兵马。” 手并剑指,朝着法坛一指,大喝一声: “昊天成象,起坛!敕!” 一直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听讲的王澄,就看到师父身体里仿佛钻出什么东西,瞬间便充斥了整间屋子。 仿若邪祟降临,阴冷的气息狠狠钻进他的骨头缝,要不是已然点亮心灯,事后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眼睛流泪,不敢直视,只能用余光看到那道人影高约一丈,身披金红官袍,座下骑着金钱豹,四臂各持金锏、金刀、金罗盘、金钱剑,轮廓十分模糊。 一道毫无感情的淡漠目光落到他的头顶,后背忍不住炸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连忙挪开眼睛,只敢死死盯着地板。 “万龙军,拘!” 随着一个跟师父截然不同的威严声音发出断喝,王澄耳畔便充斥了“哗啦啦”的铁链滑动声。 眼角瞥到似有两个身穿皂衣的高大人影一闪而逝。 咔嚓! 下一刻,随着一声脆响,所有异象全都消失不见。 王澄抬头一看,发现师父一手持锤,一手持着一枚锈迹斑斑的大号棺材钉,狠狠钉进了那枚无事牌里。 “啊——!” 无比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在心光视野里,无事牌的裂缝里缓缓流出猩红的鲜血,自动在下方的符纸上显化为一行生辰八字,以及一道符文篆字。 沈雨亭随手抽出符纸,贴到一只用稻草编成的小人身上,又连同七根缝衣针、一只火盆交到王澄手里。 “来,老四,自己动手。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王澄扫了一眼就明白过来刚刚发生过了什么。 这一次师父亲自出手,跟之前丢功德箱的效果截然不同,竟然靠着昊天成象坛和万龙军拘来了那个鲁班法门人的命数。 王澄也不客气,接过小人就将七根缝衣针各自刺进它的五官、心脏、丹田。 每刺一针,稻草人都嘶哑地惨叫一声。 然后丢进火盆烧了个干干净净。 耳畔凄厉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冬季的寒风一吹,最后的焦臭气也消失无踪。 ...... 同一时间,月港某处。 蒲寿英看着眼前突然熄灭的命灯,眼神阴沉了一下。 “那个老不死的竟然出手了?” 他不清楚细节,只能将失败的原因归结到【直岁堂官】沈雨亭身上。 只是完全想不明白,白捡了一块贵重的羊脂白玉还会上交给一个名义上的师父? 让直岁堂官帮你寻找失主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一瞬间的失态后,立刻恢复了平静。 “正好要对付【翻江鼠】韩泽长,就连这个小子一起带走吧。” 点燃一支青色的【通天如意信香】插进面前的香炉里,青烟升腾,没入头顶三尺虚空,又像龙蛇一样扭曲着化作一张模糊的人脸。 人脸睁开眼睛,毫不客气道: “蒲寿英,找我何事?” 后者也不在意对方的语气,维持着标志性的笑容道: “你在海上势力很大,帮我杀两个人。” 模糊人脸断然拒绝: “没兴趣!我正要准备以为王锃报仇的名义召集五峰旗麾下各大船头,在明年年初入寇闽州治。 一举坑杀他的所有死忠,彻底掌握五峰旗。 这种小事还用得着我出手?连杀人都不会,我实在怀疑你这个合作者的能力。” 蒲寿英也不恼怒,只是悠悠吐出一句: “大船头儿,如果拿不下月港,就不能全力搜寻逃走的那个‘祭品’。 我们这边为了完成科仪,确实需要回收所有蛟龙气,但是这个世界最想让那位靖海王世子死的人应该不是我们,而恰恰正是你这位王世子的挚...” 还没说完就被对方冷冷打断: “时间,地点。” 蒲寿英笑容不变: “呵呵,我已经安插好了内线,等我消息。” 第四十二章 出海!三牲祭,鬼头风 王澄还不知道自己的新马甲也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看到稻草人烧光终于松了口气。 他自己也感到后怕,当初他的生辰八字可是也落到了一个修鲁班法的木匠手里。 要不是改了命数、骨重,别人想要对付他,绝对不会比沈雨亭刚刚的作法更难。 回头朝着沈雨亭深深一礼。 “弟子多谢师父替我解决一个大患。” 这师父实在是没的说,对自己人面白,对敌人心黑,满满都是安全感。 沈雨亭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这人本事不小,身上有中三品的道行,这次作法只弄死了他和他的直系血裔,没能顺着命数一并除去他教出来的法裔,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就又开始咳嗽,这次开坛对他似乎负担不小。 “师父!” 王澄连忙扶住他。 如今,师徒关系越发亲密,奇货可居能看到的信息比一开始又多出一条: 【沉疴缠身,实力大衰...】 别看他嘴上说让王澄遇到危险就喊师父救命,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显然不适合跟人斗法。 沈雨亭看出王澄的担心,只是摆摆手说了一句: “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说说吧,你觉得是谁在雇凶杀人。” 这位【直岁堂官】具备一切大佬的品质,信奉阳谋立身,阴谋防身,做人讲道义,做事有手腕,心中有佛,手中有刀。 对待敌人就要像狂风扫落叶一样毫不留情! 王澄闻言也没有客气: “弟子这几年都在州城读书,回到月港一共没几天,只有当天发生冲突的那些士绅大户有动机。 但动手执行的那个鲁班法门人肯定跟他们没有关系,不可能让您这位【直岁堂官】抓住小辫子。 只不过...” 略一犹豫,觉得跟师父熟悉了之后时机已至,就说出了之前自己和【张福顺号】在九龙江入海口被截杀的遭遇。 “其实我们当时抓住过一个海渚鬼,名字叫做...蒲寿成!” 沈雨亭没有第一时间就发作。 而且默默取出三枚古铜钱施展了看家本事【六爻金钱卦】,确定情报真假。 片刻之后,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我早就知道有人在靖海王送王船之后的几天里封锁沿海,却从没有怀疑到行事低调的蒲氏家族身上。 加上你的这条情报,我的六爻金钱卦差不多可以断定,蒲寿英确实有问题! 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以防万一,你先出去躲一躲,正好跟韩淑书一起去完成科仪。 我跟韩泽长说一声,你和淑书提前出发,明天就离开月港。” 沈雨亭这位直岁堂官显然已经有了立场倾向,连表面中立的样子都懒得做了。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展业,善之所达,百无禁忌! 现在那群妄图垄断海贸走私的士绅大族,在这位水班直岁堂官眼中已经成了水班三十六堂共同的敌人。 现在南洋、东洋两洋三十六堂的担子有一部分就在他身上担着,没有几个人比他更有资格代表水班职官说出:“天下苍生”这四个字。 ...... 呼——! 夕阳西下,北风携带着北疆刺骨的寒息呼啸而来,一路从大昭最北方的山海关一路吹到最南方的琼州治。 绍治三十九年腊月十三,【张福顺号】在经过全副武装后再次出海。 王澄腰间挎刀,身上披着师父赞助的熊皮大氅,站在后甲板上好似一杆笔直的标枪。 “舵手,缭手,右舷戗风-贴风航行!” “是,大船头儿。” 缭手一起转动甲板上的缭绞车,借助帆称索和帆骨将头桅、主桅、后桅上一共三面硬帆撑开,又大角度调整迎风角。 “大船头儿,要贴【采水符】吗?” 张武这位身上背着三眼火铳和棹刀的副船头儿,意气风发地跑过来请示。 “暂时不用。这段时间邪祟不多,到新年之前都可以省一省。” 王澄手握一只黄铜千里镜,双眸透出毫光,在他的视野中,陆地一侧光芒万丈,万家灯火化作光河奔流入海。 将沧溟大洋中亘古不化的阴冷都驱散了不少,在海水里潜伏的各种邪祟也都下意识避开沿海,向着大海更深处迁徙。 喝过了腊八粥,就意味着年关将近,辞旧迎新。 大昭各地有钱的士绅、商人、宗族都组织舞龙、舞狮、游神、祭典,沿岸大街小巷都渐渐被节日的气氛充斥。 众生愿力充满希望,负面情绪最低,以城市、村庄为节点的阳气烘炉全面扩展,大幅侵入沧溟大洋。 加上前段时间沿海还刚刚送过王船,将众多邪祟都填进了东海海眼,这段时间是神州内外大多数水体最安全的时候。 农户在地上过节,以海为田的疍民、渔民和许多水班职官则不约而同扑向大海。 反正他们本来就生活在海里,船到哪里家就到哪里,在什么地方过年都一样。 不如趁着这段难得的安全窗口期大赚一笔! “师父说,没有回来的大师兄、二师姐,还在外面公干,这次过年可能要错过了。 韩淑书举行科仪需要的大寒第三候【水泽腹坚】是腊月二十,我大概率也来不及赶回去。 就看年后有没有机会再跟师兄师姐聚一聚了。” 王澄收回目光看向船头昨天刚刚更换的头狮板,还有摆在船头的供桌,对干回老本行的香工张文使了个眼色: “三牲供奉还没满十二个时辰?” 昨天张文回到船上就立刻给【张福顺号】换上了新的头狮板,置办三牲开始供奉。 在神道修行中,三牲香果都是常用品,牛、羊、猪称为“大三牲”,猪、鱼、鸡则是“小三牲”。 王澄担心三牲级别会影响头狮板解封后的品质,再说也不差那仨瓜俩枣,就用了大三牲供奉。 张文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的黄铜壳怀表,翻开表盖看了一眼指针回答道: “大船头,还差半刻钟。” 众人又默默等了半刻钟,一起集中到甲板上,跟在王澄这位大船头儿身后一起焚香祭拜。 一拜,风声起。 本就不停呼啸的北风陡然加速,绕着张福顺号疯狂打转。 二拜,狮子吼。 仿佛传说中的虎豹雷音在众人心田炸开,部分承受能力弱的感觉双腿都开始打颤。 三拜,云歇雨收。 各种异象全部消失,但帆船正面那一块头狮板上的独角狮子却像画龙点睛一样前所未有的鲜活起来。 让人不禁怀疑,只要招呼一声,它就会直接从船头跳下来。 王澄连忙拿【奇货可居】扫视过去,惊喜发现自己以大三牲为祭,赫然激活了头狮板的两种能力。 【威仪】: “固化能力,作战之时敌人注视到头狮板就会忍不住心生惊怖,战力衰弱,出现失误的概率大增。” 【鬼头风】: “海上的采水人将飘忽不定的旋风称为鬼头风。 每天都能在方圆百米范围内主动召唤一次持续半个时辰的鬼头风,并且随意控制风向。 要求船头儿点亮心灯,或者祈请船神显灵才能发动。” 王澄看到这里有些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地准备试一试效果。 跟新舰下水都要海试一样,镇物和其他新装备上舰也要反复实验做到战斗时心中有数。 这时,一直在主桅桅斗上瞭望的斗手突然喊道: “大船头儿,前面有船。他们放出了约定的信号。” 王澄向着夜色眺望,对面船上灯笼按照约定的三短三长三短一连闪烁几次。 “打信号!回应。” 【张福顺号】也发出回应,然后缓缓靠近过去。 今天他们走得足够果断,离开月港后没有被人跟踪,便用信香约定在这一片外海与分头离港的韩淑书重新汇合。 双方的座驾渐渐靠近,王澄已经看到了后甲板上身材娇小,披着雪白狐裘,一脸怯生生的韩淑书。 但是当看到她身边一行船员中,某个肩膀上蹲着一只猴子的青年时,目光却微微一凝。 第四十三章 耍猴儿,牵星术 “王师兄,路上没出意外吧? 淑书从沈老那里听说师兄被一个鲁班法门人刺杀,最后刺客抓到了吗?” 再见面时,韩淑书这声师兄叫起来显得自然了很多。 大概是没有长辈在身边,人明显活泼了很多,两条船才刚刚靠近就“叽叽喳喳”地关心他的近况。 昨天的时候,沈雨亭就已经跟【翻江鼠】韩泽长、【蜃楼将】黄远洲各自通过气,向他们透露了一部分情报,让他们早做准备。 平民派的大船头们意见十分一致。 经历过这一次士绅策划的刺杀,虽然成功反杀了回去,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暗箭防不胜防,自家“软肋”继续待在月港已经不再安全。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即使有他们保护也难免有疏漏。 正好王澄和韩淑书的本事都已经算是上了正轨,正好组队出来躲一躲。 临走之时沈雨亭甚至已经准备提前帮王澄上表,只要他自己满足【命火纯阳】的条件,再烧一炷信香,师父那一头就能立刻开坛作法。 手里有【匠班银】这件水班中的上品符应镇物,也不需要再借师门一脉的镇物,只要随时佩戴温养四时供奉,就有机会靠它单独再开一脉。 甚至要是实在逼急了,直接不管天时、地利,省去【白水郎】的神道科仪来一招“卖官鬻爵”也不是不能救急。 唯一可虑的就是对王澄将来的道途可能会有不小的影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如今他们两个二代“小友”结伴离开月港后也算是抱团取暖,无形中关系就亲近了很多。 王澄对韩淑书抱了抱拳,语气轻松: “多谢师妹关心,刺客早已被家师挫骨扬灰。 要不是对方死的快,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也别想跑。” 一边故意说着挑衅士绅派幕后黑手的话,一边悄悄观察她身后的随行人员中那个肩膀上蹲着个猴儿的青年。 却没有在他脸上发现任何异常。 这次出行,为了不影响韩淑书独立完成一次打捞的神道科仪,两条船上一个正式职官都没有。 这个带着猴儿的青年自然也不是正式职官。 王澄之所以对他格外关注,也不是因为发现了他有什么问题。 而是在看他的时候就像看当初的【采珠女】阿绡、师父沈雨亭一样,能看到的信息都很少。 【奇货:侯永,命火纯阳之境的八品箓生,打捞船“韩兴发号”副船头儿 预备役地班职官耍猴儿。】 即使不靠四海通宝也看得出这些情报,毕竟所有【耍猴儿】在授箓列班之前都要找一只猴子从小培养。 很多战船上还会养十几只,专门用来充当运送火药的“火药猴子”。 没条件的耍猴儿就用普通猴子,有条件的就用天生异种,或者干脆找那些开了灵智的猴子妖怪。 就是不知道他的这只头上戴着一只金箍的猴儿属于哪一种。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一种可能是自己实力太弱;另一种可能则是对方身上有上品镇物或者其他擅长隐匿的宝物护身。 既然能看出这位侯永本身只是一个八品箓生,那就只能是后一种原因。 “但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秘密,总不能因为别人的秘密不让我看,就觉得别人心机深沉,心怀叵测吧? 有点太双标了。” 王澄也只能对这位耍猴儿多了一分关注和警惕,就不再看他,转而对韩淑书接着道: “韩师妹,师父额外给了我一张针路图,接下来去沉船所在地的行程就交给我吧。 以【张福顺号】为先导船,你们只要跟在我们身后就可以。” 韩淑书拍了拍自己平平无奇的小胸脯,松了口气: “那就有劳王师兄了。” 王澄点点头,登上了渔船后方最高处的船艉楼,从大氅夹袋里取出一组牵星板。 用来施展牵星术的牵星板由十二块大小不一的正方形乌木板组成。 最大的一块称为十二指板,最小一块称为一指板,从大到小依次递减一指,一指约2厘米。 另外,还有用象牙制成一小方块,四角缺刻,缺刻四边的长度分别是上面所举最小一块边长的1/4、1/2、3/4和1/8。 作用相当于西洋发明的六分仪,使用起来要繁琐不少。 王澄稍微测试之后,就手持一块八指牵星板观测北极星,手臂伸直,眼望夜空。 用乌木板的上缘对准北极星,下缘对齐水平线,测量不足一指时,就用象牙“缺刻”补测。 求得北极星高度,再计算出所在地的地理纬度,就能确定所在地和目的地之间的路线。 早在罗盘诞生之前,神州上的水班职官就已经靠着牵星术,纵观天象、横行四海,去给皇帝们寻找海外仙药。 现在东西洋航海技术发展多年,海上定位早就不是什么难事。 王澄指尖在《针路图》上滑动,一边掐动手指不断测算,用牵星术的数据配合《针路图》导航。 大昭航海时用的计量单位是“更”,跟现代航海所用的“节”、“海里”都不一样。 属于远洋航行时的一种计时单位,通常一昼夜分为十更,在标准航速下,每更约可航行六十里。 所以《针路图》也叫《更路簿》,标注着起始点到目的地之间更数。 其上所载更数,理论上是在标准航速下从甲地到达乙地所用时间,但实践中往往存在误差,需要舟师火长测量自身船只航速后,再重新换算校正... 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除了数学题。 兄弟会背叛你,女人会欺骗你,金钱会诱惑你,生活会刁难你,只有数学不会,不会就是不会。 牵星术其实也是一样。 不会的人看王澄这番操作就跟看天书一样,手把手也教不会,就比如:脸上装作很懂,不断点头,其实大脑里一片空白的韩淑书大小姐。 前后不过一刻钟,王澄就完成了测算。 “甲卯是指东北方,按照标准航速换算一更是六十里,八更就是四百八十里。 当天空中北辰、华盖、狮子三星与海平面的夹角分别是十一指、一指和一指半时,正是那艘瓷器沉船所在之处! 从这里出发去目的地大概需要一天左右。” 又朝对面喊了一声: “韩师妹,跟上。” 看王澄没有费多少功夫就完成了定位,韩淑书毫不掩饰对这项技能的羡慕: “淑书我啊,没有别的毛病,就是有一点点路痴。 要是我能学到靖王爷的秘传正法【过洋牵星术】,以后大伯就再也不用担心我会迷路啦。” 对面船上其他人看王澄的目光中也肃然起敬,在海上能带所有人回家的舟师火长地位格外崇高。 王澄刚刚使用的只是最简单的牵星术,不需要点亮心灯,也不需要灵应,经验丰富的水手都有可能学会。 而《顺风相送指南正法》中所载的三门秘传正法中却有一门【过洋牵星术】。 修行到高深处,能以紫薇垣、太微垣和天市垣为中心,借来周天星力,威能莫测。 甚至召唤天外大星降临战场,客串一把位面之子、秀儿! 在水班三十六堂职官修行的所有绝活秘传里,都是第一流的法门。 连王澄这个亲儿子碍于境界都只学到了个皮毛,就更不要说别人了。 他却一点也不急。 “等我授箓列班就给老王烧香上表,学到了全本再回来...边吃边吧唧嘴。” 对张武摆摆手,【张福顺号】开始转向。 船员轮值,一刻不休,又向着东北方走了一夜一天,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时抵达了针路图上标注出来的目的地。 这段时间海上确实安全,沿途没有遇到任何邪祟拦路。 事实证明师父沈雨亭的【六爻金钱卦】算的很准,那一艘装载满前朝青花瓷的沉船就静静躺在这里。 【四海通宝】从那些海捞瓷的细小划痕上看到的信息也很准。 借着夕阳余晖,王澄一眼就看到了位于一座荒岛潮间带之外十几米深的水下海藻林。 里面时不时就有一两只通体漆黑,个头极大的海胆在进进出出。 王澄一颗心脏落回肚子里,瞳孔映着晚霞被染作金赤。 “十万海珍之猴脑海胆...群,找到了!” 第四十四章 人点烛,鬼吹...诶,灭了? 今天天色已晚。 王澄和韩淑书简单碰了个头,就决定先在旁边的荒岛上扎营,明天天亮之后再开始行动。 为了等腊月二十的候应【水泽腹坚】,他们至少要在这里待上一旬,还是建立营地更方便一点。 前段时间王澄又从疍民中补充了一些人手和装备,【张福顺号】上的艄工总数超过三十人,比起一艘渔船更接近战船。 两条船加起来足足上百号人,很多人都有九品修庐舍的功夫在身,加上提前准备好的兽皮帐篷,干起活来速度飞快。 天黑没过多久就建起了兼具便捷和防御力的营地。 一夜无言,等到天刚蒙蒙亮【张福顺号】上的疍民就起床做饭饱餐一顿,对面韩淑书的大船上也放下三四艘小船,合兵一处围到了沉船正上方。 韩淑书和王澄同乘一船停在包围圈的东南角。 “王师兄,我们【海捞子】的晋升科仪从收集史料、占卜验算沉船位置开始,一直持续到组织人手打捞沉船财货出水,最关键的就是动手这一步。 淑书交给沈老那一批海捞瓷,就是大伯帮淑书挑选的任务,他已经亲自确认过,这里的沉船完全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 只要按部就班就不会出问题。 有没有兴趣一起下去看看?” 小姑娘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对王澄这位预备朝奉郎促狭地眨眨眼睛,邀请他一起下海。 “好啊! 大海中宝藏无数,水班中有四堂最善取宝,【白水郎】抓鱼、【憋宝人】相宝、【采珠女】采珠、【海捞子】捞船。 今日正好见识见识韩师妹的手段。” 王澄本来就准备下海抓海胆,韩淑书的邀请正中他下怀。 即使猜到这里的沉船既然能当海捞子的考核仪式肯定不简单,也立刻答应下来。 “那就让王师兄跟我一起下去查看沉船情况,其他人守在上面。” 韩淑书吩咐一声便取出一支鲸油蜡烛立在船头。 已经达到命火纯阳之境的她,眸中白色心光只是微微一闪,蜡烛便自行点燃。 然后罩上白纸糊成的灯罩,防止海风吹灭。 在王澄的目光中,灯焰从正常的橘黄色一点点变成了阴惨惨的幽绿色,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都说海捞子是海上盗墓,跟【土夫子】、【摸金校尉】同吃一碗饭,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禁忌行规:人点烛,鬼吹灯? 动手之前要在墓室东南角点一根蜡烛,如果蜡烛突然熄灭就说明墓主人苏醒,要立刻离开,不然就会....嗯?灭了?!” 王澄话还没有说完,更不要说下水了,就发现蜡烛已经自己灭了。 船上众人透过海水仿佛可以看到沉船周围的阴影都微微蠕动了一下,单单只是看着就有一种莫名的寒意从背后升起,让人如坐针毡。 身上八字不够硬,属相不够大的,还能隐约看到黑暗中有直立行走的影子,扭头朝向自己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跟过来的疍民大多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下意识远离了船帮。 韩淑书却一改怯弱的模样,毫不在意地小手一挥: “没事,王师兄,不要怕。 我们海捞子跟土夫子不一样,捞船时候从来都是把整条船全都一起捞干净,那些与船同沉的死倒,没有一次是同意的。 大伯说过,点蜡烛其实只是按照祖师的规矩意思意思,要是沉船里的东西不够意思,那就没有意思了。” 王澄听得哑口无言: “翻江鼠前辈说的好有道理。 不过,他老人家有本事能强行镇压那些烂在了海床里的死倒,咱们能吗?” 韩淑书二话不说,掏出一只像是用禽类翅骨做成的骨笛放到唇边,用力吹了一下。 啾——! 她的那艘座驾【韩兴发号】显然也不是凡品。 也不知道上面装备了龙目、尾翼、头狮、鳅鱼极这四大镇物中的哪一种,浑身突然绽放宝光。 王澄看到船上香工烧香祭拜船神,灿烂华光不停流转,越来越盛。 在四大镇物中,“龙目”是福船最独特的标志之一。 通常是用樟木制成,随着龙骨每增长一丈,龙目就会增加四寸。 龙眼向下看,象征着寻找鱼群,多用于渔船;龙目朝前看,寓意着识途,多用于商船和战船。 福船的另一种装饰是“尾翼”,椭圆形船尾上部的面板上绘有一只站立在展翅的鹢鸟,是无畏暴风雨和极快速度的精神象征。 水班职官的座驾则常常使用精卫鸟。 而“鳅鱼极”则是画在靠近船尾处两侧的弹涂鱼。 传说当年宝船舟师下西洋时,在一处被称为软水洋的水域,水的浮力突然变小,船尾直直往下沉,于是船员集体祈祷天妃相救。 海中果然游来两只龙鳅鱼,分别撑住船尾梁两段,使船队安然渡过软水洋。 后人为了报答天妃和龙鳅鱼的救命之恩,就在船尾梁下方绘画两只弹涂鱼并上红漆。 水班职官则多使用大龙鳅。 最后便是【张福顺号】拥有的“头狮板”。 百姓将虎或狮子视为百兽之王,在船头刻上虎头和狮头,是取“镇海、辟邪之意”。 水班职官所用船头神兽多为是古代的瑞兽——龙之九子之狻猊。 “唳——!” 灿烂的华光最终在尾翼上凝聚成型,从中飞出了一只翼展超过两丈的巨大金色鹢鸟。 携带着浓烈的香火气,环绕沉船上空不断盘旋。 每绕一圈,身上的金色华光就明亮一分。 悍然照亮了水下阴影浓重到化不开的整艘海底沉船。 沉船中的财货反射光芒,经过二百多年依旧洁白如玉的瓷器,正在海底的泥沙中熠熠生辉。 奇货可居也看透了它的底细。 【镇物:照壁无影(一县之宝) 每天都能释放出一只鹢鸟,光芒可以照透任何复杂的海底地貌,不会留下一丝哪怕最细微的阴影。 最深可以照透水下三十丈,差不多是普通人的水性极限。 并像阳光一样压制水中邪祟,让它们实力大减,寸步难行。】 真要算本身价值,【韩兴发号】上这块尾翼恐怕不如自家【张福顺号】上的头狮板。 但对海捞子来说却是神器,相当于高功率探照灯、无影灯还有日光灯的结合体,比任何镇物都要实用。 而且看起来韩淑书的船上应该不止这一件镇物。 王澄回头看了一眼自家捡漏得来的头狮板,不免有些得陇望蜀: “一条渔船即使再怎么改造,上限也十分有限。 福船适航能力强,有水密舱,也适合当货船、渔船,但拿来当远洋战船和探险船就实在有些不堪重任。 什么时候我能搞来一条有前后贯通甲板,装备火炮的主力战舰,才算是有了在海面上当街溜子的本钱。 遇到中三品的职官也丝毫不怵,甚至有机会远距离反杀。 不说能搞到一艘像父亲座舰【五峰旗号】那样的宝船,暂时搞一艘弗朗机人装备着九磅炮、十二磅炮的武装商船也行啊。” 《顺风相送指南正法》上还说,本朝太宗皇帝曾经召集最优秀的【将作大匠】,倾全国之力建造七艘【天工宝船】,每一艘都是一段海上传奇。 也是代表了神州数千年造船技术的巅峰之作。 可惜全都在130年前的宣德八年,第七次下西洋时莫名消失在了沧溟大洋深处,让人不禁扼腕叹息。 要是哪天某个海捞子能从海里捞回来一艘【天工宝船】,拿去灭几个小国都足够了。 “王师兄,咱们该下水了!” 韩淑书招呼王澄一声,一把扯掉了身上的衣裙。 第四十五章 粉红战锤,劾厌杀鬼 “既然看见了就不要跟我抱怨。”明明是他自己不去拿,现在反过来怪她?渊祭才不会吃他这一套。 原來,一直以來,他都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都是他自作多情。 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凉了,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负手走到殿门前等候。 王强听到这个判决,沉默了几秒后,突然操控机甲前进了几步,来到了大喇叭下方。 看得周围那些身穿兽皮的战士,一个个暗咽口水,都把目光移开。生怕露出失礼之处,惹得马清风不高兴,把他们向拍死红牛一样拍死。 “……”这未说出的话,卡在的咽喉处,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她竟有点犹豫,最后,经过一番内心的厮杀,还是选择了咽回去,既然兰兰都这样说了,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呢?只能瞒着她了。 这个夜冥竟然有胆子把主意打到了慕月的身上,就真的,真的!不要怪她渊祭不客气了!尤其是看那夜瑶一脸的痴恋和羞怯,渊祭心头的火就再也抑制不住,夜冥,这是你逼我的!跟我比狠,你还差得太远太远。 “你真的这么不愿意看见我?难道连朋友也不想跟我做?”景轩似有些不甘心的问道。今天的局面是她从未想过的。 回家想了许久,潘丽最终还是决定,从程夏的妈妈下手!毕竟自己已经跟她说过自己的名字叫凌风,凌风曾经对自己说过,他爱的是程夏,如果程夏知晓害她妈妈的人叫做凌风,他们,还会有可能么? 大街上到处可见散乱的摊子,仅仅几日,街道上便满是落叶,虽是初秋,但是树叶不应该掉光才对,而现在,城中的树木,全部枯死,只剩下了黑灰色的树干。 后来的日子王胖子终究和冯莉莉去了厦门,王胖子对我说他爱冯莉莉,不止是她长得很像她,而是真爱,后来我们也很少联系了,几乎是没有联系。 姬无倾已经脱下了她内里的衣裳,手臂轻轻的一挥便扔到了‘床’榻下。衣裳有些轻飘飘的以一个暧昧的弧度落了下来,同她的外衣重叠在了一起。 她觉得一切都很圆满了,药儿已经慢慢的学会说话和走路了,她以为因着胎中带毒的关系,药儿或许会更加玩些才能学会这些,所以对于这一切她是相当的满足。 我礼貌性笑了笑和夏雪握了握手,我知道我这以后的日子是不好过了,不过刚刚吴磊那一声兄弟让我有些郁闷,本来就没多大交情怎么就成兄弟了,想了一下还是算了毕竟现在是在他手里做事。 “是臣妾失礼了。只是,言夫人说的话的确是有些奇怪。既然知道我们都不得王上的宠爱,又何必在挑些不受宠的进宫来同我们一样呢。倒不如想想法子怎么伺候王上来的实在些。”她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也是一语中的。 方婷在一旁偷着乐,我只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便回到自己的卧室去了,紧紧地关上房门在戴上耳机,顿时整个世界就清静了。 血雪是望着马车外边有些出神,这般不期而遇……诚然如同子倾所说的,到底是他的算计还是巧合? 顿时被吓得浑身在颤,魂都失了大半,当下葵姬不敢再对着紫袍人花痴了,有如丧家之犬,拼命扇着翅膀往御景山林外逃命,眨眼间就消失在紫袍人的视线之中。 大胡子的亲属也来了三十人,他们的脸上也是惊喜震撼慌张的表情。在接引金光的接引下,坐到了相应的位置。 “杜陵县就在长安郊外,倒也不远,既想家,与管家打个招呼,便回去看看,就说是我的意思。”霍成君没想到的是,家就在眼前,却还无法回,难免生起了怜悯之心。 伊万也是无比的怀念过去奢侈的生活,作为齐格的奴仆,伊万家族积累了巨额财富,平时的伊万宝马香车,醇酒美人,过得好不惬意。可是现在的他,缺了一只手,像个流浪汉一样跟着大巫师东躲西藏,几乎成了丧家之犬。 李师师做的四道菜十分精致,一道是胭脂鹅脯,一道是酒酿清蒸鸭子,一道是鸡髓笋,一道是梅花香饼。 只见捡起七星宝剑,系在腰间,移开山神像,捧出一只肥鸡,五斤熟牛肉,还有一坛美酒,武松看着十分惊奇,也十分高兴。 待胡力刚刚骑上兽背,便看到那曾经被俘的万名白象族士兵一同跑上前来,为首之人正是司射项罔。见此情景,胡力不由得高声怒喝。 我该怎么办?万一金链子把我锁起来,夏浩宇岂不是更难找到我?