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 第1章 重生,妻女尚在,手撕认罪书 鞍阳市。 特级病房,房门紧闭着。 门外,众多探访者中有省领导、专家和企业老总,却统统不得入内。 只因为,老人说想一个人静静地走。 病房内。 弥留之际的赵瑞刚似是回光返照,缓缓下床,蹒跚行至窗边。 短短两步距离,他已累得气喘吁吁。 望向天边漫天云霞,赵瑞刚缓缓跪下。 颤抖的嘴角低声呢喃:“彩云,这辈子,我对不住你啊!” “逃避了一辈子,终究还是要去见你!” 泪水啪嗒啪嗒,滴在老人瘦弱干枯的手背上。 手心,紧攥着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相片。 赵老学生们人都知道,那是他的珍宝。 照片上除了年轻时的赵瑞刚,还有一个温婉的女人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57年,赵瑞刚以俄语翻译兼工程技术身份被派遣到鞍阳市,负责苏联专家和本地技术员之间的沟通。 满腔热血,意气风发,扎根基层。 很快与刘彩云相识相爱,并结出爱的结晶。 但没几年,风云骤变。 苏联专家撤离,鞍阳市被拆成一座工业废墟。 很快,天灾也不期而至,饥饿和贫穷席卷而来,赵瑞刚萌生离开的念头,却因涉嫌偷盗技术资料而迟迟拿不到上级批准。 那时候,偷盗技术资料是重罪,一旦落实,身为技术分子的他必将万劫不复。 赵瑞刚找到刘彩云,求她帮忙。 帮忙的方式便是顶罪。 刘彩云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瑞刚,这个不仅要抛弃妻女,而且无耻到拉妻子顶罪的男人! “我顶罪,你回京,小铃铛怎么办?” “你想让你的女儿,饿死吗?” 面对妻子的质问,赵瑞刚恼羞成怒。 狠狠抽了刘彩云一巴掌。 小铃铛吓得大哭,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声音小得像蚊子。 赵瑞刚心烦,扬手又要打小铃铛,吓得刘彩云急忙将女儿搂入怀里。 “连女儿都打,你还是不是人?!” “她还不到三岁啊,你是畜牲吗?!” 赵瑞刚双眼猩红,发疯一样喊叫。 “那你替我顶罪!” “只要你替我顶罪,我就不碰你和女儿!” 不打妻女,竟然成了他的筹码。 刘彩云绝望。 感受着小铃铛娇小身躯的颤抖,默默盯着眼前的陌生人,她眼眸中再无半点生机,缓缓点头。 赵瑞刚立即拿出一张文件,那是他早就备好的认罪书。 而刘彩云看都懒得多看,便签完字。 得到文件后,赵瑞刚如释重负,兴奋地冲出家门。 随手,把妻子的绝望和女儿的抽泣关在门后。 很快他便如愿,用妻子的认罪书换来回京调令。 再回家收拾行李时,却看到妻子和女儿的尸体。 一大一小,安静躺在草炕上。 那景象永远地刻在赵瑞刚心中,成为他一生都在隐隐作痛的伤疤。 回京后,赵瑞刚浑浑噩噩了很长时间,甚至一度酗酒住院。直到他的老领导亲自上门邀请他参加重要科研项目。 赵瑞刚痛定思痛,终于以超乎寻常的专注力投入到工作中。 晚上十二点从不离开办公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休假,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只有赵瑞刚自己清楚,他在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躲避着曾经不堪的痛苦回忆。 他害怕大脑一旦空闲,就会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也因此,之后的五十年里,赵瑞刚成为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机械工业的领军人物,桃李满地,科研成就无数。 几乎每一项,突破西方围堵的核心技术背后,都有他的身影。 赵老的离开,是整个华夏重工业的一大损失。 所以各界政要专家纷纷赶到医院,送这位传奇的老人最后一程。 但赵老不见任何人。 他要把最后的时间,留给曾经的妻和女。 “彩云,铃铛,我对不住你们啊!” 种种往事,涌入脑海,心如刀绞。 老人蜷曲在墙角,无力地捶打着地面。 有悔恨,有不甘,有悲痛。 如果能有来世,能弥补这一切,该多好呀! 意识渐渐迷糊,赵瑞刚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慢慢抽离自己的躯体。 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喃喃说话。 “妈妈,吃糊糊,吃糊糊,铛铛饿!” “乖宝儿别着急,糊糊马上好,当心别烫到嘴嘴!” 一副熟悉的景象,出现在赵瑞刚尚且模糊的视线里: 两岁多小铃铛乖巧地趴在草炕上,不断吞吐粉红的小舌头。 刘彩云从熏黑的铝饭盒中舀出小半勺米糊糊,小心翼翼吹凉后送入小铃铛嘴中。 这是幻觉? 可为什么又那么真实?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妈妈看,粑粑醒了!” 小铃铛的小嘴被米糊糊占满,发出含糊甜糯的声音,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怯懦地盯着赵瑞刚。 刘彩云身体猛地一颤。 下意识用手捂住额头上的淤青。 然后以母鸡护崽般的架势,揽住女儿。 声音颤抖而冰冷:“醒了你自己弄饭,家里已经没多少米了,最后的米糊要留给小铃铛吃的,她还那么小!” “你们,不是已经……” 赵瑞刚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爬起身来奋力奔向刘彩云和小铃铛。 但因为意识还不能完全控制身体,半路磕到在地。 他没停,拖着膝盖走到刘彩云面前,双手用力抓住刘彩云的手臂。 “你干什么!” “别靠近我们!” 刘彩云惊呼,把女儿藏到身后,身子兀自抖个不停。 她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昨晚赵瑞刚回家,醉醺醺的,把她打了一顿,额头上的淤青,便是他的杰作。 原来是资料盗窃案中,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一系列不利于赵瑞刚的证据,令他百口莫辩。 由此,返京的愿望,变成了绝望。 赵瑞刚把他的愤怒、委屈和不甘,全部发泄到了破旧的家具和刘彩云身上。 而此刻,酒醒之后的赵瑞刚,突然抓紧刘彩云的胳膊。 刘彩云怎么可能不怕? 脑海中不断预演着,如果赵瑞刚再度大打出手,她该如何保护女儿。 而此时的赵瑞刚却石像一般,足足愣怔了一刻钟。 然后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彩云!小铃铛!” “我回来了!” “我,竟然真的回来了!” 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赵瑞刚双手抢地,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此刻心情。 他回到了62年,这个让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年份。 他还没有回京城,妻子女儿还没有死,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彩云,我能抱一抱你吗?” 赵瑞刚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让他魂牵梦绕一辈子的愿望。 “不!”刘彩云果断拒绝,用力抽回自己胳膊,警惕地盯着赵瑞刚。 “那,我能拉一拉小铃铛的小手吗?一下,就一下可以吗?” 赵瑞刚语气近乎哀求,虽然知道可能被拒绝,但小铃铛那几乎能把人融化的小脸和粉嫩嫩的小手,让他无法不去争取一下。 “更不许你碰小铃铛!” 刘彩云更加警觉,颤抖的胳膊抱紧女儿,咬牙补充道,“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许你碰女儿!” “我……” 赵瑞刚心如刀割。 以前的自己,简直混账! 家里缺粮少油,不仅不管,反而动不动拿妻子女儿撒气! 而刘彩云呢,一边忍受着家暴和饥饿,一边为女儿撑起小小一片天。 少女本弱,为母则刚。 可事实上,刘彩云也才只有二十二岁而已。 她窄窄的肩膀,瘦瘦的脊背。 本该有人依靠。 可那个最应该成为她依靠的男人,却是个毫无担当的混账! “彩云,你听我说!” “我不回京城了,也再不会让你替我顶罪!” 说完,在刘彩云不解的目光中,赵瑞刚从裤兜中掏出一张纸。 果然还在! 这是他早备好的认罪书。 上一世,这张纸成为逼死妻女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世,赵瑞刚将这罪魁祸首撕得粉碎! 扔进一旁的灶膛。 熊熊火焰,化为灰烬。 刘彩云对此却无动于衷:“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 赵瑞刚有一肚子话要解释。 但,当他看到妻子绝望和惊慌的眼神时,他哽咽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妻子和女儿,饭都吃不饱,解释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彩云,在家里等我,我去给你和小铃铛弄吃的!” “一切,都等填饱肚子以后再说!” 说完,赵瑞刚走出房门。 第2章 采槐花,让妻女填饱肚子 走出家门。 回头,看着歪斜的老榆木门,以及漏风的土坯房。 赵瑞刚忍不住在心中呐喊。 “回来了!” “我赵瑞刚发誓,这一世,绝不再让妻女受半分委屈!” “至于那些曾经扣我屎盆子的人,我赵瑞刚也会分毫不差地还给你们!” “否则,枉为此生!” 心中呐喊。 不需要喊出声,因为,这番话只需要自己知道。 大跨步走在村子里的泥土路上, 赵瑞刚已经想好去哪里找吃的东西了。 村子旁有一片槐树林,这个季节正是槐花打苞的时候。 槐花也是这个季节能吃,且难得的美味之一。 待赶到槐树林,却不免有些失望,矮处的槐花早就被别人采光了。 能够到的地方树叶也没剩多少了,连枝丫都多被折毁。 这个年代实在太苦,家家户户缺粮,赵瑞刚能想到槐花,别人自然也能想到。 仰头看了一阵,只有树顶枝上还不少的槐花,含苞欲放。 但将近十米高的槐树,树干又比较直,没有太多可供手脚抓握的地方,普通人望而止步,赵瑞刚决定试试。 他脱下衬衫,将一只袖子打结,从地上捡起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塞了进去,又把衬衫别在腰间备用。 他挽起裤脚,双手合抱树干,两脚用力向上蹬,一点点往上爬。 上一世酷爱攀岩,一些攀爬技巧他很擅长。 树干上的尖刺时不时会勾住他的衣衫,但他毫不在意,咬着牙躲避着尖刺。 大概攀爬了五六米后,他终于在一根粗壮的横向树干上站稳。 扯下腰间的衬衫,估计好距离,把装有石头的一端往上一抡,恰好勾住最高的枝丫。 然后他缓缓用力下拉,槐树枝开始弯曲。 伴随树枝的弯曲,密密麻麻的花穗来到赵瑞刚面前,瞬间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赵瑞刚喉结上下滚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一串串半开的花骨朵,又鲜又嫩,像一只只倒挂的小船儿。 赵瑞刚用指肚捏下一朵,柔软轻薄,直接扔进嘴里,嚼了嚼,又脆又甜! 赵瑞刚心里不禁欢喜,迫不及待地开始想象,彩云和小铃铛吃到槐花时的场景了。 他一只手死死抓着树枝,另一只手迅速摘下槐花,抛向地面。 采摘完后,又反复检查,确认没有遗漏后,赵瑞刚才慢慢下树。 “嘶——”赵瑞刚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发觉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 用手一抹,竟然满是鲜血了。 想必是下树时,被树枝划伤了。 但他不在乎,简单地用衣角擦了擦手上的血。 看着满满一堆鲜嫩的槐花,开心至极,这点小伤,在家人的温饱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他把衬衫解开,平铺在地上。 因为没带竹篮布兜之类的工具,只好用衬衫装槐花了。 不大功夫,散落在地上的槐花都被捡完了,在衬衫上堆的像小山一样。 “哟,这不是‘赵公子’吗?” “今儿这槐花采了不老少啊!” “怎么着,‘赵公子’竟然也屈尊爬树了?” 这时,后方传来讥笑的声音。 同村的两个妇女,正好路过。 见赵瑞刚光着膀子,满头大汗的模样,忍不住嘲讽了两句。 其实,以前的赵瑞刚,性子倨傲。 自诩京城来的知识分子,总是端着架子,看不起当地的村民。 常常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嘴也很臭。 得罪过不少人,村民大多都不喜欢他。 再后来,被扣上“盗窃国家机密”的屎盆子后,他被停发了公粮,生活贫困萎靡。 村民更是打心底里瞧不上他。 若是以前,赵瑞刚定然反唇相讥。 而如今的赵瑞刚,早就看透一切。 对于这种嘲笑和歧视,多说无益。 只是咧嘴一笑。 坦率回应道:“家里没粮了,采点槐花吃。” 说完裹好衬衫,便起身回家了。 弄得两位妇女都是一愣。 这位‘赵公子’,啥时变得会讲人话了? 家中。 哄着小铃铛午睡了,刘彩云便一直洗衣服。 小孩子的衣服难洗,又舍不得多用皂角粉,只能用手使劲儿搓搓,多淘几遍水。 洗到中途,突然头晕了一下,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粒米都没吃过。 家里缺粮,为了省出小铃铛的米糊糊,她上午通常只喝温水充饥。 顶到这时,不饿才怪。 即便这样,刘彩云还经常自责。 小铃铛从出生到现在,连一口像样的奶粉都没喝过。 以前喂米粉,现在喂米糊。 每次看到女儿比同龄孩子细一圈的小胳膊,她就觉得心酸。 这时,门咯吱一响。 赵瑞刚进门。 刘彩云吓得一哆嗦。 以前赵瑞刚出去混,向来天不黑不回家。 偶尔中途回家,也是再外面吃了瘪,回家撒筏子。 她怕了! 怕自己挨打。 更怕当着女儿的面挨打。 小铃铛胆子小,每次赵瑞刚在家里撒气,都吓得躲进墙角。 而这一次,赵瑞刚进门,竟然光着膀子。 怀里抱着一个大包。 进门就高声喊道:“媳妇儿快看,这是什么!” 刘彩云先是一愣,待看清那是一大包鲜嫩的槐花后,大为吃惊。 但她没说话,因为还不清楚赵瑞刚想干嘛。 赵瑞刚也不多说,放好槐花,就开始打水。 把槐花洗了两遍,开始在大锅中烧水。 锅中水响边时,将槐花倒入锅中。 水烧开后,洁白的花骨朵上下翻滚,美极了。 焯水后的槐花,变得软塌塌的。 赵瑞刚用笊篱捞出,并麻利地攥成球。 一个个白色槐花球,整齐地摆在锅台旁边,煞是好看。 而经过这个过程,槐花的香味被激发出来,一时间,清香满屋。 刘彩云心中一动。 她自然注意到,赵瑞刚后背有一条长长的伤口,还没结痂。 随着赵瑞刚弯腰忙碌,不断有血水渗出。 难道? 槐花是他爬树摘的? 伤口是被树干划的? 她有点不信。 凭赵瑞刚的性格,不大可能去爬树吧? 再者说,自从萌生回京的想法后,赵瑞刚就一门心思扑在案件上,哪儿还会有心思采槐花? 小铃铛不知什么时候睡醒了,估计是被香气勾醒的,怯生生站在锅边,一双大眼睛都快掉锅里了。 这孩子,一定是被馋到了,嘴角亮晶晶的。 “宝儿想吃吗?”赵瑞刚问。 小铃铛被这一声吓得躲到妈妈背后,露出半个脑袋。 明显,她馋,但又怕。 赵瑞刚心中顿时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立即拿来一只带豁口的大瓷碗,将槐花过凉水,淋上调好的酱油汁,搅拌均匀。 “吃吧!” 赵瑞刚将大碗递给小铃铛,还特意将碗豁口转到侧面。 小铃铛终归是孩子。 抵不住美食的诱惑,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妈妈。 第3章 进入工业废墟,开始搞钱 小铃铛歪着小脑袋瓜。 见妈妈没有阻止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递出一个铝制小饭盒。 赵瑞刚接过饭盒,装得满满当当,还给小铃铛。 “好七,好七!” 小铃铛大吃起来,有点狼吞虎咽。 这孩子,早饿坏了。 刘彩云见女儿这副吃相,忍不住嘴角轻轻往上扬了扬。 看到这一幕。 赵瑞刚的心中好似划过一道闪电。 这是重生以后,第一次看到刘彩云的笑。 美! 真美! 纵然带有一丝岁月的苦楚,但天生白皙的肤色和精致的五官,仍然美得无可挑剔。 赵瑞刚鼻头一阵发酸,也盛一大碗槐花递给刘彩云。 “吃,你也吃,多吃点!” 刘彩云有些不适应,但抵不过五脏庙空空。 接过碗,低头吃了起来。 口感软糯,带着淡淡的香甜! 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简直人间美味。 “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不等刘彩云吃完,赵瑞刚又给她添了大半碗。 刘彩云不由有些脸红,心想自己的吃相,恐怕不比小铃铛好多少。 赵瑞刚背过身,用力擦了把眼角,然后给自己盛了一碗。 从早到现在,他也饿坏了。 一时间,简陋的小屋内再没人说话。 都是呼噜呼噜的吃饭声。 一家三口,吃得很惬意。 也记不清这到底多久,没吃过这么饱了。 “爸爸……” 小铃铛揉着圆滚滚小肚子,突然怯怯地喊了一声。 以前小铃铛,很怕赵瑞刚,可从不会主动说话。 赵瑞刚本在收拾碗筷。 软软糯糯的一声传入耳中,他像触电一样急忙转身。 “宝儿,喊爸爸吗?怎么了?” “花花,是爸爸采吗?” “是爸爸采的!” “那,花花好吃,铛铛喜欢,每天都能吃花花吗?” “当然可以!只要宝儿喜欢,那以后咱们每天都吃花花!” 赵瑞刚有些哽咽,又说:“除了花花,爸爸还会给你做香喷喷的白米饭,软绵绵的大馒头,还有香香的肉肉,好不好?” “肉肉好!” “铛铛吃肉肉!” 听说有肉肉吃,小铃铛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花花。 那模样把赵瑞刚逗得哈哈大笑。 见爸爸笑,小铃铛也拍着小手笑了。 终究还是孩子。 说笑间,对赵瑞刚的畏惧少了几分。 张口爸爸,闭口爸爸,磕磕巴巴地聊了起来。 而小铃铛的每一句话,赵瑞刚都非常耐心地回应。 弯着腰,声线柔和,态度亲昵。 刘彩云目睹这一幕,心底触动。 以前的赵瑞刚可从来不会这么耐心地跟小铃铛说话。 今天,这是怎么了? 鸡同鸭讲般,陪小铃铛聊了好久,赵瑞刚继续收拾碗筷。 将剩下的槐花沥干水,放好,准备晚上做槐花饼。 现在没法做,因为家里面缸早就空了。 猪油罐子也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一个油底儿。 归置碗筷时,特意将破旧橱柜里的东西又看了一遍。 不得不感慨,生活物资太匮乏了! 破了漆的半人高橱柜里,只有简单的三个粗瓷碟子。 两个小碗,两个有豁口的大陶碗,还有三个藤条编的大小不一的旧笸箩。 难怪刘彩云瘦得皮包骨头,小铃铛两岁多还不到二十斤,除了小脸儿上还有点婴儿肥,身上几乎是没有二两肉。 想到这里,赵瑞刚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媳妇和女儿生活如此艰难。 自己却满脑子都是回京和案情。 算什么男人? 其实在吃饭过程中,赵瑞刚就一直盘算今后的打算。 回京的事儿,自然绝不再提。 盗窃案,他也不着急去自证清白。 诚然,借助上一世的经历,他早已经知道幕后黑手的身份。 但跟对方相比,现在的自己实在太弱,即便有机会对簿公堂,也无法改变现状。 清者自清? 赵瑞刚没那么天真。 鲁莽行事,只会成为旁人眼中的笑料。 更何况,还可能连累刘彩云和小铃铛。 所以,眼下赵瑞刚只想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搞钱。 先改善妻女的生活条件,弥补上一世的亏欠,其他事情,徐徐图之。 锅碗收拾完毕,他问刘彩云:“家里还有钱吗?” 乍听这话,刘彩云浑身一僵。 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赵瑞刚,身体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别误会,我只是……” 赵瑞刚本想解释,只是拿点本金,去赚钱。 但当他意识到,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却把刘彩云吓得不轻。 可见以前的自己,有多不是东西。 还解释什么呀! 解释什么都是多余的屁话! 于是急忙改口说:“没有也没关系,你陪小铃铛睡个午觉,我下午出去一趟。” 说完,他便出门。 赵瑞刚所在的村子叫瓦窑村,是依附鞍阳市钢铁厂,形成的自然村落。 村子占地很大,人却不算太多。 苏联专家撤离后,顺带着把钢铁厂拆成了一片废墟。 大部分有价值的东西都搜刮运走,带不走的大型设备也被破坏得七零八落,剩下一大片断壁残垣的厂房多年以来一直荒废在那里。 就像,垃圾桶招苍蝇一样,废墟周边也充满了蝇营狗苟之事。 毕竟,这个年代的工业制品奇缺。 被拆毁破坏的工业废墟中,使劲儿扒拉还能找到不少略微值钱的物件,于是倒买倒卖,蔚然成风。 瓦窑村是距离这片废墟最近的村落,依托地理优势,成为倒买倒卖和私下交易的据点之一。 所买卖的物件种类,五花八门。 私底下流传一句话,说进了瓦窑村,只要你有本事,能攒出一台拖拉机! 上一世的赵瑞刚,自持清高,对这类投机之事嗤之以鼻。 但经历过一段完整的人生后,赵瑞刚的观念变了,不再非黑即白。 许多事,存在既有理。 反倒是自己以前那股子莫名其妙的“耿直”,显得幼稚可笑。 耿直的,连被扣上屎盆子,都无法自证清白,最后只能拉妻子顶罪,把妻女害死。 何止可笑? 简直可怜! 所以这一世,去他妈的耿直! 搞钱第一位! 很快,赵瑞刚便走到最近的一处废弃厂房外。 断壁残垣,高墙矮坯。 沟沟壑壑,杂草丛生。 许多闲散人员在这里晒太阳。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而小声嘀咕,时而行色匆匆。 “六猴子!” 赵瑞刚的目光很快便锁定一个人。 这人与自己年龄相仿,身材又矮又瘦,裹着一条粗布坎肩,一双老鼠似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 “回见。” 看清喊自己的人是赵瑞刚,六猴子扭头就走,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别跑!” 赵瑞刚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 第4章 一个齿轮,转手翻十倍 六猴子眼见无法脱身,立马摆出一副苦瓜脸。 “赵公子呐!” “你别老跟我过不去啊,上次被你搅和的,我少赚了好几大毛!” “你赵公子不食人间烟火,我家里可还有七十岁老母等米下锅呢!” “这里么多倒爷,要不,您也去找找别人的晦气?” 赵瑞刚笑了一下,道:“放心,这次我不找你的晦气,我想和你一起赚钱。” 六猴子一听,直接把个脑袋摇成拨浪鼓。 小脑袋带着两个大耳朵,呼呼生风。 “别别别,你可别拿我寻开心!” “不骗你!” “真的?” 见赵瑞刚一脸认真,六猴子放下几分戒心,试探道:“那你想要什么货?” 赵瑞刚用手指了指六猴子的套袖,道:“这里面的,我全要。” 在这片儿倒买倒卖,有一个不成文规矩。 卖家会带一个套袖。 货都偷偷藏套袖里面。 懂行的一看,谁套袖鼓鼓囊囊的,就知道他手里货。 六猴子一听赵瑞刚想包圆儿,顿时眉开眼笑。 把赵瑞刚拉到土墙旁,用身子挡住外人视线。 套袖一抖,哗啦一声。 里面的物品尽数落地,手脚利落地一一摆开,展现在赵瑞刚面前。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个老手。 赵瑞刚的注意力全在货上。 三个锈迹斑斑的大螺母,两个挂满尘污的半个巴掌大小齿轮,显然是从土堆了扒拉出来的。 端详了一会儿,赵瑞刚便开口询问什么价钱。 六猴子贼眉鼠眼地向四周看了看,伸出两根手指。 “成交。”赵瑞刚爽快答应。 紧跟着补了一句:“先赊账。” 六猴子脸上笑容如同包子褶,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蔫儿了下去。 “敢情还是拿我寻开心!” “这行儿哪有赊账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一边说,一边收拾他的货。 赵瑞刚早料到六猴子的反应,一把抓住他的袖套,神情淡定地讲出理由。 “这几个货在你手里,绝卖不到两毛,别人至少对半砍。” “像我这样爽快不还价的买主可不多见,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再有,我拿了你的货不去别处,就在这里卖,你可以全程跟着我。” “同村住着,知根知底,你怕啥?” 不得不说,这几句话都说在六猴子的心坎上。 在这个一个工分五六分钱的时代,两毛钱已经算是不菲的定价了。 其他买主,别说两毛,肯出一毛钱他就要烧高香。 毕竟,这里挨着上千亩的工业废墟,几个破螺母和破齿轮算不得紧俏货。 而赵瑞刚这个人呢,六猴子是知道的,清高,嘴损,倍儿好面子。 欠钱不还这种事情,好像真做不出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 六猴子想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但要不了多久,六猴子就发现这是他做过的最英明,也最刺激的交易之一。 拿到货后的赵瑞刚,继续在废弃厂里闲逛,看似漫不经心。 随着太阳西斜,聚到这嘎达的人开始增多。 主动上前搭嘎的人不少,但赵瑞刚总是态度淡淡,没有半分卖家的殷切。 六猴子跟在后面,心中揶揄,就你这幅臭脸,能卖出去? 但没过多久,赵瑞刚便和一个买主搭上线。 这位买主是个中年人,上身一件挺阔的黑夹克,方脸阔口,腋下夹着皮包,面生,是个外地人。 看过赵瑞刚手里的货色后,便开口问怎么卖。 赵瑞刚的报价瞬间让身后的六猴子跳了起来。 “两块钱。” “两块?” “小老弟,开什么玩笑,几个螺母齿轮而已,要价这么狠?”中年男子忍不住道。 “螺母可以白送,我报的只是齿轮的价。” “两个齿轮而已,这片废厂卖这玩意儿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齿轮是很多,但克里沃罗格厂原产的可不多。” 赵瑞刚用拇指抹掉齿轮上的尘污,露出一长串小小的俄文符号。 黑夹克神情一怔,看向赵瑞刚的目光闪了闪。 “你还知道克里沃罗格?” 赵瑞刚的脸上闪过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凝重。 “这种齿轮,在工业母机中应用极广,国内仿制的很多,但质量连原厂的十分之一都达不到,两个齿轮两块钱,你不吃亏。” 事实上,上一世赵瑞刚返回京城后,很快便投入到重工行业,各种高精密零件的逆向研发,是他的主要工作之一。 他见过太多,因为一个零件,而损失千万的工业案例。 自然也就清楚,这一对原厂齿轮的真正价值。 黑夹克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最后爽朗一笑。 “难得,竟然这这种地方遇到个懂行的!” “既然小老弟懂行,那我也不磨叽,成交!” 然后利落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如此一来,赵瑞刚的口袋里多了一张一元和五张两毛钱的钞票。 看着赵瑞刚将钱塞入口袋,六猴子激动地直搓手。 那可是两块钱! 他当初铆足劲儿,才敢报两毛钱。 可被赵瑞刚一转手,就翻了十倍! 这年头,两块钱可以买四斤猪肉。 买面粉的话,够一个成年劳力吃大半个月。 六猴子真没想到,一直臭着一副面孔的赵瑞刚,竟然能转手做成这么大一笔买卖。 “小老弟,等一等!” 见赵瑞刚和六猴子准备离开,黑夹克突然上前拦住。 “还有事儿?” “如果我没猜错,小老弟懂俄语吧?” “懂一些。” “我这儿有点东西,你看看能不能帮我翻译一下?” 说这番话时,黑夹克面上带有几分恳求的意思。 说完,也不等赵瑞刚点头,就从皮包中掏出一张纸。 那纸残缺不全,褶皱得厉害,似乎是从某份文件上撕下来的。 上面密密麻麻的俄文,带着油墨特有的气味。 赵瑞刚心思一动,道:“可以,但翻译的话,要收费。” 黑夹克忙点头:“那是自然,总不会让你白忙活,那小兄弟,你看看多久能翻好?” 赵瑞刚接过纸张:“明天这个时候可以给你,价格怎么定?” 黑夹克表情有些别扭,心说自己一口一个小兄弟地喊着,你怎么张口闭口只谈钱? 这么直接? 但这年头,能翻译外文的人才不多见,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 不成想自己来这个废弃厂子转转竟然碰到一个,真是意外的收获。 所以他也耐着性子说道:“价格我也定不了,明天我会带一位老先生过来,价格你们定。” 见赵瑞刚迟迟不点头,黑夹克一拍脑门儿。 “当然了,我可以提前给你支付些预付款,成与不成,都不会让小老弟白忙活的!” 说完,从皮包中抽出两张枣红色的一角钱。 赵瑞刚略一沉吟,伸手接过钱点头道:“好,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这里见。” 看着赵瑞刚走远的背影,黑夹克忍不住暗忖。 这小伙子似乎是个人才。 但这股子财迷的劲头,难搞。 第5章 赚钱,购物,槐花饼 待走出瓦窑厂,赵瑞刚从口袋中取出两毛钱递给六猴子。 “清账。” 六猴子把钱揣好,跟在赵瑞刚身后,小眼睛滴溜溜转。 快走两步跟上,用肩膀撞了一下赵瑞刚。 “赵公子,啊不,刚哥!” “能不能跟我讲一下,那克什么格的原厂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赵瑞刚道:“那上面有刻印。” 六猴子砸吧砸吧嘴:“有刻印的齿轮多了去,可不全是原厂货吧?” 赵瑞刚当然明白对方的心思,想套话。 毕竟,在这鱼龙混杂的黑市里,辨别真伪的能力,很值钱。 于是,伸出一只手来,说:“两块钱,我告诉你。” 六猴子立即炸毛:“哎你掉钱眼儿里了吗?咱俩合作一场,也算是朋友了,跟朋友还谈钱?” 赵瑞刚重复道:“两块钱。知识就是金钱。” 六猴子摇摇头,一脸失望。 “得了吧,你以为我真不懂啊?我只是想趁这机会跟你联络联络感情,以后好拉你一块儿赚钱!” “这么不识相,那我也甭浪费感情了,咱俩就大姑娘摔尿盆儿,一拍两散!” 说完,气哼哼地快走两步。 见赵瑞刚没有追他的意思,心里琢磨一番,才悻悻离去。 赵瑞刚没有浪费心思,去揣测六猴子的想法。 转身,赶往最近的供销社。 瓦窑村虽然只是村级单位,但紧挨着鞍阳钢厂。 曾经也辉煌过。 所以在村内,便设有供销社,里面米面粮油,生活用品都有。 虽然随着鞍阳钢厂的荒废而衰败了,但满足基本生活需求还是足够的。 供销社一排三大间房舍,红砖墙上粉刷着硕大的标语:铆足干劲,力争上游! 进门后,赵瑞刚对售货员道:“同志,面粉怎么卖?” 售货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同志,正百无聊赖地用鸡毛掸子除灰。 她眼皮都没抬,直接答道:“玉米面有粮票八分钱一斤,没粮票一毛钱一斤。高粱面有粮票七分钱,没粮票九分钱。你要哪个?” 赵瑞刚又问:“有精面吗?” 售货员立马抬头看了看赵瑞刚。 这年头问精面的可不多。 “有,不多了。有粮票一毛五,没粮票两毛七。” 赵瑞刚又问:“猪肉怎么卖?” 售货员答道:“有票八毛,没票不卖。” 价格和赵瑞刚猜的差不多。 这年头饥荒严重,物资匮乏。 没票,果然买不到肉。 “那给我称五斤面粉,细盐要一小包。” 本来还想买一些白糖,结果暂时缺货,只得作罢了。 售货员忍不住多看赵瑞刚一眼。 这位赵公子,她是有印象的,京城人,眼高于顶,村里人对他的评价普遍不咋地。 印象中,曾经不止一次拿着家里的物件,来供销社兑换酒。 来买精面细盐,倒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哦对了,再加上一支铅笔和一本草纸,帮忙算一下一共多少钱。”赵瑞刚补充道。 售货员收回心思,把东西一一拿到柜台上,说:“一共一块五毛二。” 付完钱和票,赵瑞刚看到了高高货架上,落了一层灰的大白兔奶糖盒子抬手指了指,还没来得及问。 售货员就直接来了一句:“那个没票不卖。” 赵瑞刚悻悻地收回手,心里忍不住失望。 大白兔奶糖,如果能买一些给小铃铛吃,该多好呀! 但是没票,花再多钱都买不到! 赵瑞刚暗下决心,以后不仅要搞钱,还要搞票。 拎着面粉和其他物品,赵瑞刚往家中赶去。 刘彩云和小铃铛都不在家。 算算时间,刘彩云应该是在生产队里编箩筐。 春季夏季编箩筐,秋季冬季编炕席,这是刘彩云在生产队里的工作。 这个年代没有私营经济。 社员全在大队里劳作,普通男性壮劳力一天能挣八到十二个左右的工分,而从事手工方向的女劳力一天能挣六到八个工分。 刘彩云虽然带着小铃铛上工,时不时需要照顾孩子。 但她心灵手巧,干活儿麻利,往往别人一个箩筐还没编完,她已经在编第二个。 一天下来,她最多的时候甚至能挣到八个工分。 大队里的人,对她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当然,赵瑞刚知道,心灵手巧只是一方面,内心要强更重要。 当年宁可和家里人闹掰,也要嫁给赵瑞刚,刘彩云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再苦再累,也要活出个人样来给家里人看看! 所以她干什么都拼。 后来饥荒严重,赵瑞刚动了返京的念头,对刘彩云的打击可想而知。 而即便那样,刘彩云心里的那口气,也没有散掉。 她凭借每天不低于成年男子的工分数,让一家三口勉强度日。 “坚持坚持,一切都会慢慢变好”,这是以前的刘彩云常挂在嘴上的话。 那时的她,眼里总是带着光,嘴角总是带着笑。 没有抱怨,永远都是积极乐观向上。 直到后来。 赵瑞刚深陷盗窃案,被断了公粮,变得浑浑噩噩,酗酒家暴…… 渐渐地,刘彩云眼中没了光,嘴角没了笑,人也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 最后赵瑞刚提出让她顶罪的无耻要求时,她心中的那口气,终于彻底的散了。 每每想到这些,赵瑞刚心中一阵剧痛。 “还好,一切还有弥补的机会!” 赵瑞刚收回心思。 洗了洗手开始做晚饭。 取出中午剩下的槐花,撒上一些面粉,又加了一些盐和少许酱油调味。 加水,在陶瓷大碗中搅拌均匀。 从屋外小院里拔几根小葱,洗净,切成葱花备用。 烧锅,又从破旧的碗橱柜里拿出猪油罐子。 罐子里的猪油少得可怜,赵瑞刚毫不吝啬地全部倒入锅中。 猪油很快便热了起来,锅边发出“滋滋”响声时,赵瑞刚开始烙饼。 将翠绿的葱花撒在洁白的槐花面糊中后,赵瑞刚直接用手团成一个个小饼。 先沾油,再贴在锅边翻烙。 槐花的清香和葱花特有香味散发出来,一个个巴掌大小的小饼逐渐变成金黄色。 很快,十几张小饼,堆在盖帘上,赵瑞刚面上露出了笑容,准备去接刘彩云和小铃铛回家吃饭。 而在这时,院门咯吱一声。 刘彩云和小铃铛回来了。 “妈妈,铛铛肚子瘪瘪,饿了!”小铃铛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乖宝儿,再忍一下,中午还有剩下的槐花,我给你热一下吃。” 一听这话,小铃铛的小嘴不开心地噘了起来。 “可爸爸说,晚上有饼饼吃!” “铛铛不吃花花,想吃饼饼!” 刘彩云心中一酸。 槐花虽然好吃,但吃多了胃酸。 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子。 午饭后,赵瑞刚的确跟小铃铛说过,晚上有饼吃。 但他的话,能信吗? 家里面缸早空了,拿什么烙饼? “铛铛,听妈妈说!” 刘彩云蹲下来。 将小铃铛搂在怀里,一边在晒着水的大盆里给她洗手一边柔声说道:“今天妈妈编的箩筐,是别人的两倍,挣了很多很多的工分,家里很快就会有面了,妈妈答应你,有了面粉立即烙饼给你吃,好不好?” 小铃铛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还听不懂这长长的一段话。 但她还是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正要说话时,一股香气钻入鼻子。 葡萄般乌黑的大眼睛,立即顺着香味看去。 “宝儿,饿坏了吧!” “爸爸刚烙的饼,刚出锅,快吃吧!” 赵瑞刚已经走出房门,手里拿着两张槐花饼,招呼着小铃铛。 第6章 吃饱肚子,小铃铛很开心 烙得金黄的饼上点缀着几点葱花绿,很漂亮,也很香,十分得诱人。 一个肚子都饿扁了小孩子,自然是无法抵御这种美味。 小铃铛挣脱妈妈的怀抱,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向赵瑞刚。 接过槐花饼,立即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两边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两只大眼睛顿时眯成了两轮美美的月牙。 “好七!” “饼饼好七!” 小嘴都被塞满了,说出的话更加含糊不清。 刘彩云怔怔看着这一幕,满心的不解。 这个时间的赵瑞刚能在家,已经让她十分奇怪了。 竟然还烙饼? “你也吃!” “我做了很多!” “有什么想问,吃完再说!” 赵瑞刚将另一张饼递到刘彩云面前。 刘彩云只迟疑了一下,便双手在衬衣上抹干了水渍,接过还微微烫手的小饼,轻轻咬了一口。 精面饼特有的香甜细腻,带着槐花的清香,瞬间沁满口腔。 饿,是一种生理本能。 饿大了,甚至会死人。 刘彩云虽然中午吃过,但整整一下午的劳作,也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对于这种送到嘴边的美味,她几乎和小铃铛一样,没有任何抵抗力。 第一张饼,她甚至没来得及细品,便已经进了她的肚子。 “别急,别急!” “还有很多!” 看到妻子和女儿,近乎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饼,赵瑞刚眼底一阵滚烫。 他索性将整个盖帘搬到院内用砖块垒成的台子上,招呼妻女吃饭。 小铃铛风卷残云般吃了三个。 刘彩云吃了五个。 赵瑞刚当然也没有干巴巴看着,他自己也吃了五个。 小山一样的十几张饼,最后只剩下两张。 而趁这个机会,赵瑞刚把下午赚钱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你……你去黑市了?” 刘彩云满眼疑惑,不敢相信赵瑞刚的话。 因为赵瑞刚的脾气秉性,她太清楚了,骨子里带着倨傲,从来都瞧不上那些“不入流”的行为。 “以前的我太傻了!” 赵瑞刚当然清楚刘彩云的疑虑所在,笑了笑解释。 “家里都吃不饱饭了,还谈什么狗屁的清高?” “这个家,以前一直是你再苦苦维持着,即便我再怎么混账,你都没有放弃过!” “也是时候,轮到我出力了。” “你放心,好多事情我已经想通,再也不会想以前那么傻,那么自私了!” “现在,我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 “那就是让你和小铃铛吃饱饭,过上好日子!” “彩云,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番真情表白,刘彩云内心震撼得无以复加。 现在的赵瑞刚,竟然也能说出这般交心的话? 从今天早晨开始,赵瑞刚就好似换了一个人,难道他真变了? 如果…… 想到这里,刘彩云的心中忍不住萌生一丝幻想。 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不渴望丈夫痛改前非。 不过,这萌芽才刚刚钻出心田,刘彩云就迅速将其掐灭。 被伤得太重,怕了。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别站在院里了,你进屋洗洗,早点歇息,累一天了!” 赵瑞刚并不奢望刘彩云立即给予回应。 收好剩下的槐花饼,然后便带着小铃铛在院子里玩儿。 一会骑脖颈,一会举高高。 一会儿又陪小铃铛蹲在地上研究蚂蚁。 小铃铛自出生以来,似乎从来没玩儿得这么开心过。 嘴里软软糯糯地咯咯直笑。 孩子终究是孩子。 以前那么怕他,如今才一天时间,就“爸爸爸爸”叫个不停了。 刘彩云回屋用清水洗了把脸,又用毛巾擦洗了遍身上,便透过窗户看着父女二人玩耍。 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把孩子当成心尖儿,明显能看得出来。 赵瑞刚看向小铃铛的目光,便是满满的宠爱。 确认了这一点,刘彩云发现心田中那颗萌芽,又悄然长了出来。 无论他有没有骗自己,对待小铃铛,至少是爱的。 这,仿佛黑暗的冰窖中,透进了一道微弱的光。 一番玩耍后,赵瑞刚将小铃铛交还给刘彩云。 这孩子,玩得得太兴奋,洗漱完就在炕上来回打滚。 刘彩云哄了很久,才打着哈气慢慢睡着。 天色已晚。 却迟迟不见赵瑞刚回屋。 并非期待什么,刘彩云只是好奇,便掀开半旧的门帘向外屋看去。 此时的赵瑞刚,正坐在外屋的灶台旁。 手里拿着一支铅笔,面前摊着草纸本,赵瑞刚埋着头,肩膀一耸一耸,似乎正写着什么。 家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蜡烛了。 晴朗的月光透过风窗,笼在赵瑞刚身上。 看到这一幕,刘彩云心里咯噔一下! 她想起了被撕碎的认罪书。 一瞬间,各种不好的记忆和揣测都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连身上的淤痕都在隐隐作痛。 难道,这一整天“痛改前非”只是在演戏? 他是在重写认罪书?! 他,打算趁我和小铃铛睡着,做什么? 愤怒!绝望!又不甘心! 一瞬间,刘彩云发现自己浑身抖个不停。 她下地,掀开门帘冲到赵瑞刚身后。 赵瑞刚听到背后有动静,便停下笔,回头看。 看见面色煞白的刘彩云,被吓一跳。 “彩云,你怎么了?” “你!你在做什么?”刘彩云嘴唇都在忍不住打颤。 “哦,吃饭时候跟你说过的,我接了一个翻译的活儿,晚上没啥事,早点翻译好,明天给人送过去。” 这个距离,刘彩云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草稿本上的内容。 的确不是认罪书。 旁边皱巴巴的纸上写着一整面鬼画符般的文字,大概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需要翻译的文件了。 这一瞬间,刘彩云内心如从地狱回到人间,霎时觉得五味杂陈,复杂至极。 明明已经排除了最令她痛苦的可能,但眼泪还是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喷涌而出。 “彩云!” 赵瑞刚也意识到了什么,起身一把将刘彩云抱进怀里。 第7章 用面换鸡蛋 赵瑞刚将妻子抱入怀中。 力量很大。 刘彩云没有抗拒。 也没有迎合。 只是直挺挺站在原地,浑身抖个不停,闭着眼睛任由眼泪淌下来。 “彩云……” 赵瑞刚开口,却被刘彩云打断。 嗓音混合着哽咽。 “你不要说,你听我说!” “赵瑞刚,今天的你,让我看不懂。” “我不知道你装的,还是别有用心!” “小铃铛睡前偷偷对我说,她喜欢今天的爸爸!” “所以,我只求你一件事情,今后你对我如何,都无所谓。” “只求你,不要伤害小铃铛的感情!” “如果是一场梦,就让她一直活在梦里。” “至少,在她懂事之前,梦不要碎!” 说完,刘彩云便挣脱赵瑞刚双臂,返回房内,重新躺回到熟睡的小铃铛身边。 赵瑞刚感受着肩膀上的湿润,心中悲喜交加。 心说:“彩云,这不是梦,我会让你知道,这一切都真真切切,而不是梦!” 当晚,赵瑞刚工作到很晚。 还好这时候没有任何污染,月光澄净,勉强能看清文件上的文字。 倒不是说,翻译的工作对他有多难。 而是透过那张残缺不全的俄语文件,赵瑞刚隐隐猜到了一些背后的东西。 黑夹克说,明天晚上会带一位老先生见面,当场定价。 足见对方对这份文件的重视。 赵瑞刚需要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这份翻译的工作,他势在必得。 所以,有些准备工作,必须要做在前面。 一直忙到很晚,才躺下睡觉。 睡得并不踏实,往事前生如同过电影一般在梦中循环。 直到家里唯一的挂钟响了十二声,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梦中,他回到某个工作后的深夜,合上笔记本电脑,下楼散步。 沿着科研楼下的草坪缓行,不知不觉中,眼前景色一晃,竟然来到一片荒郊野岭。 此刻残阳泣血,秋风瑟瑟。 到处是干枯的杂草,荒无人烟,一片荒凉。 赵瑞刚深觉纳罕,打算转身回去。 待刚刚回转脚步,却见三五米外两个孤零零的坟头,各立着一块木头做的碑,上面字迹斑驳,隐约还看得出内容。 一个写着:“爱妻刘彩云之墓”。 一个写着:“爱女赵铃铛之墓”。 赵瑞刚心脏顿时像是被搅碎了一般,疼得他浑身战栗。 一个箭步扑上去,扑倒在坟头前面。 妻女! 他一生的痛! “彩云——” “小铃铛——” “我悔呀——” 眼泪簌簌地流下来,迅速打湿了身下干涸的土。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寒鸦扑棱棱从枯树上飞走,整个荒野只剩下赵瑞刚痛彻心扉的哭声。 突然。 喔喔喔! 东方传来几声鸡鸣。 赵瑞刚猛地一震,顿时清醒过来。 心痛的感觉还没有完全从身体里撤去,半晌他才摸了摸自己满是泪的脸。 原来,刚才只是一个梦。 而此刻,他的妻,他的女,正头挨着头,在炕的另一头睡得十分踏实安稳。 透过纸糊的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的红光,映照在两人的脸颊上。 甚至还能看到,小铃铛睡梦中笑了一下。 这笑容,如同拥有魔力。 瞬间,将赵瑞刚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这一刻赵瑞刚心中,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自己还有弥补的机会,还有重来的机会。 他甚至忍不住想嘶吼两声,感谢一下老天待他不薄。 但看看炕头那边熟睡的媳妇和孩子,他到底控制住了。 此刻天刚蒙蒙亮,看了看挂钟,隐约指向了五点。 距离生产队上工还有些时间。 反正也睡不着了,赵瑞刚便摸索着起身穿好衣服,又贪婪地看了眼尚且熟睡的母女俩,出了堂屋准备做饭。 翻了翻橱柜,又看了看昨天做小饼时候刮得干净的油罐子,赵瑞刚有点无奈了。 又出来院子里瞧了瞧,小得可怜的菜园子里,除了一垄子小白菜长到了巴掌大小勉强能吃,其他地都荒废着。 家里除了昨天买回来的面粉,粮食还真是所剩无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正在为难之际,自家土墙的隔壁传来了几声麻利的女声。 “快起来了!看看都几点了!” “摊上你们这父子俩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伺候完大的伺候小的,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刘大江,你倒是去院子里抽柴禾烧火呀,真是指使一样才肯做一样!” 声音来自隔壁的大江婶儿。 伴随着叫骂声,还有泼水声,以及“咯咯咯”的鸡叫声。 这家邻居,几乎每天早上都会上演鸡飞狗跳的戏码。 “大江婶儿,早!” 赵瑞刚探过土坯墙,朝着那边的中年妇女招呼了一声。 土坯墙是两家共用的隔断墙,此时赵瑞刚站在半米高的柴禾垛上,正好露出脑袋和肩膀。 大江婶儿循声望去,见是赵瑞刚喊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呦,是赵公子啊,叫我啥事儿?” 赵瑞刚笑笑道:“大江婶儿,你家还有多的鸡蛋没?” “你要干啥?”大江婶儿一脸警惕。 “我想跟你换几个鸡蛋和油……” 话没说完,大江婶儿就不耐烦地一扭头:“不换!我自己家还不够吃呢,谁知道你赵公子赊了鸡蛋又要干啥去……” 一边说着一边打算回屋。 赵瑞刚忙叫住她:“我用精面和你换,不赊账。” 大江婶儿停住脚步,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呵,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还买上精面了?” 赵瑞刚顿了下,道:“我家铃铛太瘦弱了,需要补补营养,你等下,我去拿面粉。” 说罢,利索地下了柴禾垛,回到堂屋倒了一小半面粉。 用手掂了掂,大概一斤多点,便又出来踩上柴禾垛给大江婶儿递过去。 大江婶儿狐疑地走近土坯墙。 接过袋子,打开一看竟然真是白花花的细腻精面,诱人的麦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赵瑞刚,到底没多说什么,只道:“等着,我去给你摸鸡蛋和猪油去。” 说罢先转身把面粉仔细放回屋里。 出来时一只手里拿着三个不大的鸡蛋,一只手里端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一小勺子有些浑浊的菜籽油,递给了赵瑞刚。 赵瑞刚小心接过鸡蛋和碗,道了声谢,便下了柴禾垛。 大江婶儿心中暗道,赵家竟然买上白面了,不是那种掺着麸皮磨出来的粗面,而是顶顶好的精面。 现如今年景不好,十里八乡的都缺衣少粮的。 这赵瑞刚竟然还买白面吃,果真是个败家子儿! 彩云妹子这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哦,跟了这么个男人,不去干农活儿挣工分不说,还天天好吃懒做的! 唉…… 大江婶儿摇摇头,又冲着屋里喊道:“刘大江你火生着了没有?这么半天了还磨磨蹭蹭做啥呢!虎子赶紧起床!再赖被窝里看我不把你屁股打烂喽……” 隔壁大江婶儿家嘈杂声不断,夹杂着大江叔和小虎子嘟嘟囔囔的声音。 相比之下,一墙之隔的赵瑞刚家,就安静多了。 赵瑞刚朝里屋里探头看了看,见刘彩云和小铃铛还在熟睡着,顿时觉得心里踏实极了。 第8章 早饭,吃白面疙瘩汤 赵瑞刚把鸡蛋放在灶台上。 又到院子里拔了两颗小白菜,抽了一些玉米秸秆和玉米芯儿,才回到堂屋。 他先把灶膛里的灰往外扒了扒,往里面添了一些容易燃烧的秸秆叶子,用火柴点了火。 待叶子和秸秆烧得旺些了,才把玉米芯子掰断了塞进去继续烧着。 趁着热锅的功夫,他用水洗干净了小白菜,切成小块儿。 正好锅热了,舀了一勺猪油放进去。 待油开始冒着热气儿,他把小白菜迅速倒进锅了。 “滋啦”一声,热气和香气霎时腾了出来。 用大勺子扒拉了几下,倒了点酱油进去。 待菜叶子炒得有些发软了,他舀了一大瓢水倒进锅里,然后扣上了锅盖。 弯腰又往灶火里添了几根玉米芯子。 趁着烧水的功夫,他又拿出来一个大粗瓷碗,倒了半碗面粉,和上一小勺盐。 左只手拿着瓢微微倾斜,倒出细细的水珠,右手拿着筷子快速地搅拌。 很快,面粉就变成了絮絮拉拉的小面疙瘩。 锅里的小白菜汤烧开了,赵瑞刚把小面疙瘩小心均匀地洒进锅里,用大勺子翻了几番。 又往大碗里磕了两个鸡蛋,待锅里疙瘩汤重新烧开后,把打散的鸡蛋转着圈地倒了进去。 不多时,黏黏稠稠的疙瘩汤就做好了。 满满的白面疙瘩搭配着金黄色的蛋花,加上绿色的小白菜叶子,让人食欲大振。 正巧,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刘彩云和小铃铛醒了,刘彩云正在给小铃铛穿衣服。 “好香啊妈妈……” 小铃铛发出奶奶的声音。 好听极了! 刘彩云自然也闻到了香味,毕竟他们睡觉的屋子和做饭的堂屋就隔着一道不厚的门帘,连个门都没有。 她就是听到了做饭的声音,闻到了香气,才醒来的。 “那我们快快起床吃饭好不好?” 刘彩云一边帮小铃铛套着裤子一边柔声说道。 “嗯!一定是爸爸又给我们做好七的啦!”小铃铛糯糯地笑着。 刘彩云双手却是一顿,心说只经过一天,女儿对赵瑞刚已经亲近了很多,到底是血缘至亲。 赵瑞刚掀开门帘探进头来,笑道:“醒啦!快洗脸吃饭了!” 农历三月中旬,早上的温度还比较凉。 刘彩云拿了件夹棉的旧马甲给小铃铛罩上,自己也披了件厚外套,收拾利索了才出堂屋。 从暖水瓶倒了一些热水给小铃铛洗完手脸,自己也洗干净了,又端着盆把水洒到院子里。 这期间,赵瑞刚已经摆好了小桌子和马扎凳,在疙瘩汤里放好了盐。 热气腾腾地盛出来放在桌上。 小铃铛坐在小马扎凳上,眼睛都瞪大了,不时地耸耸小鼻子,贪婪地吸着香味儿。 但爸爸妈妈还没坐好,自己再饿也不能先吃。 待赵瑞刚又切了几块榨菜,端到桌上,刘彩云也收拾完了别的,坐了过来。 定睛一看,却惊呆了。 “这……这是白面疙瘩汤?” 也不怪刘彩云惊讶。 这时候农村大部分人家吃的都是玉米面做的糊糊汤,哪里有用白面做疙瘩汤的。 以前赵瑞刚吃公粮时候,家里条件说得过去,才勉强吃过几次白面疙瘩汤,但那时候也是汤多疙瘩少,毕竟在这里精面金贵。 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浓稠的。 赵瑞刚给媳妇和女儿各递了一块热好的槐花饼,说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铃铛兴奋地一手拿着小饼一手拿着她的小勺子,吃得十分开心。 赵瑞刚喝了两口疙瘩汤,看到自家乖女儿吃得腮帮子都鼓囊囊的,心情大好,问道:“宝儿,喜欢吃吗?” “香香!铛铛喜欢!” 小铃铛笑得眉眼弯弯。 一张小饼加一小碗疙瘩汤下肚,小肚子立马被撑得圆滚滚的。 这大概是近期很长一段时间里,小铃铛吃得最好的两顿饭了。 刘彩云一边小口吃着疙瘩汤,细细地感受着口中白面特有的口感和味道,恨不得一口咀嚼三十下才舍得往下咽。 不同于玉米糊糊粗糙的口感和高粱面糊糊微苦清甜的味道,白面疙瘩特有的麦香味儿和细腻柔软的口感都十分诱人,刺激着刘彩云的味蕾,忍不住分泌出更多的唾液来。 但,这样吃一顿,多少有点奢侈啊。 刘彩云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这鸡蛋哪里来的?” 赵瑞刚夹了一小条咸菜放进嘴里,道:“今天大清早我用一斤白面,跟大江婶儿换了仨鸡蛋和一小勺子油。” “小铃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她的营养太差了,以后至少要一天一个鸡蛋,给她好好补补。” “你也是,以前是我混账,害你累得这么瘦,也得多补补。” 赵瑞刚一边说着,一边又心疼起刘彩云来。 想当初,刘彩云才十九岁,还是个圆脸儿的俏姑娘。 这才三四年光景,腰身就瘦下去一大圈,原本圆圆的脸蛋儿也消瘦得下巴都尖了。 刘彩云却忍不住可惜起来。 现在供销社里一斤细面要一毛五一斤,鸡蛋四毛钱一斤。 但三个小鸡蛋还不到三两重,最多也就值一毛二,就算加上那一碗底的菜籽油,也明显不划算。 赵瑞刚笑道:“我也知道亏了点,但咱家没有副食票了,要去买鸡蛋会贵很多。” “但你们尽管吃,我有办法挣到钱。要不把你们娘俩养得白白胖胖的,是我赵瑞刚没本事!” 小铃铛一边摸着吃撑了的小肚子一边歪着脑袋插嘴:“爸爸,你是要把我当小猪猪养吗?” 赵瑞刚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一把抱起小铃铛坐在自己的腿上,在她软嫩的脸上亲一口道:“那宝儿告诉我,你要不要每天都吃很多很多好吃的?要不要快快长高长大?” 小铃铛不假思索地举起手:“铛铛想七好七嗒!要长高高长壮壮!” 刘彩云看着兴奋的自家男人和女儿,眼底有些许的湿润。 她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但如果这是梦,那就祈祷这梦,晚点醒吧。 “哔——” “哔——” “哔——” 几声尖厉的哨声响起。 这是生产队上工的哨声。 第9章 发财的机会来了 刘彩云刷完碗,在挂着的一块毛巾上擦了擦手,抬眼看了看老挂钟,六点半了。 农历的三月中旬,天气逐渐回暖。 正是春耕时节。 瓦窑村所属中州市鞍阳县,这里的农业还是以传统的粮食种植为主。 比如玉米,高粱,谷子等。 这个时节正是玉米播种的时候,瓦窑生产大队每天都忙得像陀螺一般。 男壮劳力一般主要负责翻地,播种,灌溉之类繁重的活计。 妇女和年纪偏大的主要负责除草,间苗等稍微轻松一点的活。 虽然相对轻松一点,但还是十分劳累的。 一天将近十小时的劳作下来,腰酸背痛直不起腰都是常事儿。 年前冬天时候,瓦窑大队从人民公社处接了一批用柳条编织箩筐的工作任务。 生产大队特意在大队部清空了两间大屋,征集了队里的大部分妇女们趁着农闲就忙碌了起来。 这个工作倒是不会太累,但需要学会编织技巧。 于是刘彩云为了多挣一些工分,也报名了这项工作。 从天还冷时候就开始,每天大清早就带着小铃铛去大队里编柳筐。 不等编柳筐任务还没完工,农忙的季节便到了。 于是大部分的妇女便又被安排去了地里上工,播种除草之类。 只剩下十来个人继续忙着编筐的收尾工作。 刘彩云因为要带着才两岁多的小铃铛一起上工,生产队长好心,便安排她继续编柳筐。 待这项任务完成了,再返回地里干农活。 赵瑞刚本来想留下小铃铛,在忙自己的间隙还可以照顾她。 但小铃铛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 挪着两条小短腿还是走向了刘彩云,伸手拉住了妈妈的衣角。 “我要跟妈妈一起……” 水汪汪的眼睛里微微露出一丝怯意。 虽然这两天的爸爸很好,很亲切,还会给自己做好吃的。 可小小的人儿心里对赵瑞刚还是有一些阴影。 不敢跟他单独待在一起。 刘彩云心里也默叹一声,道:“还是我带她一起吧。反正都习惯了。” 赵瑞刚心口酸楚。 但也知道信任是需要过程的,眼下还不能着急。便不再强求,送他们母女二人出了门。 赵瑞刚刚回屋准备把翻译资料整理一下,顺便思考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就听院门外有人喊:“家里有人吗?” 是六猴子的声音。 赵瑞刚走出来,就见六猴子身上还搭着那件破破烂烂的粗布坎肩,朝着院子里探头探脑。 “有啥事儿?”赵瑞刚问。 “嘿嘿,进屋说进屋说!” 六猴子小跑了两步,搭着赵瑞刚的肩膀往里走。 进了堂屋。 他小眼睛转着圈儿,四处打量了一番,才扯过一条破板凳坐下来。 赵瑞刚也就势坐下,问:“到底啥事儿,直说吧。” 六猴子神色有些骄傲:“好事儿,哥哥我是来带你吃肉的!” 赵瑞刚不禁问道:“哦?怎么说?” 他倒不觉得六猴子这时候能有什么发财的路子。 六猴子本名刘厚生,打小儿没了父亲,跟着寡母长大。 生的又矮又瘦,一双眼睛虽小,却滴溜溜乱转,看着颇有几分小聪明。 但他平日里小偷小摸不断,在村子里风评并不太好。 六猴子咧嘴一笑,挺了挺后背道:“虽说昨天咱们有点不愉快,但我也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找到一条路子,你只要跟着我干,以后赚钱的机会大把大把!我肯定会带着你一起吃上……” 赵瑞刚懒得跟他掰扯没用的,他还想节省点时间再去研究一下昨天的文件呢。 便直接打断他问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六猴子被噎了一下。 也不在意,从随身的套袖里掏宝贝似的掏出来一个手掌大小的齿轮,得意扬扬地在赵瑞刚眼前晃了晃。 “嘿嘿,怎么样?看傻了吧!” 然后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原来,昨晚分开后,他便去村东头的常年在废弃工厂闲逛的朱老五家里相货。 结果意外发现,老朱家里有十二个齿轮,都是克里沃罗格的原厂齿轮! “嘿嘿,朱老五真是捧着金碗要饭吃,不知个贵贱。说这齿轮个头儿大,咬咬牙开价两毛钱一个。” 六猴子一脸得意,凑近赵瑞刚冲他挤眉弄眼。 “这可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啊,我果断拿下了!你手里这个,就是样品。 赵瑞刚把齿轮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问:“你给钱了?” 六猴子摆摆手:“我倒是想呢,可我这兜儿里比大姑娘的脸蛋儿还白净,可凑不出六块钱来,只给了他五毛钱当定金,让他都给我留着,不准卖给别人。” 赵瑞刚问:“那你找我,是想让我给你凑钱?” 六猴子笑道:“你知道有个词儿叫‘合伙儿’吗,咱俩就合伙儿,到时候转手卖了二八分账,你拿大头!就卖给你昨天问的那个人,狠狠赚他一笔!” 他信心满满地拍拍胸脯:“保证不让你吃亏!咋样,六哥仗义吧!带着你吃肉。” 赵瑞刚嗤笑一声,把齿轮放下。 “不干。赔本儿。” 六猴子疑惑:“为啥?昨天一转手不是能赚挺多吗?” 赵瑞刚道:“因为这些是仿制货,卖不上价儿。” 六猴子惊讶:“不可能!我特意看过了,虽然我不认识那外国字儿,但长啥样儿我可记得住,这个上面的刻印儿跟你昨天那个一模一样!” 赵瑞刚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观察还挺细致,记忆力也够可以。” 六猴子自信道:“那当然,从小儿我就有这本事,啥图样儿只要我仔细看过,绝对能记住。” “你昨儿卖的那个,上面刻印就是这样儿的!不可能有错!”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齿轮上的一排米粒儿大小的刻印。 kpnвopoжckneшectephn 赵瑞刚抬眼问:“你是信我还是信你自己?” 六猴子肩膀顿时有些塌了。 他自然清楚自己是个二把刀。 而眼前的赵瑞刚本身就是京城来的知识分子,又曾经跟在大毛子专家身边工作过。 论能力肯定比自己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但他又实在不死心:“可我看明明是一样的……” 第10章 一根曲轴 赵瑞刚用手指着那一串刻印中的一个“ж”道:“这个地方,原厂出的都是细瘦字体。” “但你看这个上面,是短胖字体。” “还有这里,也是同样的道理。且刻印深浅也都不同。” 赵瑞刚又指了指另一处。 “原厂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被造假,特意在两个不显眼的位置更改了刻印字体和深浅,这就需要额外增加两道刻印工序。” “而仿制品大多数都是直接刻印字母,根本不会发现这其中的区别。” “就算有些仿制厂发现了不同,为了节省成本也不会去进行调整的。” “毕竟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这细微的差别。” 这下六猴子彻底蔫了。 刚来时候的嚣张气焰完全消散。 他耷拉着嘴角喃喃道:“那我预付款怎么办?五毛钱呢!该不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吧……” 赵瑞刚想了想,起身道:“走,带我去老朱家看看再说。” 村东头朱老五家。 朱老五是个三十来岁的憨实汉子,为了补贴家用,每天晚上一有空就去废厂那边拆拆小零件。 现在这时间,自家媳妇儿早就上工去了。 他因为昨天跟六猴子约好了,就特意在家等着。 朱老五听见大门处有人刚进来的声音,忙出门招呼。 待看清跟着六猴子一起来的人后,不免有些吃惊。 没想到会是是赵瑞刚。 呵,看来这位公子哥儿也“清高”不起来了。 估计是没酒喝了,就跟着六猴子也做起了这一行。 朱老五急忙把他们让进里屋的炕上坐下,便把剩下的齿轮都拿了出来。 赵瑞刚不动声色地验完所有齿轮。 六猴子趁朱老五去堂屋倒水的功夫,凑近了赵瑞刚悄声问:“如何?” 赵瑞刚摇摇头,低声道:“都是仿制品。” 六猴子一听,彻底熄火了。 转瞬心里又腾起一股怒意:“他朱老五竟然糊弄我!” 赵瑞刚道:“他又不知道是什么厂的,是你想捡漏在先,怨不得旁人,照章办事吧。” 正巧朱老五端着两个粗瓷缸子掀了门帘进来,招呼道:“来来,喝口热水。这天儿还怪凉的哩。” 赵瑞刚接过茶缸,朝六猴子使了使眼色。 六猴子压住憋闷的火气,也接过茶缸喝了口水,语气缓和地和朱老五扯着家常。 赵瑞刚四处环视了一圈。 朱老五家条件要比自己家好很多,至少堂屋了桌条板凳都比较完整,家伙什儿也不少。 屋里橱柜桌子上随处可见废旧的破齿轮螺钉之类。 墙角还堆着不少废旧铁棍钢材。 显然,朱老五是工厂废墟的“常客”。 突然赵瑞刚眼睛一亮,在墙角一堆废铁里发现了一根弯铁棍。 