我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等着夏浩宇来救我才行,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次就跟手里的这杯红糖姜汤一样,甜滋滋,热辣辣,不仅上脸,还会心慌。 想到苏墨谦,我的心里面立即想到了微凉,虽然夏浩宇办事我不需要操心,但是到底是特护,没有自己照顾来的放心,于是我转过头,打车朝医院奔去。 远远地望到,北面的营壕外,数骑在十余轻骑的从拥中,驰马奔至。 第四十六章 带路党:人桑,海胆在这边滴干活 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事情出现了,林依雪居然凭借一双运动鞋,连续九次进球得分。居然追评了比分。 萧天天和龙瑾赶紧找来一些碎布之类的东西,将那两根铁链包裹住,丢进了一个背包,带在了身上。 随着一声巨响,李格华在空中旋转着倒飞了出去,砸在了五米开外的地板上。 “遵命!”火云虽有些好奇苍幽的妙计,但见二人似乎没有要说的意思,也不好再问,只得答应了。 额,好吧,其实自己现在也有些上脑,最主要的是,这种装扮也是以前的自己想要看的。 苏岑是该死,但此人至少还有良知,还算正派,青林不会轻易的看着他这样去死。 说是全市选拔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最后能够夺得副校长宝座的一定是滨海大学的现任领导。原因无他,看看选拔委员会的成员就知道了,除了校领导就是退休的前校领导。 在东海仙岛这边休息了两日,白乐也并没有再插手任何具体的事务,便悄然向着东海深处行去。 他接着出手,双拳之上,分别弥漫两种不同的法则之力,左右开弓,每一击出手,必造成大量的死伤。 姚美娇担心再这么下去恐怕一辈子都逃不掉了,她建议该试着拼一下。 此刻,她最引以为傲的漂亮脸蛋被划破了,她的恐惧和惊慌都是最真实的反应。 祁睿泽抬起头来,看到韩瑾雨,脸上的表情一缓,伸手把她搂了过来。 刘东原本是想要自己去交那个匕首的。但是有担心那个地方邪医盟的人肯定监视了的。去很可能打草惊蛇。更何况,只要找到地方了,要调查是什么人,也不是很难。 他相信,要不了多久,那些“好不容易”从地底爬出来的尸体们就会完全被消灭。 皇后和苏贵妃二人凝重地颔首,而后静静地望着太后,似是在等她裁决。 这个学生会长的位置,他想要已经好久了,要是守住,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郑医生,你真的太好了,谢谢你。我什么能力也没有,为什么你要这么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他真的太好了。 祁睿泽在一旁扣着西装的纽扣,韩瑾雨走过去给他打领带。 说来,他也要准备跟长生药物研究所的人请一下假,然后去帝都了。 他一直在等杨登渠重新犯错,因为秦淼父亲那条线不能动,一动就会被发觉,所以自己的阵法发威,势必会引出一些东西。 拥着两人,董卓低声的与她们说着话,有他征讨黄巾时的豪壮,有在河内任职时的苦闷,有入帝都洛阳时的惊喜,也有诸侯讨伐时的惶惶不安……直听得两人心神驰荡。 跟叶征竞拍过的那人本以为这次志在必得,没成想还有大款在场,出价高过十四颗地级灵石后,那人又一次不甘心地败下阵来。 在场角最长的自然是上座的九殿阎罗,每一个双角都戳出额头近二十公分,活像西方神话里的大恶魔。 “你们想多了。”谢半鬼取出秘衙特制的化尸水弹到高老头的脑袋上,老头的身体上立刻冒出一股刺鼻的白烟,整个身体由头部开始像是被火烤化了的蜡,以肉眼可见的度融化成一堆黄色粘稠的液体慢慢渗入土中。 梅心儿乍见谢半鬼明显愣了一下,下一刻却抽出腰间的泣血宝刀,直面谢半鬼劈出两丈刀气。 “嘿,似他这样的蠢人,要是不死,老天都不会闭眼的。”董卓忽然,笑的更加渗人起来。 但是,当飞机落在春城机场,当他走出飞机的时候,李艳阳才明白,这特么才是排场。 叶征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这回白愫没跟他解释,车停了,两人已经到了一家图标是个烂苹果的手机店。 “怎么会这样?”欧阳楠只觉先前的担忧成真,朝前几步,却只见一堵暗银色的山壁,根本没有出路。 “那是挺巧的,不过也怪不了他们服务人员,这都是我们安排好的,今天是不接待酒席的,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莫天王笑道。 灵力大量被消耗,钱楚离愤愤吐槽,肉痛地往嘴里塞着回气丹,就此展开了一场与沙蝎大军堪称持久的混战。 三人主动上前,二话不说开始收割炼材,当然,九级牛犀肉可是上等食材,他们嘴馋不已,九级凶兽肉,他们一生也很难吃得上一口。 张合被喊的一惊,缓过神来之后狠狠的搓了一把脸,抓起高能武器又开始全力拼杀起来。这一战到底会是什么结果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他能做的就是把眼下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 “那你这……”许七皱起眉头,看着孙道衡眼下的情形,实在想象不到一个罡煞境界的修士能有这样的手段。 不知道为何在叶白身边的时候,她便是感觉到无比安全,叶白的身上还有着一股子的淡淡的清香味道,让她想起来自己的那死去的母后。 第四十七章 突破!命火纯阳! 王澄跟在那条鱼仗人势,趾高气扬的鲷鱼身后游进了大海更深处,一片没有被【照壁无影】照亮的地方。 果然看到了一片被打理地整整齐齐的海藻田。 还有不下四五只大大小小的猴脑海胆,正趴在肥厚的海藻叶片上大快朵颐,甚至能透过海水传导,听到“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的咀嚼声。 十万海珍的本事大,食量自然也更大,明显都是大胃王。 海胆的习性是喜阴不喜光,可能是因为沉船附近太亮,那群猴脑海胆受惊逃跑后,大部分转移到了这里,开始祸害这一条鲷鱼的菜地。 王澄也找到了它们在海底移动留下的独特痕迹。 环顾四周后,配合【四海通宝】望气,确定供养这些十万海珍的“海藻自助餐厅”应该不止一两处,受害者也远远不止一条。 如果绕着这片海域仔细搜寻一圈,应该有很大概率找到其他的海藻田和猴脑海胆群,甚至有可能做到可持续性收割。 “一开始我以为只能捡个金蛋,没想到这里竟然藏着一只金鸡,这下是真的发财了! 水下环境远远比海面复杂,望气术受到的干扰太大,珊瑚、海蚌、玳瑁、其他珍稀海鱼都有宝光,不能专门锁定猴脑海胆。 现在有了雀鲷带路,一切都不是问题。” 啪! 王澄还在想入非非,那条雀鲷已经甩着尾巴在他后背上来了一下,伸出鱼鳍朝着身边最近的海胆指了指。 像是在催促他赶快干活。 虽然王澄心里莫名有一种昆仑奴被奴隶主用鞭子抽打着摘棉花的既视感,但看在雀鲷带路的功劳上,决定不跟这种野鱼一般见识。 探出生铁钩和金刚兜就把它指的那只大海胆给捞进了兜里。 熟能生巧,很快就捞走了海藻田里三只最大的,剩下的两只还太小了一点,准备借鲷鱼兄弟的这片菜地养上两天再来收割。 而且加上前面捞的两只,先后一共捞了五只,王澄已经明显感觉有些控制不住网兜里这些猴脑海胆的剧烈挣扎。 知道这就是自己目前的极限,先把这些宝贝转化成实力明后天再捞。 于是,对那条鲷鱼竖起大拇指赞道: “你滴,良鱼大大滴好! 等我帮你除完了这片地,下次再有七大姑八大姨需要帮忙,继续来找我。 这除虫的活我承包了。” 担心这傻鱼脑子太小听不明白,目光又落到两只小号的海胆身上,强忍着肉疼,用生铁钩敲碎了一个,露出内部鲜嫩的海胆黄。 雀鲷跟恶邻居斗智斗勇了这么久,显然也是识货的,知道这些可恶的海胆远比自己种的海藻好吃,只是以前吃不到而已。 连忙像恶狗扑食一样扑上去,狼吞虎咽地把五片肉全都吞进了肚子里。 青春没有售价,邻居入口即化。 好吃! 王澄默默给自己点了一个赞,“分钱”这种优良品质无论是对有智慧的人类手下,还是对这种傻乎乎的带路党都有奇效。 有鲜嫩的海胆钓在前面,不怕它不给自己卖力。 随后才带着自己的战利品重新返回水面。 却没有注意到,身后那条雀鲷在吃完一颗猴脑海胆后,眼中渐渐有光彩凝聚,野兽的蒙昧也消散了不少,明显是一副灵智大开的样子。 鲷鱼,或者新生的“鲷鱼精”喜不自胜,甩着尾巴在原地游了一圈,指着王澄的背影吐出气泡: “我代表海底所有勤勤恳恳种田的小老百妖宣布,这只四脚怪物是...益虫!!!” 噗通! 王澄翻身上船,水上鲨鱼皮水靠离水自干,张文立刻上前帮他擦干头发,裹上一件暖烘烘的熊皮大氅。 发现韩淑书也解决了一部分死倒,提前一步回到船上休息,也在裹着皮裘烤火,于是提议道: “韩师妹,我们的时间还很宽裕。腊月的海水太冷,安全起见,不如明天再继续?” “也好。我听王师兄的。” 韩淑书从善如流,又吹了一下那根骨笛,头顶盘旋的那只巨大金色鹢鸟重新钻回尾翼消失不见,海底也跟着暗淡下去。 双方人马早就对王澄十分信服,闻令立刻舞动船桨,几艘小船飞速上岸返回营地。 王澄换好衣服,迫不及待地用匕首撬开了一只坚硬的海胆壳。 这一只比雀鲷吃的那只成熟许多,壳里面满满都是橙黄色膏体,整体呈现出猴脑一样布满沟回的模样。 外观虽然一言难尽,但一阵浓缩着海洋精华的鲜甜味却让人食指大动。 王澄吃过的名贵海鲜也不少,单以味道来说,却少有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存在。 “冷知识,海胆可食用的部分其实是它的生殖腺,蟹黄也是一样的东西。 但是,只要心里不想,这玩意儿却是意外的美味。” 没有任何多余的加工,王澄直接挑起一大块塞进嘴巴里。 腹中升起暖流,浑身燥热,帐篷外大寒节气本来有些刺骨的寒风都变得凉爽起来。 以供养法默念自己的愿望,也是自己最坚决的执念: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平了他,平了他...” 同时配合【辰龙吐纳术】,体内流转的燥热迅速平复,脑海中升起一丝清凉。 有了这种系统性的“供养法”傍身,果然比原本锤炼精气的效率更高。 王澄对这一门根本修行法也有了更加深刻的体悟: “封建迷信我嗤之以鼻,财神殿前我长跪不起。 右眼跳灾我嗤之以鼻,左眼跳财我深信不疑。 所以,人到底是在拜神,还是在拜自己的欲望?” “不管执念是好是坏,只有以一点执念为锚,这‘供养法’才算是有了筋骨。 自己虔诚拜求自己实现的愿望、执念,就是心灯中最关键的那一点灯芯! 执念可能是长期的,也可能是短期的,越是长期坚持就越不需要时时修剪,道行提升的就越快。 所以佛家才最喜欢发宏愿。 许多神道职官或许不懂供养法,却也在长久的修行中无意间贴近这种修行方式,产生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执念。” 神道职官都是俗世里的俗人,俗世欲念缠身,最强烈的愿望大多出自欲望。 这也就怪不得当初王澄想要找师父,在码头上瞧了那么多职官,却大多是些五毒俱全的奇葩了。 他们心境修行不入正法,自己都修不明白,就更不用说教别人。 王澄目前的职官品秩可能比不上他们,但靠着这份体悟,也足以做大多数野生职官的一字之师。 从这一天开始,王澄便天天跟韩淑书一起下海,找那个良鱼带路党一起去抓猴脑海胆。 有了愿望、执念镇压,本就没有什么瓶颈的心光飞速壮大。 船上虽然没有鲜桃,也没有不耐储存的香蕉。 好在储备的物资里有几包桃子蜜饯,破掉了会导致像猴子怪叫的副作用,没有败坏王澄伟岸的形象。 他对手下的疍民班底也没有吝啬,给他们也分润了一些海胆。 麾下的两位资质不俗的一县之才,十七岁的张文得到了王澄“卖”给他的【夜叉棍法】,本就只差临门一脚。 十九岁的张武苦修【破浪八刀】多年,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也来了突破的门口。 兄弟两个先后点亮心光,命运因王澄而彻底改变。 期间韩淑书也把沉船里的死倒全都清理干净,只等腊月二十的候应【水泽腹坚】正式发掘,开启神道科仪。 直到腊月十九,也就是这次打捞工作正式动手的前一天。 王澄先后吃掉了九颗猴脑海胆。 体内热流前所未有的澎湃壮大,心灯的一豆灯火越烧越旺,最终彻底烧透了头顶、双肩。 福、禄、寿三火光芒大盛,本来白色的心光渐渐染上了一丝赤红,然后一抹赤色越来越亮。 呼——! 忽有一阵暖洋洋的热风从王澄体内刮出来,身周三丈三范围内的阴寒都被瞬间驱散了大半。 却是在悄然之间已然突破了下三品的最后一关:命火纯阳! 第四十八章 科仪开启,敌踪忽现(求追读) 不用照镜子,王澄也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头顶、双肩正熊熊燃烧的那三把火。 头顶:象征神明护佑,邪祟阴鬼畏之惧之,无法靠近; 右肩:称为“无名火”,照亮人的右侧身体; 世人常将发怒形容为无名火起,指的就是这把火,经验丰富的神道职官,能通过感应这把火,看穿别人的真实情绪。 左肩:与右肩对称,照亮人的左侧身体。 三火明光合为一处,照透五脏六腑,让王澄感应到自家漆黑一片的肉身庐舍中,隐隐约约透出一丝光亮。 意识深处隐约有什么东西要诞生出来,只是还缺了许多火候。 他也没有强求,缓缓收敛收起【辰龙吐纳术】睁开眼睛,帐篷里都像打了个霹雳,猛然亮了一下。 目光随意落到旁边香炉里的香篆上,香篆立刻冒起袅袅青烟。 “我点亮心灯后本来只能用来点燃符纸之类经过职官特殊炼制的事物,现在已经能轻松点燃易燃物,并且不畏寒冬。 只要没有失去意识,就算在雪地里光着身子打坐也不会被冻坏。 神道职官只修性不修命,心灵干涉现实的能力会随着职官品秩提升越来越强。 直到肉身腐朽,刀兵加身死后,性灵也能长存不灭,被《二十四节律》加封鬼神地祇! 等到了天妃娘娘那等境界,一念生而风云动也绝非妄念。” 下三品修行:修庐舍,点心灯,命火纯阳。 心灯亮起,福、禄、寿三火纯阳,就意味着有资格叩拜大道,接引道气,开坛授箓。 不需等到雨水节气,只要他不介意以后道途受到影响,烧一炷信香给师父沈雨亭,就能立刻为他“卖官鬻爵”。 当然王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这么干。 只等韩淑书就职海捞子,他就会赶在【獭祭鱼】之前返回月港,完成自己的晋升科仪。 【白水郎】比【海捞子】的科仪要求简单不少,不用兴师动众,对他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难度。 王澄从蒲团上纵身跃起。 看到旁边水桶里还有一颗备用的猴脑海胆,连忙挖开全都吃进了肚子里。 命火纯阳境界已经达到下三品的极限,除非授箓列班,否则心光增长不算明显。 但在凑足了十颗猴脑海胆之后,他终于觉醒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门绝活:脑中眼! 一股热流涌入大脑,又化作舒爽的清凉,融入眉心正中好像一只退化眼睛般的松果体。 啵! 大脑里好像真的有一只无形的眼睛忽然睁开,脑中的成像都出现了来自不同图层的诡异重影。 眉心也跟着亮起一线银色的竖痕,仿佛真的多了一只竖眼。 王澄连忙闭上眼睛。 发现即使完全摒弃视觉,也能用皮肤、耳朵、鼻子、舌头...“观察”到周围的景物,甚至比眼睛看到的还要清晰,还要细致入微。 感知范围也不小,完全足够笼罩一条帆船的每一个角落,不会存在任何死角。 甚至穿透了兽皮帐篷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尽管没有颜色,只有黑白相间的线条轮廓,也足以做到洞敌先机,不惧偷袭。 “在枪林弹雨的血肉战场上,普通职官即使感官强大,依旧还有被流弹击杀的危险,恨不得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我有了这只脑中眼,即使将来到了海上,驾驶战舰用线式战术跟人排队炮决,我也一定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 掀开防风门帘走出帐篷。 跟脑中眼看到的一样,外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明天就是大寒第三候,北方早就大雪纷飞,即使在这远离陆地的地方都不能例外。 但目力得到脑中眼加持,王澄不仅轻松看穿一里外的雪幕,连身边无数飘飘扬扬的雪花都变成了慢动作。 锵——! 腰间环首刀蓦然出鞘,刀光一闪,一片雪花被整整齐齐削成两半,落在王澄摊开的掌心里迅速消融。 随着命火纯阳,外加脑中眼觉醒,对肉身庐舍控制力达到凡人极限,一身刀法也俨然大进。 一线刀光宛若银蛟,继续纵横来去,竟将眼前无数六角形雪花凌空切成雪粉。 “要是把脑中眼放到普通人身上,即使从没有学过搏杀技巧,只靠着本能的肉体控制力,也能立刻成为剑术高手。 只用一根竹棍都有可能打败戴甲士兵。” 但王澄也知道自己这一手在凡人眼中或许神乎其技。 但在那些专精近战搏杀之道的【剑侠】、【捉刀人】、【官将】眼中恐怕也算不得什么,他们的绝活、异术都是为冷兵器而生,足以无视技巧,一力降十会。 只能算大路货色的【破浪八刀】用在下三品打基础还行,涉及到七品以上职官之间的争斗就差点意思了。 “好在【白水郎】的本事也不完全在刀剑冰刃上,近战勉强够用就行。” 扭头看向旁边张家兄弟的帐篷。 脑中眼穿透帐篷看到兄弟两个正在焚香祭拜那一枚诞生于匠户愿力,能用来充当“印钞机”的符应镇物【匠班银】。 口中念念有词: “天有钱星,地有钱灵。阴阳造化,陶铸均平。天上地下,异相同形。吾今煅炼,贯伯分明...风传火化,元亨利贞。急急如律令。” 身上心光与匠班银的宝光交相呼应,气机不断交感锤炼。 这是张家兄弟点亮心灯之后,王澄交给他们的任务。 王澄已经准备等自己授箓列班之后,亲自担任他们和所有水班手下们的领路人。 这枚价值不可估量的【匠班银】就相当于自家这一脉水班职官的镇物,门人弟子早晚各祭拜一次,用来镇压法脉气运,搭建法坛供门下传人授箓列班。 靖海王世子的真实身份不能暴露,五峰旗中专门为他培养的嫡系亲军暂时也拿不回来。 但只要有了法裔的传承关系,足够让他掌握一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嫡系力量。 比起以血脉同乡为纽带的传统亲军,这些法裔即使损失掉一部分,也能慢慢重新补充回来。 王澄看了一眼天色已晚,没有去打扰张家兄弟,自顾自返回帐篷养精蓄锐。 ....... 第二天。 也是七十二候之【水泽腹坚】前后五天的第一天。 王澄和韩淑书再次下水,开启了海捞子的晋升科仪。 不用王澄多做什么,只是仗着水性好,跟往常一样检查了一番水下没有危险就任由韩淑书和她带来的帮手合力打捞沉船。 再用这批海捞瓷搭建水班法坛,授箓列班的具体时间就定在明天早上。 这一次,无所事事的王澄还在迟疑要不要继续去捞海胆,那条当了好长一段时间带路党的鲷鱼就主动找到了他。 “咕噜咕噜...”不停吐泡泡。 还绕着他飞快游来游去,像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王澄下意识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无论是王澄,还是正在打捞沉船的韩淑书都还没有发现。 在能见度极低的鹅毛大雪中,一艘从北方瀛洲驶来的风帆战舰正朝着这座小岛的方向顺风而行,目标明确,毫无偏移,看航程最多还有一天时间。 而这艘战舰主桅上赫然挂着一面...五峰旗! 第四十九章 意外发现!职官龙胤,袖里青龙 水下,王澄紧紧跟在雀鲷身后,一边游一边打量这个兢兢业业的“带路党”。 这条鲷鱼比起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体型明显增大了不少,眼神也几乎跟人类孩童差别不大。 却是悄然觉醒灵智,成了一只精怪! 他也不觉得意外,这段时间雀鲷跟着自己吃多了能助益精神成长的猴脑海胆,要是一直没有变化才会让人觉得奇怪。 毕竟,在这个世界连老物件都能变成【付丧神】,就更不要说是正常的动物了。 虽然鱼这种记忆力按秒算的弱智选手,比猴子那样的哺乳动物要难得多,但庞大的基数摆在那里,海洋中诞生的精怪冠绝所有族群。 除了极少数天赋异禀,本身就跟某些神话传说绑定,享受愿力钟爱的天生异种如:蛟龙、妖狐等等之外,能化形成人的寥寥无几。 大多数精怪的修行方式跟人类差不多。 主要道路有三条:一是以妖身谋取香火成为异类神祇; 二是在修行到一定层次之后就将一点性灵遁出躯壳投胎转世,破除胎中迷后走上人类的职官之路; 三是两者兼有。 整体情况是,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但妖也未必不可能是人他妈生的。 所以,很多时候人妖殊途同归,双方矛盾并不尖锐。 远不如跟邪祟那样你死我活。 甚至很多时候为了修行正法,还会主动投入人类职官麾下,或为侍从,或为护法。 他们一般都保留着前生妖身,大多数时候战斗力还要远在普通人类职官之上。 “总感觉这种情况似曾相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王澄皱了皱眉就暂时把突如其来的熟悉感放到一边,目光重新落到雀鲷身上。 混熟之后,王澄就有意将这个带路党收服,让它做回老本行,专门为自己饲养猴脑海胆。 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过来收割一次,实现三方共赢! “说来也巧。 猴脑海胆把雀鲷当做了免费种菜的农奴;雀鲷把我当做了保护菜地的益虫;我又把猴脑海胆当做了大补的海珍。 三方的需求全都闭环了属实是。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大概是王澄这段时间做了太多好事,好人有好报。 灵智大开的鲷鱼精今天没有带他继续去捞海胆,而是飞快游向了这座荒岛的另外一侧。 很快,王澄就在一处临近岸边的礁石夹缝里,意外发现了一具被卡住的尸骨。 不知道它已经在这里卡了多少年,早就跟石头融为一体。 周围的海床上还以尸骨为中心散落着众多海洋生物的尸体。 硕大的蚌壳、龟壳、腐败的鱼骨、虾壳、蟹壳等等应有尽有,统一的特征是全都被某种利器一分为二,并吸干了所有精血。 最新鲜的尸体则属于一只从头到尾被劈成两半的雀鲷。 王澄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带路党七大姑八大姨中的某一个,在这里不小心出了意外。 带路党带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帮忙解决掉这个比海胆更恐怖的“害虫”。 王澄仔细观察这场雀鲷凶杀案的“罪魁祸首”。 那是一个像蛇一样下半身连接着尸骨后背、脖颈,上半身蜿蜒蠕动的诡异邪祟。 虽然外观已经腐败、浮肿、生出蛟蛇般的鳞片,却依稀可以辨认出对方生前的模样。 衣着华贵,戴着各种祖母绿、琥珀、金银制成的首饰,头上还留着云蒙帝国贵族特有的小辫子。 手里握着一口在海水里泡了多年,依旧锋利如昔的龙头宝刀,制造了满地海洋生物惨案的凶器已经不用多猜。 早已异化的嘴巴里,一直喃喃重复着两个字: “回家!回家!...” 王澄想起之前在沉船里看到的那些死倒,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看衣着打扮,这人应该也是那条商船上失事的船员,甚至很可能就是船长,同时还是一位神道职官。 当时在商船倾覆时,不是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船舱里,这人就想要孤身逃到岛上,最终不知道遇到什么意外,卡死在了这里。 跟那些船员一样也转化成了邪祟。” 随后小心凑上前去,躲在距离对方最远的一具海龟尸体背后观瞧。 那邪祟察觉到动静扭动着蛇一样的身体连连出刀。 锋锐的刀光斩开海水,在海床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切痕。 奇货可居探查出来的信息支持了王澄的猜测。 【邪祟:龙胤 生前为云蒙帝国远支宗室子孙孛儿只斤·岱钦,天班职官“龙胤”,从家乡刺桐港出发去南洋经商时,刚出海不久便遭遇过了海怪老爷,船只进水倾覆。 孤身逃亡途中意外身死。 外练法:袖里青龙(登堂入室)... 执念:葬身故土...】 看完这一则信息,王澄有些意外。 这位商船船头儿竟然还是一位姓孛儿只斤的云蒙帝国黄金家族成员。 能冒着风险亲自带队出海,绝对算是有上进心的皇族典范。 大概是因为一直吃不到人,只靠一些鱼虾的精气过活,经过两百多年的风吹雨淋,即使是一只相当于自然现象的邪祟也早就衰弱不堪。 生前的绝活、异术都尽数崩解,连一道七品职官的根本法箓都维持不住,只剩下刻进了身体本能的一门外练刀法。 “不过,【龙胤】是什么职官法位?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身后鲷鱼精又在转着圈“咕噜咕噜”冒泡,催促他这个“益虫”赶快替自己解决掉妨碍种田的害虫。 王澄也没有拒绝。 倒不是他跟鲷鱼一样分不清这片海里到底谁才是大小王,而是他有办法不必拼命,就可以解决这一只凶恶的邪祟。 而且他有种莫名的预感,自己可能会在对方身上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腾——! 头顶、双肩的福、禄、寿三火焰光高炽,命火纯阳,炙杀恶鬼,邪祟都下意识盘起了身子。 王澄目视孙孛儿只斤·岱钦,脑海中的【四海通宝】悄然亮起,顺着对方的执念默念道: “承你遗物,送你归乡。 交易即定,不可反悔!” 返程的路上可以顺道去一趟刺桐港,并不算费事,完全可以拿来做一笔交易,不战而屈人之兵。 嗖! 一道残破的根本法箓落到钱眼里,邪祟本体则缓缓消散,只剩下一具尸骨迅速风化成灰。 王澄顾不上查看职官【龙胤】的具体信息,连忙上前收敛了岱钦的遗骨,装进了四海通宝的钱眼里。 同时伸手接住了那一口寒光湛湛的龙头宝刀。 与此同时,云蒙皇族修行的那一门极品外练刀法,登堂入室级别的【袖里青龙】也融入王澄心光。 无数用刀的经验、高妙的法门、乃至是对敌经验都被王澄飞速吸收,又结合自己的本身的刀法造诣迅速融会贯通。 好像自己真的是亲自辛苦练刀几十年,肌肉鼓胀收缩形成身体记忆,完美接收了对方的遗产。 只要能做到内外相合,命火纯阳,性灵对肉体的掌控力就已经超凡脱俗。 即使很长时间不动手,也不会出现“一天不练手脚慢,两天不练丢一半”的窘况,随时都能保持巅峰战斗力。 心到,眼到,手到,每一个职官都是学习招式的天才。 刺啦——! 猝然挥刀,头顶的海面都被切开一条长长的缝隙,外界天光洒落到王澄的脸上,随后才轰然闭合。 王澄闭眼体悟片刻,已是满脸喜色: “云蒙皇室的秘传刀法之一【袖里青龙】,又叫【青龙七宿】,共有七式秘传杀招。 精妙之处远超破浪八刀这种大路货色。 我收回昨天说的【白水郎】不在乎近战的话。 真香!” 将手一抖,手中单单刀刃就超过三尺的宝刀猛然消失不见,真的被【袖里青龙】藏进了袖子里。 第五十章 明悟!蛟龙气的真正用途 本来因为解决强敌正开心不已的鲷鱼精,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吐着泡泡在王澄身边钻来钻去。 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口宝刀的影子。 这正是【袖里青龙】入门的杀招:藏刀式,不用依赖四海通宝钱眼这种自带空间的宝物,就能藏起体积不大的武器。 去参加科举考试都有很大概率可以成功夹带小抄。 又一挥手,宝刀重新出现。 铮——! 屈指一弹,龙吟铮铮。 刀刃寒光吞吐,与王澄身上三火呼应,刃口浮现出凡人肉眼难见的斑斑龙鳞,有灵性一般接受了自己的新主人。 王澄放到眼前仔细端详,刀脊略带弧度,可砍可刺,能容双手握持的刀柄末端装饰着一颗活灵活现的黄金龙头。 刀身上还有锻造之时由刀匠刻下的刀铭:螭吻。 也是传说中的龙生九子之一,龙头鱼身,口润嗓粗而好吞,遂成殿脊两端的吞脊兽,取其灭火消灾。 王澄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宝刀: “虽然不是镇物,可单单以材质和工艺来看就已经是刀中极品。 名字既然叫螭吻,说不定当初云蒙皇室真的一次铸造出了九把宝刀,分别对应龙之九子。 在海面上做买卖的【白水郎】总得配一口好刀才像样子。 刀不只是兵器,也是许多职官不可或缺的法器,得到这口螭吻,我就不必等到授箓之后再去额外找好刀了。” 因为在行内人的眼中,一口刀便集齐了天、地、君、亲、师,拥有极强的象征意义。 刀刃叫天,刀背叫地,刀锷叫君,刀把叫亲,刀鞘叫师,只有刀尖那一小段才是用来厮杀搏命的刀。 相当于是移动的牌位、上表的笏板。 不管是大刀小刀,采水人的装备里总得配上一把。 王澄收起宝刀,终于有时间查看那一道严重残缺的根本法箓。 连完整的灵应【律令】都彻底崩解了,现在只剩下了威吓、简单号令低智慧生物的能力。 倒是在王澄拿到了所有权后,里面残存的信息已经一览无遗。 “天班职官【龙胤】的就职前置:本身就是蛟龙转世,或者身具天家血脉,社稷主·真龙天子的龙子龙孙才能就职。 是云蒙帝国中与国同休的顶尖职官法位。 一旦自家社稷神器易主,立刻就会失去继续修行的资格,已经授箓列班的职官除非能忍受再无寸进,也只能选择转行。 这位姓孛儿只斤的宗室后裔就算活过来,这道法箓也没了用处。 但如果王朝鼎盛,一位【龙胤】就算镇压那些最风光的朝廷命官也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云蒙帝国是全世界历史上版图最辽阔的国家,几乎从陆地的最东端一直延伸到最西端。 据野史记载,云蒙帝国世祖皇帝对外宣称自己是汉高祖后裔,血统纯正,是受命于天的中原大皇帝。 不管这野史保不保真,反正他北方的那些兄弟和族人们都觉得他丫的是个该杀千刀的叛徒! 毕竟,你特么明明也是一个鞑子,竟然跟弟兄们玩封狼居胥?祭天宣威? 真真倒反天罡! 你对得起我们祖宗吗?! 鉴于这种对外强盛、出身正统的历史背景,这位社稷主在与【汉始皇帝王神炁】沟通的时候,得到一些类似【龙胤】的独有传承,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王澄结合学过的历史一下子想到了很多。 “对一个刚刚从马背上下来的大帝国来说,得到龙胤传承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云蒙帝国短短98年历史,就换了11个皇帝。 在历史长河中,历朝历代的皇位继承制多遵循世袭、禅让、嫡长子制或兄终弟及等模式,万变不离其宗。 可云蒙政治制度极度混乱。 每一个宗室子弟在成为【龙胤】后都有辖制百官的能力,还有自己的大批部曲,想要造反,拉起人来就能直接开干。 每一位【龙胤】都相当于分享了一部分社稷主权柄的潜在蛟龙,能随着道行提升,蜕变命格,有着让菜花蛇化作真龙天子的可能。 皇位自然更迭频繁,中枢天天都是八王之乱。” “后来大昭恐怕就是吸取了云蒙帝国的教训,除了太祖皇帝韩林的第一代儿子之外,其他藩王都没有实权。 号称:‘云蒙养蛟,大昭养猪。’ 根源恐怕就在这职官【龙胤】的身上。 随着云蒙帝国崩溃,这个职官法位也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 王澄非常确定,在大昭王朝的韩家宗室中绝对没有这种强大的职官传承。 继续往下看的时候,突然惊疑一声: “咦?【龙胤】食气的时候需要吃...蛟龙气?!!” 他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在无意之间发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上一次王澄看到“蛟龙气”这个字眼的时候,还是从跟王家有灭门之仇的谢和身上: “拿下月港,抓住靖海王世子那个祭品,帮贵人收集所有蛟龙气,完成科仪。” 王澄知道蛟龙气也叫蛟龙炁,属于九天道气的一种。 职官上中下三品修行,各自侧重:精、气、神。 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 授箓列班之后会继续修行供养法,到了六品、五品、四品这中三品就要侧重食气修行,三百六十行职官食气的对象也截然不同。 奇货可居里说【龙胤】依附国家修行,所需的蛟龙气来自王朝积累的【汉始皇帝王神炁】。 如果朝廷供应不足,就需要有特殊的科仪和镇物从那些身怀蛟龙气的人身上汲取。 所以孛儿只斤家族后裔才极为热衷互相攻杀,开疆拓土,以及绞杀草头王平叛,拥有旁人难以想象的强烈嗜土性。 十分可惜的是,也不知道是因为传承残缺还是这位宗室后裔也不知道,读取到的信息里并没有汲取蛟龙气的相应内容。 但已经足以让王澄产生充分的联想。 “蛟龙气、大船头、海盗王、王爷、千岁...” 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感觉似乎抓住了什么。 心脏跳的越来越快,低声自语道: “时间差不多是从六七年前开始。 东海上一群大船头就接连出意外,有的强取,有的暗杀,海上身怀王气的蛟蛇龙蟒竟然短短几年内就被剪除了大半,被送去填了海眼。 现在想想这种频率根本不正常。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有大昭韩家宗室的某个龙子龙孙,意外得到了天班职官【龙胤】的传承? 为了修成【龙胤】,蜕变命格,草蛇化龙,这才对海上的‘蛟龙’赶尽杀绝? 那个宗室子弟或许就是谢和口中的贵人。” 同时,王澄不由自主就将六七年前这个关键时间节点,与自己恰巧听说过的另一个故事联系到了一起。 ——三大州治联合发起的南珠大采! 以及那次事件中他认识的唯一一位幸存者...采珠女阿绡! 第五十一章 霸王扛鼎,猝然遇袭 次日,绍治三十九年腊月二十一,候应【水泽腹坚】的第二天。 海上的雪花依旧飘飘扬扬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除了深邃的大海一切都被染作银白。 一大早,韩淑书就用从沉船里捞上来的那些海捞瓷,在【韩兴发号】上布置好了一座圆形法坛。 沐浴更衣后,点燃一截通天如意信香,通知远在月港的大伯,也是她的领路人【翻江鼠】韩泽长开始为她上表。 又在法坛中摆上早就准备好的三牲祭品:猪、鱼、鸡。 出海时大小三牲使用频率极高,船上香工通常都会在底舱里养上一群,需要的时候现杀现用。 当然,比起同时代在船舱里养羊的那些西方同行们,落后了不止一个版本,而且大概率永远都追不上。 主要还是因为大昭人的羞耻心和道德感太强,领先了其他人不止一个版本。 在这个关键时刻,王澄当然不会缺席。 今天没有再去跟着带路党下海,也没有继续研究意外得来的战利品。 即使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找阿绡确认情报,寻找破局的办法,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倒是不差这一点时间。 带着自己的三十多号人马,全副武装地登上【张福顺号】,护卫在【韩兴发号】身旁。 虽然这段时间风平浪静,却不能在只差最后一哆嗦的时候马虎大意,该有的警惕性还是要有的。 王澄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凑到对方的船上去。 韩兴发号上都是从韩泽长船上拨付来的熟手,别的不说,忠诚度都没有问题,很多人甚至是世代服务韩家的家生子。 王澄终究是外人,顾忌瓜田李下,真出点什么问题解释不清。 只是额外多看了一眼那位正在给韩淑书忙前忙后的预备役【耍猴儿】侯永。 “这段时间张武、张文对他轮番盯梢,这个耍猴儿除了让我看不透之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可能确实是我想多了。” 想是这样想,他依旧没有完全放松警惕,默默站到了最方便出手的位置。 同时,眼角余光掠过海面,几道体型不小的红色鱼影掠过韩兴发号船底,转瞬消失不见。 “吉时到,祖师归位——!” 协助韩淑书举行仪式的耍猴儿侯永看了一眼手中的纯金怀表,大声唱诺后,为自家大小姐捧上一只紫漆嵌螺钿鱼藻纹金匣宝匮。 匣子打开,露出韩家世代相传的符应镇物,青色霞光陡然大盛。 王澄也好奇地向着这边眺望。 三十六堂水班职官在授箓列班时,需要接引的都是同一种九天道气——代表水官帝君的【天一生水金蟾炁】。 理论上,在举行科仪时,开坛所需的【符应镇物】与自家职官法位的关联性越近越好。 但本着钱能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基本原则,金银、铜钱、玉如意之类的符应镇物则属于万金油,水班哪一堂都能用。 道气下降后,自然会配合不同的天时、不同的职官科仪、以及上表的内容,转化成不同的法箓授予箓生。 韩家传承悠久,自然有最合适海捞子的符应镇物,盒子里露出一截泛着玉光的洁白指骨。 “这是...?!” 王澄看到那截指骨在奇货可居中显现出来的信息,心中一惊。 【奇物:力拔山兮气盖世,霸王遗骨! 一州之宝...】 后面已经不用再看下去了,单单一个名字就足以说明它的价值。 将不过李,王不过项。 西楚霸王是历史上唯一一个以非帝王之身写进本纪的盖世豪杰,一生充满传奇,尤其是一身武力值冠绝古今。 据说楚霸王自刎乌江后,汉军士兵为争夺他的遗体爆发混战,最终由五名将领各得一部分: 王翳取得头颅,杨喜、吕马童、吕胜、杨武四人分别获得四肢或躯干。 高祖皇帝兑现悬赏承诺,将原本许诺给一个人的“千金、万户”分成五份,封五人为侯。 比如抢到霸王大腿的杨喜便被封赤泉侯。 杨喜也正是后来传兴盛千年的弘农杨氏的祖先,就连大隋开国皇帝杨坚都要冒认自己是弘农杨氏之后。 这才叫真正的“抱大腿”! 抱对了大腿,足以福泽子孙几十代。 即使小小一截指骨传到现在,也是万金难求的符应镇物,不比佛门大宗供奉的那些佛骨舍利稍差。 本身有什么能力太远看不清楚。 但王澄猜测大概率是提升力量、多子多福之类。 有传承悠久的弘农杨氏珠玉在前,【翻江鼠】韩泽长好像也有五个兄弟,各自在天南海北主持事务,势力十分不小。 王澄啧啧称奇,感叹韩家真是好运气。 韩淑书已经接过霸王指骨,将之端端正正放到了法坛上,焚香叩拜,口中诵咒: “天辅无私,乾象通微。无幽无冥,无感不知。佩带符图,神兵任呼。我道上皇,位登仙都,敕!” 青烟没入虚空,香路搭起,天上铅云深处一点氤氲赤霞,以韩淑书的心光为引,轰然落入她的眉心。 少女后退了一步才抵御了冲击。 顷刻之间,一缕【天一生水金蟾炁】下降,裹挟天地灵信交织成一道龙飞凤舞的法箓。 七十二候之水泽腹坚,阳气未达,东风未至,故水泽正结而坚,代表了水最强硬的状态,赋予职官的灵应便是【扛鼎】! 那些海捞子靠着人力去捞沉船,个顶个的力气大,归根结底正是得益于这一道法箓灵应。 从此韩淑书修行搬山、填海之类的绝活异术必定事半功倍,手里的战锤都能继续换大一号。 王澄本以为科仪至此即将顺利结束,应该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却没想到桅斗上负责瞭望的斗手忽然大叫起来: “大船头,有船过来了!” 连忙抬起黄铜千里镜看向风雪深处,看清了乱入的那些大船。 “五峰旗?!还是一艘主力风帆战舰? 整个五峰旗加起来足有数千艘战船,这种从西洋人手里购置的原装战舰也数量不多。 这是二十四将中哪位大船头手下的部将?” 因为大雪能见度太低,当他们发现这艘战舰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对方的射程。 不需要王澄再去费心思分辨对方是敌是友。 轰隆隆... 风帆战舰侧舷一排橙红色的炮焰闪烁,早就被推出炮门的舰载火炮依次开火,炽热的炮弹击穿漫天白雪飞射而至。 万幸,这些火炮的命中率比当初遭遇的海渚鬼也强不了多少。 火炮射程固然能达到一公里,但除非能拉近到三十丈,也就是百米距离之内,才能保证命中率。 超过这个距离都是在瞎几把乱打。 炮弹在海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却没能击中负责在外侧防御的【张福顺号】。 “敌袭——!” 随着警钟敲响,有王澄坐镇的【张福顺号】上船员还算镇定。 【韩兴发号】上负责主事的韩淑书却还在进行着最后的性灵升华,命数剧烈变化。 当身上的气完全转化为一片赤红时,才算真正成为一位七品职官海捞子。 没有主心骨的其他人一时有些慌乱。 “大小姐现在还不能乱动,各自坚守岗位,缭手升帆,我们立刻撤退。” 身为副船头儿的【耍猴儿】侯永一直带着自己的猴子,寸步不离地护卫在韩淑书身边。 刚刚开口喝止住慌乱的众人。 冷不防,一直蹲在他肩头的那只猴子突然跳到地上,径直冲向性灵升华中的韩淑书。 摘下头上的那一顶金箍,作势就要戴到她的头上。 侯永勃然变色: “猴二,你在干什么?赶快给我回来!” 第五十二章 定心金箍,沐猴而冠(求追读) “真有内鬼?但不是人而是一只猴子!” 王澄也脸色一变。 直到亲眼看到这一幕,才意识到自己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在一个道法显圣的世界里,谁规定有可能坏事的只能是人,不能是其他什么东西? 侯永这个人本身确实没有任何问题,韩泽长在给亲侄女选帮手的时候眼睛也没瞎。 有问题的是他养的那只猴子。 它头上一直戴着的金箍,大概率就是挡住了【奇货可居】窥探的宝物。 侯永是因为始终跟气息相连的猴子待在一起才显出异常,无意间成了掩护正主的烟雾弹。 等到那猴子摘下金箍要戴到韩淑书头上的时候,气机终于露出破绽让四海通宝看到了一部分信息。 【镇物:定心金箍(一州之宝) 这件镇物身上锚定着某个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神话传说,凝聚人心愿力形成符应。 能定心猿,降意马,由内到外控制人心,解放身体中沉睡的力量,对猿猴和人类都有奇效。 忌:由咒和箍两部分组成,一旦戴上只有解决持咒之人,才能摘下金箍,解除控制...】 用脚后跟猜也知道,这只金箍一定也是某一家地班职官【耍猴儿】法脉传承的符应镇物。 是用来镇压一脉气数的重宝。 蒲寿英的士绅派为了对付韩淑书,或者说是她背后的【翻江鼠】韩泽长下了血本。 一旦韩淑书在晋升的过程中戴上这只金箍,命数气运互相纠缠。 就算头上的箍能摘下来,命理中的箍,心里的箍却再也摘不下来,注定一辈子沦为别人手中耍弄的猴子,悲惨凄凉。 侯永还没有意识到,这只从小被自己养大的猴子已经被另一位达到中三品的【耍猴儿】在暗中夺取了控制权。 呼喊无果之后本能弹身而起,想要靠着苦练多年的外练法【醉猴拳】拦下这只死猴子。 猴子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甩动尾巴像铁棍一样狠狠敲在他的脑袋上。 咚——!侯永当场扑倒在了甲板上。 韩淑书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一张狰狞的猴脸已经近在眼前。 即将晋升成功的欣喜僵在脸上,却因为还在承接最后的九天道气,根本无法离开祭坛,也不能移动。 只来得及在心底惊恐悲呼: “完了完了,淑书我啊,这次是真的洗到临头了...” 远在另一条船上的王澄赶不及上这种突发状况。 但他眼眸中浮现出了一只方孔铜钱,最中间透着那一道赤红色龙胤法箓的模样,低喝一声: “四海通宝,借法! 咕噜,上!” 无形的波动蔓延出去。 嗖! 下一刻,一条火红色的大鱼从海中一跃而起,纵身跨越韩兴发号,以其猴之道还治其猴之身,一条钢鞭一样的尾巴狠狠抽打在了猴子的脸上。 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 这赫然便是雀鲷带路党和它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 【龙胤】的法箓还残留着威慑、号令低智动物的威能。 王澄用它配合一张师父绘制的符箓收服了相处时间不短的雀鲷精,给它起名叫:咕噜。 本来是防备着看不透的侯永,却在关键时刻出奇制胜。 猴子差点被成群结队的大雀鲷冲下韩兴发号,幸亏一只爪子抓着金箍,另一只爪子及时抓住缆绳才没有掉进海里。 一抬头才发现,就这耽搁的几个呼吸,韩淑书的命数波动已经趋于稳定,【海捞子】的晋升科仪彻底完成。 “死猴子,你完了!” 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的韩淑书,抓起祭坛上的那枚霸王指骨,像扳指一样戴到了自己纤细的手指上。 眉心一道赤红法箓亮得像是滴出血来。 灵应中自带的绝活【扛鼎】之力充斥全身,手中两柄粉色战锤搅动风雷,漫天大雪都猛然破开一个丈许的空洞。 身材娇小的少女化身一头势不可挡的铁甲蛮牛猛然扑向猴二。 雀鲷乱入导致猴子失手,也惹恼了对面那个开坛作法的【耍猴儿】。 “吱——!” 猴二尖叫一声,双目中的瞳仁扩大,黑眼珠彻底挤占眼白。 又把定心金箍戴到了自己头上,身形飞速膨胀,变成一只身高超过两米的漆黑巨猿。 古书上记载:“耍猴儿者,木箱之内藏有羽帽乌纱,猴手自启箱,戴而坐之,俨如官之排衙。 猴人口唱俚歌,抑扬可听。古称:沐猴而冠,殆指此也。 其余扶犁跑马,均能听人指挥。扶犁者,以犬代牛;跑马者,以羊易马也...” 绝活【沐猴而冠】意思就是戴上帽子模仿人,能让猴儿通过不同的“帽子、衣衫”客串各种职官。 戴上了定心金箍,模仿的对象显然十分了不得。 铛! 面对韩淑书不闪不避,甩臂挥拳,与两柄战锤狠狠轰击在一起,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心光视野中,两件符应镇物【定心金箍】和【霸王遗骨】全都光华大盛,在双方身后勾勒出两道模糊至极的人影。 震撼之处足以比肩关公战秦琼! 侯永从甲板上爬起来,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耍猴儿】竟然被自己养的猴子给耍了。 掏出身上一只短管火铳,以自身命火点燃火绳,扣动了扳机。 砰! 飞向对方脑袋的铅弹,被猴子一抬硕大的手掌就给轻松挡住。 血花四溅,铅弹没能洞穿那只手掌,反而被坚实的肌肉、骨骼死死夹在了中间。 “什么?” 侯永大惊失色。 这只从小被他养大的猴子,显然已经被【沐猴而冠】催发到了极致。 但它本质上依旧只是一只有些灵性的普通猴子而已。 在这么强大的肉体增幅下,打完这一仗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肉体崩溃,幕后那位【耍猴儿】也根本不会在意它的死活。 猴二接住铅弹,立刻又是一尾巴抽下去。 侯永身体像是没有骨头一般瞬间缩成一团,却依旧被擦着边抽飞出去,还在半空就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猴二没有继续追杀他,扭头用宽厚的背脊硬吃韩淑书一记战锤,双拳如锤重重砸在韩兴发号的头桅上。 轰隆! 顿时砸的木屑纷飞。 “不好!它想阻止我们逃跑!” 韩淑书也看清了形势,对手试图控制自己的方案失败,剩下的就是引外敌强杀。 一旦船上的风帆损毁,他们在这座孤岛上面对一艘风帆战舰就是瓮中之鳖,必死无疑。 然而,【霸王遗骨】虽然让她力量大增,但在灵巧上却不如那只猴子,根本追不上它。 其他人也手握刀枪从四面合围,悍不畏死地冲向了猴子,却又一个接一个像破布一样被打飞出去,起不到阻滞猴子的作用。 最终猴二只用了两记重拳,那一根高大的头桅便在韩淑书和一众船员发白的脸色中轰然摧折,倒在了甲板上。 眼看猴二又要扑向主桅,彻底摧毁韩兴发号的行动能力。 突然,斜刺里亮起一线森白寒光,刺痛了它的眼睛。 却是王澄再次借来【鼋头身】,像当初追杀他们的海渚鬼一样踩着海水渡海横波,纵身跳到了船上,三百斤巨力加身。 袖里青龙,拔刀,突刺! 第五十三章 戗风!海上追逃 王澄腰腹扭转,劲力炸裂,略带弧度的刀刃与刀鞘摩擦,迸射出细微的火花,然后像火药爆发一样猛然弹射出去。 拔刀式:云龙探爪。 身上熊皮大氅乌云一般散开,宝刀螭吻雪亮的刀锋仿若一道划过天际的电光,直取猴二的双眼。 命火纯阳,火力全开! 猴二以及它背后那位正在开坛作法的【耍猴儿】,眼前都几乎在同时出现幻象,仿佛真有一条云龙从乌云中探下龙爪。 刺啦——! 这一刀实在太快,猴二根本来不及反应,刚刚闭上眼皮试图故技重施,用肌肉挡住锋刃,就被刀尖点中右眼。 手掌的筋骨肌肉能挡住铅弹,并不意味着薄薄的眼皮能挡住螭吻的刀锋。 鲜血迸溅,当场瞎掉了一只眼睛。 要不是及时本能后仰躲闪,这如有神助的一刀说不定已经贯入颅骨,搅碎了它的猴脑! 猴二“吱吱”惨叫着踉跄后退,再也顾不上去破坏眼前已经近在咫尺的主桅。 同时,七品职官【海捞子】韩淑书也追了上来。 仗着身材娇小,躲开一只毛茸茸的粗壮手臂,身体一缩一弹,从猴二的视觉死角挥出双锤,狠狠砸在它的肋下。 战锤属于专门破甲的重兵器,锤劲能径直穿透甲胄造成内伤,哪怕发动了【沐猴而冠】的猴子筋骨再硬,也保护不了脆弱的内脏。 又“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王澄手中一线刀光又至,一个翻滚而来的地趟刀,在猴二胸腹之间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差点给它开膛破肚。 这个世界大多数妖怪都得转生投人胎才能化形,肉体强度自然也不会超出常理。 之前它敢硬挡火绳枪,那是因为对面只有一把枪,要是有一整支火枪队能从容排好枪毙队形,它百分百会被打成筛子。 “吱——!” 接连遭受重创,这只猴子本身的兽性渐渐重新占据上风,口中发出尖锐的鸣叫,几乎要强行挣脱【耍猴儿】的控制。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镇物:定心金箍只是一松一收,就让它头痛欲裂,不得不放弃抵抗。 发现敌人已经悄悄绕到自己身后,粗壮的尾巴连忙一个横扫,好像鞭子一样末端都几乎产生音爆。 有侯永的前车之鉴在,王澄早就防着这一手。 加之【脑中眼】在身,即使闭着眼睛也不会被身后的攻击偷袭。 闪避身法:潜龙折身! 脚尖点地,乘着尾巴带起的劲风一个折身闪过攻击。 平稳落地后没有后退,反而欺身上前,吐气开声,手中螭吻朝着猴二的尾巴根部一刀斩下。 “吱吱吱!” 一根粗壮的尾巴在甲板上像蛇一样疯狂扭动。 猴二剧痛之下,手臂乱挥扯断了主桅上的几根缆绳、撕开一条破洞。 然后,“噗通”一声跳进大海,亡命游向已经越来越近的那一艘风帆战舰。 显然,眼看行动接连失利,对面开坛做法的【耍猴儿】也害怕一不小心会丢失重宝。 【定心金箍】在这里发挥不出压倒性的优势是因为猴二基础太差,不是他的宝贝不行。 要是为了绅士集团的整体利益把自家的宝贝给搭进去,他怎么对得起历代祖师? 到时候怕是当场自杀的心都有了。 王澄和韩淑书也没有太多夺取战利品的欲望,现在无可抵御的巨大危机临头,还是先想办法保住小命要紧。 事情已经十分明朗。 蒲寿英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跟五峰旗里的那个叛徒媾和,合作抓捕韩淑书,顺便再解决掉王澄,一石二鸟清除掉月港中的阻力。 拿下这个世界贸易中心。 “按照一贯的套路不应该是用添油战术,慢慢送人头吗? 一开始就上这种强度,真的合理吗?!!” 两个人一起看向风雪里闯出来的庞然大物,不约而同感到窒息。 高度远超福船的巨大风帆,喷吐烈焰的狰狞炮口,根本找不到任何与之正面对抗的可能。 如果【张福顺号】是跟对方同级别,哪怕是差一个级别的战舰,王澄的第一个命令必然是:戗风! 抢占上风位置,用更远的射程,更有利的风向跟他们火炮对轰。 可惜,张福顺号只是一艘渔船,唯一的作战方式就是接舷跳帮,弓箭、弩枪聊胜于无。 但是,拿一群刚刚放下渔网不久的疍民,去跟一群训练有素的五峰旗精锐肉搏,刚刚攒下来的这点家底怕是全都得搭进去。 现在最正确的,也是唯一的选择就是: “跑!” 由不得他们瞻前顾后,王澄纵身跳下韩兴发号,对韩淑书留下一句: “韩师妹,在大海上谁的炮多谁就更强,咱们两条船加起来也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分头跑!我试着拖住他们一会儿,给你们争取一点时间。” 韩淑书终究不是什么悲春伤秋的娇娇大小姐,关键时刻也没有婆婆妈妈的说什么“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却也深深知道阻拦一艘风帆战舰的凶险,大眼睛里闪着泪光,用力咬了咬自己发白的下唇: “王师兄,你们保重!” 也正是在这一刻,【朝奉郎】“口重一言,心无二诺”的光辉形象在她心中彻底具象化。 这位“王师兄”不仅救了她一命,还将一场足以颠覆月港的阴谋掐灭在了萌芽阶段。 危机临头,没有选择“不需要跑过敌人,只需要跑过队友”的至理名言,而是选择主动留下断后。 在韩淑书眼里,王澄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暗自发誓这次如果能逃出升天,一定让自己大伯、叔叔们厚报之。 “快,逆风调戗! 大家打起精神,内鬼已经不在船上,天上还在下大雪能见度低,只要拉开的距离足够远,就有逃脱的希望。” 随即在韩淑书鼓励下,头桅折断,主帆破了一个洞的【韩兴发号】,便跌跌撞撞地向着下风驶去。 幸亏福船用的是硬骨帆,破了一个洞还能继续使用。 如果换成西洋软帆,整张帆都有可能被大风扯破,他们就只能留在原地等死了。 而【张福顺号】则逆势而行,悍然挡在了风帆战舰的面前。 当然不是傻挡。 “烧香,拜——!” 香工张文领着船员叩拜船神天妃娘娘和靖王爷,接引鬼神之力激活了头狮板的固化能力【威仪】: “作战之时敌人注视到头狮板就会忍不住心生惊怖,战力衰弱,出现失误的概率大增。” 风帆战舰上的炮手想要打击张福顺号,就必须用眼睛校准,绕不开船上那一块头狮板。 受到【威仪】的效果影响,前装滑膛炮本就不高的命中率再次大幅降低。 “哼,垂死挣扎! 韩家大小姐的船坏了跑不远,我们先解决掉眼前这一个目标。 给我抵近射击。” 风帆战舰【紫英号】后甲板上,一个做工匠打扮的青年扫了一眼逃到自己船上后变回原形的猴二,便摆了摆手,战舰加速冲向张福顺号。 三班职官不论是哪一行当,只有在自己的职官法位上持续履职,不断积攒外功才能进步。 比如:【夜香郎】要勤勤恳恳地倒夜香;【西湖船娘】要努力接客,给别人提供情绪价值;【刽子手】要一直砍头... 水班职官则注定只能留在充满各种邪祟阴物的茫茫大海上。 加上冠绝三班职官的损耗率,采水一脉精英流失严重。 包括五峰旗在内的海商、海盗集团里,并不是所有船头儿都是水班职官。 拿这艘【紫英号】的船头儿崔胜来说,就是一个修鲁班法的地班职官【石匠】,属于泥、石、木三行中的石行。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跟厌胜术犯冲,简直就是捅了鲁班法的窝。 不光手段难缠,还有一种咒石之法,用火炮发射被他们下过咒的石弹,就会有开花弹的爆炸效果。” 【张福顺号】上,王澄也在支起黄铜千里镜看着这一边。 视线从石匠崔胜身上挪开,观察其他船员。 这艘风帆战舰上的大部分船员都是身材矮小的倭人。 个子虽小却相貌凶悍,不少人都配着武士刀,显然是某个藩国的流浪武士出身。 五峰旗在瀛洲建立东海国,靠着军火垄断和拉偏架、搅混水,有那么一点点六十六国太上皇的意思,麾下当然少不了倭人。 但这种纯粹的人员配置,也让王澄完全分辨不出来他们的来路,更猜不出背后那个内鬼的身份。 轰!轰!轰!... 王澄顶着炮火下达命令: “戗风!我们去抢上风,朝北方跑!” 第五十四章 硬帆福船vs风帆战舰 跟很多人想象中的不一样,以风为动力的帆船无论是软帆还是硬帆,其实都可以实现逆风航行。 因为在逆风航行时靠的不是风吹帆动,而是“伯努利流体力学原理”。 当风以不大的角度吹向风帆时,这个角度被称为“攻角”,同时风帆又能随风弯曲成弧形,于是帆前后两侧气流速度就出现了差异。 学过物理的都知道,流速越快压强越小。 风帆自然而然就产生了朝向下风侧的横向压力,跟飞机的原理完全一样。 现在海面上的风从正北方向来,【张福顺号】就可以沿着北偏东30-40°及北偏西30-40°的方向迎风航行。 这种离风向最近、贴着风的航行姿态就叫“近迎风航行”。 帆船一会在风向左边贴风行进,然后换到右边再行进一会,如此往复“之航”,就能顶着风不断前进。 理论上,船只适航性越好,这个“之”字的角度就越小,按照勾股定理,逆风航行的速度就越快。 “嘿咻,嘿咻...” 福船上的缭手们在一仟(管大帆)、二仟(管第二帆)、三仟(管第三帆)三位管事指挥下,一起转动缭绞车,大角度调整风帆方向。 风帆战舰上的帆缆水手们也在帆缆长的指挥下,调整密密麻麻的动支索,以桅杆为轴,拉动转桁索让横帆改纵帆,两艘船齐齐戗风。 呼——! 从高空望下去,两艘船在大雪纷飞的海面上劈波斩浪,各自划出一个完美的白色圆弧。 可以明显看出来,硬帆福船【张福顺号】的半径更小,贴风航行时与北风的夹角更小,适航能力更强。 北风夹杂着雪花打在王澄脸上,染白了他的头发,还有一直没能舒展开的眉毛。 “硬帆确实能利用多更多角度的风向。 但是比起风帆战舰,桅杆低矮强度差,硬帆本身受力不足。 在顺风时跑不过帆装更庞大,兜风能力更强的克拉克和盖伦船型; 在非逆风状态下,和组合软帆区别不大; 在逆风情况或风向多变情况下占优,可以靠着硬帆的大角度偏转,达成八面来风的效果。 我现在唯一能利用的优势就是戗风能力,也是【张福顺号】唯一的一线生机!” 两艘你追我赶,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张福顺号靠着硬帆优势,以微弱的差距提前一步抢到了上风位置。 正在追赶的风帆战舰【紫英号】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当风吹过上风位置的【张福顺号】时,立刻就会被船上林立的桅杆帆索给搅乱,好像大河中的一块磐石那样,造成了一片混乱的“尾流”。 而下风的战舰就正好处在上风制造的这片湍流当中,自然会造成下风战舰机动力的降低。 这就是战舰格斗时最标准的战术起手式:戗风! 一旦确定位次就很难再夺回风向优势。 “船头儿,对方的指挥没有出现任何失误,死死抓住了唯一的一线机会,【紫英号】短时间内可能拿不下他们。 我们要不要改变目标?” 副船头儿田中留着月带头,是个典型的倭人武士,嘴里说的也是倭语,旁边还随身跟着一个戴叆叇的通译。 显然这是个为了完成追杀任务才搭起来的临时组合,根本就没有磨合好。 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之外,其他人恐怕连自己真正的上级是谁都不知道。 但是,他们的专业能力却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田中副船头儿说的一点没错。 在目前这种状态下,如果上风战船不敌,就可以朝上风“迎风航行”逃走,而下风战船还陷在湍流里,必定追赶不力,距离只会越拉越大。 如果下风战船不敌,他们却逃不了,还是因为他们在湍流里,就算是顺风航速也很慢。 当然后一种情况不可能发生,紫英号只有胜和大胜的区别,绝不会被区区一条渔船击败。 船头儿崔胜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果顺风去追【韩兴发号】必定手拿把掐,但眼前这艘船恐怕就永远都追不上了。 如果继续追击下去,也不会像想象中那样手到擒来,甚至有可能会耗时不短,横生波折。 还不等他有所取舍,王澄就替他做了决定。 【张福顺号】上不要说是舰炮,连最落后的碗口炮、千斤弗朗机都没有一根。 王澄站在船头,手中握紧了唯一一座从月港鬼市上淘来的大号弩枪,也就是常说的重型床弩。 将师父画的一张【巽风符】贴在了用来对付大型海怪老爷的锚形枪头上,脑中眼配合视线死死锁定了【紫英号】上的一个人影,猛地扣动扳机。 嗖——! 巨型弩臂弹抖,漫天风雪被炸开一个大洞,一根堪比长枪的弩枪携带着巨大的动能飞射而出。 巽风符瞬间燃烧殆尽,旋风裹挟着枪杆高速旋转,发出刺耳厉啸。 