那弯曲的铁棍一尺来长,表皮剥落大半。 露出暗红色的基体金属,混在一堆废铜烂铁里,并不起眼。 赵瑞刚心中一动,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近扫了两眼。 棍体上,原本的钢印早已被锤子砸得支离破碎,隐约还能看到残破不全的cp”字样和cП-2标记。 果不出自己所料! 六猴子正在跟朱老五讨论赊账的事儿:“老五,齿轮呢我肯定是要的,但需要先赊账,等转手了才能来结账。” 朱老五搓着皲裂的手掌道:“可你昨儿还说,今天要现货现清的……” 六猴子道:“哎呀,老五,你开口要价我可是连还都没还价啊。” “你四处打听打听,有谁能给到我这么高的价格!” “咱们都乡里乡亲的,我你还信不过吗?咱都老主顾了,肯定短不了你的。” “你就别跟茅坑石头似的,又臭又硬不懂变通了!” 六猴子的话说得又多又密。 朱老五招架不过来,但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可是……” 赵瑞刚轻咳一声,插嘴问道:“老五,你这堆废铁卖不卖?” 朱老五闻言朝墙角看了看,憨厚笑道:“那都收拾回来挺久了,堆着还挺占地儿的。你要是有用,随便给几个钱拿走。” 赵瑞刚道:“我缺个犁铧,这个融了正好打个犁铧。” 说着,便拿起了那根表面有些斑驳弯辊。 六猴子见赵瑞刚神色道:“老五,这破棍子你又没用,你看你又没用,直接送给我得了。” 朱老五无奈道:“你这皮猴子,又要赊账,又要白送的……” 赵瑞刚道:“要不这样,我再给你付五毛钱定金,剩下的一块四先赊账,不出两天给你结清。这根棍子就当搭个彩头了。” 朱老五想了又想,咬咬牙点头同意了。 俩人从朱老五家出来。 六猴子脚尖踢着路上的土坷垃,有些悻悻:“这一堆破烂儿两块四,真是亏大了!” 转瞬又对赵瑞刚道:“你怎么又搭五毛钱进去?我本来想着拖着他的。” “给这么根破铁棍儿也没啥用。你那五毛钱是你自己要掏的,可别算到我头上!” 赵瑞刚道:“你懂个屁!这是根曲轴,渗氮层零点七毫米,是大毛第聂伯厂五九年的锻造件。” 六猴子凑近瞧了瞧:“就这弯得跟李会计脊梁骨似的破铁棍?什么蛋?你这知识分子说话怎么跟老母猪带胸罩似的,一套又一套!” 赵瑞刚拿出一个齿轮朝着曲轴的轴径处刮了几下,露出些许亮色的内层金属。 “看到没,二次回火的马氏体。黑市上,这种钢材至少五块钱一斤。” “什么?五块钱?!” 六猴子惊得大叫。 又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谨慎地看了看四周。 这时候,村民们都已经到大队上工了。 路上除了他们俩,只远远地跑着几个半大孩子在追逐玩闹,并没有其他人经过。 六猴子这才放下心来,两眼放光地盯着赵瑞刚手里的曲轴。 “这玩意儿真那么值钱?好家伙,比公社书记的工资都高!” “我这是要发了啊!” 赵瑞刚道:“下午你拿到废厂那里去卖,记住,低于十块钱不要出手。” 说着把曲轴递给六猴子。 “卖了先还朱老五的帐,剩下的咱们二八分成。” 六猴子喜滋滋地把曲轴塞进长长的袖套里:“二八?” 突然反过劲儿来,跳脚道:“不行!五五!” 赵瑞刚转身就走:“四六。少一个子儿都不行。若是遇到懂行的,能卖得更多。” 六猴子喃喃道:“十块钱啊,这可是十块钱!我六猴子竟然也有尿壶镶金边的一天?” 突然笑出豁牙:“李会计要是知道,得把算盘珠子蹦到黑龙江去!” 突然被路上的坑洼绊了一下,六猴子身体一个趔趄,忙站稳了握紧袖套。 抬头,就见赵瑞刚已经走出去了好几米远,忍不住喊:“诶,你往哪儿走?瓦窑厂在这边!” 赵瑞刚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快中午了,我得回家做饭。” 第11章 热水 六猴子一听话头不对,紧跑两步拉住赵瑞刚。 “你意思是,不跟我一块儿去瓦窑厂?” 赵瑞刚道:“没必要,你只要按我说的价格卖就行。” 六猴子将信将疑:“赵公子,哦不,瑞哥!你是我亲哥!咱俩还是一块儿去吧,没你在,我心里没底儿啊!” 赵瑞刚摇摇头:“我媳妇儿快要下工了,我得回家给她做饭。” 六猴子鄙夷道:“还以为什么大事!做饭是女人的事,大老爷们操什么心!” 赵瑞刚眉头一紧,面露怒色。 六猴子不知道赵瑞刚为什么动怒。 脖子缩了缩,不再出声。 赵瑞刚道:“你只管去卖,真卖不出去,我兜底。” 见赵瑞刚自信的样子,六猴子心里踏实了一些。 怀揣着装有曲轴和仿制齿轮的袖套,六猴子一个人前往废弃的瓦窑厂。 这个时间,瓦窑厂这里几乎没有人。 安静的,几乎只剩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六猴子心里惴惴地溜达了一圈。 只碰到几个鬼鬼祟祟扒拉垃圾,拆卸废机器的混小子。 晌午的气温逐渐升高。 村外远远传来几声“哔——哔——”下工的哨声。 六猴子有些心急。 虽然也深知这白天晌午的不是干这种私下交易的时机,但耐不住心中对“十块钱”的躁动,非想来碰碰运气。 果真转悠半天,一个买主没见到。 反倒碰到两个巡逻的民兵。 他借口捡废品,搪塞了过去。 眼见日头越来越烈。 六猴子脱下麻布坎肩,胡乱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一屁股坐在破砖墙跟下歇息。 但装着曲轴的袖套一直握在手里,不敢随手放下。 “娘诶,这可值十块钱啊!” “瑞哥咋说来着?什么马体来着?” “瑞哥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六猴子瞅了瞅四周,不见人影。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袖套,露出一小节曲轴。 朝着上面哈了哈口气,又用袖口蹭了蹭。 左看右看,也没觉得这破棍子有啥特别之处。 “这破玩意儿真能值十块钱?看着也不像啊。” “万一没人买,岂不是亏大发了?” “不对,瑞哥说了,就算卖不出去,他给我兜底。” 六猴子靠着墙根儿小声嘟囔着。 又把曲轴套进了袖套里,揽在怀里。 “万一卖出去,刨掉朱老五的一块四,净剩八块六。” “然后四六分账……” “四六分账,一分就是八毛六分。四分……嗯……四六二十四……” 六猴子掰着手指头默算。 “天爷!四分就是三块四毛四!” 六猴子的心忍不住激动地扑通扑通直跳,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可是三十多斤粮食啊!” “嘿嘿,到手了就可以买两斤肉尝尝了,还能再给老娘买点药……” 六猴子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晒着太阳眯起了眼睛。 赵瑞刚回到家中时,时间刚好十一点半。 再有半小时,刘彩云也就要下工了。 他开始拾掇了一些柴禾和云米芯子进来,打算煮点午饭。 忙活了一上午,自家媳妇和女儿回来肯定都要饿坏了。 赵瑞刚把屋里搜罗了一个遍,找出来几块豆饼,两个小地瓜,一些玉米粗面,半棵白菜。 打算先做一锅地瓜玉米糊糊,炕几块豆饼子。 他先把地瓜削了皮切成块,用水泡着。 把玉米粗面加水调成了一碗糊糊状,大白菜洗净了切碎。 一切准备就绪,才开始点火烧锅。 早上和大江婶儿换的油还剩一大半,他一股脑都倒进了锅里。 待油滋啦啦烧热了,把白菜碎都倒进锅里翻炒着。 这个年代家里的调味品少得可怜,只有细盐,酱油和醋。 酱油瓶子里的酱油也不多了。 赵瑞刚一边盘算着下午再去打一点酱油,一边往菜上倒去。 做地瓜玉米糊糊和做疙瘩汤的步骤几乎一样,只是最后将白面疙瘩换成玉米糊和地瓜块儿就好了。 不一会儿,所有食材全部下锅,锅边上也炕上了几个豆饼子。 盖上锅盖。 赵瑞刚便扯过烧火凳,一边呼啦呼啦地拉着风箱,一边琢磨着傍晚的约定。 饭还没起锅,就听大门响动了两声。 是刘彩云带着小铃铛,下工回来了。 赵瑞刚起身迎出来,就看到小铃铛趴在刘彩云的背上,已经睡着了。 他忙接过小铃铛,心疼道:“累了吧?丫头怎么还睡着了?” 刘彩云点点头,道:“她今天在大队部跟几个小孩儿玩儿的累了些,睡了有一会儿了,估计快要醒了。” 赵瑞刚把小铃铛抱到炕上放好。 又拉过小被子给她盖上:“让她继续睡会儿吧,醒了再吃饭。你快洗洗手,饭马上就好。” “嗯。”刘彩云应了声,舀了瓢凉水倒进洗脸盆里就要洗手。 “等一下。” 赵瑞刚忙叫住她,从墙边拎过暖水瓶,往脸盆里兑了些热水进去。 “别用凉水,怪激手的。” 搪瓷盆里顿时腾起了一片白雾。 其实这个季节的中午,用凉水洗手已经不算太冷了,但赵瑞刚还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刘彩云怔了怔,恍惚间有一种两人刚刚结婚时候的感觉。 他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刘彩云还记得,年前的冬天格外的冷。 自己既要带着两岁多的女儿上工,回来后还要自己烧饭。 而赵瑞刚要么是去找上级领导申辩,要么就窝在家里喝酒,对自己和女儿不闻不问。 冬天的冷刺骨。 她每每晚上下工回来,赵瑞刚都已经吃吃喝喝完毕躺在炕上呼呼大睡了。 炉灶上的烧水壶里,一点热水都没有。 自己临走时灌好的热水也都被他用得干干净净。 女儿经常饿得哇哇大哭,她来不及烧热水,就只能在冰冷的水里洗手,抓紧时间做饭。 一整个冬天。 刘彩云的手上冻疮裂口都没有断过,痛痒异常。 慢慢地,到了后来,她几乎都要麻木了。 连一点热水,一口热饭都不给妻女留的男人,还能指望他什么? 刘彩云眼睛有些氤氲,也不知是不是被热气嘘的。 不知为何,这两天的赵瑞刚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再喝酒了,不再打骂了。 性子像是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有空就对着自己忏悔和保证。 不仅做饭了,会陪女儿玩儿,给家里买粮食和生活用品,甚至还会关心自己洗手冷不冷。 刘彩云视线有些模糊了,赶紧撩起水洗了洗脸。 但是,他的保证能信吗?他的誓言能当真吗? 当寒冷的冬天过去了,热水热水,还有区别吗? 第12章 手上的冻疮,看得心疼 “都弄好了,快来吃饭吧。”赵瑞刚招呼道。 “嗯,来了。” 刘彩云用毛巾擦了擦手脸,见赵瑞刚已经盛好了饭,又切了两片腌萝卜。 唉,家里下饭的菜实在是太少了,除了咸菜疙瘩就腌萝卜。 两人静静地吃着饭。 金黄色的玉米糊糊里夹杂着香甜的地瓜块儿,是这个年代农村常吃的饭食。 只不过现在的玉米糊糊相对来说比较粗糙,远不如后世磨得精细。 所以赵瑞刚吃起来还有些不太习惯,总觉得粗糙的颗粒有些划嗓子。 但见刘彩云吃得香甜,自己也不好说吃不下。 他拿起一块儿炕得金黄的豆饼递给刘彩云。 “吃块饼子,光吃稀的不顶饱。” “嗯。”刘彩云接过豆饼,咬了一口细细嚼着。 赵瑞刚看到了刘彩云的食指和小拇指根部还有些肿胀粗大,还有几处干枯的裂痕,皮肉外翻着。 那是冻疮留下的痕迹。 又见她手心和手背还有好多划痕,有的已经快要愈合了,有的还是红红的印子。 那是编筐时候被柳枝划伤的痕迹。 赵瑞刚想起刚和刘彩云认识时候,她的双手十指纤纤,皮肤细嫩光滑。 虽然是农村女孩,但被家中父母兄弟娇养得极好,丝毫不输城里的姑娘。 可嫁给自己后,却遭了这么多的罪,被生活磋磨成了这个样子。 赵瑞刚心中一阵绞痛,悔恨悲痛的感觉瞬间充满了整个胸腔。 忍不住抬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刘彩云大惊失色:“你这是干嘛?” 赵瑞刚眼圈红红的,有些哽咽:“彩云,以前委屈你了!” “让你和铃铛受了那么多的苦,糟了那么多的白眼!” “我会重新振作起来,努力挣钱,让你和女儿都吃饱,过上好日子!” 听着赵瑞刚一句句恳切的话,刘彩云眼睛里也蓄满了眼泪。 她想起了这一年多里自己吃过的苦,挨过的饿,遭过的打,受过的白眼和讥笑。 她不敢回忆来时的路有多痛苦,一点也不敢回忆。 很难,太难了。 她只能挣扎向前啊。 这就是自己当年众叛亲离选择的路啊。 她感觉自己赌输了,马上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她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 是被逼疯,还是饿死?亦或是被打死? 要不是小铃铛在身边一声声地唤着妈妈,她甚至都想直接地,彻底地了结这悲苦的一生。 就在她只剩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时,他却及时幡然醒悟了。 是真的醒悟了吗? 赵瑞刚一时激动,一把握住刘彩云的手。 “彩云,信我!” 言辞恳切。 这次,刘彩云没有躲。 她低下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进碗里。 也许,自己还能再相信他一次? 就再相信一次吧。 只一次! 最后一次。 “妈妈……” “嗯……妈妈呢……” 里屋传来小铃铛嘟囔的声音。 小家伙睡醒了。 俩人立即回过神来,赵瑞刚赶紧起身掀开门帘进屋。 刘彩云也抹干净眼泪,跟着进去了。 小铃铛刚刚睡醒,自己一翻身坐了起来,正在用小爪子揉着惺忪的眼睛。 “宝儿,爸爸来了,饿不饿?要不要吃饭饭啊?” 赵瑞刚朝着宝贝女儿伸开手臂,笑着迎过去。 小铃铛愣了愣神,仿佛还在神游天际。 “爸爸……爸爸打……” 赵瑞刚不由愣在原地,心里腾起一股子酸涩。 这么点的孩子迷迷糊糊之间,最能反应真实想法。 小铃铛无意之间的一句“爸爸打”,直接敲疼了赵瑞刚的心。 可想而知,自己之前的混账行径,给这么大的娃娃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小铃铛又低头揉了揉眼睛,终于清醒了些。 “爸爸,七饭饭,铛铛饿!” 赵瑞刚忙又上前:“那爸爸抱宝儿去吃饭饭好不好?” 小铃铛嘟着小嘴一扭身,朝着后面的刘彩云伸手:“不要爸爸抱,妈妈抱,妈妈抱……” 刘彩云上前抱起小铃铛:“好,妈妈抱,妈妈抱着去吃饭饭。” 转头又对赵瑞刚道:“她刚睡醒,还迷糊着呢。这会儿子不愿意找别人,我抱吧。” 赵瑞刚讪讪地点了点头,又赶紧转身去倒水盛饭去了。 一家三口一起吃了午饭。 由于早上吃过白面疙瘩汤,中午却伙食质量下降,惹得小铃铛十分不快,嘟着小嘴不情不愿地吃着。 “铛铛不喜欢七糊糊,铛铛喜欢七面面,七肉肉……” 赵瑞刚忙道:“那爸爸晚上给宝儿做肉肉好不好?” 小铃铛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真的吗?有肉肉?” 赵瑞刚笑道:“嗯,晚上就有肉肉了!但是宝儿现在也要好好吃饭,下午才能有力气玩儿,晚上才有力气吃肉肉。” 小铃铛笑得眉眼弯弯:“嗯!” 吃完午饭还没休息一会儿。 “哔——哔——”的哨声就又响起来了。 刘彩云收拾利索,抱着小铃铛就准备去上工。 赵瑞刚皱着眉头道:“怎么这么早?” 刘彩云道:“现在正是春忙呢,队里就给调整了时间。” 赵瑞刚道:“这也太累了。” 刘彩云道:“那也没办法,去年天旱,收成不好。队里说今年加把劲儿,多开荒多种粮。再有五六天我们的编筐任务也就完成了,也要上地里干农活儿了。” 来不及多说,便拉着小铃铛出去了。 赵瑞刚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年景不好,一切待自己有些成绩了再说吧。 下午时分,赵瑞刚也没闲着。 距离与黑夹克的约定还有段时间。 趁这个时间,正好能把菜园子收拾出来。 赵瑞刚家是坐北朝南的三间黄泥抹就的土坯房。 中间是堂屋,垒着灶台,放着橱柜和大水缸。秋冬时节做饭烧灶都在这里。 堂屋的东边是卧室,南墙窗户连着大炕,北墙放着一排一米高的老木头柜子。 这是他家唯一像样的家具了,是当初刘彩云的嫁妆。 院子用两米高的土坯墙围着,面积倒是不小。 西墙跟靠近房屋的地方用木头搭起了一片棚子,与屋顶相连。 棚子下垒着一个简易的灶台。 是夏天天热时候做饭用的。 东墙这边有一片菜园子,几乎占了整个院子的三分之二。 里面有两棵树,一棵是海棠树。 另一棵也是海棠树。 因为疏于照管,两棵树的枝条都显得有些凋零。 园子的北边收拾出来的一小块儿地方,种着一垄小白菜和几颗小葱。 其他大部分地方都荒废着。 里面满是杂草,还堆了不少玉米杆子和其他杂物。 赵瑞刚盯上的就是这一片菜园子,这属于自家的自留地,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这个时节,正适合种菜。 说干就干。 赵瑞刚挽起袖子,踏进菜园子里。 第13章 收拾菜园子 先收拾杂物。 有用的留下放在西墙跟下,没用的统统丢掉。 把玉米杆子捆扎利索,抱到菜园子南边的柴禾垛上。 仅仅收拾完这两样儿,赵瑞刚就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 稍作休息。 他又从家中找到一把缺齿了竹耙子。 清理园子里的杂草和落叶。 又找来一把生锈的旧薅锄,蹲着把杂草一点点清除掉。 翻土,需要用大板锄。 赵瑞刚家着实没有,得从供销社买一把回来了。 就在赵瑞刚吭哧吭哧收拾菜园子的时候,日头悄悄往西移着。 瓦窑厂,六猴子还靠在墙根上睡得迷迷糊糊。 突然感觉有人推了推自己。 他立马惊醒了过来。 面前这个算是半个熟人,经常来这片寻摸东西。 那人笑呵呵地问:“猴子,今天又有货要出了?” 六猴子擦了擦睡觉时流出来的口水,笑道:“呵,这不是老刘哥么,你可是赶上了,今天可有好货!” 说完小心翼翼地打开袖套,露出半根曲轴。 老刘哥把曲轴拿在手里掂了掂:“嗯,有点份量。这个怎么说?” 六猴子四周望了望,见不远处有了些人,但没人关注他这边。 便凑近了些,伸出一个拳头:“得这个数!” 老刘哥一挑眉:“一根破棍子你要一块钱?太黑了吧!” 六猴子一瞪眼,挥了挥拳头:“一块钱?瞅清楚了,一个大团结!” 老刘哥着实被吓得不轻,啐了一口:“你小子当我棒槌?一根破轴你敢要十块钱?” 六猴子道:“我这可是蛋……不是……我这是马体……” 他舌头转了几转。 怎么也说不利索。 心一横脚一跺:“反正就是高货!值这些钱!” 老刘哥像看傻子似的上下看了他几眼。 冷笑了几声,转身走了。 六猴子朝着他背影啐了一口唾沫,暗骂一声:“白痴!不识货的家伙!” 看看日头,太阳偏西,大约下午四点多了。 瓦窑厂自然形成的“黑市”,大多时间都是这时候开始来人。 天擦黑开始上人。 六猴子也不再着急,把曲轴裹好,站起身来晃悠着去碰运气。 期间又接触了两个买家。 一个听完要价,也同刘老哥一般反应,直接转身就走了。 另一个似乎看中了货,谈得好好的准备成交了。 一听报价,顿时炸毛,怀疑六猴子在戏耍他,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六猴子吓得腿软,说了不少软化才让那人作罢,气呼呼地走了。 连碰了几鼻子灰。 六猴子沮丧了。 感觉白日里的那些美梦都泡汤了。 拎着袖套狠狠锤了下一旁斑驳的土墙,小声骂道:“好你个赵瑞刚,肯定是在耍老子!” 正要去找赵瑞刚算账,就听身后有人喊。 “诶,小兄弟?” 六猴子闻声,转身一看。 正是昨天跟赵瑞刚交易的那个黑夹克。 黑夹克快走两步上前来,主动问道:“又见面了小兄弟,今天有什么高货吗?” 六猴子心情颇为糟糕,没好气道:“高货没有,垃圾一堆。” 黑夹克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倒也不恼,只笑笑说:“亮出来看看。” 六猴子见对方认真,便“哗啦”一声,把袖套里的货都倒在了地上。 黑夹克蹲下来仔细摸了摸几个齿轮。 又捡起曲轴认真端详了一阵,笑道: “你小子鬼头,还说没有高货,故意吊我胃口不是?” 六猴子蔫头蔫脑道:“得了吧,别拿我开涮,一个破曲轴有啥高的。” 黑夹克见状来了兴致。 用手指着曲轴上的刻印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老苏造的高碳铬轴承钢,淬火处理过,加工纹理清晰。这不是高货是啥?” 六猴子一愣:“你真的这么认为?” 黑夹克注意力全在曲轴上,全然没看道六猴子的表情: “说吧,这种货你有多少?我全要了!” 这态度在瓦窑厂可不多见。 向来都是买家极力压货的,还没见过捧货的。 那不是冤大头了吗? 但因为昨天的经历,黑夹克潜意识里就把六猴子当成赵瑞刚的同伴。 倘若当着明白人说假话,显得自己小家子气,索性便实话实说了。 磊落大方好成事。 可他没没料到的是,眼前的六猴子可没赵瑞刚的眼力价。 但六猴子是多机灵的一个人。 一听黑夹克这话头,小眼珠一转,顿时明白了过来。 立即挺直了后背,扬起了下巴,笑着说道: “老哥识货!不瞒你说,为了搞到这根曲轴,我可费了不少心思啊!” “你看看这分量!你再瞅瞅这刻印!” 六猴子想起赵瑞刚的那些话。 “虽然有些生锈,钢印也模糊了,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大毛子工厂货!” 黑夹克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咱也不啰嗦,小兄弟报个价吧。” 六猴子刚要脱口说十块。 见黑夹克满脸的赞同之色,立即舌头一转,道:“十三块!冲你这敞亮劲儿,咱这可是朋友价!” 黑夹克一笑:“成交!” 拿到两张五元和三张一元的钱。 六猴子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但面上还强作镇定地同黑夹克寒暄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这时候太阳刚刚偏西,红霞漫天。 六猴子直觉得自己都要飘起来了,咧着大嘴朝赵瑞刚家奔去。 他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赵瑞刚。 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此时的赵瑞刚,还在自家菜园子里锄着地。 他用小薅锄把杂草都锄干净扔了出去。 又堆了几个小垄,把菜园子分成几个小块,计划着种不同的菜。 看着干净又平整的菜园子,赵瑞刚虽然又热又累,心里却感觉成就满满。 恍惚间。 他仿佛看见一片绿油油的菜田里,自己在田间用锄头松土,自家媳妇儿在后面摘着成熟的青菜和瓜果。 小铃铛在咯咯笑着。 一边倒腾着小短腿追蝴蝶一边欢快地喊:“爸爸爸爸,铛铛要七洋柿子!” 一幅美妙的场景,如画一样浮现在眼前。 赵瑞刚感觉自己都要幸福地冒泡了。 突然。 大门外传来一个激动万分的尖叫声:“瑞哥!成了成了!” 彩色的泡泡“啪”的一声爆破。 瞬间把赵瑞刚拉回到了现实。 眼前只有光秃秃的菜园子,和刚刚窜过来的一个又黑又瘦的身影。 “瑞哥,我服了!” “你可真是高山顶儿上点灯——高明至极啊!” 六猴子呲着大牙,迫不及待地凑近赵瑞刚。 第14章 六猴子服了,不敢藏私 赵瑞刚嫌弃地用手推了推他的脸。 舀了一瓢凉水,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口,才开口问道:“卖了多少钱?” 六猴子嘿嘿一笑。 从破口袋里摸出来两张五块钱的纸币,献宝似地说:“果真卖了十块钱!” “瑞哥,先给你五块整的,等我给朱老五结清了拿了零的再给你送过来。” 赵瑞刚问道:“卖给了谁?” 六猴子笑道:“就是你昨天碰到的那个买齿轮的!” 赵瑞刚接过了钱。 意味深长地看了六猴子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六猴子对上赵瑞刚的目光,心猛地“咯噔”了一下,随后一阵突突。 他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攥着多出来的三块钱。 手心里全是汗,像是攥着烫手的山芋。 他偷偷瞄了眼赵瑞刚,见他又在低头收拾杂草。 六猴子咽了咽唾沫,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有些心虚地说道:“那……那我先去朱老五家还账了……” 赵瑞刚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六猴子快步走出大门,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感觉刚才赵瑞刚那目光像把锐利的刀,直直戳进自己心底,把自己那点小心思看得透透的。 “要不,跟他直说?” 这个念头刚一闪现,又被他狠狠掐灭。 “不行不行,到手的钱哪儿能再吐出去!” “说不定他就是随便看了一眼,压根儿没发现。” 可话虽这么说,六猴子却始终无法安心。 那三块钱在兜里沉甸甸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满心都是做贼心虚的惶恐。 这感觉,连以前偷着从大江婶儿家鸡窝里摸鸡蛋时候都没有过。 只走了几步。 六猴子就停住了脚步,透过木质的破门,看到赵瑞刚又在翻地。 毕竟没做过农活,他翻地的姿势看起来又怪异又累人。 一咬牙一跺脚,再次返回了赵瑞刚家里。 径直来到赵瑞刚面前。 拿出捏得有些潮湿的三块钱递给赵瑞刚。 “瑞哥,刚才我没说实话。我卖了十三块钱。这三块,也给你!” 赵瑞刚定定地看了他一阵儿,才接过钱道:“为什么都给我?” 六猴子见赵瑞刚接了钱。 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诚恳道:“我看透了,你才真是高人!” “今天这事儿要是没有瑞哥你,我铁定就赔钱了。” “有了你的指点,才赚到了钱,还赚了这么多!” “今天这钱我要是昧下了,我心里这疙瘩就解不开了,以后还怎么有脸跟瑞哥你打交道!” “我六猴子虽然贪财,但大事儿还是拎得清的!” “而且我也看得出来,瑞哥是个挣大钱的主儿。我希望跟着瑞哥干,以后有吃肉的机会,能拉小弟我一把。” 赵瑞刚淡淡地看着对方。 良久不语。 其实,就在六猴子说出买主是黑夹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六猴子有藏私。 十块钱只是赵瑞刚给的底价。 遇到专业的,加上六猴子的机灵劲儿,卖价绝对能高。 很显然,黑夹克就是个专业的。 通过昨天一次交易时,赵瑞刚对黑夹克的观察,他深信这根曲轴能卖到十二块钱,甚至更多。 但六猴子藏私,他却没有直接戳破,而是在故意考验他。 在这个特殊时期。 黑市交易本来是处在灰色地带。 在整个鞍阳市,对于农村里这种倒卖废件的情况,尚处于一种“民不报官不究”的状态下。 黑市这条来快钱的路子,对赵瑞刚来说十分重要,不能断。 但他又不能自己总往瓦窑厂那边跑。 他需要一个帮手。 六猴子为人机灵,又是最早一批拆废旧零件倒卖的人,对整个环境相当熟悉。 是个不错的人选 但如果六猴子扯了谎,昧了钱,那赵瑞刚会直接舍弃他。 不会再与他合作。 而此时,六猴子去而复返,坦率承认,言辞诚恳。 赵瑞刚十分欣慰。 看来自己没看走眼。 赵瑞刚上一世,是国手级别的教授专家。 周身自带一种俯瞰众生,令人生畏的气场。 这种气场,并没有随着他的重生而消失。 而是自然地融合在他这具年轻的身体上。 所以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六猴子只感觉自己在对方面前,好像没穿衣服一样,被他里外看得透彻。 赵瑞刚那深邃锐利的双眸,仿佛深夜的寒星,似有实质般的穿透力。 仿佛能将周围的一切都纳入眼底,看穿一切虚假和掩饰。 一瞬间的对视。 犀利得仿佛能穿透灵魂。 让六猴子在瞬间感到自己像是被置于放大镜下的蚂蚁,毫无隐私可言。 汗水,止不住流下两鬓。 暗自庆幸,幸好没耍小心思。 而随着赵瑞刚淡淡一笑,六猴子心中的压迫感瞬间消失。 六猴子急忙跟着嘿嘿笑起来。 瑞哥笑了,看来这事能成! 赵瑞刚拍了拍身上的土,问道:“想不想天黑之前再赚一笔?” 六猴子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不想赚钱的是傻子!” 赵瑞刚道:“你那朋友朱老五家里,堂屋西侧那个破架子上,第一排靠右的一个锥形管,第二排左侧草帽旁边的一个喷油嘴儿,还有第三排放在铁皮罐子上的三个大螺母,只要单价不超过一块钱,你就全要了。” 六猴子惊讶:“单个儿本钱一块?这还能赚钱?” 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愚蠢。 抽了自己一巴掌,六猴子保证道:“瑞哥,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这就照办!” 赵瑞刚知道六猴子身上有钱,但还是将那三块钱递给了他。 “这是本钱,晚上瓦窑厂汇合。” 六猴子毫不迟疑地推了回去:“不用瑞哥拿钱,我有本钱!” 赵瑞刚坚持:“我出本钱,你来跑腿儿,咱们合作共赢。” 听他这么一说,六猴子也不再推辞了,接过钱往兜里一揣。 “那我多钱出手合适?”六猴子又问道。 赵瑞刚略一思索。 “那个锥形管和几个大螺母,每样给到五块钱就能出手。那个喷油嘴儿,少说也得十块钱。” 踏出赵瑞刚的家门,六猴子不禁心中感慨,这才是行家里手啊! 朱老五的家里赵瑞刚只去过这么一次,值钱的东西就全都看出来了! 就凭这眼力,值得佩服! 跟着他干绝对大有钱途啊! 就是可怜朱老五,钻营积攒了这么久的货,好东西就要被掏空了! 当然,六猴子心中不会有一丝愧疚。 村里社员们扒拉废零件,原本也不识货,卖给谁也都只敢开价几分几毛的。 有那外来的识货的,拿走了转手一卖就翻了几倍甚至几十倍。 这钱与其让那些外来买货的人挣走,还不如让他六猴子挣。 第15章 饼子是甜的 赵瑞刚一直干到太阳西斜,菜园已经出了大致轮廓。 半分地,估计有三十多平米。 他准备分成两块菜畦,改善家里伙食。 至于究竟种什么,得看能搞到什么种子。 这个年代,蔬菜种子和秧苗都不太容易得到。 一般由大队统一分派,或者有余粮的人家提前预留,可选范围也不大。 手搭凉棚,看看偏西的日头。 估摸着刘彩云和小铃铛快要回来了,赵瑞刚便迈出菜园子。 回屋洗干净手脸,又翻找了一顿,翻出几张粮票。 肉票一张也无。 想也知道,是被之前的赵瑞刚拿去糟践了。 存粮已经见底,必须要赶紧补充一些粮食了。 很快便来到供销社,买了油,小米,杂合面,萝卜,大白菜,土豆。 有票的用票,没票的就直接花高价买。 售货员连着两天见到赵瑞刚,一边算账一边心中狐疑:这是,浪子回头了? 鞍阳县气候干燥,雨水只集中在夏季。 所以这里普遍种植玉米、高粱、谷子等耐干旱的农作物。 这也是农村合作社的社员们日常所吃的粮食。 小铃铛常吃的米糊糊,就是小米碾碎了熬制的。 接完前面的帐,赵瑞刚又问:“同志,有大米卖吗?” “还有一点,两毛五一斤。” 价格偏贵。 不过,水稻在鞍阳市极为少见,贵有贵的道理。 想着要给刘彩云和小铃铛换换口味,虽然贵,但赵瑞刚还是开口道:“帮我称两斤。” 算完账。 一大堆粮食蔬菜外加一把大板锄,总共花费了四块八毛钱。 身上的钱,顿时所剩无几了。 但赵瑞刚丝毫不在意。 他有信心,今晚还会有所收益。 刘彩云带着小铃铛下工回来,进门就被菜园子震惊到了。 小小一片菜园子,方方正正。 杂物和杂草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对比以前的杂乱,刘彩云甚至有点怀疑进错了院子。 待进了屋,就见赵瑞刚挽着袖子,正在呼呼地往锅边上贴着饼子。 锅里冒出来的热气腾在他的脸上,朦胧得有些看不清楚。 “爸爸,你在做好七的吗?” “是七肉肉吗?” 小铃铛刚跑进来就大声喊着。 小短腿嗒嗒嗒地跑到赵瑞刚身边,抻着脖子,垫着脚就要往锅里看。 赵瑞刚抬头见到妻女回来了,立马喜笑颜开:“累了吧?饭一会儿就好!” 刘彩云见这个曾经让自己伤透了心的男人在灶台前忙碌,一时间觉得十分暖心。 她微微一笑应了声:“不累,今天的柳条泡得比较软,编得顺手。” 一边说着一边去倒水洗手洗脸了。 小铃铛见爸爸只顾着跟妈妈说话,直接忽略了自己的问话。 顿时气鼓鼓地鼓起了小脸颊:“爸爸不理铛铛!” 赵瑞刚立马哈哈一笑,要不是手上沾着面糊,他都想在宝贝女儿的小脸儿上挼两下了。 “理宝儿啊,爸爸听着你,宝儿说吧。” 小铃铛眼睛亮晶晶地问:“肉肉呢?” 赵瑞刚一愣。 有些歉意道:“今天爸爸没买到肉肉,我们明天再吃好不好?” 小铃铛闻言。 小脸儿立马垮了下来:“爸爸坏!爸爸说晚上七肉肉的!” 赵瑞刚歉意更浓了:“是爸爸不对,爸爸保证明天一定让宝儿吃上肉肉好不好?” 小铃铛眼泪已经出来了。 噘着小嘴儿,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赵瑞刚,感觉伤心极了。 小小的人儿已经开始有小心思,一整个下午都在惦记赵瑞刚承诺吃肉的事儿。 赵瑞刚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这小丫头的样子着实太让人心疼了! 不言不语,不大声哭闹,就那么眼圈红红,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赵瑞刚的心脏一下子就被击中,瞬间心疼得不得了。 “宝儿别哭,是爸爸不对!” 刘彩云擦好手脸走过来,一把抱起小铃铛给她抹眼泪,一边对赵瑞刚道:“没事,小孩子一会儿就好。” 赵瑞刚没有被安慰道,反而更加内疚。 “外面的菜园子,是你开的?” 刘彩云抱着小铃铛,一边给她洗脸洗手,一边问道。 赵瑞刚一边继续贴饼子一边道:“这块儿空地收拾出来,我打算种点菜,够咱们一家三口吃。明天我再把塌了的土墙豁口堵上,再找秫秸围起来,就像样了。” 刘彩云叹道:“这一块地儿收拾出来可不轻快。” 赵瑞刚笑笑:“这有啥,我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干点农活不算啥事儿。” 刚说完一转身,腿突然疼得他抽了一口气,但很快掩饰了过去。 下午蹲着收拾园子,腿着实有些不利索。 刘彩云分明也看到了,但没再说话,只是心中五味杂陈。 家里这片荒地,其实她早就提过,应该做成菜园。 但以前的赵瑞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让他做点农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就连后来因为那件事没了工厂的工作,家中断了经济来源,甚至连口吃的都没有了,他都没想过要去大队上工挣点工分。 整整一年就靠着原本的积蓄和一点点的人头粮过活。 而现在,就在家里马上揭不开锅的时候,他突然醒悟了。 不仅浪子回头,撕毁了认罪书,做起了饭,竟然连农活都肯干了。 刘彩云觉得自己心门的缝隙又大了些,似乎又透进了更多的光。 “快来,吃饭了!” 刘彩云思绪正在神游之际,就听赵瑞刚一声喊。 她回过神来,放下小铃铛,一起摆起粗糙的木桌板凳来。 待看到赵瑞刚端上来的饭食,刚被妈妈安抚好的小铃铛嘴巴翘得更高了。 玉米面饼子! 妈妈以前也做过的。 “铛铛不喜欢吃玉米饼饼!” 说着小嘴儿又噘得老高。 刘彩云有些疲累,又被孩子的任性闹得头疼,俏眉一竖就开口教训: “铛铛!别闹!哪儿能这么任性!肉哪儿是说买就能买到的!” 赵瑞刚连忙拦住妻子:“彩云,别凶孩子,是我答应她,没做到!” 说着又对着小铃铛,认真道: “宝儿乖,对不起!今天爸爸不该说话不算数,爸爸向你道歉!” 第16章 余老板定价 刘彩云愣住了。 在她的印象里,赵瑞刚向来大男子主义。 很少会对谁低头认错,更别说对一个两岁多的孩子。 她看着丈夫哄孩子的样子,心里又暖又有些惊讶。 况且对于这个年代的父母来说,孩子闹脾气,安慰几下就好了。 如果再闹,就直接上巴掌。 没见过谁家父母对着孩子道歉的。 赵瑞刚继续哄着:“咱们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等明天的肉肉。爸爸向你保证,明天早上一睁眼,宝儿就能看到香香的肉肉了!” 说着又伸出了小拇指,“来,咱们拉钩好不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铃铛抽抽搭搭地看着爸爸。 泪珠子还挂在脸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小小的手指,跟爸爸拉了钩。 “那爸爸,你可不许骗我了。”小铃铛带着哭腔说。 “不骗你,爸爸一定做到。” 赵瑞刚郑重地点点头,还极其正式地用大拇指贴了贴小铃铛的大拇指。 表示盖钢印,绝对不改了! 小丫头终于破涕为笑。 接过妈妈递来金黄的饼子,小小地咬了一口。 突然她的眼睛瞬间变大了,兴奋地看着妈妈。 “甜甜!饼饼好七!比妈妈做的好七!” 刘彩云疑惑地咬了一口,嚼了两下,不可思议地看向赵瑞刚:“甜的?” 赵瑞刚笑道:“我在玉米面里掺了一半的白面,这样口感就细腻多了,吃起来不会再觉得划嗓子了。我还掺了些白糖……” 刘彩云有些惊讶:“白糖?可白糖那么贵!”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白糖可是稀罕物,供销社里的白糖都卖到了一块二一斤。 这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并不是生活必需的开销。 社员们一般只会在过节前后买些白糖,比如中秋做月饼,放一点白糖调味儿。 再就是家中来了贵客,会冲上一杯白糖水待客。 其次就是孩子生病了,吃药时候会在水里或者粥里加上点白糖,来改善一下药味儿的苦涩。 平时没有谁家舍得用白糖的,更别提直接掺在玉米面饼子里。 赵瑞刚知道刘彩云在担忧什么,忙把今天与六猴子合作卖曲轴的事儿告诉了她。 “所以卖曲轴挣了挣了五块钱,我买了一些米面粮油。我说过,一定会让你和铃铛吃饱饭的!”赵瑞刚道。 说着,又把其他的饭食端了上了。 一小盆醋溜大白菜。 还有三碗散发着阵阵香气的微微发黄的大米粥。 这个年代的大米并不像后世那般精工细磨。 在这个贫苦的年代,加工设备和工艺都十分简陋,大米并不像后世那般精工细磨,只是简单地去壳、碾磨。 连米糠去除得都不完全,所以大米的外观并不算洁白光亮,而是微微发黄。 但物以稀为贵,在这个以玉米,高粱和小米为主食的偏远的小县城里,能吃大米的时候并不多见。 所以刚一端上来,喷香的味道就立马吸引了小铃铛灵敏的小鼻子。 赵瑞刚又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大概三两左右的白糖。 打开盖子,用筷子挑了点白糖,分别放在两碗粥里,搅了搅,给刘彩云和小铃铛推过去。 “快尝尝看。” 甜甜的大米粥配上改良过的玉米面饼子,再配上酸爽开胃的炒白菜,一家人吃得不亦乐乎。 赵瑞刚看看女儿,又看了看妻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虽然吃的饭菜简单,却觉得有一股别样的温馨。 待吃完饭,天刚刚擦黑。 眼见着已经过了约定的时刻,赵瑞刚向刘彩云交代了几句,便带上整理好的翻译稿急匆匆赶往瓦窑厂废墟。 还没走近目的地,远远就看到两个黑乎乎的身影在一处墙根下等着。 隐约还有几声牢骚声。 “到底还来不来?你不是约好的吗?” “别急别急,应该快到了!” “哼,这么个破地方等了这么久了都不见人……” “诶,来了来了!” 黑夹克看到赵瑞刚的身影,忙朝他挥了挥手。 赵瑞刚快走了几步凑上前去。 就见昨天见面的黑夹克一脸笑意,旁边还站着个负手而立,一脸不耐烦的戴眼镜老头。 明显等了很久了。 双方碰面,赵瑞刚和黑夹克互相点头示意。 黑市里,没有寒暄的规矩,点头示意即可。 待赵瑞刚看向眼镜老头儿时,对方不客气地冷哼一声。 “大老远把我叫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为见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这话显然是对黑夹克说的。 “这不是上面催的实在紧嘛,难得碰到一个懂俄语的,您老受累给掌掌眼!” 黑夹克对眼镜老头儿毕恭毕敬,有些谦卑。 转身对赵瑞刚道:“你翻译的东西带来没?” 赵瑞刚将翻译的原件和草稿纸,全部递给黑夹克。 黑夹克凑近矮墙,点上早已放好的一只蜡烛,凑近了烛光大略扫一眼,便转手递给眼镜老者。 老头儿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镜,扁着嘴,看了一会儿,不屑道:“准确度过得去,上下文的衔接有些不连贯。只能说是凑合,值个千一吧。” 黑夹克怕赵瑞刚没听懂,解释道:“就是每翻译一千字块就一块钱的价格。这个价格也算符合行情。小老弟,你觉得怎么样?” 赵瑞刚不动声色道:“你们是金主,你说的算。” 说罢,眼睛看向眼镜老头儿那边。 找到合适的翻译,又这么顺利地谈妥价格,黑夹克轻松一笑道:“那就好!翻译这种事儿,不是一天两天的买卖,咱们细水长流。小老弟,那就预祝今后合作愉快……” “等一下!” 这时,眼镜老头儿突然喊了一嗓子。 嗓门很高,春雷似的。 黑夹克被吓了一跳:“余所——余老板,怎么了?” 被称为余老板的老头儿,一手捏着俄语原稿,一手指向赵瑞刚。 “我才看到,这原稿最多也就五百多字,你怎么给翻译出来了两千多字?” 赵瑞刚道:“所以,您是怀疑我在灌水?” 余老板瞪眼,语气颇为严厉。 “呸,灌什么水!我是想问,原稿里面只说了球面车床的操作方法!” “怎么在你的翻译稿中,连刀架的维修保养也提到了?后面的内容,你是从哪儿看到的?” 赵瑞刚笑道:“我见原稿残缺不全,猜想缺少的内容应该就是球床的维修和保养,顺便就加上了。” 余老板反应了片刻,一脸急躁地说道:“呸呸呸,我当然知道你给加上了!我是问,你怎么知道维修和保养的?” 赵瑞刚耸耸肩膀,并不回答。 第17章 钱票到手 不答,并非不知。 事实上,赵瑞刚对这款6140型的球面车床,熟悉得简直可以用如数家珍来形容。 这台设备进口于苏联,为华夏的核事业做出过极为突出的贡献。 铀球的加工,就用到了这台设备。 上一世,国家为了避免关键设备被人卡脖子,安排赵瑞刚带领团队用半个月的时间将球床的全部零件进行过测绘。 然后又潜心研究了三个月。 对于这款设备的了解,放眼当下的整个华夏,赵瑞刚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当然,这番话无法解释。 余老板瞪着眼质问:“你这小子!问你话,怎么不答?” 赵瑞刚摊了摊手,道:“在瓦窑厂里做买卖,只看货,不问根由,这规矩,余老板不会不知道吧?” 老头儿有些着恼地看向黑夹克:“小陈,还有这破规矩?” 陈学深在此处晃荡过一段时间,对这里的规矩确实了解一些。 他无奈道:“的确,余老板,这个希望你能理解。毕竟,这瓦窑厂里的事情见不得光。” 余老板嗤之以鼻:“呸,狗屁规矩!” 虽然这么说,但他也清楚,再追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你这小同志还是有两把刷子,前面价格定太低了,就冲你这补充的资料,给你提一块钱,千二。” 赵瑞刚笑了笑。 “老先生,您都说前面价格定低了,这才涨一块钱?” “我看老先生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跟我一个毛小子也犯不上计较,不如一次给到位?” “我的翻译水平您也看到了,这是个持久的活儿。您价格给到位,我干活儿多卖力。活儿干好了,比什么都强,您还在乎这仨瓜俩枣?” 这番话说得老头儿心里颇为畅快。 大手一挥,道:“那就千三!” 陈学深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忙悄悄去拉老头儿的袖子。 老头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添什么乱?” 陈学深只好悻悻地缩回了手。 而这时,陈瑞刚又道:“千三的价格很公道,老先生果然爽快。” “不过呢,您也看到了,我不仅翻译原文,还能在原文件基础上查缺补漏。这可是普通翻译比不了的。” “看原稿的残缺程度,估计您也费了不少心思。倘若有我这么一个精通内容的翻译,能给您省不少精力。” “依您身份,省下的精力可以办多少大事儿呀!” 老头儿听得美滋滋,一拍大腿道:“在理!就冲这番话,我再给你提提价!” 赵瑞刚抢话道:“再谈钱就显得我太不懂事儿了。这样,粮票肉票什么的,您随便补点就成,实在不行,工业票也可以。您也知道,我们这穷困农村的,粮食物资着实有点少。” 临了,赵瑞刚又把一顶高帽奉上:“老爷子豪迈,我可是看中老爷子您这个人了,相信您怎么都不会亏待我的!” 老头儿哈哈大笑,连连拍手:“爽快!对我脾气!小陈,听到没有,翻译的事儿就这么定了,还不快给他结这次的尾款?” 陈学深半天插不上话。 但他旁观者清,彻底看透了赵瑞刚的财迷本色。 打眼一看觉得这人长得清秀俊朗,不苟言笑,十分矜持清高。 但谈起钱来,是真不含糊啊! 那些哄老头儿开心的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心里虽然有些牢骚,但老头儿发话,陈学深只好结账。 细数下来,这次翻译总量2536个字。 不足一百的,累计到下次再算。 千三的价格,算下来正好七块五毛钱。 刷刷刷。 陈学深数出来七张一元和一张五毛的纸币。 赵瑞刚接过钱,继续直勾勾地盯着陈学深。 不等赵瑞刚说话,老头儿在后面喝道:“粮票肉票工业票啥的,掏出来给他呀?墨迹啥呢?” 陈学深只好从夹克内衬口袋中掏出一小卷票。 一共两斤肉票,一斤红糖票。 手里没有工业票,但有一张五公斤的细粮票。 不舍的递给了赵瑞刚。 肉疼! 非常之肉疼! 虽然他吃着公粮,并不是很缺钱。 但也没到给出一沓票而无动于衷的程度! 那可都是全国票呀! 看着赵瑞刚笑盈盈的脸,真是隔应! 这小子! 真贪! 赵瑞刚从陈学深手中接过票时,明显感觉到一瞬间的迟滞。 暗下里用力一拽,所有的票就都到手了。 “陈老哥,下次翻译什么内容?”赵瑞刚心情十分愉悦。 “给,这份文件。” 赵瑞刚接过文件。 凑近忽闪的烛光粗略看一眼,是一本沾满油污的小册子。 设备维修方面的俄语资料,心中大概有了谱。 约定三天以后原地交稿,赵瑞刚便不再寒暄。 直接告辞,去别处寻六猴子去。 就在陈学深和赵瑞刚约定交稿期间,老头儿一直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赵瑞刚的翻译稿件。 待细致地看完一遍,一抬头,就看到陈学深一脸苦瓜色。 他不悦道:“小陈,你怎么回事?” 陈学深犹豫了一下,道:“余所长,您不觉得,那小子很鬼头吗?需要按流程查下背景吗?” 余振南眼睛朝赵瑞刚离开的方向看了看,道:“肯定要查的。不过我倒觉得是挺务实的小伙子,能力也强。” 说着摇了摇手中的纸张,“就他这文稿的翻译水平,你让所里专业的翻译都做不到!哼,一群吃干饭的,还比不上人家一个野路子!” 陈学深摇摇头:“翻译水平,自然是您说了算。但千三的价格,外加肉票糖票,这未免太高了吧?所里其他人要是知道了这个价儿,不得翻了天啊?” 余振南一瞪眼:“他们敢!” 陈学深苦笑道:“当着您的面,他们自然是不敢,但私下呢?咱们所里普通翻译员,一个月的工资才四五十块钱。” “上次京城刘教授推荐来的俄语翻译,您给的报价也就千三。” “当时刘教授觉得委屈学生,抱怨了好几天,结果还被您骂了回去。这事儿您忘了?” 余振南眨巴眨巴眼睛:“嗯?有这事?” 陈学深心里又默默叹了口气,耷拉着嘴角道:“您倒是忘得干净,后来还不是我去赔礼道歉的。” 余振南狡黠一笑,宛若个老狐狸。 “几块钱的事儿,天能塌咋得?” “怕他们知道,那你就别跟他们说呀!” “这事儿就你知我知,我不说你不说,所里人能知道才见鬼!” 陈学深立马急了:“钱和票都是我个人垫付的,得报销,不说怎么能成?” 老头笑容收敛,瞪眼。 “钱钱钱,就知道钱!这种小事也来烦我!滚滚滚,有辙想去,没辙死去!” 说完,拔腿大步朝外走去。 陈学深头上冒出几条黑线。 明明是你嘴大漏风,随心定价,到头来让下属擦屁股! 什么人呀这是! 陈学深叹了口气。 拿起矮墙上的蜡烛一口吹灭,紧跑几步追了上去。 第18章 买鸡,被抢钱 赵瑞刚找到六猴子时,六猴子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儿了。 前面赵瑞刚交代的货,他全部拿下。 一倒手,净赚二十块钱! 现在六猴子的口袋里鼓鼓囊囊,装满了钱。 二十块钱啊! 六猴子在瓦窑厂扒拉一年了,从没有过这么丰厚的回报! 算了成本和利润,按照事先的约定,两人分好了钱。 六猴子喜笑颜开道:“瑞刚,我现在彻底服你了!我认准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你指东,我不往西,你让我抓狗,我不去追鸡,你让我数三四五,我绝不数五六七!” “总之,我以后对你,就是小媳妇儿洗干净进洞房,你让干啥我干啥!” 赵瑞刚静静等他说完,问道:“像朱老五那样的朋友,你还有多少?” 六猴子脱口而出:“多的是!” 赵瑞刚嘴角一勾:“行,你先约着,约好了带我挨家去看看。” 六猴子反应过来。 兴奋地点头,如小鸡啄米。 瓦窑厂里混这么久,朋友大把。 而朋友,不就是拿来坑的吗! 赵瑞刚算算手里的钱,已经整整十八块钱了。 这个年代,钢厂的正式工的月收入也才三十块钱左右。 而自己,仅仅两天时间就挣了普通钢厂工人半个多月的工资。 赵瑞刚表示,还算满意。 他没有忘记对小铃铛的承诺,现在拿到钱,最先想买的就是肉。 可抬头看看黑透的夜空和皎洁的月光。 不用看也知道,供销社早就关门了。 但他不想明天再买,直接问六猴子:“除了供销社,哪里能买到肉?” 六猴子抠了抠眼睛道:“瓦窑厂旁边就有个卖杂货的黑市。可以去碰碰运气,说不能定有肉。” 赵瑞刚:“带路。” 俩人踏着月色,穿过大片大片的废墟,就走到一条小道上。 小路不宽,两侧却有不少人。 或坐,或站,身边点着蜡烛或是煤油灯。 豆大的火苗在微微的春风下颤抖着摇曳着,一晃一晃的。 人们的身前地上,放着箩筐或者破毡布。 里面摆放着各式的货品。 有稀缺的粮食。 白花花的面粉。 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鸡蛋。 还有各种的土豆萝卜大白菜。 卖肉的倒是没有看到。 这些人,都是周边生产队的社员们。 也不吆喝,只静静地等待,只有主顾询问时候,才会轻轻回应几句。 整个环境都比较安静。 这种安静让赵瑞刚极其不适应。 上一世,赵瑞刚只知道社员们会拆零件倒卖,并不知道废墟后面还有这样的一个黑市。 “这个黑市多久了?”赵瑞刚问道。 六猴子答道:“得快两年了吧。” 赵瑞刚又问:“没人管吗?” 由于政策原因,这个年代的个人物资,比如家里饲养的鸡鸭,自留地里的蔬菜等,除了自己使用以外,要售卖只能卖给供销社。 再由供销社再统一出售。 私人买卖,是明令禁止的。 瓦窑厂的存在,主要因为还是供销社不收废品,加上废弃厂区无人接管,所以上面算是默许了社员们的这种行为。 但生活物资,则另当别论。 六猴子苦笑一声,道:“公社和县里其实都知道,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供销社给的价格实在是太低了,社员们也是为了多换点钱。” “再有就是遇到突发情况,需要应急,就到黑市倒卖点东西。” 赵瑞刚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在供销社,一斤鸡蛋售价是四毛钱。 但从社员手里收上去的价格,只有两毛钱一斤。 在黑市上,一斤鸡蛋可以卖到六毛钱。 谁不想多赚点? 所以一到晚上,只要天气尚可,这边夜市就会有不少人员聚集。 但多数情况,都是卖家多,买家少。 能买到什么,全凭运气。 正走着,赵瑞刚眼睛一亮。 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一位有些老态的妇女面前放着一个竹笼。 竹笼里面有只半大的童子鸡,正扑腾翅膀。 六猴子顺着赵瑞刚的眼光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那人:“那不是隔壁生产队的庆来嫂嘛。” 他率先凑过去,询问:“庆来嫂,你这鸡咋卖?” 庆来嫂道:“这俺精心养的,家里仅剩的一只,得三块钱……” 六猴子一听,小眼睛瞪得贼大:“你这是天价啊,这么小点儿鸡供销社才卖一块多。便宜点吧!” 庆来嫂搓了搓身上的破褂子,咬着嘴唇道:“不能再低,家里急用钱。” 六猴子朝赵瑞刚摇了摇头。 意思是劝他别花冤枉钱。 赵瑞刚见一路走来,只这一家卖鸡,就对庆来嫂道:“就这价儿,我买了。” 说着,从口袋里掏钱。 从一团钱中,抽出三张一元的。 看着赵瑞刚的举动,庆来嫂的眼神陡然一变。 原本的局促,变成了决绝。 这年头,能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的人,不多见。 她突然猛地伸手,一把夺过赵瑞刚手中的钱,转身就往黑暗中跑。 “嘿!” 六猴子反应极快,大喝一声,像只山猫一样窜了出去。 庆来嫂怎么跑得过六猴子,没几步,就被六猴子揪住胳膊。 想挣扎,却挣扎不得,最终拽了回来。 庆来嫂脸色惨白。 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下来,泪水夺眶而出。 周围人渐渐围了过来,交头接耳。 “这咋回事儿?” “咋还抢钱呢?” “唉,这不是庆来家的吗?” 议论声此起彼伏。 赵瑞刚眉头紧缩。 看着跪在地上的庆来嫂,沉声问道:“为什么抢钱?” 庆来嫂边哭边说: “俺实在没辙了……俺家三妮子病了,要去县里卫生院,得花一大笔钱。” “俺家大妮二妮……前年都没了……俺不想再失去三妮子了!” “俺刚才看到你的钱,一时糊涂,就……就犯浑了……” “是俺猪油蒙了心,错了主意!要打要骂,俺都认了!” 一边痛哭诉说着,一边颤抖着把抢来的钱递还给赵瑞刚。 周围人唏嘘声一片。 第19章 不再挨饿 都是就近的村子的社员,就算不熟悉,多少也听过。 庆来嫂家原本三个女儿。 前年饿死一个。 去年病死一个。 接二连三的遭遇,直把这个三十出头的妇人打击得形容枯槁,苍老不堪。 而现在,仅剩的三妮子,又生了病。 赵瑞刚听着大庆嫂声泪俱下地诉说家中惨状,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围。 这黑市中,大部分人都身形消瘦。 穿着打补丁的破旧衣裳,冒着风险来黑市交易,只为多换一点点钱。 或者说,只为某一条活路。 这个年代,生产力水平着实太低了。 靠农田,社员们即便起早贪黑劳作,依旧难以填饱肚子。 粮食物资奇缺,家家户户的米缸常常见底,野菜和树皮都成了不少人的“主食”。 甚至,吃“观音土”的情况都发生过。 鞍阳钢厂破败之前,部分社员除了种地还能到钢厂做临时工,好歹能勉强度日。 可几年前的变故,令偌大一座钢厂成为废墟,钢厂员工全线搬迁,厂房荒废,周边社员们又没了额外收入。 雪上加霜的是,前年那场可怕的旱灾。 土地干裂出一道道大口子,庄稼几乎颗粒无收。 不少村民社员因饥饿身体浮肿、生病,甚至失去了生命。 那些痛苦的面容、绝望的眼神,如走马灯般在赵瑞刚脑海中浮现。 要知道,上一世的刘彩云和小铃铛,也不例外。 联想到如此种种。 赵瑞刚的双眼,看向庆来嫂时多了几分怜悯。 这个年代,几乎每个生产队都会有赤脚医生。 常见的感冒发烧、跌打损伤,社员们一般找赤脚医生诊断拿药。 花销不会太大。 而卫生院在县里,距离得有五六十里。 路远,花销也会很大。 庆来嫂说去卫生院看病,这就意味着那孩子患的不是普通病。 “松开她吧。” 赵瑞刚对六猴子说道。 六猴子看了看赵瑞刚,又瞅了瞅痛哭的庆来嫂,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但嘴里嘟囔着:“这算怎么回事啊。” 赵瑞刚看着庆来嫂,顿了顿道:“鸡我照买,事儿就此揭过。” 庆来嫂愣了一下,随即哭得更厉害了。 她双手接过钱,对着赵瑞刚连连磕头:“你是好人!你是我家三妮子的救命恩人!俺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赵瑞刚偏过身去,和六猴子一起把她扶起来,道:“明天就赶紧带孩子去看病吧。” 说罢提起鸡笼子,和六猴子转身离开。 路上。 六猴子闷声道:“瑞哥,你这次也太亏了。这样的鸡崽子供销社最多也就卖一块五!” 赵瑞刚道:“但供销社早就关门了,我不想等到明天。” “为少等一天,就多花一块多钱?瑞哥,我真看不懂你。” 六猴子砸吧砸吧嘴,已经把赵瑞刚的行为,归结为怜悯。 又嘟囔道:“要说庆来嫂也够可怜,她家的三个丫头我都见过,只是可惜……但话说回来,这年头谁家不可怜?这也就是去年收成好些,今年才没饿死人。但看今年这年景,还指不定咋样呢。” 赵瑞刚知道,被六猴子误解了。 众生皆苦。 但怜悯之心,是个奢侈品。 现在的自己,不配拥有。 想想自己家的情况,刘彩云不仅要忍受饥饿,还要参与繁重的劳动。 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填饱肚子。 所以当下,赵瑞刚的想法很简单,照顾好妻女二人。 家中,小铃铛早躺在炕上睡着了。 刘彩云正在堂屋。 就着昏黄的蜡烛给小铃铛洗换下来的衣裳。 听到大门哗啦一声响,就知道是赵瑞刚回来了。 但看到他手里的鸡,顿时瞪大眼睛:“哪儿来的?” 赵瑞刚把竹笼轻轻放在地上,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道:“黑市买的,想着给你和小铃铛改善改善伙食。” 刘彩云一听“黑市”两个字,眉头立刻拧成了个疙瘩,语气中满是心疼。 “黑市的东西贵得离谱,这得花多少钱呐。” “又不是救命的应急物资,小铃铛晚些日子吃肉也没什么的。” 赵瑞刚笑道:“我知道你心疼钱,但我答应她明天吃肉,可不能再言而无信了。” 刘彩云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纠结:“小孩子嘛,哄一哄就过去了。可这黑市的价儿太坑人。这么一只鸡,不得比供销社贵一块钱啊?” “你别担心,我能挣钱。以后绝不会让你们再为口吃的发愁。这个你收起来。” 说着掏出口袋里的钱,全都递给刘彩云。 刘彩云把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擦干了水接过钱来一数。 有零有整加起来竟然整整十五块钱。 她又惊又疑:“这……这么多钱,你打哪儿来的?” 赵瑞刚把晚上六猴子卖废件和翻译稿酬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然后又道:“不止这些,每次还会有一些粮票,以后不用再担心咱们家吃饭问题了。” 说着就把一小卷票递了过去。 刘彩云手微微颤抖着,紧紧攥着钱和粮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己每天上工,连续一个月的工分才值十二三块钱。 赵瑞刚一个晚上,就赚这么多。 这日子,真能好起来了? 赵瑞刚轻轻揽住刘彩云的肩膀。 “翻译这份工作是个长线,以后只会越来越多。钱也会越来越多。你相信我,以后咱们家会越来越好。” 刘彩云身体僵了僵,到底没有躲开。 她能感觉到赵瑞刚切实的变化,也能体会到他说这些话的真情。 她抬起头。 眼里闪着泪光,道:“也别只想着我和孩子,你自己也该买点啥。” 赵瑞刚笑道:“我也没啥需要的,只要你和小铃铛过得好,我就满足。这钱你自己收起来,以后我挣了钱都交给你,你来规划该怎么花。” 刘彩云擦了擦眼泪:“那先存一部分,再留些日常开销,过几天给小铃铛买块布做件衣裳,再给你添置点纸笔吧。” 赵瑞刚看着妻子,温柔地说道:“都听你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比啥都强。” 刘彩云嗯了一声。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抽身朝屋里走去。 等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个纸包,递给了赵瑞刚。 “什么?”赵瑞刚问道。 “一包菠菜籽儿,一包洋柿子籽儿。”刘彩云道。 第20章 夫妻合力,杀鸡 赵瑞刚接过纸包。 打开看果然是种子,不由大喜。 “太及时了,我还在寻思去哪儿买种子呢!” “结果这么快,你就把菜籽儿拿回来了!” 刘彩云忙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点儿声,别吵醒铃铛。” 一边坐下继续洗衣服,一边又道:“今天上工时,跟大江婶儿闲聊,她说她家种菜,种子还有点儿剩余,说过我要用的话就去拿。我晚上看你把菜园子整出来了,就去她家要了一点来。” 赵瑞刚笑道:“大江婶儿这人是挺热心肠的。” 其实他知道,大江婶儿热心肠不假。 但要说白给菜籽儿,也不现实。 毕竟,这个年代种子由于计划生产和分配,堪比战略物资。 管控得严着呢。 想必,刘彩云平时没少帮大江婶儿顶工。 “嗯,大江婶儿还说,菠菜种子播种前要催芽,用湿布包一晚上,等冒芽儿了再种。” “她还说,洋柿子籽儿需要热水泡半小时,水凉了继续泡小半天,先育苗儿再种。” “她还说咱们两家挨着,咱俩又都不是忙庄稼的把式,有不懂的就直接问她。” “还说……” 刘彩云倏地住口,手里的动作也停住了。 因为她发现赵瑞刚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盯着我干什么?” “好久,没听你说这么多话了!” 刘彩云心中一顿,脸颊都微微红了一些。 是呀。 怎么不知不觉间,说了这么多话? 待刘彩云再抬头,就见赵瑞刚正在往大锅里添水,不由纳闷。 “你烧水干嘛?” 赵瑞刚笑道:“把鸡收拾出来,明早给小铃铛炖来吃。” “哪有大清早吃肉的,明天再收拾吧,中午吃也是一样的。”刘彩云道。 赵瑞刚划了根火柴,点了灶火。 “我们都拉钩了,承诺早上给她,就一定要让她吃到。” 说完,拿着菜刀,拎着鸡,就去了院子里。 刘彩云心说,这人真是的,谁家大人,把两岁小孩儿的事儿当真? 屋外。 赵瑞刚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鸡,咋杀来着? 作为从京城下乡的知青,当然没有机会操持杀鸡这种事。 他只记得,刚插队到瓦窑村那年,在村口见到大队里给社员们杀鸡。 当时自己还凑过去看热闹。 只记得是需要开水烫毛,再开膛破肚收拾内脏之类的。 至于怎么把活蹦乱跳的鸡变成死的,他就没经验了。 他一只手揪着小鸡的翅膀,一只手拿着菜刀比比划划,就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刘彩云洗好了衣服出来泼水。 正看到赵瑞刚对着小鸡发愁,不由噗嗤笑了一声。 “还是我来吧。我见过几次大队杀鸡的。” 赵瑞刚摇摇头:“你也没实操过,这种事儿还是让我这个男人来吧。” 小鸡在他手里“咯咯”叫着乱扑腾。 赵瑞刚又左右比划了一番。 一咬牙,一闭眼,对准了鸡脖子,用力砍了下去。 只听“咔嚓”一声。 鸡血“噗呲”一声喷了他一脸。 而那鸡,竟然没死,反而挣扎得更厉害。 赵瑞刚手一滑,小鸡竟然扑腾着翅膀,朝刘彩云方向飞奔。 血,撒了一地。 “哎!哎!” 赵瑞刚指着小鸡,一时间,说不出囫囵话。 刘彩云也是大惊失色,左右躲避两下,忽然夺过赵瑞刚手里的刀。 “咔嚓”一声,补了一刀。 正中鸡脖子。 小鸡应声倒地。 拍了两下翅膀,不再动弹了。 一瞬间的安静。 此时的赵瑞刚,头发凌乱,脸上手上都沾满鸡血。 而刘彩云也气喘吁吁,双手紧紧握着菜刀。 都是一副狼狈的模样。 地上的鸡,已经没了生气。 俩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赵瑞刚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乱说!”刘彩云脸一红。 忍不住想起两人新婚燕尔时,刚刚组建小家。 一个初为人夫。 一个初为人妇。 家里好多事情,也是手忙脚乱。 日子虽苦,但心里真甜。 “快回屋,换件衣服吧!”刘彩云收回心思,说道。 “不急,还得拔毛。” 赵瑞刚拎着小鸡进屋,大锅里的水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他把鸡血放干,将小鸡缓缓放进锅里。 滚烫的热水瞬间让鸡的羽毛变得服帖。 刘彩云在一旁轻声提醒:“我记得需要翻一翻,每个地方都要烫到。” 赵瑞刚点头答应。 捡起一根柴棍戳着鸡,试图让热水均匀地浸到每一处鸡肤。 鸡在锅里滚来滚去,很快烫毛的时间就差不多了。 赵瑞刚把鸡从锅里捞出,放在地上,伸手就去拔鸡毛。 本以为轻而易举,没想到鸡皮太嫩,用力稍大,竟连着鸡皮一起扯了下来。 他有些懊恼的“哎呀”一声。 刘彩云晾好了衣服,也凑过来,和他一起上手处理鸡毛。 “拔毛,需要巧劲儿。” 就着昏黄的烛光,两个人头挨着头,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拔着鸡毛。 大羽毛还算好,可那些细密的绒毛,怎么都弄不干净。 俩人一会儿用手指捏,一会儿用指甲夹。 被热水熏得,不多时就都额头冒汗。 好不容易清理完鸡毛,还要清理内脏。 赵瑞刚拿着刀,在鸡肚子下方比划了半天,研究该从何处下刀。 