仿若一颗无坚不摧的冲天钻头,转眼便跨越两者之间近百丈的距离。 穿透了后甲板上那位舵手的胸膛,带着他一起凌空飞起,死死钉在船艉楼上。 舵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怪响,就脖子一歪没了气息。 “浦上——!” “快追!杀光他们,为浦上复仇!” 一群倭人失声惊呼。 舵手可是一艘船上最重要的技术工种之一,地位绝不是普通船员能比。 不等空降的船头儿崔胜发话,群情激愤的倭人船员就在副船头儿田中带领下扭转船头继续追向【张福顺号】。 在他们身后,【韩兴发号】已然彻底没入风雪,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再想追踪千难万难。 船头儿崔胜见状,眼神晦暗了一下,却也无可奈何。 等到明年年初东海气象条件好一点的时候,五峰旗就要打着为靖海王王锃复仇的名义,倾巢而出攻打州府。 他的上峰根本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动用嫡系人马,只能调用这些倭人,难免指挥不畅。 崔胜也只能安慰自己: “问题不大。 有【紫英号】在,最终结果不会改变,他们无非是早死一天,还是晚死一天的问题。 韩家大小姐船上还有猴子留下的毛发,足够我用厌胜之术锁定位置,回过头来也能追上他们。” 这条【紫英号】风帆战舰舰长39米,定员近200人。 有一层前后贯通火炮甲板,装备20门12磅炮;一层露天甲板,装备12门6磅炮,共计32门火炮。 对比一下,大昭水师、陆地最大的红夷大炮是18磅炮,很多小海盗船拿来当主炮的千斤弗朗机则是3磅炮。 一艘【紫英号】单对单面对海上的普通福船,结果只会是一面倒屠杀。 大昭水师都不值一提,只有东海、南洋那些有名有姓的海盗、武装海商麾下主力,才有与之对抗的资格。 崔胜相信,人不可能永远都不犯错,只要让自己抓住一次机会就能彻底锤死那一... 嗖! 又是一根弩枪破空而至,擦着他的鬓角将一个倭人船员钉死在甲板上,顺便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狰狞血痕。 “啊——!” 第五十五章 山穷水尽,破釜沉舟 “护军!护军!...” 一支嫡系亲军连忙簇拥着船头儿崔胜冲进船舱,离开床弩的打击范围。 与此同时,一群悍不畏死的倭人已经拔出倭刀跳下大海。 踩着海浪急速奔袭而去。 赫然是一群【天差平海大将军】徐海麾下标志性的庙军鬼卒【海渚鬼】! 也不知道是他曾经的旧部,还是五峰旗缴获相应异术之后自己培养出来的新兵。 “火枪队,左舷列队!” 王澄一声令下,船上三十多号疍民中有二十多个在张武带领下,迅速冲到了直面这群海渚鬼的左舷。 亮出了手里装满了碎铁砂的三眼火铳。 西洋各国造的火绳枪太贵,大多还都是别人淘汰下来的二手货,说不定哪一次开火就会炸膛。 王澄临行前只能从鬼市里淘来了一批由大昭水师倒卖出来的三眼火铳,只有引信连扳机都没有。 由三支单铳绕柄平行箍合而成,呈品字型,共用一根尾柄。 单铳口径约半寸,全长约一尺,有独立药室和火门,可以三发连射。 三眼铳的最佳射程约三十步,也就是49.05米,可破重铠;五十步(81.75米)之外能重创不披甲目标;百步(163.5米)之外杀伤力衰减于无。 在王澄眼中这种冷兵器大于热兵器的玩意儿实在是过于粗陋,却也只能先将就用着,在集群作战的时候前三波集火倒也威力不俗。 等确定对手是一群海渚鬼之后,众人又在王澄命令下在铳眼里灌进香炉灰和提前准备的朱砂粉,专破海渚鬼的鬼通【鼋头身】。 “百步、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单发,开火!” 闻令,这支疍民火枪队一起点燃了其中的一根引信。 砰!砰!砰!砰!... 火光四射,硝烟漫天。 炽热的铁砂化作巨大的扇面,瞬间横扫了跑在最前面的四五个海渚鬼。 其中不仅有铁砂的物理伤害,沾着的香灰和朱砂粉钻进身体,也足以暴力破除他们身上的所有鬼通。 “啊啊啊啊啊...” 一个个惨叫着跌入大海。 在这种天气状况下,普通人跌入海中足够当场宣告死亡了。 后面的海渚鬼咬了咬牙分散开来,保持大间隙继续奔袭,让船上的火枪队难以集火。 幸亏王澄给船员们准备了双份三样火铳,打完三发直接丢掉再换另一根。 纷飞的大雪中,不断有火铳轰鸣,也不断有海渚鬼沉入海底。 最后副船头儿田中率先突破【张福顺号】的火力网,成功冲上了甲板。 “倭”的字面意思就是矮人。 在目前这个战国时代,瀛洲六十六国的许多名将其实都不如大昭的孩子长得高。 有的时候即使骑在马上,也会被见到这一幕的外国人形容为猴子骑狗。 如今冲上张福顺号的这一位田中副船头儿,就是一位足足...一米四的彪形大汉,毫无疑问是一位如假包换的真倭。 手中的倭刀都快要赶上他的身高。 身材虽矮小,眼中却杀气十足,带着嗜血野兽一般的凶戾,对着冲上来的王澄就是一个气势惊人的斜劈,要将他一刀两断。 挥刀的同时,口中怒吼: “袈裟斩!” 王澄一身刀法早就今非昔比,脑中眼全程开启,仿佛未卜先知,只是一个仰身就轻松躲开了这一刀。 “逆袈裟!” 海渚鬼田中将倭刀舞成了一团银光,好像在压着不断闪避的王澄打,每一招都配合怒吼气合。 自右向左斜下斜砍就是【袈裟斩】; 竖劈就是【千岩崩坏翔】; 刀和刀鞘同时攻击就叫【双头龙闪】; 就连吼叫时都有专门的招式名称叫【气合】... 如果这些听起来就十分唬人的招式名字真的名副其实倒也罢了,但这人使用的不知名流派“剑术”真就是各种平砍。 采取保守打法的王澄跟他过了几招才想明白,在这个国家连剖腹产都能被叫做“帝王切开”,这种过度包装的现象也就确实显得不足为奇了。 “本来听到这么有气势的名字,还以为能再‘买’到一门不错的剑术。 真是浪费大家时间。” 仅仅是兔起鹘落的三五招之后,王澄便抓住了机会,以脑中眼窥破对方剑术中的破绽。 闪避,潜龙折身! 拔刀式,云龙探爪,双手持刀,猛然侧身斩落一线雪亮的刀光。 咔嚓! 旁观者连反应都来不及,田中那一口用玉钢精心打造的佩刀,就被宝刀螭吻拦腰斩断,当啷一声掉在甲板上。 大惊失色的海渚鬼还没有来得及翻滚闪避,紧随而至的霜白刀光就刺痛了他的眼睛。 “雅蠛...!!!” 殷红的鲜血从动脉中迸溅而出,在甲板上洒出一个大大的血圈。 刺啦——! 双目无神的脑袋重重砸落在地。 这次没本买卖从他身上随机买到的东西普通通,不是什么异术绝活,而是一门精通级别的【倭语】,能听、能说、能写。 以后跟瀛洲打交道的时候倒是可以方便一点。 眼看副船头儿被人轻松斩杀,已经损失不小的其他海渚鬼也终于被吓退,纷纷转身逃离。 一艘风帆战舰真正强大的地方本来就不在于肉搏战,这群倭人纯粹是在王澄的刺激下失了智,一上来就吃了一场败仗。 本来还战战兢兢的疍民船员信心大增,挥拳欢呼。 崔胜怒吼: “炮手给我换上我的咒石弹,自由射击!击沉他们!” ...... 两艘帆船顶着茫茫风雪一追一逃,从白天到夜晚,又从夜晚到白天... 炮火轰鸣声没有一开始那么密集,却也从来没有中断过。 要不是有【威仪】和每天一次的【鬼头风】相助,即使火炮命中率再低,一艘小小的渔船也早就被打成了筛子。 蝇量级选手对决重量级拳王,张福顺号就像是在刀尖跳舞,一不小心就会守久必失,被人轰得粉身碎骨。 船上所有人的神经都渐渐绷到了极致。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张福顺号船身猛然震了一下,却是有一颗烙印着赤红符印的咒石炮弹从一侧贯入船艉楼,又在船艉楼中轰然爆炸。 将一个运气不好的疍民船员撕成了血雾。 没有厚重的橡木船壳,没有动辄半米、一米厚的肋骨,福船根本就不抗揍,被12磅炮打个对穿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站在后甲板指挥位上的王澄,提前侧身闪避才躲开了一颗射向他的锋利碎石。 此时他虽然面容憔悴,一连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眼神、气质却凛冽如刀。 已经满是血丝的眼睛扫视一圈,一连多日的亡命逃亡,所有船员都差不多,身体疲惫不堪,意识却在悄然之间完成蜕变,有了几分强军的底子。 但是【张福顺号】的船艉楼被洞穿,船身早先中弹靠着水密舱才没有大碍,船帆多了好几个破洞。 连床弩都因为高强度使用,继续用不了几次就会崩折损毁。 即使王澄使出浑身解数,也难以掩饰这艘船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或许请师父烧香开坛为自己“卖官鬻爵”可以解决眼前的困局,但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敢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兄弟们再坚持一个白天,今晚就是决胜之时。” 王澄从一开始逃跑的时候就酝酿着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掐算着日子,眼看今夜就是除夕。 举起千里镜观察对面的状况。 海上追逐了好几天,风帆战舰上的倭人即使三班倒,也不免精神疲惫。 这段时间以来,张福顺号虽然没有火炮,但一架弩枪却十分犀利,在王澄的脑中眼辅助下杀伤力惊人。 只要敢在露天甲板上冒头,就有被活活钉死的可能,桅盘上的瞭望员早就没有踪影。 除了举起复合大盾护卫备用舵手的人马,其他人很少敢出现在甲板上。 恰好,明天便是大年初一。 瀛洲六十六国文化受神州影响很大,同样会过新年。 船头崔胜已经在指挥船员进进出出,拿出船上储备的酒肉犒赏船员,准备明天一鼓作气,彻底拿下黔驴技穷的张福顺号。 也在这一夜,中间停了几天的雪又重新下了起来,就在【紫英号】上觥筹交错之时。 换上鲨鱼皮水靠的王澄悄然滑入大海。 此时,他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招——暗杀! 第五十六章 迷香供父,哄堂大孝 王澄一口气就从水下潜游到【紫英号】的船尾,就算瞭望员还在也发现不了他。 由于海上又起了风浪,为了避免船体进水,所有侧舷炮门全部关闭,插上炮门栓,又用松树胶油混合麻绳、散絮、破布做成的捻料密封。 王澄只能选择从一只位于船艉楼下层的舷窗里爬了进去。 之所以选择今天动手,就是因为船上人员都会集中到最宽敞的贯通火炮甲板宴饮,方便他浑水摸鱼。 加之脑中眼能让王澄的感官覆盖前后39米的整艘战舰,哪里有守卫,哪里有空隙全都看的一清二楚。 王澄站在战舰舱室里,不免有些触景生情。 谁能想到,他这位王世子重新跟五峰旗大本营产生交集,会是以这种追杀者和被追杀者的方式? “一帮倭人开着西洋战舰来打一群疍民开的福船,这个把全世界连成一个整体的大航海时代真是越来越颠了。 短短不过百年之前,大昭派往西洋的宝船舟师还是无敌舰队的唯一代名词。 如果代表鲁班法巅峰技术结晶的七大【天工宝船】,哪怕只是普通宝船的图纸还在,我们又哪里用得着费尽心机去学习西洋的造舰技术?” 据说大约一百年前的成化年间,为了阻止朝廷重新组织宝船舰队出海,七次下西洋积累的所有资料,全都被江南士绅出身的兵部尚书刘大夏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时间太久远,王澄不知道这个传说的真假,背后有没有阴谋论。 但宝船图纸、针路图、过洋牵星图...等等全都消失了却真的不能再真。 莫名其妙就找不到了。 采水王家也是宝船舟师后裔,对宝船最有感情,也最清楚海上是什么情况,历代都有人试图寻找这些遗失的图纸。 却从没有得到任何进展,这才不得不寻找外援。 【紫英号】就是五峰旗专门买来研究的样舰之一。 王澄记得很清楚,卖家是尼德兰人的东婆罗多公司。 他们刚刚才抵达香料群岛开拓殖民地。 为了交好东海王,顺便给同样来自西洋,还占据着先发优势的前宗主国弗朗机人上眼药,战舰售价不算夸张。 采水一脉没有【船匠】之类的职官法位,造船人员都是修鲁班法的【木匠】和【将作大匠】。 只不过,大昭的匠户也是贱籍,远没有西洋同行的地位高,即使技术不差,也必须得到上层的老爷们推动才有可能成事。 士绅们对这种事情的兴趣缺缺,也没有多少开拓精神。 五峰旗是军火商出身,对这种事最热衷,很早之前就启动了仿造战舰、枪炮的计划,也成了目前全大昭先进生产力的代表。 虽然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本土生产的风帆战舰下水,但技术储备已经只差最后一哆嗦。 老父亲还专门跟王澄说过他设想中的宏大造舰计划。 结合东西方的技术,像古代炼制名剑、法器一样建造一支横扫世界的宝船舟师。 连名字都想好了:【紫郢舰】、【鸳鸯霹雳舰】、【神木舰】、【冰魄寒光舰】...等等。 本来应该是随着招安一起花落大昭,现在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今天看样子还有相当一部分家底落到了那个叛徒手里,给人做了嫁衣裳。 连追杀他和韩淑书这样的小角色,都舍得下这么大血本。 王澄很快就收敛了情绪,走出舱门准备开始杀人,而且还是一口气杀掉所有人! “风帆战舰确实是海战时的第一利器,但它也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火药库。 火药库在下层甲板,水线之下的位置,在实心炮弹时代除非走了天大的狗屎运,否则基本不可能击中这里。 就算能击中,实心弹也很难引爆这里的火药桶。 但是,只要在内部落上一个火星,就会‘轰’的一声,把所有人都给炸上天。 用香头做一个简易延时装置足够让我提前逃命。” 王澄闭上眼睛,眉心微微亮起一线银色竖痕,完全依靠【脑中眼】在昏暗的船舱里开路,向着下层甲板摸过去。 船上有酒宴,大部分船员都集中到了火炮甲板,避开零星的几个值夜人员难度不大。 距离火药库越来越近,王澄已经隐约能听到两个用倭语聊天的声音。 手已经摸上刀柄,准备使用无声暗杀术悄悄干掉看守。 眼角余光却在无意间发现,这艘风帆战船遵循着大昭舟师的传统,在每一层甲板中都安置着一座神龛。 大昭水师中供奉的海神有很多,当初【赝手】周三炮就像报菜名一样报了一堆: 神针大将、夹石大神、换水童郎、水盏圣者、位向守护尊神、天妃娘娘...等等各有各的权能范围。 但在这里,供奉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五峰旗原本的老船主靖海王王锃,也是现在海神信俗中的【靖王爷】。 在五峰旗乃至是小半个瀛洲,这都是绝对的政治正确和信仰正确。 叛徒也需要伪装,五峰旗上层或许心思各异,但中下层却大多忠心耿耿。 就算叛徒的势力不小,采水王家覆灭有他们的一大份功劳,但在潜伏阶段谁也不敢公开触犯这一条最敏感的禁忌,对【靖王爷】不敬。 所以... 王澄看着泥塑老父亲面前的袅袅香火,眼睛渐渐亮起,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新主意。 如果执行顺利,说不定还能反过来俘获这艘难得的风帆战舰! 虽然技术含量更高,还要多冒一些风险,但跟成功后的收益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只是略一犹豫,便决定改变计划,心中暗道: “老爹,借您老香火一用。” 毫无顾忌地上前拔掉老父亲面前插着的香头,随手熄灭丢掉,然后插上了另外三炷外表看起来差不多的线香。 这当然不是普通货色,而是制成了线香模样的鸡鸣五鼓返魂香! 他自己则提前取出装解药的小瓶狠狠吸了一大口。 然后从最下层开始,把每一层神龛前的线香全都换了一遍,每换一次都不忘拜上三拜,给老爷子表一表孝心。 “爹,您老吃好喝好。 在山海咒禁里该吃吃,该花花,不用给我省。” 数遍整个神州历史,拿鸡鸣五鼓返魂香给鬼神上香的,王澄恐怕还是头一个。 要是被天妃娘娘一脉,还有水班的其他鬼神看到,今年拜年时的第一句话恐怕就是: “老王家哄堂大孝了,道友们。” 反正不管怎么样,当王澄从下到上走到露天甲板的时候。 这充满孝心的鸡鸣五鼓返魂香香气,就已经借着没有消散的正常烟火掩护,在整艘战舰里迅速蔓延开来。 有来回巡视的香工、船员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哪里有什么不对,甚至想都不敢想世界上还存在这么吊炸天的操作。 最先感受到异样的是位于最下层,看守火药库的两个倭人水手。 其中一个突然抽动了一下鼻子: “太郎,你有没有闻到什么跟往常不太一样的味道?” 另一个没有他这么敏锐,满不在乎道: “水线之下的舱室空气不流通很正常,本来闻起来就污浊,你可能闻到了上层酒菜的味道。 这次在船上待的时间太久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任务返回故乡,我的未婚妻幸子还在等我回去结...结...” 话都没有说完便和身边猛猛吸气试图察觉异味来源的同伴“噗通”、“噗通”倒在了地上。 直到失去意识之前,他们都没有怀疑到不远处【靖王爷】面前的线香身上。 第五十七章 镇物:风狮爷,偶相斗 这个世界真有鬼神! 信徒负责向鬼神供奉香火,鬼神负责庇佑信徒,是最根本的人神契约。 汉代之前鬼、神并不分家,上鬼横行一方,行善还是作恶都在一念之间。 就连现在的鬼神也同时兼具【神号】和【鬼号】,一者赏一者罚。 普通刺客要是敢借鬼神的掩护下药刺杀,必定获罪于鬼神,比坟头蹦迪也好不了多少,当晚就会死的惨不忍睹。 靖海王虽然是个温和招安派,但事关神明威严,遇到这种情况也绝对不会手软。 可你说上香的是我好大儿? 那就没事了! 冲天怒火瞬间消散一空,还砸吧着嘴暗暗赞赏: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这种做事不拘一格的样子,像我!果然还是我们老王家的种儿好啊。” 再说这些叛徒的手下先是背刺了采水王家,后面随便烧几炷香就想让他靖王爷以德报怨,庇佑他们?那也是真的想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迷香燃烧后扩散开来的烟气都均匀了不少。 润物细无声! 这时,不只是位于水线以下的下层船舱空气不流通,在关闭所有侧舷炮门之后,整艘战舰内部都没有多少通气口。 再加上风帆战舰内部采用的是前后贯通甲板,舱室里中也几乎不存在任何完整的隔断和死角。 迷香的药效在密闭环境下自然而然被发挥到了极致。 噗通、噗通...一层又一层的船员集体倒了下去,手中的各种先进火器也全都没有了用处,变成一堆摆设般的烧火棍。 前后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出其不意的迷香攻击就轻松解决掉了这条船上的大部分战斗力。 王澄也意识到自己貌似在无意间发现了一片新大陆: “海上封闭的风帆战舰跟鸡鸣五鼓返魂香更配哦。 有机会下次还玩,哦不,是给老父亲尽孝。” 抬手发出一只用符纸折成的传讯纸鹤,通知张福顺号接应,一只脚踏上通往露天甲板的楼梯。 接下来他需要直面一项最艰巨的任务,解决掉今晚负责轮值的水手班组,以及那位七品职官船头儿崔胜! 大概是因为这位空降的船头儿融不进倭人的圈子,就没有去船舱里跟他们一起庆祝,只带着七八个嫡系亲军在甲板上值守。 把盾牌围成一圈,面前摆着火盆,有酒有肉,身上也都裹着皮裘,但冷风依旧不停钻进骨头缝里,条件实在艰苦。 幸亏这帮人大都内外练有成,不然还真坚持不下来。 崔胜说完了新年祝酒词,看众人士气还是有些低落,便端起酒杯激励道: “兄弟们,早在追杀那群疍民的第二天,我就把这里的情况传讯给了月港的合作者。 他说韩家大小姐是个路痴,专门安排引路的舟师火长就是前面那个该死的小子。 没有这小子和他手里的牵星术、针路图,【韩兴发号】根本就回不去,月港那边的【耍猴儿】会负责出手,不用我们再去管。” “咱们这段时间不好受,前面的小破渔船更难受。 兄弟们最多再坚持两天,等干掉那条渔船我们就直接返回瀛洲,到港之后我就找一群最嫩的艺伎好好犒赏兄弟们!” 听到崔胜画的大饼,一帮亲军虽然对那些把脸抹得惨白,牙齿涂成漆黑的艺伎不是那么感冒。 但在海上待了这么长时间,看圈里的羊和自家兄弟时都感觉眉清目秀。 到时候只要把脸一蒙,完全一样。 再不行就去找良家妇女夜爬。 没有哪个瀛洲妇人会拒绝跟他们这些平均身高一米七的大昭人春风一度,还盼着能留下子嗣。 反正他们在瀛洲各大港口驻军的日子过得快活极了。 众亲军正要举杯感谢自家船头儿大气,一个缩在舷墙一角,负责对张福顺号盯梢的亲军突然高声大叫起来: “船头儿,前面的渔船转向了,朝我们来了,速度很快!” 众人豁然站起,扭头看去。 就见本来顶着北风与他们同向航行的张福顺号仿佛骑士冲锋,先是收帆减速与【紫英号】并行,然后调转船头狠狠朝他们撞了过来。 渔船上充斥着香火气,头狮板的能力【鬼头风】全开,旋风尖啸着驱散风雪,鼓满风帆,让后者根本来不及躲避。 亲军才刚刚发现了异常,敲响警钟示警,张福顺号就已经冲了上来。 铛!铛!铛!... 可是更让众人意外的情况发生了,任凭警钟回荡,正在船舱里庆祝的那些倭人都没有丝毫反应,连跑动的声音都听不到。 崔胜不由怒吼道: “快去看看怎么回事?要是敢违抗我的命令喝酒误事,我就让他们通通剖腹!” 两个距离舱门最近的亲军连忙冲下去叫人。 可他们才刚刚消失在舱门下的黑暗里,一声龙吟般的锵然刀鸣便传遍了甲板。 两条人影被抛飞出来,跌落在甲板上,却已经成了两具眉心溢血的凄惨尸体。 随后黑暗里才响起一个脚步声,“踏踏踏...”好像重锤一下下敲在他们的心口。 众人纷纷脸色大变。 “敌袭!有敌人早就摸上船来了。” “那些倭人呢?难道全都被一个人就解决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就在军心大乱之际,张福顺号已经冲到了紫英号面前。 轰隆! 侧面撞击,反向跳帮接舷。 张武/张文:“弟兄们,跟我杀——!” 紫英号船身巨震,趁着【石匠】崔胜和亲军立足不稳的机会,一道穿着水靠的矫健人影从舱口中电射而出。 和那些拉着一条缆绳跳到紫英号上的疍民船员一起,掏出一柄做工粗糙的三眼火铳。 “开火!” 火铳引信早就绑到一起,三个药室里的火药、铁砂被一起倾泻出去。 笼罩了被一招声东击西恫吓,下意识聚在一起的崔胜一伙儿。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不管是你庙军鬼卒还是重甲铁浮屠全都得被打成筛子。 “啊!休想!” 石匠崔胜好歹也是一位授箓列班的七品职官,在看到几十只三眼火铳指着自己的瞬间就已经反应过来。 立刻伸手从腰间的鲨鱼皮兜里,掏出一只直立石狮子外形的石雕哨子,放到唇边用力一吹。 只是惊鸿一瞥,奇货可居就帮王澄窥探到了石狮子的信息。 这也是一件符应镇物,只是等级很低,是国、州、府、县中一县之宝级别的【风狮爷】。 属于闽州治石狮公崇拜的一个分支,主要功能便是镇风止煞,大多分布在沿海或者海岛的风口处防止风害。 到了鲁班法门人手里则有了其他妙用,可以用来避害,也可以用来害人。 呼——! 刺骨阴风刮过,污浊的阴风中夹杂着几十道狮头人身的彩色鬼影。 一只只消融在风中的柔软手臂抓住崔胜的肩膀、胳膊,竟像拔萝卜一样,将他带着原地腾空,落到了头顶的一根比房梁还要粗还要长的帆桁上。 下一刻,他脚下所有嫡系亲军已经全都倒在了血泊里! 一群疍民丢下已经变成烧火棍,短时间内难以复装弹药的三眼火铳,纷纷拔出腰间的棹刀、环首刀,从四面朝崔胜围了过来。 尤其是已经点亮心灯的张武、张文兄弟,一人持刀一人持棍走在队伍最前面。 崔胜眼看自己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亲军被人突袭,死了个一干二净,不禁目眦欲裂: “我要你们死!” 朝着甲板丢出一对披头散发正在互相角斗的裸体陶偶。 啪! 陶俑炸开,冒出许多灰白的人脸,争先恐后钻进了地上的尸体体内。 随后一群尸体竟然翻开灰白的眼眸,抽搐着重新爬了起来。 拔出腰间的刀剑,以绝对的数量弱势,主动冲向一群疍民。 厌胜术·偶相斗! 靠着这一悍不畏死的邪门绝活,竟然临时牵制住了一群疍民。 这石匠正要再使手段,王澄已经沿着网状的侧支索冲上主帆桁。 二话不说挥刀砍向匆忙放下【风狮爷】,用三根短棍拧成一根长棍招架的崔胜。 王澄知道鲁班法门人擅长厌胜之术,也经历过几次中三品职官的隔空斗法,但与他们正面作战却还是头一次。 也正是因为深知正面作战从来不是这些【木匠】、【石匠】、【泥瓦匠】的强项,才敢跟他单挑。 猝然之间,刀棍相击。 铛——! 漫天大雪中,风帆战舰粗大的帆桁上陡然炸开一道霹雳。 第五十八章 夺船!王澄的新旗舰! 除了在东南沿海广泛流传的【破浪八刀】之外,采水人中最常见的另一种外练法就是【夜叉棍法】。 崔胜出身五峰旗,练的自然也是这个。 奉行“三分棍法七分枪法”的棍法要旨,尤其是当头一点又快又急。 面对王澄的凶悍一刀,他仗着自己棍长,选择以攻对攻。 棍式,力劈苍梧! 棍劈苍梧气吞月,劲贯锋芒裂九霄,一棍之威不比大枪逊色丝毫,棍头崩裂气劲,崔胜身周一丈内的雪花都被四散震飞出去。 在帆桁上腾挪空间太少,铁棍又比螭吻长了一大截,王澄只能中途收刀,双手持握刀柄,斜横刀身,侧身卸力抵挡。 用的是破浪八刀守式·横刀擎岳。 双腿微蹲,成功挡下这一击。 靠着【脑中眼】对肉体掌控力的全面增幅,将棍棒上传来的磅礴劲力大半化入脚下帆桁。 崩——! 一整根被索具吊起的粗重帆桁,都像大蛇一样弹抖了一下。 崔胜足下生根,只是稍微一晃就立刻抬脚踩在长棍上,要用全身的力量将王澄打落下去。 棍式·踏柄伏龙! 劲力未至,王澄就已经借着主帆桁的抖劲抓着缆绳,三两下便跳到了更上一层的上帆桁。 “站住。” 崔胜毫不犹豫紧随其后,他现在只想将这个每一次反抗都让自己痛彻心扉的小子生吞活剥! 帆桁前后只有一线,但上下却共有主、上、顶、极顶四根帆桁,两个好像两只灵巧的猿猴在帆桁上辗转腾挪。 即使海上大雪纷飞,他们也如履平地。 王澄是预备役的水班职官,天生就吃这碗饭。 崔胜也有个叫鲁班的祖师爷,在全都是木头的风帆战舰上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帆桁之上人影闪烁,金铁交击之声和迸溅的火花连成一片。 “该死,该死!这小子的刀法怎么会这么强?” 崔胜完全没有料到自己堂堂一个七品职官,竟然会跟一个八品箓生打的势均力敌。 不对!应该是对方为了等甲板上的疍民解决掉厌胜术偶相斗,一起来围杀自己,才故意采用守势。 不需要战胜自己,只要拖到甲板上决出胜负就能锁定胜局。 想到这里,崔胜立刻借力后退,决定使出所有手段,速战速决。 抓起镇物【风狮爷】又一次奋力吹响,那些狮头人身五彩斑斓的阴鬼顿时卷起阴风朝着王澄冲了过去。 呜呜呜... 王澄退到顶帆桁另一侧,宝刀螭吻刀刃吞吐锋锐的焰光,与头顶、双肩的福、禄、寿三火交相呼应。 命火纯阳,炙杀恶鬼! 然后在风雪中炸开万千刀光,飘飘扬扬的雪花和风中扑来的阴鬼全都被悍然切碎,大片热气腾腾的白雾升腾而起。 但是,王澄好像刚刚突破命火纯阳,后劲不足。 在狭窄的帆桁上步步后退,惊险万分,如果一不小失足从几十米高的帆桁上掉落甲板绝对必死无疑。 崔胜则心中一定,抓紧机会步步紧逼。 却没有发现自己脚下暗淡的影子开始悄悄蠕动。 影子扭曲,猛然睁开一双油绿色的眼睛,身上有蛟蛇般的纹路流动,飞速织成一身华丽而又邪异的王袍。 正是王澄的邪祟阴身【代天巡狩王世子】! 达到命火纯阳之后,这具邪祟阴身明显又增强了不少,与民俗送王船锚定的杀人规则也渐渐显现威能。 周围的影子像海水一样荡开涟漪,倒映出水波最深处另一个漆黑如墨的“世子王澄”。 随后,邪祟阴身伸出手去,就像那些在送王船过程中把无数拖人下水的邪祟一样,抓住崔胜的小腿用力一拽。 崔胜知道八品箓生最多能用几张符箓,本身并没有灵应,对他的盘外招全无防备。 当场一脚踩空,从几十米高的帆桁上坠落下去。 哗啦啦... 然而,那一阵阴风本能放弃继续围攻王澄,猛地追上了崔胜。 风中稀疏许多的手臂抓住他的肩膀四肢,带着他一起缓缓飘落。 崔胜在一瞬间的惊慌过后便镇定下来,看着停在帆桁尽头的王澄讥笑道: “小子,傻了吧? 老子会飞,摔不死。泥腿子就是泥腿子,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我先下去,杀光你的手下。” 然后就看到王澄对他露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只闪闪发亮的铜牛,也放到自己嘴边朝他用力一吹。 大杀鬼丸化作千百道激射的红线,瞬间笼罩了崔胜和那一群躲在风中的阴鬼。 滋啦! 剧痛之下那些狮头人身的阴鬼不顾还飞在半空的主人,争先恐后地钻进了【风狮爷】肚子里。 崔胜则像一颗石头一样轰然砸落到了甲板上,只在半空的风雪里留下一声长长的惨叫。 轰隆!!! 柚木制成的甲板质量过硬,承受巨大冲击什么事儿都没有,崔胜却当场摔成一滩烂泥。 只有用一根皮绳挂在他胸前的镇物【风狮爷】完好无损。 王澄拽着一根缆绳从帆桁上荡下来,飞扑向崔胜的尸体,想要趁着尸体还热,搜刮最后的情报。 凭他现在的境界,奇货可居想完全看透一位活着的七品职官很难,只有死了才有机可乘。 【....执念:带领紫英号完成二十四将之‘担山将’孙雄的命令,配合内鬼抓捕韩家韩淑书,击杀山海会王富贵...】 除了二十四将这种中坚力量级别的大船头之外,再高一级到底还有没有人,崔胜就完全不知道了。 如果王澄能去到五峰旗的瀛洲大本营,或许可以靠着【担山将】孙雄这条线头一步步寻找源头。 但现在回去根本就不现实。 随即,邪祟阴身再次伸出手,准备把崔胜的魂魄抓出来,押回去请师父沈雨亭帮忙拷问。 一阵幽蓝色的厌火突然从尸体的胸口钻出来,只在崔胜彻底咽气的一瞬间就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竟然是被厌胜术反噬,浑身都在厌火中迅速融化,消融成了一滩黑水,不要说是血肉组织,连残魂都没有留下半点。 王澄连忙后退避让,不得不怀疑这是幕后之人提前布置好的一道保险。 先前他们跟自家师父开坛斗法吃过一次亏,这次提前做好了准备,任何一点能寻根溯源的线索都要毁灭干净。 至少不会连累全家。 要不是【奇货可居】能直指人心,这种果决狠辣的手段足以应付一切突发意外状况,让凶手什么都得不到。 