刘彩云用手比划了一下:“我记得是从这儿到这儿,轻轻划开就行。” “听你的。” 赵瑞刚轻轻划了一道口子,鸡肠子一下子涌了出来。 刘彩云急忙用早备好的木盆接住。 一股异味儿,散发出来。 赵瑞刚差点干呕出来。 强忍着不适,用手一点点把内脏掏出来。 鸡肝、鸡心好容易才找到,可胆囊却不小心弄破。 胆汁流出来了一些,把一小块儿鸡肉染得发黄。 刘彩云在一旁道:“不碍事,把染了胆汁的地方切掉就好了。” 忙碌好久,一只童子鸡,终于处理完毕。 看着满手的污渍,和面前那只勉强处理干净的鸡,赵瑞刚感到成就感满满。 刘彩云看着他,心中暗暗动容。 曾经骄矜的公子哥儿,竟也会为了自己和孩子杀鸡了。 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眼中不由腾起几分暖意:“辛苦你了。” 赵瑞刚笑了笑:“一点都不辛苦,为了让小铃铛明早吃上肉,怎么辛苦都值!” 待俩人收拾完残局,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 赵瑞刚亲了亲睡得小脸儿通红的小铃铛,又对着刘彩云心疼道:“赶紧休息吧。” 刘彩云点了点头,默默地把自己枕头朝赵瑞刚方向挪了挪。 第二天清晨。 小铃铛是被一阵香味儿给馋醒的。 睡梦中,就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儿。 眼睛还没睁开,小鼻子就一抽一抽的。 小嘴儿就嘟囔着:“好香香呀……” 刘彩云也慢慢醒过来,入眼看到一束和煦的晨光,透过窗户纸照进屋里。 天气越发暖和了。 第21章 吃上了肉肉 两岁半的小铃铛被妈妈强迫着洗完脸,彻底精神起来。 “啥这么香呀?” 她奶声奶气地问道。 一边说着,一边光着脚丫子就往小木桌旁边跑。 赵瑞刚正从大锅里端出一盆热气腾腾的蒸鸡。 刘彩云去盛香喷喷的米饭。 看到小铃铛光脚跑来。 赵瑞刚笑着把她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指了指桌上的鸡肉道:“宝儿,看爸爸给你做的什么!” 小铃铛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 兴奋得手舞足蹈:“肉肉!铛铛要七肉肉!” 她的小身子在赵瑞刚怀里扭动着,迫不及待想要尝尝。 童子鸡并不大。 但胜在这个年代的鸡是纯纯的散养鸡,没有添加任何的激素。 所以只需要简单地抹盐腌制再清蒸,味道就已经很好了。 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 赵瑞刚夹起一小块鲜嫩的鸡肉,小心翼翼地吹凉,递到小铃铛嘴边。 小铃铛张大嘴巴,一口咬下去。 鸡肉的鲜香瞬间在口中散开。 瞬间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她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好好七!爸爸做的肉肉太好七啦!” 不消一会儿,她的小脸上就沾满了油渍。 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 刘彩云看着女儿贪吃的模样,比自己吃到肉还开心。 想想上次吃到肉,已经是过年时候,队里杀年猪。 由于只有刘彩云一个人上工,她家除了分到的人头粮以外,分到的工分粮少得可怜。 连猪肉都只分到了两斤多点。 为了能多吃几天,她只能把肉切成薄片,每次做菜时候放上一点提提味儿。 可就算再节省,两斤猪肉也很快就吃没了。 细算下来,小铃铛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吃到荤腥了。 她轻轻帮小铃铛擦了擦嘴角的油,道:“慢慢吃,别着急,还有呢。” 说着,她也夹了一块鸡肉放到赵瑞刚碗里:“你也吃,这两天辛苦你了。” 小铃铛双手抱着一个鸡腿吃着吃着。 突然停下,用小手撕下一块鸡肉,递到赵瑞刚嘴边:“爸爸七!” 然后又转向刘彩云,递上一块:“妈妈也七!” 赵瑞刚和刘彩云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感动。 “宝儿真乖。” 赵瑞刚摸了摸小铃铛的头,咬下小铃铛递来的鸡肉。 只觉得鲜嫩无比。 “嗯!铛铛懂事!妈妈说,一家人,一起吃!” 小铃铛嘴巴里鼓囊囊的。 一家人都沉浸在这温馨而又幸福的氛围中。 赵瑞刚笑着扯下另一只鸡腿放进刘彩云的碗里。 看着妻女在旁吃得津津有味,心中满是幸福。 上天待自己真是不薄! 吃完饭,临近上工还有一点时间。 小铃铛自己在院子里挖土玩儿。 刘彩云看着收拾桌凳的赵瑞刚,手指头不安地捻了捻衣角,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赵瑞刚眼尖,立马看了出来:“想问什么?” 刘彩云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要挑明。 便开口问道:“资料盗窃案的事,有什么进展吗?这两天也没听你提起过。” 赵瑞刚坦率道:“今天上午,我打算去厂里一趟。” 刘彩云脸色瞬间一变。 赵瑞刚当然知道刘彩云的顾虑。 当即解释道:“你放心,我去厂里只是想把一些话说明白。至于回京的机会,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我说过我会留下来踏踏实实陪你和小铃铛过日子,这话不会反悔。” 其实,对于返京之事,刘彩云已经比较相信赵瑞刚了。 毕竟,有些事情,是装不出来的。 但她的脸上,仍有忧虑。 赵瑞刚一眼便看明白了,当即问道:“是在担心资料盗窃的罪名?是不是大队里总有人说三道四?” 刘彩云低垂着眼眸,轻轻点头:“有些话,说得确实很难听……” 赵瑞刚不用多想,也猜得到刘彩云受的委屈,声音不免厉色起来:“放心,要不了多久,我会让所有人闭嘴!” 这句话,隐隐流露出一丝杀气。 那是上一世久居高位,自然形成的霸气。 刘彩云听得猛然一震:“你……你可别做傻事!” 在刘彩云印象中,赵瑞刚仍然是那个不懂变通,横冲直撞的知青,心中不免担忧。 赵瑞刚一笑,伸手去握刘彩云双手。 刘彩云像触电般,手不受控制地往回一缩。 赵瑞刚也不介意,用尽可能温润的语气说道:“你放心,我会解决好的。” 刘彩云想起他这两天的表现,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乎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仅仅两天,这句“你放心”,说了好多次。 一次比一次认真,一次比一次让刘彩云心安。 她抬头看着眼前眼神坚毅的男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时。 一墙之隔,大江婶儿粗狂的嗓门响起来。 “彩云妹子,上工去了,一起走!” “哎,来了!”刘彩云应了一声,带着小铃铛出发了。 赵瑞刚简单收拾后,也走出家门。 今天,他要去找一趟老领导。 鞍阳钢厂颓败后,正常生产工作无法继续维持。 大部分工人都被迫离厂,各谋生路。 只留下一些关键岗位,全部搬到镇上一处单独的厂院,处理一些重要的善后问题。 赵瑞刚口中的老领导,是原鞍阳钢厂冶金三部的部长,名叫郑怀城。 是一个五十多岁,十分沉稳的人。 上一世,因为返京名额和妻女之死的缘故。 赵瑞刚一直十分痛恨这位老领导。 以至于,十多年后,郑怀城临死之前,提出想见自己最后一面,赵瑞刚都没同意。 但后来,了解事件的全貌后,赵瑞刚才意识到,郑怀城被错冤了。 这位老领导,一直试图将赵瑞刚保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只不过,有些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能力。 一个残酷的事实是,前世赵瑞刚逼迫刘彩云签下认罪书后,如果没有郑怀城奋不顾身的力挺,他仍然拿不到返京名额。 而这种“力挺”,也直接导致了郑怀城后来的悲剧。 从这个角度来说。 郑怀城最终含冤离世,是被他连累的。 第22章 找老领导谈话 “老领导,今天咱们好好聊聊吧。” 赵瑞刚已经抵达钢厂的宿舍楼,看到熟悉的大门,赵瑞刚收回思绪。 伸手敲门。 “谁呀?” “是我,赵瑞刚。” 砰! 刚刚打开一个门缝,郑怀城看清来人,直接又把门关死。 真是一眼都不想见他呀。 赵瑞刚表示理解。 前一段时间,为了返京名额和资料失窃案,他没少来烦郑怀城。 甚至有几次喝醉酒,直接赖在他家里不走。 活像个泼皮无赖。 而且是个油盐不进的无赖。 郑怀城真是怕了他了。 “老领导,有事儿找您聊聊,先开门。”赵瑞刚说。 “小赵,没啥可聊的,你就死了心吧。有些事情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也没辙。” 门内传出郑怀城无奈的声音。 “我已经改主意了。”赵瑞刚道。 “嗯?” “真的。这次来找您,就是把一些事情说清楚。”赵瑞刚道。 “那,先在外面说。” 郑怀城持怀疑态度,一点儿不敢放赵瑞刚进家门,省得又耍起无赖来,撵不走。 他打开门走出来,又立即关好门,就背靠在门把手上。 那架势。 分明是准备一旦事情有变,自己就第一时间回家锁门。 简直,防赵瑞刚如防狼。 没办法。 以前的赵瑞刚,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心理阴影。 前几天被醉酒的赵瑞刚砸碎的窗户,到现在都还烂着呢。 赵瑞刚也不废话。 直接在门口开门见山:“我决定放弃返京名额。” 郑怀城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赵瑞刚又重复了一遍,郑怀城依旧满脸的怀疑:“你没喝酒吧?” 赵瑞刚突然生了几分戏谑的心,凑近郑怀城的脸,猛地对他哈了一口气。 郑怀城皱着眉嫌弃地推开他:“去去去!口臭!” 赵瑞刚笑道:“你闻闻我这哪儿有酒味儿。我今天是很正经地来找您的。” 郑怀城仍然不敢相信:“你是真想好了?可不敢拿这种事情跟我开玩笑,我年纪大了,心脏可不太好。” 赵瑞刚再次保证道:“是真的,没见我这几天都没来找您嘛。我想通了。” 见郑怀城怀疑的眼神,赵瑞刚又道:“我今天来就是想跟您解释清楚,您要是不想听,那算了。” 说罢,一挥手就要转身。 “哎,先别走!” 郑怀城一把拉住他。 静视片刻,觉得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打开门道:“进屋慢慢说。” 屋内陈设十分简陋。 墙边一张简单的木床上,叠着半旧的被褥。 床的一头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简易柜。 窗户下摆着一张漏了漆的桌子和椅子,桌上面堆了不少的书和资料。 有一扇窗子碎了一半,只剩下半块儿在那儿摇摇欲坠。 风一吹,便咯吱咯吱地响。 嗯,正是前几天赵瑞刚的“杰作”。 郑怀城的妻子儿女都在市里工作学习,这工厂宿舍只他一个人住。 郑怀城把赵瑞刚按在椅子上,从柜子里掏出两个装满液体的小玻璃瓶子,然后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床边上。 赵瑞刚问道:“领导,这什么?” “毒药!五十八度的毒药!” 郑怀城叹了口气,直接打开两个瓶盖。 顿时酒味弥漫开来。 “小赵,跟你说实话,这段时间快要崩溃的不只是你。” “今天咱俩就好好唠唠,唠不好,谁也别竖着出这个门!” 赵瑞刚笑着摇了摇头。 把酒瓶子从郑怀城手里夺过来,盖上盖子放在桌子上。 然后认真道:“放弃回京名额,我是说真的。” 郑怀城沉默了片刻,问道:“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赵瑞刚道:“人,还能一直傻下去么?” 见郑怀城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赵瑞刚继续道:“以前是中了邪,觉得工作黄了,在这儿没用了,才一门心思想回京。现在改主意了,我觉得留在鞍阳,留在瓦窑村,也挺好。” “就这?”郑怀城不敢相信。 “这还不够吗?毕竟在这里,我还有家,有温柔的老婆可爱的女儿。回京的代价,是放弃这个家,放弃她们俩。我做不到。除非脑子有病,才会舍弃她们。” 郑怀城看向赵瑞刚的眼神变了又变:“你若真能这么想,那我就放心了。 赵瑞刚又道:“其实,不止这些。” 郑怀城一怔:“那你继续说。” 赵瑞刚叹息一声,道:“还有老领导您。其实我知道,为了我的事,您没少担压力。我不想再因为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把所有怨气和恨意都撒在您身上了。以前是我太不懂事。” 郑怀城升起一丝感动,颤着手指着赵瑞刚:“你小子……你小子能有这个觉悟,不容易!就冲你这几句话,该干一个!” 说完,就要去抓桌上的酒瓶。 赵瑞刚抓住郑怀城手腕,自己拿过酒瓶递给他:“老领导,这口酒,该我敬您!以前的我,浑,以后,不浑了!不能对不起您之前对我的栽培。” 说完率先喝了一口。 郑怀城满怀欣慰地看着赵瑞刚。 仿佛看到了这小子几年前刚来到他工厂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钢厂正发展得欣欣向荣,有大毛的专业技术团队驻扎在这里。 总厂高层一番商讨,又批准选拔几个青年才俊输送到厂里,命他们好生培养。 那会儿的赵瑞刚才满十七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龄。 郑怀城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眼睛明亮,颇有气质的下乡小伙子,立马收入自己的部门,对他悉心教导。 而赵瑞刚也没有让郑怀城失望。 在郑怀城的带领下,他天资聪颖,学习十分刻苦,很快便在同一批青年中脱颖而出。 不仅在一年内就熟记了工厂多数设备的技术参数和性能,而且还很快成长为与大毛技术团队对接的核心成员。 那几年,每每谈起这个下属兼徒弟,郑怀城都是满心满眼的自豪。 那时候他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赵瑞刚会在他的培养下逐步成长为技术骨干,技术领导,甚至会成为一方要员。 前途真是一片光明。 可是,好久不长,高层突如其来的决裂,大毛方撤回了在华国的几乎所有的技术支持。 当然也包括鞍阳钢厂的技术团队,还带走了相当一部分的先进设备。 陡然间,带不走的设备几乎被破坏殆尽,工厂迅速衰败下去。 以前的员工也走的走,散的散。 而其中最令人惋惜的,就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 郑怀城眨眨眼。 把蒙在眼中的雾气消散下去,道:“真不敢相信,你小子嘴里能说出这番话!一口不够,三口!” 说完,就喝了三大口。 第23章 满载而归 赵瑞刚看着眼前两鬓都已经花白的老领导,心头一阵酸楚。 又暗道了几声自己混账。 他对郑怀城的感情也十分深厚。 当时才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原本抱着满腔的热血下乡搞建设。 但当真到了瓦窑村,他却有些吃不消。 这贫瘠的土地,荒凉的大山。 吃在嘴里满口粗粝的粮食,仿佛瞬间击碎了他的雄心。 他住不惯低矮阴暗的土房,看不上粗鄙不堪的村民,更做不惯繁重劳累的农活。 直到,他遇到了郑怀城。 被郑怀城从众多知青中挑中,进钢厂工作。 在这里,他学会了专业的技术知识,看到了这片荒凉大地上腾起的希望。 一次,郑怀城带他徒步攀登上最高的一座荒山。 俯瞰那片突突冒烟的工厂,对他说了很多很多未来的设想。 “小赵,你看,这连绵不绝的山,就是我们的宝藏。” “”里面藏着巨大的能量。” “这一大片工厂,就是我们工业化的根基。我们大华国很快就会跻身在工业大国的列队中!” “这高炉日夜不息地烧,是咱老一辈用意志和热血点燃的。” “你们接了这棒,就得像守护火种一样,把劲儿使足!” “国家正盼着你们造机械、建桥梁,国家万里河山的建设,可就指望着你们呐!” 郑怀城他们是引路人,赵瑞刚他们是中坚力量。 于赵瑞刚而言。 郑怀城亦师亦友,甚至是如兄如父。 他不仅在专业上对自己倾囊相授,更在生活上对自己竭尽所能地帮助。 知道他京城来的,吃不惯这里的玉米高粱,郑怀城便省下自己的粮票,全给他换成了精粮。 知道他喜欢同在工厂打临时工的刘彩云,郑怀城便动用自己的力量帮他们牵线,创造机会。 甚至说,自己在前一世所获得的成就,很大一部分都得益于郑怀城带他打下的基础。 要不是发生了后来那些糟心事儿…… 思及这些。 赵瑞刚也道了声好,又拿起酒瓶补了两口。 烈酒滚过咽喉。 火辣辣的感觉从口中一直延伸到胃里。 舒坦! 赵瑞刚定了定心神,道:“接下来,谈谈正事儿!” 郑怀城:“嗯,刚才谈的不是正事儿?” “刚才只是说,我放弃返京名额,但盗窃资料的屎盆子,我可不顶!” “哦你说这事啊!”郑怀城犹豫片刻道,定定地看向他的爱徒。 “有些事,我很早以前就暗示过你,其实只要你不再坚持要返京的名额,这个屎盆子也就扣不到你头上。” 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鄙夷:“虽说,某些人手眼通天,但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 赵瑞刚对这个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 笑了一下。 有些狡黠道:“老领导,既然有人手眼通天,那除了摘掉本就不属于我的罪名,是不是也得给我一些别的补偿?” “啥意思?”郑怀城一愣。 “比如,我被停发一年多的公粮,是不是该补齐?” “再比如,这段时间我借酒消愁,败光了家,是不是要补偿?” “再比如,我不回京了,留下来好好过日子,是不是应该给我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 不等赵瑞刚说完。 郑怀城就打断了他的话:“小赵,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赵瑞刚一挑眉:“很奇怪吗?” 郑怀城义正严词:“你这相当于是,用返京名额,在和别人做交易! 赵瑞刚笑了。 “您说对了,就是交易!” “我已经决定放弃返京名额,那拿到一些实质性的补偿,不算过分吧?” 郑怀城看着赵瑞刚,半晌无言。 他感到震惊。 赵瑞刚是他带过最有性格的徒弟。 办事从来一丝不苟。 做人也一样。 性子傲气,像一根不会折弯的钢筋。 对于返京名额的事儿,如果说能在高压之下不得不放弃,郑怀城勉强理解。 毕竟,钢筋也会弯。 但要说。 赵瑞刚主动提出,以返京名额顺势做交易! 这种“投机取巧”之事发生在他身上,是郑怀城怎么也想不到的。 那不是钢筋弯了,而是钢筋要成精! “再喝一口!”赵瑞刚提了一口。 喝完。 又道:“老领导,您可能不理解我,没关系。帮我把这个意思转达给某些人即可。” 郑怀城道:“虽然不甚理解,但我尊重你的选择。放心,我会转达,并在我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多地给你争取补偿。” 赵瑞刚心下感激,面上却保持几分平淡:“谢谢。” 离开前。 郑怀城突然拉住赵瑞刚,眼神中有些忧虑。 “小赵,我多说一句不是人的话,有些困难,固然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选择妥协无可厚非。但……但我还是希望你,保住本心。” 赵瑞刚不反对也不同意,先填饱肚子,再考虑本心吧。 回家路上,赵瑞刚又拐道去了供销社。 早上出门前,刘彩云还是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他,方便他收卖废弃零件。 进入供销社,他又如扫荡一般,买了很多物品。 两斤猪肉,一小瓶酱油,又买了一堆粮食。 只要是钱和票够的,全部拿下。 他总觉得,把钱和票揣在兜里,远不如换成粮食来得踏实。 “供销社,快被你搬空了!” 难得,售货员不像以前板着脸,跟他来了个玩笑。 赵瑞刚还以一笑。 顺势将找回的一毛零钱,推了回去。 “姐,总得麻烦你,一点点心意,别见外!” “你这人,唉,下不为例!” 销售员一脸为难,将钱攥进手心里。 这个年代可没有小费的概念。 但售货员的身份,比普通社员高。 用钱打点一下,不亏。 “那么多东西,你怎么拎得动,等一下!”售货员转身去后院,推来一辆独轮车。 “姐,太好了,我正发愁呢!”赵瑞刚问。 “天黑前,记得还回来。”售货员道。 赵瑞刚道了一声“谢嘞姐”,推着东西往回走。 售货员看着赵瑞刚的背影,一阵好奇。 这人,嘴也不臭呀,村里人说的难道是讹传? 进村时,正赶上生产队下工。 赵瑞刚推着车,远远就看到刘彩云抱着小铃铛,从大队里出来了。 他笑着朝她们挥挥手,招呼道:“彩云,宝儿,这里!” 小铃铛率先看到爸爸,利落地从刘彩云身上下来。 迈着两条小腿儿,就朝赵瑞刚跑去。 “慢点,慢点!”刘彩云在后面追。 小铃铛绊绊磕磕跑到赵瑞刚跟前,仰着小脑袋问:“爸爸,有车车呀!” 赵瑞刚一把抱起她,把她放在车上:“走,咱们回家!” 小铃铛坐在车斗里。 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兴奋地直笑。 “肉肉!爸爸有肉肉!” 小铃铛的目光,突然被肉吸引,朝着赵瑞刚开心地惊呼。 这一声,瞬间吸引了周围社员们的注意。 大家这才注意到,赵瑞刚的推车里,有肉。 用油纸和麻绳捆起来的五花肉,十分地招人眼球。 这年景,哪家还有肉吃呀? 逢年过节能吃上一口就不错了。 平常日子,都是吃糠咽菜。 此时,看着油纸缝隙里透出来的白花花的肥肉,好多人忍不住砸吧嘴。 也有人忍不住酸了起来。 “嚯,赵公子这是在哪儿发财了?” “不年不节的都买上肉了!” “不是说工作都丢了吗,还有钱买肉吃?” 刘彩云站在一旁,有些无所适从。 心说赵瑞刚这人,不懂低调。 买了一车东西,还这么招摇! 这不是惹人眼热吗! “去去去!” “都嚼什么舌头!” “谁家没有个改善伙食的时候?眼酸的话,叫你们男人也去买啊!” “都散了吧!” 正在刘彩云窘迫之际。 一旁大江婶儿的大嗓门,响了起来。 刘彩云感激地看了看大江婶儿。 又扯了扯赵瑞刚的衣角,加快了脚步。 对于其他人的酸言酸语,赵瑞刚毫不在意。 他冲大江婶儿笑笑,跟上刘彩云回家。 第24章 肉肉别飞,铛铛想吃 刚进家,刘彩云就关上了自家大门。 把小铃铛抱进屋,就见赵瑞刚正收拾推车上的东西。 她有些埋怨道:“怎么又买这么多动东西,早上刚吃过肉,你又买肉!” 赵瑞刚一边拾掇一边道:“鸡肉怎么比得上猪肉?” 刘彩云却心疼钱。 这几天赵瑞刚是挣了点钱,但也搁不住这么花呀! 赵瑞刚认真道:“你和小铃铛都严重的营养不良,我必须要尽快给你们补上。尤其小铃铛,正长身体时候呢。” 说起小铃铛,刘彩云没话可说。 要说谁最不愿意苦到小铃铛,她自然排第一。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应该大中午地推着车回来,太招摇了些。你没看到其他人看咱们的眼神?” 赵瑞刚笑了:“其他人什么眼神,我可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刘彩云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青天白日的,这人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小铃铛正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儿,突然见到自家妈妈沉默了。 好奇问道:“妈妈,你怎么红啦?” 刘彩云没理她,兀自洗手去了。 小铃铛更加纳闷儿了。 赵瑞刚忍不住心中大笑。 待赵瑞刚洗好菜,趴在桌台炒菜。 刘彩云不动声色地坐到灶前,烧火。 小铃铛不愿意老老实实待在里屋,跑过来靠在妈妈腿上,捣乱似的拉着风箱。 赵瑞刚一边做饭,一边和小铃铛闲聊。 上午乖不乖啊,都玩什么了之类。 小铃铛前面还咿咿呀呀地说话。 当赵瑞刚将切好的肉片倒入热锅时,小丫头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直勾勾地盯着锅里油汪汪的肉片,眼球一动不动。 赵瑞刚看到她这样子觉得十分好笑,问道:“宝儿想不想吃?” 小铃铛回过神儿来,猛点头:“想!” “好嘞!等一等,熟了给宝儿吃头一口!” 赵瑞刚快速翻炒几下。 看肉片两面都微微煎黄,用筷子夹住一片,靠着锅边颠了颠油才夹出来。 凑近嘴边吹了吹,故意举过小铃铛头顶。 “咦,奇怪!” “快看上边,有一块肉肉,有没有小朋友想吃它呢?” “铛铛想七!”小铃铛眼睛亮晶晶的。 “哦,但肉肉不想被吃掉,它想飞走,怎么办呀?” 一边说着。 一边挥着筷子转来转去。 “不要飞,不要飞,给铛铛……” 小铃铛的视线,紧张地追随着筷子,生怕肉肉真的会飞走。 “嘿!爸爸帮你夹住它,快张嘴!快快快!”赵瑞刚喊道。 小铃铛立即把小嘴张得大大的。 筷子在小铃铛的嘴边转个圈儿,准确无误地钻进了她的嘴巴。 “呜嗷!” 小铃铛急忙紧紧闭上小嘴,两腮咕蛹咕蛹,瞬间嘴角就流出了油汁。 刘彩云看着赵瑞刚逗弄小铃铛,忍俊不禁。 “你们俩呀,就闹着玩儿吧!” 一家人团团坐,开始吃午饭。 刘彩云虽然心疼钱,但一旦吃上了肉,也觉得值! 肉,真好吃。 很快,吃完了饭。 三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刘彩云正准备带小铃铛去上工,突然觉得下腹一阵坠痛,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眉头很快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赵瑞刚忙问:“怎么了?” 刘彩云摇了摇头,道:“没事,忍一下就好了。” 话虽如此,但她的脸色却实在不太好。 小铃铛也吓坏了,拉着妈妈的衣角有些惶恐。 赵瑞刚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是不是……月事儿到了?” 刘彩云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赵瑞刚立即扶着她躺坐在炕上,在腰下给她塞上被子枕头。 还特意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把炕烧热。 又把小铃铛抱到炕上,认真对她道:“妈妈肚子疼,宝儿今天要在家照顾妈妈,不闹妈妈好不好?” 小铃铛懵懂地点点头。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只能依偎在妈妈身边。 学着平时妈妈照顾自己的样子,用小手拂着刘彩云的脸颊,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你好些没呀~” 刘彩云安抚了小铃铛,又对赵瑞刚道:“我没事儿的,一会儿还是要上工的。” 赵瑞刚翻出一个胶皮热水袋,一边往里面灌热水,一边说道:“今天不去上工了,下午你就在家好好休息。” 刘彩云虚弱一笑:“村里人哪儿那么娇气,忍一忍就过去了。” 赵瑞刚扣好热水袋的袋子,又在自己脸上试了试温度,这才把热水袋塞给刘彩云,让她捂着肚子。 又道:“不要说你编筐的柳条是泡过冷水的,就算是轻省的活计也不行。今天必须休息。” 刘彩云还是有些不情愿:“哪家的女人都有这种情况,还不都是坚持?” 赵瑞刚认真道:“别家女人,我管不到,但我家女人,必须休息!” 刘彩云捂着热水袋,一股暖意慢慢浸透全身,眼窝有些发热:“但,就算歇工,也得跟队长请个假啊。” “放心,我去。你在家躺着,等我回来。” 安顿好刘彩云,赵瑞刚走到堂屋。 切了一块猪肉,用麻绳拎着前去队长家。 瓦窑生产队的队长叫刘永才,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刚吃过午饭,此时正在门口青石板上蹲着抽旱烟。 赵瑞刚远远就打招呼:“大伯!” 论起辈分,刘永才是刘彩云的娘家同宗长辈,家中排行老大。 村里刘姓的,多数都要喊他一声大爷或大伯。 “彩云女婿?”刘永才一愣,“啥事?” “彩云今天身体不舒服,下午没法上工,我来给她请个假。” “工咋能说歇就歇?队里正忙,你以为闹着玩儿?” 刘永才的态度不好,也是有原因的。 当初,赵瑞刚在家里耍酒疯,刘永才以长辈身份去劝导。 结果,被醉得晕乎乎的赵瑞刚一脚踹翻在地。 这时候的农村人,极看重辈分。 刘永才虽然还称不上德高望重,但在瓦窑村也是个人物。 五六十岁的长辈,被一个二十多岁愣头小子踹翻,着实丢人。 虽然私底下,仍然会关照同宗的晚辈刘彩云。 但对赵瑞刚,可是没一点好感。 “您先收下这个。”赵瑞刚将猪肉递给刘永才。 “你这是弄啥?”刘永才被猪肉馋得挪不动眼,但也没上手接。 “大伯,你先接着,听我慢慢说。” 赵瑞刚顺势也蹲了下来,把肉强塞进他手中, 继续道:“其实除了想给彩云请个假,很重要的原因也是要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生产队的活儿又忙又累,可您给彩云分的任务,都是偏轻的。这份儿情,咱得领。” “我以前不是个东西,彩云一个人又带孩子,又挣工分,没有您关照,恐怕早就挺不住了!” 刘永才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 上下打量了一番赵瑞刚,仿佛刚认识他一般。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番话是曾经那个京城来的公子哥儿嘴里说出来的。 想想以前的赵瑞刚,眼睛简直长在头顶,从来不正眼看他们这些村里人。 什么时候跟自己这么掏心窝子地说过话? “你小子转性儿了?说得可都是真心话? 赵瑞刚道:“当然!彩云今天实在不舒服,我这个做丈夫的如果再不出面,还算个男人吗?” 刘永才也是个通透的人。 当即把烟锅子在青石板上磕了磕,爽快道:“就冲你这几句话,肉我收下了!你让彩云好好歇着,歇够了再上工。” 第25章 获得小铃铛香吻一枚,心都融化了 赵瑞刚回家途中,又绕去供销社,称了半斤红糖。 外加六个小鸡蛋。 急匆匆地赶到家时候,看宝儿在炕上滚来滚去。 而刘彩云蜷缩着躺着,脸色有些发白。 赵瑞刚忙拿起暖水瓶,冲了一碗浓浓的红糖水。 “红糖?” 看到赵瑞刚手中的碗,刘彩云吃了一惊。 这个年代,在北方地区,如果说白糖是稀缺品,那红糖可算是奢侈品。 一般人家,除了女人坐月子时能称上两斤,其他时候都舍不得买。 刘彩云上一次喝红糖水,还是小铃铛出生。 自那以后,别说喝了,见都没见过。 “趁热喝。”赵瑞刚道。 “嗯。”刘彩云接过碗,靠近唇边。 温润甜腻的糖水入喉,刘彩云感觉肚子都舒服多了。 但又有点心疼,买红糖,肯定花很多钱。 没有红糖票,甚至买不到。 赵瑞刚宽慰道:“钱和糖票,你不用考虑,只管喝!哦对了,假也请好了,你就躺着睡觉,好好休息。” 给刘彩云换了热水袋里的热水事,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乱动。 弄的刘彩云有些无奈。 这人,也太小题大做了! 赵瑞刚抱着小铃铛去院子里玩儿。 春日暖阳洒在小院里,屋后几棵杨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赵瑞刚忽然想起自己儿时的游戏,抱着小铃铛道:“宝儿,想不想要玩具?” 小铃铛拍着小手道:“想!” 赵瑞刚笑着捏了捏小铃铛的小脸儿。 “在这儿等爸爸。” 说完就爬着木梯子上了房顶。 屋后一棵杨树。 有小半个树冠伸展到屋顶上。 正是枝条返绿,抽枝发芽的时候。 赵瑞刚踮起脚,伸手折下一根粗细适中、表皮光滑的树枝。 顺着梯子回到院里,小铃铛立马跑了过来。 满是好奇地问:“爸爸,你要做啥呀?” 赵瑞刚笑着摸摸她的头:“爸爸给你做个能唱歌的笛子。” 他坐在门槛上,把树枝折成一拃长短,用手捏住皮。 轻轻地扭动着,动作轻缓又专注。 小铃铛顺势趴在他的膝盖上,双手托着小下巴,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扭动了一会儿,便感觉到枝条的皮骨已经分离。 赵瑞刚捏着枝条的一端道:“来,抽这个位置。” 一边说一边握住小铃铛的小手,引导着她把白色的木质慢慢抽出来。 白色的木质舍弃,只留下绿油油的树皮管。 小铃铛兴奋得小脸儿通红:“爸爸,这就能唱歌了吗?” 赵瑞刚笑笑:“你吹吹看。” 说着就把树皮管递到小铃铛嘴边。 小铃铛立即鼓起腮帮子使劲儿吹气,只听“呼——呼——”两声。 她小脸儿瞬间垮了下来:“爸爸骗人,它都不会唱歌!” 赵瑞刚被逗得哈哈大笑:“别急别急,看爸爸给你变戏法!” 接着,他找来一把小刀,慢慢修整着树皮管的一端,削出一个小小的斜口。 又用小刀在树皮管上均匀地钻出几个小孔。 一边钻孔,一边给小铃铛解释:“这些小孔可重要啦,能让笛子发出不同的声音。” 小铃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 终于,杨树枝笛子做好了。 赵瑞刚把笛子放在嘴巴,轻轻吹奏起来。 悠扬的声音瞬间在小院里回荡。 小铃铛惊喜地拍着手:“爸爸爸爸,真好听!铛铛也吹!” 赵瑞刚把笛子递给她,耐心地捏着她的小手教她吹奏的姿势。 小铃铛学着爸爸的样子,鼓起腮帮子,努力吹着。 虽然吹出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她的小脸儿上满是开心。 吹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自己吹得不好听,又把笛子递给赵瑞刚:“爸爸吹,铛铛跳!” 说着就跑到院子中间,一会儿转圈圈,一会儿像只小鸭子般摇摇摆摆。 赵瑞刚看着欢快的女儿,也觉得幸福非常,跟随着女儿的动作不断变换笛子的声音。 转着转着,小铃铛笑着扑进赵瑞刚怀里。 一个重心不稳。 噗通一声,赵瑞刚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儿,坐在了地上。 小铃铛顿时被逗得咯咯大笑。 赵瑞刚看着小铃铛软糯糯的小脸,心里软了又软,轻声问道:“宝儿,爱不爱爸爸?” 讲真,他有些心虚。 毕竟,以前的自己,是个浑蛋。 那时,给孩子留下的心理阴影,不可谓不深。 这几天他用尽全力弥补。 但,能转变在小铃铛心中的印象吗? 赵瑞刚心思百转期间,对面的小小人儿却没想那么多。 就见她把脑袋凑近,在赵瑞刚脸上“吧唧”就是一口。 “爱爸爸!” 赵瑞刚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 心,瞬间融化。 只感觉,一切都值了! 一大一小,又蹦又跳地玩儿了一阵儿,小铃铛就开始揉眼睛打哈欠。 赵瑞刚知道她困了,轻轻抱着她回屋,放到刘彩云身边躺下。 果真,小铃铛蛄蛹了几下,就在妈妈身边睡着了。 刘彩云也正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身边放了个小团子,勉强睁开眼把小铃铛揽在怀里。 赵瑞刚探了探热水袋,嗯,还温热着。 又用手抚了抚娘儿俩的头发,蹑手蹑脚地出了屋。 昨天备好的种子,可以种了。 种菜的方法,赵瑞刚并不陌生。 前世,他在郊外有个房子。 房前一亩多的菜地,都是他亲自打理的。 用大板锄翻土,开垄,播种,盖上薄土。 又打来一桶水,用瓢舀起用力朝着园子撒。 家里没有肥料。 寻思着找机会买点农家肥,到时候再追肥吧。 好一顿忙活,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赵瑞刚舀起一瓢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清洌! 甘甜! 凉意从咽喉一路滑到胃里。 赵瑞刚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 看着眼前的菜园子,满满的成就感。 嗯,大约一个多月后,绿油油的菠菜就能熟了。 南边的这两垄菠菜够吃一些日子的。 北边的一小块儿地上撒了洋柿子种子。 只等几天后秧苗长出来后,再移栽在空的两垄地里。 洋柿子成熟就要到夏天了。 红艳艳酸甜可口的果子,小铃铛一定会喜欢。 赵瑞刚对着光秃秃的菜园子傻笑起来,仿佛看到了自家女儿笑着跳着摘洋柿子的场景。 屋内。 不知道何时醒来的刘彩云正靠在被垛上,侧头看着窗外。 被子里的热水袋还有余温,身旁的女儿打着轻鼾,院里的丈夫忙得热火朝天。 日子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不断发展。 就如这春日阳光般,和煦明亮。 就在赵瑞刚还沉浸在女儿摘果子的幻想中时,一个声音立马把他拉回到了现实。 第26章 红泥土坯 “瑞哥!瑞哥!好机会啊!” 六猴子大声喊叫着,飞似地窜了进来。 赵瑞刚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朝着屋内指了指:“都在睡,小声点。” 六猴子缩了缩脖子。 但还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村东头的老结巴新搞到一批货,好东西可不少!走走走,一起去瞅瞅!” 赵瑞刚看了看偏西的日头,摇了摇头:“今天就不出门了。” 六猴子急了:“不少人都去了呢。再晚了,好东西可就要被人挑没了!” 赵瑞刚摆摆手:“你嫂子今天不舒服。” 六猴子问:“病了?” 赵瑞刚笑道:“没,女人家的事儿。” 六猴子不以为然:“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又不是得了啥病!走吧走吧!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赵瑞刚摆摆手:“改天再说。” 六猴子还是不死心,上前就要拉赵瑞刚的胳膊:“女人嘛,忍忍就过去了!好货可是不等人,这可是发财的机会啊!” 赵瑞刚一甩胳膊:“不行,媳妇儿最重要。” 六猴子悻悻道:“那,你不去我自己去!” 说着就往外走。 但走了没几步,又折返回来,蹲在墙根儿生闷气。 “嗯?没去?” 赵瑞刚看了看六猴子。 “你不去,我自己去也是白搭!我又看不出来哪个值得入手!瑞哥,你说说你,咋能跟钱过不去呢!”六猴子气恼道。 赵瑞刚懒得跟他解释,兀自回屋去看刘彩云。 见她已经醒了,便低声询问了几句。 “我好多了,你要有事儿就去忙吧。” 刘彩云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赵瑞刚看了看她依旧煞白的小脸,仍然不放心:“不急在这一时。我就在外面,你有啥事儿就喊我。” 赵瑞刚出来,见六猴子没走,还跟乌眼鸡似的在墙根儿蹲着。 不由问道:“还不走?” 六猴子有些蔫蔫的:“我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吗,我自己去岂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啊。” 赵瑞刚不由笑了,想了想道:“不去正好,帮我一起弄点土坯!” 说着用手指了指南边院墙:“得补补墙了。” “让我跟你干活儿?” 六猴子看了看坍塌院墙,道:“瑞哥,你要敢用,我肯定干上!” “不过你最好有个心里准备,我这人……干啥啥不行,捣乱第一名。” 赵瑞刚忍俊道:“能这么评价自己,你小子是个人才。” 六猴子红着脸:“我缺心眼呀这么说自己?但村里人都这么说,我也没法子。不然你觉得为什么,别人都在大队里忙,偏我这么闲?” 赵瑞刚明白了。 六猴子这人,在村里的名声确实不好。 属于那种,他主动去帮忙,人家都不愿意用的角色。 往往,大队里忙得热火朝天。 六猴子一个人,躺在草垛旁,晒太阳。 不是他不想,而是人不用。 想到这里,赵瑞刚拍了拍他肩膀:“干吧!” 六猴子呲牙一笑:“好!” 俩人很快用独轮车拉了一小车土。 赵瑞刚家后面便是一处小小的荒山,红色的土质粘性很好,十分适合做土坯。 家里也有不少切碎的玉米秸秆、稻草等物,正好做辅料。 俩人把土倒在院子的一角,在土堆里挖坑倒水,用铁锨搅匀,加入草料再拌匀。 不多时,黏土坯料就准备好了。 赵瑞刚蹲下身子,双手稳稳捧起一大把黏土,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摔进木框模具里。 “啪”的一声闷响,黏土在模具里溅起星星点点的泥花。 六猴子有样学样,也伸手抓黏土往模具里摔。 但他还是头一次上手,动作略显毛躁。 黏土撒得满地都是。 “嘿,这玩意儿看着简单,实操起来这么费劲!” 六猴子皱着眉嘟囔道,一边偷瞄赵瑞刚。 赵瑞刚不见丝毫着急,脸上一直是淡淡的表情。 他不紧不慢地把撒出的粘土重新拢进模具,开口道:“别急,慢慢摔,劲儿使匀和点,这活儿急不得。” 说罢,又拿起一把黏土,手臂匀速挥动。 黏土稳稳当当落入模具。 不一会儿,一个模具便被填得满满当当。 六猴子一边学着赵瑞刚的动作一边赞道:“瑞哥,没想到你种知青还会做这个。” 赵瑞刚说:“也是边干边学。” 坍塌的土墙面积不大。 赵瑞刚估量了一下,做上十几个土坯就够用。 他找来一块木板,沿着模具边缘轻轻刮动。 动作沉稳且精准,将高出模具的粘土刮去,让土坯表面平整光滑。 六猴子在一旁递工具,有点跃跃欲试。 “你试一个。” 看出六猴子的心思,赵瑞刚把划泥板递给他。 六猴子接过划泥板,实操起来。 不得不说,他确实手残,不是劲大就是劲小,把一块就快成型的土坯,搞得像被猪拱过似的。 “瑞哥,要不还是你来?”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别想着撂挑子,继续!”赵瑞刚直接去喝水了。 没了赵瑞刚旁观,六猴子轻松不少。 重新摆模子,重新装泥,刮平……试了几次,还真做成了一个。 “瑞哥,快看,成了!” “继续,下一个。” 两个小时的忙碌后。 一块块土坯成型整齐排列在院子里。 就等晾干后砌墙了。 六猴子累得瘫坐在地上,看着这些土坯,感慨道:“没想到还真做成了。” 赵瑞刚笑了一下,道:“由此可见?” 六猴子大笑一声,抢着说:“由此可见,我刘厚生,也不是啥都干不成!” 也不知何时睡醒的小铃铛出来,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地走到院子里。 待瞧见赵瑞刚身边那一块块新鲜做好的红土坯,她瞬间来了精神。 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满是好奇。 她小嘴巴微微张开,喃喃道:“这是什么呀?” 赵瑞刚还没来得及反应。 就见她抬起小脚,试探着往一块土坯上踩去。 “噗”的一声。 小铃铛的脚丫,一下子陷进了湿润的土坯里。 她整个人身体猛地一歪,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那种软塌塌的失重感,着实把小丫头吓一跳。 她先是一愣,紧接着嘴巴一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拼命地想把脚从土坯里拔出来。 赵瑞刚眼疾手快,立马把她提溜了出来。 一旁的六猴子被逗得前仰后合:“小妮儿,看你还淘气不!” 赵瑞刚安抚道:“我家宝儿太厉害了!看看这小脚印儿,多漂亮呀!” 他一边斜眼看了看六猴子,一边抱起小铃铛回屋换鞋洗脚。 六猴子十分知趣地闭上了嘴巴,拿着工具开始收拾地上的残局。 进了里屋,就见刘彩云正窝在炕上纳鞋底儿。 赵瑞刚一边倒热水一边道:“这时候你要多躺着休息,不要劳累。” 刘彩云腹痛也是一阵一阵的。 疼时候恨不得躺在炕上打滚儿,不疼时候就像没事儿人一般。 此时正捻着针,用力戳着厚鞋底,道:“我现在舒服多了,没那么娇气。” 赵瑞刚轻声哄着小铃铛,给她洗干净了脚丫。 小铃铛孩子心性。 哭完,就继续伸着脖子往外看。 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满满的都是对外面红泥土坯好奇。 第27章 就你家那位,体贴人? 刘彩云透过窗子看到屋外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点了点小铃铛的额头:“你这个小淘气!看你还踩不踩泥巴!” 赵瑞刚道:“小孩子么,天生好奇心重。” 换好干净的裤子和鞋袜,小铃铛利落地翻身下炕,又迈着小短腿跑到院子里,去看那些“吃脚丫”的土坯去了。 “小铃铛,看猴子叔给你做个好玩儿的!” 六猴子刚把剩下的黏土堆到了一起。 见小铃铛跑出来,忙喊她。 只见他用手捏了一个泥团。 用拇指做成碗状,使劲儿往地上一摔。 泥碗摔在地上,正中间炸出一个大洞。 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小铃铛瞪大眼睛,像发展新大陆一样。 “好玩儿好玩儿!再来一个!” 小铃铛兴奋地直拍手。 六猴子新做一个小点儿的,交给小铃铛。 小铃铛学着六猴子的样子扔在地上,泥巴软塌塌的一趴,没响。 六猴子重新教她,握着她的小手,扬高再摔下。 “嘭!” 小小的一声。 小铃铛立马兴奋地笑了起来。 和小铃铛玩儿得虽然开心,可六猴子心里一直很焦躁。 他可还想着老磕巴家的新货呢。 搞不到手,总感觉抓心挠肝。 不过,眼见着日头快要下山了,今天是不可能去了。 陪小铃铛玩儿了一会儿,六猴子就准备起身离开。 赵瑞刚突然叫住他,道:“怎么,心急了?” 六猴子苦哈哈一笑:“这话说得,我能不急嘛。” 赵瑞刚道:“来,交代你一件事。” 六猴子一见有戏,立即垫脚,把耳朵凑过去。 生怕遗漏一个字。 可听完赵瑞刚的吩咐,他却迷茫了。 “瑞哥,我没懂,你的意思是?” 赵瑞刚道:“照我说的做,以后你会懂的。” 六猴子也只好满腹狐疑地离开了。 六猴子离开后,赵瑞刚给小铃铛洗干净小手。 又陪她在院子里玩了会儿举高高的游戏。 小铃铛玩得开心,非要骑着他脖子,不肯下来。 赵瑞刚就这么扛着小铃铛进屋。 “好点了吗?” “要不要再喝点红糖水?靠着舒不舒服,要不要再垫个枕头?” 刘彩云耳垂都有些红了:“我只是不舒服,又不是动弹不得!” 抬头,就见小铃铛骑在赵瑞刚脖子上,还用力揪着赵瑞刚耳朵。 便道:“爸爸累一下午了,你下去自己玩一会儿!” 小铃铛小腿儿一蹬:“不!铛铛骑大马!” 一边说着还一边更用力揪赵瑞刚的耳朵。 刘彩云见赵瑞刚耳朵被扯得通红,不由添了几分厉色:“下来!怎么这么不懂事!” 小铃铛何曾见过妈妈这样吼她,缩了缩脖子就要撇嘴。 刘彩云心里“咯噔”一下,才意识到,这还是第一次为了赵瑞刚凶小铃铛。 而赵瑞刚急忙将小铃铛抱在怀里,看她抽抽搭搭的样子,觉得心肝都疼。 忙轻声哄她:“不哭不哭,爸爸带你坐飞机……飞喽!” 说着,就把小铃铛架得高高的,在屋里转了好几圈。 小铃铛破涕为笑,冲妈妈做了个鬼脸。 晚饭时间,赵瑞刚特意给刘彩云做了一碗红糖蒸蛋。 一家人吃过晚饭,赵瑞刚把炕烧得热热的,让刘彩云继续躺着。 自己和小铃铛小声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小铃铛用力点点头,转身趴在炕边上说:“妈妈,我要出去玩儿。” 刘彩云看了看窗外:“天都擦黑了,去哪儿玩儿啊。” 赵瑞刚笑道:“我就带她在村子周边随便走走,要不然铃铛总是闹你,你也休息不好。” 现在刘彩云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也着实没有精力应付小铃铛。 便点头道:“那玩儿一会儿,早点回来。” 赵瑞刚答应着,灌好了热水袋,冲好了红糖水,便又把小铃铛驼在脖子上,俩人嘻嘻哈哈出门了。 刘彩云在暖暖的炕上躺一会儿,觉得不那么难受了,便下床走走。 掀开门帘到堂屋,就看到橱柜收拾得整整齐齐。 灶膛里火烧得旺旺的。 锅里咕噜噜。 开水翻滚着。 暖水壶里,灌满了热水。 推开房门,到了院子里。 一侧是收拾利落的菜园。 一侧是方方正正的土坯,还没干透。 刘彩云看着当空的明月。 一时间,心情十分舒畅。 她能感觉到赵瑞刚切实的变化。 曾经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也许真的过去了。 曾经的绝望与怨恨,渐渐被这个努力改变的男人驱散。 如今,看着他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刘彩云觉得,生活好像有了奔头。 这种幸福来得有些突然,却又无比真实。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或许,他们的家真的迎来了新的曙光。 往后的日子,也能像现在这样,充满希望,越过越好。 “彩云!” 就在刘彩云思绪神游天际之时,就听到有人喊她。 扭头一看,大江婶儿正趴在墙头挥手。 刘彩云慢慢走过去:“大江婶儿,有事儿?” 大江婶儿朝她家院里望了望,问道:“你家男人不在家?我家那口子回来说,好像见他带着小铃铛出去了?” 刘彩云点头道:“嗯。他带铃铛出去玩会儿,让我在家好好休息。” 大江婶儿一拍大腿:“还真是呀!我家那口子说,刚刚看着人影有点儿像,但没敢确认。妮子你可真是心大,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带小铃铛出去的?” 刘彩云疑惑:“怎么了?我今天不太舒服,他也是怕孩子闹我。” 大江婶儿“唉”了一声,道:“你也别怪我多嘴,就你家那位,能这么体贴人?” 刘彩云沉默了片刻。 像是在回答大江婶儿,也像是自言自语,道:“他,他最近变了。” 大江婶儿冷哼一声:“俗话说狗改不了吃那啥!你自己家的事,我说多了也不好。只提醒你一句,凡事,多长个心眼儿!” 说罢便跳下柴禾垛,回屋去了。 刘彩云莫名地紧张起来。 回到屋里,坐立不安。 老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晚上格外扰人。 八点了。 天已经大黑,还不见赵瑞刚和小铃铛回来。 第28章 赵瑞刚带走了小铃铛? 刘彩云明白大江婶儿的意思。 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赵瑞刚把败光了。 日子,过得稀碎。 而现在,家里算得上“值钱”的,就剩自己和小铃铛了。 她联想到,昨天上工时候,大家一边干活儿一边聊起的八卦。 离瓦窑大队几十里远的一个生产队上,出现了卖孩子的事件。 还是瓦窑村嫁过去的媳妇回娘家时候带回来的小道消息。 说那家四个孩子,家里缺粮,吃不上饭,便动了卖孩子的心思。 也不知走了什么关系,把最小的女儿卖到了市里的一户人家,换了几十斤粮食。 妇女们一边编筐,一边议论,叽叽喳喳。 有的认为这不算啥,家里都快活不下去了,孩子卖到市里也算是条活路。 有的认为自己的亲骨肉,哪里就舍得分开,这不是造孽吗。 这种事情,本来只是大家忙碌之余的一个谈资。 刘彩云起先并未放在心上。 可现在,大江婶儿的一番话却令她如坠冰窟。 “不会的不会的……” 她喃喃着。 跑到大门外,向远处望。 月光下,只有空荡荡的土路,和无尽的黑暗。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赵瑞刚——小铃铛——” 她试着朝远处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刘彩云的心揪得越来越紧,不由自主地朝着最坏的结果想去。 难道,这几天的好都是他的掩饰?只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 难道,上午他说是去找领导,实则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难道,六猴子下午来家,是在给他传递什么消息? 刘彩云越想越怕。 她沿着村里的土路,踉跄地朝着村外找去。 “不会的!不会的!他可是铃铛的亲爹啊!” “他不是那样的人!” “一定不是的!” 脑海里一旦接受了某种设定,阴影就挥之不去。 下腹开始隐隐疼痛,但她完全顾不上自己。 八点多的农村,安静得吓人。 外面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 刘彩云茫然地走在不见人影的小路上,她一声声呼唤着铃铛。 每过一秒,就觉得内心的恐惧和绝望更多一分。 刘彩云快到村口时,就见到前面有几个模糊的身影,朝她走来。 待走近才发现,是生产队大队长刘永才和几个组长。 刘永才清点完一天的生产任务,又和大队干部们分配了明天的任务,这才从大队里出来准备回家。 谁知走在路上就听到远远有呼喊声,待靠近发现是刘彩云。 “彩云?这么晚了你咋还在外面?” 刘永才可是知道刘彩云今天生病在家,中午她家男人特意找他来请的假。 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刘彩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刘永才的胳膊。 “大伯……我家……我家铃铛……” 刘永才问:“铃铛咋了?” “赵瑞刚带铃铛出去玩儿,可这么晚还没回来……我怕……我怕……” 刘彩云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淌下泪来。 刘永才“嗐”了一声,道:“有他爸带着呢,你担心啥子!” 身后一个名叫刘平的组长小声开口道:“谷梁河大队那事儿你们没听说吗?听说是卖了闺女换粮食……” 刘永才立马打断刘平的话:“嗐,这样的事儿也是少数!那得多狠心的爹妈才会卖娃儿啊!” 又有其他人嗫嚅道:“可赵瑞刚那人……不是还遇到啥案子……说不定……” “这么说……难道是……” 刘彩云一个腿软,几乎瘫倒在地。 刘永才一把扶住她,脸色也沉重了几分。 心里不免合计起来:“难道那个兔崽子真的丧尽天良,要做卖闺女的勾当?” 边想边吩咐着:“刘平,你们去喊这片的老少爷们儿都起来,到这儿来集合。” 几个组长应声而去,迅速挨家挨户地敲门喊人。 刘永才扶着刘彩云在一旁坐下,道:“侄女,你别急,事情未必会发展到那个份儿上!” 定了定又道:“要是他胆敢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咱肯定好好教训他!铃铛保准儿不会有事!” 刘彩云感觉自己仿佛又置身于无尽的深渊中,抬头都是黑暗。 很快,周围的社员们都出来了,足足有二十多人。 连大江婶儿也出来了。 刘永才简单说了下赵瑞刚和小铃铛太晚未归的事儿,便让大家分成几队,四下去找找。 可这瓦窑村甚大,出了村子更是四处野路,该到哪儿去找啊? 这时,大江叔闷闷地出声道:“天刚黑那会儿,俺看他们朝着村西的谷梁河那边去了。” 有方向就好办。 村民们有的拿着手电筒,有的举着火把,在刘永才的带领下朝着村西的河边赶去。 河边离村子有两三里远。 一路上大家脚步匆匆,呼喊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这赵瑞刚,要是真做这种丧良心的事儿,咱可饶不了他!” 有社员气愤的嘟囔。 “就是,平时看他那德行,就不像个靠谱的爹!” 有人附和道。 议论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 大家一边急切地寻找,一边不停声讨赵瑞刚。 刘彩云被大江婶儿搀扶着跟在人群后面。 心急如焚。 眼泪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她心里既担心赵瑞刚和小铃铛会遇到意外,更害怕村民们的猜测成真。 耳边是大江婶儿絮絮叨叨的声音,似是焦心,似是咒骂。 但她都听不真切。 就觉得自己的双腿使不上力气,全靠大江婶儿撑着往前走。 还不到雨季,低浅的河水缓缓流着,潺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偶尔,有不知名的鸟掠过。 发出尖锐的啼叫。 随后又迅速消失在黑暗深处。 初春的河边荒凉难行。 就在人们沿着河边寻找之际。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不成调的笛声。 隐约,还能听到小孩子的笑声。 笑声,如银铃。 一个高高大大的模糊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这边走来。 稍微近了才看清楚,是一个孩子骑在大人的肩膀上。 有眼尖的村民喊:“看,是赵瑞刚!” 第29章 当众抱了刘彩云 众人循声望去。 就见赵瑞刚驮着小铃铛,慢悠悠从夜色中走来。 小铃铛骑在赵瑞刚肩膀上,一手拿着树皮做的笛子,一手里握着野花编的花环,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你可算回来了!这么晚跑哪儿去了?” 刘永才快步迎上前,大声质问道。 还没等赵瑞刚回答,人群中便炸开了锅。 “你个没良心的,这么晚不回家,知道大家多担心吗?” “是不是也想把闺女卖了?” “你个畜生!”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的。 指责声不绝于耳。 赵瑞刚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有点懵。 他把小铃铛从脖颈上放下来,问:“这是怎么了?我们去河边采了点儿艾草。” “采艾草?说得好听,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有村民满脸怀疑,大声质问。 此时,刘彩云扒开人群跑了过来。 看到小铃铛平安无事,她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她一把将小铃铛紧紧抱在怀里,哭道:“可算回来了,我都快吓死了!” 一边哭,一边转头看向赵瑞刚。 “这么晚,你们去哪儿了?” 赵瑞刚提了提手里的一小捆艾草,回道:“去采艾草,附近没有,就走得远了些。” 刘彩云疑惑:“大晚上的,采艾草干什么?” 赵瑞刚道:“我见你难受得厉害,寻思采点艾草,给你泡泡脚。” 刘彩云一下子怔住了。 采艾草? 为了我? 此时,在一旁的小铃铛,糯糯说道:“我们走了很远找艾艾,爸爸说,有了艾艾,妈妈就不难受了。” 刘彩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孩子不会骗人。 赵瑞刚手里的一捆艾草,更是有力的证据。 这一切都说明,确实误会了赵瑞刚。 他辛苦采艾草,而自己却冤枉他,还带着村里人指责他。 这一瞬间,刘彩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抓得紧紧的。 她清楚赵瑞刚的性格。 最痛恨被冤枉。 从资料盗窃案中,他强烈的反应,便看得出。 刘彩云抬头,看向赵瑞刚的眼神中,恐惧瞬间大过了愧疚。 不由抱着小铃铛,往后缩了缩。 她怕。 怕赵瑞刚因被误会,而大发雷霆。 甚至。 当众动手。 “嗯?” 突然,刘彩云感觉身子一紧。 竟然被赵瑞刚拥进怀里。 “我错了,不该这么晚回来,害你担心。” 耳边,响起赵瑞刚沉稳的嗓音。 刘彩云的脸,瞬间通红。 这个男人,不仅没有发火,反而主动道歉。 还当众抱住自己。 靠在赵瑞刚宽阔的胸膛上,刘彩云前所未有地感到踏实。 那胸膛,仿佛燃烧着充满阳刚的烈火。 将她前面的所有的忧虑、误解、内疚和恐惧,统统驱散。 最终淬炼成感动。 窝在这个暖洋洋的胸膛里,舒服。 “羞羞!” “爸爸抱妈妈。” 这时,小铃铛突然说话。 还调皮地用小手捂住眼睛。 刘彩云立马反应过来。 当着这么多外人被抱住,想什么话。 可赵瑞刚似乎并没有放开她的打算,继续紧紧抱着她。 直到刘彩云满脸通红,挣扎了好几下,赵瑞刚才松开双臂。 村民们,此前都或多或少地见过听过赵瑞刚的作风。 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此一番误会了他,不免都有几分担心,会引爆这个火药桶。 “大伙儿,机会难得,我说几句。” 此时,松开刘彩云的赵瑞刚,向前一步。 朗声说道:“我先跟大伙儿道个歉,因为无论如何,都害得大家担心半天,跑这么远来找我们。” 目光坚定。 神情坦荡。 赵瑞刚扫视一圈,接着说道:“过去我就是个混账,酗酒家暴,啥坏事都干,把好好的一个家折腾得不像样,所以无论大伙怎么揣测我,我都不生气。” “以前的我,也没资格生气!” “但现在,我改了!我下定决心,要做个好丈夫、好父亲,让彩云和铃铛过上好日子!” “大伯,还有在场的所有乡亲们,请给我做个见证。” “我赵瑞刚用人格担保,绝不食言!” 村民们显然没有料到,赵瑞刚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不仅没发脾气,反而真诚地做下保证。 刘永才走上前,用力拍了拍赵瑞刚的肩膀。 “彩云女婿,你今儿的话,像个爷们儿!” “不错,纯爷们儿!” “爷们儿说话,不整那些磨磨唧唧!” “过去事儿咱就不提了,你既然敢表态,那我们就信你。” “往后的日子还长,慢慢来!” 刘永才的话语落地。 村民们也纷纷附和,一场误会就此落幕。 村民们各自散去。 刘彩云抱着小铃铛,和赵瑞刚一起回家。 待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小铃铛下午睡得有点多,此刻还不困。 她一会儿吹吹树皮做的笛子,一会儿扒拉野花做的花环,自己玩儿得不亦乐乎。 “都是爸爸给我做的!” “明天我要带给月月看!” “她肯定会羡慕我的!” 月月是村里另一家的小女孩儿,比小铃铛大一岁,经常跟着大人一起上工,是小铃铛的玩伴之一。 刘彩云紧张了好久,陡然放下心来才发觉小腹痛得厉害。 一到家就恹恹地瘫在炕头。 赵瑞刚在堂屋鼓捣了一会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热热的水气腾起,带着几分艾草独特的清香。 他把热水放在地上,对刘彩云道:“泡泡脚吧,会舒服些。” 说着,弯腰就要给她脱鞋。 刘彩云面色一红,下意识地缩回脚:“我自己来。” 脱了鞋袜,把脚放在热水里。 一股暖意,由脚底钻入心间。 艾草,被称为妇女之友。 其功效,自然不错。 赵瑞刚看着木盆内,翠绿艾草中的一对白嫩玉足,竟然有些发痴。 刘彩云看得出来,不免脸又是一红。 这人! 盯着自己的脚看。 像什么话? 为了避免尴尬,刘彩云朝旁边呼喊。 “铛铛,要不要和妈妈一起泡?采艾草,你也出了一份力!” 小铃铛放下手里的东西,像企鹅一样跑过来,开心地喊:“要泡丫丫!” 赵瑞刚帮小铃铛脱掉鞋袜,把裤腿往上卷了卷,才把嫩藕一样的小脚放在水里。 “热乎乎,好舒服!” 小铃铛笑得眉眼弯弯。 大木盆里,嫩绿的艾草。 氤氲的热气,一大一小两双脚。 这场景,很美。 赵瑞刚看着,心里熨帖极了。 刘彩云注意到,赵瑞刚沾满泥土的裤脚和鞋子,埋怨道:“为了采艾草,走那么远,以后,别再这样了。” 赵瑞刚又不是傻子。 听得出,她在心疼自己。 当即道:“再远都值。” 第30章 大江婶的试探 听着赵瑞刚的话,刘彩云心里腾起一阵暖意。 她默默低下头。 脑海又回想起,听到众人怀疑赵瑞刚时,那一瞬间闪过的动摇与猜忌。 她现在十分懊悔,觉得自己的怀疑是如此荒唐。 赵瑞刚已经做出那么多改变。 可自己还是因为过去的阴影,差点将他推远。 望着赵瑞刚略显疲惫的身影,刘彩云有些心疼。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似乎又回到了两人刚结婚时候的心态。 她顿了顿,柔声道:“我们泡着脚,你也快去洗洗吧!” 赵瑞刚又给她们的木盆里加了一瓢热水,这才自去堂屋清洗。 屋内烛光摇曳。 小铃铛被热热的艾叶水泡着脚丫,不一会儿就有了困意。 刘彩云把小铃铛抱上炕,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缓缓哼着哄睡的曲子。 “风儿轻,月儿明,树叶儿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 赵瑞刚隔着门帘坐在堂屋的灶台前,耳边听着妻子小声地哼唱,笔下在奋力地翻译着那本小册子。 忙碌了一整天,才有时间静下心来工作。 待翻译完一个段落。 进屋,柜桌上的烛台即将燃尽。 大炕上,娘儿俩头挨着头,睡得正香。 赵瑞刚轻轻抚了抚娘儿俩的脸颊,轻轻在炕尾躺下。 累,但睡得十分安稳。 翌日清晨。 刘彩云坚持去上工。 赵瑞刚还是舍不得她太过劳累。 刘彩云却表示,不沾冷水,也会慢点做工,没那么娇气。 赵瑞刚道:“那就让铃铛在家吧,我来陪她。免得你还得分神照顾她。” 小铃铛却一手抓着笛子一手握着蔫了吧唧的花环,嚷嚷道:“我要去!我还要给月月看我的宝贝!” 刘彩云笑道:“铃铛还是跟着我吧,我习惯了。何况有孩子在身边,你怎么做你那些工作啊。” 赵瑞刚便不再强求。 刘彩云带着小铃铛到大队部时候,社员们已经到得七七八八了。 