最后,除了一个二十四将的名字之外,只有用“无本买卖”随机买到的一门异术让王澄聊以慰藉。 只是当他喜滋滋查看战利品的时候,渐渐小脸通黄: “【美人脱衣法】? 雕一寸许木人,再用黄纸剪短衣一件,又用鸡冠血点木人中指,用针刺自己的拇指将血点染祖师香位... 念咒:手持金刀红纱落,十人见我九人愁,美女脱衣...咳咳咳...这什么玩意污染我的眼睛? 我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 略过正文看向备注。 发现这门异术出自一本秘卷道书《底襟集人事秘旨》。 除了美人脱衣之外,完整版本还有一系列配套秘术:邀舞仙女、茶引春心、不期而至、佳人返步、令妇相思等等。 不限制七十二候的任意候应,也不限制男女,只要身上有人气就能学。 但是只要敢用出去还被人看见,大概率就会被女性职官追杀到死。 慎之!慎之! 王澄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都用不上这种异术,也不会卖给别人,便将之抛到了脑后。 这时,解决掉所有复活尸体的疍民船员全都围了上来,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大船头儿!甲板上人都杀光了,这艘风帆战舰从此就是我们青衣帮的了!” “这是我们的新旗舰,我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疍民,谁还敢跟我们大声说话?!” “大船头儿万岁!” “忠诚——!!!” 在一片振奋至极的欢呼声中,王澄已经被自己的船员们高高抛起。 第五十九章 鹦嘴青衣号,批发航海术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都如在梦中。 他们这群刚刚放下渔网拿起火铳都还没超过一个月的疍民,竟然打赢了一艘在东海几乎单挑无敌的风帆战舰。 还完好无损地占领了它? 不可置信,振奋,狂喜,让他们一次次将自家的“太阳”用力抛起。 王澄也终于从【美人脱衣法】身上收回注意力,想起了自己这次最珍贵的战利品到底是什么。 “我之前就算做梦也不过想搞一艘弗朗机人的武装商船傍身,没想到能一步到位搞到一艘主力战舰。 即使按照国际标准,这只是一艘五级巡航舰,而不是四级以上战列舰,但在东海已经算是顶配了。” 他暂时还锁定不了五峰旗里的内鬼,只能遥遥对着月港方向道谢: “感谢蒲老爷刷的大战舰!” 谢过之后才反应过来。 “【紫英号】是老爹攒下的家底,本来就是本世子该继承的家业,被我俘获应该是物归原主才对。” 越发觉得三两一钱的骨重实在伤不起: “忙忙碌碌苦中求,何日云开见日头。难得祖基家可立,中年衣食渐无忧。” 泼天的家业继承不到一点,侥幸拿到【紫英号】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想顺利拿回其他产业? 他命里暂时没有!除非继续买命增加骨重。 王澄双脚落地,检查了一下自家人马没有因为那些中了厌胜术偶相斗的活尸出现大的损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却见副船头儿张武来到他面前,苦着一张脸给所有兄弟泼了一盆冷水: “大船头儿、各位兄弟,先别忙着高兴,咱们现在还有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众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问题?” 张武只用一句话便让热烈的气氛消散一空: “我们没有人会开这艘风帆战舰啊!” “呃...” 所有人的笑容都凝滞在脸上,下意识抬头望向头顶高大的桅杆、风帆和复杂至极的索具,一阵眩晕感涌上心头。 包括从小向着读书人方向培养,从来没有在风帆战舰上实习过的王澄也有点犯晕。 他以前读《春秋》可比读《战舰操作手册》勤快多了。 想开风帆战舰最难的就是学会操纵帆缆系统。 风帆是帆船上技术含量最高的组成部分,也是最重要的动力系统,风帆出问题整艘船都得完蛋。 就拿三桅巡航舰【紫英号】举例,一艘三桅风帆战舰的标准配置是十一面横帆、十一面纵帆。 而与之配套的索具系统又包括两部分:白色的动索,可以动;黑色的静支索,主要是固定作用。 操纵帆缆时主要调整的就是白色的动索。 控制帆桁需要升降索、吊索、转桁索;控制船帆需要:帆脚索、帆脚前索、张帆索;收帆需要:帆脚索、底边索、侧边索。 一艘三桅风帆战舰有前四中四后三共十一面横帆,这索具就得重复十一遍,这就包含了至少九十九根索具! 还不包括备用索具和一部分需要额外承重的双索具,还有操纵纵帆的索具。 只要想一想就让王澄脑仁疼。 “关键是只知道怎么操作还远远不够。 还要求帆缆水手无论在何种风向天气中,都必须在第一时间找到对应的索具,将其调整到最佳位置。 一位水手想要正常履行自己的职责,起码需要掌握五十种不同绳结的打法,熟练到蒙着眼都能完成的地步。 当在平静水面上航行时,优秀的帆缆水手无需使用船舵,单单通过调节船帆就可以使船保持直线航行。 而每一种技能想要练成,都需要以年为单位的漫长时间。” “现阶段能驾驭风帆战舰的帆缆水手,无论在哪个势力里都是待遇优厚的宝贝疙瘩。 在海上飘荡十年的老海狗都未必能玩转这套系统,需要由经验最丰富的帆缆长指挥才能完成。 在东方这个职位叫【大缭】,很多时候都是由白水郎亲自担任。” “炮手也差不多,跟帆缆水手一样都是重要的技术兵种,而且更危险,打不准倒是其次,一不小心炸翻自己人才是笑话。 五峰旗刚组建风帆战舰舰队的时候,也是花大价钱请尼德兰东婆罗多公司派出海军军官上门培训了好几年。” 显而易见,正常情况下大昭人想要俘获一艘风帆战舰后无缝衔接,基本上等同于痴人说梦。 但王澄的情况不正常,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众人沮丧无助的表情,自顾自地大手一挥: “我宣布【紫英号】从现在起改名叫【鹦嘴青衣号】,纪念我们兄弟的青衣之盟。 你们不就是担心不会操纵风帆战舰吗? 不要忘了,你们大船头儿可是专门管买卖的预备役【朝奉郎】。 走,我带你们进货!” 带着众人一起走进下层舱室,安置12磅炮的贯通火炮甲板。 战舰上可没有专门供船员休息的客舱,除了少数头目、军官之外,所有人都在这里睡吊床。 除夕夜供水手休息的吊床都被高高卷起,大多数倭人集中到这里宴饮吃喝,现在早就睡得跟死猪一样。 【靖王爷】神龛前的迷香已经燃尽,外面打的血流成河,这里却鼾声震天。 靠近船艉楼的上首位置躺着掌管军火后勤、财货买卖、还有账簿的“财附”柴田,是船头儿崔胜、副船头田中之外的第三号人物。 在他身边躺着的是第五号人物,专门管船上帆索的“大缭”大介。 还有一开始跟在副船头田中身边,戴着叆叇的青年通译,看外形明显是个大昭人,奇货可居中他的名字叫高仁。 “先把所有人都捆起来,再给我泼醒这三个。” 王澄一声令下,张武带人去捆住所有的倭人船员,张文则去打来冰冷的海水泼了财附、大缭、通译三人一个透心凉。 哗啦! 就算迷香效果再强,受到这种刺激也差点当场跳起来。 之所以是差点,是因为他们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脖子上架着的钢刀。 “财附”柴田挣扎着大叫道: “お前らはクソ野郎だ、どうして俺たちの船にいるんだ?俺はお前らを殺す!” 张武说上压了压架在通译脖子上的雪亮刀刃: “你来给我们翻译翻译,这倭人说的什么鸟语?” 通译高仁扫视了一圈周围被绑住的倭人,以及从露天甲板上传来的浓重血腥味,第一时间就认清了形势。 听到张武的问话,脸色苦了苦,随即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道: “他刚刚说我们输了,求各位好汉爷爷饶命,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吧!” 噗嗤! 王澄前几天击杀副船头儿田中的时候,刚刚从他身上买到了一份倭语,他不说别人也不知道。 所以在他耳中“财附”柴田刚刚说的是: “你们是那些该死的疍民,怎么会在我们船上,我要杀光你们!” 深深看了一眼脚下躺着的大昭通译,暗赞他真是个妙人。 他掌握的技能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神翻译吧? 随后,醒过来的两个倭人神情激动,朝着王澄一行“叽哩哇啦”一通乱叫。 “大缭”大介:“你们其实根本不会开风帆战舰对不对?我们是萨摩国的武士,绝对不会向敌人投降!” 不用王澄他们问,通译高仁就知道他们最想要什么,老老实实翻译: “他说他是【紫英号】的大缭(帆缆长)池原大介,船上所有帆缆水手都归他管,他愿意为好汉爷爷效力。 指东不敢往西,指西不敢往东。” “大缭”大介:“就算我带着这艘【紫英号】一起陪葬,与舰同沉,也绝不会便宜了你们!” 通译高仁:“他说船员里有死脑筋不合作,你们杀鸡儆猴可以,但绝对不能杀通译,我们可以一起帮你们培训自己的帆缆水手。” “财附”柴田:“大介君说的对,不要让我找到机会,只要有机会我就引爆火药库,把你们全都送上天。” 通译高仁: “财附柴田说他也愿意合作,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的孩子。 船上火器平时都是他在兼职管理,会训练炮手、保养军火,给大昭当狗是他的荣幸啊!” 大介、柴田:“不要再说了,我们武士绝不投降!” 通译却满满都是求生欲,即使被绳子绑住,也竭力翻身而起一个土下座磕在地上。 与两个倭人头目一起发出最后的怒吼,甚至一个人就压过了前面两个人的声音: “我们错了,饶命啊——!!!” 第六十章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王澄“听”到这家伙声嘶力竭的求生欲,再对比倭人头目的原话,人都要惊呆了。 但回头看看他的奇货可居又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 【奇货:高仁 内练法“子鼠吐纳术”小成,精通大昭语、倭语、弗朗机语、尼德兰语四国语言。 命格:官杀攻身格。 官杀星旺为忌神,再遇到官杀的大运、流年当令的时间,就形成了官杀攻身,易发生官灾,专克顶头上司。 有危险时往往能被动献祭上司保存自身。 货值:四千香火法钱(一县之才,奇货可居) 注:大船头儿、副船头、财附、舵手、大缭只是紫英号的极限,却不是他高某人的极限。】 “真乃人才也!” 王澄本来就没有准备接收这一批倭人让他们继续开船,即使他们都像通译高仁一样驯服也不敢用。 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比他更懂这些倭人的狠辣。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大名鼎鼎的神风碳基制导炸弹就是他们的杰作。 他毫不怀疑,如果用暴力手段威逼他们合作,只要一不留神就会有不怕死的小八嘎点燃弹药库,跟他们一起玉碎。 于是,王澄把对敌人完全无害的通译高仁暂时放到一边,先让张文把所有被绑起来的船员都给泼醒。 然后亲自凑到了技术头目大缭的面前,不顾通译突然变成煞白的脸色,用流利的倭语对他说道: “神州有句古话叫做:西西物质魏俊杰! 只要你愿意把你掌握的航海术教给我,我就给你一个痛快怎么样?” 大缭对他不屑一顾,用另一句古话回应他: “哼!神州还有句古话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省省力气吧,要杀要剐随便你。” 王澄被他这么一怼,也突然意识到自家那些迷人的老祖宗们确实说了很多貌似正说反说都有理的“古话”。 “浪子回头金不换;好马不吃回头草。” “兔子不吃窝边草;近水楼台先得月。” “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不屈;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能举出来的例子数也数不清。 好嘛,这古话可算是被你们给说完了。 怪不得,儒门修行时能做到“常有理”,这么多古话傍身,想没理都难。 最后王澄发现自己不擅长嘴炮,跟人谈买卖的话术技巧约等于零,于是两眼一瞪: “你们瀛洲人难道就没有自己的古话吗? 给我淹了他!” 一声令下,大缭大介身下的阴影顿时像水一样流动起来,一双手从影子里探出来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看着整个上半身被邪祟阴身拖进阴影里,整张脸都慢慢化作紫红,即将溺毙的大缭。 王澄心中暗道: “等我哪天凑齐十三艘风帆战舰起兵,打回瀛洲六十六国,就特么下令所有人从此以后禁止说倭语!” 随后,邪祟阴身的双手一松,大缭立刻像脱水的鱼一样伸着脖子拼命喘气。 “呼哧....呼哧...” 但刚喘两口就又被拖了下去。 这就跟往脸上糊纸,同时让心理和生理体验双重折磨的刑罚“贴加官”一样。 只是反复几次,这位一直嘴硬的大缭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破了,当场宣告崩溃。 “杀...杀了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怕死的硬汉? 能继续坚持只是因为刑罚还不够狠。 王老爷还是心太善,他其实有些好奇,如果拿出满清十大酷刑,死者会不会当场变成最凶残的邪祟? 有了这只“鸡”后面再瓦解其他人的意志就好办太多了。 “你们都愿意把自己的航海术教给我吗?” 头目、帆缆水手、炮手、陆战队全都求饶: “交,交!” “我也交,只求速死!” 【四海通宝】虽说是崇尚你情我愿,公平买卖的交易平台,可一旦把“客户”的小命捏在手里,自然有的是办法完成“公平交易”。 随着王澄这一套连招下来,能继续抵抗的死硬分子已经寥寥无几,被张武带人拎着棍棒好好伺候。 按照弗朗机人的编制,船上大部分人都是负责肉搏的陆战队成员,外练功夫不错,还有相当一部分庙军鬼卒【海渚鬼】。 价值最高的则是帆缆水手和炮手。 一一完成交易之后,王澄最终收获了九十八份进度不一的外练法【破浪八刀】、【铁炮术】(火枪术),还有一部分海渚鬼的鬼通【鼋头身】。 剩下的则是几十份操控风帆战舰所需的【操帆技术】、【掌舵技术】、【操炮技术】... 转眼就将一整套操纵风帆战舰的必须技能配置齐全。 倭人船员的所有价值都被榨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人渣,再通通卖给【四海通宝】回收成财运。 这买卖做的连渣都不剩一点。 随后又向着自己的疍民船员一人收取了一枚铜板,冒充【朝奉郎】的秘传绝活,将这些航海术卖给了忠心耿耿的自己人。 只是一瞬间他们就继承了这些倭人辛苦多年打磨的技艺,有的人比如张武、张文甚至还成了多面手。 一群船员虽然早就从王澄嘴里听过“卖官鬻爵”的神奇。 但等到亲身体会的时候,依旧觉得这份不劳而获来的有些不可思议,有感性一些的忍不住热泪盈眶: “大船头得到的荣耀和利益真的没有独享,对我们雨露均沾了。” “没有大船头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这是再造之恩啊,忠诚!” 旁边一群正在教训少数几个死硬分子的疍民船员更是觉得,如果自己低于一息六棍都是对大船头忠诚的玷污! 王澄也庆幸自己选择了兼职【朝奉郎】,有一个能在表面上说得过去的理由。 等到将来这种完全异于普通朝奉郎的强大买卖能力露出一角,他的势力早就像滚雪球一样滚了起来。 有问题就去问我的舰载火炮吧。 随后,王澄也找到了同样昏迷不醒的猴二,还有它头上的那只【定心金箍】。 可惜只有箍,没有原主人手里的咒,更没有一位职官【耍猴儿】,临时用不了。 只能先放到钱眼中的“法财库”里,等回去再处理。 至此,王澄一朝鸟枪换炮。 有了这艘风帆战舰【青衣号】,只要他再成功授箓列班,学会一两门《顺风相送指南正法》上的绝活、异术。 立刻就能成为东海上有名有姓的大船头儿之一,有了插手月港局势的资本。 已经脱胎换骨的众船员一起动手,将这艘风帆战舰清理一新,然后按照自己得到的航海术各就各位。 王澄意气风发,下令道: “返航,我们回去授箓列班!” 众人挥舞刀枪一起欢呼: “吼——!” 除夕夜过去,绍治四十年的第一缕朝阳驱散乌云,落到王澄的身上。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两个月前的丧家之犬在今天终于获得了第一份反击的底气。 从此,寇可往我亦可往! ....... 当战舰远去之后。 通译高仁一个激灵从一艘救生小船上翻身而起,看着船上准备好的食物和水,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我好像在酒宴上喝多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可是,我们那么大一艘【紫英号】呢?其他人呢?那艘疍民的渔船呢?” 高仁用力甩甩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喝断片了,缺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却又毫无头绪。 原地坐了一会儿,冷风拂面,打了个哆嗦。 “不行,我要回五峰旗,回去拜见【担山将】,没有靠山就没有安全感,这种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只是他看着茫茫大海和脚下一叶孤舟,满脸都是欲哭无泪。 最后只能破天荒地自强一次,咬咬牙开始朝着北方奋力划船。 第六十一章 冤家路窄,报仇不隔夜 时间来到绍治四十年正月初六,北方吹来的寒风依旧统治着整个东海。 一团冷冰冰的团雾正从北向南沿着大昭海岸线悠然而行。 如果有飞鸟误入其中,恐怕会当场吓一大跳,因为雾气深处竟然隐藏着一前一后两艘帆船。 正是王澄麾下的【青衣号】和【张福顺号】。 拥有了复数的舰船后,他这大船头儿头衔才算是终于名副其实。 王澄也庆幸自己把船员提前扩编到了三十多号人,否则根本没有办法把两艘船全都开回去。 当然,这样也做不到【紫英号】当初的三班轮值,满打满算都只有一班人马,晚上必须停船休息。 此前收服的一群雀鲷没有跟着王澄一起走。 它们的定位只是后勤,留在那座荒岛附近专心养海胆就行了,不需要跟着出来拼命。 有一只吃多猴脑海胆成了精怪的“咕噜”做榜样,以后能用海藻换海胆吃,它们真心觉得不亏,一个个积极性爆棚。 等王澄下次再去的时候,收获恐怕比这次还要大。 至于那位还在海上漂流的通译高仁,则是用四海通宝强行买走了他苏醒后的记忆,用这位专克上司的【官杀攻身格】下一步闲棋。 “王师兄,我们已经安全返航,听你的吩咐清理干净了船上所有猴毛,路上没有再遇到危险。 大伯让我们暂时藏到了平湖列岛中的某个私港据点。 他还跟淑书说,我们走后月港就莫名其妙开始小规模闹祟,到现在都还没有查明源头。 让淑书最好继续在外面躲一阵,练好了韩家家传的异术再回去帮忙。 王师兄,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汇合呀? 淑书还没有好好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王澄面前供奉天妃娘娘的香炉里青烟袅袅,在举头三尺处交织成一张怯生生的俏丽脸蛋。 韩淑书叽叽喳喳的欢快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早在双方脱困后的第一时间就用通天如意信香取得了联系,互报平安。 王澄得知韩兴发号上除了【尾翼·照壁无影】之外,还有另一件刚刚装上的新镇物【龙目·龙马识途】。 虽然出海远航的时候只能靠牵星官导航,但只要有这双龙目在,就必然能找到回家的路,怎么来的,就可以怎么回去。 靠着这宝贝,他们终究还是成功逃出生天。 【韩兴发号】上所有人都相当于被王澄救了一命,本就对他感激不尽。 又得知他竟然从一艘风帆战舰的追杀下全须全尾地逃了出来,更是惊为天人,发出一片“四爷威武”的恭维之声。 韩淑书对王澄的信任度爆表,言谈之间已经把他当成了亲师兄,乃至是亲兄长。 毕竟就算是真的血脉亲人,最终能经受生死考验,做到重诺轻生的又有几个人?更何况只是认识不久的便宜师兄妹? 没说的,就两个字:靠谱! 这还是他们还不知道王澄反过来俘获了一艘风帆战舰的情况下。 如果知道,恐怕不知道多少人会生出求收编的心思。 听到韩淑书的邀请,王澄却没有顺势答应: “韩师妹,我们就不去叨扰了,张福顺号自有去处。” 目前除了在联系师父报平安的时候,跟他说过自家战绩之外,其他人都没有透露。 王澄暂时还不想暴露【青衣号】这艘压箱底的底牌,能藏多久就藏多久。 还是那句话,失踪案和杀人案的侦查力度完全不一样。 战舰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保证连下达追杀令的那位二十四将【担山将】孙雄也不知道自家宝贝去了哪里。 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拿来阴那些王八蛋一把。 正好【青衣号】还需要补充船员,准备再去一趟张家兄弟的那一支疍民族群招兵买马,补足近两百人的标准定员。 顺便找采珠女阿绡求证【龙胤】的情报。 “好吧,王师兄你保重,改日我们再把酒言欢。 大伯让淑书告诉你,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提,金银、古董、镇物...只要韩家能办到一定尽力满足。 过两天淑书就把家里库房的账簿给你抄一份,到时候千万不要跟淑书的叔伯们客气哦。” 韩淑书大方许诺后,有些遗憾地掐灭了珍贵的【通天如意信香】。 王澄替韩家五兄弟惋惜了一下他们家漏风的小棉袄,心中思索对方透露的信息。 “离开月港将近一个月,即使有师父出面弹压,那些士绅派也不可能就此偃旗息鼓。 月港闹祟?他们到底又要出什么阴招? 如果单单是为了赶走五峰旗,拿下月港这个聚宝盆,至于动用这种双刃剑?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都是轻的。真是奇怪!” 只是得到的情报太少,王澄暂时猜不出来对方的谋算。 但他相信有了他的通风报信,点明了蒲寿英内鬼的身份,月港的局势短时间内应该还能坚持。 决定先按部就班,干好自己的事情。 “先去找南珠大采中我认识的唯一一位幸存者【采珠女】阿绡,看看能不能从她嘴里得到一些线索。 确定这些年众多海上豪杰的陨落,是不是跟【龙胤】有关系。 然后全力准备授箓列班。”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半路上已经遵守承诺,改头换面偷偷去了一趟刺桐港,将孛儿只斤·岱钦的骨灰葬在了那里。 尽管刺桐港早已不再是云蒙帝国的国土,孛儿只斤黄金家族两百年前就退回到了草原,永远都不会再... 不对! 王澄突然想到了什么,发现这事儿或许真不是那么绝对。 “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黄金家族孛儿只斤会不会变成另一个同样有名的显赫姓氏:博尔济吉特氏。 用另一种身份在未来重新入主神州?” 就在王澄默默推演这个世界未来发展趋势的时候。 缩在主桅桅盘上的斗手瞭望员忽然朝着甲板上喊了一声: “大船头儿,我们前面有一条相向航行的商船,旗帜是谢氏商行。 那个谢和就在船上,那天在月港对峙的时候我见过这个混账,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他!” 王澄顿时来了精神,连忙抬起自己的黄铜千里镜看了过去。 果然看到了那个早就被他宣判“有取死之道”的士绅派代表谢和。 “真是冤家路窄。本来想等授箓列班之后再找你们的麻烦,没想到你这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怪不得我之前卖掉了接近两百号倭人,【四海通宝】转化成的财运却一直没有到账。 原来是应在了这里。 我没有抢到风帆战舰的不敢动手,抢到了还不敢动手?那不是白抢了吗?” 这个时候,王澄但凡有一丝丝犹豫,都是对脚下这艘风帆战舰的不尊重。 于是,他断然下达了【青衣号】风帆战舰的第一道战斗指令。 只有六个字: “开火!死活勿论!” ....... 商船上,谢和披着一身华贵的白狐裘,跑到甲板上来透气。 作为一个连职官都不是的普通凡人,他根本没发现对面那片团雾的异常。 “真冷啊。今年冬天连闽州治都开始下大雪,真是闻所未闻。 这种鬼天气蒲寿英还要派我借行商掩护,去抓捕【宴夫人】分布在各大船庙中的庙祝,拷问那条蛟龙的真身所在。 真是把我这谢家少爷当跑腿的帮闲一样使唤了? 这种得罪鬼神的事情你自己不敢干,让我去干?呸!” 抿了一口贴身小厮送上的青红酒暖了暖身子,心里却一直在抱怨着蒲寿英给他安排的任务。 他年轻时经历过谢家最辉煌的巅峰期,那时他能正眼看一眼蒲寿英都算他有礼貌。 如今虎落平阳却要听一个色目商人像狗一样使唤,说冲锋陷阵就冲锋陷阵,说吸引火力就吸引火力,恢复家业的日子遥遥无期。 而这一切都是采水王家造成的! 谢和天天都恨得咬牙切齿: “那个死剩种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我们暗地里找遍了整个月港都没有他的踪迹。 还有那个坏我大事的小子秀才王富贵,姓王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蒲寿英年前就说已经让内鬼的人马出手,到底有没有干掉王富贵? 平时吹得震天响,到现在连个消息都没有,真是废...” 轰!轰!轰!... 耳畔隆隆的炮火声如雷霆炸裂,谢和一抬头就骇然看到五六颗炽热的铸铁炮弹从那一团擦身而过的团雾中飞射而来。 一颗炮弹恰好犁过露天甲板,将他身边那个眉清目秀,眼带媚意的贴身小厮碾成了血雾。 第六十二章 庖丁解身,阿绡截胡(求追读) “啊——!救我!” 谢和被贴身小厮的鲜血溅了一身,忍不住双腿发抖,想跑都没力气,只能尖着嗓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哀嚎。 船上跟随他一起去执行任务的谢家商会精锐,也被炸得豕突狼奔。 即使手里持刀握枪,也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一丝安全感。 他们的任务目标最多不过是几座船庙、几个庙祝,年前年后这段时间已经干过好几次,假想敌中从来都没有过舰炮啊! 但这谢家终究还是有些底蕴的。 船舱洞开,一个面点白案师傅打扮的地班职官【庖厨】,冒着隆隆炮火猛然冲了出来。 将一张用来蒸面点的白色包袱皮盖到了自己和谢和的身上。 说来也奇怪。 那些呼啸而来的铸铁炮弹、四处溅射的锋利碎木、横飞的血肉肢体,只要到了他们的身边,就会莫名其妙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偏折开来,甚至直接穿透过去。 躲在包袱皮里的【庖厨】口中不断念咒。 只是不像道家的正统咒言,反而更像某种俚语小调,他唱的是: “张老馅,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的家,在中心,离褶还有三十里。食客动筷,咬一口,现一碑,曰:此处离馅确有三十里...” 食客们吃包子时经常会遇到黑心老板背刺,包子全是皮没有馅,咬上好几大口都看不到馅在哪里。 其实,这正是庖厨分支白案面点师傅的绝活:褶中乾坤,咫尺天涯! 食客们咬不到馅的时候除了老板黑心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遇到了庖厨一脉的高人正在游戏红尘。 “少爷,跟我走!” 七品庖厨裘煮水一边拼命使出绝活守住谢和,一边拽着他冲向船舱。 能给大人物当厨子的,通常都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这位庖厨便是一位谢家的家生子,祖上服侍了谢家好几代人,最是忠心耿耿。 在如今大猫小猫两三只的谢家,已经是硕果仅存的职官了。 就算谢和平时为人做事傲慢乖张,对这位家中老人却向来都十分尊重。 这一刻,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厨子这句话再次得到升华。 “给我换霰弹,扫射甲板。打那个庖厨!” 副船头儿张武站在舱口,对着下层火炮甲板的炮手们传达王澄的命令: “切换霰弹筒,压低炮口,扫射甲板!” 除了少部分船员需要开船之外,大部分人手都去了下层火炮甲板操作那些口径更大的12磅炮。 闻令立刻手脚麻利地切换成了对人员杀伤力巨大的霰弹筒。 这种炮弹本质就是在一根铁杆周围采用龟甲缚式的绳艺,绑上许多铅弹或者小铁球,算是最早的集束炮弹。 然后又用撬杠抬起炮尾,压低炮口,从小山一样高大的风帆战舰上居高临下清洗甲板。 无数铁球在出膛的瞬间便化作了一阵死亡风暴。 嗖!嗖!嗖!嗖!... 火炮齐发,整个甲板上都没有了任何死角。 裘煮水不过是个区区七品庖厨,一手绝活固然神奇,又能硬抗多久? 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航海时代,大舰巨炮组成的舟师舰队近乎无敌,就算是上三品的鬼神也不敢硬抗,死战不退的后果就是真的会死! “少爷,跳!” 庖厨裘煮水受到团雾遮蔽视线,没有看到攻击者。 但通过两轮炮击已经看清了形势,连忙带着谢和调转方向从没有被攻击的另一侧跳进了大海。 另一只手手指一勾,从腰间刀囊里挑出一柄牛耳尖刀,毫不犹豫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出有间入无间,轻轻巧巧地切掉了自己的一块肝脏。 刀身上溢出赤红法光,随着一阵细小的啃噬声响起,那一块肝脏飞速消失不见,裘煮水自己却像打了鸡血一样红光满面。 