小铃铛也找到了自己的小伙伴们,在大屋一角的树叶堆上玩儿了起来。 妇女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 都在忙碌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有的从屋外大缸里,抱出泡好的柳条。 有的负责摘除柳条上的残叶。 有的已经开始动手编筐了。 刘彩云来到自己常坐的地方,原本想继续昨天中午剩下的工作。 却见座位处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昨天编到一半个筐也被补齐了,就放在写着自己名字的计件处。 刘彩云心下明了。 利落地穿上干活儿时候的罩衣,又去搬了些柳条进来开工。 刚变一会儿,就见大江婶儿抱着一捆儿柳条,坐在自己旁边。 “彩云,今天挺早啊。”大江婶儿冲她打招呼。 “大江婶儿来啦。” 刘彩云笑道,“原本想早点来补工的。” 说着朝昨天的筐子努了努嘴,“来了才看到都弄好了。谢谢啦。” 大江婶儿朗声笑起来。 “嗐,一个筐的事儿,不算啥。再说,平时还不是你帮我收口的时候多。” “否则我这手指头,跟张飞绣花似的,可弄不来!” 彩云笑笑,没再说话。 双手灵活地穿梭在柳条间,将柳条交织在一起。 不一会儿,筐的雏形便初现。 大江婶儿也坐下来,拿起自己的那堆柳条。 刚要动手,却欲言又止。 犹豫片刻后,她停下手里动作,歉意地看向刘彩云。 “彩云啊,婶儿得跟你道个歉。昨天那事儿,都怪婶儿多嘴,不该瞎猜,闹得大伙儿误会你家那口子了。” 刘彩云闻言,忙笑道:“大江婶儿,你可别这么说。你也是热心肠,担心小铃铛。这事儿可怪不着你。” 说着,顿了顿,又道:“再说,他之前那样……确实不让人放心。你又不知道他改过了,有那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 刘彩云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拿起柳条,手指不停翻动,继续编筐。 “其实,经过这事儿,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归根到底,还是我对他不够信任。” “但现在我也看明白了,他是真的改了,为了这个家,他在努力。” 她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 大江婶儿看着刘彩云,点了点头,也拿起柳条开始干活。 嘴也不闲着。 “婶儿也算看出来了,赵知青根儿上还是个好的,昨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你抱得那么紧,啧啧,我看着都脸红。” 刘彩云瞬间红了脸颊。 “婶儿!” 大江婶道:“婶儿不是取笑你,是羡慕你!咱们做女人的,哪个不希望自家男人像个纯爷们儿?你看看我家那口子,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提起来我就来气!” 正说着,就传来几个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 刘彩云望去,就见小铃铛正学着几个大点的孩子在树叶堆里翻跟头。 几个娃娃的身上头发上都沾满了树叶。 可她们毫不在乎,玩儿得不亦乐乎。 大江婶儿笑道:“瞅瞅你家小铃铛,比之前硬朗多了。小脸儿都圆嘟嘟的,看着是长肉了呢。” 说着,她微微凑近刘彩云,带着一丝打探的意味:“我看你家又是杀鸡又是吃猪肉的,这日子突然就好起来了。” 刘彩云一边手上忙着编筐,一边笑着回应:“赵瑞刚虽然没能回厂里上班,但也接了点儿翻译的工作,就想着给铃铛补补。” “哎呀,翻译,那可不得了!能挣不少吧?” 大江婶儿眼睛一下子瞪大。 一句话,把周围干活儿的妇女们的眼光都招了过来。 “赵知青挣大钱了?” “哎呀,彩云妹子,你家这是时来运转啦!” “可不是,昨天还看到你家买肉了呢!” 被几道探究的目光注视着,刘彩云有些不自在。 她勉强笑了笑,道:“也没有多少。之前工厂的事儿,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大家一听,也是。 毕竟赵瑞刚消沉一年多,在村里并不算什么秘密。 便都收回了目光,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和八卦去了。 大江婶儿人精儿似的,立马压低声音。 “你家男人是知识分子,赚钱的门道多,可不想我家那口子,就知道出傻力气!” 她自然知道刘彩云有所隐瞒,毕竟两家只隔着个土墙。 那肉香可都飘过来了。 馋的自家虎子闹腾了半宿。 光靠翻译,能顿顿吃肉? 她不信。 刘彩云也是七窍玲珑,如何听不出大江婶的话外之音。 但,捡漏的事儿,她不便多说。 只好一笑,说道:“婶儿,你也别埋汰我大江叔,大江叔是有名的大好人,踏实肯干,凡事都听婶儿的,这样的,咱村能找出第二个?” 这话说得大江婶儿十分得意,嘴上却不饶。 “挣不来钱,老实有屁用?” 顿了一下,似乎有话。 但终究没有出口。 而是,真诚地说道:“彩云呐,婶儿是真为你高兴。赵知青浪子回头,你们家往后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刘彩云感激地看了大江婶儿一眼,说:“婶儿,也多亏了你平时的关照。” 大江婶儿点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手上编筐的动作愈发轻快。 第31章 财神爷现身 赵瑞刚料想今天会很忙碌。 在刘彩云走后,就抓紧时间做起了翻译工作。 没成想,忙活了还不到半小时,六猴子就又蹿了进来。 刚一进门,六猴子就急切道:“瑞哥,昨晚你吩咐的事儿我办妥了。今天怎么说?” 赵瑞刚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手里的纸笔文件,道:“先说说昨晚的经过。” 六猴子恨不得立即拉赵瑞刚去看货,奈何赵瑞刚淡定得像老僧入定。 也只好坐下来,把昨晚经历讲一遍。 原来,昨晚分开前。 赵瑞刚让六猴子向废厂的黑市放出风声,就说最近出现了一位财神买主,什么货都收,出手阔绰。 只要货好,价格甚至能给到旁人的两倍以上。 在散播消息这方面,六猴子可是一把好手。 当晚就喊了一群狐朋狗友喝酒。 借着酒劲儿,不着痕迹地把赵瑞刚的意思散播出去。 还炫耀,自己有钱喝酒,就是托了那位财神爷的福。 这群狐朋狗友,个顶个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往钱眼里钻的人,自然不会漏掉这种信息。 毕竟。 凑一块儿喝酒为的啥? 为的就是找赚钱的机会。 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六猴子出手确实大方许多。 众人对他的一番说辞深信不疑。 酒局结束前,还都拉着六猴子的手恳求,一定把那位财神爷介绍给他们。 六猴子要的就是这番效果,自然拍着胸脯保证,有钱一起赚,吃独食的是王八蛋。 今日天刚蒙蒙亮,还有不少人找上六猴子家门。 有昨晚一起喝酒的。 也有人传人,听到消息的。 目的,当然是来打听那位财神买主的。 这下把六猴子给整不会了。 赵瑞刚只交代他传播这个消息,可没教他接下来怎么办。 于是,勉强搪塞几句,把这群人应付回去了。 然后就急匆匆来找赵瑞刚。 “瑞哥,接下来怎么办?” “挑一个最保准儿的,带我去见见。” “你还没告诉我,那位财神爷,究竟是谁呀?”六猴子问。 “……” 赵瑞刚轻轻一笑,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六猴子。 “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看懂了赵瑞刚的眼神,六猴子顿感惊讶。 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在揣摩赵瑞刚口中的财神爷的身份。 甚至,想到过前两天见过的那位黑夹克。 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赵瑞刚自己。 “不是我,还能有谁。”赵瑞刚肯定了六猴子的猜测。 六猴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出话来:“哎哟,瑞哥!我的赵公子诶!” 他急得原地转圈儿,拍着大腿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帮你了!” “咱们这个行当,说白了就是捡漏。关键就得低调,闷声发大财!” “哪儿有对外鼓吹,自己是财神爷的?” “瑞哥呀,你虽然有眼力会识货,但这行当里,那么多门道,你还是太不了解了,你咋想的这是?” 赵瑞刚把文件资料收好,利落起身道:“以后你会知道的,先出发!” 六猴子“咳咳”地叹了两声气。 也没辙,直到带着赵瑞刚来到老磕巴家里。 老磕巴原名刘福来,三十来岁,中等身材。 平时他并不结巴,是几年前村集体的工厂劳作时,一时紧张,舌头像打结了一样,话怎么也说不利索,半天蹦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从那以后,“老磕巴”的名号便叫开了。 即便后来大伙儿知道他平时说话利落,这外号依旧如影随形。 老磕巴也是“拾荒大军”中的一员,没少在废弃工厂里扒拉零件儿。 昨晚喝酒的人里,就有他一个。 所以刚一见到六猴子,老磕巴就急忙扯着他问财神爷到底是谁。 六猴子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指了指身边的赵瑞刚。 同一个村里住着,老磕巴当然认识赵瑞刚。 这个与村里人格格不入的知青,不仅涉嫌盗窃技术机密,而且家里还一穷二白。 老磕巴瞅了赵瑞刚一眼。 不满地撇了撇嘴:“六猴子,你没耍我?” 六猴子有些心虚:“当……当然没!” 老磕巴哼了一声:“就他?哪儿像财神爷?他现在啥家底儿村里人谁不知道?” “……”六猴子缩了缩脖子,不再讲话。 赵瑞刚也不恼,道:“看着不像?咱们这个行当,重要的是拿钱买货,至于我像不像,关系很大?” 老磕巴又打量了他一下,总觉得这人模样没变,气场却变了很多。 顿了顿,道:“行吧。里屋来吧!” 两人随着老磕巴进了房门。 老磕巴转身用门栓的房门挡住,才打开里屋的门。 整整一面墙的货架,立刻展现在赵瑞刚面前。 螺栓,螺母,丝杠,轴承,车刀,车架…… 东西不少,杂乱无章,锈迹斑斑。 多数都带着暴力拆卸的痕迹。 赵瑞刚不出声,也不着急,慢吞吞地看。 时不时,用两根手指捏起一个物件。 随便看两眼,又扔回货架。 这期间,老磕巴和六猴子,就站在旁边看着。 老磕巴扭头看了一眼六猴子。 这六猴子,明显在强装淡定。 老磕巴虽然没出声,但那眼神分明在说:“就这?财不财神的还不知道,但这架势一看就不是诚心买家。” 六猴子心里也是越来越没底。 心想,瑞哥啊,你这是要唱哪一出? 约莫看了十来分钟。 赵瑞刚直起腰来:“我看好了。” 老磕巴问道:“有看得上眼的吗?” 赵瑞刚捡起一个有点破损的轴承,道:“这个,我要了。” 待老磕巴看清那轴承,默默在心中给赵瑞刚下了结论:“棒槌。” 货架上,别的物件他说不好,但这轴承,明眼人都知道绝不是什么高货。 一转就咔咔响,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挑了半天,就挑中这么一个垃圾。 不是棒槌是什么? 这么想着,老磕巴嘴角立即挂笑,挑起大拇指,道:“赵公子……哦不,赵知青果然好眼力。我这满满一屋的货,就数这个轴承值钱了。” 赵瑞刚点点头道:“那出个价吧。” 老磕巴眼珠子滴溜一转:“要不,你给开个价?” 赵瑞刚也不含糊,低头略一思索,就伸出来五根手指,在老磕巴面前晃了晃。 “这个数。” 老磕巴心里有点打鼓:“你意思是?” “五毛!” 即便作为卖家,老磕巴都被赵瑞刚这种傻狍子行为给震撼到了。 这个轴承。 能卖一毛钱,他都不会嫌少! 第32章 上头有人 “识货!爽快!赵知青果然有一套!” 老磕巴一拍大手道,准备收钱。 “瑞哥!” 六猴子着实看不下去。 把赵瑞刚拉到一旁。 压着嗓子道:“这个轴承,你确定能值五毛钱?瑞哥,要不你再仔细看看?” 说话同时,六猴子疯狂地朝赵瑞刚挤眉弄眼。 没成想。 赵瑞刚直接发火:“混账,上峰给我的任务十万火急,花几个小钱算什么?” “至于轴承的具体价值,我有我的判断,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让开!” 嗓门很大。 说完,一把甩开六猴子的手。 六猴子被骂得一头雾水。 呆愣在原地。 上峰?什么上峰? 没听说过啊。 几个小钱? 这是几个小钱? 于此同时,老磕巴一直支棱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见赵瑞刚回到面前,忍不住问道:“赵知青,你刚说的上峰是……” 赵瑞刚眉毛一竖:“这也是你能打听的?” 老磕巴被吓一跳,忙摆手道:“是我多嘴,别见怪别见怪!” 赵瑞刚抽出五毛钱递给老磕巴,带着轴承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屋子。 又折返老磕巴跟前,用手指点了点老磕巴胸口,压着嗓音说:“近期有什么好货色,全给我留着。记住,钱不是问题!” 说完就离开了。 六猴子也赶紧跟上,一起走了。 老磕巴目送两人离开,脑子里不断翻滚着最后的话。 “钱不是问题?” 他嘿嘿一笑,吐了口唾沫,用力捻了捻手里的五张毛票。 六猴子跟在赵瑞刚身后,忍不住问道:“瑞哥,你这是在唱哪一出?” 赵瑞刚问:“怎么?” “一个破轴承花五毛钱?我可看得仔细,这上面啥刻印都没有,就是个常见物件儿。这样的东西可太多了。照你这么收,多少本钱都不够霍霍啊。” 赵瑞刚道:“别急,有些事情你慢慢会理解的。走,带我去下一家。” 六猴子有些丧气,往地上一蹲:“要去你自己去!不陪你玩儿了!” 赵瑞刚看着他:“你确定?等错过赚钱的机会,你可别哭!” 六猴子见赵瑞刚神色淡定。 又想起之前几次大手笔交易,最终还是敌不过“赚钱”俩字。 狠狠一咬牙:“豁出去了,跟你赌一把!” 赵瑞刚忽然一笑:“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六猴子捏了捏口袋,默算一下,嘿嘿笑道:“花了一点儿换粮了,剩的不少,还有七八块呢。” 赵瑞刚道:“我钱花差不多了。征收你五块,当本金!” 六猴子心里咯噔,愁眉苦脸道:“啊这……这……” 再看到赵瑞刚笃定的眼神,猛地一跺脚:“行!” 心道,不行也得行,万一不带我玩儿了咋整! 下一家是李守田,外号老蔫儿。 老蔫儿四十多岁,皮肤有些黑。 人如其名,平时总是一副沉默寡言,蔫头巴脑的样子。 见到六猴子,忙迎上来,搓着手打听“财神爷”的事儿。 和老磕巴一样,在得知买家就是眼前的赵瑞刚后,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过六猴子暂时想通了,既然参不透赵瑞刚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那索性陪着演戏。 “行了老蔫儿叔,废话甭多说,有什么好东西直接亮出来吧!” 带着两人找到后院,点上蜡烛,进入一个小型地窖。 老蔫儿领着来人来到后院一角,挪开一块盖在地上的铺木板,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地窖入口。 弯腰拿起靠在墙边的一盏老旧油灯,用火柴点燃,瓮声瓮气道:“跟我来。” 然后率先顺着木质梯子缓慢而下。 赵瑞刚和六猴子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这时候的农村家中一般都有或大或小的地窖,用来储存粮食,蔬菜。 六猴子一边往下爬,一边嘟囔:“老蔫儿叔,你家这地窖藏得够深啊。” 待三人都站定在地窖中,六猴子瞬间瞪大了眼睛。 在有些潮湿的地窖里,看不见粮食蔬菜的影子。 只见满窖堆的都是废弃零件,从齿轮、螺丝到巴掌大的轴承,几乎是应有尽有。 一些零件整齐地码放在木架上,有些则随意地堆在地上,甚至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三个人要往里走,就只能踩在零件堆上。 六猴子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老蔫儿叔,你这是攒了多少宝贝啊?我以为自己够能淘货了,没想到在你这儿,我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老蔫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此刻显得与往常截然不同。 他缓缓说道:“这些年,东一点西一点攒下来的,想着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说着又点燃架子上的几支蜡烛,把地窖里照得明亮了些。 转头对着赵瑞刚道:“看货吧。” 赵瑞刚点点头,开始扫视全场。 这个摸摸,那个看看。 老蔫儿蹲在一旁抽着旱烟,提醒道:“地窖里也不能待太久,你们得快着点。” “好。” 赵瑞刚蹲在地上,看了一番。 最终选定一个环形配刀盘,给价一块钱。 行当里。 都知道老蔫儿话虽不多,但锱铢必较。 哪怕低于他心理价位一分钱,他都不会出手。 而听到赵瑞刚给的价位时,他二话不说,直接同意。 可见,一块钱的定价远远高过他的心理估价。 爬出地窖。 看着赵瑞刚利落付钱的动作,六猴子直觉得肉疼。 但有了上次经验,现在他也不敢多嘴。 银货两讫,赵瑞刚正准备离开。 老蔫儿忍不住问道:“赵知青,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用?” 赵瑞刚疏离道:“自有用处!” 老蔫儿笑笑,继续试探:“我原不该多嘴,不过想长期合作,就多打听两句。毕竟,遇到你这样阔绰爽快的买主可不容易。” 赵瑞刚缓缓抬眸,语气有些冷:“不该你问。” 老蔫儿笑容一滞,却还不死心:“赵知青,你就给我透个底,往后我肯定给你找更好的货。” 赵瑞刚神色一寒,打断老蔫儿:“我既买,便有我的用处,再多问,生意就别做了。” 他神色冷峻,眼神中透着威严。 瞬间散发出来的气场令老蔫儿心里一紧。 老蔫儿被这股气势震住,身子微微一颤。 可好奇心作祟,忍不住小声嘟囔:“我就寻思……” “寻思也没用!” 赵瑞刚往前一步,目光凌厉,语气低沉,“上头交代的事,能随便说?备好货,少打听,不然,你担待不起!” 话语简短,却如重锤,敲在老蔫儿心上。 “上……上头?” 他陡然想到赵瑞刚以前在工厂的工作,可是能跟大毛子说得上话的! 还有他那京城下乡知青的特殊身份。 瞬间觉得赵瑞刚背后肯定有着了不得的大人物。 这下老蔫儿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巴:“是……是我多嘴了。” 赵瑞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带着六猴子满意地离开了。 第33章 这才叫高手 一上午的时间,赵瑞刚和六猴子,连续走了五家。 与前两家一样。 后面几家,赵瑞刚也都用不菲的价格,买下了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几个零件。 总算下来,仅仅一上午,就花了四块五毛钱。 六猴子一路跟随,最终回到赵瑞刚家。 看着地上五个零件,满肚子的疑问终于憋不住了。 竹筒倒豆子般都问了出来。 “瑞哥,现在可以跟我讲讲了不?” “这些东西,哪儿值钱?我咋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就这几件儿,我都经手过好几次,没有超过五毛的。” “还有,一直说自己上头有人,是啥意思?” 六猴子学赵瑞刚的样子,伸手指了指空中。 赵瑞刚灌了半瓢凉水,问道:“你觉得这个行当,什么最重要?” 六猴子道:“捡漏,当然是捡到好货最重要。” 赵瑞刚:“什么是好货?” 六猴子张口就说到:“好货当然是……” 说到一半。 说不下去了。 因为对于好货,他根本没有明确的概念。 赵瑞刚笑了笑。 替他说道:“你一定觉得,新的东西就好,大的东西也好,如果一件货又新又大,那就是顶级好货,对不对?” 六猴子:“不就是这样吗?” 赵瑞刚继续道:“这是你的想法,也是老磕巴老蔫巴他们的想法。所以,其实你们都一样,都属于……” “外行?” 六猴子抢着说出这两个字。 赵瑞刚微微颔首。 然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五件货。 蹲下来,拿起一件,慢慢地用手擦拭上面的灰尘。 “事实上,决定一件工业制品的好与坏,从来不是新旧和大小。” “而是材质、设计和工艺。” “每一件优秀的工业制品,背后都蕴含着无数优秀工程师的心血。” “在这种心血的加持下,即便一件制品已经锈迹斑斑,甚至残缺不全,它仍然有价值。” “能看透这些,才是内行。” “而你们。” 赵瑞刚语气平和:“不是看不起你们,但,内行二字,你们够不到。” 六猴子头皮一阵发麻。 若是被别人说够不到,他肯定跳脚。 但赵瑞刚说他够不到,他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而事实上,六猴子也并不执着于自己是不是专业。 他更在乎的是,地上的五件货,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钱。 “瑞哥,依你看,这五件货,能卖多少钱?” “轴承一块,配刀盘三块,几个吊环螺母一块,丝杠五块,法兰盘两块。底价。” 赵瑞刚依次说出货物定价,没有半点犹豫。 显然,在心里早就想好了。 听到这些开价,六猴子激动地直搓手。 所有零件的价格,都翻了至少一倍。 像配刀盘和法兰盘,价格直接翻了将近三倍! 六猴子再一次认识到,以前的自己,有多小家子气。 倒卖一个零件,铆足了劲儿,只敢多要一两毛钱。 看人家瑞哥! 这才叫高手! 这些零件一转手,又能大赚一笔。 还好自己没半路撂挑子! 跟着瑞哥,有肉吃啊! 六猴子心情,那叫一个开心。 “对了瑞哥,还有件事儿,我想不通。” “说。” “跟他们对货时候,你总说上面有人,是啥意思?” 赵瑞刚回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六猴子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笑了笑:“我打小就笨,想不通。” 赵瑞刚问道:“你觉得,老蔫儿他们有没有把好货都拿出来?” 六猴子斩钉截铁道:“肯定没有!那些老鸟贼着呢,肯定不会一股脑把家底儿全亮出来。” 赵瑞刚接着问:“那怎么才能让他们把家底儿,主动亮出来?” 六猴子脑海中灵光一闪。 似乎捕捉到些什么。 但又说不出来。 赵瑞刚意味深长地一笑:“看着吧,如果不出我所料,接下来几天会非常有意思。” 就在六猴子努力消化赵瑞刚的话同时。 老磕巴和老蔫儿等人,悄悄聚在了一起。 讨论着这两天发生的咄咄怪事。 首先是从六猴子口中说出的“财神爷”。 然后便是今天上午的经历。 老磕巴说出五毛钱卖了个破轴承。 老蔫儿又说一块钱卖了个配刀盘。 其他几个,也都各自讲了离谱的卖价。 对赵瑞刚的行为,充满不解。 这人很阔? 不像啊,他家穷得都揭不开锅,前几天都要断粮了。 这人很有眼力? 虽说以前是鞍阳钢厂的翻译,但毕竟还那么年轻,眼力能高到哪儿去? 更何况,他拿走的那些零件,再怎么看也不像值钱货。 但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线索,赵瑞刚提到过“上峰”。 如此这般的一番分析,众人得出结论: 赵瑞刚在为工厂里某个大人物办事。 有钱,但棒槌,不懂行情。 得出这个结论后,所有人眼睛顿时雪亮。 干他们这个行当的,有什么是比撞见一个有钱的棒槌,更值得开心的? “可他话里的上峰,会是谁呢?” 众人猜不到。 老磕巴在鞋底磕了磕烟锅子:“管他作甚!遇到这样一位不容易,抓紧时间赚一笔才是正经!” 于是,一个个都跃跃欲试起来。 等不及过晌午。 老磕巴就主动来找六猴子,说自己还有货。 六猴子也从赵瑞刚那里悟出了几分真谛。 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故意翘着下巴质问:“上午不是看完了吗?” 老磕巴讨好道:“上午看的都是些普通货。前些天,本家的一个外甥去清理钢厂的土方,又带出来一些好货。” 六猴子一哼鼻子:“那你上午不说!咋滴,瞧不起我啊?” 老磕巴心里暗骂,你六猴子小街溜子一个,谁瞧得上你! 脸上却堆着笑:“哎,上午把这茬儿给忘了。这不,一想起来就赶紧来找你了。” 六猴子把狗尾巴草吐出去,拿腔作势道:“回家等着,我去请瑞哥。” 六猴子在老磕巴面前装了一把大尾巴狼,可等老磕巴一走,瞬间兴奋地跳起来,转着圈地搓手。 午饭也顾不上吃,飞奔着就去找赵瑞刚。 冲进赵瑞刚家时,人家一家三口正在其乐融融地吃午饭。 “瑞哥,有急事!”六猴子疯狂给赵瑞刚使眼色。 赵瑞刚明白六猴子的来意,对刘彩云道:“我先出去办事,你和铃铛吃完,碗筷就放着等我回来收拾。” 说完,就随六猴子赶往老磕巴家。 第34章 稀有材料 这次见面。 老磕巴明显热情了很多。 推开里屋木门,从储物柜下面费力地拖出一个木箱子。 木箱约半米高,分为上下层。 打开后,第一层是一整套不大的齿轮组,带着润滑油。 油光粼粼中,能看到精密加工的痕迹。 第二层是一整套车刀,崭新的车刀,还没有使用过。 老磕巴满脸得意,介绍起这两样东西的由来。 齿轮组是他家外甥在坍塌的土墙下找到的,被铁皮箱保护得严严实实。 齿轮都浸泡在油里面,没有损坏分毫。 一看,就是好东西。 车刀因为材料珍贵,一直是黑市里的紧俏货。 这整整一套全新的就更稀有了。 六猴子看得眼睛直冒光:“老磕巴,这么好的东西你之前还藏着掖着,实在不够意思!” 赵瑞刚蹲下来,仔细看完齿轮组,也不废话,直接问老磕巴怎么开价。 老磕巴攥了攥拳头,用力道:“怎么也得三块钱!” 赵瑞刚道:“这个行当规矩,无论你开价多少,我多少都能还个价。正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不过呢,我看得出,你真是把家底儿都亮出来了!要再还价,就显得我赵瑞刚不够意思。” 老磕巴听得点头如捣蒜:“一看赵知青就是讲究人!爽快!” 赵瑞刚轻蔑一笑:“也要分对什么人!有的人,对我实在,那我就对他讲究!相反,有人对我偷奸耍滑,那我赵瑞刚对他也不会客气!” 老磕巴忙拍了一下自己胸口:“我托大,喊你一声赵老弟,咱哥儿俩是一类人,这就是缘分啊!” 赵瑞刚也爽快道:“那就不废话,直接按老哥的价儿来!” 老磕巴心中大喜:还真不还价,果然棒槌! 然后几人又看向车刀。 赵瑞刚拿起来,只在手上掂了掂,就扔回到木箱里。 这个举动,可把老磕巴心疼坏了,生怕磕了碰了:“怎么了?” 赵瑞刚摆摆手道:“这个我不要。” 老磕巴原本对这套车刀的期待甚高,见赵瑞刚如此反应,不免奇怪:“在行当里车刀一向紧俏,赵老弟咋还瞧不上?” 赵瑞刚道:“虽然车刀一直好卖,在黑市里价格也不算低。但我的上峰来头特殊,别的都缺,偏偏不缺车刀,价格不会给太高。老哥,我这人直肠子,有一说一,车刀你还是找别人看看吧。” 老磕巴笑道:“无论多少,先报个价吧。” 心里却暗自腹诽,换了你,我上哪儿找棒槌去? 赵瑞刚道:“我怕我给的价格达不到你心理估价,反让你为难。我这人重情义,买卖可以不做,但让朋友为难的事情,坚决不做!” 老磕巴面上十分感动,大声道:“就冲赵老弟这性格,我提前把话放这儿,只要不亏本,这套车刀就给你,出价吧!” 赵瑞刚一脸为难:“在我权利范围内,最多只能给到两块钱。” 这个价格,确实要比老磕巴的心理预期低一些。 老磕巴有些犹豫了。 赵瑞刚察言观色,立即摆摆手道:“我说什么来着,最怕让老哥为难。算了算了,全当我没说!” 只一瞬间,老磕巴心思百转。 放长线,钓大鱼! 当即一拍大腿道:“两块就两块!” 爽快地付钱,拿货。 离开前,老磕巴用力在赵瑞刚肩膀上拍了拍,激动道:“在行当里混了这两年,头一次遇到赵老弟这么投缘的人!以后碰到什么好货,肯定第一个想到老弟你!” 赵瑞刚也笑道:“不用多说,事儿上见!” 老磕巴主动借出自家的手推车,把货连同木箱放在推车上,再用干草覆盖。 依依不舍地目送赵瑞刚和六猴子离去。 心中叹道:这年头儿,像这样有钱的草包,不多见啊。 赵瑞刚和六猴子刚走到半路,就见老蔫儿迎面走来。 不像是偶遇,看老蔫儿样子,像是特意在等两人。 老蔫儿满面热情地迎上来,招呼赵瑞刚去他家坐坐。 赵瑞刚应了声好,转头吩咐六猴子安置好推车里的东西,再来老蔫儿家汇合。 老蔫儿特意补充:“一会儿把推车也带过来,没准啊,用得到。” 说完,几人会心一笑。 到了老蔫儿家,废话不多,直接带去后院。 原来的地窖旁边,还有一个用木板封口的大水缸。 打开木板,水缸里没有水,只有一个不太大的箱子。 箱子表面干干净净,没有多少灰尘。 可见时常擦拭。 老蔫儿神秘兮兮地抱出小箱子,轻轻地打开扣锁。 箱子里装着许多俄语文件,装订成两个册子。 即便以赵瑞刚的见识,也不免眼前一亮! 倒不是因为里面的文件资料,而是因为这个箱子本身。 特有的雪花纹路。 赵瑞刚认得这材料,可不是普通铝料,而是航空用的铝镁合金。 在当下的华夏,非常稀有。 价值堪比黄金! 赵瑞刚暂时拿不准对方的意图,便试探问道:“这些文件很值钱?看不出来。” 老蔫儿斩钉截铁道:“肯定值钱。两年前,有个厂房发生坍塌,我跟着其他人一块儿去救援。” “在一块儿塌了的砖墙下挖出了一个老毛子。那老毛子早就死了,他怀里就抱着这个箱子。” 赵瑞刚疑惑:“救援时找到的箱子,怎么到了你手上?” 老蔫儿面上闪过一些尴尬,嘿嘿笑了一声的,道:“中间过程就不多说了。不过,我看那老毛子护着箱子的样子相当宝贝,这里面的东西,一定很值钱。” 赵瑞刚听得仔细。 听他一口一个“里面的东西”,心里就有底儿了。 看来,老蔫儿的关注点都在箱子里的文件上。 赵瑞刚当即拿出资料册子,翻看了片刻。 又把资料放了回去,兴致缺缺道:“你也知道,我以前是做俄语翻译的,看得懂外国文件。” “这些资料,虽然不至于一文不值,但也实在没太大的用处。” “这本是设备的购买合同,这本是几年前老旧设备的技术文件。都是些过时的东西,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并没什么用。” 第35章 钨钢的秘密 听完赵瑞刚的话,老蔫儿顿感失望。 却又有些不死心:“如果不是要紧的书,那老毛子怎么拼死抱着?” 赵瑞刚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老叔你大老远把我迎回家,诚意足够,我赵瑞刚也不能让你吃亏。” “这样吧,一张一分钱,觉得行我就带走。” “拿给我上峰,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点有用的数据。” 原本,听赵瑞刚说文件册子没啥用,老蔫儿心情低落到尘埃里。 但听到最终报价时,又差点没笑出声来。 按页算? 一张一分钱? 这还不行? 这他娘的,简直太行了! 原本按自己打算,狮子大张口,把这些文件卖他个一块多块钱的。 但按赵瑞刚的算法,肯定不止两块了。 自己也曾偷偷翻看过册子。 虽然那些曲里拐弯的外国字儿他不认识,但右下角的页码他可认得。 老蔫儿努力压住嘴角,点头道:“赵知青不愧是京里来的,做人做事儿就是比别人讲究!就这么定!” 翻了翻页码,一共三百二十五页。 赵瑞刚按照三百三十页给算钱。 这时,六猴子刚好赶到。 帮赵瑞刚把箱子放在推车上就离开了。 俩人到六猴子家时,天色已近黄昏。 天黑,意味着瓦窑厂那边又要热闹起来。 六猴子跃跃欲试:“瑞哥,晚上怎么安排?” 赵瑞刚拍了拍老结巴家收上来的木箱子,道:“我要回家做饭。老规矩,你一个人去。” 六猴子忍不住问:“瑞哥,我一直搞不懂,你咋就那么顾家?咱村里谁家男人成天围着灶台转?往日也就算了,今天的货都不寻常,你就不想亲自操刀?” 赵瑞刚摇摇头:“你不懂。” 有些话,跟六猴子解释不清。 也没必要解释。 想了想,又吩咐道:“今晚的重点是卖掉齿轮组和刀具。” 六猴子拍了下胸脯道:“前面五件货的开价,我记得牢牢的!但瑞哥,这齿轮组和刀具怎么开?” 赵瑞刚道:“刀具的话,开二十块。齿轮组,开三十吧。” 六猴子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啥?齿轮组三十,刀具二十??” 他知道赵瑞刚出手,铁定会有赚头。 但怎么也没料到,会这么邪乎! 毕竟从老结巴手里收过来,才花了几块钱。 “瑞哥,你,不是开玩笑吧?”六猴子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傻。 但还是忍不住问。 赵瑞刚没有回答六猴子的问题,而是强调道:“记住,我的开价,只适用于识货的人。至于不识货的人,你不必理会。” “嗯!” 六猴子把话牢牢记在心里。 又问:“那这箱子里的东西,怎么开?” 赵瑞刚摇摇头:“箱子今晚不卖,我带回家研究一下。” 回到家,将箱子放在西屋,便开始洗手做饭。 重生这些天,赵瑞刚几乎把家务全揽了过来。 只为在行动上稍稍补偿上一世的彩云和铃铛。 妻女按时下工回来,三人吃完饭,赵瑞刚便带着小铃铛在院子里疯玩儿。 直到刘彩云说必须睡觉,小铃铛才恋恋不舍地进屋上炕。 看着妻女在炕上睡下,赵瑞刚才取出铝箱,在堂屋的烛光下仔细观察。 他找来一块破布,将米醋倒在布上,慢慢擦拭铝箱侧面。 一段刻印的俄语文字逐渐浮现。 待看清文字,赵瑞刚心脏不由地砰砰直跳。 箱子的材料是航天级镁铝合金,这在赵瑞刚预料之中。 而让他心跳加速的,是通过这段文字,确认了另一件事。 两年前,在鞍阳钢厂发生过一件大事。 一座库房意外塌方,砸死五人,重伤八人。 死者中,就有一个是大毛的材料学专家。 这件事轰动的原因,不仅仅是死伤者众多。 更因为这个库房里存放有航天材料。 而这些材料,不夸张地说,比当时的人命还值钱。 塌方后,通过各方面的紧急搜救,绝大多数材料都被找回。 唯独丢了两样东西。 钨钢坯子,及其模具。 那钨钢是用来做穿甲弹的关键材料,国家战略级别的。 其背后,所代表的是数十名科学家的心血,以及千万级别的研发经费。 一模双坯,一个坯子已经被大毛团队带走,还有一个就此遗失。 原本,赵瑞刚当时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这个层面的机密。 但当时局势动荡,赵瑞刚又是为数不多精通俄语的技术员,所以破格获得知情权。 耗费许多人力物力财力,钨钢坯和模具也未曾找到。 听老蔫儿讲述得到箱子经过时,赵瑞刚就有这方面猜想。 就在他用米醋除掉箱子表面氧化层后,看到俄语编码,他就更加肯定,这个所谓的箱子,就是当时丢失的模具。 老蔫儿不懂,误认为是个普通的铝箱,还以为大毛宝贝的是里面的文件资料。 殊不知,那些文件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赵瑞刚知道,这个模具的价值在于两方面。 其一,模具的材料本身,是耐高温型镁铝合金。 其二,它很有可能成为寻找钨钢坯的重要线索。 纵然上一世拥有国手级别的阅历,此刻的赵瑞刚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借着闪烁的烛光,赵瑞刚仔细检查模具的每一处细节。 模具的构造,主要分为上模、下模和附属结构。 看得出,上模发生过变形,有修复的痕迹。 而除了上下模,中间的辅助结构全都不见了。 这说明,模具被人拆解过。 可以不夸张地说,任何一件优秀的工艺制品,其本身,都是充满信息的艺术品。 稀有的材料选择,优秀的结构设计,合理的工艺布置,精密的加工纹路,恰到好处的表面处理…… 如同一名老茶友品茶一样,赵瑞刚细细观察着模具上的每一处细节。 而脑海中摊铺开来的,是隐藏在细节背后的信息。 赵瑞刚心中大致有了眉目。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刘彩云掀开门帘悄声出来,打断了赵瑞刚的思绪。 “这么晚了,还在忙啊?” 赵瑞刚回过神来,把模具合上放在一旁:“铃铛睡了?你怎么不直接睡?身子还没全好,这会儿你得多休息。” 刘彩云面上一红,知道他在说自己的月事:“铃铛刚睡着了。鞋底儿还差几针就完事儿了。” 第36章 疯狂的女人,疯狂的举动 赵瑞刚这才发现她手里还拿着针线笸箩。 里面放着一双做了一半的新鞋底。 看尺寸大小,分明是做给自己的。 刘彩云拿了张小凳子,也在蜡烛前坐下。 “你忙你的,我就着光再纳几针。” 赵瑞刚点点头,用剪子剪了蜡烛芯,让光更亮些。 自己也拿出需要翻译的小册子。 白天一直在忙,晚上才有时间静下心来翻译文件。 俩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各自忙碌。 只能听到针线穿过鞋底和铅笔划过纸张的声音。 烛光摇曳。 墙上的影子一晃一晃的,时不时连成一片。 “瑞哥——瑞哥——” 大门外忽然有人喊,瞬间打破了一室的温馨与宁静。 赵瑞刚听出是六猴子的声音,对刘彩云道:“我去看看。” 说着,披上一件衣服,走了出去。 打开大门,果然是六猴子站在门外,一脸的焦急。 只见他紧紧抱着双臂,怀里有鼓鼓的东西。 “怎么这么晚过来?”赵瑞刚问。 “瑞哥,先让我进门。咱们进去说。”六猴子嗓音有些沙哑。 俩人走进堂屋,六猴子一愣:“嫂子在啊。” 刘彩云见到他们二人进来,招呼道:“厚生来了啊。” 又见六猴子紧张兮兮的样子,猜到他们有话要说,便收拾好针线笸箩笑道:“你们有事聊,我进屋陪铃铛。” 赵瑞刚笑道:“也好,我怕我们说话会吵醒铃铛。” 待刘彩云起身回了里屋,六猴子才神秘兮兮地凑近赵瑞刚。 低声问道:“瑞哥,你猜我今天卖了多少钱?” 赵瑞刚在小板凳上坐下,道:“别卖关子,直接说。” 六猴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铝制饭盒。 颤抖着手指打开,除了一些一块两块的零钱外,还有一摞大团结! 拿出来一数,足足十三张。 赵瑞刚一愣,倒是没料到,会这么多。 六猴子有些痴痴的,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兀自喃喃道:“太疯狂了!混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这么疯狂的事!” 赵瑞刚安抚式地拍了拍六猴子的肩膀,示意他淡定下来。 六猴子拍着胸口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讲述起晚上的离奇经历。 原来,他带着这些东西到废厂黑市。 前面五件货还好,算是比较顺利地卖掉。 后面远远就看到黑夹克也在黑市晃悠。 黑夹克看到六猴子也十分高兴,小跑着就迎了上去。 毕竟前几次他从六猴子手里淘到了好几样好东西。 待黑夹克细细看了齿轮组和刀具,眼前瞬间一亮。 不等六猴子开价,自己就直接报出了两件七十块钱的天价。 六猴子登时心花怒放,这已经远远超出赵瑞刚给定的目标。 刚想答应下来。 却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直接出价八十,要买箱子里的两件东西。 黑夹克当即不高兴了,说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 女人也丝毫不输阵势,争辩说价高者得。 二人谁也不服气,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 当然,是压低音量争吵的。 六猴子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俩人来自不同的研究所,还互相认识。 而之前,黑夹克也不厚道地抢过女人看中的货。 眼见争吵逐渐升级,慢慢变成了毫不客气的指责和互骂。 六猴子也十分着急。 一来是怕声音过大会惊动旁人,万一招来巡视的民兵就不好了。 二来是怕俩人争吵之下,万一生意被搅黄了咋办。 但二人丝毫不理会六猴子的劝阻,都对他手中的货势在必得。 六猴子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怪事。 买家竟然会因为抢着买东西而争吵起来。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疯狂。 实在超出了六猴子的认知。 黑夹克和女人争吵一番之后,意见竟然达成统一,开始竞价。 十块钱十块钱地往上加。 听得六猴子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最后,女人豪迈地出价到一百三。 此时她的脸色十分阴沉,像要杀人似的 黑夹克面色有些纠结,看样子还想努努力往上竞价。 但摸了摸口袋,似乎是囊中羞涩,只好咬牙放弃。 女人如愿以偿,甚至冲着黑夹克轻蔑地扬了扬下巴。 就这样,六猴子被塞了十三张大团结。 十三张大团结啊! 在这个年代,毫无疑问,是一笔巨款! 哪怕是钢厂的正式工人,一个月也才三十块的工资! 而六猴子只观摩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得到了一个正式工人四个多月的收入! 六猴子呆愣着。 直到那女人带着货走远,黑夹克也离开了,他才慢慢回过神。 回到家里,在烛光下细细数那十几张大团结,他才有了真实感。 原本六猴子计划,明早再找赵瑞刚分账。 但他揣着这笔“巨款”,总觉得坐立不安。 在屋里团团转了半个多小时,甚至嘴角都急出了水泡。 实在熬不住,这才大晚上地跑过来敲赵瑞刚家的门。 讲完这一切。 六猴子把所有钱都推到赵瑞刚面前:“瑞哥,怎么分,你定。” 赵瑞刚也不矫情,先抽出五块钱递给他:“这是之前的本金。先还给你。剩下的按咱们说好的四六分账。” 六猴子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你带我挣这么多钱,我拿点本金也是应该的……” 赵瑞刚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说罢低头算起账来。 今天总收入是一百四十三块六毛钱。 除去六猴子的五块钱本金,还剩一百三十八块六毛。 赵瑞刚分六份,是八十三块一毛六。 他数出八十三块钱,剩下的都推给了六猴子。 六猴子心里瞬间舒坦了:“我算是知道了,什么人什么命。我六猴子拿几十块钱还行。拿上百块钱,心慌啊。” 继而又激动地看着赵瑞刚:“瑞哥,要不是你,我怕是半年也挣不上这么多钱!你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赵瑞刚笑笑,没有回应六猴子。 他脑子里,正在想别的事儿。 通过黑夹克和那个女人的行为,赵瑞刚联想到了上一世。 第37章 无法抹去的记忆 有些事情,是赵瑞刚那一代人,永远无法抹除的记忆。 大毛的突然撤离,令华夏重工业陷入瘫痪状态。 但重工业,乃国之根本。 岂能轻易放弃? 高层很快下令,要不惜一切代价,补上大毛留下的坑! 于是,由工业部牵头。 下属各个研究院,研究所,科研院校,纷纷立下军令状。 喊出了“自食其力,改天换地”的口号。 就此,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式拉开帷幕! 无数科研人员,以前仆后继之势,投身其中。 但因为资源匮乏,各研究所之间的竞争也异常激烈。 抢人才! 抢设备! 抢资源! 什么都抢! 具体激烈到什么程度呢? 例如,沪市的幺零四型电子管计算机,有十几个研究所排队使用。 经常为谁能多用半个小时,而吵得不可开交。 时常需要部委级别的领导出面协调。 上一世,回京后的赵瑞刚也是其中一员。 且因性格偏执,认死理,在抢夺各种设备资源中得罪过不少人,但也结交了不少挚友。 是挚友,也可以说是战友。 当然,能和他这种怪胎成为挚友的人,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这一世的自己性情大变。 也不知道,当年的那群家伙,现在都是什么情况。 想到这儿,赵瑞刚忍不住一笑。 若能利用这群“熟悉的陌生人”,拓宽搞钱的门路,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猴子,明天多约几个卖家。”赵瑞刚道。 “你的意思是?懂了!”六猴子明白了赵瑞刚的用意,瞬间精神抖擞。 待六猴子走后,赵瑞刚洗漱好,便回了屋。 小铃铛睡得十分安稳。 刘彩云坐在炕头纳好最后两针。 打个结,用牙齿咬断线尾。 赵瑞刚把一卷钱递到刘彩云面前时,刘彩云双眼瞪得老大。 虽然隐约听到了赵瑞刚和六猴子的谈话声,心里也知道他们挣了很多钱。 但把这么多钱真实地摆在面前,视觉上的冲击更为震撼。 整整八十三块钱! 这比当年他们一同在钢厂工作时的工资,都要多得多。 刘彩云把每一张大团结都展开,对着烛光细细地看了一遍。 像是在观摩珍宝。 这个年代的农村,哪怕是光景特别好的时候,也仅仅是能吃饱饭而已。 于普通人家而言,钱还是比较少见的。 刘彩云摩挲了一阵,把钱推给赵瑞刚:“还是你拿着吧,最近总是要用钱。” 赵瑞刚却坚持:“我说过,咱家所有钱,都要交给老婆大人管理。” 刘彩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 不免红了脸:“乱说!” 她寻思了一下,打开老木头柜子。 探进身子,从最底层摸出一个小皮箱。 赵瑞刚认得这个小皮箱,这还是自己下乡时从京里带来的。 俩人刚好那会儿,赵瑞刚把小箱子送给了刘彩云。 刘彩云很喜欢这个精致的小物件。 结婚后就拿来装一些重要的东西,一向都珍宝似的藏在大木柜的最底层。 而现在,小皮箱磕破了一角。 那是前些时日,被醉酒的赵瑞刚摔的。 看到这儿,赵瑞刚有些尴尬,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 那天的情景他还有些印象。 自己去工厂讨说法,又碰了一鼻子的灰。 心灰意冷地回家灌了一肚子的闷酒。 还未解气,酒没了。 他便翻箱倒柜地找值钱的东西。 就翻到了这个小皮箱。 刚打开,刘彩云就回来了。 俩人抢夺间,刘彩云被推倒在地,后背撞在柜角,淤青一片。 箱子被甩到地上,磕坏了一角。 刘彩云疼的抽泣声,小铃铛害怕的大哭声,都没能阻挡赵瑞刚的脚步。 他拿着箱子里最后的几张粮票踉跄地出门。 现在的赵瑞刚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就觉得那时的自己真不是东西。 刘彩云显然没注意到赵瑞刚的表情。 她打开小皮箱,小心翼翼地把八张大团结都放在里面。 想了想,又拿出两张,递给赵瑞刚。 “这些你拿着,万一用得着呢。” 赵瑞刚笑着接过,又道:“要不了多久,我就把这个小箱子给你装满!” 翌日清晨,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鞍阳市气候比较干燥,春季极少下雨。 现在又是翻地播种的时节,待种子下地后,因为少雨,就只能人工灌溉。 刘彩云她们负责的编筐工作也接近了尾声。 生产队队长和几个组长一商量,决定等妇女们做完编筐工作,就调入灌溉组。 播种一结束就开始灌溉。 男人负责担水,女人负责浇地。 赵瑞刚早早起床,做好饭,打扫院子。 又从村口的水井里担了几桶水,灌满家里的大水缸。 妻女起床后,吃过饭正要去上工。 赵瑞刚拉住刘彩云道:“要不你上午请个假?” 刘彩云问:“没事没情的,请假做什么?” 赵瑞刚道:“去扯一些布料,给小铃铛和你自己,做件新衣服吧。” 刘彩云立马摇头:“不年不节的,做什么衣裳啊。再说了,现在队里忙,编筐任务今天就要收尾了。” 赵瑞刚沉默片刻,道:“看看你的衣服,再看看小铃铛的。” 刘彩云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小铃铛。 瞬间有些破防。 自己身上的衣服洗得都发白了,补丁摞着补丁,袖口领口都有破损。 穿在身上像衣服,扔在地上像抹布。 小铃铛呢,穿的仍是夹棉的冬衣,还是旧衣服改的。 手肘处也打了补丁,袖口磨损的棉花都已微微外露。 因为天气越来越暖,小铃铛穿着冬衣玩一会儿就一身汗。 每当别人问,咋不给孩子换薄衣服。 刘彩云就只能说,孩子怕冷。 其实是没有薄衣服可换。 赵瑞刚拿出十块钱,道:“这个钱只用来给你和铃铛置办衣料!” 刘彩云还是舍不得,咬咬牙道:“我衣裳凑合能穿。等晚上我再翻翻柜子,看有没有合适的衣裳,再给铃铛改一件薄的吧。” 她苦日子过怕了,也饿怕了。 好容易现在有了一点点积蓄,她还是想把钱花在刀刃上。 第38章 给小铃铛的艰巨任务 见说不通刘彩云,赵瑞刚索性转攻小铃铛:“宝儿,想不想穿新衣服?” 小铃铛眨巴眨巴大眼睛:“想,月月有新衣裳,红红的!” 赵瑞刚笑着揪了揪女儿的小辫子:“那让妈妈也带你去买布,做新衣服好不好?” 小铃铛立即拍手笑:“好呀好呀,铛铛也想要红红的,有花花的!” 说着扭头就瞅向刘彩云:“妈妈,行吗?” 看着女儿希冀的眼神,刘彩云也没办法再坚持。 就算自己不做衣服,也得给铃铛添置一套新衣了。 仔细想了想,道:“今天收尾,队里要报数,等报完数我就带铃铛去扯布料吧。” “好诶!”小铃铛高兴地蹦了起来。 赵瑞刚一眼就看透了刘彩云的心思。 又认真对铃铛说:“宝儿,帮爸爸一个忙好吗?” 小丫头奇怪:“帮忙做什么?” 赵瑞刚道:“妈妈想给宝儿做漂亮衣服,但妈妈舍不得给自己做。你的任务就是,帮爸爸监督妈妈,让妈妈也给自己做一套新衣服,好不好?” 小铃铛挥着小拳头跃跃欲试:“好!铛铛监督妈妈!” 突然小脑袋一歪,糯糯地问:“爸爸,啥是监督呀?” 赵瑞刚一时语塞。 一旁的刘彩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瑞刚也忍俊不禁,捏了捏女儿长了点肉的小脸蛋:“监督呢,就是你要看着妈妈。要是妈妈只给宝儿挑布料,不给自己挑,你就跟妈妈说‘妈妈,你也要新衣服’。这是爸爸交给你的艰巨任务,好不好?” 小铃铛似懂非懂,用力点点头:“好,铛铛要监督妈妈,妈妈也要新衣服!” 赵瑞刚嘴角一勾,忍不住接着逗她:“要是妈妈就是不肯给自己做新衣服,咋办呀?” 小铃铛一下子愣住了,小眉头皱成个小疙瘩,明显两岁多的脑袋还处理不来这样的事情。 她歪着头想了半天,最后有些泄气地说:“铛铛不知道……” 赵瑞刚凑近小铃铛,神秘兮兮道:“那你就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儿,哭闹着不起来,妈妈就会答应啦。” 小铃铛一听这话,眼睛瞬间放光,兴奋地直拍手:“好呀好呀,铛铛躺地上,不起来!” 刘彩云在一旁看着,又好气又好笑。 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下赵瑞刚:“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尽教孩子耍赖了!” 可看着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她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心里甜丝丝的。 待妻女离开后不久,赵瑞刚就又开始拿出册子翻译起来。 今晚就要交稿了,翻译还差个尾巴,得提前忙完。 刷刷刷—— 赵瑞刚奋笔疾书。 这种手册的翻译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当最后一个字落笔,他抬头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心满意足地把文件都收拢好。 大概有个八九千字。 晚上可以交任务了。 走出屋外,阳光明媚。 整洁的菜园子里已经能看到一点细嫩的新芽,在春日里奋力破土而出。 赵瑞刚在院子里慢慢转了一圈。 嗯,土坯干透了,差不多可以补墙了。 西边院墙根里倒是可以搭个鸡窝,养上几只小鸡崽子。 那菜园子就得搭个篱笆墙了,免得青菜刚发芽就被鸡崽子啄了。 …… 就在赵瑞刚思索院子布置的时候,六猴子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瑞哥,咱们再去趟朱老五家!” 赵瑞刚问道:“他家,还有必要吗?” 上一波去朱老五家,已经把有价值的货搜刮了一遍。 六猴子道:“嗐,朱老五贼着呢!和老磕巴他们一样,也有小库房!” “昨天朱老五特意来找我,让我今天一定要去他家再看看!” “瑞哥,真服你了!以前这几个老家伙的小库房从不让我看。现在可好,都抢着拉我去呢!” 说话间,俩人就到了朱老五家。 朱老五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见他们过来,立马热情地迎进家里,迫不及待地展示藏在西厢房里的东西。 一个小型货架上,全是各式各样的轴。 朱老五颇为自豪道:“不是跟你们吹,别的件儿我不多。但要说轴,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些都是我的宝贝!可不轻易给别人看的!” 赵瑞刚挨个看了一遍。 一共二十三根大大小小的轴。 其中有五根不太大的轴,材质是锰钢。 若能退火后二次加工,就很有价值。 其余十八根,则是普通的碳钢轴。 裹在防锈油内,看着很漂亮,其实实际价值并不高。 五根锰钢轴,赵瑞刚当然全部入手,一根不留。 “其他轴,不收?”朱老五追问道。 赵瑞刚道:“数量太多,我也做不了主。我先拿这几个小的。剩下那些要先跟上峰汇报,争取定个高价再来收。” 这话,听得朱老五很是开心,对着赵瑞刚一顿感谢。 一旁的六猴子忍不住暗爽。 他猜得到,赵瑞刚所谓的找上峰定高价,朱老五怕是一百年也等不到。 而朱老五呢,被拿捏得死死的。 朱老五冤吗? 他一点也不怨。 这老家伙贼着呢,别看脸上堆笑,嘴里全是恭维话,心里指不定怎么嘲笑赵瑞刚这个棒槌呢。 六猴子终于有点明白,赵瑞刚为啥要打出“财神爷”的名号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象出现。 而能达到这种效果,赵瑞刚凭借的可不仅仅是眼力。 太精准的词儿,六猴子一时也想不到。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瑞哥,道行,深得很! 除了朱老五,六猴子又带着赵瑞刚去了另外三个朋友家,进行了“扫荡”。 用扫荡来形容,一点不夸张。 凡是见到六猴子领着“财神爷”到来,所有卖家都笑脸相迎。 甚至端茶倒水,生怕招待不周。 而赵瑞刚和六猴子,也顺利地看到各个卖家的藏货。 面对五花八门的藏货,赵瑞刚只是简单看上一遍,便从中挑拣出几样。 在卖家看来,这种行为太过托大。 毕竟,旁人买货,哪个不是精挑细选?哪个不问东问西? 可六猴子知道。 咱这位瑞哥,有一眼辩高低的实力! 第39章 奖励大白兔 在开价方面,赵瑞刚也不小气。 块儿八毛的,根本不屑计较。 这就导致这些卖家,都有一种占到便宜的心态。 对赵瑞刚这个“财神爷”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 一上午,赵瑞刚收获也算不错。 俩人合力把所有货物,都送到六猴子家。 六猴子和他老娘并不住在一起。 因为某些缘故,几年前六猴子就在老娘家隔壁起了房子,单独搬了出来。 三间小小的土坯房,比赵瑞刚家的房子还破。 空闲的西屋,正好当作临时仓库。 两人把货一一摆开,赵瑞刚分别定了底价。 六猴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听完赵瑞刚的开价后,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 要不怎么说跟着瑞哥有肉吃呢! 嘿嘿,又能大赚一笔了! 他记忆力超强,只听赵瑞刚说了一遍,便把各件的价格都牢牢记住了。 “接下来,卖货的事,瑞哥你不用操心,全交给我!”见赵瑞刚交代完毕,六猴子拍着胸脯保证道。 他也看得出,赵瑞刚本就没打算陪他一起去蹲瓦窑厂卖货。 两人合作,有技术含量的内容,由赵瑞刚搞定。 一些没技术含量的活儿,需要跑腿儿出力的活儿,自己必须顶上。 否则,哪有脸来分账? 六猴子虽然没念过书,但有些道理还是懂的。 人啊,必须要找准自己的定位。 赵瑞刚是自己的贵人,能拉自己一把,是天大的运气。 如果因为做一些力气活,而心里不平衡。 那是纯纯的拎不清! 至于卖价上,六猴子更是实打实地报账,一分一毫不敢作假。 无他,他铁了心跟定了赵瑞刚,诚信为本他还是知道的。 “猴子,外村的朋友,你认识多少?”赵瑞刚问道。 一听这话,六猴子秒懂。 本村已经扫荡差不多,该轮到外村了。 但六猴子却笑不出来。 因为外村做这个行当的人,他基本不熟悉。 以前,他就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只能倒卖些简单的小物件儿。 本村人都瞧不上,外村的谁搭理他? “不急。” 看出六猴子脸上的尴尬,赵瑞刚说道。 “财神爷”这个名号打响了,影响的不仅仅瓦窑村。 外村人迟早会知道。 只是时间问题。 其实,赵瑞刚打听外村人,并不仅仅是想去搜刮他们手里的好货。 还因为,自己手里的钨钢模具。 模具有零件缺失,最关键的钨钢坯也下落不明。 今天在朱老五等人家中看货,赵瑞刚就一直留意相关线索。 只可惜,并没有收获。 所以才考虑,会不会和外村人有关。 但外村的情况,比瓦窑村复杂很多。 想要尽快查到钨钢模具的线索,恐怕不易。 想了想,赵瑞刚又吩咐六猴子:“有时间,你去找老蔫儿唠唠,有些事情,帮我了解一下。” 六猴子忙凑近了问:“啥事儿?” 赵瑞刚道:“昨天从他家收来的箱子,我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比如,以前有没有经过别人的手?箱子的事儿,老蔫儿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六猴子眼睛一亮。 昨天赵瑞刚说要把箱子带回家研究,他就猜到些端倪。 今日,赵瑞刚再次提起,说明那玩意儿绝对不寻常。 至于究竟有多不寻常,六猴子自知,就算赵瑞刚解释,他大概率也听不懂。 索性爽快地回道:“这种事儿,包在我身上!” “注意,要旁敲侧击,不要让他生疑。”赵瑞刚强调。 “明白!”六猴子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 别的本领,他不敢夸大。 但打探消息这种事情,他还算在行。 赵瑞刚回到家时,刘彩云已经回来了。 炕上放着崭新的布料,小铃铛开心地用小手指点着布料上的花纹,刘彩云在灶台忙乎午饭。 赵瑞刚进屋,就问铃铛:“宝儿,有没有完成任务?” 铃铛大声道:“完成了!两个布布,一个铛铛的,一个妈妈的!” 这个年代,做衣服都是先买布料,然后找裁缝量体裁衣。 有的人家,若有缝纫机,也会自己下样,裁剪缝衣。 但缝纫机是稀缺品,普通人家买不起,所以更多的是买布料,找裁缝。 赵瑞刚细看炕上的布料,一卷素色淡蓝的平纹棉布,一卷白色带红花的印花棉布。 还有一块折得方方正正的黑色灯绒芯。 赵瑞刚很满意,一脸认真道:“鉴于铛铛小朋友,出色地完成了任务,爸爸决定给与铛铛一个大大的奖励。” 小铃铛立马兴奋:“什么奖励?” 赵瑞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白兔奶糖。 这是他和六猴子分开后,特意拐道去供销社买的。 小铃铛开心极了。 “又乱买东西!”刘彩云进屋,嘀咕了一句。 大白兔奶糖的价格她可知道,贵得离谱。 村里供销社提供日常物资还算可以,这类非必需品存货却不多,价格比县里卖的还要贵。 “是不是乱买东西,得让咱家铃铛说!” 赵瑞刚在小铃铛鼻头上,刮了一下问,“宝儿,你怎么说?” “铛铛喜欢,不是乱买!” 小铃铛也是人小鬼大,立即大声回应道。 喊完,还很默契地伸出小手,跟赵瑞刚来了一个击掌。 赵瑞刚冲刘彩云,得意地一笑。 “瞧见没有,要批评先批评你女儿,别批评我。” 刘彩云有些无奈了。 这人! 怎么突然变得有点……无赖! 刘彩云也没有过多纠结奶糖的事,而是又拿出一个本子和几支笔。 那显然是给赵瑞刚买的。 赵瑞刚接过笔和本子,却突然注意到,刘彩云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便问:“怎么不高兴?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刘彩云摇摇头,闷声道:“没有。” 赵瑞刚便没有多问。 饭后,赵瑞刚才悄悄问小铃铛:“上午和妈妈出去买布料,开心吗?” 小铃铛道:“开心呀,妈妈笑啊笑,也让铛铛挑呢。” 赵瑞刚又问:“那妈妈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笑的?” 小铃铛托着小下巴仔细想了想:“回家时候,遇到舅舅。” 赵瑞刚问:“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 小铃铛道:“二舅舅。” 赵瑞刚瞬间明白刘彩云情绪不对劲儿的原因了。 刘彩云与赵瑞刚谈婚论嫁时候,几乎遭到了全家的反对。 他们觉得,赵瑞刚这个拿鼻孔看人的京城公子哥根本不靠谱,担心在村里留不住,迟早会辜负刘彩云。 所以极力反对婚事。 其中,以刘彩云的二哥,反对最为激烈。 刘彩云的二哥,名叫刘忠民,只比刘彩云大一岁。 两人一起长大,感情颇深。 刘忠民脾气火爆,长得高大威猛,从小就好打架斗殴,在村里得了个“猛张飞”的外号。 但凡听到有人欺负妹妹,二话不说,拿起砖头就上。 直到现在,眼角还有一块疤。 那是十多岁时,邻村三个调皮孩子扯刘彩云辫子,刘忠民一挑三时留下的伤。 第40章 猛张飞二舅哥 上一世的赵瑞刚,曾经被刘忠民堵在草垛里,狠揍过几次。 而赵瑞刚,也曾在公共场合,把刘忠民贬损得体无完肤。 动手,赵瑞刚敌不过这位猛张飞。 动嘴,刘忠民只有听着的份儿。 这俩人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前世,但凡刘彩云提起这个二哥,赵瑞刚肯定发火。 赵瑞刚现在明白,刘彩云不愿意透露遇见刘忠民的原因了。 她心里,有疙瘩。 但赵瑞刚不想把疙瘩憋在心里。 主动走到刘彩云身边,问道:“上午遇到二哥了?” “没有。”刘彩云急忙把头转向一边。 “彩云!” 赵瑞刚双手握住刘彩云的肩膀把她摆正,笑道,“下午我想砌墙,能不能把二哥请来帮帮忙?” “砌墙?”刘彩云一愣。 “对呀,砌墙的活儿,我一个人干不来,想找二哥来搭把手。二哥有的是力气。”赵瑞刚正经道。 “你想找二哥帮忙?”刘彩云忍不住重复道。 “是啊,你没听错!”赵瑞刚笑了一下,认真说道,“以前我跟二哥水火不容,害你夹在中间为难。但一家人,不能总像阶级敌人似的,疙瘩总要解开,我想借这个机会,跟二哥聊聊。” 刘彩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见赵瑞刚表情极为认真。 又联想到,赵瑞刚最近的改变。 只好回应道:“那好,我一会儿去叫他。” 刘彩云出门。 一阵儿的功夫,便一个人回来了。 赵瑞刚奇怪道:“怎么,二哥不愿来?” 刘彩云朝门外看了眼:“来了,但不肯进院门。他说……要你亲自去接,他才肯进门。” 赵瑞刚心中好笑。 这位二舅哥,还没见面就给下马威。 但自己有心求和,怎么也得给这个面子。 当即出门迎接。 刘彩云生怕两人一见面就又吵起来,也跟了出去。 隔着大门,就看到刘忠民。 皮肤黝黑,膀大腰圆。 这个月份天还有点冷,但他只穿一件打补丁的单衣。 此时,正蹲在门口的墙边。 肩膀上靠着一把铁锹。 用手指无聊地弹着铁锹。 手指粗壮有力,铁锹被弹得哐哐作响。 赵瑞刚迎出大门时,刘忠民仍然蹲着,脸黑如锅底,理都不理赵瑞刚。 刘彩云见到二哥的这个架势,顿时后悔了,就不该抱有任何幻想。 正巧这时,上工的哨子声响起。 编筐任务下午收尾,组长千叮咛万嘱咐大家不要来迟。 刘彩云心急,左右为难。 赵瑞刚淡淡的声音响起:“你放心去上工吧,我自有分寸。” 看着赵瑞刚自信的目光,刘彩云心里总算有了一丝镇定。 “那你们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抱起小铃铛,临行前刘彩云叮嘱。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用手指头怼铁锹的二哥,补充道:“要是真动起手来,记得……跑!” 听到这句嘱咐。 赵瑞刚哭笑不得。 真动起手来,我跑得掉? 等刘彩云抱着铃铛,一步三回头地走远后。 赵瑞刚才走到刘忠民面前,道:“二哥,来都来了,别在这里蹲着,先进院儿。” 刘忠民哼了一声,嗡声道:“二哥也是你叫的?” 赵瑞刚道:“不叫二哥,那叫什么?” 刘忠民道:“你和彩云的婚事,我从一开始就反对。