两个人一步数丈,在海上越跑越快,渐渐变成两道朦胧的影子。 这是厨子们从祖师爷庖丁那里学来的异术【庖丁解身法】,献祭自己的一部分身体,就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道行。 由于肝脏可以再生,是人体内再生能力最强的器官之一。 事后只要服用一些【郎中】和【丹鼎道士】炼制的上乘丹药就能恢复如初,自然成了性价最高的祭品。 庖丁解身的绝活也被很多庖厨都给用成了常规能力。 据说直沽那些大混混们互相斗狠的时候,就最喜欢用这一招,血都不流一滴。 “放下小艇,跟我一起追!” 这个时候商船已经被他们打成了筛子,王澄不可能放任两个主要目标逃离。 双方一开始都在沿着海岸线行驶,一个不留神还真的有可能被他们逃到岸上,再想抓就难了。 他自己率先跳下大海,借来【鼋头身】,踩着浪尖就追了上去。 身后张武、张文等人正准备放下更灵活的小舟紧随其后。 嘭! 庖厨裘煮水跟谢和两人却先一步撞进了一片突兀出现在海面上的乳白色雾气里。 然后那白雾一涨一缩,便要贴着水面飘然远去。 已经飞速追到近前的王澄,下意识以为是有同伙接应,顿时爆喝一声: “站住,把人留下!” 【脑中眼】在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雾气中的三道模糊人影。 右手在虚空中猛然一抽。 袖里青龙! 云龙探爪! 拔刀术快如闪电,锋锐无匹的刀光凝成一线,在出鞘的一瞬间便准备将雾气连同躲在里面的人都给一刀两断。 铛! 下一刻,王澄却没有感受到顺利切断肌肉、骨头的顺滑手感,宝刀螭吻竟被另一件利器死死挡住。 在【脑中眼】的惊鸿一瞥中,他看到那似乎是一柄被纤白玉手握着的灿烂银簪,准确的说是像簪又像刀的奇门兵器。 “这是闽州三条簪?” 三条簪是闽州治女性专属的装扮,既是发簪也是护身的短刀。 由这种小巧兵刃发展出了女性职官专属的外练刀法【庭前雨燕】。 招法又快又险,练到高深处时手持两把簪刀甚至能短暂滑翔,在战船风帆之间纵跃如飞。 对方出手速度确实极快。 刀刃瞬间交击之后,一线银光猛然弹开,又在王澄刀刃侧面轻轻一啄,格开宝刀螭吻。 一角银白色的裙摆像花一样荡开,裙下修长有力的长腿猛然弹起,携带着厉啸狠狠抽向王澄的脑袋。 嗖! 潜龙折身,王澄好像一缕青烟般倏忽而退,却没有趁势回刀反击。 借着在雾气中的短暂交手,他终于看破迷雾,认出了对手的身份。 五官精致,肤白如玉,冷绝艳绝,一袭银霜白裙衬得她好似一位落入凡尘的凌波仙子。 瑰丽无比的棕、蓝异色瞳,好像画龙点睛一般,让神色淡淡的美人多了几分人气,证明她真的属于人间,而不是随时都会乘风归去的神仙姐姐。 脑中眼看过去的时候,她的脸颊、手臂上还有正渐渐消散的光质鳞片,更添一分奇异的魅力。 王澄脱口而出: “阿绡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半路截胡谢和的“程咬金”,竟是他准备第一站就去拜访的宴夫人庙祝——【采珠女】阿绡! 第六十三章 五谷轮回气,蛟龙转世身 两个人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去年十一月,一个多月过去,王澄早就改变了太多。 藏在雾气里的阿绡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 王澄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几乎毫无变化的【采珠女】。 只是清丽冷艳一如往昔,眉宇间却明显比原来多了一抹难以掩饰的憔悴,她这段时间过得似乎不太顺心。 再看向雾气里,被一根黑色绳索捆住双手,额头贴着黄符,像提线木偶一样默默跟在阿绡身后的庖厨和谢和。 王澄顿时意识到自己闹了个乌龙,阿绡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救谢和两人,而是一直埋伏在水里随时准备对他们动手。 半路截胡的人不是阿绡,而恰恰是自己一行! 听到王澄叫出她的名字,阿绡也终于反应过来。 确认眼前这位刀法凌厉,气势凛然的船头儿,竟然是当初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对着自己唱情歌的“小秀才”(第9章)。 迟疑了一下,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你,王...富贵?” 眼看遇到了熟人,阿绡手中簪刀一晃,被她重新当成簪子插到了发髻上,但清亮的异色双眸中也多了几分探究之色。 “是我。张武、张文,还有从族里招募的疍民兄弟们都在我船上。” 王澄朝着团雾一指,顺手取出了从石匠崔胜手中夺来的镇物【风狮爷】。 当初风狮爷被这鲁班法门人用厌胜术加持,搞得邪气森森,实际本身的能力就是镇风、止雾,可以正着用也可以反着用。 正要用力吹气,驱散【青衣号】围绕的团雾,唤来船上诸人跟阿绡叙旧。 “富贵,不要停留。我上你们的船,咱们快走!” 却不想阿绡拉起手里的两个人,脚踩浪尖,主动朝着团雾中的【青衣号】飞射而去。 路过那艘已经千疮百孔,没剩几个活人的谢氏商船时,还随手从舷窗里丢进去几颗幽蓝色的阴火珠。 呼——! 火焰升腾飞速蔓延,把炮战留下的痕迹,还有上面那些准备去抓捕宴夫人庙祝的打手彻底销毁。 王澄看到她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 扫视海面,发现在熊熊燃烧的谢氏商船前后里许的地方,各有两道人影撕掉身上符箓,从空气里跳了出来。 竟然是四位头顶有着一线赤红气机冲天而起的七品职官。 脸上戴着动物面具,各展绝活在海面上奔行如飞。 一看就是早就埋伏,专门为了某个目标布下一张大网,只等对方上钩。 可好端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大戏,却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给一斧头劈了个粉碎。 出离愤怒的伏兵把王澄刚刚对阿绡喊过的话,又给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站住,把人留下!” 厉声叱喝的同时,其中一人用手指堵住一只鼻孔,用另一只鼻孔用力一喷,猛地喷出一道恶臭无比的白气。 像蛇一样在半空游走着飞速接近。 所过之处百米范围之内都臭风大作,让人头晕目眩。 王澄一边跑一边掏出一张【玄蛇黑水符】,准备挡一挡这邪门的白气。 阿绡见状立刻制止道: “这是地班职官【夜香郎】的绝活【五谷轮回气】,最善污秽镇物、法器,蒙昧灵性。 这人已经触碰到中三品食气的门槛,不要硬接。” 从袖中拈出一颗蓝黑色的珍珠屈指射向天空,与那一道白五谷轮回气撞在一起。 轰隆! 一声炸雷,各自溃退。 然后拽了王澄一下,清冷的嗓音不变: “我的黑水阴雷属于阴变之法,阳气不足,破不了这邪术。 快走!” 王澄连忙加速跟上,两个人一起回到了【青衣号】上。 张武、张文还有一众疍民船员早就等在了甲板上,个个都十分乖巧地向她问好: “阿绡姐!” 这位采珠女虽然是第一次登上【青衣号】,却瞬间就有了前呼后拥,一呼百应的大姐头气势。 这也是宴夫人庙祝和族中唯一一位职官该有的威风。 但现在场合不对,阿绡来不及打招呼,就对他们催促道: “快开船,远离海岸线,不要跟追兵纠缠!” 如果是在族里,阿绡这位唯一职官兼庙祝说出的话,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被不折不扣地无条件执行。 然而,此时船上所有疍民船员听到这话,却全都转头看向王澄,等待他的命令。 一副是战是退,船头说得才算的样子。 阿绡一张始终神情淡淡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一丝错愕。 严格来说她的建议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僭越船头儿的权力。 但前后只是短短一个月,这一帮一起生活过六七年时间的疍民族人,就只知有船头儿不知有庙祝了? 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他给的太多了”这句话到底有着怎样的分量。 令行禁止也只是一支天下强军的起点而已。 手足无措之余,看向王澄这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秀才不由又多了几分郑重。 再也无法将他视作第一面时那个“口花花”的登徒小子。 王澄对众船员的拥护感到十分欣慰,立刻重复了一遍阿绡的话。 “激活头狮板【鬼头风】,加速甩开他们!” 呜呜呜... 海上的风向被鬼头风陡然偏转,团雾中一前一后两艘帆船集体转向,加速冲向深海方向。 如果一群普通七品职官敢不乘坐舟船、供奉船神就跟着一起冲进去,在已经度过新年邪祟渐渐复苏的当下,大概率有命进没命出。 等四位埋伏的职官追到正燃烧着渐渐沉没的谢氏商船身边时,那团神秘的大雾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 被雾气遮挡视线,连动手的是什么人都没有看清,只知道他们动用了火炮。 “坏事了,被他们给跑掉了!” 四位职官摘下脸上的面具,互相对视,难看的脸色如出一辙。 一个皮肤惨白,阴气森森的【捞尸人】看着缓缓沉入大海的商船,面沉如水: “各位,虽说谢家早就没落,谢和的命也不值钱。 但咱们没能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务,抓住可能知道蛟龙宴夫人藏身之处的庙祝,连饵都被人给吃掉了。 这次失败下次再想抓住人可就难了,各位好好想想事后应该怎么去跟雇主交代吧。” 旁边一个腰悬白骨剪刀,浑身皮肤细腻,泛着一层诡异油光的【二皮匠】摸了摸自己锃光瓦亮的油头: “我就说谢和跟他家那个庖厨不靠谱,连坚持到我们支援都做不到。 咱们一开始就不应该分开,应该用我那能改头换面的【锦衣术】剥下人皮披在身上,就守在谢和身边埋伏最好。” 闻言,【捞尸人】一双眼睛危险地眯起: “陈师傅,你的意思是说任务失败责任是在主张埋伏在外面的程某喽? 要是听你的躲在船上,早被炮弹打成筛子了!” 旁边,嘴唇上方长着一颗硕大媒婆痣的【阴媒婆】,捏着尖利的嗓子打起了圆场: “啊呀呀,两位少说几句。 谢和主持抓了不少宴夫人的庙祝,雇主一开始就预料到他会被人盯上。 安排咱们四个只是为了埋伏势单力孤的疍民庙祝,预定的埋伏圈也不在这里,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情有可原。 在这里闹起了内讧可成不了事,还是想想怎么补救吧。” 他们都是雇主从江湖上临时招揽的散人,谁也不服谁。 眼看二皮匠和捞尸人不理那阴媒婆,还要继续争吵。 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 “叶媒婆说的不错,程船头儿、陈师傅你们都消停一会儿。” 三人全都下意识住口看向最后一人,也是刚刚喷出五谷轮回气的【夜香郎】钱五爷。 同时还是他们这次行动的首领。 “拿到雇主定金临行之前,各位就已经知道。 我们的任务是要用天妃一脉宴夫人这条蛟龙身上纯正的蛟龙气为引,弥补靖海王世子带走的亏空,完成一位贵人要求的神道科仪。 你们不知道的是,宴夫人是宴公最小的女儿,还没有经历‘死而不亡’的科仪回归神位,依旧还在人间活蹦乱跳。 只是在多年前遁出一点性灵转生,抛下一具蛟龙躯壳,准备等将来人身回归的时候,借人气化形。 所以我们这次真正要抓的目标不是普通庙祝,而是...宴夫人的转世之身!” 第六十四章 九龙吐珠,层层转包 “宴夫人转世身?让我们抓?嘶——!”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其他三人倒抽一口凉气。 说话的钱五爷身上带着一股子腌入骨髓的异味,那一条恶臭的五谷轮回气像鼻涕一样从他鼻子里出来又回去,让人感觉诡异又恶心。 但没人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这位【夜香郎】钱五爷可不是一般人。 这名号听起来像是个挑大粪的,其实,他也确实是个挑大粪的。 但在月港所有挑大粪的【夜香郎】中,他已经做到了一统整个行当的霸主之位,也就是传说中的粪霸! 可不要小瞧这“粪霸”二字。 他垄断了整个月港数万户人家倒夜香的业务,沤肥之后卖给周边郡县,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了。 可以说手上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比那些渔帮威风太多,是另外三个野路子需要仰望的存在。 四人中只因为他家大业大,在月港还有软肋,不方便抛头露面,才会统一戴上了面具。 所以说以钱五爷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没有必要骗人。 三人觉得腿肚子都在转筋,敲敲边鼓对付几个疍民庙祝,和正面对上宴夫人的转世身完全是两个概念。 惊惧之余,也有些恼怒。 “你和雇主事前怎么不早说?用谢和做饵,抓宴夫人的转世身,我们配吗?” “刚刚那雾气中轻松轰杀了谢氏商船的炮舰,不会就是宴夫人的吧?” “现在上了你们的贼船还怎么下去?钱五爷你可真是害苦了我们!” 钱五爷却满不在乎地压压双手,让他们稍安勿躁: “你们怕什么? 谢和知道的秘密有限,也不清楚我们的身份,又跟所有人一样,被一州之宝级的符应镇物【守口如瓶】下了咒禁,敏感的信息想说也说不出来。 再说我们四个也全都不靠海吃海,不需要去东海讨生活。 就算得罪了海神信俗中的天妃一系,他们还能跑来找我们麻烦不成? 在这神州陆地上,还是贵人们说了算。” 众所周知,天妃娘娘一系共有十八支属神。 茅竹五水仙、木兰陂三水神、林巡检、伏波将军马援和路博德、嘉应和嘉祐、大总管晏公... 还培养了自己的庙军鬼卒【高里鬼】,实力还要在【五峰选】、【海渚鬼】之上。 实力虽强,但在《二十四节律》之下鬼神地祇需要遵守的各种戒律却也要比活人严厉太多了。 主管神、人、鬼行为规范的《女青天律》规定: “正神部下所管的神吏,不得放任其手下出入,侵害良民。 如有违令者,将处以九年苦役;知而不戒者,则处以死刑;故意违抗律令者,将一并受到严厉惩罚。” 惩罚方式多种多样,包括杖责、徒刑、流放、针决、处斩、分形(或灭形)、灌铁丸、灌铜汁等等。 疍民出身的天妃娘娘更是生前就发下宏愿,终生不嫁,不涉凡俗,只在海上救助危船难民。 这才有了北斗降身,人间显迹,巨海通灵,神通变化的权柄。 不破宏愿,他们这一支海神信俗的人马就上不了岸。 这就叫君子可欺之以方! 钱五爷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才吐露本意: “为了找到宴夫人的真身所在,雇主其实做了两手准备。 一方面派谢和出去当靶子,大肆抓捕、拷问宴夫人的庙祝,寻找蛟龙真身所在,同时也想引出宴夫人的转世之身。 转生后需要从头修行,实力不强,我们四个足以应付。 这次不管横插一脚的是什么人,我们既然已经暴露,再想抓住宴夫人的转世之身已经希望渺茫。 一切责任全都在谢和身上!” 【青衣号】的乱入给了他们错误的联想,根本没有意识到出手的其实是两拨人,一个劲儿疯狂脑补。 “另一方面,雇主身后的那位贵人掌握着一门异术,能粗略感应到其他人身上的蛟龙气。 确定了那条蛟龙留下的躯壳就在九龙江流域范围之内。 所以,从去年送王船开始,我们这一系的老爷们就尝试顺水推舟,推动整个九龙江流域的邪祟暴动。 按照贵人的卜筮结果,试探九龙江沿岸所有阴阳交汇的地脉结穴。 一条蛟龙的躯壳,在任何阴物眼中都是致命的诱惑,只要距离足够近就会像飞蛾扑火一样扑过去。 既然第一条路走不通,不妨把重点放到第二条路上来。” 其他三人能修成职官都不是笨人,眼睛重新亮起: “所以,钱五爷您的意思是说,贵人只看结果不管过程。 只要咱们能锁定宴夫人藏身的地脉结穴,找到她那一副蛟龙躯壳的具体位置,就没人会在乎我们的任务失败。 难道说您其实已经有眉目了?” 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徒子徒孙遍地都是,消息比所有人都要灵通的粪霸钱五爷。 后者又吸了吸鼻子里的【五谷轮回气】,满脸高深莫测: “那是自然。 你们觉得咱们那位雇主为什么要紧锣密鼓地安排了一次次行动抢班夺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月港? 表面是为了这个世界贸易中心的经济利益。 实际上二月二龙抬头就是神道科仪【九龙吐珠】发动的日子。 即使找不到失踪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靖海王世子王澄,月港里也还有另一个备份,保证仪式所需的蛟龙气万无一失。 甚至以阵局之力把逃掉的王世子都给一起抽干。 谁能找到宴夫人的真身,谁就是贵人眼中最大的功臣!” 众人全都振奋起来。 贼船既然已经下不去,便决定回去就把九龙江范围内活动的所有邪祟都给引进月港,拿下头功,解褐入仕,获得官身。 粪霸钱五爷的眼中这才露出勃勃野心: “血食过河,正神不收。 我可是早就给那些管天管地,连拍花子、采生折割都不让的五峰旗、山海会准备好了一场好戏。 请各位助我一臂之力。” 其他三人一起拱手: “这是自然,到了月港我等全听钱五爷吩咐。” 却没有意识到,这个针对宴夫人的任务从贵人、蒲寿英、谢和、钱五爷、再到他们手上时已经被一连转包了五手。 这帮人的嘴一个比一个硬,都说不怕天妃一系报复。 但战报会撒谎,战线却不会! 有人的眼神已经开始微微闪烁。 ...... 【青衣号】上,王澄带着阿绡、张家兄弟和两个俘虏来到了船长室,分宾主落座。 他也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的疑惑: “阿绡姐专门跑这么大老远就为了抓捕谢和?你跟他有仇?” 采珠女那张清冷的脸蛋上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将王澄一行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最近庙祝莫名失踪,一路追查下来,最终查到了谢和的身上,这才准备在他外出的时候拿下他拷问情报。 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要不是你们突然神兵天降,说不定我真的可能会在五个职官围攻中吃个大亏。 你们呢?” 王澄和张家兄弟对视一眼,本来就想回族里招募船员,没有打算瞒着阿绡这个自己人。 决定对她共享一部分情报。 听完他们表面风轻云淡,实则惊世骇俗的战果,阿绡对王澄更是刮目相看。 别听他左一个“集体的力量”,右一个“都是兄弟帮衬”,张武张文到底什么水平,别人不清楚,她还能不清楚? 看似有一艘渔船和三十多个疍民做后援,实则这位秀才公就是孤身夺走了一艘风帆战舰。 让她也不得不佩服王澄的胆气、本事、还有运气。 双方简单交代完近况,共同看向了地上躺着的谢和。 阿绡抬手一招,揭下了他额头上的符纸。 谢和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抬头就看了刚刚还在念叨的“王富贵”,脸色顿时像见了鬼一样: “是你?你为什么没死?五峰旗不是说把风帆战舰都给派出去...等等!” 一句话脱口而出后,才注意到自己身处的地方赫然便是一艘风帆战舰。 透过艉楼船长室的舷窗,看到了甲板上巍峨的风帆,金灿灿的青铜火炮,还有一面没有被摘下来的五峰旗。 “这是...你怎么...” 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难以置信到语无伦次。 咚! 王澄没有兴趣欣赏败犬的哀鸣,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踩着他的背冷冷道: “我问你答。 说,你们从海上草莽豪杰身上收集蛟龙气是要干什么? 三州治南珠大采从南海三大珠池里采到了什么东西? 背后的那个贵人又是谁?” 第六十五章 以人为蚌,采珠搜魂 听到王澄问出的这些问题,谢和瞬间瞳孔收缩,比刚刚得知他毫发无伤反杀五峰旗风帆战舰时还要震惊。 “有内鬼!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要不然这个小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内部成员才知道的秘密? 还是说符应镇物【守口如瓶】不小心坏掉了?” 好一会儿谢和才压下剧烈颤抖的心跳,继续嘴硬道: “你说的这些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谢家一直都是合法商人。 王四爷,你要想好了,山海会和直岁堂官的立场向来不偏不倚,你对我出手可是犯忌讳的事情。 万一事情闹大了,在州府坐衙的老爷们找上门来,山海会未必能保得住你。 赶快把我和老仆放了,我谢和可以向天发誓,对你今天干的事情既往不咎。” 谢和终究出自官宦之家,深知自己不说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说了怕是立刻就会被送上西天。 无论是这王富贵,还是心狠手辣的蒲寿英都不可能放过他。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其他内鬼是怎么通风报信的,但他有【守口如瓶】约束想说也说不出来。 谢和震惊,阿绡也差不多。 当初她无意间发现东海各位大船头接连陨落的原因不简单,猜测是有人图谋各大海神信俗身上的蛟龙气。 后来又从谢和一伙儿抓捕自家庙祝,拷问蛟龙真身的事情上得到了侧面证实。 可她能发现不对,是因为她亲身经历了那场惨绝人寰的南珠大采。 又守在九龙江入海口这个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地方,亲眼看着一个个大船头儿被填进了海眼。 可王富贵这个两个月之前才返回月港的小秀才,凭什么知道的比自己还要多。 他又为什么会关心这些事情,简直比自己还要积极。 单单有个直岁堂官师父可解释不了这一点。 如果真有人公私一心到这种程度,那她高低也得点评一句:“真乃天选直岁堂官!” “而且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息,明明只见过两次,却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的老熟人。 之前不觉得,现在同处一室就变得格外明显。” 阿绡拿一双瑰丽清冷的异色瞳仔细观察着“王富贵”。 只觉得他身上迷雾重重,一眼望不到底,不知不觉就升起了浓浓的探究欲。 旁边,眼看谢和冥顽不灵,死咬着情报不肯说,张文张武兄弟提着斧头、锯子、钉锤就要给他放放血,开开眼。 阿绡抬手制止: “还是让我来吧,采珠女的绝活正适合对付这种嘴硬的人。” 命张文再去打来一盆水放到谢和身边,倒影出他惴惴不安的脸。 然后探出一只白到几乎透明的纤柔手掌,朝着盆中虚虚一抓,像是抓住了什么无形的东西。 谢和顿时浑身颤抖,脸色白的像个死人。 这位采珠女一边施展绝活,一边给王澄和张家兄弟解释: “采珠女的候应是寒露第二侯【雀入大水为蛤】。 雀,小鸟也,其类不一,此为黄雀;大水,海也;蛤,蚌属,此小者也。 《国语》云:雀入大海为蛤,盖寒风萧瑟,多入于海,变之为蛤,此飞物化为潜物也。 鸟当然不可能变成蛤蜊,所谓的飞者化潜,实乃阳变阴也。 我们采珠女得到的灵应就叫做【阴变】,这一行当所有的绝活、异术都是由此根本灵应衍生而来。” 张家兄弟听得云里雾里,王澄的修行基础却十分扎实。 知道自然界的事物大多阴阳对立,有大小、长短、上下、左右、表里等区分,大、长、上、左、表为阳,小、短、下、右、里为阴。 这【阴变】便象征着一切阴属性的变化。 最有代表性的绝活“采珠”便是直接体现。 一双巧手能从代表阴面的乙木如藤蔓、小草中采得一颗避毒珠、百草丸;从丁火比如磷骨火、灯烛火中采一颗阴火珠; 从癸水如雨露中采得一颗黑水阴雷... 却一点都采不了代表阳面的甲木如参天大树、丙火如太阳、戊土如山岳... 阿绡现在分明就是将谢和当成了一只活体珍珠蚌,将无形的性灵、记忆视为珍珠,直接把“珍珠”从他脑子里采出来。 “饶命,我招,我全都招...” 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的谢和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开口求饶试图拖延时间,却已经太晚了。 嘭! 一头栽倒在地,气息全无。 他那位忠仆裘煮水的【庖丁解身】早就结束,又没能吃到修补肝脏的丹药,已经奄奄一息,见状剧烈挣扎了两下,却毫无作用。 阿绡摊开白皙的掌心,里面躺着一颗彩色的珠子。 然后将之塞进一个用稻草简单编成的小人里。 其中谢和的自我意识已经崩溃,只剩下了呆滞的记忆和本能,理论上别人问什么,他就会答什么。 但第一个问题就让王澄和阿绡发现了不对。 “我不知道贵人的真实身份,士绅派中只有***一个人知道,也由他单线联系。 但是,贵人传达的命令都会被地方老爷们执行,所以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贵人加官进爵的许诺。” 正常交流一些边角料没问题,可一旦说到某个人名的时候就会自动略过,像是被人给提前下了咒禁,阻止他触碰禁忌。 王澄心里悄悄把蒲寿英的名字给补了上去。 深感这个笑面虎做事缜密,即使诱饵被抓住了,能得到的信息也很有限。 要不是自己无意间发现了一位云蒙帝国的【龙胤】,根本触及不到他们计划中的核心隐秘。 “不过,谢和说官员们对贵人的吩咐言听计从? 这条消息倒是一项佐证。” 王澄一开始怀疑的目标,是韩姓宗室那些跟绍治皇帝关系很近的实权藩王,否则本地官府士绅不可能这么配合。 但参考天班职官【龙胤】的灵应名叫【律令】之后,这个怀疑的范围也急剧扩大,只要那个贵人的职官品阶够高,就有可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在朝廷中枢接受王家招安的同时,地方上从中作梗,借机围杀也就完全说的通了。 王澄也跟阿绡分享了【龙胤】的情报。 无不惋惜地加上一句: “我得到了一部分残缺的传承。 可惜只有蛟龙和社稷主的后裔才有资格就职,否则这就是人间最厉害的职官法位之一。可惜,实在是可惜。” 却没有发现阿绡眼底一闪而逝的异色。 继续问谢和: “继续说蛟龙气的用途。” 这次稻草人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概是触及到了又一个禁区,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次连阿绡也没了办法,她的品阶根本压不住【守口如瓶】。 “我来试试。” 王澄上前,已经用奇货可居看到了他的短期执念: “拿下月港,抓住靖海王世子那个祭品,帮贵人收集所有蛟龙气,完成科仪。” 还有根本执念:“干出一番大事业,光宗耀祖。” 于是顺应他的执念默默道: “说出情报,许你像先祖谢文正公一样光宗耀祖。 交易既定,不可反悔。” 一个是【四海通宝】的“买卖”,一个是【守口如瓶】的“咒禁”。 两者冲突时,本质上就是在比谁的符应镇物级别更高! 至于交易物“光宗耀祖”也不是骗人。 谢家老祖不是谥号文正吗? 文正乃谥之极美,无以复加,整个神州历史上才32个。 王澄准备回头就把谢和跟部分有识之士感念“谢文正公事迹”幡然悔悟,已经弃暗投明的消息散播出去,把谢和塑造成当世楷模。 为谢家这些霸占海贸巨利、侵占朝廷税基、要挟官府、勾结倭寇的不肖子孙,赚一个出淤泥而不染,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美名。 让士绅派自己去疑神疑鬼。 到时候,不用王澄亲自上门找谢家麻烦,蒲寿英那个笑面虎就会很乐意代劳,让他们一家人都“名副其实”! 第六十六章 公私一心,两脉结盟 这时稻草人嘴里终于重新发出了完整的声音: “收集蛟龙气是贵人给吴州、闽州两大州治地方大员的任务。 那些大海盗、大海商、大船头都是直接或间接死在他们手里,他们做事斩草除根不留任何后患。 直到抓捕靖海王世子和谋算宴夫人,才把任务交到了我们士绅派的手里,蒲寿英又交给了我。” 好嘛,原来这个任务不是转包了五手,而是六手。 州府地方官才是最早的那一群鸡贼! “我只知道送他们填海眼是为了完成一个名叫【九龙吐珠】的科仪。 用最少九条,最多没有上限的草莽蛟龙,炼成对贵人有大用的宝物。 要不是中间不小心走了王世子,漏掉了蛟龙气,我们未必会选择对【宴夫人】动手。 她背景太硬了。 跟单打独斗的【王爷】一系完全不一样,天妃一脉有一尊大神坐镇,等闲真没人敢招惹,实在是没办法了。 贵人下了死命令,在今年二月二龙抬头之前,必须要完成科仪,错过了天时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士绅派急于拿下月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找到王世子和宴夫人。” 王澄听到这话,心情十分复杂。 “没后台的全家都被打死了,有后台的都被接走了。 这话听着实在是耳熟啊。” 又看了一眼阿绡这位【宴夫人】的庙祝,有些心虚。 王澄换位思考,要是这位天妃一脉的地祇知道自己身份,恐怕杀人的心都有了吧? 宴夫人:我成备胎了??? 但阿绡这位宴夫人的庙祝听到谢和的话,并没有迁怒某位逃走的王世子,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这世道没有受害者有罪的道理,只要有这些坏人在,我...