现在,仍然不承认!” 赵瑞刚有些无奈:“小铃铛都快三岁了,你再不痛快,也得承认吧?” 刘忠民顿时火大,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还有脸提小铃铛!那孩子从出生开始,过过一天一天好日子吗?别人家再穷,也不会饿着孩子。可小铃铛呢,饿得就像一根韭菜!” “再说我妹子,当年为了嫁给你,跟全家人都闹掰了。在同个村子住着都断了来往。可现在呢?连饭都吃不饱!” “赵瑞刚,你说说你,工作工作丢了,公粮公粮断了,整天窝窝囊囊,就奔着抛妻弃子的回京!你说说你,还像个男人?” 刘忠民一顿骂,劈头盖脸,毫不客气。 这是来的路上,打好的腹稿。 刘忠民的想法很简单,痛痛快快骂一顿。 你赵瑞刚要是能忍气吞声,还则罢了。 若敢还嘴,那就拳脚招呼! 说真的,刘忠民更希望赵瑞刚还嘴。 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动手了。 毕竟,过嘴瘾有啥用? 实实在在地揍你个王八蛋一顿,才解气! “二哥,你骂的都对!” 可是没成想,赵瑞刚并没有生气,平和地站在对面。 在刘忠民一愣之际,赵瑞刚接着说道。 “以前是我混球,的确不算个男人。但现在已经改了。请二哥过来,就是想把这个话说清楚。” 刘忠民锅底一样黑的脸上,写满不信任:“你还能改?” 赵瑞刚道:“说再多也没用,二哥,来都来了,先进院。” 说完,打开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刘忠民不善思考,索性不去多想。 当即起身,气冲冲地往院子里走。 他心里拿定的主意是:反正揍你,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带他进院后,却忍不住惊呆了。 原本东墙根杂草荒地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整齐利落的小园。 土地被深耕过。 里面已经播种,土面微微湿润。 明显是精心侍弄的。 原本胡乱摆放的废弃木板木棍和柴禾,也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东墙根下。 原本堆着一些废品的南墙根下,摆放着整齐的一排红泥土坯。 已经干透。 整个小院,干净整洁了许多。 与原来荒废的院子相比,终于像是人住的地方了。 刘忠民忍不住发问:“菜园子,你收拾的?土坯你坨的?院子你扫的?” 他知道刘彩云最近上工忙,根本就没有时间收拾院子。 赵瑞刚点点头。 指着南边的院墙道:“墙豁了,我想给砌上,二哥给我搭把手?” 刘忠民将信将疑地走到围墙豁口处,比量着尺寸。 看得出,那些红土坯,真是为修墙准备的。 心说,这赵瑞刚当真要修墙? 还是说,修墙只是幌子。 背后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第41章 砌墙,篱笆,鸡窝 其实,是不是过日子人家,一进家门就看得出来。 但这两年赵瑞刚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差。 仅凭这些,还不足以改变他在刘忠民心里根深蒂固的印象。 刘忠民见赵瑞刚已经打好了水,在做砌墙的准备,便暗自打定主意。 好,陪你砌墙。 是真改了,还是假把式,活儿上见真章。 于是,和泥,起坯,把院墙的豁口处清理干净,然后开始砌墙。 前面都是合着干,后面就要分工了。 刘忠民负责砌墙,赵瑞刚负责搬土坯。 自家做的红泥土坯,外观像砖。 但个头要大很多,每块儿得有二十多斤重。 刘忠民从小习惯了体力活。 力气大,又熟练,故意加快速度,就是故意抻练赵瑞刚。 而赵瑞刚原本对体力活就不在行。 一开始还能跟上节奏,几个来回下来,速度明显下来了。 刘忠民见他呼哧带喘的样子,凶巴巴地骂道: “快点呀!搬个土坯都慢吞吞,像个娘们儿!” “二十多斤的土坯就直不起腰来了?亏你还是男人!” 刘忠民语言粗鄙,但翻来覆去也只会这几句骂人的话。 本以为,赵瑞刚会被激怒。 但观察了一会儿,却发现赵瑞刚情绪十分稳定。 明明早已大汗淋淋,却仍然咬牙坚持。 更是没有半句反驳的话。 一点没有以前毒舌的样子。 砌墙的活,原本得干大半天,但被刘忠民故意提速,不到俩小时就搞定了。 刘忠民固然体格健壮,但也累得不轻。 砌完最后一块,腿一哆嗦,立马坐在墙根下休息。 赵瑞刚舀来一瓢凉水递过去:“来,喝水!” 刘忠民接过水瓢,牛饮一般咕噜咕噜喝光,抬头问道:“你不累?” 赵瑞刚也喘着粗气,坐在墙根下:“累,但还能坚持。” 一听这话,刘忠民登时眉毛一竖:“啥意思,挑衅我?” 赵瑞刚笑道:“二哥你累,就歇一会儿,剩下的活儿我来收尾就行。” 刘忠民顿时炸毛:“这叫什么话!在我刘忠民这里,就没头先认怂喊累的!” 赵瑞刚指了指菜园子,道:“二哥如果不累,再帮我扎个篱笆?” 刘忠民看了看赵瑞刚,又瞅了瞅菜园子,咬着牙一拍大腿:“干!” 赵瑞刚抱来几捆干燥的高粱秸秆。 俩人各自坐下,一根根地清理秸秆上的残叶。 再将杆子剪成一米多高。 整理了几捆后,感觉差不多够用了。 俩人就起身,沿着菜园子刨了一排长坑。 再将高粱杆斜着插进坑里,互相交叉。 最后一人插杆,一人埋土。 细密的篱笆在二人的合作下逐渐成型。 最后,篱笆连同东边院墙就将菜地围了起来。 避免以后养的小鸡崽子祸害菜地。 经刘忠民提醒,还不忘在靠近房屋的地方留了个小门的位置,方便进出菜园。 日头逐渐西移,两人终于扎完了篱笆。 刘忠民累得腰快直不起来了,暗中却一直偷瞄赵瑞刚。 只见赵瑞刚走路都得扶着腰,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显然也是累得不轻。 心中浮起一丝赢了的暗喜,强撑着去舀一瓢水,递给赵瑞刚,暗戳戳道:“累就停下喝口水,不用装腔作势的。” 赵瑞刚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道:“累是累,但还能坚持。” 刘忠民不服气:“这叫什么话,好像谁扛不住似的!” 赵瑞刚:“真的?” 刘忠民:“废话!” 赵瑞刚唇角一勾:“如果还能扛,再帮我垒个鸡窝?” …… 刘忠民嘴角忍不住抽抽。 整个下午,刘彩云都有些心神不宁。 心里一直暗暗担心赵瑞刚和刘忠民俩人,会不会打起来。 脑子里忍不住地设想,万一真打起来,赵瑞刚又会伤成什么样。 思绪一飘远,手里的活儿就有些漫不经心了。 连组长喊她给柳筐收口都没听到。 大江婶儿一眼就看出她有心事,凑上前来询问怎么回事。 刘彩云一脸担忧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大江婶儿一听,忍不住皱眉道:“嗐,肯定得打起来!这俩人见面了还能不动手?彩云啊,你咋想的?怎么还能让你二哥去你家呢!” 刘彩云嗫嚅道:“其实,赵瑞刚最近变化也挺大的……应该不至于动手吧……” 大江婶儿想了想,道:“你家赵知青最近变化大,我也看得出来。但问题是,你二哥是啥脾气?你小时候被人捉弄,他都能打得人家成了猪头。现在你被辜负成这样,他能轻饶赵知青才怪!” 刘彩云越想越害怕,起身就要回家。 大江婶儿一把拉住她:“听婶子一句话,先别急。” 刘彩云眉头都快皱成疙瘩了:“我能不急吗!” 大江婶儿把刘彩云摁在座位上,道:“我倒是觉得,让你二哥揍他一顿,挺好的。你想想看,最近你家那口子是不是变化挺大?但我总觉得吧,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那啥。婶子我也是看你以前太委屈,所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有没有真改,让你二哥用拳头考验一次,才知道!” 刘彩云:“啊?” 刘彩云并不认可这个馊主意。 但她还是定下心来,没有立即跑回家。 因为她想起出门前,赵瑞刚说过,他自有分寸。 那个眼神十分自信坦荡。 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而且,内心深处,刘彩云也期盼,赵瑞刚真有办法能解开两家的疙瘩。 毕竟,一方是亲人,一方是丈夫。 她夹在中间,很是难受。 就这样,一直煎熬到下工。 哨声一响,她就立马抱起小铃铛回家。 忐忑不安地刚进门。 刘彩云就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赵瑞刚和刘忠民,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院子正中央。 周围一片高粱残叶,木板碎块之类的杂物。 刘彩云急忙放下小铃铛,跑过去问怎么回事。 赵瑞刚艰难地抬起头,喘着粗气道:“没事儿,我和二哥干了一下午的活,有点儿累,歇一会儿就好了。” 刘彩云这才抬起头来环视整个院子。 只见院墙修好了,篱笆扎好了。 西墙根下,还用废弃木棍和木板垒了个鸡窝。 第42章 被你男人算计了 这么多的活儿,他们俩人一个下午竟然全干完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刘忠民:“二哥,这些,都是你和赵瑞刚一起干的?” 刘忠民似乎还在气头上,呼哧带喘地说道:“哼,你男人今儿是怎么了?跟个牲口似的!” 一旁的小铃铛立即不乐意了,朝着舅舅挥舞小拳头:“不准骂我爸爸!” 刘忠民艰难地坐起来:“妮子别捣乱,大人在说话。” 说着又转向刘彩云,“一下午!整整一下午!除了喝水的功夫,其他时间一直在干活儿!就像不知道累的牲口!我现在全是回过味儿了,彩云啊,我是被你男人算计了!” 刘彩云听得更蒙:“什么算计?” 刘忠民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哼了一声道:“他知道我性子,就故意拿话激我!让我跟他一起干了这么多活儿!你看看我,现在累得连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 刘彩云一时语塞,有点不知还说什么了。 她料想过各种结果。 怎么都没猜到,会是这样。 聪慧如她,即便没有听到详细的讲述,也猜到了这一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竟有些忍俊不禁。 可下一个瞬间,她就又笑不出来了。 刘彩云突然想通了。 赵瑞刚说要解开与刘忠民之间的疙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语言,而是要用行动。 本来吗,以刘忠民的牛脾气,你跟他讲道理,未必管用。 但你若拉着他干半天的活儿,没准儿好用。 只是这代价,看起来有点大。 刘彩云看着瘫在地上的赵瑞刚,胳膊上有划伤,虎口处磨出了血泡,脸上被汗水弄得污糟,丝毫不见以往形象。 下乡这么多年,他怕是第一次干活儿累成这样。 刘彩云突然有点鼻头发酸。 自家二哥的体格子,她十分清楚。 能把刘忠民累得瘫倒在地? 她有点无法想象,这一下午,从没干过重活儿的赵瑞刚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砌墙,扎篱笆,垒鸡窝。 随便挑一样出来,就够干一下午的。 “彩云,晚饭你做吧,我陪二哥就这么躺一会儿。”赵瑞刚强撑着说道。 “好!”刘彩云忙答应,“要不你们去炕上休息?” “不了。”赵瑞刚摆摆手,“身上太脏,懒得洗。” 刘彩云应了声,便回屋去做饭。 院子里,小铃铛在高粱杆残叶上蹦蹦跳跳,自娱自乐。 赵瑞刚瘫着胳膊腿儿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刘忠民一见自家妹子准备做饭,就挣扎着起身要离开。 赵瑞刚忙拉住他衣服:“别急着走,在这儿吃饭吧。” 刘忠民不屑道:“说得好听!你家啥情况我能不知道?” 见刘忠民执意早走,赵瑞刚叫来小铃铛:“宝儿,给你个任务,拉住你二舅舅,别让他走!” 小铃铛很听话,立即抱住刘忠民的大腿,奶声奶气道:“二舅舅,不能走。” 刘忠民瞪眼:“你这小妮不知好歹!舅舅是不想吃光你家的米缸!” 小铃铛哪听得懂这个,只记得要完成爸爸交给的任务。 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舅舅的大腿就是不撒手。 刘忠民又好气又好笑:“好好好,舅舅不走!妮子快起来,舅舅现在抱不动你。” 这年头,吃饭是头等大事。 家家户户都缺粮,人们轻易不会在别人家吃饭。 刘忠民固然看不上赵瑞刚,但也不想让自家妹子和外甥女饿肚子。 心里盘算着,吃就吃吧,大不了晚上嘱托老娘,偷偷给妹子送些米来。 这么想着,也就没了心理负担。 他大马金刀地躺在地上,喊:“妮子过来!舅舅累一下午了,来给舅舅捶捶肩膀!” 没成想,小铃铛并没过来。 而是朝他做了个鬼脸,就绕着跑去给赵瑞刚锤肩膀。 看到赵瑞刚一脸享受的样子。 刘忠民气不打一出来:“好你个小妮子,忘记舅舅咋稀罕你了?” 小铃铛倔强地扬起小下巴:“我爸爸也累!” 刘忠民嗤笑一声:“小没良心的!忘记你爹以前……” 他本想说,忘记你爹以前怎么打你了。 可话到嘴边,立马又咽了回去。 小铃铛毕竟是个孩子。 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但刘忠民也在心中暗暗称奇。 就在不久前,小铃铛对赵瑞刚还避如蛇蝎,一见到他就畏畏缩缩,让人心疼。 今天一见,爷儿俩的感情啥时候这么好了? 因为生产队活儿多,太忙。 自家老娘和媳妇儿也有些时日不见妹子和铃铛了。 只隐隐听相熟的社员谈起,说赵瑞刚已经改邪归正。 但刘忠民始终不信。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看好这白面书生。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可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孩子只会亲近对自己好的人。 看现在他们爷儿俩相处融洽,小铃铛对赵瑞刚又维护有加,刘忠民心中隐隐有些动摇了。 或许,这小子真的改过了也说不定呢。 至少,对铃铛是真心实意了吧。 不多时,刘彩云喊道:“吃饭了!” 这俩人才挣扎着起身进屋。 待清洗完毕,坐到小桌旁,刘忠民立即被震惊到了。 破旧的矮木桌上,摆着一大盆猪肉炖白菜。 软烂的白菜,混着白花花的五花肉。 一旁的锅里,是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这年头,一般人家除了过年,平时哪里吃得上这样的饭菜。 粗粮窝头和野菜,才是标配。 “二哥,别愣着,快吃饭。” 刘彩云将一大碗米饭递给刘忠民,上面还浇了一勺带肉的菜汤。 油汪汪的肉块,和白米饭混在一起,令人食指大动。 “这……”刘忠民喉咙狠狠动了一下,有些犹豫。 “二哥,吃吧。家里还有米呢。”赵瑞刚立马看出了刘忠民的心思,笑着劝道。 “今天蒸的米饭不少,放心吧,少不了我们的。”刘彩云也笑道。 见刘彩云和小铃铛的碗里也是一样的饭菜,刘忠民这才稍稍安心。 捧起碗来闻了闻,大米特有的清香混合着猪肉浓郁的香气,直往他的鼻孔里钻。 早已饿坏的刘忠民顿时馋虫上瘾,立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第43章 工业票很难搞吗? 刘忠民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着米饭和菜。 三五口,就扒光了一碗饭。 刘彩云赶紧给他盛第二碗。 浇上一大勺的肉菜和汤。 三五口,又扒光。 小铃铛拍着手笑:“舅舅吃饭饭数第一!” 到第三碗时,刘忠民强忍住,扭头问赵瑞刚:“你给我说实话,这大米和肉到底砸来的?” 赵瑞刚咽下一口饭,道:“吃饱再说。” 刘忠民道:“你不说,这饭我吃得可不踏实!” 赵瑞刚一抬眼,笑道:“可我见你前两碗,吃得挺踏实的。” 刘忠民脸登时一红。 有点想揍赵瑞刚的冲动。 赵瑞刚不再逗他,坦白道:“我最近在黑市那边,赚了点儿钱。” 刘忠民本以为还有下文,却见赵瑞刚又开始吃饭,不说话了。 纳闷道:“就这?” 赵瑞刚点点头:“嗯,就这。” 刘忠民自然也知道瓦窑厂黑市。 并且,曾经听说别人赚了不少钱,自己也试着倒卖过。 但只试了一次,就再不敢了。 黑市里的水太深! 自己倒腾了好几天,最后一算账,竟然赔了五毛钱。 被家里老爷子,在屁股上狠狠踢了三脚。 说他没脑子还想超近道,尽早绝了念头,老实干活挣工分才是正经。 正因为有这段比较难堪的经历。 刘忠民才怀疑,赵瑞刚说的是实话? 黑市水那么深,就凭他? 赵瑞刚自然看出他的怀疑。 放下饭碗道:“我今晚正好有事要去黑市,二哥不如一起?” 刘忠民点头,狠狠咽下一口猪肉。 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搞什么鬼! 饭后休息了片刻,俩人体力和精神终于都缓过来一些。 赵瑞刚看看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便带着刘忠民一起前往黑市。 待赵瑞刚赶到老地方时,黑夹克陈学深还是原来的装扮。 早已在那儿等候了。 远远看到赵瑞刚的身影,就打着手电筒迎了上来。 笑道:“你可来了。” 赵瑞刚看看擦黑的天色,道:“我今天没有晚吧。” 陈学深摆摆手:“不晚不晚,是我着急,来得早了。” 说着又打量了下身后高大的刘忠民,“这位是?” 赵瑞刚道:“放心,我二舅哥。自己人。” 陈学深这才点了点头,道:“都翻译完了?” 赵瑞刚拿出册子和自己翻译的文稿,递给陈学深。 “我算过,一共八千三百五十八字。内容你可以检查一下。” 一听赵瑞刚报的字数,陈学深就拧起了眉头。 接过文稿,大致扫一眼道:“老弟,咱也算熟人了。跟我透个底儿,没有灌水吧?” 赵瑞刚一笑:“你猜。” 陈学深一顿,摆摆手道:“我就是猜不到才问你的。算了算了,结账吧。就按你计的量,加上上次剩余数字,凑个整。” 一番计算,得出数出来,二十五块零两毛钱。 陈学深把钱交给赵瑞刚。 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小叠票证,递给他:“这是你要求的粮票布料副食票。” 又叮嘱道:“省着点花。最近县里票证也不多了,说不好过段时间都得打饥荒。” 赵瑞刚点点头,收起了钱和票。 又问道:“余老板那边怎么说?还有资料要翻译吗?” 陈学深道:“怎么会没有,多着呢。” 说着又拿出一本薄薄的书,“看看这个,能不能翻译,大概需要多久。” 赵瑞刚接过来,就着手电筒的亮光大致翻了一遍。 见这本书的外皮还算完整,但内页残缺不少。 便道:“半个月吧。” 陈学深一听就急了:“那么久?等不及。这书也不厚,怎么要那么长时间?” 赵瑞刚翻着书页道:“这里面有些内容不全,要想补上,自然就得费点儿时间。” 陈学深一脸苦恼:“可我们要得急,你想想办法!” 赵瑞刚道:“那我挤时间,一个礼拜也行。” 陈学深顿时大喜,刚要说话。 就听赵瑞刚接着道:“但得加条件。” “什么条件?”陈学深问道。 “我要工业票。” 陈学深一惊,深吸一口气道:“老弟,你这也太黑了,张口就要工业票!工业票是那么容易搞到的?” 赵瑞刚道:“要不要随你。没有票那就半个月。” 说完转身就要走。 陈学深一急,忙伸手拦住他,跺脚道:“你看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咱们都这交情……” 赵瑞刚打断他的话:“交易归交易,莫谈交情。” 陈学深被噎了一下,无奈道:“老弟,粮票肉票,我还能搜罗几张给你。但工业票,我实在没辙。” “你没辙,你们余老板也没辙?”赵瑞刚道。 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赵瑞刚已经能够猜到陈学深和余老板的身份。 搞工业票难。 他信。 但若说完全搞不到,那就有点忽悠人了。 “余老板应该有辙,但……” 陈学深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余老板应该有辙,但陈学深几乎可以断定,当听到这个要求时,那臭不要脸的会是个什么反应。 但这种抱怨的话,不便说给外人听。 陈学深只好把心中郁闷,化成一声苦笑,道:“工业票就工业票吧!我想办法给你弄!” 赵瑞刚目的达成,微微一笑:“老哥爽快!” 陈学深摇摇头:“我这叫爽快?我这叫被逼无奈!行了,我也不跟你多啰嗦,下周还是这里,再见。” 说完,转身离开。 赵瑞刚正要把书收进怀里,突然出现一只大手,把书抢了过去。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这是究竟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抢书的人是刘忠民。 此时,他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赵瑞刚。 “想看,请便。”赵瑞刚含笑,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 刘忠民大手哗啦哗啦翻开书页,低下头,借着微弱的光细看。 但里面,全是些弯弯曲曲的外国字儿。 他一个字儿都不认得。 刘忠民顿时郁闷了。 这次跟赵瑞刚来黑市,本以为,赵瑞刚是跟自己以前一样,倒卖零件,撞运气。 却不想,倒卖的不是零件,而是文件。 那卖家的穿着打扮,一看就大有来头。 言谈间,说的都是些他听不懂的话。 直到最后,目睹了赵瑞刚逼着对方答应给工业票的过程后,刘忠民心里已经翻起惊涛骇浪。 这年头,钱不好挣。 票,更稀缺。 而工业票,那是稀缺中的稀缺! 刘忠民双眼瞪得如铜铃,问道:“这是什么书?竟然这么值钱?” 第44章 胡秋菊的考验 赵瑞刚既然带刘忠民来黑市,就没有隐瞒的意思。 解释道:“是需要翻译的文件。” 刘忠民不信。 “就翻译几页文件,能这么值钱?” “还勒索人家给各种票?” 赵瑞刚脸一黑:“二哥,别乱用词,什么勒索呀?” 刘忠民又要说话,却突然停住。 耳朵微微动了动,目光猛地朝不远处一垛矮墙看去。 “谁?鬼鬼祟祟的!” 赵瑞刚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刘忠民爆喝一声,跨步冲了过去。 随即墙后站起个不高的黑影,很快就和刘忠民扭打在一起。 赵瑞刚心下都不免生疑。 啥情况? 自己来黑市还被人跟踪监视了不成? “嘭!” 赵瑞刚正思索间,就见脚下滚过来一个壮大的身影。 伴随着“哎呦”一声。 自家二舅哥刘忠民,像堵墙一样,倒在自己面前。 赵瑞刚一惊。 他可知道刘忠民的大体格。 能把他打倒,绝非常人。 而此时,对面的人并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 缓步走上前来,道:“警惕性挺高,可惜身手忒差!” 是个女人的声音。 待近些了,才看出是个短发的精干女人,三十岁上下的样子。 刘忠民倒在地上,捂着疼痛的小腿龇牙咧嘴。 听到女人的话,立即怒气横生:“躲在暗处下黑手,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我面对面打一架!” 刘忠民以前可是村里的民兵,对自己的体力向来自信。 现在被一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女人打趴,自然不服气。 尤其还是当着赵瑞刚的面儿。 里子面子算是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那女人嗤笑一声:“想打架,随时奉陪,退役以后,我就一直手痒呢。不过今晚不行,我有事找他。” 说话间,女人目光落在赵瑞刚身上。 赵瑞刚一怔:“找我?” 女人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胡秋菊。我知道你们这个黑市的规矩,一般不透露姓名。但我无所谓。你要不介意,叫我秋菊姐!” 上来就自称是姐? 赵瑞刚打量着对方,问道:“那你怎么躲墙后面?” 女人笑道:“还不是为了看看陈学深那小子,到底哪儿找的外援。现在知道了,原来是你这个小同志。” “原本打算等陈学深走远,我就出来的,”说着一指刘忠民,“谁知道这个傻大个儿还挺警惕,发现了我。” 刘忠民当即又要冲上去:“你说谁傻大个儿?!” 赵瑞刚忙钳住他的胳膊。 女人冲他扬了扬下巴,轻蔑道:“怎么,不服?体格子这么壮,还不是被我几招就打趴下了!” 刘忠民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叫嚣:“刚才吃了你的阴招,不算数!再来比划比划!” 赵瑞刚头大:“先别斗嘴!先说说你到底要干嘛。” 刘忠民气得哼哼了两声,暂时熄火。 女人闻言,正色起来,朝着赵瑞刚道:“小同志,陈学深的文稿就是你给翻译的?我这儿也有份资料要翻译,你看看?” 赵瑞刚一听她反复提起陈学深,便料想,她应该就是六猴子昨晚碰到的,和陈学深抢货的女人。 当即明白了几分,道:“先看看文件吧。” 胡秋菊掏出一本保存十分完好的小册子,递给赵瑞刚。 “俄语的技术资料,淬火方面的。” 赵瑞刚翻了几下,感觉没啥难度,点头道:“可以,先谈价格。 胡秋菊一听有戏,当即道:“陈学深给你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赵瑞刚道:“千三,外加一些票证。” 胡秋菊一愣:“呵,真没想到那个守财奴,出手竟然会这么大方!” “没关系,他都付得起,我没有理由付不起。” “不过我可得先考考你,看你究竟值不值得这个价格。” 赵瑞刚问:“怎么考?” 胡秋菊一笑:“简单。” 说着便拿起小册子,随手翻了一页,指着一行俄文,道:“现场翻译两句,我看看功底。” 赵瑞刚看去,小声嘀咕了一遍俄文,脱口翻译道:“高温淬火,得到奥氏体,改善金属晶相……” 胡秋菊一瞬不瞬地盯着赵瑞刚,一直等他翻译完,笑道:“不错。虽然我不懂俄语,但看你这小同志的神态,不像忽悠人的样子。” 赵瑞刚笑了笑。 胡秋菊又道:“再考考你,淬火工艺懂多少?” 赵瑞刚道:“略懂。” “略懂?现在可不是该谦虚的时候。”胡秋菊道,“那你说一说,对于需要分级淬火或是等温淬火的精密模具,淬火介质是要选盐水还是选油?” 赵瑞刚心下了然,这是故意说错,要考我啊。 便道:“都不是最佳选择。用熔盐做介质效果最好。熔盐在高温下能保持良好的流动性,使工件均匀冷却,能有效减少淬火变形和开裂。” 胡秋菊又接连问了两个相关的问题,都被赵瑞刚用专业的词汇回答上来。 她虽然对专业知识了解不多,但准备的这几个问题,可都是咨询过专业人士的。 没有点真才实学,断然答不上来。 现在见赵瑞刚说得头头是道,不由点点头,表示十分满意。 “确实有两把刷子。这个翻译任务就交给你了。你估量下什么时候能交稿。” 赵瑞刚想了想,道:“十天后交稿,还在这儿碰头。” 胡秋菊点头应下。 又意味深长道:“小同志,好好搞。说不定以后会给你个大惊喜。” 赵瑞刚问:“什么惊喜?” 胡秋菊却不肯直言:“到时再说,全看你这次表现。” 本以为商定价格和交稿日期后就没啥事儿了,胡秋菊正要转身离开。 却见赵瑞刚还在直直地盯着自己。 立马有些不自在,问:“还有别的事儿?” 赵瑞刚道:“按规矩,第一次合作,你应该给我一些预付款。” 胡秋菊恍然大悟:“对对对,第一次合作该交预付款,多少,你说个数。” 赵瑞刚掂了掂手里的册子,道:“两块。” 胡秋菊很爽快地掏出钱,道:“两块就两块!” 赵瑞刚接过钱:“好。合作愉快。” 第45章 一只肥兔子 一直被当背景板的刘忠民,嘴角抽了又抽。 看向赵瑞刚的眼神,变了又变。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没心思找这个女人再比划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赵瑞刚这小子现在竟然这么会赚钱。 但亲眼目睹这一切,又不由得他不信。 待胡秋菊走远了,赵瑞刚叫醒神游的刘忠民:“二哥,腿咋样?” 刘忠民这才想起自己被狠踢了两下的腿,动了两下,发现不咋疼了。 “还行,那娘们儿……哦不,那领导没下死手。” 刘忠民虽然听不太懂胡秋菊和赵瑞刚讨论的话题,但一听那些词儿就知道这女人不是普通人。 大概率是哪个钢厂的大领导,不然不会出手那么阔绰。 单单一个定金,就是两块钱的大手笔。 刘忠民自然不好意思再不敬,只能改称呼为“领导”。 “这女领导也真够本事,竟然还会功夫。不过再怎样,她也是靠偷袭才赢得我。就算赢了我,她也不光彩。” 刘忠民兀自嘟囔着。 赵瑞刚望了望胡秋菊离开的方向,道:“她大概是部队里出来的。” 说着又回过头来,“不疼了就再跟我去一个地方。” “还要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俩人穿过狭窄的小路,左拐右拐就进了黑市。 天气渐暖,黑市的摊位也多了起来。 刘忠民自然也知道这个黑市。 自己媳妇有时候也会来这儿卖点家里的鸡蛋。 但去年光景不好,家里存粮不多。 连家里的鸡下蛋都少了。 已经很久不来这儿了。 刘忠民挠挠后脑勺,疑惑道:“来这儿干嘛?你要卖啥货?” 赵瑞刚道:“买点东西。” 俩人刚走了几步,正巧就看到有猎户在卖兔子。 俗话说,狡兔三窟。 开春时节的兔子可不好猎到。 这也算是个稀罕物了。 赵瑞刚看着肥硕的兔子,用手掂了掂重量,当即买了下来。 然后一转身,就把笼子塞进刘忠民手里。 “今天忙活一下午,这个兔子就当谢礼了。” 刘忠民连连摆手:“这怎么行!那么贵!” 他可看得清楚,这么个兔子,可要价五块钱呢! 赵瑞刚眼都不眨就买下来了。 这年头,吃饭比天大。 这么一只兔子,够一家人好好吃两顿了,的确很贵重。 赵瑞刚却笑道:“怎么还跟我客气?” 刘忠民白了他一眼:“你跟我很熟?” 接着又道:“我不是跟你客气。我是想说,这兔子,应该拿回去给彩云和铃铛吃!” 赵瑞刚道:“我家里还有粮食,猪肉。” 想了想又道,“关键,我是想让你带回去,给爹娘他们加点荤。这么长时间,我也没给老家里送过什么东西。” 刘忠民一愣,着实没想到赵瑞刚会说出这番话来。 想当初,因为爹娘兄长极力反对,妹子和家里吵得不可开交。 老爹一气之下说了重话,不肯再认妹子这个女儿,不许家里人管她死活。 那时候的赵瑞刚也是目中无人,口臭地怼了老爷子几句。 最终结果就是,大哥二哥对赵瑞刚大打出手。 两家闹得十分不堪。 哪怕同村住着,老宅在南边,小家在北边。 除了老娘偶尔暗地里接济妹子,明面上两家互不往来。 赵瑞刚这几年更是一次老宅的门都没进过。 所以当刘忠民听到赵瑞刚这番话,心实的他顿时感慨万分。 “算你小子还有点儿良心!就凭这话,兔子我收了!” 赵瑞刚又叮嘱:“先别说是我送的。” 刘忠民不解:“这又是为啥?” 赵瑞刚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爹娘对我的态度……尤其是爹,这么多年了,路上见到我都哧着鼻子走。我怕他一听是我买的,不肯要。” 刘忠民想了想,觉得也在理,便满口同意了。 两人结伴回家,路上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现在刘忠民对赵瑞刚的态度大为改观。 终于相信了妹子和村民们对赵瑞刚的传言。 自家妹夫这也算是浪子回头了,妹子将来日子也算有了盼头。 大概爹也不会那么顽固,不认妹夫了吧。 刘忠民喜滋滋地想着。 待与赵瑞刚分别,进了自家门,却又犯起难来。 该怎么解释手里这兔子? 正在院子里踌躇着,就见自己老娘过来。 刘忠民的老娘王秀娥,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消瘦身材,一脸风霜。 平时就在家操持家务,顺道带带家里的几个孙子。 她知道二小子今天被自家姑娘偷偷叫走帮忙干活,却迟迟不见回来,晚饭也没回来吃。 刘忠民的老爹刘德昌在饭桌上问起。 王秀娥不敢提起彩云,只能扯谎,说是被刘永才喊去办点事儿了。 刘德昌这才没再过问。 眼看就要晚上八点了,王秀娥听到大门声响,立马出来迎。 一见到刘忠民,就忍不住埋怨:“怎么回来这么晚!快,锅里还给你温着窝窝头。” 刘忠民见是自家老娘,也就没隐瞒:“我在妹子家吃过了。” 老娘闻言,立马有些生气:“你咋这么不懂事!就你妹子家那情况,你吃了,让她们娘儿俩饿肚子?” 刘忠民忙解释道:“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猜,妹子家晚上吃的啥?” 老娘在气头上,忍不住骂道:“还能吃啥!之前才送过去小半袋粮食。这么多天估计早就没多少了。你这一去,还不给吃个干净?” 刘忠民忙制止道:“娘,她家吃的大米饭和猪肉!” 王秀娥听了,自然不信,还以为刘忠民在扯谎。 一着急,扬手就要招呼:“你个没良心的,不心疼你妹子,还在这儿胡说八道!” 刘忠民忙侧身躲闪,一个没忍住,把身后的兔子拿了出来。 “娘,你看!这是彩云女婿送给你和爹的,让你们补补身子。” 王秀娥看到肥硕的兔子都吓了一跳。 瓦窑村附近的山都快被吃荒了,竟然还能捕到这么大的兔子,着实不容易。 “这是,那小子逮的?”王秀娥疑惑问道。 “不是,是他在黑市买的。”刘忠民嘿嘿一笑。 “你们咋还去黑市了?” “娘,进屋再说!” 刘忠民一手拎着兔子,一手搀着老娘进了屋。 此时,自家媳妇王桂兰和大嫂李素英正在堂屋给三个皮猴子洗脚。 屋里叽叽喳喳得好不热闹。 老爹刘德昌和大哥刘忠国晚饭后出去了,还没回来。 刘忠民顺手把兔笼子放在屋角。 第46章 老丈人怒了 家里多了一只兔子,立即吸引孩子们的注意。 大哥家六岁的大儿子刘勇一见,立马把脚丫从盆子里抽出来,光着脚丫就奔向兔笼子。 自家儿子刘盛五岁,大哥家二小子刘辉四岁。 一看大哥的动作,立马有样学样。 脚丫一甩,哒哒哒跟了上去。 “呀!” “哎呀!” 正坐在他们身边的大嫂和媳妇儿立马被扬了一裤腿的水。 “小崽子们!看看弄这一地的水!” 王秀娥忍不住斥责道。 “大兔子!” “耳朵好长呀。” “大哥它会不会咬我呀!” “废话,你拿棍子捅它,它能不咬你吗!” “弟弟别怕,二哥可以保护你。” “俩傻子,兔子在笼子里,怎么咬你们啊。” …… 哥儿仨叽叽喳喳的声音,完全盖过了奶奶的斥责声。 自家媳妇王桂兰挺着个大肚子迎了上来,纳罕道:“哪儿来的兔子?” 刘忠民嘿嘿一笑,伸手扶她在炕上坐下,这才把下午和晚上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王秀娥听罢,叹道:“照你这么说,彩云女婿这是彻底改了?” 刘忠民点点头:“我看像。这几年你们谁见过他干重活儿?今天下午竟然跟我对练,到最后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硬是一声不吭。” 大嫂李秀英忍不住合了手掌拜了个佛:“如果真是这样,彩云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王桂兰却担忧道:“可他那人,原来还打骂妹子和铃铛呢……” “但现在态度好像变了。” 想到小铃铛对赵瑞刚的态度,刘忠民总觉得不同以往。 但他粗枝大叶,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只哼了一声道:“以后他但凡敢动手,我就去教训他!” 几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夜色深了,才各自带着小崽子们回屋睡觉。 刘家老宅目前还没有分家。 因为家里人口多,所以宅基地分得很大。 刘德昌和王秀娥俩人住坐北朝南的老主屋三间房。 布置和大部分人家一样。 东边一间垒着大炕,是卧房。 中间堂屋有两个大灶,算是厨房。 西边小屋是杂物间,一般用来储存粮食。 只是去年年景不好,分到的粮食不多。 外面窗台上还挂着新挖的野菜。 老大一家住东边的一排三间房。 老二一家住西边的一排三间房。 这样一来,整个老宅就像是个小型的四合院。 平时吃饭活动,大家都习惯在主屋这边。 直到晚上睡觉才各自散去。 到了深夜,刘忠民正睡得迷糊,就听到主屋隐隐传来争吵声。 迷迷糊糊地披上衣服下炕,摸索着进了主屋,才发现是老爹和大哥回来了。 老娘和大哥坐在炕梢闷着气。 老爹在屋里黑着脸转圈儿。 看到这一幕,刘忠民立马浑身一抖,就想往回跑。 “跑啥!” 刘德昌看到老二,立即闷声问道:“你娘说,你今天一直跟那个兔崽子在一块儿。你自己说,到底咋回事!” 刘忠民这才知道,是自家老娘把事情告诉了老爹。 老爹着恼了。 但事情既然已经摊开说了,且又不是什么坏事,便又把今天的经历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不想,刘德昌竟然大怒。 骂道:“你个混球糊涂蛋!你也不想想,几张文件,能那么值钱?那一定是什么国家机密!那个小畜生,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现在倒好,直接把机密卖到黑市去了!” 又盯着刘忠民,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个混球,今天都成了帮凶!同伙!你还回来替他说好话!” 刘忠民从小就怕自家老爹发火,被骂得缩了缩脖子。 但还是忍不住顶了句嘴:“我觉得不太像,他已经改了……” 刘德昌登时怒火中烧,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你懂个屁!就因为你妹子不听劝,死活要嫁那个王八羔子,村里多少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你又不是不知道!” 骂完仍不解气。 转着圈儿地找笤帚疙瘩,要揍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 大哥赶忙护在二弟前面:“爹,消消气儿。二弟还小呢……” 刘德昌气得喘着粗气,颤着手指着刘忠民:“他还小?他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他不懂事你教他就是了!这么大人了还跟孩子置什么气!” 王秀娥一边安抚地拍着他前胸,硬拉他坐下来。 刘德昌深吸几口气,还是抑制不住愤怒:“我能不生气?知道我和老大为啥回来这么晚吗?” “下午厂子里的车床坏了,整半天也没弄好。晚上我寻思去公社请人来修修。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刘德昌越说越来气,大拳头哐哐砸着炕边的柜桌。 “人家说我有个倒卖国家机密的好女婿,贬损了我一顿,根本不肯来!我求爷爷告奶奶,人家就是不肯来修!” 说着,又赤红着眼盯着耿直的二儿子:“我早几年就说过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现在他又做出这种事儿,这是卖国!是汉奸!是要下大狱,活该吃花生米的!” “你还敢跟这种人来往,我老刘家祖祖辈辈正经人家,丢不起这个人!” “你去!把兔子给他还回去!谁知道是不是用黑钱买的!你胆敢再替他说一句话,我就打断你的狗腿!就当我刘德昌没你这个儿子!” 盛怒之下的刘德昌青筋暴涨。 俩儿子谁也不敢顶嘴,都缩着脖子站在地上挨训。 待老爹骂完了,俩人才满口答应着从主屋出来。 大哥叹了口气,拍了拍老二的肩膀,沉声道:“你也别怪爹。晚上在公社那边,爹吃了好大一通排揎,心里本就窝火。结果一回家,又听娘说你跟那边走动,搁谁也压不住火。” 刘忠民有些郁闷:“我知道爹生气。但我还是觉得那小子本质不坏……” 刘忠国朝主屋瞅了瞅,压低声音:“小声点,别被爹听到,不然又该抽你了。” 叹了口气,接着道,“你还是听爹的,天一亮就把兔子给他还回去吧。” 刘忠民悻悻地回屋,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 第二天一大早。 刘忠民提起笼子去还兔子。 赵瑞刚才起床准备做早饭,就见二舅哥登门了。 听完刘忠民的讲述,他一边煎着杂粮饼一边问道:“二哥也相信,我是在倒卖国家机密?” 刘忠民挠了挠后脑勺:“我信不信有啥用,关键是看爹信不信啊。” 赵瑞刚浅浅叹了口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有些事情,光用嘴解释也没用。 这也是昨晚,不想让刘德昌知道是他送的兔子的原因。 他就猜到,依老丈人那个倔脾气,肯定不会收兔子的。 要想解开这么多年的疙瘩,还是得从根本上改变老丈人对自己的看法才行。 赵瑞刚想了想,问:“刚刚你说,村里工厂的车床坏了?” 第47章 六猴子一反常态 刘忠民点头:“是。爹和大哥昨天去请人修,人家不肯来。要不然,爹也不会发那么大火。” 赵瑞刚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修个车床,很难?” 村里的那个工厂,赵瑞刚还记得,属于瓦窑大队的集体企业。 说是企业,都有点不恰当。 其实就是一个小作坊。 在村东头的空地上盖了两间大屋,里面安了两台车床。 加工一些简单零件。 这个小作坊就由刘德昌管理着。 现在加上他和老大,总共也就四五个干活的。 以前靠着鞍阳钢厂分配下来的一些简单任务,也算红火过一阵子。 而现在,只能勉强维持。 那两台车床,赵瑞刚记得型号似乎是c620。 仿制大毛的设备,结构简单,皮实耐用。 轻易不会坏,就算坏了也容易修。 所以,赵瑞刚才觉得疑惑,修个车床很难吗? 这话,却听得刘忠民直瞪眼:“说的什么风凉话,信不信我揍你?” 赵瑞刚知道,刘忠民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铲出锅里的最后一张饼,道:“一会儿带我去看看。” 刘忠民不以为意:“带你去看有啥用?万一被我爹发现,腿给你打断。那车床可是他的宝贝疙瘩!但凡外人靠近三米,他眉毛就立起来了。” 赵瑞刚一想到老丈人横眉冷对的样子,便也不再说什么。 刘彩云带着小铃铛洗漱完毕,赵瑞刚正好把早餐端上桌。 黄澄澄的小米粥。 煎得金黄的杂粮饼。 还有一小碟子腌咸菜疙瘩。 赵瑞刚招呼刘忠民一起吃早饭。 刘忠民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却摆摆手:“算了,爹要是知道了,又该骂我了。我先回去了。” 刘彩云也没强留自家二哥。 待刘忠民走后,才对赵瑞刚道:“你别恼,我爹娘早晚会想通的。” 赵瑞刚点点头:“没事,慢慢来,我不急。” 饭后,刘彩云带着铃铛去上工。 赵瑞刚把屋里屋外打扫一遍。 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海棠树下,开始翻译文件。 两份原稿。 一份是大毛国一款设备的使用说明书。 另一份是介绍淬火工艺的书。 其实,以赵瑞刚的水准。 抛开原稿,他自己来编写,会更好。 毕竟,他脑子里所掌握的可是几十年后的先进技术。 放眼现在的全世界,都很能打。 但,那样做的话,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目前,他仅仅是个编外的翻译,要尊重原稿。 当然。 如果遇到某些明显有纰漏的地方,赵瑞刚也会进行修正。 这些纰漏,有的来自当代技术的局限性。 有的确是人为的技术陷阱。 事实上,从华夏决定发展重工业开始,来自各方的围追堵截就没断过。 如同战争一般,除了不见硝烟,各种阴谋算计从不缺少。 外文技术资料,更是重灾区。 眼前这本淬火工艺书,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 他细细看了几页,便从中发现了隐藏的错误导向。 看着这本保存十分完好的技术资料,再联想到两年前大毛撤离时,分毫必毁的态度。 赵瑞刚自然能看透其中的缘由。 这本书,大概率不是被己方偷偷保存下来的,而是大毛方故意留下的。 现实往往很残酷! 一个隐藏的技术陷阱,很可能会把一代研究人员的心血全部葬送掉。 不同于当下多数技术人员,赵瑞刚对这些血淋淋的现实,看得更为透彻。 所以,赚钱固然是他的首要目的。 但若能为技术发展做一些贡献,也当仁不让。 翻译了半晌,赵瑞刚觉得有些疲累,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身体。 突然觉得今天有些奇怪。 六猴子一直没来。 按照计划,昨晚六猴子单独行动,多多少少也会卖出去几样。 今天上午应该会来分账。 可现在,已经过去小半天了,还没见到他的身影。 赵瑞刚还真有几分不习惯。 不过也没太在意,甩甩手腕,继续坐下来翻译。 临近中午,六猴子终于到了。 却一改往日的跳脱,今天显得有些沉闷。 赵瑞刚收拾好翻译文稿,招呼六猴子坐下。 昨晚卖出去了从朱老五家搜罗来的几根轴和其他家的一些散件。 除去本金外,盈利高达四十八块五毛钱。 一分账,赵瑞刚收二十九块钱。 剩下的十九块五毛钱都进了六猴子的口袋。 要是往常分账时候。 六猴子早就乐得大嘴咧到耳朵根了。 今天却一反常态,耷拉着眉眼噘着嘴。 有些萎靡,还有些愤愤。 “这是怎么了?”赵瑞刚好心问道。 六猴子看着赵瑞刚,欲言又止。 赵瑞刚隐约猜到些什么,停下手上收钱的动作,道:“有什么就说。” 六猴子面色不虞:“我听到一些谣言。说你……说你又在倒卖公家技术,谋取私利!” “哦?谁说的?” 六猴子摇摇头:“还不知道。” 赵瑞刚问:“那你从哪儿听到的?” 六猴子愤愤道:“昨晚在黑市,我卖完货准备回来时候,听到远处有人小声嘀咕,偷听了会儿才知道是在说你。我本来想上去理论的,但听他们人多,我没敢……今天在村子里,又听到有人提起。还把这事儿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赵瑞刚面色有些阴沉,低头沉思。 不知在想什么。 六猴子有些急道:“瑞哥,你怎么都不急啊?” 赵瑞刚轻笑一声:“急有什么用。听我说,这几天,你多留意朱老五和老蔫巴他们几个。要是有什么消息,就跟我说。” 六猴子凑近几分道:“难道是他们造谣?” 赵瑞刚道:“不确定,只是怀疑。” 六猴子离开后,赵瑞刚也立即出门。 准备去大队部接刘彩云。 他担心,这种谣言一起,会影响到刘彩云。 毕竟,这个时代的农村人鲜少有新鲜事。 一旦有点谣言的苗头,很快就会被当做谈资,在村里迅速传遍。 不料,赵瑞刚才出大门。 就见刘彩云抱着小铃铛,匆匆回来。 赵瑞刚迎上去,伸手接过小铃铛。 不等他说话,就听刘彩云抢先问道:“你没事儿吧?” 赵瑞刚一愣。 第48章 兔肉配酒 刘彩云擦擦额头细密的汗珠,四处看了看,挽起赵瑞刚的胳膊道:“走,先回家再说。” 回到家里,关上大门。 刘彩云让小铃铛自己在院子里玩儿。 小铃铛却嘟着小嘴:“不嘛,铛铛想爸爸,要爸爸陪着玩儿!” 刘彩云顿时严厉道:“别捣乱!爸爸妈妈有正事!” 小铃铛一愣,立马委屈地嘟起小嘴来。 赵瑞刚忙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宝儿乖,爸爸妈妈给你做好吃的。你先到院子里玩儿一会儿,菜园子里有只兔子,你去给它喂些小草。” 小铃铛一听有兔子,立马从爸爸身上下来,迈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出去看兔子了。 刘彩云这才紧张道:“我在大队部听到很多风言风语,说你又倒卖机密文件。传得有鼻子有眼。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故意造谣抹黑!你听说没有?” 赵瑞刚拉她坐在炕上稳定情绪,摇头道:“我上午没出门,一直忙着翻译稿件。” 刘彩云抚了抚胸口,有些放心了:“那就好。” 赵瑞刚不解:“这怎么好了?” 刘彩云犹豫了片刻,道:“他们有些话,说的着实难听。我怕你听了会忍不住。一旦跟他们起了冲突,就更糟糕了。所以一下工,我就着急回家,想先稳住你。” 赵瑞刚认真看着刘彩云:“你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刘彩云有些气愤,道:“你毕竟不是农村人,有些事,你不太懂!最近看咱家日子有起色,估计有人眼红了!一旦生了忌妒,什么脏话丑话说不出来,谁还去分个真假!多少好人的名声,都是被那些乌七八糟的谣言给败坏了!” 赵瑞刚的关注点,却不在谣言上。 而是刘彩云的态度。 他问道:“你就完全信任我?一点不怀疑?” 刘彩云看到赵瑞刚炙热的眼神,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烫。 但还是认真回道:“如果是前段时间的你,我肯定会有所怀疑。” “但经过了这段时间,我能看到你为咱们家做出的改变。我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你呢。” 听到这话。 赵瑞刚松了口气。 心中,甚至有些喜悦。 这么多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赵瑞刚激动地一把将刘彩云揽进怀里,紧紧箍住她的肩膀。 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刘彩云脸色倏得一下红到了耳根后。 忙挣脱出来,朝赵瑞刚捶了几下。 “都这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赵瑞刚却反手拉住刘彩云的手:“只要你信我就行,管别人怎么说呢,我不在乎。” 刘彩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这人,突然说这种话!” 赵瑞刚道:“其实我大概也能猜到是谁在抹黑。无非是朱老五,老蔫巴他们几个。” 刘彩云问:“这么肯定?” 赵瑞刚轻哼一声:“我从他们手里买了货,转手一卖就赚钱。这事儿他们迟早会反应过来。一旦反应过来,就会觉得是我诓骗了他们,肯定会找机会报复的。” 刘彩云闻言,腾一下站了起来,气呼呼道:“竟然这么无耻!我,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 一瞬间,赵瑞刚恍惚在自家媳妇身上看到了老丈人的影子。 结婚好几年,他竟然没发现自己媳妇也像个炮仗,一点就着。 赵瑞刚伸手拉住她。 把刘彩云扯回到炕边坐下:“你找他们,他们也不会承认啊,搞不好还反咬你一口。到最后,就变成了口水官司,更说不清了。” 见媳妇还是愤慨的模样,赵瑞刚又道:“放心,这种脏水持续不了太久。与其生气上火,还不如泰然处之。那些难听的话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装聋作哑,就当没听到。你好好歇会儿,我这就做饭。” 见赵瑞刚,像没事儿人一样,去做饭。 刘彩云一愣。 赶回来是想稳住他的,现在怎么反过来,成他稳住自己? 中午吃过饭。 刘彩云仍然觉得愤懑,又觉得惴惴不安。 一方面,是气那些人信口污蔑。 之前赵瑞刚身上偷盗技术文件的官司,还没有彻底澄清,而今又被人扣上倒卖技术机密的帽子。 本就名声不好的赵瑞刚,现在被那些人一搞,名声岂不更差。 这让他一个大男人,以后怎么出门? 另一方面,又担心赵瑞刚无法洗脱冤屈。 背负这么多的骂名,她都替他觉得委屈。 但看赵瑞刚神态自若,仿佛这点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陪着铃铛。 一会儿逗兔子。 一会儿扒蚂蚁窝。 时不时还逗上几句。 小铃铛咯咯的笑声,充满了整个院子。 刘彩云坐在屋檐下晒着暖暖的太阳,看着他们父女俩嬉笑打闹。 只觉得赵瑞刚的沉稳,有一种神奇的感染力。 不知不觉间,自己也被感染的,逐渐安心下来。 当天下午,刘彩云上工后,赵瑞刚也立马出门。 被人造谣污蔑,他固然不怕,但不代表他不作为。 很快,赵瑞刚便来到了镇上的钢厂宿舍楼。 见到了自己的老领导郑怀城。 问候了几句,赵瑞刚便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老领导,上次跟您提过的事儿,怎么样了?”赵瑞刚问道。 郑怀城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你放心,这事儿我已经提上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正式文字通报。” 赵瑞刚想了想,道:“我有个请求。” 郑怀城问:“啥?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尽量满足。” 赵瑞刚道:“张贴一份正式通报到瓦窑村。” 郑怀城自然明白赵瑞刚的用意,笑道:“这事儿好办。到时候我亲自安排人去给你张贴。要不要再加点披红什么的?” 赵瑞刚道:“不用。通报就够了。”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赵瑞刚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便对郑怀城道:“老领导,我今天来,还是要邀请您去我家坐坐的。” 郑怀城摆手道:“不去了,忙。” 赵瑞刚道:“厂子都黄了,你忙个啥?” 郑怀城瞪眼:“这叫什么话!” 赵瑞刚颇有些无赖道:“我特意准备了一只兔子,纯野味,肥得很,打算请您尝尝。你要是不去,那多可惜。” 郑怀城生平最爱兔肉。 一听这话,立马馋了。 却没有立即点头。 而是用审视阶级敌人的目光,盯着赵瑞刚,问道:“除了吃兔肉,没别的事儿?我怎么觉得,这里还有事呢?” 赵瑞刚道:“老领导,您别这么想我呀!” 郑怀城哼了一声:“那就看在兔子的份儿上,去一趟吧!” 两人说着,就准备出发。 赵瑞刚伸着脖子,往柜缝里看。 嘴里嘀咕道:“兔肉配酒才是绝佳,可惜我家里只有肉,没有酒啊。” 郑怀城气不打一处来,知道他什么打算! 但想了想,有肉没酒,的确差点意思。 于是推开赵瑞刚,伸胳膊从柜缝里掏出一瓶二锅头。 塞到赵瑞刚手里。 骂道:“你请客,还要客人自备酒水!” 第49章 铃铛维护妈妈 就在赵瑞刚带着老领导,返回瓦窑村时。 瓦窑村生产队,正在村边一片农田里忙得热火朝天。 男人们翻土播种,女人们担水浇地。 刘彩云所在的编筐小组任务已经完成,被安排进生产一队干活。 四人一组,分配两垄地,合作着提水浇地。 其他组都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有说有笑。 只有刘彩云一个人孤零零,独自提一桶水,默默地浇着地。 “真晦气,跟她分到一组。” “咱们仨浇这一垄,让她一个人干那一垄。” “她家那口子犯这么大事儿,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抓进去了!” “可得离远点,免得连累了咱们。” “啧啧啧,倒卖国家文件,可是挨枪子儿的罪过!” ……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仍像是专门说给刘彩云听似的。 不堪入耳的声音一点点地灌进她的耳朵里。 还有各种或恶意,或嘲讽的目光落在身上。 刘彩云心里火气“噌”一下窜起来, 但看了看不远处在玩儿土的小铃铛,又咬了咬嘴唇,强忍着没出声。 不想在孩子面前与人起争执。 自家男人什么品性,自己清楚就行。 旁边田垄浇地的大江婶儿,却忍不下去。 像个被点燃的炮仗,“腾”地站直了身体。 叉着腰,手里还拿着葫芦瓢。 扯着嗓子就吼:“你们满嘴喷的什么粪!哪只眼睛看见彩云家男人做坏事了?” 几个嚼舌根的人不但没收敛,还翻了个白眼。 其中一个瘦高个儿阴阳怪气地回怼:“大江婶子,你可别被人蒙了。这事儿全公社都传开了。谁不知道啊。” 大江婶儿满脸通红,大步跨过几个田垄,手指几乎戳到对方鼻尖:“你再胡说八道试试!没影儿的事儿,在你们嘴里咋就成真的了!再乱传谣言,小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瘦高个儿被指得火冒三丈:“我说他家关你屁事!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旁边人立马帮腔:“就是!本来也不是我们先说的,大家伙儿都在传,你生气,找队长理论去啊!” 大江婶儿气得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又要上前。 争吵声瞬间引得周围干活儿社员们的注意。 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朝着这边指指点点。 刘彩云见大江婶儿替自己出头,忙扔下水桶和葫芦瓢,几步跑过来拦住她。 “婶儿你别生气,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你的好意我心里明白。” 说着,又转过身去,目光冷冷扫过那几个人。 音量虽然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厉色: “愿不愿意跟我同组,是你们的自由。不愿意也没事,我可以自己干。” “但我家男人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现在一心为了我们这个家,做事都规规矩矩。” “你们要是再没根据地乱传污蔑,就别怪我不客气!” 不远处的小铃铛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回到刘彩云身边。 她虽然不懂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听得出是有人说爸爸坏话,惹妈妈生气了。 小小的人儿站在妈妈身边,张开双臂,小脸儿气得鼓囊囊的,像个炸毛的小鸡。 瞪着那几个人大声喊:“不许你们说我爸爸坏话!不准你们气我妈妈!我爸爸妈妈是好人,你们是坏人!哼,坏蛋!” 大江婶儿忍不住抱起小铃铛,赞道:“好闺女!” 转头又对刘彩云道:“有几分你小时候的气势!” 那几个人又低声哼唧几声。 瘦高个儿讥笑着对小铃铛道:“你那爹才不是什么好人!他马上就要被关监狱里去了!” 小铃铛撇撇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才要被关起来!你才坏!” 刘彩云心疼地一把把她抱了过来。 对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孩子说这种话,刘彩云纵然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了。 心里三分委屈七分气恼,恨不得冲上去就撕烂她们的嘴。 就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时,就听远处传来两声呼喊。 “彩云……铃铛……” 小铃铛听到声音,揉揉眼睛:“是爸爸!是爸爸!” 刘彩云循声望去。 果真见农田的小路上,赵瑞刚带着郑怀城一起朝这边走来。 一边走,还一边朝自己欢快地挥着胳膊。 刘彩云瞬间就觉得心安很多。 赵瑞刚带着郑怀城朝这边走来,田间里干活儿的社员们自然都看到了。 原本嘀嘀咕咕的声音全都消失了,都安静地看着他们。 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样子。 待赵瑞刚走近了,小铃铛早已破涕为笑,伸着胳膊朝赵瑞刚喊:“爸爸,爸爸!” 赵瑞刚接过小铃铛,对刘彩云道:“彩云,快看是谁来了。这是我原来的老领导,现在鞍阳钢厂的技术主任,郑怀城!” 刘彩云纳闷,郑怀城是他们俩的牵线人,她怎能不认识? 但还是依言笑着招呼:“领导好!” 郑怀城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赵瑞刚又转头对小铃铛道:“宝儿,快叫郑爷爷。” 小铃铛十分乖巧地喊了一声“郑爷爷”。 一听到小女孩甜丝丝的声音,郑怀城立即眉开眼笑。 在自己外衣口袋里摸来摸去,摸出了一毛钱,立马塞给小铃铛:“小妮子,给你买糖吃!” 刘彩云立即劝阻:“领导,这怎么好意思!” 郑怀城一瞪眼:“又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 赵瑞刚笑着拉住刘彩云:“你就依领导的吧。” 周围的社员们目睹这一幕,都惊掉了下巴。 郑怀城是原来鞍阳钢厂的领导。 有学问,懂技术。 德高望重。 据说,县长曾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 而在瓦窑大队,郑怀城的威望更大。 因为,钢厂红火时期外招临时工人,郑怀城有意帮扶瓦窑大队,会优先从瓦窑大队选人。 刘德昌主管的那个小机械作坊,也是郑怀城一手促成的。 这在当年,可是件大事。 可以说瓦窑大队,没有人对郑怀城的名字陌生。 但大多数人,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谁也没想到,今天郑怀城突然出现。 而且跟赵瑞刚一家三口,那么亲切。 第50章 一座宝库 看到赵瑞刚一家三口,与郑怀城亲切地打招呼。 社员们都安静下来。 大江婶子默默后退了几步。 原本争吵的几人,也都缩了缩脖子。 生产队长刘永才,闻讯赶来。 老远就伸出双手,弓着腰上前:“没想到郑领导大驾光临!稀客稀客!是有什么公事吗?” 郑怀城客气地同他握了握手,笑道:“今天是来小赵家做客的,没什么公事。” 赵瑞刚当即道:“大伯,家里来客,彩云又要请假了。” 刘永才看了看郑怀城,又看了看赵瑞刚。 似乎看出了几分味道。 欣然同意了:“郑领导大老远来一趟,要好好招待。彩云你就回去吧,活儿我会安排别人,记住,一定要把领导招待好!” 赵瑞刚和刘彩云道过谢,便陪着郑怀城一起离开了。 几人远去后,社员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不是说赵瑞刚倒卖机密文件吗?郑领导咋还会去他家做客?” “你是不是傻,这么大领导都不避嫌,倒卖文件的事儿肯定是造谣呗!” “可是有人看到他在黑市卖文件,传得有鼻子有眼!” “哎,郑领导会不会也……” “呸,怎么可能!郑领导什么身份什么人品?” 刘永才见社员们越说越离谱。 大声喝道:“赶紧干活儿!别乱嚼舌头!” 望着赵瑞刚几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暗暗感慨:这赵瑞刚,倒是有招! 三大一小,一行人回到家中。 推门走进院子,郑怀城环视了一圈。 收拾平整的菜园子,干净的秸秆篱笆。 新砌的红土坯墙,墙根下还有个规规整整的鸡窝。 忍不住夸道:“不错,院子收拾得挺立整!再养上几只鸡,这小院儿就完美了!” 刘彩云进屋准备烧火焖饭。 小铃铛坐在灶前学着拉风箱。 赵瑞刚在院子里收拾兔子。 郑怀城拿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一边和赵瑞刚闲聊,一边指导他收拾兔子。 “那兔子皮可别弄破了!” “那可是好东西,回头给你家媳妇和妮子做双手套子,暖和着呢。” “这个位置要小心,得处理干净,不然吃肉时候有味儿。” “……” 赵瑞刚笑着一一答应。 待兔肉收拾干净,郑怀城来了兴致。 说焖兔肉他擅长,要亲自动手。 傍晚时分,一切准备就绪。 有些破旧的小木桌上摆放着几小碗杂粮饭,一大盆红焖兔肉,一小盘醋溜白菜。 赵瑞刚找了两个干净的杯子倒上酒。 郑怀城和赵瑞刚坐好后,刘彩云笑道:“我先带铃铛回屋,你陪郑领导好好吃。” 小铃铛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红艳艳的肉,就被刘彩云抱了起来。 郑怀城立即阻拦道:“诶,带孩子一起吃吧。” 赵瑞刚也道:“老领导也不是外人,一起吧。” 刘彩云却立即嗔怪赵瑞刚不懂规矩:“郑领导是贵客,你先陪领导好好喝点。等你们吃完了,我再带铃铛吃。” “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郑怀城起身,从刘彩云怀里抱过小铃铛:“来妮子,坐爷爷旁边,爷爷给你夹个兔腿吃!” 赵瑞刚也顺势拉过刘彩云,坐在自己边上:“老领导说得对,咱们不讲究那些破规矩。” 刘彩云见状,也不好再坚持,只得坐了下来。 小铃铛抱着根兔子腿,啃得满脸是油。 还不忘吹捧郑怀城:“郑爷爷做的肉肉最好吃了!比爸爸做的还好吃!” 砸吧砸吧嘴,又道:“铛铛喜欢爷爷来!” 郑怀城乐得合不上嘴:“哎呀不得了不得了,小赵,你家这妮子的小嘴儿抹了蜜了!” 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吃到最后,酒足饭饱。 郑怀城捏着酒杯,问:“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有些实话,是不是该说了?” 赵瑞刚笑道:“什么实话?” 郑怀城哼了一声:“真拿我当老糊涂?今天找我来,难道就为了请我吃个兔子? 赵瑞刚也不隐瞒,直说了村里的谣言,坦言是想拉老领导当个背景。 郑怀城板着脸,听他说完。 突然笑了一下! “你小子,真是成熟了。以前遇到这种事,只会怼天怼地。现在都会用阴谋诡计了!” 