我家宴夫人就早晚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按照谢和的说法,只要能撑过二月二不被找到,至少就还有一年缓冲,那时局面必定大为不同。 现在只剩下大半个月时间,小心一点未必会被找到。” 最后一个问题,那次南珠大采中他们从南海珠池里捞到了什么,同样只有负责居中协调的蒲寿英才清楚。 谢和只知道,最珍贵的宝物和大部分南珠肯定没有落到绍治皇帝的手里。 言语间对那位社稷主都有些轻蔑: “按照定例,老爷们自己留两百万,能给皇帝分一百万。 就这,皇帝还得乐呵呵地谢谢他们呢!” 王澄默然,不得不承认:治国就是治吏。 很多时候最高统治者社稷主和底层百姓的利益其实一致。 千方百计联手阻止位于中间层的统治阶级,也就是他们自己口中的“民”,把这个国家蛀空,延缓三百年王朝周期律的降临。 即使没能从谢和口中得到确切消息,但有不少侧面情报做参考,王澄也基本可以断定他们从南海里捞出来的东西大概率就有【龙胤】的传承。 已经开始思考,怎么才能靠手上现有的情报对那位【龙胤】施加反制。 阿绡则继续询问谢和: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稻草人继续发声: “蒲寿英说过,科仪【九龙吐珠】一旦完成,就会被贵人强行抽干东海海眼中那些【王爷】、【千岁】积攒下来的蛟龙气。 配合那个五峰旗里的内鬼,我们可以兵不血刃拿下大半个东海,独占庞大的海贸利益。 贵人吃肉,我们喝汤,大家一起鸡犬升天。” 闻言,张武这个靖海王的脑残粉急忙问出了一个王澄也同样关心的问题: “被填海眼的很多大海盗坏事做绝,我们也不关心他们的死活。 但没有被填海眼的靖王爷和世子会怎么样?他们身上也有蛟龙气啊。” 谢和卡顿了一下才道: “送王船填海眼终究完成了一半,他们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想必不可能独善其身,不会有好下场的!” 王澄好一会儿才消化完了所有情报,深深皱眉。 从南珠大采为起点,到东海草莽接连横死,再到采水王家覆灭,最后到二月二的九龙吐珠,全都被连到了一起。 那位韩家宗室的【龙胤】和士绅派的阴谋一环扣一环。 月港、海贸、财富、地盘...都只是末节和表象,只有能蜕变命数的神道科仪才是唯一的那一条主线! 二月二龙抬头不只是宴夫人的死亡倒计时,很可能也是他们老王家的丧钟,两者之间的生死已经密不可分。 王澄接下来的目标也已经十分明确。 在二月二龙之前,保住月港和宴夫人就是保住了自己和老父亲,彻底翻过这一篇。 要是能反过来阴蒲寿英和那个一直躲在幕后的贵人一把,就算是超出预期。 要是再能趁着内鬼挑动五峰旗入寇沿海的时候,去接收...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他暂时还不敢想那么长远。 回头看向阿绡,只见她用力咬紧粉红薄唇,清冷的异色双眸中倒影着一片寒光。 显然,即使那个贵人势力庞大,这位千辛万苦才从当年南珠大采中活下来的采珠女也绝不认命,没有任何丢下自家宴夫人逃跑的打算。 反而要抗争到底。 王澄不由暗自点头: “这位庙祝当得可以。跟我一样,都有一片公心和主人翁精神。 天生就属于公私一心的...那什么会。” 心中一动,正好这次准备去疍民族群中募兵,为什么不拉阿绡一起入伙? 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位实力不俗的正式职官。 风帆战舰上的人员配置还是太过简陋,不仅缺普通船员,还缺高层战力,需要广邀各大行当的职官加盟才行。 神道职官跟给朝廷当官的差不多,分管哪个部门就只有哪个部门的权力。 一个个都是专才,总会遇到不擅长处置的情况,协同作战才是王道。 【白水郎】、【牵星官】、【郎中】、【丹鼎道士】、【镖船师】、【海捞子】、【采珠女】、【憋宝人】、【耍猴儿】...等等都得有。 现在还不是很熟,冒昧邀请不合适,先趁着这个机会搭上关系,只要能度过危机早晚都有机会。 于是,起身抱拳: “阿绡姐,正式认识一下。 在下王富贵,月港人士,绍治38年秀才;青衣号风帆战舰船头儿;青衣渔帮帮主;山海会直岁堂官沈老之徒;八品箓生,本月即将授箓列班... 山海会与天妃一脉休戚与共,绝不会坐视歹人谋害宴夫人。 我们朝奉郎口重一言,心无二诺,师父他老人家在这里态度也是一样。 阿绡姐,你可愿意信我?” 阿绡从谢和身上收回目光,从这个敌人身上已经能确定“王富贵”跟士绅派早就结下死仇,可以信任。 外加也相信一位直岁堂官和一大群族人的眼光。 与王澄真诚的目光对视片刻,站起身来两手握拳右手放在左手上,置于腹部正中央对他微微一福。 接受了王澄对自己阿绡姐的称呼,也郑重自我介绍: “宴夫人庙祝,七品采珠女,你可以叫我...云绡。 这次多谢富贵小弟仗义出手,你有心了。” 啪!啪!啪!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拍在一起,连击三下。 明明才是第二次见面,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感到一种微妙的默契。 阿绡真的有了几分当姐姐的感觉,和跟那些疍民后辈相处时完全不一样。 眼看关系一下子拉近到兄弟姐妹的程度,云绡想起来这种时候按照人类的礼节,应该夸一夸这位“小弟”,才会显得比较礼貌。 只是她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不太习惯这种亲热的氛围,想了想才满脸认真地夸奖道: “富贵,你之前唱的情歌其实挺好听的,如果唱的不是...盼郎归那就更好了。” 王澄:... 谎言不会伤人,真诚才是快刀。 如果你不会夸人,大可不必为难自己。 第六十七章 捕鱼达人,授箓列班 时间飞逝。 转眼就来了绍治四十年,正月二十一,雨水节气第一候“獭祭鱼”。 九龙江入海口。 波澜不惊的江面上,几弯水波悠悠荡开,一艘小船从江边芦苇荡里划了出来。 王澄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布衣,袖口和裤脚都高高挽起,嘴里叼着一根草棒,悠然躺在船头,张文负责在船尾划船。 已经重新修好的【张福顺号】则远远跟在了后面。 “时间刚刚好,水獭已经出来了。” 王澄翻身而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看到一群毛茸茸的小动物正在江边活动。 争先恐后地钻进水里捉鱼,捉到了先不吃,而是一条条排在岸上,然后继续下水。 它们身子直立起来的时候,可以像人一样用两只小手合拢起来抱住食物。 远远看去就像是人类作揖的样子,让人不得不产生联想,难道这些水獭在吃鱼之前也要像人一样先祭祀天地?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而这正是一群水獭在亲身演示候应:“獭祭鱼”。 水獭也叫水猫子,它们在这一候开始在水中捕鱼,然后把鱼整整齐齐排在水边,如同陈列供品一般祭祀天地。 大昭和南洋地区的很多渔民都会利用水獭的这一特性帮自己捕鱼。 时间一长,这种自然现象也就成了与水班职官【白水郎】深深绑定的候应。 王澄从王船上逃脱后,费尽心思建立初始班底,拜师学艺,冒险出海修行到命火纯阳之境,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在这个世界上,自己的本事永远都是第一位的,绝不能本末倒置。 王澄撸起袖子动手之前,还不忘给张文和身后跟着的船员讲解白水郎这一行当的修行之秘: “【白水郎】的晋升科仪要比韩淑书晋升【海捞子】要简单不少。 模仿水獭捞鱼祭祀的场景,组织不超过三个渔民的小团队,驾船入江海捕鱼祭祀,限期一天时间。 举行献祭科仪时,按照渔获的品质、数量,还有这一天内展现出的捕鱼技巧,会获得【天一生水金蟾炁】不同等级的垂青赐福。 格外优秀者甚至能减去两三年勘磨,刚刚授箓列班就足以比肩老牌七品职官,用不了多久就能跻身中三品。 为了达到最好的晋升效果,各种流派百花齐放,在刚刚入行的时候就开始专门练习捕鱼技巧...” 第一波人崇尚渔获为王。 主张用最便宜的工具和饵食获取最多的渔获,追求极致性价比,进而一点点磨炼出世间最强的技术。 可惜事与愿违,这帮人的技术其实最拉胯,往往只能靠力大砖飞,打窝十斤渔获三两,说出去都是给【白水郎】这个行当丢脸。 鱼群做梦都盼着他们这些“在世神明”天天显灵。 只要为他们献上一对童男童女,换取全族的膘肥体壮,钓的还不如它们生的快。 “感谢神明赐予我们食物!” 像是这一流派,往往只能在献祭科仪里获得最基础的垂青赐福。 第二个流派崇尚技术为王。 他们爱好学习,却又从来不屑于使用渔网、鱼叉这类没有技术含量的低端渔具,只喜欢研究各种钓法和配方。 在这条鄙视链里,钓鱼佬就是比打渔翁高级。 这帮人个个都是钓鱼高手,只要是遇到有水的地方就忍不住想要甩一杆。 【独钓寒江雪】、【东海钓鳌客】、【北海倚长鲸】都是江湖奇人级的钓鱼高手。 像这些人在晋升时,属于第二等,就算钓技再好,终究重质不重量,也是减分项。 第三种流派叫我全都要。 他们不限于使用任何手段,只要能抓住鱼就行,最简单的工具都能被他们玩出花来,非天赋异禀者不能学习。 又分为两个分支,一个是追求刺激的频率,不断上鱼,数量最多; 另一个是追求刺激的强度,比如专攻巨物,渔获必须个头最大,品质最高。 王澄有四海通宝这个辅助神器相助,当然是我全都要! 手搭凉棚,奇货可居全力发动,顿时看到了九龙江入海口内五颜六色的众生气象。 随手一指,张文立刻把船划向某片水域。 王澄抄起船上一张缀着铜钱、符箓的特制渔网便撒了出去,借来【鼋头身】便开始跟水里的东西角力。 “哞哞哞...” 水下传来一阵低沉的牛叫声,吓了身后的张文一跳,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船桨。 片刻之后,一群体态狭长的鲑鱼便随着渔网一起破水而出,其中还有一大一小两条长着牛角的异类。 【十万海珍·牛角哲罗鲑】: “洄游性鱼类,能同时适应海水和淡水环境并自由切换。 冬季时会向大江或较深的水体里移动,寻找适于越冬的场所,春季开江后,溯河向溪流作生殖性洄游。 能强健根骨,增长气力,关键是吃了之后能像老黄牛一样耐久,根治某种难言之隐。 卖给有需求的食客,能在普通十万海珍货值的基础上再溢价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百。” 王澄两辈子都是单身狗,而且修成命火纯阳,身体倍儿棒,根本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就递给划着另一艘小船跟上来的张武,让他把第一批渔获送回张福顺号保存起来,到时候一起献祭。 又带着张文在周围的水道转了好几个地方,下好了七八个亲手编织的竹笼。 这几个地方都是千金不换的宝藏捕鱼点,在奇货可居眼中洞若观火。 然后立刻调头顺流而下去往浅海区。 瞥见海里有一线红色宝光透出海面,王澄又掏出牛筋弹弓和一只连着丝线的锋利鱼镖,猛地射了出去。 咻! 水下一条金灿灿的大鱼瞬间就被鱼镖洞穿了身体,跟着丝线一起被拉了回来。 这虽然不是十万海珍,却是一条在普通渔获中价值不菲的金钱鳌,也就是俗称的野生大黄鱼。 各大酒楼高价收购,从来都不缺销路。 王澄正要把这条大黄鱼抓到船上,头顶突有恶风袭来。 一个扭身便躲过了一双寒光闪闪的金色利爪。 “唳——!” 然后耳畔才传来一声凶悍的尖利鹰啼。 脑中眼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那个从高空中扑落下来,想要抢他战利品的“强盗”。 那是一只拥有金色利爪、鹰喙,白色鹰头,浑身披着褐色羽毛的巨大猛禽,展开翅膀翼展能达到一丈。 一击落空,立刻振翅卷起狂风重新飞起。 “这好像是一只白头鹰??也叫白头海雕。 它从哪里跑出来的?大昭沿海也有这种猛禽活动,不应该是海外的独有物种吗?” 王澄看到对方那种熟悉至极的外表,摇了摇头以为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瞪大眼睛仔细确认的时候,对方已经再次从天下扑落。 王澄也不惯着,抄起张文手里的实木船桨,一招云龙探爪,就把它给敲了下来。 吐着舌头扑倒在小船上,爪子还抽搐了两下。 “大船头儿,这么大的一只鸟,不如我们晚上烤了吃?” 张文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海雕,上下打量它的一双大翅膀、一双大长腿,下意识舔了舔嘴角,觉得这玩意儿一定很好吃。 王澄抽出一根绳子把白头海雕捆得结结实实,否决了张文不靠谱的提议。 “直接吃太浪费了,白水郎的看家绝活正好用得上它。” 短暂的插曲过后。 王澄很快就把渔网、竹笼、鱼竿、鱼镖、鱼叉、捣衣杵...各种能想到的捕鱼手段全都用了一个遍。 一筐一筐珍贵的渔获被搬到了张福顺号上。 要不是条件实在不允许,王澄高低也得整一个前无古人的“左零右火,雷公助我”,新能源钓竿在手,必定永不空军。 要是他发明了这宝贝,技巧性和渔获数量必定指数级遥遥领先,古往今来所有白水郎的晋升科仪全都得靠边站。 当然,“泾河龙王”也有很大可能会真的找上门来! 第六十八章 七品白水郎,四海诛邪箓(求追读) 天上太阳偏转。 王澄几乎一刻不休,吃饭也只是随便对付了两口,从第一天早上,一直忙碌到第二天凌晨。 眼看着十二个时辰就要过去。 他站在小船上,手握一根近两丈的长杆,配备一条韧性十足的蚕丝鱼线和大号钓钩、活饵。 眼看着鱼线猛然绷直。 暴喝一声: “起!” 手臂肌肉坟起,以脑中眼的超绝控制力借取脚下海浪的力道,手中粗大的鱼竿在他手中几乎化作一杆长枪,将咬钩的巨物挑落马下。 下一刻,一条体长超过四米的巨大鲛鲨破水而出,被王澄以巧劲儿直接甩飞到旁边张福顺号的甲板上。 同时,随着天边第一缕阳光洒落,一天时间宣告结束。 王澄丢下钓竿,跟着那条鲛鲨一起跳上张福顺号,甲板上早就按照科仪要求准备好了一座法坛。 鱼鳖虾蟹、十万海珍、海中巨物...各种各样的珍贵渔获在法坛周围堆成了小山。 前天三师兄郑钱就奉师父之命,送来了他们这一脉手中最适合【白水郎】就职的符应镇物【二郎刀】。 就是由棹刀发展而来的三尖两刃刀。 跟那一只从猴二手里缴获的【定心金箍】一样,都承载着来自同一个神话传说的符应。 但王澄没有用它。 反正师父这一脉主修【朝奉郎】,二郎刀没什么特殊的意义,用不用都不妨碍他将来当接堂弟子。 王澄决定直接使用【匠班银】开辟自己的分支法脉。 提前以道气洗练符应镇物,为自己那些出身低微的船员们铺路。 金银、铜钱、玉如意之类的镇物可以通神,适应性最广,水班三十六堂都可以无碍使用。 王澄接过张武用那只紫漆嵌螺钿鱼藻纹金匣宝匮呈上的【匠班银】。 将之端端正正放到了法坛上。 焚香叩拜,口中诵咒: “天辅无私,乾象通微。无幽无冥,无感不知。佩带符图,神兵任呼。我道上皇,位登仙都,敕!” 匠班银身上青光大盛,席卷了周遭价值几千两白银的珍贵渔获,转瞬之间便将它们消融一空。 华光混合青烟没入虚空,在天人之间搭起一条袅袅香路... 王澄亲眼见过韩淑书举行科仪,知道流程到现在都没有任何问题,正准备迎接道气洗礼。 一直默默停留在脑海里的那枚四海通宝却在这时蓦然亮起。 与匠班银一起,与九天之上的【天一生水金蟾炁】发生共鸣。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瞳孔中的钱眼便急剧扩大,奇货可居的探查范围也借着道气极限延伸。 王澄的视角一起跟着骤然拔高。 瞬间穿过由沿海卫所构成的滨海防线、中间只有疍民常驻的宽阔缓冲带... 看到了沧溟大洋中,从天海分界处跳出一线金光,构成一条由北到南横卧在大昭王朝东海上的蜿蜒金色长城,如山如林,如蛟如龙。 城头无数香火墙砖、黄布旗幡、神龛、坛城、庙宇密密麻麻堆积成山。 鬼神、俗神、官将、童郎、护法、头陀、王爷、千岁、龙王、天妃的虚影各自端坐神龛,镇压着这一条山海咒禁。 祂们或手掐印诀,或手持钢鞭、神锏、笏板...个个神威凛凛。 其中最吸引他瞩目的有两位。 天妃娘娘毫无疑问是独一档的存在,法相为笼罩在一团金光明霞中的慈爱女神。 这是水班中唯一的一位一品地祇,不是生前修行而成,而是死后封神,护佑海疆,借着沿海地区庞大的香火愿力一步步升华神格。 “云绡说她已经向天妃娘娘上表陈情。 虽然指望这位尊神亲自出手干涉俗世不太现实,但给联系紧密的山海会降旨,让他们加派人手应该不难。” 另一位便是老父亲靖王爷,是极少数能在生前就走到二品的存在,刚刚归位就获得了仅次于天妃娘娘的位格。 如果能顺利显圣,必定是【王爷】一脉的领军人物。 虽说神道职官都不指望白日飞升,只想实在一点,求一个“死而不亡”的死后封神。 可如果有选择的话,谁又愿意遵守严苛到严酷的鬼神戒律,硬生生把自己塑造成一种至正至公的自然现象? 这跟那些从民俗传说中诞生,大多都没有自我的邪祟又强多少? 只有活生生的万物灵长才能创造出无限的可能! 也不怪历代皇帝都经受不住诱惑,一次次派出舟师去海上寻找仙药。 在这条虚幻的咒禁长城脚下,还倒影着另一个血腥污浊的水下海眼,里面也有众多鬼神镇压邪祟。 这一次王澄看的比上一次送王船的时候更加清楚。 曾经的大船头们如今都是半人半蛟龙的样子,身上披着鳞甲,头顶乱角,大多数都眼神空洞,在与邪祟的日夜消磨中理智渐渐丧失。 就算【龙胤】当面吃他们,他们恐怕也不知道反抗了。 让王澄有些兔死狐悲,暗自咬牙,决不能沦落到他们这样生不如死的下场。 奇货可居抵达山海咒禁的边界,还没有结束,竟然穿透灿烂的金色光障继续向前。 “难道说?” 王澄看到这一幕,心脏咯噔一跳。 他清楚地知道,从始皇帝开始就执行的山海咒禁之外肯定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也同样深知,装鸵鸟把头埋沙子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堵”不如“疏”是已经被验证过的可行性手段。 所以他一直想要亲眼看看墙外的世界,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同时也万分好奇,为什么历代社稷主都会坚信,沧溟大洋深处藏着长生不死的秘密。 终于,视线渐渐穿透山海咒禁释放的金光。 还不等王澄看清这里有什么,一大片奇货可居的信息就密密麻麻地充斥了他的视野。 【奇货:绛珠仙草,五百年火候 功效:活死人,肉白骨,新死之人不足一刻钟都能救活。 货值:十万香火法钱...】 【奇货:赤芝 主胸中结,益心气,补中增智慧不忘,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益寿。 货值:六万香火法钱...】 【奇货:天工宝船之北斗七元舰 随同宝船舟师,迷失在沧溟大洋中的七艘天工宝船之一...】 就当王澄瞪大了眼睛,还想继续再看清楚一点的时候。 碧空深处便亮起一点带着灿金色的氤氲赤霞,以他体内的一点心光为引,轰然落入眉心。 顷刻之间,一缕道气下降,裹挟着候应“獭祭鱼”的天地灵信,交织成一道龙飞凤舞的金红色法箓。 又沉入心田,和王澄自身的执念融合为心灯灯芯。 福、禄、寿三火都大放光明,整艘渔船都沐浴在了融融暖风里,料峭春寒一扫而空。 周围海面上冒出了一支支庞大的鱼群,环绕着张福顺号快速游动,即使天敌见面也相安无事。 边游边吐泡泡,好像在共同呼唤他的名字。 一部分疍民船员还激动地对同伴赌咒发誓,自己刚刚听到了它们在说: “疍民兴,富贵王!” 毫无疑问,王澄才刚刚踏入七品白水郎行列,一身灵应火候就直逼就职多年的老职官。 单以就职的声势和效果来看,他显然是所有水班箓生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一小撮。 但王澄的与众不同还远远不止于此。 顾不上去继续深思刚刚看到的墙外景象是真是假。 连忙凝神去感应心中的那一道法箓,却立刻面色一怔: “我得了一道七品【四海诛邪箓】? 可是,白水郎得授的法箓不应该是【河图保命箓】吗?” 他早就仔细研究过师父给的秘卷道书,发现自己这道法箓跟其他白水郎乃至所有水班三十六堂职官获得的法箓都不一样。 一个四海,一个河图;一个诛邪,一个保命;感觉层次完全不一样,每一个字眼都透着普通渔民没有的浓浓霸气。 不等王澄仔细体悟自己刚刚掌握的法箓具体跟别人都有哪些不一样,眼前突然一花。 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的意识赫然被拉进了【四海通宝】的钱眼里。 第六十九章 五岳通宝:有人吗?神仙?妖怪? “这是...? 因为我成功授箓列班晋升七品,四海通宝的禁制对我进一步开放了?” 王澄一开始就知道【四海通宝】的钱眼内藏乾坤,从钱眼一侧看过去的时候,能巧用奇货可居充当买卖交易平台。 但从另一侧看过去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光影。 里面是大片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看不真切具体的事物,也完全触摸不到。 这一次却好像一脚踏空,整个人都掉进了钱眼里。 王澄低头看了看自己以一道【四海诛邪箓】为核心构建而成的半透明身体,确定能进来的暂时只有意识。 “就跟之前我拿钱眼充当乾坤袋时,不能把活物存放进来一样,活生生的肉身还是进不来。 但现在有了一个美好的开端,彻底掌控这件宝贝也指日可待。” 然后环顾四周,钱眼内部的景象终于一览无遗。 他发现这一方钱小小的世界暗合铜钱“天圆地方”的规制,一眼能望到边的方形地块,还有仿佛触手可及的碧蓝色天穹。 只有身边一小片地方是保存完好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中间围绕着一座法财库。 库里还有自己存放在这里的法财,金银、迷香、镇物【定心金箍】、火铳、鬼通鼋头身... 还有很早之前就被吸进来的邪祟——银伥·此地无银三百两。 后者被他看了一眼,就畏惧地缩了缩身子。 如今王澄已经授箓列班,就意味着他可以继续从别人那里买命,增加自己的骨重,不用再担心阴阳失衡。 现在区区“三两一钱”让他心里始终有些不踏实,就算费尽心机抢回祖产,命里有可能也保不住。 买命随时都可以,外面的科仪还没有完全结束,他暂时不急。 走出这一小片地方,周围的景象立刻被破败的宫阙取代。 倒塌的廊柱、摇摇欲坠的重檐庑殿、丛生的杂草...看起来曾经被人精心打理过,却又荒废了无数年。 一番搜索下来,除了几片暗淡的琉璃瓦,再也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真是奇怪。 这些宫殿里一个字都没有,【四海通宝】到底是什么来历?” 王澄一直觉得这宝物一定大有来头,至少也得是“一国之宝”级别,却始终想不明白它到底锚定着哪一段历史典故、神话传说。 直到他一路走到钱眼的最中心,终于发现了一点不是那么破败的景象。 那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清澈湖水,湖中心停着一艘簇新的乌篷船,小船中央的桌子上还摆着什么东西。 头顶一线天光照下,刚好笼罩了小船。 看到这么明显的提示,就算傻子也知道这里应该就是钱眼小天地真正的核心。 王澄踩着湖水小心翼翼地踏上乌篷船,发现桌上摆着一本崭新的账簿,一列写着“收”,另一列写着“支”。 仔细翻看了一下,厚厚的整本账簿都是一片空白,只在第一页上“收”的那一栏写着一行隽秀小字: “喂,有人吗?神仙?妖怪?” 王澄看到这行字的瞬间,心中便猛然一震,然后就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钱眼,当然没有在这本账簿上写过字,他的字体也没有这么细腻。 另外,这字里行间明显透着搞不清状况的懵懂,说明这人也不是山鬼花钱原本的所有者。 “那么在账簿上写字的人,有且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另一半山鬼花钱【五岳通宝】的主人! 莫名其妙偷了我一半金手指的小偷,终于让我逮到你了!” 王澄清楚记得当初自己在海边捡到山鬼花钱的时候,它还拥有完整的两面。 正面是山鬼、雷咒还有“五岳通宝”四字;背面则是海波、金蟾,刻着“四海通宝”四字。 但宿慧觉醒之后就莫名其妙只剩下了一半,【五岳通宝】不知所踪。 这两三个月他一直在忙着想办法站稳脚跟,根本没有来得及去找另一半山鬼钱,没想到今天竟然双喜临门。 不仅成功授箓列班,还找到了五岳通宝的线索。 仅仅是只剩一半的【四海通宝】都有逆天改命一般的强大效果,如果能拼凑成完整的山鬼钱,那还不得一飞冲天? 于是,王澄看着对方“神仙?妖怪?”的疑问。 略一思忖便拿起桌上放着的毛笔,在“支”的这一列老老实实写道: “朋友,你猜对了,我确实是妖怪。 你怎么称呼,今年贵庚,家住哪里啊?” 王澄不能确定对面是敌是友,不可能贸然暴露自己的信息,这样问摆明了只想空手套白狼。 却又忍不住幻想,万一对面是个憨憨,愿意主动自爆,那自己不就赚大了吗? 靠着山海会的庞大势力,不管对方是在神州还是在海外,都能顺藤摸瓜找到对方。 先不说把那人怎么样,至少也能获得主动权,取得先手优势。 “兄弟,山鬼钱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还是让我来吧。” 但是王澄等了好一会儿,账簿上都没有出现任何新的字迹。 猜测这东西大概只能留言,没有响铃提醒功能,决定等过两天的时候再进来看看。 当然,这次钱眼之行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刚刚走上小船,王澄就得知四海通宝的能力已经进一步解锁。 以后再把敌人的尸体之类的东西卖给四海通宝,或者拿金银、法钱献祭时,“财运”生效的方式会优先满足王澄最迫切的需求。 也就是说得到财运后,可能出门捡钱,也可能捡药材、捡宝贝、捡十万海珍、如果需求太强烈,就算捡妹子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性价比大大提升,也更加人性化。 随后,他心头一动,意识迅速抽离钱眼,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发现时间只过去一瞬。 一道由波涛符印、云纹篆字组成的赤红法箓在眉心显现,像是一点落入炉中的火星,迅速将他的命数煅烧蜕变。 同时王澄也以新晋七品【白水郎】的身份,接收到了蕴藏在一道【四海诛邪箓】中的权柄,以及九天道气为大道之臣配套的一系列吏兵。 文吏:“直使功曹、治病功曹、左右官使者、阴阳神决吏...” 武吏:“郎吏虎贲、察奸钩骑、三官仆射。” 畏兽:“天驺甲卒、天丁力士、收炁食炁吏、收鬼食鬼吏。” 驿吏:“科车赤符使、刚风骑置使、驿马上章吏。” 将军:“...” 七品职官类比现实的国家体制,就好像七品县太爷在上任时,手下会有一批与中枢六部对应的“礼、户、工、刑、吏、兵”六房书吏。 虽然不像朝廷命官一样拥有真正的治所,但法箓之中驻扎的吏兵,却使得职官的身体成为了一级行政单位,大约对应国家的县治。 既然职官的身体被“体制化”,那职官自然成为“国家”的一部分。 但不是世俗的国家,而是大道映射的国家,以玄都为首都,以三官为君主,且与阳世国家互呈镜像。 职官一人所承担的职责,都靠体内驻扎的吏兵分别表达。 从此职官成为一众吏兵的首领,能借不同部门的吏兵行使自身权柄:护卫自身、与道相通、为他人治病、驱赶邪气、制御邪祟。 职官画符就相当于签署行政、军事命令,天地元炁理所当然随之响应。 至此,王澄初步与道合真,进了体制,身体虽是肉体凡胎,但命格却已然入了道籍天册,再非凡类。 忽略外层靖海王世子青中带紫的气象,自身的命数完全化作赤红,甚至隐约透出一点青芒。 王澄现在的状态就叫“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武德不够,撑不起自己的真实身份。 等到他内外如一,即使揭开伪装,也无人敢动他分毫。 得益于深厚的底蕴,他才刚刚晋升就已经有了着手中三品修行的资格。 下三品:修庐舍,点心灯,命火纯阳; 中三品:装神脏,供阴身,五庙神藏。 “这些都是后话,我现在连七品职官最重要的绝活、异术都还没有掌握,下一步晋升的事情还急不得。” 一抬手。 扑棱棱... 一只大昭沿海最常见的红嘴海鸥从天上飞落下来,停在了他的手指上。 又有一只大信天翁笨拙地降落,站到了他的肩膀上。 一直躺在甲板上装死的白头鹰,也歪着脖子看向王澄,金色双瞳中露出“睿智”的眼神。 这便是七十二候之獭祭鱼赋予白水郎的灵应——【点化】! 第七十章 聚兽调禽,点化万类 职官只有得了一道最根本的灵应,关联的万千术法才能生效。 就好比只有点亮了科技树上的某一项基础理论和关键的前置发明,才有可能产生百花齐放的各种应用技术。 有了电磁感应原理,才有了后来发电机、电报、电灯、电话、电动车...等等应用。 同样的道理,三班职官的各种绝活、异术都是基于自身根本灵应,才开发出来的各种应用手段。 所有水班职官白水郎的根本灵应都是【点化】,一开始只是单纯用于点化、豢养水獭帮助他们捕鱼,后来才一步步演化成现在的样子。 故而白水郎天然就和各种水禽、水兽、鱼、鳖、虾、蟹等等有着超高的契合性。 五峰旗中修行【拜干亲,供老爷】这门异术的船头儿也最多。 只不过,能跟蜃楼将黄远洲和他爹一样修出名堂,稳定传承一支强大老爷族群的却不多。 异术本身没问题,主要还是因为合适的干爹干娘太难得。 有本事的干爹太残暴,没本事的干爹没有用,有本事又有太有事业心的那些容易中道崩殂。 能遇到蛤蜊姑娘、田螺姑娘还有白娘娘那样的干亲,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 “咕咕...” 王澄伸手挠了挠红嘴海鸥的下巴,后者顿时发出温顺的啼鸣声。 旁边已经点亮心灯却还没有达到命火纯阳境界的张武、张文兄弟看得满脸羡慕。 却知道自己错过了这次“獭祭鱼”,如果不想再等一年,应该是注定跟【白水郎】无缘了。 只能选择水班的其他职官法位,抓紧时间开始提前“实习”。 