赵瑞刚摆手道:“这个词儿用得不恰当啊,老领导。” 郑怀城眼皮一抬:“怎么,我说的不对?” 这一刻,赵瑞刚感觉到,郑怀城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没了之前作为前辈的温和。 取而代之的是,作为上位者的凌厉。 赵瑞刚心思电转,瞬间明白了。 郑怀城肯答应来家里吃饭,绝不是因为兔肉。 他也有他的用意。 “彩云,铃铛吃完了,你带她去院子玩一会儿,我和老领导有话要说。”赵瑞刚当即对刘彩云说道。 而刘彩云也是一点就透,当即带着小铃铛出去了。 郑怀城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沉吟片刻才开口。 “我听说,最近鞍阳钢厂周边的黑市里,出现了一个财神爷。这事儿你听过吗?” “听说过。” “知道他的身份?” “知道,就是我。” “好你个赵瑞刚,瞒都不瞒,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承认?” 郑怀城脸上,有了几分愠色。 “瞒不住。老领导能来家吃饭,又主动提起这个话题,那就说明您已经知道了。” 赵瑞刚的表情依旧十分坦然。 而赵瑞刚的这份坦然,让郑怀城本已准备好的训斥,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总觉得,眼前这个曾经的下属兼徒弟,多了几分他看不透的成熟和城府。 顿了片刻,才道:“那,说说你的想法。” 赵瑞刚目光灼灼:“我的想法,鞍阳钢厂是一座宝库。” 听到这简单的一句话,郑怀城心中猛然一惊! 不过,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灌了一口酒,应付道:“一片废墟而已,哪儿来的宝库?” 赵瑞刚却笑道:“废墟只是表面现象。占地上千亩的钢铁工业,岂是大毛子随便靠拆卸和破坏就能彻底抹平的?” “隐藏在废墟之下,还有数不清的精密零件,数以万计的高端设备,和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技术资料。” “它们,或许被掩埋在坍塌的厂房下,或许被藏匿于地下实验室里,又或许被隐藏在哪个社员的家中。但都在等着发掘者的出现,令他们重见天日。” “国内工业的基础有多薄弱,发展得有多艰难,老领导比我清楚,我也不多说。” “我想说,如果把这样一座宝库,简单地当废墟对待,而无法意识到其真正的价值,那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郑怀城有些坐不住了。 第51章 郑怀城的震惊 郑怀城有些坐不住了。 被赵瑞刚的这番话,震惊得无以复加。 就在一年前,郑怀城被部委级领导秘密约谈。 所谈内容,与赵瑞刚今日的话,如出一辙! 而事实上,郑怀城这样一位总工级别人物。 之所以在钢厂已经荒废的情况下,仍然坚守在这边,也正是这个原因。 有许多技术上的尖端难题,需要在这片废墟中,慢慢寻找答案。 被部委领导约谈初期,郑怀城还满腹抱怨。 他认为,这是对自己时间和精力的浪费。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郑怀城渐渐意识到,部位领导的决断有多英明。 废弃的鞍阳钢厂,的确是一座隐形宝库! 而此时,这个观点,竟然被赵瑞刚这样一个早已背负骂名,排除在钢厂技术人员之外的毛小子,分毫不差地说出来。 郑怀城如何不震惊? “赵瑞刚啊赵瑞刚,你小子还真是……” 郑怀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当即又提杯喝了一口。 赵瑞刚陪了一口酒,接着说道: “一座宝库,就这样摆在面前,如何挖掘里面有价值的东西,是个难题。” “毕竟,它太大!” “而且又涉及方方面面。” “恐怕把工业系统里一半的人手抽调过来,才勉强够用。但这显然不切实际,工业系统的人现在应该忙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呢!” 说到这里,赵瑞刚笑了一下,看向郑怀城。 “官方人手不够用,那就只能利用民间人手了。” “所以鞍阳钢厂里面的黑市,如此被纵容,也正是因此吧。” 郑怀城强行压住心中波澜,伸手指着赵瑞刚:“所以你小子看中这里面的机会,想大赚一笔?” 赵瑞刚点点头,不否认。 郑怀城不说话了。 还能说什么? 本打算以老领导兼前辈的身份,拿捏一下赵瑞刚。 可这小子呢,看得比自己还透彻,还长远。 那话说的,简直一针见血。 就比如对黑市的见解,已经完全不是黑市里面普通倒卖者的层面了。 甚至。 郑怀城开始萌生一种预感。 自己被上头强行摊派的某些任务,赵瑞刚或许能帮上忙。 但这个想法,郑怀城并不想马上提出来。 为啥? 自己一个当领导的,本来想借机拿捏一下徒弟。 结果不仅见识上比不上徒弟,反而还要找徒弟帮忙。 脸。 往哪放? 所以这顿饭的最后几杯酒,郑怀城喝得有些郁闷。 也不闲聊了,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回去。 赵瑞刚当然不放心郑怀城一个人晕乎乎地离开,便陪同着将其送回。 经过院子时,刘彩云一眼就看出郑怀城的脸色不对劲儿。 但看到赵瑞刚的眼色后,便忍住没有多问。 这一顿晚饭,赵瑞刚和郑怀城的谈话内容,外界无从知晓。 但这顿饭的本身,却给瓦窑村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毕竟,郑怀城什么人物? 那是县里领导见了,都要尊称一句“郑领导”的人物。 如果赵瑞刚果真涉嫌倒卖机密文件,郑领导还会去他家做客? 这么不避嫌? 盛传的赵瑞刚倒卖资料的言论就这么被压制了下来。 当然,要说造谣被完全遏制,也不现实。 毕竟,郑怀城的身份特殊,当年还是赵瑞刚的领导和师傅。 现在就形成一种微妙的情形。 当着刘彩云的面,没人再敢说三道四。 但私底下,还有很多人暗暗揣测。 而接下来几天,瓦窑村里忐忑不安的,并不是舆论中心的赵瑞刚一家人。 反倒是朱老五和老蔫巴几个人。 原本,从赵瑞刚身上赚了一笔,他们心情挺好。 但人都有嫉妒心理,都会得寸进尺。 眼看着赵瑞刚家里吃米吃肉,自家还在煮野菜,几个人心里自然不平衡起来。 悄悄跟梢了两天六猴子,他们才发现,原来赵瑞刚和六猴子一倒手,竟然是十倍的利润。 这怎能让人不眼红? 你赵瑞刚能赚大钱,我们凭啥不行? 你又不比我们多鼻子多眼的。 所以,他们决定跨过赵瑞刚,直接找他背后的“上峰”交易。 结果,他们转悠好几天,愣是没查出他背后的上峰是谁。 而他们手里的零件,更是无人问津。 就算他们越过六猴子,直接围堵了六猴子接触过的买家。 但人家看完货后,却是嗤之以鼻,对他们的开价根本不理。 没人是傻子。 而像朱老五他们这种混迹多年的倒爷,更是个个比猴子还精。 慢慢的,他们开始回过味来。 忍不住狠拍大腿,自己怕是被赵瑞刚给耍了。 手里的好东西,都被他拿走了。 自家剩下的都是些普通货色,卖不上价格。 这下,心理更不平衡了。 甚至想上门讨个说法。 但一想到倒卖零件这种事,毕竟见不得光,万一真闹大了,双方都没好处。 这种心态的加持下,朱老五这几个人,便暗戳戳地散播了谣言,看着社员们诋毁赵瑞刚的名声,并乐此不疲。 三天后的一个中午。 瓦窑村,被打破了平静。 一辆北京212吉普车蜿蜒的土路驶进瓦窑村。 宽大厚实的轮胎,稳稳地碾压过地上的泥土与石。 溅起一路尘土飞扬。 正是下工的时候,收工的社员们不由地追随这辆有些破旧的吉普车。 在这个自行车都是稀罕物件的年代,汽车就更是稀有了。 吉普车一直开到瓦窑村大队部的公告栏处才停下。 扬起的尘土许久才慢慢落下。 车门“吱呀”一声打开,走下来两个穿着蓝色工装的青年。 手里还握着一卷告示。 那两位青年走上前,先是清理公告栏上的灰尘,然后把手里的告示张贴了上去。 社员们好奇,纷纷围了上去。 有识字的社员主动大声念出来: 关于下乡青年赵瑞刚同志相关不实传言的公告声明 近期,原我厂职工赵瑞刚同志被无端传言涉嫌盗窃钢厂机密技术文件。 此不实言论在厂内及周边地区传播,给赵瑞刚同志个人声誉造成不良影响。 经厂保卫部门联合相关单位深入调查核实,现已查明该传言毫无事实依据,纯属恶意造谣。 赵瑞刚同志自入职我厂以来,一直秉持勤恳敬业、忠诚负责的工作态度。 在其工作岗位上,为我厂技术革新与生产发展作出积极贡献。 此次事件,是对赵瑞刚同志个人的极大伤害,也是对我厂职工队伍团结稳定的破坏。 在此,我厂郑重声明:赵瑞刚同志不存在任何盗窃鞍阳钢厂机密技术文件的行为。 我厂坚决维护职工合法权益,对恶意造谣、传播不实信息的行为予以严厉谴责。 各部门要杜绝此类不实传言滋生,营造风清气正的工作环境。 特此公告! 鞍阳钢厂宣传部\/保卫部 下面还盖着鲜红醒目的印章。 第52章 教训朱老五,粮食堆成山 围观的人们立马沸腾了。 如开锅的粥一般,互相交流起来。 “这公告是啥意思?” “这一年多的传言是假的?” “彩云家男人没有偷机密文件啊。” “那岂不是说,所有人都误会人家赵瑞刚了?” “我就说嘛,人家赵知青京城来的,咋可能做那种事么。” “诶,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闻讯赶来的刘永才,扒开人群挤了进去。 先是伸手握住其中一位年龄较大的青年,紧张地问道:“同志你好,我是瓦窑生产大队队长刘永才。请问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我们大队没收到干部下乡调查的通知啊。” 那青年笑呵呵道:“队长同志你好。我们不是干部下乡。我们是鞍阳钢厂宣传部干事,遵我厂领导要求,前来瓦窑村张贴告示。” 刘永才微微一愣。 这才转过头看到大大的告示纸。 默默念了一遍,顿时喜笑颜开。 “哎呀,好事儿好事儿。这不仅是钢厂的好事,也是我们瓦窑大队的好事,更是赵知青的好事。辛苦两位领导了!请到大队部吃顿便饭吧!” 两位干事却摆摆手:“公干不宜出来太久。我们任务完成了,该回去了。” 说完,不顾刘永才的挽留,便上了吉普车。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吉普车轰隆绝尘而去。 只留社员们,还围在公告栏处叽叽喳喳。 朱老五也混在人群中,脸色有些发黑。 认字不多,听了大概。 便挤出人群,扭头就想走。 嘭! 可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迈步,就觉得眼前一黑,脑袋撞在一堵结实的肉墙上,险些没摔倒。 抬头看,才看清是刘彩云的二哥,刘忠民。 “朱老五,哪儿去啊?”刘忠民瓮声瓮气道。 “家去!” 朱老五揉着撞疼的额头没好气道,想从刘忠民侧面绕过去。 “先别急着回家,跟我去见个人。”刘忠民嘴角一笑。 “见谁?我不去,我要回家吃饭。” 朱老五心里有鬼,但他哪里挣得开猛张飞的大手。 “走吧走吧,到了就知道了。” 刘忠民不由分说,拎起他的后衣领,半强迫地推着他往前走。 不多会儿,朱老五就被刘忠民钳制着带到了一片矮墙后面。 这儿是一片废弃的房屋,鲜少有人经过。 赵瑞刚正坐在矮墙上好整以暇地等着。 刘忠民猛地往前一推朱老五。 朱老五踉跄两步就到了赵瑞刚面前。 “你们……” 朱老五有些羞恼。 刘忠民双手抱在胸前,大马金刀地往后一站:“朱老五,你自己老实交代。” 朱老五面色一僵,神色很不自然:“交代?要我交代什么?” 刘忠民声音如洪钟一般:“你为啥到处编排赵瑞刚倒卖文件?” 朱老五身子抖了抖,偷瞄了眼赵瑞刚,嗫嚅道:“跟……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瑞刚似笑非笑:“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朱老五一看赵瑞刚的表情,就知道他怕是早已摸清了这事儿。 也就不再掩饰。 当即梗了梗脖子,怒气冲冲道:“好,我承认!我是传过你的谣言!那还不是因为你做事儿太损!” “你从我们手里搜刮好货,转手就卖大价钱!” “分明是在坑我们!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赵瑞刚看笑话似的看着他:“不服?有本事,你可以自己去卖零件!” 朱老五登时说不出话了。 他不是没试过,而是真不行。 黑市上卖出去的价格,比赵瑞刚给他的还要低。 赵瑞刚当即点破他的心思:“既不满我给你们的价格,眼红我获利,自己又不行。呵呵。” 一句“呵呵”,极具讽刺意味。 朱老五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无话可说。 刘忠民把手指头握得咔咔作响:“嘿嘿,既然知道是自己做错了,那就请你帮个忙吧。” 朱老五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两步:“帮什么忙?” 刘忠民扭了扭脖子:“别怕,我这人很讲理。只是想在你身上挂点彩,好让别人都知道造谣的后果,免得以后再发生这事儿!” 十分钟后,朱老五终于连滚带爬地逃离矮墙。 两个眼圈乌黑得吓人,鼻子下还流着鲜血,胳膊上一片乌青。 赵瑞刚和刘忠民随后走出来。 赵瑞刚啧啧两声:“二哥,你下手有点重。” 刘忠民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少来!你叫我过来,不就是想揍他一顿嘛。” 赵瑞刚笑道:“教训他只是捎带的。还有正事呢。” “啥正事儿?” “跟我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赵瑞刚带着刘忠民,去镇上的鞍阳钢厂办事处见郑怀城。 上次谈到放弃回京名额的条件,就提到补发补助粮。 在鞍阳钢厂荒废之前,效益一直不错,职工的待遇相当优待。 按照赵瑞刚当时的职位,一个月除固定工资外,还可以领取补助公粮四十斤。 来家做客时,郑怀城就告诉了赵瑞刚,一旦看到贴公告,就可以来找他领补发的粮食了。 郑怀城还使了把劲儿,帮他申请到一笔补贴款,整整一百二十元。 钱还是其次,主要是粮食。 因为他知道,由于去年灾害,县里储粮并不多。 整整一年的补助粮,共四百八十斤,粗粮细粮各两百四十斤。 满满六麻袋的粮食。 堆在地上看起来十分壮观。 当时赵瑞刚还要求安排一份工作。 但郑怀城表示还没办下来。 毕竟现在的钢厂颓势尽显,很难再有合适的职位来安排。 对此,赵瑞刚也满不在乎。 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真安排了工作,他也未必稀罕。 赵瑞刚借了一辆手推大板车。 与刘忠民合力往回运粮食。 车上六大麻袋粮食堆的像座小山,把车压得“吱呀吱呀”直叫唤。 刘忠民推得满脸通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却丝毫不觉疲惫。 看起来比赵瑞刚还兴奋。 俩人刚进瓦窑村,就又引起不小的轰动。 在这个时节拿出这么多粮食,着实罕见! 毕竟去年秋收后,瓦窑大队的人头粮也才每人三百多斤。 还是七分粗粮三分细粮。 几乎人人都要勒紧裤腰带才勉强够吃。 而赵瑞刚一家仅仅三口人,现在运回来这么一大车的粮食,都能过个丰年了! 刘忠民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性子。 一路上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一边推车一边大声喊:“社员们,老少爷们!都来看看!这是公家给个我妹夫的补偿!大队部的告示都看了吧?以后谁再敢造谣,我饶不了他!” 赵瑞刚抿着嘴推着车,也不拦着。 乐得让二舅哥这样炫耀显摆。 第53章 刘忠民推粮 两人推车,进了赵瑞刚家门。 刘忠民撸起袖子就开始卸车。 待卸到最后两袋时,赵瑞刚伸手拦住:“这两袋不用卸了,拉老宅去。” 刘忠民吃惊:“这么多粮食!” 赵瑞刚道:“上次的兔子就没收。这次的粮食,没有理由拒绝了吧?” 刘忠民嘿嘿一笑:“也好!” 家里吃了好久的粗粮就野菜,几个孩子吃的小脸都发黄了。 也不跟赵瑞刚客气,拉起大板车,就往自家赶。 路上,有同村的社员看到,问道:“老二,车上装的啥宝贝啊,瞧把你乐的。” 刘忠民得意得像只骄傲的公鸡,扯着嗓门道:“粮食!” 说着,还用力拍了拍麻袋。 那人惊讶,凑近了左右看看:“哪儿来这么多粮食?咱村没分粮啊!” 刘忠民得意洋洋道:“这不是之前我家妹夫被冤,现在平反了,公家给赔的粮食。太多,吃不完,就分我家两袋!” 这话说得就让人牙根发酸。 太多,吃不完? 那可是粮食啊! 是这个几乎人人都吃糠咽菜年代的粮食啊! 那人显然也知道了公告的内容。 现在满脸羡慕,咂了咂嘴,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赵知青可真够意思!这下你家可不用愁粮。” 刘忠民听了,笑得愈发灿烂。 一边推着车往前走,一边摇头晃脑道:“那可不!我妹夫之前是遭了小人算计。不过现在好了,好人有好报。咱这日子啊,指定越过越红火!” 待推到家门前,就见自家老爹刘德昌黑着脸蹲在大门口。 刘忠民踟蹰了片刻,一咬牙,上前道:“爹,这是彩云女婿孝敬您的粮食!” 老爹沉着脸道:“不许收,送回去!” 刘忠民原本兴奋的情绪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急眼道:“为啥?以前您瞧不上他,我还理解!但现在,公告都贴出来了,人家是被冤枉的!这粮食,也是最好的证明!” 刘德昌气得站起来跺脚:“我说不行就不行!送回去,否则,打断你的腿!” 刘忠民闭上嘴不再说话。 他不敢顶撞老爹,但又不甘心把粮食送回去。 老娘王秀娥听到动静,忙从家里出来。 对着刘德昌埋怨道:“天天不是打断这个腿,就是打断那个腿!你要是真有能耐,别让家里人挨饿啊!” 一向大男子主义的刘德昌,在家门口被婆娘落了面子。 登时竖起眉毛板起脸:“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家去!” 老娘王秀娥也不惯着:“他们仨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就没我说话的份儿了!我就说!” “彩云女婿以前那样,你看不上也就罢了。” “现在人家都改了,你还端着驴脾气,是什么道理?” “再说了,家里人多,粮食紧巴巴地不够吃。饿得小孙子们半夜直哭。” “彩云女婿好心给你送粮,为啥不要?” “别忘了,老二媳妇还大着肚子呢!” 王德昌气的烟锅子都要砸地上:“我还要脸!当初当着全村人的面断了关系,是随便说说?再饿,咱也不吃他的粮食!” 王秀娥气愤道:“你有要脸,你别吃!饿着!” 转身对着刘忠民一挥手,“老二,听我的,把粮食搬进来!” 刘忠民心中大喜,说了声“好嘞”,立即开始扛麻袋。 王德昌跺着脚骂道:“信不信腿给你打断!” 但有自家老娘撑腰,刘忠民才不理会老爹的威胁。 抡开膀子,两袋粮食一起甩上肩膀,同时扛进屋。 气得王德昌在门口不住大骂:“造反了!兔崽子真是造反了!” 转眼,到了傍晚。 一家人呵呵乐乐地吃过晚饭。 赵瑞刚把今天的事儿都跟刘彩云讲了一遍,又把新得的十二张大团结郑重其事地交给了她。 刘彩云感慨道:“厂里还了你清白,咱们的日子总算是好起来了。”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道:“你是不知道。公告贴出来后,原来经常对我冷嘲热讽的那几个,一个个就都变了脸,笑得有点瘆人,还抢着帮我提水。” 赵瑞刚道:“人都这样,你也不用太理会,咱把自己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刘彩云嘴角上扬,轻轻“嗯”了一声。 转瞬又想到自己爹娘,叹了口气道:“希望经历了这次事,爹能理解咱们。” 赵瑞刚也清楚,跟老宅的关系一直是自家媳妇的一大心事。 他安抚地揽过妻子的肩膀:“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解开咱们跟老宅的疙瘩的。” 刘彩云心里一暖。 头刚要顺势靠在赵瑞刚的肩膀上。 小铃铛突然从炕边滚过来,硬生生挤到两人中间,用手往外推赵瑞刚。 “爸爸羞羞!这么大了还要抱妈妈!铛铛是小孩儿,小孩儿才需要妈妈抱呢!” 刘彩云不免有些羞涩。 差点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个小崽子! 赵瑞刚抱起小铃铛,照她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佯装生气道:“臭宝儿!跟爸爸抢妈妈!” 父女俩玩闹了一会儿,小铃铛就开始打哈欠了。 刘彩云哄铃铛睡觉。 赵瑞刚看时间还早,便提了一桶水,借着微弱的月光给菜园子细细浇水。 菠菜已经长出了两厘米左右的嫩芽。 绿绿的十分可爱。 洋柿子也冒了尖尖。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间苗栽种了。 赵瑞刚直起身来,看着整个菜园子都笼罩一层淡淡的绿色之中。 只觉得心情大好。 忽然,微风吹过,一丝淡雅的香味袭来。 赵瑞刚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院里的两株海棠打了花苞。 还有几朵淡粉色的花已经急不可耐地盛开了。 今年的气温偏暖,连海棠花都较往年早开了一些时间。 月牙高悬,海棠花甚美。 这一刻,赵瑞刚突然产生一个冲动。 很想把刘彩云和小铃铛叫出来,一家人一起月下赏花。 浪漫一把。 他提着水桶噌噌噌跑进屋。 就看到,大炕上的小铃铛早已熟睡,小小的身体扭成一个麻花。 赵瑞刚宠溺地摇摇头,小孩子的睡姿果然千奇百怪。 他轻轻扯出被小铃铛压在身下的被子,给她重新盖好。 却不见刘彩云。 “这边。”刘彩云轻声喊他。 赵瑞刚寻声找,才看到。 刘彩云在西屋,手里还拿着一截短木头。 第54章 月下海棠 赵瑞刚好奇:“在干嘛?” 刘彩云轻声道:“我想把耗子洞堵上!” 这次带回来的粮食,放了小半袋在堂屋的粮缸里。 剩下的都堆在西屋地上。 确实容易招耗子。 毕竟,墙角就有几个耗子洞。 微弱的烛光摇曳着,照得西屋里忽明忽暗的。 赵瑞刚笑道:“这黑灯瞎火的,等白天再堵吧。” “堵不上耗子洞,我睡不踏实!” 听着刘彩云声音似乎不太对劲儿,赵瑞刚这才看到她的眼圈有些红。 “怎么了?”赵瑞刚纳闷。 明明吃饭时候还好好的。 而在赵瑞刚注视的目光下,刘彩云也不知究竟为何,就忽觉鼻头一酸。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下来。 竟然委屈地哭了。 “堵不上,我心急!” 赵瑞刚环视一周,就见墙角有个硕大的耗子洞。 参差不齐的木棍胡乱插在洞里。 洞没有完全堵住,反而墙皮被戳得塌了一片。 显得有些狼藉。 而刘彩云手里攥着一截木头,额头挂满细汗。 轻薄的刘海打成了缕,黏在额头上。 赵瑞刚陡然明白过来,一把将刘彩云搂进怀里。 不搂还好。 一搂过来,刘彩云瞬间哭得更厉害了。 肩膀不住地颤抖,呜咽道:“我以为,我可以的……” 赵瑞刚心里生疼,环着她的双臂更用力了。 “傻妮子!家里还有我呢!” “以前苦了你了,什么都要自己来,什么事都要自己扛。” “以后不会了!你有我,我就是你的依靠!” 刘彩云脸靠在赵瑞刚胸膛上,踏踏实实地感觉到了真实的依靠感。 以往的委屈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 在之前的两年里,她独自一人支撑着这个家。 屋子漏雨了她自己补,窗户破了她自己糊。 独自抚育小铃铛。 跟着生产队干农活挣工分。 还要忍受男人的酗酒和打骂。 她骨子里的刚强,支撑着她硬扛起这一切的苦难。 村里人都说她活得像个男人。 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她也有脆弱的时候,也有小女儿的一面,也想有个坚实的靠山。 而此刻,在被赵瑞刚紧紧环住的一刹那。 她终于倾倒出自己的委屈,狠狠地发泄出来。 赵瑞刚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胸膛。 大手在她后背轻轻安抚着。 “一切都过去了。” “放心,以后有我。” “家里事都有我,我就是你和铃铛的靠山。” 刘彩云的情绪慢慢被安抚下来,渐渐止住了哭声。 赵瑞刚安抚好刘彩云,便自己到院子里取来一块砌墙没用完的土坯,结结实实地压在耗子洞上。 拍了拍手道:“暂时先这样。等白天我再和点儿红土泥给它灌上,保准堵得死死的。” 刘彩云早已擦干了眼泪。 自己好久没在赵瑞刚面前有如此的小女儿态了。 看着赵瑞刚胸前湿润的一片,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瑞刚却起了兴致:“你闭上眼睛,我拉你去看个好东西。” 刘彩云有些不大适应这个调调,脸色有些为难,张口就想推拒。 赵瑞刚笑道:“相信我,有惊喜。” 刘彩云拗不过,只得闭了眼睛,任由他拉着走出屋子。 直到听赵瑞刚说“睁眼吧”,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便是海棠树。 此时月牙高悬,像一弯银钩。 月光清冷又柔和。 澄澈的空中,点点星子如碎钻闪烁。 微风轻拂,粉白花瓣在月色中轻颤。 刘彩云这几年忙于生计,早已忽略了这两株海棠。 此刻陡然间看到早开的小花,顿时觉得宁静又美好。 “我竟然才知道海棠花原来这么漂亮。” 刘彩云心生欢喜,忍不住叹道。 刘彩云在看花。 赵瑞刚在看刘彩云。 月牙,星子,花树,美人。 虽然只是在破旧的农家小院,但赵瑞刚还是觉得这是一幅美轮美奂的画面。 他笑道:“你更漂亮。” 就这样,过了许久。 一阵风吹过,刘彩云缩了缩肩膀,有点冷。 赵瑞刚看了看夜色,道:“回屋吧。” 刘彩云摇头,难得有些任性:“不,还想再看一会儿。” 赵瑞刚揽住她的肩膀,与她并排站在树下。 安静了两分钟。 刘彩云突然调皮一笑:“有个事儿,你要不要猜一下?” 赵瑞刚问:“什么?” 刘彩云道:“你猜一下,咱们家现在一共有多少钱,多少票?” 赵瑞刚突然觉得脑后冒出三条黑线。 “这么温馨的时候,能不谈钱吗?” 刘彩云却坚持:“不,就是想让你猜!” 赵瑞刚想了想:“大概有一百五十块钱?十几张票?” 虽然,主要的钱和票都是赵瑞刚赚回来的。 但小金库在刘彩云手上。 赵瑞刚也记不住总数,只能说个大概。 刘彩云一拍掌,得意道:“错!箱子里一共是一百八十四块五毛七分钱。晚上铃铛还把郑领导给她的一毛钱也交了上来。现在一共一百八十四块六毛七分!各种票证一共二十七张!” 说完,嘴角再也压不住。 “咯咯咯”“嘿嘿嘿” 咧得老大,笑得很傻。 赵瑞刚看她一副陶醉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逗她道:“一数钱,你就乐成这样,也太财迷了。” 赵彩云抓住他的手,歪头道:“我就财迷,怎么了?家里有钱心里踏实。我可记得,你还要把我的箱子装满。现在还差一大截呢!” “哈哈哈……” 赵瑞刚也笑得开怀,忍不住振臂朗声道:“为了实现老婆大人的远大目标,我一定铆足劲儿,狠狠干!” 刘彩云唬得急忙捂住他的嘴:“别喊那么大声儿!万一被街坊邻居听到,多丢人!” 第二天,太阳徐徐升起,阳光洒满小院。 一切如往常般平静。 刘彩云从大木柜里拿出一件新衣服,给小铃铛换上。 是一件白色底带红花的斜襟小袄,点缀着几颗手工缝制的布纽扣。 小铃铛穿上新衣服,高兴地在地上转圈圈。 “爸爸快看,铛铛的新衣服漂不漂亮?我要跟月月比新衣服!” 赵瑞刚点头笑道:“好看!这可是妈妈熬夜给你做的,有没有谢妈妈?” “嗯!”小铃铛笑得眉眼弯弯,在刘彩云脸上“吧嗒”就是一口。 “谢谢妈妈!” 刘彩云心里高兴,面却故意板着,道:“那穿了新衣服,就不准再在土坑里打滚了!” 小铃铛吐了下舌头,跑院里晚去了。 刘彩云摇了摇头,也知道让她不在土坑里打滚,那是不可能的。 抬眼看向赵瑞刚:“过来。” 第55章 黄鼠狼拜年 刘彩云从柜子里取出一双新鞋。 黑色灯绒芯做的,鞋底是厚厚的千层底儿。 递给赵瑞刚:“呶,给你做的新鞋。” 赵瑞刚有些惊喜:“我也有?” 接过鞋子当即就换上,还原地蹦跶了两下。 “软和,舒服!” 刘彩云忍不住笑话他:“咋跟铃铛穿新衣服一个样儿!” 赵瑞刚笑道:“穿新衣新鞋子,高兴呗!” 又突然发现了什么,笑容一敛:“你的新衣呢?” 刘彩云道:“还差一点没做好。先赶着做了铃铛和你的。我的不着急。反正最近一直在地里上工,穿新衣服也是糟蹋。” 赵瑞刚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大江婶儿的大嗓门,隔墙招呼刘彩云一起去上工。 自从公告事件后,大江婶儿就和刘彩云一组干活儿,几乎每天上工下工都一起。 刘彩云应了声,带着铃铛就出门了。 赵瑞刚摇了摇头。 他着实不想让刘彩云每天去干农活,过得这般辛苦。 但刘彩云不同意。 村里每个人都在生产队上忙,自己好手好脚的咋好意思闲着? 虽然现在家里有了些许积蓄,但能多挣一分是一分。 赵瑞刚说不通她,只得叮嘱她干活儿时候稍稍偷点懒,别把自己累坏了。 刘彩云口头答应,但赵瑞刚知道她性格,什么事儿只要干就一定拔尖儿。 让她摸鱼,几乎不可能。 但赵瑞刚也有自己打算,等以后,想法子帮她谋一个清闲些的工作。 打扫完家里的卫生。 赵瑞刚思考片刻,梳理清楚今天要做的事情的思路。 便起身去六猴子家。 此时的六猴子刚给自己老娘送饭回来。 一见赵瑞刚来家里,立马热情地迎了上去:“瑞哥,你咋来了?快进屋。” 赵瑞刚摆摆手:“就在院里说吧,想让你跑个腿儿。” 六猴子一听,还以为又来任务了,立马精神道:“瑞哥你说!这次卖什么?” 赵瑞刚道:“你去帮我请下朱老五,老磕巴和老蔫儿。九点,到我家坐坐。” 六猴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叫他们干嘛?” 赵瑞刚笑道:“有些事儿,也该说开了。” 当初谣言四起,赵瑞刚便将造谣者基本锁定在他们三人身上。 毕竟与自己接触最多的,除了六猴子就是他们了。 六猴子值得信任。 但另外三人,是重点怀疑对象。 所以叮嘱六猴子留意三人。 六猴子也不负所托,又是爬树梢又是蹲墙角。 不仅证实了猜想,还确定了主谋是朱老五,这才让自家二舅哥把朱老五精准教训一顿。 六猴子多机灵呀。 一听赵瑞刚的话,瞬间猜到他的用意。 当即摆出一副扬眉吐气的气势:“对!现在谣言澄清了,也该跟那三个老鸟算总账了!” 说完,又鬼灵精地问:“要不要把二哥也请来?等那仨老鸟一到,咱们正好来个关门打狗!” 他口中的二哥,自然是刘忠民。 原本六猴子跟刘忠民八竿子打不着,即使路上碰到,六猴子也是绕着走。 毕竟在刘忠民那个大体格子面前,瘦弱的六猴子实在有些畏惧。 但自从赵瑞刚和刘忠民关系缓和后,六猴子也开始热情地跟着喊刘忠民“二哥”了。 尤其在听说刘忠民把朱老五揍了一顿,对这位猛张飞更加钦佩了。 赵瑞刚道:“别自作聪明,叫他们是来谈事儿的,又不是打架。” 六猴子不好意思嘿嘿一笑:“行!我马上就去!瑞哥你就在家等着。” 待六猴子来到朱老五家时,发现老磕巴和老蔫儿也在。 大清早这三个老家伙就凑在一起。 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六猴子也不在乎,在他看来正好免得去别家跑腿。 当下便把赵瑞刚的话告诉了他们仨。 三人听后,顿时面面相觑。 双方关系这么僵,猜不透赵瑞刚突然要请他们过去干什么。 老磕巴试探着问:“为什么叫我们?” 六猴子一扬下巴:“我哪儿知道?你们去了不就知道了。” 老蔫儿磕了磕旱烟锅子,说:“猴子你先在院里定一下,我们商量商量。” 等六猴子去了院里,三人立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老磕巴埋怨老蔫儿:“直接不去算了,有啥好商量的?明显没好事儿!” 朱老五揉着黑青的眼眶,咬牙切齿:“哼,赵瑞刚已经揍了我一次,难道还要报复?欺人太甚!” 面上蔫头蔫脑的老蔫儿却道:“你们俩,糊涂!” 朱老五和老磕巴立即看向老蔫儿:“啥意思?” 老蔫儿吧嗒抽了口旱烟,愁道:“赵瑞刚不会轻易饶过咱仨,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儿。” “但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咱们能不去吗?” “他都能把郑领导请回家吃饭,还能让钢厂张贴正式公告,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后台够硬!现在的赵知青,可不再是之间那个人人瞧不起的赵公子了。” “他派六猴子来请咱仨,固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但这至少也算是一个信号,说明,这梁子还有的解。”。 “你们不去,难道是想跟这姓赵的,继续僵持下去?” “或者,哼哼,我说得更直白些,你们掂掂自己几斤几两,也配跟他僵持下去?” 一番话。 把朱老五和老磕巴,说的瞬间沉默了。 的确,赵瑞刚这几天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意料。 远的不说,单从刘永才的态度就能看出端倪。 生产队队长,在村里可相当于土皇帝。 土地怎么用,活儿怎么干,人员怎么分配,可都是队长一句话的事儿。 上工时候,刘永才专门给刘彩云安排了轻省的任务。 还特意过训斥过那些爱嚼舌头的老娘们儿,要收敛些。 连刘永才都开始公开支持赵瑞刚,普通社员还敢挑刺? 胳膊拧不过大腿。 想到这里,朱老五脸如黑锅。 闷了半天,一拍大腿:“他娘的,去就去!大不了再挨一顿揍!” 老磕巴是这里面心思最少的一个。 原本散播谣言的馊主意他就不同意,但耐不住那俩人的不断挑拨。 此时一看有解,忙接话道:“那我们去了咋说?” 朱老五道:“道歉求和呗!” 老磕巴灵光一闪:“要不咱也学戏文里唱的,拿出点诚意?” 朱老五问:“怎么拿诚意?” 老磕巴道:“脱了衣裳,后背绑几根荆条子?” 老蔫儿听得眼角直抽抽,忍不住对他啐了一口:“别她妈抖机灵了!” 第56章 新的财路 三人灰败着脸,随六猴子来到赵瑞刚家时。 赵瑞刚正在院子里奋笔疾书地翻译稿子。 见他们一行人到来,一边收拾文件一边道:“来啦,屋里坐吧。” 赵瑞刚态度平常,并不像苦大仇深的样子。 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 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直到跟着赵瑞刚马上进屋的六猴子,见他们还呆愣在原地。 立即朝他们招手:“别发愣啊,瑞哥说屋里聊,进来啊!” 三人跟着进了堂屋,排排坐在小板凳上,都不出声。 朱老五摸了摸鼻尖。 总感觉鼻梁莫名其妙有些疼。 老磕巴搓了搓手心。 三月底的天气,怎么突然这么热。 老蔫巴装了半斗烟丝。 手抖了三抖才把烟丝点着。 赶紧深吸了口烟。 赵瑞刚手里拾掇着文件和纸笔。 细致地把文件别好,放进专用的袋子里。 六猴子靠在墙角,吊儿郎当地拿一根小树枝剔着牙。 屋里一时间有些诡异的安静。 片刻,老蔫儿吐出两口烟,开口道:“别装了,我们敢来,就做好了心里准备。赵知青到底想怎么解决这个事儿?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吧!” 赵瑞刚坐在一个稍微高点的板凳上, 姿势有些居高临下。 但说的话,却非常悦耳:“我没打算再追究。” 三人惊讶。 “你说什么?能再说一遍不?” “我说,我不打算追究。” 一时间。 朱老五的鼻梁不疼了。 老结巴的手心没汗了。 老蔫儿的旱烟都不呛人了。 朱老五眨巴眨巴眼睛,追问道:“你意思是,事儿算过去了?不追究了?” 赵瑞刚笑而不语。 算是默认。 老蔫儿浑浊的眼睛闪了闪:“那赵知青,叫我们来是为啥?” 赵瑞刚道:“传言可恶。但一顿打也算解了气。其实我更想跟你们合作赚钱。” 对面三人狐疑地对视一眼,一时间摸不准赵瑞刚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赵瑞刚接着说道:“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发现手里的零件,一般都卖不上好价钱?” 朱老五他们的表情颇为尴尬。 卖不上好价钱,怪谁? 还不是怪你! 要不是被你好东西都骗走,价钱卖得挺好的! 当然,只是腹诽,不敢出声。 赵瑞刚不理会三人的小心思,继续道:“如果我说,我有一个想法,能让你们手里的一些零件抬价,你们想不想听?” 一听这话,三人耳朵立马竖起来。 一旁的六猴子也赶紧凑上来。 赵瑞刚道:“黑市行情,普通m12螺母两分钱一个,螺栓三分钱一个,垫片一分钱五个。如果有人能把m12的螺栓,螺母,垫片凑齐一套,一起卖,却通常可以卖到一毛钱以上。这是什么道理?” 朱老五道:“一套完整件儿当然比散件儿值钱,这不是明摆的道理嘛!” 赵瑞刚又问:“那一个普通齿轮两毛钱,一个十毫米芯轴一毛钱,一个轴承一毛钱,如果有人能凑齐这些,按一套卖,能卖什么价?” 老蔫儿道:“至少得卖七八毛! 听到这里,六猴子已经反应过来,抢着说:“瑞哥,你是想,把所有人的零件儿聚在一起,凑成套件卖?这样,价格至少能翻一番!嘿,这主意绝了!” 六猴子说得兴高采烈。 老蔫儿三人却神情默然。 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六猴子。 六猴子有些恼:“你们这眼神儿是啥意思?” 老蔫儿慢悠悠吐了口烟,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不是不懂。但问题是谁能把零件凑成一套?” 老磕巴接话道:“要说简单的螺栓螺母组合,我们倒是会。但其他的,没人懂啊。” 朱老五也道:“听说隔壁谷梁河大队就有这么干的。但人家队里有高人,说是曾经在钢厂的设备部工作过,懂哪些件儿能搭配成套。” 六猴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道:“他们有高人,咱瑞哥也是高人呐!” 老蔫儿三人都不接茬了。 显然,他们知道赵瑞刚确有几分过人之处。 但要说能达到可以自己搭配套件的程度,他们还是有些不信。 赵瑞刚扫过各人神色,一眼就明白他们在顾虑什么。 他笑道:“我之前虽然不在设备部,但钢厂下属的机械分厂也去过不少,也算见过不少设备。” “当然这只是一个初步想法。如果三位觉得可行呢,我可以试着搭配看看。” 说着指了指六猴子,“方便起见,可以把你们的零件归纳一下,运到六猴子家。我再统一到他家去组套件。” “据我对各位家中库存的了解,即便组不出来复杂套件,也能攒一些小组件出来。至少要比你们单卖来得合适。” 听完这番话,朱老五和老磕巴齐齐看向老蔫儿。 老蔫儿沉思着,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半晌,老蔫儿一磕烟锅子:“干!若是成,就挣钱。若是不成,大不了就还是老样子。” 老蔫儿一点头,朱老五和老磕巴也都同意了。 赵瑞刚笑道:“蔫儿叔明白人。” 老蔫儿又道:“这也算是合伙儿,丑话说在前头,这利怎么分,得提前说好喽!” 一说到利,几个人目光陡然热情起来。 朱老五和老磕巴连连点头。 赵瑞刚道:“按照黑市行情,除去成本,利润五人均分。” 这个分法,显然不满足老蔫儿三人的心理预期。 零件由他们三个出,利润却要均分? 这不空手套白狼嘛? 朱老五性子直,就要开口,老蔫儿抢先说道:“均分不太合理吧?我们仨出零件,赵知青出能力,猴子能出啥,凭啥分他一份儿?” 六猴子登时跳起来,就要分辨。 赵瑞刚伸手一拦:“他出力。别小瞧了猴子。到时候卖货这事儿,还真非他不可。” 六猴子见赵瑞刚给自己撑腰,立马又得意起来。 老蔫儿见赵瑞刚如此说,也不好再反驳。 几人又将细节对了一番,决定由六猴子清理出一间空房作为仓库。 约定下午各自运货到六猴子家,这才各自散去。 下午三点多,赵瑞刚便起身去六猴子家查看情况。 六猴子迎出院门,满头大汗,腰有点直不起来。 “搬零件而已,这么累?” “瑞哥,先进屋,进屋你就知道了!” 第57章 套件 赵瑞刚跟着他进了屋内。 只见原本堆放杂物的西屋,被六猴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三家的零件加起来可有不少。 为了摆放这些零件,六猴子也费了不少心思。 他从三家拉来三个大货架,稳稳地贴墙摆好。 如今,这三个货架就成了西屋的主角。 货架上,各式各样的机械零件摆放得整整齐齐。 有各种尺寸的螺丝钉,分类装在小盒里。 有形状各异的齿轮,大的、小的,厚的、薄的,层层叠叠地摆放着。 还有那长短不一的轴杆,有序地横放在特定区域。 不仅货架上摆满了零件,货架前面的空地上,也被充分利用起来,堆满了各种零件。 从发动机的活塞组件,到传动系统的小垫片。 或新或旧,或大或小,应有尽有。 为了方便区分,六猴子还特意在每个货架最上面,用一片废弃纸盒子写上各家的名字。 “五”“磕”“蔫”。 字迹歪歪扭扭,缺撇少横。 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这简单的标识,让哪个货架是谁家的货一目了然。 也让整个临时库房显得更加规整有序。 赵瑞刚倒是十分意外,对着六猴子竖了竖拇指:“不错!是个理货的好手!” 六猴子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好干,都怕对不起瑞哥你的信任!” 赵瑞刚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自然不能让你白出力。” 环视一圈货架,又问道,“这些是全部?” 六猴子道:“朱老五和老磕巴的货几乎都在这儿了。老蔫儿的货只运过来一半。他家地窖里货太多了,我这儿放不下。” 赵瑞刚点点头表示理解。 便一头扎进零件堆里寻摸起来。 一个多少小时后,赵瑞刚便从里面挑拣出来了一大堆的螺栓螺母。 还有一大堆的保存十分完好的齿轮,轴和轴承。 俩人合力把这些零件从库房搬到院子里。 螺栓螺母都是大尺寸零件,直径二十,二十四,甚至三十的都有。 简单尺寸分类后,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组装的工作便交给六猴子。 赵瑞刚则蹲下来细细鼓捣齿轮和轴件。 这些是从不同的货架上找出来的。 早先他到三家挑货时候,注意到这些零件。 心中就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但因为分属三家,尺寸不好比对。 现在终于找到机会,把这些集中起来。 再比对尺寸和材质就简单多了。 他把一大一小两个齿轮放在地上,比量了一下。 很好,齿形完美啮合。 又从轴里挑拣出几根,一一穿过大齿轮的轴孔。 终于选出一根尺寸合适的。 嗯,看这根轴的材质和做工,只需要稍微改几刀,便能用在现在的齿轮组上。 赵瑞刚鼓捣一阵,拼装出了一组齿轮组。 除了轴上键槽里没有键,这套齿轮组还是完整。 六猴子那边也已经组装好了所有的螺栓组。 足足二十多组,整齐摆放开来,也挺壮观。 “瑞哥,成了!”六猴子喜滋滋道。 待看到赵瑞刚面前的齿轮组时,更加惊喜:“嚯!真组成套装啦!” 赵瑞刚点点头:“今晚上你的任务就是这些。” 六猴子摩拳擦掌:“瑞哥,咋开价?” 赵瑞刚先指着螺栓组:“这些就按黑市行情,大中小按一块,八毛,六毛要价吧。” 又指了指齿轮组:“这个,开二十。” 六猴子现在已经不再震惊于听起来离谱的价格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打磨,他知道不管价格听起来有多离谱,但只要是赵瑞刚定的,实际卖价肯定不会低于开价。 他现在满眼都是对金钱的渴望:“好!我一会儿就去借个车,等天黑就推过去!” 赵瑞刚点点头,又道:“这套齿轮组,要是别人不买,你就直接等陈学深。” 一想到陈学深每次掏钱时肉疼的表情,继续道,“倘若他犹豫,你就说这套要等一个姓胡的女人。” 女人?难道是上次抢货的那个? 可她今天还会来抢吗? 六猴子眨眨眼,点头应下。 他现在对赵瑞刚的崇信程度,是不打任何折扣的。 赵瑞刚怎么交代,他就怎么执行。 主打一个无脑执行。 晚上,朱老五家堂屋。 搬空了零件的屋里显得空了很多。 蜡烛的火苗忽明忽暗地跳着。 三个人又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 朱老五眉头皱成了疙瘩:“咱们把零件都给赵瑞刚了,他真能组成套件儿卖出去?” “咱们攒点件儿不容易,要万一他瞎鼓捣,给弄砸了可咋整?” 老磕巴闷声道:“你说的也对。但我看他今天挺有信心的样子,没准儿真能行。” 俩人齐齐看向老蔫儿。 这里面数老蔫儿年龄大,见识广,连零件都是他拿出去的最多。 老蔫儿缓缓吐了一口烟,道:“赵瑞刚虽然以前也在钢厂工作,可他毕竟只是个翻译,组建套件儿不是小事儿,他的话,咱们不能尽信。” 他目光扫向两人:“老五你也别急,急也没用。磕巴,你也别两边倒。现在说啥都白搭。” “六猴子不是传信儿说今天组好了几件,晚上就要去黑市么。” “咱们就看今晚他能卖多少。” 老磕巴皱着眉嘟囔:“就干等着?要是卖不出去,明天能要回零件吗?” 朱老五也道:“我瞅六猴子那小子也不靠谱,万一他跟赵瑞刚串通一气,给咱们报个假账,那咱哭都没地儿哭去!” 朱老五突然眼睛一转,压低声音:“要不咱今晚去黑市盯梢六猴子?看看他到底能卖多少钱。” 老磕巴一听,眼睛瞪大了些:“盯……盯梢?这合适吗?要是被发现了,多不好!” 可转念一想,又道,“可要是真被他俩坑了,咱也忒冤!” 老蔫儿沉思片刻,语气笃定:“卖出去,咱就跟着干;卖不出,咱仨就去找赵瑞刚,他敢不给?” 说着,把烟锅里的烟灰往地上磕了磕。 “至于盯梢,咱先别急。” “六猴子虽说看着滑头,但也不敢明目张胆骗咱。” “再等等,要是明天上午没消息,咱再合计。” 朱老五无奈叹气:“也只能这样了,赔了我跟赵瑞刚没完!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真不知道这事儿最后能咋样。” 老磕巴附和着点头,“是啊,但愿能有个好结果,不然咱这日子可就更难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宿,却依旧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来。 只能盼着六猴子明早能有好消息。 第58章 狂赚 鸡叫三遍,赵瑞刚睁开惺忪的睡眼。 昨晚想事情想到很晚,连小铃铛和刘彩云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等他回屋躺在炕上时,时钟正好敲响十一下。 待吃完早饭。 妻女上工,赵瑞刚便继续一边翻译稿子一边等六猴子。 昨天两人就约好,不管成或不成,早上八点都会来赵瑞刚家汇合。 刚写了一行字,就听门外传来一声欢快的大喊—— “瑞哥!” 赵瑞刚看看时钟,七点半。 忍不住嘴角一弯,看来成了。 紧接着就见六猴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瑞哥!昨晚的货我都卖出去了!” 六猴子兴奋得脸色通红。 一边说一边扯他那扎好口的袖套。 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装的是钱。 赵瑞刚伸手一拦:“先不用拿,走,去喊他们三个,到你家集合。大家一起说。” 六猴子咧嘴一笑:“我一早就去找了他们仨,让他们去我家等着。” “最后才来找瑞哥你,免得耽误你时间。” 赵瑞刚一笑:“好小子,越来越会来事儿了!” 六猴子摸摸后脑勺,咧嘴一笑。 两人回到六猴子家时,老蔫儿他们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见他们二人来,朱老五心急,快步迎上去:“赵知青,猴子,是不是有好消息?” 赵瑞刚摆摆手:“到猴子家再说。” 几人进了院子,六猴子麻溜地搬出家里唯一一张矮木桌。 稳稳地摆在院子中间。 众人见状,各自寻来板凳或者木墩,围坐在桌旁。 赵瑞刚道:“猴子,可以跟大伙儿讲讲昨晚卖货的事儿了。” 朱老五早就按捺不住,扯着嗓子道:“猴子,快别磨蹭,赶紧说,这一宿可把我急坏了!” 老磕巴也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是啊,快讲讲,到底怎么样。” 老蔫儿虽没吭声,但眼神里也满是急切。 六猴子脸色通红,激动的手都微微颤抖。 道:“大伙儿听好了!先说一句,是大好事儿!” 朱老五急道:“挣了多少?” 老蔫儿扯了他一把:“先听猴子说完。” 朱老五尴尬笑笑,赶紧闭嘴。 六猴子朝朱老五翻了个白眼儿,拿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 接着说道:“先说螺栓组。瑞哥共组合了二十八套。” “其中,大组十二套。按照市场价,成本是四毛钱一组。” “我昨天开价一块。每组挣六毛,一共挣七块二。” “中组六套,成本三毛,开价八毛。每组挣五毛。一共挣了三块。” “小组十套,成本两毛五,开价六毛。每组挣三毛五。一共了挣三块五毛。” “单单螺栓组成套卖,咱们利润就是十三块七毛钱!” 每报出一项,朱老五他们的眼睛就瞪大一分。 待听到最后,朱老五和老磕巴的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了。 老蔫儿眼睛太小,实在凸不出来。 “我滴乖乖呀!”老磕巴忍不住叹道,“平时散着买,也就值个几毛钱吧!” “哈哈哈,这利可不止一倍啊!猴子,五哥佩服你!” 朱老五忍不住拍着桌子大笑。 老蔫儿不住点头:“还是成套的值钱!” 六猴子骄傲地挺了挺后背,看向赵瑞刚。 颇有几分求表扬的意思。 赵瑞刚笑道:“不错,任务完成得很好。” 老磕巴脸上的皱纹也展开好多。 笑了片刻,突然又道:“利是按五份均分。但这成本,你能分清都是谁的吗?” 六猴子闻言,表情更骄傲了:“蔫儿叔,这事儿瑞哥早考虑到了!” 说着就进屋拿出一张有些破烂的纸壳子,摆在桌上给各人看。 “瑞哥挑零件儿时候,让我在一边儿都做了记录。” 三人脑袋立马凑上去。 只见破纸壳上画着一张格子。 竖着第一列歪歪扭扭写着“五”“巴”“蔫”几个字。 横着第一排写着“大一”、“大二”、“大三”、“中一”、“中二”、“中三”、“小一”、“小二”、“小三”的字样。 再下面的方格里写着一些数字。 朱老五不解,忙问是什么意思。 六猴子解释道:“大中小就是螺栓组的型号,一是螺栓,二是螺母,三是垫片。” 说完,不好意思嘿嘿一笑:“这些字儿我不会写,就用一二三代替了。” 众人恍然大悟。 赵瑞刚笑道:“我倒是忘了你不会写字。不过你这个办法也不错,简单明白。” 老蔫儿拿着纸板对照数字默默算了一阵儿,很快计算出三家的成本。 分别是朱老五一块九,老磕巴两块五,自己一块六。 给朱老五和老磕巴看过后,两人都表示没有异议。 赵瑞刚便对六猴子道:“接着说吧。” “螺栓组是小意思,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这话像一把火燎到众人脚底心。 朱老五“嚯”地站起来,小板凳往后滑出半米:“猴子!别卖关子!快说!” 老磕巴跟着直起身,喉结上下滚动:“对,快说到底什么重头戏?” 老蔫儿没出声,却把烟杆子咬得咯吱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六猴子。 六猴子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就觉得激动不已。 他故意清清嗓子,伸手比画出个“三”字,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瑞哥组装的一套齿轮组套件,成本三块钱……” 话音未落,又猛地握紧拳头, “卖了整整三十块!” “当啷”一声。 老蔫儿的烟杆子掉在爱桌上,火星子溅到他补丁摞补丁的袖口。 他却浑然不觉,只反复念叨:“三块钱本钱……卖了……三十?” 朱老五僵在原地,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老磕巴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赵瑞刚看得直觉好笑,正要开口说话,就见朱老五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他抓着老蔫儿肩膀使劲儿摇晃:“蔫儿叔!发了呀!” 老磕巴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问六猴子:“是真的?” 六猴子拍着胸脯,唾沫星子都飞到老磕巴鼻尖上:“千真万确!” 老蔫儿捡起烟杆子,手却还在发抖:“我听说谷梁河大队那边也有人组装过齿轮组,个头还不小,但最多也就卖了七八块钱。猴子你咋卖这么多?” 第59章 财路 六猴子极为神气。 “别人组装,能跟我瑞哥的一样?他们就是简单地套进去,而已。” “人买家可是懂行的,一看我瑞哥组装得严丝合缝,就夸是行家里手。” “说什么啮合啊什么变速啊,一看就考究。” “唉,那些拗口的词儿我也记不住,反正就非常之厉害的意思!” 六猴子这厮的语气,固然有夸张成分。 但意思却表达得清楚。 老蔫儿三人,大概听懂了。 再看向赵瑞刚,眼神多了几分崇拜和敬重。 朱老五一拍大腿,起身走到赵瑞刚跟前,用力握住他的手。 “赵兄弟,你可太神了!这下我朱老五服了!” 转头又对六猴子道, “还有六猴子,你小子也有两下子!要不是你们,咱哪儿能赚这么多钱!” 老磕巴也赶紧凑过来:“就是就是,赵知青,猴子,你们这脑袋瓜咋长的,太厉害了!” 老蔫儿也笑呵呵地合不拢嘴,露出满口大黄牙。 赵瑞刚摆了摆手:“猴子分账吧。” 分账可是正事儿! 几人立马围着小桌端坐,眼巴巴盯着六猴子。 六猴子拿出宝贝的袖套,扯开扣子,直接往桌上一倒。 哗的一声。 一桌子的纸币,有零有整。 其中还有卷起来的一小捆,被线绑好着。 六猴子小心翼翼地把钱分好类。 然后拿起那一小捆钱,拆开了,当着众人的面点了点,道: “这是我算出来的所有本钱,一共是十二块一毛钱。” 说着交给老蔫儿:“蔫儿叔,这个本钱就由你来分吧。用了谁家的货,纸壳子上也都记着。” 老蔫儿接过钱和纸壳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六猴子接着道:“剩下的就是昨晚挣的,一共是四十块七毛钱,就由瑞哥来分吧!” 一听到这个总数,朱老五和老磕巴眼神更加热辣。 都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 赵瑞刚道:“按照之前的约定,利润均分。每人应该是……” “等一下。” 老蔫儿突然用旱烟杆重重磕了下桌角,打断了赵瑞刚的话。 六猴子奇怪道:“咋啦蔫儿叔?” 朱老五脖子一梗,不悦道:“有啥事儿不能等分完钱再说吗?都等着呢!” 老磕巴也凑过来:“是啊是啊,我这嗓子眼儿都恨不得伸出个手来接钱了!” 老蔫儿没理会他们,对着赵瑞刚道:“我要说的,就是分钱的事儿。” 赵瑞刚眉梢一挑:“蔫儿叔,咱们提前说好五人均分的,你这是……” 老蔫儿摇了摇头:“赵知青,要不是你想出这个法子,咱们这堆零件儿撑死卖个零头儿。哪能卖出现在的天价!” 他指了指那些钱,“所以我提议,这次得利的一半归赵知青。剩下的咱们四个再均分。” 说完转头看向其他三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个提议,出乎众人意料。 连赵瑞刚都微微一愣。 要知道,这老蔫儿这只铁公鸡,平时可是个锱铢必较的主儿。 连生产队分半块红薯,他都要拿秤仔细称过。 现在突然大手一挥,要把一半的利归给赵瑞刚,实在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蔫儿叔说得对!” 朱老五最先反应过来,一拍大腿。 “要不是赵兄弟,咱哪儿能吃上这碗肥肉!我举双手赞成!” 老磕巴也紧跟着点头:“对对,咱不是那忘本的人!” 六猴子自然不会有意见。 他可是赵瑞刚的忠实狗腿子。 别说分一半的利,就算分八成的利给赵瑞刚,他也不心疼。 赵瑞刚听完,却摆摆手:“应该按约定好的分。” 但老蔫儿不由分说,伸手拿起桌上的两张大团结,直接塞进赵瑞刚的口袋。 “赵知青,咱这是承你的情,感激你不计前嫌带我们挣钱。你要是不收,那我们怎么好意思分钱,不要个碧莲了?” 老蔫儿说话,颇有长辈的架势。 赵瑞刚却不为所动,道:“约定,就是约定,如果蔫儿叔坚持,可以下次改。” 老蔫儿没想到赵瑞刚的原则性这么强,当即一拍手,道:“那就不再啰嗦,这次均分,下次开始,再按我的提议分!” “猴子,分钱!” “好嘞!” 一通操作后,几人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份额。 赵瑞刚虽然没有多得,但心里却明白,这第一次分钱,是建立自己信誉的好机会。 这临时搭建起来的草台班子中,每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想要聚在一起,并长期收益。 信誉,不可或缺。 而在实实在在把钱拿到手后,老蔫儿三人之前的顾虑,也彻底消除。 他们不傻。 看得出,这不仅仅是钱的事。 而是一条崭新的财路。 他们手里挤压的很多零件,都可以用这种方式变现。 朱老五攥着一小把有零有整的钱,眼角笑出了褶子。 “这钱攥在手里,比生产队分的肥肉还踏实!” 说着又把一张纸币举到太阳底下,眯着眼瞧那反光。 老磕巴把钱叠得方方正正塞进贴胸前口袋,又伸手按了按。 六猴子倒是习以为常了,忍不住对他俩发了个白眼儿。 脸上分明写满了,“见识到我瑞哥的厉害了吧!” 老蔫儿道:“赵知青,你估计一下,这条财路能维系多久?” 赵瑞刚道:“我估计,齿轮组的需求量不小,库房的货应该还能组装出三套来。” 老蔫儿有点紧张:“三套之后呢?” 赵瑞刚道:“那就需要更多的齿轮和轴件来组装了。所以今天喊大家过来,除了分账,还有个重要的任务。” 几人立即围了上来,神态严肃认真。 “赵兄弟,有什么活儿你尽管使唤!”朱老五豪气道。 老磕巴也跟着紧点头。 赵瑞刚道:“接下来,你们到村里其他社员家,甚至钢厂周边其他大队的社员家去收购这个尺寸类型的齿轮和轴件。” “这不难!”朱老五立马拍胸脯。 “我大表哥就在谷梁河大队,认识淘零件的不少!” 老磕巴也赶紧道:“对,还有稍微远点的平溪大队,我有个相好的住那边儿。” 老蔫儿却犯了难:“我们也不懂哪个零件能用上啊,万一收回来没用的,岂不是亏了?” 朱老五和老磕巴一听这话,也面露难色。 “是啊,我们也不懂啊。” “那咋办?” 赵瑞刚笑道:“倒也不难。” 说着就吩咐六猴子,去取他昨晚备好的齿轮和轴件。 第60章 认识姓胡的? 六猴子麻溜地从屋里取出东西,吭哧吭哧地抱过来,放在矮桌上。 一件直径30厘米的大齿轮。 一件直径10厘米的小齿轮。 还有两根轴,一长一短。 赵瑞刚转了转大齿轮,找到一行刻印标识,用手指抹干净上面的灰尘。 “你们看这个。” 四颗脑袋齐齐凑了过来。 “你们要找的大齿轮,上面要有m=7.14,z=42,45的字样。” “要找的小齿轮,上面要有m=7.14,z=14,45的字样。” 几人睁大眼睛使劲儿瞧。 果然,在一排模糊的刻印里,分辨出了赵瑞刚说的数字。 朱老五挠挠后脑勺:“咱以前找零件,就看新的旧的,大的小的,谁知道这上面的字儿还有门道啊!” 老蔫儿抬头问道:“这字儿是什么意思?” 说完,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补充:“不方便说就甭说,全当我没问。” 赵瑞刚如何不懂对方心思。 也不介意,答道:“字母和数字,代表齿轮的规格大小。昨天那套齿轮组就是用这些零件组装的。” “另外还有轴件,也是急需货。” 说着,又教他们认了轴件上的刻印。 老蔫儿三人,瞪圆眼睛,直愣耳朵,使劲儿默背这些数字。 恨不得把它们都牢牢刻进脑袋里。 赵瑞刚看他们记得差不多了,接着道:“这算是挣快钱。通过昨天试水,这条财路算是走通了,接下来必须抓紧一切时间赚钱。” 说着,神色不由严肃起来。 “这条财路虽说有技术门槛,但不可能拦住所有人。” “我们要做的是,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尽可能多赚!” 一番话,说得众人热血沸腾。 摩拳擦掌。 朱老五站起身:“我这就去谷梁河大队找我表哥!” 老磕巴也道:“那我下午就去找我那相好的!” 俩人兴冲冲的,抬腿就要走。 赵瑞刚还没来得及说话,老蔫儿就立马喊道:“回来!” 他抬起头,盯着要走的俩人,问道:“你们就打算这样明晃晃地收购?” “怎么?” “有什么问题吗?” 朱老五和老磕巴对视一眼,有些不解。 “糊涂东西!” 老蔫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没听赵知青说的,要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挣钱吗?” “咱们要悄悄摸摸地收购符合要求的零件!” “最好在收件儿时候,再打个马虎眼儿,别让人猜到咱们到底要做啥。” “一旦外人知道了这些零件的组合,很容易把价格打下来。” “到时候咱们再想有这么大的利就难了。” 朱老五恍然大悟:“哎呀!还是蔫儿叔你想得周到!” 几人急匆匆就要走,赵瑞刚忽然又叫住他们。 “蔫儿叔,还记得上次卖我的文件吗?” “记得,咋了?” “那个装文件的铝箱箱子,若看到有类似的材料,也收回来。” “套件儿用得上?” “我琢磨琢磨,大概下批套件儿能用上。” 老蔫儿郑重其事点点头:“记住了,我们多留心。” 然后三人便各自去找门路,寻摸零件去了。 赵瑞刚和六猴子进屋。 继续组装齿轮组。 “猴子,昨晚是碰到的陈学深吗?” 赵瑞刚一边鼓捣着零件一边问。 六猴子立马来了精神。 “是他。刚才他们仨在,我不想说卖货的细节。” 赵瑞刚抬头看猴子一眼。 猴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瞒不过赵瑞刚。 好在,也没必要瞒。 接下来,六猴子便把昨晚上卖货的经历,事无巨细地讲给赵瑞刚听。 总的来说,螺栓组卖得很顺利。 这属于黑市的常规货。 只是大尺寸的套装比较少,大部分人都是按散件卖。 六猴子开价不算太高,所以没多久就被熟悉的主顾买走了。 难卖的是齿轮组。 一来套件太大,看起来笨拙又沉重。 二来六猴子开口便是三十元,要价显得离谱。 几个买家听完价格,直接摇头就走了。 六猴子想起赵瑞刚的话,便推车走到以前经常遇到陈学深的地方。 果然,没多久就等到了一身黑夹克的陈学深。 陈学深显然对齿轮组很感兴趣。 蹲在推车旁,认真地比量了齿轮的尺寸。 拿手电筒照着齿轮表面查看了很久, 还细致地数了齿轮的齿数。 最后竟然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断询问六猴子这套组件哪里来的。 六猴子本来嫌弃他不讲黑市“拿货不问出处”的规矩, 但一想到赵瑞刚与他接触不少,想来也是可信之人。 便说了是赵瑞刚自己组成的套件,零件都是从其他人手里得的。 陈学深赞叹了几声“行家里手”之类的话,便开口询价。 六猴子伸出三根手指,报了“三十块钱”。 陈学深顿时沉默了。 他既不说要,也不说不要。 就那么蹲在那里,用手摸着齿轮组。 等了好久,六猴子催问两遍也没个回应。 六猴子都急了,想起赵瑞刚的叮嘱,便对陈学深道:“我瑞哥说了,你要是不需要,就让我去找一个姓胡的女人,问问她要不要。” 一听到“姓胡的女人”, 陈学深浑身一个激灵,像是被电击了一般。 立马大手附在齿轮组上,急切道:“要!怎么不要!只是这价格有点高……” 六猴子不耐烦,摆手道:“黑市规矩,一口价买卖。” 陈学深纠结片刻,最后还是一咬牙一跺脚:“三十就三十!” 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摞零钱,数出三十块钱,一脸肉疼心疼肝疼地递给六猴子。 六猴子开开心心地接过钱数了数。 数目没错,便装进袖套里,起身准备回家。 陈学深又叫住了他:“小兄弟,这样的组件你还有多少套?” 六猴子想到赵瑞刚挑出来的货,估量了一下,但还是没敢说准话。 只道:“应该有不少。干嘛?” 陈学深大喜:“那都卖给我,我不还价,有多少,我收多少。” 六猴子也乐得遇到这样的主顾:“行。我每天都在这儿,你有空就来这个位置转转。” 陈学深又问:“小兄弟,前面你提到姓胡的女人,我多打听一句,赵瑞刚跟那个姓胡的,很熟吗?” 六猴子故意含糊其辞:“还行吧!” 陈学深立即说道:“那小兄弟,咱们可说好了,所有货都给我。” 想了想,又叮嘱道,“万一我来晚了你稍等会儿,千万不要卖给别人!” 第61章 北荒农场的心酸故事 看着陈学深急切的样子,六猴子眼珠子咕噜一转。 张口道:“组套装也得需要时间,没办法一下子运来。我可不敢保证都留给你,万一遇到出价更高的呢!” 说完,推着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剩陈学深在后面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的,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情况。 细细讲完这些。 六猴子看向赵瑞刚,偷笑道:“陈学深那人抠抠搜搜的,有点城府,但不深,拿捏他不难。” 赵瑞刚点点头,又问:“他听到你提姓胡的女人时候,是什么表情?” 六猴子道:“很震惊,又有点气愤,还有点……我说不好,大概是那个姓胡的抢过他看中的货,他不甘心又被抢吧!” 赵瑞刚笑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接着又问:“他可提过齿轮组的用处?” 六猴子立即道:“他看完货后在那儿自言自语,什么齿数对速比啥的。我就仔细听了一耳朵。” “他好像说是北边什么设备,短缺之类的。声音太小,也听不真切。” “后来我直接问他,他就不肯说了。” 赵瑞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果然如此,与自己猜测的完全一致。 六猴子见赵瑞刚不说话,难免有些紧张:“瑞哥,我哪儿做得不对吗?” 赵瑞刚笑道:“没有,昨天你这事儿办得不错!好小子,会办事儿,越来越成熟稳重了。” 一天之内,接连收到赵瑞刚的肯定和称赞,六猴子心里都乐开了花。 忍不住咧嘴嘀咕道:“以前我娘总骂我是烂泥扶不上墙!没想到,瑞哥竟然夸我会办事儿!” 笑着笑着,眼圈竟然微微泛红。 但很快又被笑掩盖过去。 赵瑞刚并没注意到这些。 他的脑子正在飞速旋转,在不断思考。 上一世的这个时间,他已回京。 刚刚经历丧妻丧女之痛,他像具失魂的躯壳游荡在京城。 直到几个月后,他被调入京师图强第四工业技术研究所工作。 很快,一则震惊全国的消息爆出: 北荒农场的农用机械,集体趴窝! 其实,北荒农场的大规模开垦,可以追溯到四年前。 当时在大毛技术和设备的支持下,鞍阳钢厂联合兄弟单位研发出一大批的农用机械。 运往北荒,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开荒大业。 可是好景不长。 两年前国际关系突然决裂,大毛专家撤离,带来无数的连锁反应—— 核心设计理念,关键制造工艺,连同精密的设备和图纸,都被一并带走。 屋漏偏逢连夜雨。 北荒农场的农机设备,不久后便集体趴窝。 各种设备,都浸泡在泥水里,动弹不得。 技术人员紧急勘察,终于找到问题所在。 是变速箱里的齿轮组发生故障。 上层紧急将几个故障变速箱拆下来,送往各大研究所。 并严令! 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问题,解决问题! 北荒的开垦,是千秋大业,进度不允许耽误! 然而。 彼时国内,工业基础薄弱的,如同沙丘上的浮草,经不起任何风雨。 要人没人,要设备没设备,要技术没技术。 45钢已是能找到的最好材料。 更不要谈各种热处理工艺。 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 何况是米和锅都没有的拙妇? 北荒的困境,不仅无法解决,反而,日益加剧。 高层被逼无奈。 只能拿人往上堆。 于是,成千上万的复员官兵、知识青年和革命干部,赶往北荒。 以血肉之躯,顶替钢铁设备。 这个困境,延续了数年。 那片广袤的黑土地上,留下来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也留下了无数异乡者的孤坟。 直到六十年代中期,各研究所才开始具备生产可替换零件的能力,逐渐解除了危机。 在赵瑞刚看来,所谓的“可歌可泣”,是要打上引号的。 因为这段故事,充满了心酸、无奈和委屈。 这一世,赵瑞刚很早就开始留意北荒的消息。 算算时间节点。 现在正是各研究所,如无头苍蝇一样,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刻。 当初,赵瑞刚在朱老五家见许多齿轮时候,便有了一些想法。 后来,随着对黑市的了解,以及与陈学深和胡秋菊等人的接触,慢慢印证了心中想法。 也形成了一整套,赚钱逻辑的闭环。 陈学深和胡秋菊那样的研究所,是需求方。 老蔫儿等人,是零配件供应方。 赵瑞刚自己,起到的作用是技术整合。 按照北荒农场的紧迫局势,赵瑞刚可以肯定,这类套件的销路是不愁的,关键是自己能赶制出多少套。 要与时间赛跑。 一番思索后,赵瑞刚回过神来。 便立即投入到组装工作中去。 六猴子也没闲着,在一旁做起辅助性工作。 不断地搬运齿轮,轴,轴承等一下零件。 还需要按照赵瑞刚的要求,去翻找一些键,垫片等小零件。 还时不时在纸壳子上记录几笔,标明哪个零件出自哪家货架。 一阵忙碌后,俩人都忘了时间。 待回过神来,再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钟。 已经错过了午饭时间,想必刘彩云又去上工了。 赵瑞刚便没有回家。 六猴子熥了几个野菜窝窝头,就着凉水,俩人胡乱吃几口,便又开始忙碌。 当三套齿轮组套件组装完成时,日头已经西斜。 赵瑞刚只感觉腰背酸软,而六猴子的手掌,也多出几个血泡。 隔天凌晨。 鞍阳市第308机械研究所。 陈学深守着从六猴子手里买来的齿轮组,在值班室熬了整夜。 天刚刚露出鱼肚白,他就将齿轮组小心翼翼地放在车间的钳工台上 然后转身就朝宿舍楼跑。 “砰砰砰……” 陈学深的拳头砸在余长青宿舍门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余所长!余所长!好消息好消息!” 门猛地被拉开,余长青头发炸得像鸡窝,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 “混小子!一大早发什么疯……” “齿轮组!我在黑市找到能用的齿轮组了!” “和变速箱的参数一模一样!” 陈学深几乎是喊出来的,唾沫星子都险些溅到余长青布满皱纹的脸上。 第62章 余大嘴的震惊 被陈学深喷一脸唾沫星子。 余长青却没有生气。 反而,浑浊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你再说一遍?!” 待陈学深将前面的话重复一遍后,余长青转身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往嘴里灌了口水,也不管漱没漱干净,吐在门口就往车间跑。 “值班员!值班员!” 余长青的大嗓门在楼道炸开。 “立刻通知技术部所有人,五分钟内到车间集合!迟到的扣三个月粮票!” 陈学深在后面猛追:“余所长,衣服!衣服!” 几分钟后,七八个技术员睡眼惺忪地围在钳工台前。 “卡尺,硬度计,金相显微镜,全都准备好!” 余长青的嗓音洪亮,把众人惊得浑身一激灵。 瞌睡虫都去了大半。 闻讯赶来的技术员老张熟练地戴上白手套,先是用软布擦干净齿轮组表面,才拿过准备好的卡尺。 卡尺的游标刚碰上齿顶圆,老张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惊喜道:“压力角 20度,刻度准确无误,和图纸上的货分毫不差!” 众人当即瞪大了眼睛。 “材质检测!快!”余长青按捺住心中的兴奋,沉声道。 另一名技术员小李捧着样本冲向化验室。 半小时后,报告单被拍在桌上。 墨迹未干的“45号钢”三个字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老张用卡尺反复查看齿轮轴,声音发颤:“就轴长多了十毫米,键槽和垫片……” 话没说完,余长青已经抓住旁边一人:“立刻联系工具车间,按这个尺寸车削轴套!” 当阳光爬上车间窗台时,修整后的齿轮组被缓缓推入变速箱。 此刻有二十多双眼睛死死盯着操作台。 汗珠顺着操作员的鼻尖滴在轴承盖上。 “启动!” 随着余长青一声令下,布满油污的启动手柄被操作员猛地拉下。 沉寂月余的变速箱先是发出齿轮咬合的咔咔声,接着轰鸣声骤然响起。 操作员被震得后退半步。 余长青忍不住上前,双手紧紧抱住滚烫的箱体。 “转起来了!老毛子卡脖子的玩意儿,竟然做出来了!” 众人发出阵阵欢呼,陈学深也忍不住呲着大牙笑个不停。 一阵兴奋过后。 余长青将陈学深叫进办公室,询问齿轮组的详细来历。 当他听到“赵瑞刚”这个名字时,忍不住沉默了。 良久,才点头赞道:“也算个人才。” “你之前从黑市淘来那么多的齿轮件都没能组装成功。这小子竟然能给组装上。” “这套你是多钱买到的?” 一提这个,陈学深又忍不住肉疼:“足足三十块钱呢!” 余长青一摆手:“值这个价!他手里还有这个组件吗?” 陈学深深吸一口气:“卖货那小子说,还会有几套。” 余长青一拍桌子:“收!全他娘地给我收回来!一套留咱们所里研究,其余的都赶紧运北荒农场去!再人力干下去,要死人啊!” 陈学深暗地里努努嘴,心想这还用你说,我早就跟人定好了! 明面却挠挠头说道:“领导,既然这样,那您催催财务,赶紧把之前的报销款打给我?” 余长青道:“报销的事儿我早催过了,你不用操心!学深呀,你这人干活是一把好手,但就是格局太小,你不想想,事儿干好了,我能亏待你?” 得。 一听余大嘴提到格局,陈学深就知道,报销的钱又没影了。 瓦窑村。 赵瑞刚回到家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爸爸回来啦——” 刚进家门,小铃铛就像一只欢快的小燕子扑过来。 白底红花的衫子下摆还沾着泥土。 “妈妈说,你再不回来,榆钱饭饭就要凉透啦!” 赵瑞刚一见女儿,软软糯糯的样子,心瞬间被融化。 再累,也不觉得累了。 立马弯腰张开双臂:“宝儿,想不想爸爸?” 小铃铛心领神会,“嗖”地一下蹦起来。 两条小胳膊紧紧搂住赵瑞刚的脖子,两条小腿盘在他身上,脑袋往肩膀上一蹭。 “想!晌午妈妈得了好多榆钱!但爸爸没回来,妈妈不肯给我做榆钱饭!” “哈哈!” 赵瑞刚爽朗笑着,抱起小铃铛往屋里走。 “那妈妈晚上做了榆钱饭饭?” 小铃铛努力点点头:“嗯!妈妈说,爸爸晚上会回来,一家人要一起吃!榆钱可香啦!一会儿我把最胖的夹给爸爸!” 赵瑞刚心底开花,忍不住朝着铃铛的小脸蛋亲了一口。 女儿真是贴心小棉袄啊! 刘彩云系着洗得褪色的围裙,从堂屋探出身,鬓角的发丝被柴火熏得微卷。 “回来啦?中午大江婶儿送了些榆钱,晚上吃榆钱饭!” 待瞧见赵瑞刚指缝间有血渗出来,笑意瞬间消散:“手怎么了?” 赵瑞刚这才发现,手上的血泡破了。 “没事,组装齿轮时候不小心磨的。” 刘彩云不免有些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转身从柜角的铁皮盒里翻出晒干的蒲公英叶,泡成温敷的草药水。 拉赵瑞刚坐在小板凳上,翻开他的手掌。 只见手心和手指上几个大血泡都磨破皮,鲜血都往外渗。 忍不住皱着眉,轻轻吹了几下,才动作轻缓地给他敷药。 一边敷药还一边念叨:“这是干了多重的活儿,才把手磨成这个样子啊!” 小铃铛依旧挂在爸爸身上不肯下来,鼻尖几乎要贴上赵瑞刚的鼻子。 看到赵瑞刚手上的血迹也吓坏了,搂着爸爸的脑袋紧张地问:“爸爸,你怎么受伤了?疼不疼呀!” 赵瑞刚用手轻轻摩挲着女儿后颈细软的头发安抚她。 便将今天的事儿都细细讲给刘彩云听。 “竟然这么赚钱?”刘彩云惊到。 随即又说:“就算赶时间,也不能弄伤自己!” 听到刘彩云发自真心的关怀,赵瑞刚心情大好,将钱递给刘彩云道:“知道了,这些钱你收好。” 刘彩云小心地把钱收起来,美滋滋地放进小箱子里。 赵瑞刚见刘彩云守财奴的样子,就忍不住笑道:“别总想着把钱存着。存起来只是纸票,花出去才叫钱。钱嘛,终归是要为人服务的。” 刘彩云反驳道:“你这话好没道理。花钱时候谁都开心。但万一遇到点事儿,没钱可万事难。别的不说,看着箱子里有积蓄,我心里就踏实。嗯,特别踏实!” 赵瑞刚问道:“那也不能让钱一直躺在箱子里吧?” 刘彩云单手托着下巴,双眉弯如月牙,开始憧憬。 “我都想好啦,过段时间给你和铃铛多做两套衣裳。去镇上给你买套合适的桌椅,看你每天趴灶台上翻译怪累的,还要买几斤棉花把被褥换上……” 说完,又满怀期待地看向赵瑞刚。 “你呢,什么打算?” 第63章 不能说的秘密 赵瑞刚也顺着刘彩云的思路,边想边说:“嗯,再攒攒钱,我想把咱家这土坯屋推了,整成亮堂的砖瓦房,扯上电灯电线。” “再给你添置个大件儿,缝纫机。” “还有上海来的雪花膏,也给你买来试试。” 一直低头扒饭的小铃铛突然问道:“爸爸,那我呢那我呢?” 赵瑞刚道:“自然忘不了你这小家伙,我想给你买一些特别好玩儿的东西!” 小铃铛兴奋地问:“什么呀?” 赵瑞刚神经兮兮道:“那东西太特别了,我先偷偷告诉妈妈,再让妈妈告诉你,你闭上眼睛不许偷看,好不好!” 小铃铛嘴里答应好,但好奇心作祟,眼睛只眯成一道缝。 小心思被赵瑞刚发现后,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赵瑞刚用大手捂住小铃铛双眼,头已经飞速凑近刘彩云。 不等刘彩云反应过来,嘴唇已经用力亲在两片薄薄的唇上。 “你!” 刘彩云用力推开他,顿时满脸通红! 眼睛立马紧张地看向小铃铛。 当着孩子的面! 这人,怎么这样! 而赵瑞刚,却食髓知味般看着刘彩云。 那眼神儿,分明是没亲够,还想要。 刘彩云用力瞪他一眼,然后才发现,赵瑞刚那只捂着小铃铛双眼的大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爸爸,好了没有?” “妈妈没听清,我得再跟她说一遍!” “啊?铛铛不想等了,快一点儿快一点儿!” 看着小铃铛急不可待的样子。 再看看赵瑞刚热得快要着火的眼神,刘彩云也是无奈,只得不再躲闪,让赵瑞刚如愿又亲了一口。 心里骂道,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不着调! 终于重获光明的小铃铛,一脸急切地望向妈妈。 “妈妈,爸爸要给铛铛买什么?” 刘彩云气道:“不知道,问你爸去!” 兀自端起饭碗扒饭。 小铃铛有点懵。 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还告诉了两遍! 赵瑞刚心满意足,笑盈盈道:“妈妈脑子有点笨,爸爸直接告诉铛铛吧!我准备给宝儿买一箱子小人书!什么哪吒闹海,大闹天宫,保你喜欢!” 小铃铛立马开心地拍着小手:“爸爸真好!” 又冲刘彩云皱了一下小鼻子:“妈妈笨笨!” 刘彩云:“……” 什么人呀这是! 饭后,赵瑞刚答应小铃铛,一忙完就立马陪她玩儿。 小铃铛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妈妈进屋。 赵瑞刚立即拿出纸笔开始翻译稿子。 因为这几天事多,耽误了时间,稿子还剩最后的尾巴。 今晚就是约定给陈学深的交稿日期,现在必须赶紧做完。 众所周知,赶稿是一件非常非常痛苦的事! 笔尖在纸上刷刷刷。 天彻底黑前,总算搞定稿子。 跟刘彩云招呼一声,赵瑞刚正要带着稿子去黑市。 还没来得及出门,门外却传来急促的叫喊声。 “彩云!彩云!” 就见老娘王秀娥冲进来,喘气声像拉风箱:“出事儿了!你爹修车床,腿叫铁家伙给砸了……” 话没说完,眼泪就顺着皱纹往下淌。 刘彩云一惊,冲过去扶起她,急声问:“伤得怎么样?送卫生所了吗?” “送了,大夫说骨头碎了,镇上治不了,让送县医院去。” 王秀娥攥着女儿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可咱家……家里把你们上次给的粮都卖了,还是没凑多少……你爹不想治,怕花钱……大夫说不治的话,后半辈子怕是……” 王秀娥一脸为难:“以前爹娘对不起你。但现在没办法,想从你这儿借钱……” 说完,很不自然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赵瑞刚。 这两年,王秀娥看着女儿受苦,不止一次地劝彩云离了赵瑞刚,带着孩子回自己家来。 只要有她一口吃的,就必定会帮彩云养大孩子。 可刘彩云堵着一口气,始终不答应。 现在走投无路,王秀娥想到找刘彩云借钱。 毕竟,女儿是骨肉亲,没什么拉不下脸来的。 而赵瑞刚则不同,毕竟是女婿,之前还有过那样的龃龉。 王秀娥一时间也摸不准赵瑞刚的态度,心中不免忐忑。 不等刘彩云做出反应,赵瑞刚已经开口。 “娘,还差多少?” 王秀娥眼角泪迹未干,道:“说不准,只听说县里啥都贵,需要很多钱才行……” 赵瑞刚不假思索,对刘彩云道:“这样,你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上,都交给娘。彩云你也过去,一定说服爹去医院!” “如果说不通爹,你就把队长请来。记住,必须立刻送县医院去! “剩下钱的事儿你们不用担心,我能解决!等我完事儿,再去找你汇合。” 原本听到老爹受伤的消息,刘彩云整个人都是慌的。 此刻听到赵瑞刚如此说,她紧绷的神经,略松了一些。 当即擦掉眼泪,对着赵瑞刚点点头。 麻利地取出小皮箱里所有的钱,塞进王秀娥手里。 转身抱起小铃铛:“娘,走,咱们先去看爹。” 王秀娥着实没料到彩云女婿竟会这般爽快。 攥着厚厚一大摞钱,心里的焦躁不由得减少了几分。 母女刚刚离开,赵瑞刚也匆匆赶往瓦窑厂黑市。 陈学深早已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见到赵瑞刚来,急忙迎上去抱怨:“咋这么晚,我跟你讲……” 陈学深明显有很多话要说,但赵瑞刚说没时间听。 当即打断他的话:“有事儿耽误了。” 说着把稿子和文件一股脑儿塞陈学深手里:“一共一万一千五百五十七字。零头不用算了。按一万一千五结账就行。” 在赵瑞刚的催促下,陈学深手忙脚乱地给他结了账。 一共三十四块五毛钱,外加一些票据。 赵瑞刚数也没数,钱票团成一团塞进口袋,伸手道:“下回翻译什么?” 陈学深从公文包抽出一本册子递给他。 “这本。一周能行?” 赵瑞刚点点头,没有讨价还价。 捏着薄薄的册子道:“下周可以。” 他抬头看向陈学深,又道:“对了,能不能给我预支一点儿稿费?” 陈学深不由纳闷:“为啥?” 第64章 女婿在哪? 赵瑞刚道:“家里急用钱。不方便就算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陈学深看出赵瑞刚很急切,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忙一把拉住他:“你等等。” 从公文包里翻了翻,翻出两张皱巴巴的大团结,递给他:“给你。” 赵瑞刚也不客气,接过钱道了句“多谢”,就又要走。 陈学深强行拉住他:“你再急,听我说一句的时间总是有的吧?” “边走边说。” 赵瑞刚点点头,快步往回走。 陈学深小跑两步跟上:“你和那小同志买的货,对我帮助很大!能不能透漏一下,你那齿轮组怎么配的?” 赵瑞刚道:“以前在钢厂工作时,见过相关文件。” 陈学深心中大喜,急忙追问:“那你还记得当时都见过哪些文件吗?随便给我一些信息也行!” 赵瑞刚道:“记不清了。” 陈学深略有遗憾,但又不甘心:“使劲儿想想,哪怕几个参数也行!” 赵瑞刚定住脚步:“等有空了想想。今天先不说了。” 陈学深知道,若是就这样放走赵瑞刚,回去免不了要挨一顿臭骂。 余大嘴的风格,他太了解。 于是立即补充道:“那等你有了时间,能不能随我见一下领导,哦,就是你上次见过的余老板。” 赵瑞刚道:“好。” 瓦窑村,刘德昌家。 “这条腿,不要了!” “谁再说送我去县医院,就给老子滚出去!” 里屋,老爹刘德昌精神尚好,躺在炕上怒气冲冲。 王秀娥坐在炕边,哭成泪人。 老大刘忠国站在炕边,一脸焦急,不知该说什么。 几个小孙子小孙女站在堂屋,也神色紧张,由两个儿媳妇照顾着。 刘彩云心急如焚。 她刚刚送走从镇上卫生所请来的大夫。 大夫说,大腿骨骨折断裂,只有去县人民医院做手术,才能保全。 按照现在情况,费用得在三百元以上。 这比原来估计的还要高。 若去医院,怕全家都要被拖垮。 若不去医院,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 刘德昌的驴脾气一上来,谁也没辙。 “哭哭哭,就知道哭!剩一条腿,老子照样干活!” “老大,去喊大夫,直接把这条废腿锯了!别磨磨唧唧的!” 刘彩云掀帘子进屋:“爹,您别这样,办法总是有,腿必须保住!” 刘德昌一见是她,冷哼一声:“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话!带上你的钱,滚!” 刘彩云一怔,眼泪瞬间滚滚而下。 “老头子,你这是做什么!” 王秀娥又哭了起来。 “闺女也是心疼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么伤人的话!” 刘德昌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腿上的伤痛疼得他冷汗直冒,脑袋都有点迷迷糊糊起来。 老大刘忠国最先注意到情况不对,伸手探了探老爹的额头。 “呀,爹咋这么烫?!发烧了!” 王秀娥一听,立马扑在刘德昌的身上痛哭起来。 “老头子啊,这可怎么是好!” 压得刘德昌都忍不住哼哼了几声。 刘彩云也急忙上前。 连堂屋的两个儿媳妇和小崽子们都闻声进来。 一大堆人围上前去,所有人都没了主意。 这时刘忠民大跨步地走进来:“来了来了,队长来了!” 刘永才跟在刘忠民身后也进了屋,一眼就看到满屋子乱哄哄的。 再看看躺在炕上有些迷糊的刘德昌,不由怒道:“还拖着干嘛?怎么不送医院?” 刘忠国嗫嚅道:“爹,爹死活不肯去,怕花钱……” 刘永才一听,一拍大手:“你们爹都这样了,这些事儿由不得他!” 说着转头快速吩咐道:“老二,你去大队把拖拉机开过来!老大,你收拾两床被褥,一会儿铺在拖拉机上。弟妹,你稳住了,别慌。” 转身对焦急无措的两个儿媳妇道:“你们留在家,看好孩子们。” 最后又看向刘彩云,想要开口。 但犹豫一下,又没说。 其实,他想问赵瑞刚在哪。 这段时间,赵瑞刚在他心目中的印象,有所改观。 但如今,家里遇到这么大的事儿,你一个当女婿的却不见人影。 像话吗? 按常理,作为生产队长,刘永才可以说道几句。 但此刻,见刘德昌家里已经乱成一团,加之他终究是个外人,便忍住没说。 心中,对赵瑞刚的印象,自然又跌回谷底。 …… 经刘永才一番安排,众人立即分头行事。 不多时。 拖拉机突突突地停在刘家老宅门口。 刘家两兄弟齐手把老爹往拖拉机上抬。 刘德昌恍惚中又清醒过来,见状忍不住骂道:“小兔崽子们,造反啊!敢不听老子话,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刘忠民搭话道:“要打也得等好了再打!现在可由不得您嘞!” 刘德昌又气又急,骂骂咧咧不断。 但气势比之前弱了许多。 几人不敢耽误,刘彩云陪着老娘上了拖拉机。 刘永才不放心,也跟着上了车。 二哥刘忠民开着拖拉机,急匆匆地往医院赶。 鞍阳县人民医院。 手术室门口。 王秀娥瘫坐在墙边长椅上,小声抽泣着。 预付款一百五十元已经交上。 手里只剩四十多。 医生交代,后续治疗费用还要一百多块,家属要尽快筹钱。 想到老头子身体在遭罪,再想到后续天文数字般的治疗费,王秀娥就觉得心口突突的疼。 刘彩云一只手紧紧握着老娘冰凉的手。 另一只手揽住她佝偻的肩膀,将老娘轻轻搂在怀里。 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声音哽咽:“娘,别担心,爹身子骨硬朗,手术一定会顺利的。” 话虽如此,她的指甲却也深深掐进掌心,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大哥刘忠国蹲在墙根,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 偶尔抬起头,望向手术室的眼神中满是担忧。 随即又低下头,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抹脸。 二哥刘忠民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他时不时伸长脖子,朝手术室张望。 嘴里还嘟囔着:“这手术啥时候能做完?” 刘永才见王秀娥痛哭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想开导几句,但怎么开导呢? 这年头,家家户户底子都薄,没事还好,但凡遇到大事儿,就完蛋。 刘德昌的家底儿,刘永才是知道的,手术费和治疗费加在一起三百多,够这一大家子人喝一壶的。 思来想去,也只好上前拍了拍王秀娥的肩膀,轻声安慰。 “弟妹,大夫们技术都好着呢,你别太担心,哭坏了身子,孩子们更为难。” 王秀娥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泪水,就是止不住。 刘永才转身向刘忠国交代:“你是家里老大,有事多担待,有啥困难跟队里说。” 刘忠国紧张地直挠头。 他排行老大不假,但一向没有准主意。 刘永才自然也知道刘忠国的性格,但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呢? 准备离开时。 赵瑞刚突然出现在走廊入口。 而一见到赵瑞刚,刘永才不知怎的,火气腾地冒出来。 大步迎上赵瑞刚,斥责道:“赵瑞刚,你怎么回事儿?!” 第65章 做手术 刘永才架势咄咄逼人:“还以为你小子改好了,结果你老丈人出了这么大事儿都不见你人影!?” “纵然以前闹得再僵,你也得分分是什么时候!你老丈人腿都断了,你还不肯登门!还算个人吗?” 刘彩云见状赶紧上前。 就见赵瑞刚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脸上身上满是汗水。 额发都被打湿黏在额头上。 不由惊道:“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赵瑞刚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顾不上一旁怒气冲冲的刘永才。 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摞钱递给刘彩云:“这是今天刚得的稿费,我又去六猴子那儿借了点,一共六十块钱。剩下不够的我再想办法。爹咋样了?” 刘彩云接过钱,小声道:“已经开始手术了。” 刘忠国刘忠民也围了过来,见状,由衷道:“妹夫,谢谢你了!” 老娘王秀娥抬起头,看着女婿,嘴唇动了动,只说出一句:“好女婿……” 刘彩云皱眉问道:“你怎么赶过来的?” 瓦窑村离鞍阳县医院少说也得五十多里路。 看赵瑞刚风尘仆仆的样子,路上定然没少受罪。 赵瑞刚不在乎地笑了笑:“我找队里借了自行车。” 说着转身对刘永才道:“大伯,队里的自行车,我还得借用两天。” 看看刘彩云手里的钱,再看看赵瑞刚一身的汗。 刘永才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赵瑞刚。 舒了口气,上前拍了拍赵瑞刚的肩膀。 赞叹道:“好小子,是个爷们儿!刚才是我想歪了。” 赵瑞刚道:“不妨事儿。我知道大伯也是好心。我爹那牛脾气,在家肯定没少折腾,多亏有您帮忙主持大局,我爹才能这么快做上手术。” 赵瑞刚转身问刘忠国:“大哥,爹到底怎么受伤的?” 被赵瑞刚喊了一声大哥,刘忠国有些不适应。 搓了搓大手,满脸懊悔说道:“爹是为了修车床……” “前几天,作坊里的车床就坏了,还有几个零件没加工完。” “爹去镇上请人来修,镇上的人说……说……” 刘忠国抬眼,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赵瑞刚。 赵瑞刚与二哥刘忠民对视一眼,都想起那天因为送兔子,惹老爹发了好大脾气。 究其原因,还是公社维修工不仅不肯来修机器,还对着老爹冷嘲热讽一通。 刘忠国继续道:“爹气不过,干脆就不再求他们,自己琢磨着修机器。” “结果虽然修好了,但用了没两天,就又坏了。” “爹就带着我们细细地找原因,想彻底把机器给修好。” “就在爹拆拆装装的时候,车床端部的尾座突然掉下来了,正好砸在爹的腿上……” “也是怪我!本来是我在拆那一部分的,可我拆了半天拆不下来,爹就让我在一边学着,看他怎么拆的……” “当初要是我在拆就好了!那样的话尾座掉下来就不会砸到爹了!” 刘忠国越说越伤心,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呜咽起来。 刘忠民又气又恼:“大哥!你别这个样子!难道砸到你就是什么好事了么!” 刘彩云也上前拉大哥刘忠国坐下,轻轻安抚他的后背。 赵瑞刚问道:“我记得这个车床的尾座有防坠托架才对,怎么会突然砸下来?” 刘忠国诧异地抬起头,眼圈儿都是红的:“你怎么知道防坠托架?你应该没去过作坊啊。” 赵瑞刚轻咳一声:“我在钢厂时候见过类似的车床,记得尾座上有这类安全装置。” 刘忠国更加懊恼:“是,原本是有的!可是爹嫌弃每次上零件都要重新固定,太麻烦,就把那防坠托架给松开了……只剩下几个螺栓把着……” “都怪我,要是爹拆那螺杆时候,我好好劝劝,爹就不会砸伤了……” 说完又掩面掉泪。 刘忠民气得直跺脚:“大哥,你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这事儿也怪不到你,终究是爹那脾气……” 突然想到这样直接说自家老爹不太合适,刘忠民倏然住了口。 看看大哥,又看看手术室,重重“嗐”了一声。 赵瑞刚全明白了。 想了想,转身对着刘永才开口道:“大伯,你看,我爹这怎么也算是因公受伤,这手术费医药费,队里能不能帮忙分担一点?” 一听这话,刘家几人齐刷刷看向刘永才,目光带着几分希冀。 刘永才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咳,队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去年一阵干旱一阵雹子,毁了几百亩高粱地,苞米种子都赊得供销社的……队里统共就那几吊公积金,还得留着买春耕的化肥,而且你丈人的伤,归根结底……” 赵瑞刚接过话道:“我知道这事儿归根结底,是我老丈人违规操作。但他年轻时带着大伙儿修水渠,后来又掌管村作坊,也给村里做了不少贡献。总不能寒了人心啊。哪怕少分担一点,也是给我们家一个希望。” 刘永才沉默半晌,闷声说:“那明儿晌午开个社员会,尽量争取。但丑话说前头,队里账上真没余粮,能报多少,得看大伙儿心意。你们也得自己加把劲儿,扛过这一遭。” 赵瑞刚立即感激道:“大伯,多谢您了!” 刘永才摆摆手,又叮嘱他们手术结果出来后,给自己送个信儿,便连夜开着拖拉机回去了。 明天生产队工作还要继续,他一个大队长着实没办法多待。 手术一直进行到天亮,手术室的门终于“吱呀”一声推开。 护士推着吱嘎作响的铁架床出来。 众人齐齐抬头,几步抢到床前。 “爹!” “老头子!” 刘德昌还在昏睡,面色煞白。 缠着绷带的右腿高高吊起,像捆扎不齐的柴禾垛。 赵瑞刚把目光投向后面出来的大夫身上。 “大夫,我爹他怎么样?” 医生显得十分疲惫,摘下口罩大口呼吸了几下才道:“家属请放心,手术很顺利。” “那我爹啥时候能醒?”二哥刘忠民迫不及待问道。 “麻药过了就醒了。估计得下午了。” 一句话,在场众人心里的大石块终于落地。 众人簇拥着,进病房安顿好。 大夫又叮嘱了后续康复事宜,这才离开。 赵瑞刚环视一周,首先喊了刘忠民。 “二哥!” 第66章 眼里容不下一台坏设备 听到赵瑞刚喊自己,刘忠民抬头:“说。” 赵瑞刚道:“二哥,你腿脚麻利,先去给爹补办住院手续吧,别耽误了。” 刘忠民点点头。 接过刘彩云递过来的钱,大步流星地往收费处跑去。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对这个曾经最瞧不上的妹夫,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赵瑞刚走到刘忠国身边,又道:“大哥,你留在这儿照顾爹,有啥情况随时叫人。” 刘忠国沉默着“嗯”了一声,坐在床边,目光牢牢地盯着昏迷的老爹。 最后,他走到刘彩云和王秀娥面前。 看着刘彩云疲惫的面容,轻声说道:“彩云,你一会儿带娘先回家吧。昨天我来之前问过队里,今天上午正好有拉肥料的顺路车回瓦窑村。” “娘年纪大了,经不住这样的折腾。” “家里只嫂子们照顾一群皮猴子,也不容易,更何况二嫂还大着肚子呢。” “我也先回去处理一些事情,再找队长说一声。这几天你就在老宅照应,队里的活儿先请个假。” 刘彩云看着有条不紊安排一切的丈夫,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 仿佛有他在,天大的事儿好像都能有个着落。 她轻轻点了点头,目送赵瑞刚离开了。 赵瑞刚骑着二八大杠,又吭哧吭哧地回到瓦窑村,直奔生产大队找刘永才。 一来是给刘彩云和刘忠民请假。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想用那两台车床。 听了赵瑞刚的话,刘永才十分不解:“两台车床都坏了,你老丈人的腿怎么断的,你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怎么还想用车床? 赵瑞刚道:“我可以修好。” 刘永才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能修?” 赵瑞刚肯定地点点头。 刘永才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我记得,你以前在钢厂,是做文件方面的工作吧?” 赵瑞刚道:“是翻译。但在厂子里也看过不少车床,多少也了解些结构。” 刘永才:“修好之后呢?” 赵瑞刚道:“我想紧急加工一批零件,赚点儿钱。” 刘永才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啊,太年轻,太异想天开。那车床修不好的。你老丈人和你大哥,试了各种办法,都修不好!他们跟这铁家伙打交道好几年了,不比你只看过的了解?再说,就算修好,钱也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赵瑞刚倔强:“反正车床也是闲着,不如给我试试。您也知道,我老丈人那边急用钱,我也得出一份力。” 刘永才默默沉思了片刻,抬眼赞许地看向他:“看在你有孝心的份上,我答应了!” 说着便找了作坊钥匙递给赵瑞刚。 而赵瑞刚,接过钥匙直奔村外的作坊。 “……” 刘永才本想嘱咐赵瑞刚,休息一阵再去,因为他看得出来,赵瑞刚一宿没睡了。 却没料到,赵瑞刚已经风一样骑车走了。 到了加工作坊,赵瑞刚发现其他工人都不在。 估计是因为设备坏了,都去忙农活了。 这样也好,不受打扰。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铁锈味混着机油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用青砖和石棉瓦搭建的简易车间。 斑驳的墙面上还贴着褪色的标语。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几个大字被机油蹭得模糊不清。 屋顶垂下来的钨丝灯泡蒙着层黑灰,挂在满是划痕的操作台面上方。 两台老旧的 c620车床歪斜在厂房中央,铁床脚垫着几块碎砖找平。 赵瑞刚仔细检查一番,将原来几人拆卸掉的零件重新安装回去。 再小心谨慎地启动车床。 “嗒——咔嗒——咔嗒——” 车床主轴发出断续的卡顿声。 赵瑞刚把耳朵贴在车窗上仔细辨别,喃喃道:“齿轮箱里有东西卡死了,八成是销子断了。” 他起身找到工具箱,摸出扳手。 刚一拧齿轮箱的盖板,铁锈的飞屑就簌簌落下来。 都锈成这德行了,能不出毛病嘛! 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锈迹斑斑的盖板。 赵瑞刚探头一看,果然,半截断裂的定位销卡在齿轮中间。 齿面甚至都磨出挺深的豁口。 他盯着豁口,用卡尺量了量孔径,又从备件箱里摸出块废旧弹簧钢和一把锉刀。 备件箱里的定位销硬度明显不够,难怪老丈人他们修了好几次都修不好。 需要用弹簧钢重新打一个定位销才行。 锉刀与金属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赵瑞刚很快就汗流浃背。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他没有正经睡过觉。 若换成旁人,早就睁不开眼了。 但赵瑞刚,仿佛不知道困为何物一样。 全程保持专注,细细打磨着新的零件。 终于,他将手搓的定位销嵌入齿轮箱,又用铜棒轻敲调整间隙。 多一分太紧,少一分太松,得刚刚好才行。 一切准备就绪,赵瑞刚重新拉下电闸。 眼睛盯着销子和齿轮的咬合处。 “咔嗒——咔——呲呲——” 车床重新运转,金属摩擦声逐渐趋于平稳。 成了! 赵瑞刚长舒一口气,用袖口擦了把脸,又蹲下身检查溜板箱。 果不其然,溜板箱内的丝杠上堆了不少铁屑。 车床最怕铁屑进入传动系统,每次用完都需要用刷子清理。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团棉纱,浸上润滑油,仔细擦拭干净。 就这样,干了大半天,车床总算是修好了。 轻轻抚摸着车床上,充满大毛风格的粗狂金属轮廓,赵瑞刚顿时心情大好。 其实。 在赵瑞刚心里,固然绷着一根弦:早点修好车床,早点赚钱。 而另一方面,他本人对于工业母机,也有特殊情感。 毕竟,上一世那些癫狂的日子,各类工业母机是他的精神寄托。 数十年如一日,这种精神寄托演变成一种病态的极致完美主义强迫症。同事戏称,赵瑞刚眼里容不下任意一台坏掉的车床。 这种强迫症,并没有因为重回六十年代消失。 这也是,当初听刘忠民说车床坏了,他泛起一丝波澜的原因。 如今,看着修理完毕的车床。 赵瑞刚比睡了一场大觉,还舒坦。 正在考虑,该如何利用车床赚钱的时候。 作坊门口处,突然有人喊道:“谁在里面?彩云女婿?你在这干啥?” 第67章 肌肉记忆 来人是大江叔。 赵瑞刚家邻居。 大江叔本名刘守江,年龄并不大,也才刚四十岁。 因为农村里比较重视辈分,他比彩云长一辈儿,所以都喊他大江叔。 大江叔也是加工车间的工人之一,早两年到刘德昌手下做零件加工。 老实本分,吃苦耐劳,算是刘德昌的得力助手。 他本想就着中午休息时间,来车间看看,别让村里的毛孩子们跑进来捣乱。 没想到会遇见赵瑞刚。 “彩云女婿?你怎么在这儿?” 大江叔纳闷地问道。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一家对赵瑞刚的称呼,已经从“赵知青”变成了“彩云女婿”,更添了几分亲切。 赵瑞刚抹了把汗:“是大江叔啊。我跟队长打过招呼,借这两台车床用一阵子。” 大江叔更觉奇怪了:“都坏好几天了,还咋用?” 赵瑞刚一笑:“修好了。” 大江叔朝车间里瞅了瞅:“公社派维修工过来了?” 赵瑞刚道:“没,是我修好的。” 大江叔狐疑地看了赵瑞刚几眼:“德昌大哥和忠国鼓捣好几次都没修好,你能给修好?” 边说边走上前去查看车床。 待听到车床发出均匀的嗡鸣声,不由十分惊讶,竟然真的修好了! 赵瑞刚笑道:“大江叔,你来得正好。我正需要个人帮我车些零件儿。” 大江叔原本还在想机器到底咋修好的,一听赵瑞刚这话,慌忙后退,摆手道: “我可不敢!你老丈人定下的规矩,没他点头,谁敢动车床,扣三天工分!更何况是你……” 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就生生咽了回去。 赵瑞刚心里透亮。 自家老丈人平日对车床宝贝极了,轻易不许人动。 更何况,他与自己的关系紧张,更不会允许自己私自操作了。 大江叔也不敢为了帮自己,而去得罪自家老丈人。 赵瑞刚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条子递过去:“大江叔,我家老丈人受伤住院,急用钱。我想出点力,先顶上。而且,队长同意过的。这是队长批的条子。你看看。” 泛黄的纸上,“刘永才”的签名歪歪扭扭,红印子盖得糊了半边字。 还好找刘永才要钥匙时候多了个心眼,让他给批了条子。 才能名正言顺地抓壮丁。 还不用怕自家老丈人秋后算账。 大江叔拿着条子瞅了半天。 看看赵瑞刚,又瞅瞅条子上“刘永才”的大名。 心一横:“行!我帮。除了你丈人和你大哥,也就我还算个成手。说吧,要车啥零件?” 其实在修理车床时候,赵瑞刚就在脑子里构思加工零件的事儿了。 目前,六猴子家堆积的零件,齿轮和轴承类偏多,但轴类零件偏少。 所以,首先要加工轴件。 有了轴,就可以把齿轮和轴承串联起来,形成套件。 当然,这类套件的目标买家,不能局限于陈学深一人。 毕竟,老蔫儿他们淘回来的零件,各式各样,需要“因材施教”。 当然,按照这个计划,轴的加工便无法统一,加工难度大。 必须要有个成手辅助。 正巧,大江叔就撞在这个枪口上。 只能说瞌睡了,来枕头。 赵瑞刚问道:“大江叔,游标卡尺和千分尺有吗?草稿纸和铅笔也帮我找一些。” 大江叔不理解:“有,但你要这些干嘛?” 赵瑞刚道:“先帮我找来,我一会儿再给你解释。” 大江叔便在车间里翻箱倒柜,不一会儿就把他需要的东西准备全了。 赵瑞刚把操作台面收拾干净,铺平草稿纸,脑海中思索片刻,便开始起笔。 他用尺子量出轴径尺寸,眯着眼想了想,又划出一个流畅的弧线。 “这是退刀槽,得留零点五的余量。”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铅笔标注出倒角角度。 “轴肩过渡圆角给定r2,不然应力集中容易断。” 大江叔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他……他这是在自己画加工图纸? 草纸上的线条越画越多,尺寸越标越详细。 赵瑞刚趴在操作台上,全神贯注。 “这轴得用三爪卡盘装夹,主轴转速得控制在 120转。” 他喃喃着,尺子顺着轴心线平移,迅速标出键槽位置。 “键宽十毫米,深度四毫米。误差不能超过半丝。” 琢磨一下,又迅速标出各段轴径公差。 “直径三十毫米这段,误差不能超过三个。” 几分钟后,终于收尾。 草纸边角被穿堂风掀起,露出他随手画的轴截面示意图。 中心孔尺寸和表面粗糙度符号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大江叔凑近仔细看那些蝌蚪般的尺寸数字,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几番。 制图员他没见过,作坊用的图纸都是外面拿回来的。 大江叔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徒手画图。 愣了半晌,惊叹道:“彩云女婿,公社的技术员来了,怕也没你这本事!” 赵瑞刚把图纸往大江叔面前一推:“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照图加工!” 大江叔不由脸色一红。 他……他可看不懂图纸啊! “以前,都是你老丈人看图吆喝。我们就是照着他说的摆弄机器……” 大江叔局促地搓着手,小声道。 他看着图纸上密密麻麻的尺寸线,就觉得心慌。 赵瑞刚明白了。 “那我教你。” 说着抄起一根棒材,卡进三爪卡盘里。 启动机床,金属切削发出一阵“刺啦”声。 赵瑞刚握着车刀手柄的手略显生涩。 好多年没有实操过了。 但肌肉记忆,像是刻进了基因里。 不过半分钟,他就像找到了感觉,手腕陡然发力。 车刀如灵蛇般游走,铁屑卷着火星飞溅。 “这个地方直径五十,公差不能超过四。” 他边说边用卡尺测量,动作行云流水。 “就像这样……” 刘大江看得瞪圆了双眼。 眼前这个年轻人,能徒手画图纸,他还能理解。 毕竟知道赵瑞刚以前从事过文件工作。 看多了会画图,也不足为奇。 但这人还能操作机床! 且看这手法,竟比他老丈人刘德昌还利落! 第68章 组装套件 赵瑞刚操作车床的手法,看起来竟比他老丈人还利落。 要知道刘德昌可是县里的五级车工。 在整个鞍阳县也算小有名气。 要是放几年前,鞍阳钢厂还在的时候,刘德昌可是能每月拿到五十块工资的人! 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竟然能这么熟练地操作机器。 着实令大江叔大为吃惊。 当赵瑞刚利落地车出一根完美的轴件。 金属表面泛着冷冽的光。 大江叔惊得声音都发颤:“你这……这手艺从哪儿学的?” 赵瑞刚擦了把汗,含糊道:“多琢磨就会了。” 大江叔盯着轴件,心里却嘀咕。 这玩意儿,可不是靠琢磨就能琢磨会的。 难道是得了他老丈人的真传? 平时看刘德昌不待见赵瑞刚,却在背地里传授本事? “大江叔,看清了吗,要不要我再演示一遍?”赵瑞刚问道。 “看清了,我试试。” 大江叔急忙收回心思,站在车床前,握住车刀手柄。 一番尝试后,大江叔慢慢熟练起来。 他虽然看不懂图纸,但操作机床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赵瑞刚松了一口气。 一松懈下来,倦意立马席卷全身。 赵瑞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迷糊着眼睛道:“大江叔,那就辛苦你多加工这个轴件吧。我得回家补个觉。” 大江叔点点头。 突然反应过来:“你昨晚去县医院,一直到现在还没睡过觉?” 赵瑞刚点点头,转身走了。 看着他疲惫的背影,大江叔摇摇头,心道:“这小伙子,不要命啊。” 赵瑞刚一觉睡了整整三个小时。 醒来后日头都西斜了。 刘彩云正在院里晾衣服。 听到赵瑞刚起身的声音,走进来道:“锅里热着饭,你自己吃。小铃铛给大嫂带着。我娘精神头儿不太好,我一会儿还得赶回老宅。” 赵瑞刚揉揉酸胀的太阳穴,问道:“爹那边有信儿没?” “二哥捎口信儿回来说,爹晌午时候醒的,精神不太好,疼得厉害。” 刘彩云语气有些萎靡。 赵瑞刚抬眼,就看到她神色憔悴,眼角都添了些血丝。 不由心疼地握住她手:“你放心,都会好起来的。” 刘彩云没说话,用力点点头。 晚上,刘彩云赶回老宅,陪小铃铛,照顾老娘。 赵瑞刚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叫上六猴子,一起去车间。 路上两人就聊起了昨晚上的事儿。 昨晚赵瑞刚从六猴子处借完钱后,六猴子就赶紧带着新做出来的套件去了黑市。 陈学深早早就等在那里。 三十元一套,十分顺利的交易完。 六猴子揣着九十元大洋,心情又激动又忐忑地回家了。 他担心赵瑞刚那边钱不够,但大晚上的也没办法去送钱。 就这样心情复杂地过了一晚,好歹挨到天亮。 六猴子立马去找赵瑞刚。 但他家大门紧锁,没有人。 显然一夜没有回来。 他又跑了朱老五家,将昨天的事儿一股脑告诉了朱老五三人。 朱老五,老磕巴,老蔫儿连同六猴子四人,商量了大半天,最终决定先不分这次的利,全拿来给赵瑞刚应急。 六猴子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从袖套里掏出一摞大团结,递给赵瑞刚。 赵瑞刚笑笑推了回去:“倒也不用。明天正常分利吧。我有挣钱的法子,能支撑过去。” 六猴子见赵瑞刚执意不肯收,只得作罢。 赵瑞刚又问:“今天他们可有收获?” 六猴子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他们从别的大队里弄来不少齿轮件。可是,轴件不多。凑成套怕是不容易。” 赵瑞刚点点头:“不急,一会儿就有办法了。” 六猴子突然又道:“今儿下午,老蔫儿叔还帮我把堂屋收拾出来了半间。” 赵瑞刚问:“做什么?” 六猴子笑道:“他说要收拾收拾他那地窖,把所有的零件儿都放我那儿生财。” 继而忍不住赞道,“瑞哥,你也太厉害了!才分了一次利,心眼子最多最难缠的老贼就被你收服了!” 赵瑞刚听罢,笑了笑,没说话。 意料之中。 两人说话间,就走到了加工车间门外。 本以为,大江叔已经回家了。 没想到他还在车床前忙碌。 旁边分开放着两堆轴件,足足有十几根。 赵瑞刚道:“大江叔!怎么还在忙?都这么晚了!” 大江叔听到声音才发觉有人来了。 关停了车床,憨厚道: “我看德昌大哥的情况比较紧急。我也帮不上别的忙,这个事儿肯定不能含糊。” 说完又咧嘴一笑:“队长下午也来看了,说给我算工分呢!” 赵瑞刚心下感慨。 大江叔平时话虽不多,但心地是真实在。 六猴子一进门就看傻了眼。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车间里面。 新奇的四处瞅了瞅,目光便落在那两堆轴件上。 他不由上前,惊道:“瑞哥,这难道是……是……” 赵瑞刚点点头,“嗯”了一声。 六猴子兴奋地忍不住跳起来:“呀!那咱们的套件岂不是……岂不是……” 因为顾忌着大江叔在,他只能咧嘴含糊地说半句话。 大江叔不疑有他,卸下车床上的工件,递给赵瑞刚:“看看怎么样,能用不?” 赵瑞刚接过来,先目视一圈,用手指肚捻了捻表面粗糙度。 再用卡尺仔细量过,点头道:“不错,是合格品!” 大江叔指着左手边的五六根轴道:“这是我检验过的,尺寸对。你再验验。” 又指着右手边一小堆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些是不小心作废的……我手艺还是不如德昌大哥……” 赵瑞刚先看了看合格品,又拿起废品瞅了瞅。 大江叔又道:“我再多加工一些。” 赵瑞刚拦住他:“不急,加工完的这些够明天用了。这么晚,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大江叔却没走:“反正棒材足够,我这人笨,得多练。” 赵瑞刚笑道:“那也不急于一时。再晚了大江婶儿该着急了。” 又劝了一阵,大江叔这才离开。 赵瑞刚带着六猴子一起检测完合格的轴件,便赶紧带着这几根轴回家了。 六猴子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很多事情不用赵瑞刚亲力亲为。 在白天时就已经挑好能用的齿轮和轴承,摆放在一起。 就等着有了轴件来组装。 赵瑞刚忍不住又夸赞了他两句。 六猴子的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了。 两人七手八脚,快速组装好一套齿轮组。 “今天暂时就一套吧。” 赵瑞刚拍拍手道,“再组装怕就有点晚了。” 六猴子看看黑透的夜,点头道:“也是。瑞哥你也忙一天一宿,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儿交给我。” 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完成任务!不辜负瑞哥的信任!” 赵瑞刚忍俊不禁,拍了拍六猴子肩膀:“嗯,你也算是老手了,我放心。” 待赵瑞刚走后,六猴子便带着套件赶往黑市。 第69章 六猴子糟围观,赵瑞刚探老宅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六猴子刚到他的根据地,没一会儿就围上来好几拨人。 有的借着手电筒的光不断翻看齿轮组。 有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都是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六猴子卖这么多次货,还是头一次被人围观。 开始很紧张,一对眼睛不停地往远处看,生怕引来带红袖箍的。 片刻后,有个戴着大檐帽的男人就急急问道:“小同志,你这套件开多少?” 没等六猴子开口,一人突然挤进来,一把把大檐帽男人扒拉开:“去去去,这是我定好的货!” 正是陈学深。 六猴子一乐,嘿,来得真巧。 被扒拉了个趔趄的大檐帽男人十分不悦:“诶,你这同志……” 六猴子不想招惹不必要的事端,忙伸手拦住二人,笑道:“大哥大哥,这个套件确实是这位主顾定好的。” 陈学深冲大檐帽扬了扬下巴。 大檐帽见卖家都如此说了,也不好争辩。 只得道:“那我问问价总可以吧?” 黑市里,套件本就不多。 这般组装齐全的大齿轮组件更是没见过。 六猴子笑嘻嘻伸出三个手指:“这个数。” 围观的几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妈呀,这么贵……” “唉,我倒是想要,也买不起呀。” …… 周围人小声议论着。 大檐帽的脸色也是一沉。 他猜到价格会比较高,但没想到会高成这般。 抄在口袋里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还是无奈地朝旁边挪了两步,给陈学深空出位置来。 陈学深一脸得意:“哼,我都说是定好的。再问价也没用!” 他得意洋洋地从皮夹克里摸出三张大团结。 十分阔绰地递给六猴子。 六猴子接钱时候感觉对方手里一滞,立马忍不住心中偷笑。 这陈学深,还真是好面子! 表面大方,内里肉疼着呢。 陈学深带走套件后,围观群众也都散去,各自去别处寻摸零件去了。 六猴子收拾利落就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后面有个手掌拍在他肩膀上:“小同志,稍等等!” 六猴子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装钱的袖套攥紧。 转过身去,警惕地盯着跟着自己的大檐帽:“警告你,别乱来!我们大队的民兵可就在附近巡逻呢!” 大檐帽男人忙摆摆手:“不不不,小同志误会了!我是想打听下你从哪儿搞来的套件!” 这种“商业秘密”六猴子自然不会直说。 只死死盯着他,问:“你问这个干嘛?黑市规矩,不问出处!你不懂?” 见六猴子警惕性不减,大檐帽忙在身上摸了摸,最后掏出一根卷烟递给六猴子。 又赶紧摸出一盒火柴,“哗”一声点着了。 就着火苗,六猴子看到他拇指内侧有机油黑垢。 心中松了两分,问道:“大哥这手,不像庄稼把式。” 大檐帽咧嘴笑了:“小同志好眼力。我是镇上农机修配厂的。” 火柴擦然瞬间,六猴子瞥见他衣领露出半枚厂徽,心里咯噔一下—— 这可是国营单位的人啊。 修配厂,跟黑市相当对口! 六猴子强装镇定,学着那人样子吸了口烟。 忽觉一股辛辣的气味直冲天灵盖,刺得他眼泪险些掉出来。 他生生忍住咳嗽,硬装出一副成熟老手的模样。 继续套话:“修配厂的同志也来我们黑市淘货啊?” 大檐帽低低叹了口气:“唉,厂里最近缺些齿轮组,跑遍供销社都没货。” 六猴子心中一动:“这年头,连煤油灯芯都得凭票领,更别说铁疙瘩了。” 他故意拖长尾音,余光瞥见对方眉头紧皱。 大檐帽声音更低沉了:“实不相瞒,小同志。厂里好几台机器都趴窝了,实在找不到配件,我只能来黑市碰碰运气了。” 六猴子眼睛贼亮,意识到这事儿就是个商机啊。 立马热情起来:“哎呀,大哥你算是找对地方了。黑市有些零件,可完全对口你们修配厂啊!” 大檐帽摇摇头,有些沮丧:“哪儿那么容易。我也在黑市转了两天。我们需要大量套件,但黑市零件参差不齐,配套起来着实麻烦……” 六猴子附和道:“是呀是呀,要是有直接组装好的套件,就省事儿多了!” 大檐帽立马直直盯着六猴子:“所以今天看到小同志的齿轮组,我立马看到希望了!小同志,你是不是能组套件?” 六猴子嘿嘿一笑:“你需要啥?我得回去配配菜。” 大檐帽疑惑地眨眨眼,有些听不懂:“配……配菜?” 六猴子立马知道这人不是黑市的常客,干脆就直说了:“我得回去清点清点零件,看能不能组装成你需要的组件。你得把具体要求说给我才行。” 大檐帽立马喜笑颜开,激动地拉住六猴子的手:“哎呀!小同志,真看不出你有大本事啊!要是能帮我这一遭,我一定有重谢!” 一番千恩万谢后,才说了几个配套件的具体尺寸型号。 六猴子一一记下了,约定明天晚上八点,还在此处见面。 成与不成,明晚就见分晓。 六猴子在黑市忙活,赵瑞刚则去了老宅。 老宅正屋里,气氛有些沉闷。 煤油灯芯“噼啪”地炸着火星。 老娘王秀娥对着刘德昌空荡荡的藤椅发怔,纳鞋底的麻绳在指间打着死结。 刘彩云在一旁安抚地说着什么。 也不知道老娘有没有听进去。 东边屋里,气氛比较活跃。 三个臭小子带着小铃铛在堂屋里疯跑。 六岁的刘勇小名铁蛋,举着用树杈做的弹弓当手枪。 神气活现的领头:“冲啊!抢鬼子的军火库!” 五岁的刘盛小名虎头,挥着一把破蒲扇当大刀。 四岁的刘辉小名柱子,跑得气喘吁吁的。 小铃铛像个小尾巴,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羊角辫跑得乱糟糟的,举着一根秸秆当长枪,奶声奶气地喊:“大锅锅等等我,铛铛也要打鬼子!” 铁蛋转身要拉她,冷不防虎头的蒲扇扫过来。 三个人“哎哟”一声抱作一团,滚到墙角堆着的玉米秸秆上。 大嫂李素英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上前骂自家臭小子:“铁蛋!小心别摔到妹妹!” “慢点跑,现在跑得欢实,刚吃完饭没多久,等会儿又该喊饿了,家里没多余的馍馍填你们的肚皮了。” 几个小崽子顿时又乱成一团。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瑞刚大跨步地进来。 第70章 晨兴理荒秽 赵瑞刚走进老宅院子,就见正屋安安静静,东屋闹闹哄哄。 一猜便知道是大嫂带着几个孩子在东边。 便先拐到东屋。 刚推门,就听到大嫂李秀英发愁的声音。 不由笑道:“大嫂,小孩子就让他们随便跑跳吧。” 小铃铛抬头一看,立马兴奋地喊:“爸爸!是我爸爸!” 说着手脚并用地就往赵瑞刚那边爬。 那三个臭小子瞬间安静了。 平日里皮得像猴儿的他们,此刻都齐刷刷地靠墙站直。 偷偷抬眼打量这个陌生的小姑父。 李秀英见赵瑞刚说这话,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是孩子天性。可眼下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儿,存粮几乎没有了。爹后续修养还不知道要花多少,能少吃一口就省一口吧。” 赵瑞刚听罢,眉眼也低垂下来。 他自然知道老宅现在的情况。 因着老爹刘德昌骨折手术,老家的家底几乎都翻出来了。 他还问过大哥刘忠国,家里钱是一分不剩。 粮食凑合凑合,也就够俩月消耗。 现在还能就些野菜榆钱之类。 等到青黄不接的时节,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难怪李秀英不愿意让孩子们多跑多跳了。 赵瑞刚宽慰道:“大嫂,别太担心,总会有办法的。还有我们呢!” 刘秀英一想到刘彩云一下子拿出一百多块钱的住院费,怕是她家的家底儿也被掏空了,就又心疼又发愁。 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点头,坐回去继续纳鞋底。 赵瑞刚一把抱起小铃铛,揉揉她头发:“宝儿想不想爸爸?” 小铃铛亲昵地搂着赵瑞刚:“嗯,铛铛都好久好久没见到爸爸啦!” 赵瑞刚忍不住轻笑。 一侧头,又看到那三个小心翼翼偷瞄他的臭小子,不由心中一软。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油纸包,打开是一小包煮花生。 “铁蛋的弹弓该换皮筋了吧?虎头裤子都破了,是不是又爬树了?还有柱子……” 他抱着小铃铛蹲下来,轻轻刮了刮柱子的鼻尖,“你是不是又偷吃奶奶腌的咸菜了?” 一番说笑,几个臭小子立马对他亲近了几分。 接过赵瑞刚递过来的花生,跑到李素英身边吃了起来。 “彩云在正屋陪着娘呢。”李素英道。 “嗯,我去看看娘的情况。” 一提及此,李素英又叹了口气:“你大哥捎了口信儿,说爹已经醒了。但娘不放心。一想到爹受伤,她就吃不下睡不着的。还好有彩云开解着。” “行,我去看看。” 赵瑞刚说着,就要放下小铃铛。 一天一夜没见爸爸,小铃铛黏赵瑞刚黏得厉害,死活不肯从赵瑞刚身上下来。 赵瑞刚无奈,只得抱着小铃铛去了正屋。 煤油灯在柜桌上忽明忽暗。 老娘王秀娥正对着彩云絮叨:“这住院费就像个无底洞,往后可咋办啊……” “妈妈,姥姥……” 小铃铛喊了一声,朝着刘彩云伸手。 刘彩云一抬头:“你来啦。” “嗯,我不放心,来看看娘。”赵瑞刚顺势放下小铃铛。 对着老娘王秀娥道,“娘,您别太担心。好歹爹的腿算是保住了。大夫说只要好好修养,将来不会落下什么毛病的。” 王秀娥苦着脸一笑:“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你!老爷子之前对你那样,你都没计较,还肯拿出钱来帮我们……” 赵瑞刚打断她的话:“娘,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彩云是我媳妇儿,你们就是我的爹娘。哪有看着爹娘遭罪自己不出力的。” 说着抬头看向刘彩云。 刘彩云也正看向赵瑞刚。 四目相对之下,刘彩云不由有些脸热,忙别过脸去哄小铃铛。 王秀娥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这小两口的情况。 这些天总听自家女儿说,女婿性子改了,现在既能干又顾家。 再不是之前的混模样。 对自己又体贴又关怀,感情很好。 这次老爷子出事,王秀娥见赵瑞刚一下子拿出一百多块钱,已经相信他现在十分能干了。 但他对于女儿的感情,终归没亲眼见到,总觉得心中不安。 眼下看他二人的神态,当真和刚好时候一模一样。 王秀娥心里总算踏实许多。 “好,好,你们两口子感情好,比啥都强。” 赵瑞刚知道他们一直在为后续治疗的费用发愁,便将今天修好车床的事儿说了一遍。 又道:“娘,您也别太发愁。我会想办法赚钱的。后续爹的医药费,总不会差太多。” 老娘虽然不懂车床,但也听王德昌念叨过几次,说好久都没修好。 现下听赵瑞刚说修好了,不由微微吃惊。 待看到赵瑞刚眼底的疲色,不由添了几分心疼:“唉,你这天天累得跟头牛似的……” “没事,我年轻,顶得住!”赵瑞刚一笑,转头对着刘彩云道, “明儿忙完手头的活儿,我就接你和铃铛去趟县医院看看爹。” 刘彩云正坐在炕边,把小铃铛打横抱在怀里。 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小屁股,哄她睡觉。 闻言,点点头道:“好。不亲眼看看总觉得不放心。” “那你今晚留在老宅陪陪娘,我明儿再来接你。” 这一天实在太累了。 离开老宅,返回家中。 赵瑞刚推门进屋,衣服都没脱,一头栽在炕上。 不一会儿,鼾声就混着窗外的虫鸣声响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准时叫醒。 经过一夜的好睡,赵瑞刚直觉得精神抖擞。 到底是年轻的身体。 再累再乏,休息一夜也就缓过来了。 赵瑞刚应付地吃了几口早饭,便来到菜园子里。 晨曦之下,微风吹拂。 赵瑞刚深吸一口气,混合着菜园特有的泥土香,只感觉神清气爽。 经过间苗的洋柿子苗,已经有十来公分高,可以移栽了。 赵瑞刚找来工具,刨出两道深浅适中的坑,撒上积攒的草木灰当底肥。 再用手指捋顺每株苗的根须,按照一定的间距放进坑里,确保根须舒展。 最后再覆上一层细土。 还特意留了两片嫩叶子在外面。 栽种完后,才进屋拎了一桶水出来。 用葫芦瓢舀水,慢慢浇灌在洋柿子苗根部。 忙碌完这些,看看时钟,快八点了。 又到了约好的分账时间。 第71章 分钱 赵瑞刚赶到六猴子家时,朱老五,老磕巴,老蔫儿几人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瑞哥来了!那咱们开始吧!” 六猴子一见赵瑞刚到来,立马从屋里拿出他那宝贝的袖套和记录用的一张废纸壳子。 几人又团团围坐在矮桌旁。 这两天六猴子共卖出去四组齿轮组套件。 手里整整有一百二十块钱。 “除去齿轮等零件成本十二块钱,咱们的纯利高达一百零八元。” 六猴子一边计算一边念叨。 赵瑞刚伸手示意他停一下:“昨天的轴件是从村里的车间拿的。这部分的成本得单算。” 六猴子当即说道:“我找大江叔打听了。以往车间按图加工一根这样尺寸的轴件,售价是七八块钱。” 赵瑞刚曲着手指在矮桌上敲了敲:“咱们利大,不能占村集体的便宜。轴件按照最高价八块钱来算吧。” 说完环视一圈,“你们的意见呢?” 只要是赵瑞刚提出来的,六猴子全都支持。想也不想就同意。 朱老五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朱老五小声说道:“他刘守江一根轴卖到八块钱,这也太贵了吧。咱们的轴到黑市也才一块钱,个头都差不多嘛。” 老磕巴也点点头附和。 老蔫儿旱烟锅子不离手,想了想也道:“按理说赵知青的提议,咱们不该有异议。但老五说的也有道理。” 赵瑞刚点点头:“我理解。大江叔加工的轴件,就是我按照齿轮组上轴件的尺寸来的。” “相同的尺寸,你们手里的轴件只能卖到一块钱,而车间加工的轴能到八块钱。价格相差巨大,也难免你们有意见。” “但是,你们手里的轴是拆下来的废件,边角都磕成狗啃似的。” “内径误差很大,表面还有锈迹。说实话,能卖回材料成本就算不亏。” 赵瑞刚示意六猴子取一根大江叔加工的新轴,放在矮桌上给大家看。 新轴件表面瓦光锃亮,泛着金属光泽。 