倒是也不妨碍张文开口询问: “大船头,您打算点化什么动物当【护法灵将】?水獭?乌鬼?还是海上最常见的海鸥?信天翁?” 王澄也在郑重考虑这个问题。 白水郎每一品级能点化的精怪,收取的【护法灵将】都有上限,质量越高数量越少,质量越低数量越多,必须要好好分配载荷。 而且白水郎还能分享【护法灵将】们的天赋,如果点化的对象天赋异禀,他们也能跟着一起沾光。 备选的几种动物里,水獭作为“獭祭鱼”候应的本命动物不用多说,天然享有灵应加成,点化后特别容易觉醒灵智化作精怪。 稍加训练就可以在船上客串船员、缭手、炮兵。 除了十分机灵之外,这种萌物外表也很可爱,在枯燥的航海生涯中绝对治愈。 但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跟人一样没有办法在海里生存,适应力有点差。 至于乌鬼嘛,疍民有句俗语叫:“家家有乌鬼,顿顿食黄鱼”,这里的乌鬼说的便是鸬鹚,也叫鱼鹰。 “乌”指的是鸬鹚那一身乌黑发亮的羽毛,而“鬼”是因为鸬鹚的叫声格外悲凉,特别是每次夜晚鸣叫,就像是鬼叫一般让人背后发凉。 这是江河中渔民最常用的捕鱼帮手,很多白水郎都会选择它们作为自己的第一批护法灵将。 缺点也跟水獭差不多,虽然会飞会潜水,也能在海里捕鱼,但活动范围主要在浅海,如果将来带它们去远海恐怕会损失不小。 王澄有“平海波”的志向,从现在开始就必须考虑长远。 信天翁又叫信天公,是凡俗常见海鸟中最大的一种,双翅展开可达3-4米。 栖息地就在海洋中,一旦起飞可以几年时间都不降落,左右大脑轮流休息,一边飞一边睡觉都没问题。 打架的事情或许指望不上它,但当个一年三百十六五天全天候无休的斥候却绰绰有余。 而且续航时间远超普通鸟类,寿命高达三十年。 这种从来不需要休息的先天牛马圣体,比张武的【忘磨命】还要更胜一筹,从生理结构上就注定优越性。 但是王澄想了想,最终还是抬手放飞了海鸥和信天翁,把那只白头鹰抓在了手里。 原因不在于别的,他身边所有的飞禽里面就属它最好斗,食谱十分广泛,吃鱼、吃海鸥、吃兔子还能食腐,最容易养活。 逼急了它还会抢其他海鸟的猎物,所以又有“海盗鸟”的凶悍外号。 成年之后几乎没有什么天敌,不用担心莫名其妙就被其他掠食者捕杀。 当然,也数它长得最帅,最威风! 【护法灵将】不仅是帮手,也是一位职官的门面,就这外形往那一站,威慑力都平添三分。 随即王澄刺破指尖,将一滴血液点在白头鹰的眉心,口中诵咒: “太阴化生,水位之精。虚危上应,灶蛇合形。周行六合,威摄万灵。敕!” 血液一亮,没入白头鹰的眉心,形成一道由复杂云纹组成的红色竖痕,微微一闪,隐没不见。 白头鹰那一双“睿智”的眼睛里浮现出湛然神采,第一次有了自我和理智,悄然之间便化作精怪,成了王澄的护法灵将。 可以心心相印,远距离向王澄这位法主传递简单的信息,还让他共享了属于鹰的锐利视野。 以后时常以心光灵应洗练,这只白头鹰还能继续提升,远比野生精怪修行的速度更快。 点在白头鹰眉心的那根手指没有拿开,继续查看了一下这只鸟的来历。 从它简单的记忆里,只能看到它确实不是本地鸟,而是在一艘远洋冒险船的鸡窝里长大,跟着冒险船和一群鸡一起漂洋过海。 由于从来没有见过同类,它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一只鸡! 它的记忆里还有弗朗机语中“环球航行”的字眼,只是后来有一天,船上的人全都变得很奇怪,它就趁乱跑掉了。 直到现在,它还依旧怀念着那些心爱的小母鸡们。 王澄想起刚刚晋升时看到的那些墙外珍宝,虽然感觉无比诱人,他的脑子却变得更加清醒。 饭要一口一口吃,墙外暂时还不是自己能涉足的地方。 略微沉吟,便对自己的第一位护法灵将道: “既然你的经历这么特殊,以后你就叫...阿鸡吧。” 白头海雕阿鸡欢快地叫了几声,便振动翅膀卷起狂风,化作一道利箭腾空而起,绕着张福顺号飞了一圈又一圈。 颜值高就是不一样,明明身处张福顺号,有它一陪衬,突然就有了一种自己这是身处...福特号的错觉。 说实话,这种感觉还不赖。 王澄收回目光,感悟着自己的绝活。 “不仅仅是法箓不一样,我的这门【点化】之法跟别人的确实也有很大区别。 蜃楼将黄远洲练成异术【拜干亲,供老爷】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对着干娘低声下气,好言商量。 我不用学其他的异术,只靠基础的点化能力就能直接获得精怪的强制控制权,效果明显更加霸道! 而且点化的对象也不局限于生物,即使换成桌椅板凳,刀剑器具也一样有效。 可称:聚兽调禽,点化万类!” 第七十一章 月港闹祟:路有冻死骨 “有一个问题,死物的灵性越迟钝,属于别人的烙印越深,点化起来就会越困难。 七品职官的能力还是有点弱,我暂时只能试着点化一两件灵性十足的死物,想把一条完整的战舰变成‘舰妖’,非得等到上三品不可。” 已经在海鸟的身上成功了一次,王澄不禁有些跃跃欲试。 扭头看向张福顺号船头那块暂时还没有来得及转移到青衣号上的镇物【头狮板】。 这就是船上灵性最足的死物。 趁着手指的伤口没干,又将一滴鲜血点在了头狮板额头的独角上。 “吼——!” 一声狮子吼在众人耳边炸响,整条船都跟着猛然一震。 一头体长一丈碧眼金睛的虚幻金毛狮子,便带着浓浓的香火气从头狮板里跳了出来。 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绕着甲板转了一圈,然后低下头蹭着王澄小腿,活脱脱一只温顺的大猫。 王澄摸了摸这只狮子,不,看它头上还生有一只金灿灿的独角,这应该是一头狻猊才对。 只可惜木匠赋予了它狻猊的形体,却没有赋予它龙子的本质,外形再霸气对战斗力也没有影响。 尽管如此,这位【护法灵将】也不输给当初王澄抓周定命时,从一堆古物里诞生出来的最强付丧神。 更不要说它还能使用镇物本身的能力【威仪】、【鬼头风】,战斗灵活性大大提升,相当于船上又多了一个职官。 就算一群真正的狮子来到船上,也会被它给轻松撂倒。 “不错,不错。回头就把你装到【青衣号】上。” 王澄满意地点点头,又对自己的宝刀螭吻如法炮制。 刀刃上顿时有虚幻的青色鳞片张合,然后睁开一只金青色的竖瞳,看向王澄时满是孺慕之情。 握在手中时如臂使指,每一丝锋锐的刀光吞吐间,都仿佛有了灵性,纵使切金断玉也游刃有余。 将来即使不小心落入敌人手中,它也必定能给那个倒霉鬼狠狠来上一记背刺! 先后点化了一白头鹰、一只狻猊、一只螭吻,王澄觉得自己还有余力,再点化一只海里的海怪“老爷”也没问题。 最好是能点化一支海洋生物族群的首领,买一送多,性价比最高。 “这就是神道职官的手段?化腐朽为神奇,大船头儿可真是神了!” “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船上疍民见识有限,看不出此中玄机,只是个个心中热切,恨不得下一个授箓列班的就是自己。 尤其是【忘磨命】张武,受到王澄晋升的激励,决定拼尽全力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命火纯阳。 错失了晋升白水郎的机会,他已经决定就职【盐人】,也就是大昭灶户们担任的煎盐工。 世间三苦:烧盐、打铁、磨豆腐,现在海盐产区制作食盐的方法主要还是“煎盐法”。 【盐人】常年都在海边吹着凌烈的海风,夏天又被烈日暴晒。 一旦碰到海啸、风暴等恶劣天气,他们的生产工具就会被彻底摧毁,变得一无所有还得从头再来。 生产过程中,又需要长期待在猛火蒸烤、高盐、高湿、高腐蚀的环境里。 眼睛就会变得干涩,严重影响视力,有些灶户到了晚年会直接失明,手脚皲裂溃烂更是人人都有的职业病... 但这种最苦最累的职官法位与张武这个【忘磨命】却是绝配。 获得最强的生命力,最强的环境耐受力,最强的耐力,最能吃苦,当然也有吃不完的苦。 唯一的安慰就是:“我吃苦就能变强”。 【盐人】对应四月正阳之月,立夏节气第三候“王瓜生”,王瓜色赤,阳之盛也。 没有像王澄一样不计成本的猴脑海胆投入,张武想三个月之内修到命火纯阳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他自己却斗志昂扬激情满满: “弟兄们跟我一起加练,练习外练法【破浪八刀】套路一百次,完不成就绕着张福顺号游泳一百圈。” 哥哥在努力用功,身为【吉良命】不需要吃苦的张文也不好干看着,只能跟着一起练起了夜叉棍。 其他船员也不落人后。 整个青衣渔帮都在张武的带动下卷了起来,或内练外练,或练习操帆、操炮、火枪阵列。 尤其可恨的是,张武一边练还在一边吼: “只有对青衣帮没有贡献的人才需要休息,我们这些疍民中的栋梁之才怎么能无所事事? 疍民的未来会在我们的手中被改变。” “你们这个年龄段,你们这个阶段,怎么能睡得着?以后形成定例,每天早上寅时正(凌晨四点)我带你们加练。” “不能全力拼搏的人,出去别说是我兄弟。” 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帮众们叫苦不迭。 王澄却对拥有这样的一个兄弟当副手感到十分欣慰,不仅卷,还把骂名全都担到了自己身上。 当即拍板,选张武当青衣渔帮今年的模范带头标兵,年底给他包个大红包。 “对了,除了这最基础的点化之法,我还得赶快给老爹上表,拿到全本的《顺风相送指南正法》。 到时候张武想学什么就让他随便挑。 大饼不光要画,还要真的烙,不然这些老实人的苦不就白吃了吗?那是要掉功德的呀。” ....... 王澄在外面授箓列班的时候,距离二月二龙抬头【九龙吐珠】发动的最后期限已经只剩下十天。 这段时间风波不断的月港,只是在过年前后短暂平静了一段时日。 还不等百姓庆幸今年的大邪祟【年兽】没有降临芗州府,就又渐渐乱了起来。 “出门没有看黄历,今天又误了时辰,真是倒霉。” 宋小六是月港中一家大酒楼万福楼的帮闲,平日里负责挑着担子、食盒给点餐的客人送席面上门。 白天送餐的时候还好,到了晚上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错过时辰,等往回走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今天又是这样,宋小六看着泛起一丝昏黄的月亮,心中惴惴,握紧了袖口里藏着的一枚桃木护身符。 “我这是走到了绿柳巷?” 无意间一瞥,发现自己为了抄近路回家,走进一条种着几棵大柳树的巷子。 他清楚记得三个月前的冬月底,自己给一户人家送餐时路过这里,被一群渔霸给抢走了餐食。 幸亏订餐的那户人家没追究,还多给了他一两银子的压惊费。 “真是晦气!” 低下头从那一道已经长出杂草的门前走过。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冷,只感觉巷子里一阵阵冷风不停往脖子里钻。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又骂了一声:“鬼天气。” 明明立春早就过了,现在已经是第二个节气雨水,但一股数九寒冬残留的寒气却始终笼罩着月港。 春天貌似根本没有到来,他们一直停留在了去年的大寒。 宋小六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巷尾一棵柳树后映出暖黄色的火光,单单是看到这光亮就从心底升起一阵暖意。 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发现一群人正围在一座火堆边烤火。 里面竟然还有两个熟人热情地招呼他: “是小六啊,好巧。” “小六,过来一起烤烤火再走吧。” 宋小六认出一位是年前在万福楼喝醉酒之后,不小心睡在路边冻死的隔壁街坊老胡。 另一个是无儿无女又上了年纪的乞丐老史,也是年前最冷的时候,被人发现的时候早就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块。 既然都是熟人,他立刻放下戒心走了过去。 把担子和食盒放到一边,跟其他人挤了挤,围坐在了篝火旁边。 沐浴在暖融融的火光中,宋小六只感觉身体越来越热,越来越热,忍不住扯开了衣襟。 “这篝火可是真暖和啊。 反正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今晚取暖的柴火又省下了,明天把这个月攒下的木炭给乡下的爹娘送去。” 这火一烤就是一夜。 直到第二天一早,有绿柳巷的居民一出门就发现地上躺着一具脱光了衣服,露出青白枯瘦肌肤的...冰冷尸体。 看那样子,像是死者在生前热得受不了,自己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地上也确实有一堆已经熄灭的篝火,但仔细观察剩下的灰烬,就能看出来这烧的不是柴火,而是一堆干枯的人骨! 第七十二章 血食过河,正神不收 这诡异的一幕让附近居民全都不寒而栗,议论纷纷。 直到郑钱带着几个山海会的管事、学徒匆匆走进绿柳巷,驱散人群,收敛了地上的尸骨。 “三爷,月港这是又来了一个新邪祟。 看杀人手法应该是一直在北方活跃的【冻死骨】。 可能是这些年越来越冷,降雪线和结冰线向南移,让这些地域性的邪祟也跑来了月港。 只是比起往年,这数量多的不正常。” 这段时间,月港里的邪祟越闹越厉害,八大船头专注内斗顾不上其他,山海会自然就得承担起最基本的责任。 不仅是郑钱这位【直岁堂官】的亲传弟子,山海会各大产业里的管事、供奉、职官全都顶到对抗邪祟的一线,忙得脚不沾地。 反正千百年来采水人干的就是这个活儿,所有水班职官都已经习惯了,没有人去问为什么是他们。 一切都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郑钱听到管事的判断,也深感棘手: “【冻死骨】这种邪祟锚定着的民俗传说就是那大名鼎鼎的诗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越是寒冷,越是贫富差距大的地方,它的杀伤力就越厉害。 不要说是凡人,就连刚刚晋升的普通职官遇到都讨不了好处,一不小心就会被扑灭三火,吸干心光。 只希望神州各地能赶快升温,不要让冻死骨继续在月港逗留,要是能一路撤到关外草原上就再好不过了。 月港这次天灾、人祸齐至,我都要怀疑是不是邪祟【祸不单行】也来到了咱们这里。” 郑钱带着人走出绿柳巷,就看到港口上两艘属于八大船头之一【西湖船娘】汤妙芙的花船缓缓离港。 这位士绅派麾下的大船头儿,垄断了月港和周围江河水域上近四成的风俗业。 皮肉生意和情报生意做的都很大。 山海会的谍报已经探明,士绅派一直在从月港撤出人手,有相当一部分力量都转移到了南面同属于闽州治境内的另一个港口——梅岭。 郑钱看到这一幕,本就没有舒展开的眉头皱得更深: “自从师弟月初传回消息,说他拿下谢和拷问出了士绅派打算抓捕宴夫人,还遭遇不明身份职官埋伏的第二天。 士绅派的大船头儿和他们麾下的势力就开始陆续撤出月港,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了。 他们不可能放弃月港,这个时候离开绝对不正常,恐怕后面还有大动作。” 士绅派大船头儿大张旗鼓地接连离开,让月港居民人心浮动。 加上大概率是被士绅派引来的邪祟肆虐,很多人以前都是晚上不敢出门,现在白天也尽量不出门。 月港中的大户人家也因此多次组织僧道举办法会科仪,祭祀鬼神。 反正不出正月都是年,也不犯什么忌讳。 月港足有居民数万户,繁华至极,大户人家个顶个的有钱,各种祭祀科仪办了一场又一场。 郑钱从【西湖船娘】的花船上收回目光,近在眼前的主街上就有一队抬着神轿的喧闹队伍刚刚走过去。 一扭头就发现月港中鼎鼎有名的奢遮人物粪霸【夜香郎】钱五爷也在看游神,开口打了声招呼: “钱五爷!” 后者也看到了郑钱这位直岁堂官的三弟子,同样热情地朝他拱了拱手: “郑三爷!” 跟郑钱略微寒暄几句,便面色如常地消失在人流里。 转过街角后,默默将一滴刚刚不小心从神轿缝隙里滴下来的鲜血踩在脚底。 绝活【五谷轮回】发动,那一滴鲜血被迅速分解成尘埃。 前面游神的队伍借着城中众多的祭祀队伍掩护,在大街小巷不断游走,没有落下城西任何一座庙宇和神龛。 最后在傍晚时分,走进一座表面上跟粪帮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偏僻院落里。 这里已经提前停了三座神轿。 等游神的人员全都散去。 一直等在这里的【捞尸人】、【二皮匠】、【阴媒婆】三人连忙现身迎上了钱五爷。 “五爷,我们三个各自远远押送队伍走遍了城东、城南、城北,还穿过了好几次穿城而过的九龙江支流芗江。 除了少部分私庙,保证没有落下任何一座对外公开的地祇庙宇。” 同时,最后一座神轿落地,四座神轿一起被他们打开,露出四张黑漆漆的大供桌。 但桌上摆着的不是正常三牲瓜果香烛,而是用大碟大碗装着的不知名内脏、脑花、肉糜... 这赫然是带着浓浓上古遗风的血食供品。 只是神轿中贴了符,封锁住了浓浓的血腥气。 这种献祭方式有一个禁忌名目,叫做: “血食过河,正神不收!” 供桌用于祭祀祖先或神明,其上摆放的供品自有讲究和禁忌。 多用时鲜水果如苹果、柑橘,忌石榴、李子,梨则为祭鬼专用,数量需为单数盘,不能为双数盘。 灯烛用植物油,忌用动物油,西瓜之类的水果绝不能切开... 而所有禁忌里尤其以血食为最。 血食,尤其带着鲜血的生肉,多用于三官盟威诞生之前的原始祭祀。 是六天故鬼,也叫六天故气的专属科仪。 留在史料中的,只有“六鬼”这个整体的称呼,连哪六鬼、哪六气都不知道,只知道同属于道气,却与三官正气相对。 “六天故气称官上号,构合百精及五伤之鬼、败军死将、乱军死兵,导从鬼兵,军行师止,游放天地,擅行威福,责人庙舍,求人飨祠...” 先贤立下三官盟威和《二十四节律》之后,受承认的国家正祀之神全都禁绝血食供奉,以示与六天故鬼区分。 与先秦时期“丁巳卜,其求年于大甲,九羌,卯十牛。”“用羌、岁羌、俎羌、卯羌...”动不动就用羌人祭祀的情况大为不同。 最高规格的也不过是大三牲而已。 今人根本难以想象上古之风是何等的残酷。 其次,“过河”在风水中与水相关,水为财,能载舟亦能覆舟。 将供桌及其上的物品移至他处,尤其是走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跨越桥梁就是在“过河”,非常容易化吉为凶,败坏风水气数。 供桌上摆满血食,还满城游走就是标准的“血食过河”。 放在如今满城都是的祭祀活动中,凡人可能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在各种鬼神阴物的眼里。 这就好像在一群酷爱甜豆脑的老饕碗里加了一勺咸卤汁;在精心打理的花园里扔臭鸡蛋;在一锅香喷喷的海鲜粥里放了老鼠屎。 不仅会让各路正神本能关闭庙门,切断与这一部分庙宇的联系,不再收取香火,传递旨意。 遍地的无主香火也会变成最诱人的饵料,惹来野外的邪祟和不列入国家正祀序列的淫祀邪鬼。 鬼神不是人的奴仆,加上双方阴阳相隔,平时十天半个月不回应庙祝都很正常。 短时间内其他人发现不了“血食过河”这种隐秘性极强的小动作。 等过一阵终于发现的时候,月港已经满城都是邪祟,谁也顾不上他们了。 士绅派的几位大船头退出月港也不是放弃计划,而是提前规避损失。 因为一大波邪祟即将抵达战场! 这手段比之前他们手动驱赶邪祟时效率高了太多。 钱五爷对其他三人夸赞了一句: “干的不错。 邪祟集贫贱、衰败、悲哀、灾祸、耻辱、惨毒、霉臭、伤痛、病死、夭亡、孤独、淫邪、妄想、恶运、疾病、薄命、痛苦、入魔等十八种灾祸于一身。 等到被我们的血食过河吸引,开始大规模聚集,便会冲击整个月港的风水大局。 依托八角楼而设的【八方登风临阁局】绝对镇压不住,宴夫人如果真的躲在月港中阴阳交汇的地脉结穴里,就一定会暴露出来。 明日我们继续! 重新雇佣一批人,可以多转包几手隐藏自己,按照雇主的测算,五日之内必有奇效。 诸位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至于月港数量庞大的底层百姓受到冲击怎么办?直接参与祭祀的游神人员事后大概率逃不过被反噬的命运怎么办? 啧,老爷们谁又在乎呢? 就连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都得捏着鼻子用他们,更何况是一群杂草一样的黔首小民? “血食过河”第一天,月港上空的天色比起平时明显暗淡了几分,一轮弦月泛起夹杂血色的昏黄。 大街小巷里莫名刮起一阵阵阴风,仿若呜咽。 第七十三章 财神沈家:八百火牛耕夜月,三千美女笑春风 这时,一大团朦胧的白色气体,覆盖在林野的周围,尽管林野丹田中的元力极为雄厚,但是与身前这团白色元力相比,实在相差太多,林千山运出自己的元力,替林野护身,以防意外发生。 “三弟,不如让我陪你一块去见父亲”,古峰此刻也是一脸不悦,他不明白这时的‘父亲’召见三弟有何事要说。如果是对古寒不利事的话,他也不会答应的。 一百二十个混沌石合起来大概可以换取六百枚混沌币,一天六百枚混沌币的战果在任何一个地方都算是奇迹了。 只见尸体发火射出一道虚幻的攻击,跟着一名骑士倒地不起,而林枫等人直接愣在原地,满脸的惊骇之色,稍许,尸体发火又是一次虚幻攻击,一名弓箭手也倒在了地上,但是很奇怪,他们的身体并没有任何伤痕。 见到吴宇皱眉,于辰一伸手从那个洞上拔出了一根玻璃丝似得东西,如果不是于辰把它放在阳光下,吴宇能够看到那东西的反光,吴宇还真不相信于辰手里拿着一根针。 吴宇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轻声的对还在昏睡的孙晓奚说道:“晓奚,没关系的。不就是孩子么,等治好了你,咱们领养几个也一样。”说完便出了卧室来到客厅。 红脸修士很长时间没有人这么大方,心不由得有些欣喜,随即说道:“师兄,以后能有用得着在下的,定当效力”。 但萧秋雨不是一个刚愎自用之人,萧秋雨也当然明白古老的用心,如果现在被人缠上那就真的无法再脱身了,那将是前赴后继的纠缠。 吴宇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石板上,四周一片灯火,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楚这是哪里。 站在一边的年轻人并不像老者的那么沉得住气,大喝一声“我和你们拼了!”说完挥动自己的武器冲了上去。老者心中叹了一口气,无奈之下看来今天只有死战才可能活下来。 而短短数月,刘沛竟然就从四重顶峰晋升到了五重后期,进境十倍于常人,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见到轩辕戈得瑟的模样,众人别提有多羡慕,不少人酸溜溜地暗骂道。 可能猜到了江天的心思,殷兰鸢率先发难了,神凤战魂一闪没入了体内。 诸葛亮点了点头,他也还有很多事要做呢,跟着紫凌天一起走了。 按他这种速度成长下去,岂不是年来时间,就可以绝强的根基晋升武王? 经过刚才一路同行,对云飞先知先觉的本事,余豹还是将信将疑的。 龙变之时,双手十爪已经变成两寸来长,比以前更加犀利,身上的鳞甲移动铠能在瞬间覆盖五分之一的体表,而且云飞能够爆发出来的速度和力量也有了很大的增幅。 “和你这只蝼蚁打,本帝也就使用了五成力量,不然一巴掌拍碎你。将另一半系统交出,或许本帝可饶你一条贱命。”紫凌天高高在上,俯瞰血无神。 也不管是说对白莫攸有没有好感,单单对自己之前偷看的愧疚,风尘就有些放不下这事。 沿路之上,居然没有任何人阻拦她,李云牧看到这一幕现像,心中顿时确认了这傻妞还真不简单,她在这个神元界确实有着独特的地位,就像李云牧从霍尔族人中所看到的夜一样。 但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拒绝,柔和地被推开,让他没有任何理由能得到她。 萧羽音微微一愣,他以前说过不止一次想听她的唱歌奏一次乐,她都是一个借口便回了过去:听到我奏乐的都死了。 “什么怪医不怪医的,本大爷是算命的!兼职医生!”萧魂夜斜了眼洛清寒,一脸的鄙视。 崔思雨和萧羽音坐在一起,一个红衣,一个白衣,一个艳丽,一个清雅。二人都是很容易让人忽略的,从她们身上靠,只觉得是两个普通人。可是,有了萧羽音的教训,他此时可是不敢轻视崔思雨。 苏清歌扭着头想躲闪他的手,带还是被他蛮横地捏住了下巴,细细地摩擦。 史瑞克说着,自己的魔法飞翼张开,凌空飞起,遥遥对着还有数里远的魔物。 这个位置当然是很熟悉的了,也许安敏就是和自己想的是一样的。 比赛中野元城也却不这么认为,他感觉刚才自己的发挥非常出色,可对方还是拉下自己两米多,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在跃过了第二个栏架后,野元城也就发现,自己和对方的距离差了三米,甚至四米还要多。 “娘娘,事不宜迟我们送大皇子过去。”郭嬷嬷想了想咨询过太医,大皇子在路上,只要压紧伤口,走到粹玉轩不是难事。 毕竟她来这里,是为了一探究竟,研究怎么返回之前的世界,可不是来出风头的。 半步仙丹归半步仙丹,但是木之国炼药宗师萧蓝出品的东西,果真不差,效果少说都有正品的一半,所以哪怕是出手拍下,都是值得一试的。 纪云在里面无聊的躲闪着攻击,过了一会,身边手持莲叶武器的人不见了,忽然面前一亮,纪云又看到了天地。 这里最好的两样东西,已经被她指给达亚了,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无数烈焰,被那雄浑的劲气激起,硕大的火球,咻咻的向着四周胡乱飞溅。 纪云此时像被定格了般,右手拎一百斤酒坛,左手张着,言静庵在纪云的胸前捂着自己的嘴,纪云也不敢乱动,二人渐渐的沉默了下来。 君无邪刚刚准备开口,却因姜辰青的话微微一顿,她的双眼微微眯起。 可以说,这是真灵之中少有的一类存在,竟然存在了这么多的分支。 漆黑的眸底酝酿出一抹杀意,一抹暗紫色逐渐覆盖上那纯黑之色。 等会自己走了,倘若其他几人有什么发现,那自己岂不是什么好处也捞不到? 第七十四章 传法:过洋牵星术,五帝金钱剑!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黑无常冷笑,还想再说,却被狗狗打断。 平时,就连李毅锋在钱王市的代言人——黄东东,他手机里“大boss”的手机号码,也不过是李毅锋的公众手机号码罢了。 属于风之国的长桌上,我爱罗一脸平静的看着两个互相怄气的成年人。 是的真的是好久不见,对于司奇来说,这是几十年不见,对于董德一家来说表面上是好几年,但是对于想念着司奇的一家人,那度日如年的日子来说,这恐怕是很久很久的不见了。 果然被资料删除了,尤格索托斯居然还有这么萌的瞬间,好刺激。 司奇与独孤天都是没有一丝犹豫的收下,然后就是继续挑战,对上一位更强一点的金毛猿猴。 当边彼岸把独孤藤的原话,完完整整的说出来后,病房里一片寂静。 “不。我是真的中招了。”陈真脸色很白,嘴角带有血迹。体内的异种劲气被逼出,可落在胸口的一印的损伤却不是那么容易好的。 张扬已上说的勾结势力,这是他们这些职守做最不能干的事。可是没先到,竟然还是有人这么做了,还被张扬遇到了。 说来惭愧,虽然在太乙门呆了那么长时间,但林风还真不知道太乙门所在山脉的名称。 结果呢,就好像上厕所憋足了劲儿的要拉屎,却被一个屁给崩了。 林枫打量着洞外,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谷,四面全部被高山环绕,就只有山洞这么一个出口。 “那下学期乔治你会成为校长吗?”哈利好奇的问道,他想象不出,除了乔治,还有谁可以作为校长。 王母一听,美滋滋的收起儿子送给自己的礼物,这才来到厨房准备给儿子做顿大餐。 仙团~流泪的雨:这才是铁铮铮的汉子,找男友就要像帅的没朋友,这才是好男人,稀有动物。 “车没有安全第一,靠的是开车的人,质量再好的车也不如人开的安全。车技术不过关,反应能力差,给你铁块开也一样。”李月蓉心里有些鄙视她,空有金山不知上进。 站在落地窗前,陈方平周围环绕的都是黑气场,电话那端的人战战兢兢的声音透过传声筒可以透出来,这种否定的回答在陈方平的耳朵中无疑是一个引爆他怒点的导火索。 这个家伙近期可以说是海贼的新秀了,实力强横,崛起速度犹如势如破竹,完全挡不住。但是,此刻,他的海贼团竟然成了这幅样子。 战场正中,所有的士兵都在大声的呐喊,傲云天的一万人马已由朱雀阵变成了鹤翼阵,这两种阵法的变化并不大,但是作用却是丝毫不同的。 另外就是担心万一老猪做出什么有悖门风的事儿,到时候若是被王宫守卫拿下,耽误西行路程不说,连累了自己也走不掉那可就是大事儿了。 众人连忙用树杈、树叶制成一副担架将少年放在上面,并收拾起地上装有魔核的背包,然后一起抬着回去了。走了大约几十里路程,到了丛林最深处。 一声长啸过后,李海的身体在瞬间冲天而起,向着雪山东北角落的方向飞去,留下一个白影,一头愈发殷红的长发。 轰隆隆~整个天地骤然间剧变,灿烂的阳光消失不见,被滚滚的魔气笼罩,天地间的灵气在这刹那间被吸纳走,所有奇花异草等统统枯萎,死亡。 “可是,没有比你更加适合的人了……”班长的声音弱了很多,但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仿佛,一切都该是如此的。 “什么?!”,即使心中已经多少猜到了几分,青年的回答,还是让中年人震惊得险些惊呼出声,一个上位高级武士,一个活生生的人都会不见,而且还有很大可能是死掉了。 火魃的力量焚天灭地,最为凶煞暴戾,日月妖圣战力大损的情况下,自然是承受不住。 薛长风二人一出现,当即引的龙一等人一惊,他们在山谷外可是布置有简易遮蔽法阵,但薛长风竟然无声无息闯入,下意识的差点连飞舟都直接招了出来。 那种感觉仿佛跟空间系元素有某种联系,夜枫心中一动,按下满心的疑问,开始让自己陷入冥想来查看身体内的元素状况。 而且姬长风也感觉眼前的这个青年似乎也不简单,于是悄悄的看起了这青年的信息来,却是让那青年一脸怒意的望着自己,姬长风浑然不馆,一边翻看一边暗皱着眉头。 她不仅仅将这些新环节,安排的妥妥当当,说服展会组织方同意猫狗上台,还邀请到巴黎动物保护组织两位干事出席,届时他们会出面答记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