朱老五三人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赵瑞刚继续道:“再看大江叔加工的新轴,每个尺寸都拿千分尺卡过。” “车削,铣槽,哪个工序不需要工夫?八块钱里,六块五都是加工费。” 老磕巴瞪圆了眼:“这表面亮得都能照见人影了……” “可不是!” 赵瑞刚把轴件往老蔫儿手里一塞。 “蔫儿叔可以对比对比。这新轴,买回去淬火加工一下,直接能用。但旧轴,几乎需要按照尺寸重新加工。” “况且,旧轴的确没几根能用的。要想继续组装齿轮组,咱们只能依靠车间加工了。” 老蔫儿摩挲着新轴件的光滑表面,喉结上下滚动几下。 最后把轴件往桌上一放:“是我们见识短了!就依赵知青的,八块就八块!” 六猴子又从一堆钱里划拉出八块钱,摆在另一边。 道:“那咱们要分的利就是整整一百块钱。按照约定,每人二十块!” 才两天时间,就赚了整整二十块钱! 朱老五高兴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涨红着脸,双手不断摩擦着:“嘿嘿!嘿嘿!咱也能挣这老多了!” 老磕巴同样兴奋,不断地催促六猴子:“猴子,快分吧!分了钱我好给相好儿买个雪花膏试试!” 朱老五一掌拍在老磕巴后脑勺:“他妈的就你惦记相好的!” 六猴子嘿嘿笑着:“好!分钱!” 手上利落地开始把钱分成堆。 老蔫儿突然用烟杆子压住六猴子的手:“先别忙。” 众人疑惑地看向老蔫儿。 “蔫儿叔,怎么了?”赵瑞刚也不明所以,问道。 “蔫儿叔,你刚不是同意这么分吗?怎么要反悔吗?”六猴子明显不悦。 朱老五和老磕巴也拉下脸来,嚷嚷着:“蔫儿叔你这是干嘛?还有意见?” 老蔫儿摇摇头:“误会了。我是想说,” 他扭头看向赵瑞刚,“我想提议,这次的钱抽一半直接给赵知青。剩下的,咱们四个再均分。” 这句话,在第一次分利时候,老蔫儿就提起过。 不过当时被赵瑞刚否定了。 没想到,这次分利,老蔫儿又提了这话。 朱老五和老磕巴立马闭嘴不嚷嚷了。 “蔫儿叔,没必要。咱们还是按照约定来。” 赵瑞刚再次拒绝。 老蔫儿道:“你老丈人家那事儿,昨儿晌午时候,大队里也给社员开会了。” 他啪嗒抽了一口烟,缓缓吐了出来。 “想必你也知道结果了。刘会计的算盘珠子都快打冒烟了,算来算去都不够给供销社还账的。” 朱老五,六猴子和老磕巴都沉默了。 社员大会他们也都去听了。 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队里几个队长和一些社员讨论得十分激烈。 有的表示刘德昌毕竟是给村集体的车间修车床受的伤,队里应该给报销。 至少要报一半。 但也有表示往年没有这个例,平时社员们上工时候磕了碰了都是自己承担。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队里的公积金就一分钱也剩不下了。 总之同情的有,但不支持报销的还是占大多数。 毕竟,要着眼于现实。 队里着实不宽裕。 去年的饥荒今年得还上。 队里欠供销社的种子钱,今年需要准备的化肥钱,桩桩件件都没有着落。 生产队队长刘永才挠破了头皮,最后也只能决定给予十块钱的补贴,但不给报销医药费。 然而十块钱,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赵瑞刚昨晚去老宅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但他也没有太在意。 毕竟实际情况摆在眼前,队里也没办法凭空变出钱来。 更何况,他一开始就没指望着队里能报销。 见此刻众人都沉默,他笑了笑道:“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咱们事先有约,凡事都要有个章程才能长远。这利咱们还是正常分。” 老蔫儿又要开口,赵瑞刚直接道:“要想合作长久,还是要遵守规矩。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 “我可是听说,去年秋收分粮,隔壁生产队临时改秤。现在社员见队长都绕道走。没规矩,生意做不长远的。” 朱老五嘟囔道:“可刘主任那边花费可不少啊。我听队长说,要养好,总得花好几百块钱呢……” 赵瑞刚道:“手术做完了,最难的一关已经挺过来了。” 说着,看向六猴子,“更何况,我还有别的财路。” 六猴子一听,立马会意一笑。 第72章 一家三口骑自行车 六猴子嗅觉十分灵敏。 昨晚在黑市遇到镇上农机修配厂的大檐帽后,他左思右想都觉得是个很大的商机。 从黑市一回来就跑到刘德昌家老宅门口蹲守赵瑞刚。 一见到赵瑞刚,立马就把黑市的情况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 生怕遗漏一个字,会影响赵瑞刚的判断。 赵瑞刚思索后,让六猴子找机会当着老蔫儿几人把这事儿再说一遍。 而现在,就是最恰当的机会! 一想到昨晚路上瑞哥的预测,六猴子就兴奋得心跳加速。 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对着另外三人道:“昨晚镇上农机配修厂的人摸到黑市,问我有没有成套的零件卖!” 说着,便把从大檐帽那儿得来的信息都说了一遍。 朱老五一惊:“他们咋也来黑市了?” 老蔫儿的烟袋锅子悬在半空忘了抽:“成套卖?咱们这点存货……” “不奇怪。” 赵瑞刚扫视一圈,道:“现在工业制品短缺,能凑齐整套的更是凤毛麟角。农机厂,汽修厂,哪家离得开零件?” 老磕巴闷声道:“可咱怎么知道人家要啥?” “设备型号!”赵瑞刚敲了敲桌面,“记下他们需要维修的机器型号,齿轮多大、轴径多粗,咱们可以按需搭配。” “对,就像昨天!”六猴子激动地说,“配修厂那人跟我说了急需配件的尺寸,我都告诉瑞哥了,瑞哥说可行!” 赵瑞刚接着说道:“咱们也不能只盯这一家。据我了解,镇上起码还有三家维修厂。” 老蔫儿的烟锅子突然“啪”地磕在桌上:“赵知青,你当真啥设备都能配?农机厂的脱粒机,汽修厂的变速箱……” “只要知道型号,大概率错不了。” 赵瑞刚语气笃定。 “现在做的齿轮组利润虽大,但太过局限了。咱们还有那么多的零件,完全可以多组些套件,用在不同的机器上。” 朱老五猛地一拍大腿:“老天爷!这要是成了,咱不得发?” 老磕巴激动地直搓手,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点头。 六猴子眼睛亮得像点了灯:“我一会儿就去镇上摸摸那些维修厂的底!” 赵瑞刚笑道:“所以,挣钱的路子我有。你们不用担心我家的困难。我相信,能扛过去的。” 见赵瑞刚如此坚持,老蔫儿也只好作罢。 “既然赵知青都这般说了,那我也就不再矫情了。”老蔫儿笑眯眯道。 朱老五和老磕巴也连连附和。 六猴子心中不由感慨:这几个老鸡贼,以前谁不是拼命地往自己手里划拉钱,生怕吃亏。 现在可好,言谈间,都有一种块八毛的不算钱的气势。 人呀,果然有了钱,境界就是不一样。 从六猴子家出来。 赵瑞刚便骑着大队的自行车,去老宅接刘彩云和小铃铛。 一家三口,朝着县医院出发。 小铃铛侧身坐在前梁上,好奇地左探探,右晃晃,开心极了。 这还是小铃铛第一次坐自行车。 “爸爸,车车好快呀!我都感觉风咬我的耳朵啦!” “嘿嘿,我们现在跑得比铁蛋哥哥快多啦!” “妈妈,快看快看,路边的树都在往后跑呢!” “爸爸,这个是什么呀?” “铃铛?它怎么和铛铛一个名字呀?” “哈哈,好好听,爸爸我也要摁一下!” “叮铃铃……叮铃铃……” …… 小铃铛的小嘴巴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两条小短腿兴奋地晃呀晃。 赵瑞刚时不时回应几句。 刘彩云坐在后座,手臂环住自家男人的腰。 男人的脊背坚硬,挺拔。 但好像,瘦了很多。 车轮碾过坑坑洼洼的土路,时不时颠一下。 “爸爸,我要下来!” 小铃铛突然嘟起嘴巴。 赵瑞刚“嘎吱”一声,急急地刹住车:“怎么了宝儿?” 刘彩云也奇怪问道:“还没到医院呢,是不是想嘘嘘?” 小铃铛顺着赵瑞刚身体滑到地上。 揉了揉自己的小屁股,颠颠跑到车尾,用手拉住车后座。 “好了,妈妈坐好,爸爸骑车吧!” 小铃铛扬着小脸道。 赵瑞刚和刘彩云面面相觑:“那你怎么办?” 小铃铛小眼一弯:“我在后面跟着车车跑!” 赵瑞刚更加奇怪了:“那怎么赶得上?” 刘彩云也愣了:“怎么不坐车?” 小铃铛小脑袋一歪:“坐的屁屁疼……” 赵瑞刚和刘彩云反应过来,立马忍不住哈哈大笑。 刘彩云蹲下拉开小铃铛的裤子偷偷看了一眼。 果然,自行车大梁在她嫩嫩的小屁股上留下一道印子。 “那也不能跑着呀,会追不上的。这样,妈妈抱着你坐后面,这样屁屁就不疼了。” 刘彩云既心疼又好笑。 自然,好笑的成分更多。 小铃铛立马张开小胳膊扑进刘彩云的怀里。 “能行吗?”赵瑞刚问。 “没事儿,铃铛坐我腿上,我抱紧就是了。眼看没多久就要到了。”刘彩云道。 赵瑞刚看了看前面,远远就望见县医院的青砖楼。 “也好,顶多再有几分钟就到了。那你搂紧我,我骑稳当点儿。” 很快,三人就到了住院楼外。 赵瑞刚停好自行车。 对着刘彩云道:“你带铃铛进去看看爹吧,我就不进去了。一会儿我跟大哥二哥聊聊就行了。” 刘彩云纳闷:“为什么不趁这时候进去说点好话?以前的别扭也该翻篇了。” 赵瑞刚却摇头:“现在我进去,恐怕会适得其反。” 刘彩云不解:“为啥?住院费手术费还是你拿的钱呢!” 赵瑞刚道:“我只是单纯帮家里渡过难关。现在爹躺在病床上,正是心气儿最不顺的时候,我贸然进去,他转头再一动怒,伤口崩开可怎么办?至于修复关系,以后再找机会吧,不急在这一时。现下,爹身体最要紧。” 赵瑞刚一边说着,一边从车框里拿出一个布兜子。 里面是他煮的一些鸡蛋和一小包白糖。 还有老娘蒸的掺了白面的窝窝头。 刘彩云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赵瑞刚的意思。 自家老爹好面子,而现在又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如果赵瑞刚拿着钱出现在他面前,那无论赵瑞刚的本心是什么,老爹都极容易误解。 想到此,刘彩云也就点点头。 一手接过布兜子,一手牵着小铃铛进了住院楼。 第73章 老爷子的态度 病房里,消毒水味儿有点刺鼻,几张铁架床挤得满满当当。 好在目前只有刘德昌一个病人。 床尾的搪瓷盆里泡着泛黄的绷带。 刘德昌斜靠在摞起来的棉被上,打着石膏的右腿吊在铁架上。 做完手术才两天,石膏包裹的右腿依旧肿胀。 时不时传来的刺痛让他忍不住攥紧床单。 尤其是晚上,总是疼得一宿睡不着。 所以白天看起来有些精神萎靡。 因着老爹刚做完手术,吃喝拉撒都在病床上。 大哥刘忠国和二哥刘忠民贴身伺候。 精神上的压力加上身体上的疲惫,导致眼眶也深深凹陷,眼球布满了红血丝。 刘彩云推门进去时,就见大哥刘忠国正在用淡盐水擦拭老爹干裂的嘴唇。 二哥刘忠民蹲在床边,手里攥着块咸菜疙瘩。 “爹!”刘彩云声音有些发颤。 在她印象中,老爹一直精神抖擞,身体强健。 还从没有过现在这般虚弱的模样。 “铃铛来啦!”刘德昌深陷的眼窝亮了几分,嘴角往上扬了扬。 “姥爷!”小铃铛挣脱刘彩云的手,羊角辫一晃,就跑到了床边。 “姥爷,你的腿怎么抬这么高呀!” 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刘德昌顿时哭笑不得。 刘彩云转向大哥刘忠国问道:“爹怎么样了?大夫有说什么时候能出院吗?” 刘忠国接过刘彩云手里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 又朝门外探头看了看,才回道:“大夫说骨折的地方复位很好,就是肿得厉害,得等消肿才能出院。” 边说边拿出袋子里的东西:“医院食堂的饭清汤寡水的,你带来的窝窝头正好!” “呀,还有鸡蛋?”刘忠国不由惊呼,“还带了白糖?” 刘德昌看了看大儿子手里的鸡蛋,又看向女儿。 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家里鸡下蛋了?留着换盐吧……” “您就吃吧!”刘彩云剥好一个鸡蛋塞进老爹手里。 “大夫叮嘱过您身体要多补补。这是瑞刚从大江婶儿家换的。” 一听赵瑞刚的名字,刘德昌又闭上了嘴巴。 刘彩云看了一眼小铃铛。 小铃铛十分机灵,利落地爬到病床上,举起刘德昌手里的鸡蛋就往他嘴里塞。 “姥爷要乖乖吃鸡蛋,吃了病才能好!” 刘德昌脾气再倔,也抵挡不住软软糯糯的外孙女,瞬间嘴里被塞满了鸡蛋,含糊不清地笑了起来。 刘彩云转头看见墙角桌上放着个铝制饭盒,水汽正从盒盖缝隙里钻出来。 “哦,是米汤。刚从食堂打的。”二哥刘忠民道。 “米汤就咸菜,老这么吃怎么行?”刘彩云忧心道。 大哥刘忠国道:“爹老说没胃口,除了喝点汤,别的啥也吃不下。” 刘彩云又忧心忡忡地看向自家老爹。 也不知是经历了这次事件想通了,还是因为刚做完手术没精神,老爹对自己的态度好了很多。 刘德昌在外孙女的“哄骗”下吃了一个鸡蛋,半个窝窝头,又喝了半盒子米汤。 脸色明显好了很多。 他用手拍了拍小铃铛的头,还是有点虚弱:“等姥爷好了,给我们铃铛做木头小马!” 小铃铛拍着下手笑嘻嘻道:“好呀好呀!我要会跑的小马!” 病房里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德昌看向刘彩云,顿了顿,道:“叫他过来吧。” 刘彩云吓了一跳:“什么?” “我知道赵瑞刚就在楼外边,叫他来吧。” 刘彩云一时摸不准老爹的意思,手不由自主地抠着衣角,站在原地不动。 “爹,您刚做完手术,还是先歇着吧……” 刘德昌板起脸,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让你叫,你就叫!我又不会吃了他!” 刘彩云还是有些犹豫。 这时候爹见赵瑞刚干嘛? 万一再动怒,伤口严重了可怎么办? 大哥刘忠国默默把搪瓷缸放在床头柜上。 二哥刘忠民用手指戳了戳她后背,压低声音道:“去叫吧,老爷子心里有数。” 刘彩云这才一步三挪地下楼,叫了赵瑞刚进来。 赵瑞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门内传来刘德昌粗重的喘息声。 推开门的瞬间,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见赵瑞刚进来,刘德昌凹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坐吧。” 刘德昌的声音闷得像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短暂的一片寂静。 “当年……”刘德昌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我打你骂你,嫌弃你,不肯把彩云嫁给你。”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冷笑。 “现在倒好,若没有你,我这条腿就废了。” 进门之前,赵瑞刚也猜不透刘德昌的态度。 此刻,听到老丈人这般说,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 笑了笑,说道:“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终归是一家人。” 刘德昌闭上眼睛,沉默好一会儿才重新睁眼,缓缓说道: “当年……我这傻妮子偷偷出门去找你,被我撞见,我把她关在家里三天,她绝食,说死也要跟着你……我虽然百般不愿,但也知道改变不了什么。” “这傻妮子的性格我比任何人都了解,认准的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后来你也太不争气!活得就像个混球,那日子过得,要吃吃不饱,要穿穿不暖!你真当彩云娘偷偷接济你们,我一点不知道吗?!” “彩云,在家当闺女时,我养得多好,嫁给你之后,瘦成什么样!” 不像以往,一提这茬就爆炸。 这一次,刘德昌的情绪十分稳定。 全程,都盯着赵瑞刚的双眼。 而被这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赵瑞刚只感觉背后生芒。 是呀。 以前那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刘彩云坐到床边,轻轻额头轻轻靠在刘德昌那瘦得只剩骨架,却依然宽厚的肩膀上,道:“爹,这么多年,让你操心了。” 刘德昌继续盯着赵瑞刚。 “老大跟我说,手术费住院费都是你出的。没有你,我老头子后半辈子就算废了。” “老二还跟我说,你现在性情变了,对彩云和铃铛好得很。” “原本我是不信的,可今天看到我女儿和外孙女的样子,我信了。” “这年头,能不能吃饱饭,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以前的事儿,就暂时过去吧!至于这次收手术费,我刘德昌办事从来不忸怩捏捏,得谢谢你!” 二哥刘忠民一脸的诧异,喃喃道:“老爷子,这不是您风格呀!嗐,我这拳头都攥紧了,就等您摔杯为号,揍这小子一顿,结果您原谅他了,害我空欢喜一场,不早说!” “显着你了是吧!” 刘德昌忍不住朝老二瞪一眼。 要不是躺床上不能动,真想给这个傻小子一巴掌。 第74章 糖真甜 其实,听到老爹说的话,刘彩云心中也大感意外。 三年前老爹抄着扫帚把赵瑞刚打出家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此刻却听到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刘彩云眼眶瞬间滚烫。 “爹……” 刘彩云的声音微微发颤,慌忙抬手抹了把脸。 把氤氲在眼眶的水汽抹掉。 在二哥刘忠民咋咋呼呼的笑声里,她目光看向赵瑞刚,又落回到老爹身上。 “爹,您好好养着,等您出院,我给您蒸榆钱窝窝头。” “就放最甜的红糖,比供销社卖的点心还香。” 小铃铛不知何时蹭到她腿边,抱住她的胳膊摇啊摇:“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刘彩云低头亲亲女儿的发顶:“馋猫!少不了你的!”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刘德昌咳嗽一阵,挥挥手对赵瑞刚道:“行了,该看看了,该说说了,带着彩云和铃铛早点回去。路远,别贪黑。” 赵瑞刚点头:“好。” 又叮嘱了几句,就准备带着刘彩云和小铃铛往外走。 刘德昌又喊:“等下!” 赵瑞刚回过身:“爹,怎么了?” 刘德昌脸色低沉:“刚来那会儿铃铛就跟我抱怨,说这一路颠得屁股都疼了。你这当爹的,就不能找个厚垫子裹在大梁上?这种事儿还得老子提醒你?忒不像话!” 赵瑞刚和刘彩云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赵瑞刚应道:“知道了。” 大哥刘忠国送他们一家三口出医院,顺便交流交流信息。 赵瑞刚道:“家里一切都好,娘也好,大哥不用担心。爹这边,就劳累你和二哥了。住院费还够不够?” 刘忠国憨厚一笑:“伺候自家老子,说什么劳累不劳累的。住院费够了,你那天拿来的六十块钱还剩四十多呢。” 说着看向赵瑞刚,“老爷子态度有转圜,这是好事儿。” 赵瑞刚笑:“是啊,我还以为老爷子今天见我,又得破口大骂一顿呢。骂我倒没什么,就怕一动怒,伤了伤口。” 刘忠国道:“昨天刚醒就骂了我和老二,嫌我们送他来医院了,怕花销太大,拖累了家里。” “唉,不断嚷嚷着要出院,还扬言要起来,打断我和老二的腿呢!” 赵瑞刚想了想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 刘忠国继续道:“还好有大夫在,训了老爷子一顿,他才安生了。” “老二脾气急,当下就把你的事儿都说给老爷子了。” “当时我都吓一跳,生怕老爷子听了受刺激,对腿伤不好。” “谁知,他听着那些话,竟不再闹了。” “妹夫,得亏有你。这次的情,大哥记在心里了。” 刘忠国眼神十分真诚,用力拍拍赵瑞刚的肩膀:“我一定会尽快还你钱的!” 赵瑞刚脸色一沉。 缓了缓才道:“大哥,老爷子今天的话,就是认我是一家人了。难道大哥还不认?” 刘忠国一听,不由涨红了脸,连连摆手:“没……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瑞刚知道他老实憨厚,也不再逗他,直接道:“大哥,一人有难,一家人一起扛。既然老爷子认了我,那我也就是家里的一份子。既然是一份子,也就该出一分力。” 刘忠国喉头堵住,半天才说出话来:“可是,可是彩云毕竟是嫁出去的……” 赵瑞刚摆摆手:“嫁出去了也改变不了血缘亲情。大哥以后别再那样说了。” 刘忠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搓搓手,摸摸头,颇有点窘迫。 这时候也到了医院门口,赵瑞刚便叫刘忠国赶紧回去了。 出了医院,刘彩云突然用力在小铃铛脸上亲了一口,又回身笑盈盈地看着赵瑞刚。 小铃铛一脸懵:“铛铛屁屁疼,亲脸蛋干嘛?” 赵瑞刚也觉心情大好,看看日头正好,便提议带着她俩在县里的供销社逛逛。 一进供销社的门,首先看到的就是墙上贴的醒目的红色标语“发展经济,保障供给”。 赵瑞刚环视一周,县里的供销社比村里的宽敞三倍不止。 货品也更加齐全多样。 靠墙的玻璃柜台里,上海牌手表摆放在红彤彤的绒布上。 另一边铁皮饼干盒上,印着胖乎乎的娃娃。 布匹区更是琳琅满目。 这里的花布比村里多了十几种。 的确良、府绸、灯芯绒……都叠得整整齐齐。 刘彩云指尖轻轻划过一些漂亮的布匹,又直直盯着旁边的缝纫机看了好久。 眼里满是艳羡。 赵瑞刚眼尖,自然看到了她的样子。 每经过一个柜台,小铃铛都好奇地凑近去看看。 供销社里人不少,熙熙攘攘的。 有的在用布票换盐,有的在指着高出的胶鞋讨价还价。 售货员们统一服饰,带着蓝色袖套。 在柜台后面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小铃铛左瞧瞧右看看。 一会儿鼻尖凑近玻璃柜台新奇地喊:“哇,那个纸会发光!” 一会儿又指着货架顶端开心地喊:“哇,那个铁盒子会唱歌!” 刘彩云顺着她手指望去,就见一台收音机裹着红绸布,标价牌旁别着醒目的“特供”标签。 刘彩云不由笑道:“那是收音机。” 说着转头对赵瑞刚叹道:“还是县里的供销社货品全。这东西在咱们村里可买不到。” 赵瑞刚点头道:“咱们也买些东西回去。” 一家三口在人群中穿梭,很快便买了不少日用品。 给小铃铛买了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小铃铛小嘴儿鼓囊囊的,眉眼弯成了月牙。 从供销社出来,旁边不远就是新华书店。 赵瑞刚带着小铃铛在新华书店里转了一圈,出来时小铃铛怀里就抱着好几本小人书,笑得合不拢嘴。 刘彩云摸摸女儿的小辫子:“都买了什么呀?” 小铃铛踮着小脚儿给刘彩云看:“爸爸给我买了大闹天宫,哪吒闹海,三打白骨精!” 说完就宝贝似的抱紧,“等姥爷回家,铛铛给姥爷讲故事!” 赵瑞刚忍不住夸了一句:“宝儿真懂事!” 看看日头,已经不早了。 该回家了。 鬼机灵的小铃铛,显然没玩够,听说要回家便嘟起肉嘟嘟小嘴儿。 赵瑞刚对这副表情,没有任何抵抗力。 急忙剥开一块水果糖,塞进小嘴巴里,又从一堆东西里掏出一块厚厚的棉垫子,裹在自行车前梁上。 用手拍了拍,道:“宝儿上来试试!” 小铃铛坐在暄软舒服的垫子上,立马开心起来。 等刘彩云侧身坐在后座上,赵瑞刚回身,将另一块水果糖塞进刘彩云嘴巴里。 说了句“小宝有糖吃,大宝也有”,便奋力蹬车。 刘彩云脸一红。 大宝? 这人的嘴,越来越贫。 不过。 这糖,是真的甜。 第75章 胡秋菊受伤 风尘仆仆赶回家,休息了一会儿,刘彩云便要去老宅看老娘。 赵瑞刚用自行车驼上一些粮食陪着一起送过去。 刘彩云喊小铃铛,带上些糖果去老宅跟哥哥们分享。 小铃铛急得一捂装糖果的口袋,扭头噘嘴:“不要!都是我的!” 刘彩云皱眉训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小气!你忘了哥哥们省下煮地瓜都给你吃了?妈妈教你的孔融让梨都白教了!” 伸手就要去拿她的糖果袋子。 小铃铛往后跳了半步,把口袋捂得更结实了:“糖果是铛铛的!不给!” 刘彩云气冲冲上前就要拍她屁股。 赵瑞刚蹲下身子,挡在刘彩云和小铃铛中间。 用手轻轻拨开女儿挡在眼前的乱发:“宝儿,爸爸问你,要是你的糖多得像天上的星星,那你愿意分给哥哥们吗?” 小铃铛眨巴眨巴眼睛,偷偷打开口袋瞄了一眼:“那……那可以分给他们。” “这不就结了!” 赵瑞刚笑笑,把小铃铛一缕翘起来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 转身看向刘彩云:“铃铛还小,不要给她灌输分享的心理。要让孩子知道,分享不该是被逼的。等哪天她觉得糖果多到心里踏实了,自然就会想分给别人了。” 刘彩云咬着嘴唇不说话。 小铃铛从爸爸身后探出脑袋,小手还死死地攥着装糖的口袋。 “等铛铛攒够一百颗糖果,就分一半给哥哥们!”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把糖果袋子搂紧了些:“现在可不行!” 赵瑞刚笑着起身,轻轻拍了拍小铃铛后背:“行,你的糖你说了算。不过要是哪天想分享了,爸爸陪你一块儿去送。” 刘彩云看着像小猫一般护食的小铃铛,也哭笑不得:“好好好,你自己决定。” 说着觑了赵瑞刚一眼:“你就惯着她吧!” 赵瑞刚笑笑没再说话。 待给老宅送完粮食,赵瑞刚便赶紧回家准备稿件。 天一擦黑,他便带着翻译完的稿子和册子去黑市见胡秋菊。 黑市里,远远一望,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手电筒光。 赵瑞刚在约定地点等了好久,却不见胡秋菊出现。 爽约了? 赵瑞刚正准备离开,就见远处有个漆黑的身影朝他走来。 这人着装古怪。 农历四月的天气,竟然裹着长长的风衣。 大大的立领竖起来遮住半张脸。 头上戴着帽子,宽大的帽檐遮住眼睛。 “抱歉,来晚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 正是胡秋菊。 如果不是她主动出声,赵瑞刚都认不出她来。 胡秋菊走近一些,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摘下帽子,翻下衣领。 赵瑞刚见她额头上裹着的绷带,脸上还挂着血痂,不由问道:“你这是?” 胡秋菊爽朗一笑:“伤了。还好命大,不然你就没机会见到我了。” 没有过多解释,看了看赵瑞刚,问道:“那傻大个儿没跟来?” 赵瑞刚无语:“我二哥有事儿。” 其他也不多说,利落地交稿子,结账。 胡秋菊爽快地递给赵瑞刚三十二块钱和一小叠票据。 又从大衣内口袋摸出一个小红皮本子递给他。 “这是?” 赵瑞刚接过小本子,就着手电筒的光看,就见封皮上写着烫金的两个大字“聘书”。 胡秋菊笑道:“上次说的惊喜。” 赵瑞刚翻开封面,内页有一段正式的聘书内容—— 赵瑞刚同志: 因本研究所承担科研项目工作需要,特聘请您担任该项目的俄语文件编外翻译,协助开展相关研究工作。 聘期为一年。在此期间,研究所将按照每千字三元的标准向您支付劳务报酬。 希望您在工作中认真履行职责,积极与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协作,为项目的顺利进行贡献力量。 此致 敬礼! 下面落款是鞍阳市四0二机械研究所。 赵瑞刚知道,这个聘书有一定的含金量。 这样一来,他就算是有个正式的编外身份。 但他还是颇感意外:“你知道我名字?” 胡秋菊得意一笑:“调查个人,对我来说,手拿把掐。” 赵瑞刚沉默了。 看来自己的身份背景已经被她调查得清清楚楚。 不然研究所不会出具这般正式的聘书。 鞍阳市四0二研究所,赵瑞刚也有耳闻。 前世中,这个研究所在模具方面颇有建树。 这个领域,正好也是赵瑞刚最擅长的方向之一。 这次的编外翻译身份,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好。我接受贵所的聘书。”赵瑞刚伸出一只手,“以后就是一个单位的同志了,多多关照。” 胡秋菊大方地同他握了握手:“这样就方便多了,以后可以直接去你家里收稿子,不用再摸黑来这个鬼黑市了。” 说完又递给赵瑞刚一些需要翻译的俄语文件。 两人约定好交稿日期,赵瑞刚收好聘书和文件,转身就要走。 “诶,等等。” 胡秋菊突然喊住赵瑞刚。 “你常在黑市这边,见没见过类似的这种零件?” 胡秋菊摊开手掌,露出一个方形的零件。 手电筒的亮光照在零件上,银白色的金属表面在光线下流转着细微的珍珠质感。 赵瑞刚心头猛地一惊。 这分明是钨钢模具上的配件,镁铝合金的燕尾榫滑块! 没想到,查了许久的钨钢模具,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新的线索。 但赵瑞刚不露声色,道:“没见过。你再找其他人问问。” 胡秋菊略有失望,小心地收起零件,道: “帮我打听打听。如果有线索,早点告诉我。我有重谢。” 赵瑞刚不想这么快结束交谈,想套取更多信息。 便故意问:“这个零件并不起眼,很值钱吗? 胡秋菊犹豫了一下,显然是在衡量,该不该跟他多说。 思索片刻,大概是想到赵瑞刚比较干净的背景,便坦然道:“都是同志,跟你说说也没关系。” 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血痂,“看到没,就是被这小玩意儿给闹的。” 赵瑞刚惊讶:“你抢别人东西,被人打的?” 胡秋菊怒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赵瑞刚暗自腹诽:你敢说没抢过陈学深的零件? 第76章 利润和危险并存 胡秋菊继续道:“不过你说的,倒也不全错。” 赵瑞刚忍不住轻笑一声,看,我说什么来着! 胡秋菊对他的笑很不满意,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为了得到这个小东西,我跟那些歹人起了冲突。你是不知道,当时我一对二,我这样一下,肘击,嘿,再一个扫腿!” 胡秋菊说到兴头上,比划起来。 “最后,一个被我打断了腿,一个被我割了喉管!” 不等胡秋菊说完,赵瑞刚扭头就走。 “走什么?”胡秋菊一把扯住他的肩膀。 赵瑞刚正色道:“大姐,我只想安安稳稳赚点钱,不像牵扯到这种打打杀杀的案子里。” 胡秋菊一脸阴谋得逞得笑:“嘿嘿,已经晚了!从你看到这个零件开始,你就已经被卷进来了!” 赵瑞刚心中不满:“你这是害我!” 胡秋菊拍拍他肩膀,带着一分鄙夷两分仗义:“瞧你这胆量!放心,有秋菊姐罩你,你不会有危险!” “况且,有点危险怕什么?你吃黑市这口饭,难道连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赵瑞刚自然明白胡秋菊话里的意思。 其实,他也早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毕竟,黑市是一个利益和危机并存的地方。 小打小闹没关系,一旦牵扯的利益大了,难免会有些不好的事情找上门。 所以重生以来,他一直小心谨慎,控制着步伐。 避免突然引起注意,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不想理会胡秋菊的这番话,只是不想被稀里糊涂地卷入到危机当中而已。 见赵瑞刚神色纠结,胡秋菊心中暗暗给他贴上了胆小贪财的标签。 但并不反感。 越是胆小贪财,越容易掌控。 胡秋菊笑着安抚道:“我只是说得严重,其实未见得真危险。你先帮我找线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赵瑞刚离开后,胡秋菊也拉起衣领,压低帽檐,消失在夜幕中。 回家途中,赵瑞刚不断思索胡秋菊的话。 这个女人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当真。 说断腿割喉时候的轻松状态,像是玩笑。 但看她脸上头上的伤,又像是真的。 毕竟她的身手,赵瑞刚也是见识过一二的。 自己二舅哥膀大腰圆的民兵汉子,在这样一个女人的手下都走不过三招。 那她得遇到怎样的劲敌,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这女人不简单。 自己与她相交甚浅,仅仅见过两次面。 这人就能把打杀别人的秘密告诉自己,说明她内心极为自信。 再看她背后调查自己,也说明她的掌控欲和目的性,都很强。 赵瑞刚心中也有顾虑。 钨钢模具是当之无愧的“工业脊梁”,他肯定要追查。 在这个凭票供应,一切物资都需精打细算的年代,一套钨钢模具的使用寿命直接影响着整条生产线的产出,甚至决定着某个行业的发展进度。 这背后的技术和关系颇大,他既然知道了,就决不能束手不管。 但要不要和胡秋菊合作,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但好在,这事儿不急做决定。 根据上一世的经验,他知道钨钢模具是在七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才得以大力发展。 而现在还仅仅处于摸索阶段。 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很多。 现在自己的首要任务,还是大量搞钱,帮老丈人一家渡过难关。 时间飞逝。 生活有条不紊地前行。 赵瑞刚给老宅送了两次粮食,老丈人王德昌在医院恢复顺利。 大哥二哥轮流回来两次,每次都是好消息。 这段时间六猴子所展现出来的机灵和悟性,远远超出了赵瑞刚的预期。 这家伙只跑了两次镇上,就掌握这类赚钱模式的精髓。 他头一天上午四处拜访配修厂和农机站。 下午将设备和零件信息带回。 第二天就带着赵瑞刚配好的套件去兜售。 忙得像个陀螺。 但不论是与配修厂人员的沟通,还是技术参数和规格的记录,他都能把每件事情办妥。 颇有销冠的潜质。 而老蔫儿,朱老五,老磕巴三人,在几次分账的刺激下,表现得就像三只打了肾上腺素的老鼠。 四处挖门盗洞,活跃关系,收拢零件,乐此不疲。 而赵瑞刚的忙,不在体,在心。 白天,他要将六猴子带回的散碎信息,与老蔫儿三人淘回来的零件,进行整合,制定套件方案,再查缺补漏。 缺少的个别关键零件,还要亲自指导大江叔在车间加工。 到了晚上,再挑灯翻译文件。 抽空还要整理菜园,去老宅,跑医院。 就这样,六猴子,老蔫儿三人,外加瓦窑村加工车间,在赵瑞刚的串联下,俨然形成一台赚钱的机器。 若在后世,完全可以注册一家公司。 但这个年代,可不现实。 赵瑞刚作为赚钱机器的实际掌控者,获利最大。 每天都有将近三张大团结进账。 再加上他翻译文件的稿酬,刘彩云的小箱子渐渐殷实起来。 而距离老爹出事,小箱子被掏空,才仅仅过去十来天。 如今,不仅老爹住院开销得到解决,积蓄也开始慢慢恢复。 自从两天前再次去医院探望完老爹,刘彩云便十分开心。 今天晚上归置完小钱箱子,竟不自觉地哼起小曲儿来。 赵瑞刚趴在炕沿整理稿子,看着妻子满心欢喜的样子,不由笑道:“前两天你说等钱箱子装满了会有惊喜。透漏一下,什么惊喜?” 刘彩云坐在炕边,俏脸微红:“还没满呢,急什么!” 赵瑞刚道:“最多也就五六天的事儿。” 刘彩云嘴角一扬:“那就等五六天以后!” 赵瑞刚看着妻子泛红的脸颊和尖尖的下巴,心里忍不住有些发痒。 扭头对坐在炕上翻小人书的小铃铛说道:“宝儿,玩儿一次不能说的秘密游戏好不好?” 小铃铛笑嘻嘻拍手喊好。 赵瑞刚立马捂住小铃铛的眼睛,身体往前一探。 照着刘彩云的脸颊“吧唧”就是一口。 刘彩云又羞又恼,用力推开他,张口就想骂。 赵瑞刚却已经松开了小铃铛的眼睛,道:“秘密我告诉妈妈了,你去问妈妈吧。” 说完,笑着转身掀门帘出去了。 小铃铛立马回身扑进刘彩云怀里:“妈妈快告诉铛铛,爸爸又说了什么秘密呀!” 第77章 傍晚的小院里,一起浇地 刘彩云被赵瑞刚的无赖行径,整得无语。 捏了捏小铃铛的脸蛋儿,道:“秘密就是,你也三岁了,不能每天只知道疯玩儿,回头跟你铁蛋哥哥学认字!” 小铃铛立即噘起了嘴巴。 晚上,月亮悄悄爬上树梢。 照得屋子里有些亮。 小铃铛像个大字一样摊开着小胳膊小腿儿,睡的小肚子一鼓一鼓的。 赵瑞刚拎着一桶水来到院子里。 两天没整菜园子,土都有些干了。 刘彩云拿小薄被轻轻盖在小铃铛身上,也轻手轻脚地跟着出来。 圆月当空,星子微颤。 月光把新架的丝瓜藤架影子拉得老长。 几垄洋柿子苗和小菠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老海棠树的枝桠在夜风中轻轻地晃呀晃。 刘彩云和赵瑞刚一人一把葫芦瓢,悠闲地给各种苗子浇着水。 一边浇水,一边聊天。 谈及这些天的收入,刘彩云的表情有些严肃。 “赚钱的速度太快了,我都有点害怕。” 赵瑞刚不由觉得好笑:“快点儿赚钱还不好?” 刘彩云停下手里的动作,正色道:“咱们是获利者,自然希望越快越好。” 她停顿了下,又道:“但是在外人看来,你是躺着获利,没有成本地挣钱。时间长了,怕是有人会眼红。” 赵瑞刚把一瓢水洒完,看向刘彩云:“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了?” 刘彩云压低声音:“我上工时候,听说西头老张家的二小子,昨儿在晒谷场那边嚼舌根,说你靠着零件,挣的钱够买十几袋白面。” 赵瑞刚笑道:“嚼就嚼吧,咱又没占公家便宜。再说,村里倒卖零件的也不在少数。” 刘彩云把瓢重重搁在青石板上,惊飞了菜畦边的纺织娘。 “说得轻巧!前儿王大娘来借盐,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你现挣了多少。还有东头的刘会计,见我就问家里是不是要换砖瓦房……” 刘彩云攥紧衣角:“你少与村里人打交道,所以不太知道。这年头,农村里谁家冒个尖儿都会招人恨。老李家去年养了十几只下蛋鸡,结果半夜鸡窝让人掏了,鸡脖子都给拧断了!” “还有村西的老王家,之前好容易攒了一些钱,修了两间砖瓦房。怎么那么巧,刚修好屋,下了场大雨就冲毁了半边呢?” 刘彩云抿了抿嘴唇,这样的例子实在不少。 她从小到大在村子里见过太多。 要说是意外,可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意外呢。 人的劣根性,怕你有,嫌你无。 最好就是大家都一样,同吃同住,谁也不要拔尖儿,不要冒头。 赵瑞刚是京城下乡来的,对农村的生活并不十分了解。 刘彩云叹了口气,继续道:“现在看,六猴子和蔫儿叔他们还好。但……” 她用手指了指院墙隔壁,“但大江叔呢?大队长那边呢?生产队其他人呢?别忘了,你用的可是集体的车间车床。” “我也是怕有些人眼红得蒙了心,去公社告黑状。” 赵瑞刚看向刘彩云的眼神变了变。 没料到自家媳妇不仅没被赚钱的速度冲昏头脑,竟然能想到这一节。 事实上,这也是赵瑞刚近期正在思考的问题。 在这种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农村部分劣根性在生存压力下被放大。 因为资源的稀缺,很多人都陷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怪圈。 对稍有起色的人家就充满了嫉妒,甚至有人会用造谣、破坏等方式来宣泄不满。 很多时候,人情关系表面热络,实则暗藏攀比与算计。 一旦有人冒尖,便成为众矢之的。 同时在这个集体观念浓厚,没有私营企业苗头的年代,利润分配也一直是不易解决的症结。 赵瑞刚大致有思路。 但既然此刻刘彩云提起,索性问道:“那你有什么看法?” 刘彩云认真想了想,才道:“其实说到底,最关键的还是生产队队长的态度。要不咱们去找大伯聊聊?” 赵瑞刚摇头:“不要去,至少目前不要去。” 刘彩云疑惑:“为啥?” 赵瑞刚道:“那天是队长送咱爹去的医院。大概需要多少花销,他心里有数。也知道我在做的事情。这里面能有多大的利润,相信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要是犯忌讳的话,他早就找我谈话了。但他一直没找过我,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刘彩云惊讶:“难道大伯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瑞刚点点头,道:“有些事情,我只要不主动去提,他还可以当做不知道。但我若提了,他在大队里也会很难做。” 刘彩云聪明,很快就想通了道理。 当即道:“那我明天就嘱咐老娘和大哥二哥他们,平时口风严一些。尤其我二哥那个大喇叭,不许他再满世界吆喝了!” 赵瑞刚被刘彩云提起二哥就愤愤然的样子,逗笑了。 刘彩云想了想,又愁道:“可村里眼睛这么多,谁家冒个尖,都会眼巴巴盯着。咱们光靠口风严也不成……” 忽然又计上心头,眉毛一挑,“诶,我有个主意!” 赵瑞刚问:“什么?” 刘彩云狡黠一笑:“我二叔那一家子,你还有印象吧?” 赵瑞刚疑惑道:“你家和二叔家,很多年不来往了吧?我记得咱俩结婚,他家人也没露面。” 刘彩云面色带着些怒气:“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矛盾了。但你绝对想不到,前几天我二叔又做了什么事!他听说我爹腿断了,家里没了主心骨,竟然把我家的自留地抢过去了!我两个哥哥是晚辈,不好大张旗鼓地争。我娘又是个没主意的,加上那时候心里慌了神,也争不动。” 赵瑞刚当即道:“你怎么不早说!我来想办法!” 刘彩云一拉住他胳膊:“你一个当女婿的,更掰扯不清,不好出面。我倒是有个想法!” 刘彩云当即贴近赵瑞刚耳朵,把自己想法大致说了一遍。 赵瑞刚一听,立即举起大拇指,赞道:“一箭双雕,没想到我媳妇儿还是个女诸葛!” 刘彩云俏脸微红:“别乱叫!总之,这事儿你先别掺和,看我的!我法子不灵的话再找你出手。” 赵瑞刚看向笼罩一层银色月光的刘彩云,心里颇感自豪。 他能感受到刘彩云近期的变化。 那个曾经有主见有想法的刘彩云,回来了。 第78章 那三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农村波澜不惊的生活中,哪家出点意外或者事故,那可是大新闻。 至少半个月都会是村里老少爷们儿,婶子大娘的谈资。 而近期,瓦窑村最大的新闻,莫过于刘德昌的腿伤手术。 社员们一边在农田里挥汗如雨,一边七嘴八舌讨论着刘家大事件。 张老汉说老刘家烟囱里的烟都比往日稀薄了,看来开始发愁粮食了。 李大叔说刘家媳妇为了凑手术费,卖了家里的存量,挨家挨户地借钱不说,听说还把祖传的铜脸盆抵押给供销社了。 王大伯感慨这年头家里不能出一丁点意外,老刘家算是掏光了家底儿,彻底爬不起来了。 周家嫂子却冷笑一声,几个婆娘们立即围上来。 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刘家三闺女昨儿穿的可是的确良衬衫,去县城一趟还买了村里供销社早断货的红糖。 话语间满是怀疑与揣测。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有人说看见刘家媳妇在村口偷偷抹眼泪。 但更多人信誓旦旦称刘家家底厚,手术那点花销不叫事儿。 这些真真假假的传闻,弥漫在整个瓦窑村。 谈论起来,仿佛人人都变成福尔摩斯,从刘德昌一大家子人的言行举止中,小心地探寻证据。 但奇怪的是,刘德昌一大家子人,只要被问及手术和费用,就立即三缄其口。 连平时嗓门最大的老二刘忠民,都一脸苦色,闭口不谈。 其实,人们之所以热衷于谈论刘德昌,也并非全然关心或者八卦。 而是想通过刘德昌,猜测他家女婿赵瑞刚。 毕竟,村里可有不少传言,这个刘家的女婿,正在闷声发大财。 就在这种议论和猜测热度高涨时。 刘家两兄妹,突然齐齐找上刘德隆。 农历四月中旬的正午,日头已经带着几分灼意了。 刘忠民和刘彩云两兄妹像木桩子似的杵在刘德隆家门口。 刘彩云攥着豁口的搪瓷缸,缸沿上还沾着今早剩的玉米糊渣滓。 刘忠民挽着补丁摞补丁的裤腿,露出小腿上干活儿时被划伤的血痂。 “二叔,借点玉米面吧。” 刘彩云的声音被晒得干裂,“我家里没粮了……” 话没说完,门里就传来搪瓷碗重重摔在灶台的声响。 刘德隆叼着旱烟跨出大门。 烟锅里的火星子直溅:“当年分家产,你爹拿了老房子,我就守着这几垄薄地!这会儿还想找我借粮?” 刘彩云道:“二叔,就借给我们一点,熬过这一阵!” 刘德隆板着脸:“别管我叫二叔,我跟你们没关系,去去去,别堵着我家大门!” 刘忠民往前跨一步:“如果没粮,那至少把自留地还给我们!” “放你娘的屁!” 一听对方提到自留地,刘德隆像被踩了尾巴,对着他们啐了一口, “宅基地你家占着,柴火垛你家靠着,这会儿还想来抢地?想当年分家那会儿,你爹可没少扒拉好东西!” 刘彩云道:“我爹还在医院,以前的事儿我们当晚辈得跟你掰扯不清。” 刘德隆翻了个白眼:“你爹住院跟我有什么关系?早就分家了,没钱治病也别来找我!” 刘忠民也一副吃瘪的样子:“那自留地必须还给我们,我这儿一大家子呢,借的粮食都吃光了……” 刘德隆大手一挥:“谁种就是谁的,滚滚滚……” 大中午,正是家家户户吃饭的时间。 听到吵闹声。 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 王大娘踮着脚扒拉篱笆:“啧啧啧,亲叔侄为了口吃的闹成这样!” 老张头吧嗒着旱烟:“早就说老刘家没钱,村里还传啥发大财……” 话没说完,人群突然让出条道。 生产队长刘永才闻讯,扛着大锄头走了过来。 “刘德隆!” 大概了解完情况,刘永才把锄头猛地戳到地上,“你大哥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你做兄弟的,不帮衬就算了,咋还抢人家自留地?也忒不地道了!” “吃相太难看!” “这不就是趁火打劫吗!” 刘永才一带节奏,周围七嘴八舌的指责,就像暴雨一般袭来。 刘德隆的脸涨成猪肝色,烟杆子在手里抖得厉害。 “我……我当年分家时候……” “分个屁!”刘永才一口打断他的话,“当年你们分家的事儿我知道,你不亏,别在这装可怜!况且公社批的地契在刘德昌手里,你敢不认?” 要是刘忠民刘彩云与他争辩,刘德隆还敢耍无赖。 但刘永才一出面,还搬出了公社批的地契,他顿时泄了气。 再加上,周围无数的鄙夷目光和指指点点。 刘德隆喉咙里咕噜几声,终于开口:“自留地你们爱拿拿去,借粮,甭想!” 说完,憋着闷气回院。 用力关上大门。 刘永才朝着人群大手一挥:“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别耽误下午上工!” 众人这才慢慢散去。 这一段插曲过后,到了下午,村里的风向已经开始转变。 再也没人提刘家家底厚了。 也没人胡乱揣测赵瑞刚闷声发财的事儿了。 穷得都去向老死不相往来的二叔家借粮了。 还家底儿? 还闷声发财? 那不纯纯的有病吗! 刘彩云乐呵呵地把这事儿细细说给赵瑞刚。 赵瑞刚不由笑道:“媳妇你还是个演技派,可以的,大概能消停几天了。” 刘彩云成就感满满的开心片刻,就又分析道:“可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到底咱们日子是慢慢好起来了,早晚会显露的。” 赵瑞刚道:“没关系,我有法子解决。” 这天晚上。 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 村里土坯墙上斑驳的标语“抓革命,促生产”,在黑夜中似显非显。 刘德隆沿着墙根儿,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刘永才家。 “啪啪”的拍门声,惊飞了屋檐下的家雀儿。 刘德隆一边拍门一边低喊:“永才哥,永才哥!你得给我评评理!” 刘永才披着褂子开门:“大晚上的嚎丧啥?白天还没闹够?” “刘彩云和刘忠民,绝对是在哭穷!”刘德隆闯进堂屋,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那三丫头,打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前几天她女婿给老宅送粮食,哪里像吃不上饭的样子?” “还有他家老二,平时猛张飞似的,今天低头哈腰,分明是在演戏!” “永才哥,这里面绝对有鬼,你要给我做主呀!” 第79章 赵瑞刚的手艺比德昌大哥强? 蜡烛灯芯“噼啪”爆开灯花。 刘永才的脸在明暗间忽隐忽现。 他往烟袋锅里塞了把旱烟,深深吸了一口:“刘德隆,你哥住院花了多少钱,全体社员都看着呢。你非要往人伤口上撒盐?” 刘德隆犹自愤愤不平:“装的,他们就是想抢回自留地!” 刘永才的烟袋锅子重重砸在灶台上:“还有脸提自留地,当年你们分家,是按公社章程走的,地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占着老宅旁边的好地,还想吞掉你哥家那点儿保命田?” 刘德隆脖子一横:“谁让他家不早点下种子的?那么好的地,荒着可惜,我种上了他们才想要,没门儿!” 刘永才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你也这么大岁数,你听听你说的那是人话吗!霸占别人的自留地,你还有理了?这事儿队上也不同意!赶紧还回去!” “永才哥,我打小就跟你好,你不能不帮我呀!”刘德隆带有几分央求。 刘永才举着烟袋锅,几乎戳到对方鼻尖:“刘德隆啊刘德隆,你摸着良心问问!你大哥还在医院躺着,家里还有一堆吃饭的娃娃。你亲侄子侄女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趁火打劫合适吗?越老越不要脸了?” 刘德隆脸涨得通红,嗫嚅半晌,又道:“我只是觉得屈得慌,他家铁定藏着见不得人的财!听说赵瑞刚组装零件……” “放你娘的狗屁!” 刘德隆话没说完,刘永才就厉声打断他。 紧接着杀来一个狠厉的眼神。 刘德隆缩缩脖子,把没说完的后半句咽了下去。 刘永才声色俱厉。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在瓦窑村住着,这点觉悟没有?” “今天我把话撂这儿,要是再敢为难你大哥一家,生产队的活儿你也别干了!工分全扣!” 窗外野猫的叫声混着夜风灌进来,刘永才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警告:“咱们这片地儿背靠黑市,哪家没点小九九?你要真把人逼急了,大伙儿都别想安生!” 刘德隆从没见过刘永才发这么大火,被推到门外,愣了半晌,才灰头土脸地离开。 轰走了刘德隆,刘永才坐在黑暗中,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烟锅里的红光明明灭灭,像是他杂乱不安的心。 这世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太平。 但有些事情,他越想越不踏实。 也顾不得夜深了,起身出家门,来到刘守江家大门外。 “守江睡下没?我刘永才,有事儿找你!” 刘守江披着衣服,走出门外。 见到队长脸色难看,后勃颈的汗毛瞬间竖起来了:“队……队长,出啥事儿了?” 刘永才道:“赵瑞刚最近总往车间跑,车间都是你在盯着吧?” 刘守江不明所以,点头道:“是啊。德昌大哥住院,忠国得照顾他。剩下几个都被你拉生产队去了,现在车间里就剩我了。” 刘永才问:“那他在车间都干啥了?都让你做啥零件了?” 刘守江很少见到队长这么严肃表情,急忙细致地把赵瑞刚在车间做的事儿都讲述一遍。 “前段时间主要加工的是一些轴件,彩云女婿可真是一把好手,能自己画图纸,然后指导我加工。” “最近做的多的是齿轮件。以前我们怕崩刀,都慢慢啃。结果他让我把刻度盘往大调半格,转速提到三档,铁屑子‘唰’的就飞出来,跟刨花似的。” 刘守江一说到这些,立马喋喋不休。 将赵瑞刚教他操作车床的过程都细致地讲述了一遍,包括如何下料,如何安排加工顺序,如何调整车刀进给量。 直说得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刘永才问道:“听你的意思,赵瑞刚的水平比刘德昌还高?” 刘守江忙摇头:“没没没,我可没这么说……” 刘永才道:“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 刘守江思考了下,才道:“从操作熟练度上看,他肯定不如德昌大哥。” “德昌大哥是老把式,车螺丝帽闭着眼都能摸准纹路!可彩云女婿……” 刘守江挠着后脑勺,嘿嘿直笑。 “可彩云女婿懂得多,也讲得清楚。” “我这人手笨你也知道,以前跟德昌大哥学加工,一个零件至少得学三天。” “可彩云女婿一教我,一两个钟头我就学会了。” 刘永才觉得纳罕,不由问道:“他还有这本事?” 刘守江说起实操来,顿时充满精神:“德昌大哥的手工操作没的说,车螺纹时候凭手感就能控制螺距误差在五个以内。” “彩云女婿更绝,他懂一些原理方向的东西。上次加工偏心轴,我怎么都保证不了同轴度。他让我用四爪卡盘装夹,通过百分表找正偏心距,误差竟然控制在了两个以内!” “嘿嘿,这些东西,德昌大哥以前确实没教过我。” 刘永才的烟袋锅子停在半空,半晌没说话。 刘守江望着队长紧绷的脸,突然慌了神:“我在车间帮彩云女婿加工零件,不是犯错误吧?这不算资本主义尾巴吧?” “胡思乱想个啥!你继续帮他好好做零件着,将来有大用的。” 刘永才猛地把烟袋锅子按灭在鞋底,看向大江叔。 “刚才这些话不要对任何人讲!哦对了,我今晚找你谈话的事儿,也别告诉任何人。” 刘守江一听这话,面露为难:“别人我保准不说!但要是我家那口子问起来,我可瞒不住!” 刘永才恨不得用脚踢他两下:“瞧你这点儿出息!” 刘守江摸黑回到家,屋里一片漆黑。 寻思着自家婆娘早就睡了,就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上炕。 谁知刚钻进被窝,脑袋还没挨到荞麦枕头,就被一只铁钳似的手拧着耳朵给提溜了起来。 大江婶儿斜靠在炕头,蓝布衫扣子都歪着,活像一只炸毛的老母鸡。 “刘永才找你说啥?别告诉我他黑灯瞎火地找你,只为拉家常!” 刘守江揉着发红的耳垂,不是很情愿,但又不敢隐瞒,像挤牙膏似的把事儿都说了。 大江婶儿寻思一番,猛地一拍手——啪! “我知道了!” 刘守江揉着火辣辣的肩膀——知道就知道呗,抽我一巴掌做啥?! 大江婶儿两眼放光,用力盘了盘腿,在炕上坐直了。 刘守江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今晚睡不踏实了。 第80章 陈学深装哑巴 大江婶开口说道: “你想想彩云女婿以前是啥人?这一个来月,突然开了窍似的。赚不赚大钱暂且不说,但他家伙食铁定差不了。” “你没瞅见彩云现在的模样?前几天,她那件罩衫愣是把胸脯子绷得圆滚滚的,哪儿像以前,瘦得像个麻杆儿,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老不正经!我一说彩云身子,你睁什么眼!” 说着又是一巴掌。 刘守江:“……” 大江婶继续说着。 “还有他家铃铛,以前小猫崽子一样,可现在那小体格儿闯荡的,都快赶上虎子小时候了!” “那小脸儿红扑扑的,整天蹦蹦跳跳,欢实得很!啧啧啧,之前我都怕他家铃铛养不大呢。” “还有他家那院子你看过没?南墙新砌了红砖,菜园子都归置得立立整整的。这像是日子过得不好的人家?” 大江婶儿说得兴起,一脸期待地等着大江叔的回音儿。 却见他半晌没动静,一看,竟然睡着了! “啪!”大江婶儿又是一巴掌呼过去。 “你给我醒醒!没说完你就睡!” 刘守江只得强撑开眼皮,配合大江婶儿:“那又咋……” “咋?”大江婶凑近几分:“我可冷眼观察了个把月,你发现没,猴子可经常往他家跑!” “那个六猴子,出了名的好吃懒做混不吝。你忘了年前他还摸过咱家鸡窝来着?” “要不因为这,他老娘能被气病了?” “这么个人,你啥事儿见他这么勤快过?” “更奇怪的是老蔫儿他们。不是我说,咱们队上数他们几个鸡贼!” “以前跟赵瑞刚有矛盾,多少污糟话都是从他们几个老鸡贼嘴里编排出来的。” “可你看最近这些日子,见着人家比见了亲爹还热乎……诶,我说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刘守江惺忪着睡眼:“你到底想说啥?” 大江婶儿原本精神头十足,但见大江叔那睡眼惺忪的样子,顿时没了兴致。 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是想告诉你,彩云女婿这人不简单。你呀走狗屎运了跟人家搭上线。” “记住了,在车间那边手脚麻利点,有点眼力价。” “他要是真有啥门道……” 话没说完,扭头看见大江叔歪在一边,口水把枕头都洇出一大片。 “刘守江!” 大江婶儿气得又拍了一巴掌,“我在这儿费唾沫星子,你倒睡得跟死猪似的!” 大江叔惊得一激灵,含含糊糊应了声“知道了”。 转眼又鼾声震天。 大江婶儿翻来覆去烙饼似的睡不着。 越琢磨,越觉得一墙之隔的赵瑞刚家藏着秘密。 可恨刘守江,整天在车间里忙乎,只知道出傻力气。 别的竟然一问三不知。 墙根下的蛐蛐叫得人心烦,大江婶儿一翻身,就瞅见身边的大江叔和儿子虎子睡得人事不醒。 她狠狠踹了大江叔屁股一脚,低声骂道:“没一个省心的玩意儿!”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大江婶儿就开始留意隔壁的动静儿。 一听到墙头那边传来扫帚“沙沙”扫过地面的声响。 大江婶儿立马踩着倒扣的腌菜坛子探过墙头。 “呦,彩云女婿,这么早就拾掇院子呢。瞧瞧,这小院儿被你归置的,多带劲!” 赵瑞刚直起腰:“婶儿是想找彩云吗?她这阵子在老宅住。” 大江婶儿道:“前儿个听彩云说,你家想养鸡。这不,我家老母鸡刚孵了一窝,给你们抓几个。” 说完,就掏出个竹编小筐,三只毛茸茸的小鸡崽子在里头叽叽乱窜。 赵瑞刚听刘彩云提过这事,伸手接过小筐,道:“等我回屋给你取钱去……” “使不得使不得!” 大江婶儿猛摆手,“街坊四邻的,三个鸡崽子还能论钱?赶明儿你家母鸡下蛋,给俺家虎子捎两个就行!” 赵瑞刚笑道:“那就多谢大江婶儿了。以后有啥事,也别跟我和彩云客气。” 大江婶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这么一说,婶儿还真有件事儿托付。” 赵瑞刚抬头:“嗯,婶儿直说就行。” 大江婶儿道:“嗐,我家大江那榆木脑袋,只会闷头傻干,没个眼力价儿,嘴又笨。要是在车间哪儿做得不对了,你可得多担待!” 赵瑞刚笑呵呵道:“大江叔踏实得很,干得挺好的。” 说到这里,赵瑞刚突然瞥见院门外晃动的身影,道:“大江婶儿,不跟你说了,我家来客了。” “你先忙。”大江婶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门外两个人。 前头那人年纪不小,戴着灰布帽,中山装口袋还别了根钢笔。 后头的高个子夹个公文包。 看这两人的装扮,大江婶儿心说“这俩人可不像庄稼把式,难道是公社的干部?” 大江婶儿思索间,赵瑞刚已经拉开院门。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看清两人样貌,赵瑞刚也是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来人正是余长青和陈学深。 陈学深早就想约赵瑞刚见面。 但每次通过六猴子,都迟迟没得到正面答复。 所长余长青又催得紧,他没办法,只好动用了一些关系,查到了赵瑞刚家地址。 于是今天一大早,就带着余长青赶了过来。 等赵瑞刚开了门,陈学深开口道:“赵老弟,一大早的打扰你了,这里不是黑市,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鞍阳三0八研究所干事陈学深,这位是我们所长余长青。” 赵瑞刚对他们的身份毫不意外,笑道:“进屋聊吧。” 说罢带着两人进了堂屋。 赵瑞刚拿出两个陶瓷缸倒水:“所长光临,本该沏茶。但家里连像样的茶叶都没有,别介意。” 余长青一挥手:“茶不茶的无所谓,主要是想跟你聊聊你卖的套件。” 赵瑞刚看向陈学深,道:“套件每天都会去黑市卖,这有什么可聊的?陈哥,这事儿你们其实找六猴子就行。不用刻意来找我。” 陈学深低着头,装鹌鹑,不出声。 来之前,他刚被余长青臭骂了一顿。 陈学深跟赵瑞刚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赵瑞刚这个人不容易摆弄。 认为见面后最好实话实话。 毕竟是求人帮忙,这样显得真诚。 但余长青不同意。 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能有多难对付? 实话实说就等于是暴露自己弱点。 谈判之前就暴露自己弱点,蠢才! 被臭骂一顿的陈学深清楚,领导的话可以不认同,但不能反驳。 所以,进了门就一言不发,装哑巴。 第81章 年轻人,没追求 余长青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老狐狸。 “小同志,我今天是专程来给你送荣誉的!想不想知道什么荣誉啊?” 赵瑞刚听着他这哄小孩儿般的语气就觉得好笑,但还是问道:“什么?” 余长青道:“你们卖的套件,我看过,还是很不错滴。在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有些技术含量。” “最近,我们研究所在搞一项民间技术调研,想趁机会把你树立成典型! 赵瑞刚心中好笑。 民间技术调研? 两世为人都没听过这种事儿。 余长青继续道:“但是吧,你的套件还是有瑕疵的!所里其他人的意思,有瑕疵就不能树立典型!但我跟他们急眼了,民间技术嘛,需要鼓励才能进步! 赵瑞刚接话道:“所以,今天是专程来鼓励我的?” 余长青嘿嘿一笑,眼角眉梢都是耐人寻味的味道:“没错!我这人就这脾气,看顺眼的年轻人,就算别人都说不行,我也要力挺!来来来,把你的设计拿出来,我帮你优化一下。瑕疵一改,让别人闭嘴!” 赵瑞刚笑了下:“余所长费心了,我这人对荣誉不感兴趣!” 余长青不由有些生气:“年轻人,怎么能没有追求!” 赵瑞刚摇摇头:“如果只是为这事儿,那就不用浪费时间了。余所长,我们农村人活儿多,没别的事儿我就不陪您了。” 余长青:“……” 他没料到,赵瑞刚竟然不吃这一套,对所谓的“荣誉”完全不感兴趣。 计划好的说辞说不出口,这让他心里有点发堵。 暗戳戳的瞥了一眼陈学深。 意思是让陈学深帮忙找个台阶。 陈学深心里跟明镜似的:你刚唱完一顿高调,不起作用,让我还怎么接? 于是假装看不见。 见陈学深没反应,余长青上来火气。 索性不演了,直截了当道:“赵瑞刚,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那套件的设计!” 赵瑞刚笑道:“那可以直说,何必绕这么大圈儿?” 余长青脸上挂不住,怒道:“我要是知道你这么不上道,才懒得跟你兜圈子!那我现在已经直说了,你给个准话!” 赵瑞刚道:“设计图我现在没有,如果需要的话,我倒是可以画一套。” 余长青没料到赵瑞刚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微微一愣。 但联想到之前与赵瑞刚的那次交流,当即反应过来,道:“一定有条件吧?说!” 赵瑞刚赞许一笑:“这样沟通效率就高多了。我的条件很简单,要你们研究所跟我们瓦窑大队加工车间,建立一个正式的产研合作关系。” 余长青一愣,小眼睛眨巴眨巴。 一时间没明白赵瑞刚的意思。 “我不跟你兜圈子,你倒跟我兜起来了。产研合作关系是个啥意思?” 赵瑞刚抬了抬眼皮:“这是研究所和外部工厂的合作模式之一,余所长不知道?” 余长青探究的眼神看向陈学深。 一直装鹌鹑的陈学深这才张口:“确实,前段时间工业部下达的文件里提到过,而且很鼓励这种方式。” 余长青恍然大悟:“哦对,我想起来了。” 转瞬狐疑的眼神又盯向赵瑞刚,“可是你怎么知道?” 赵瑞刚含糊道:“听说的。” 余长青不疑有他,想了一阵,又道:“这种合作模式虽然是有,但对工厂的资质要求很高。” 余长青打量了下赵瑞刚,摇头道:“你们大队里的加工车间说白了就是个作坊,可没这个资质。再说了,核心技术是国家机密,把核心技术下放到生产大队,出了泄密事故谁来担责?况且手续十分繁琐,不行不行,还是别这么麻烦。换个条件。” 赵瑞刚摇摇头:“我的条件就是产研合作。” 一点面子不给。 余长青登时有些黑脸:“一根筋呀!你无非想赚钱,那就干脆开个价!咱们好商量。” 赵瑞刚却依旧坚持:“余所长如果还没考虑清楚,可以等考虑清楚了再来。” 这话,已经有逐客令的意思了。 见赵瑞刚油盐不进。 余长青心里顿时一阵火气腾升,直接推门离开。 陈学深看了看淡定的赵瑞刚,转身赶紧跟上余长青的步伐。 余长青盛怒之下,噌噌噌地使劲走,陈学深小跑着才跟上他的脚步。 一直走到村口。 余长青突然停下来,直勾勾地盯着陈学深,也不说话。 陈学深被盯得有些发毛:“所长,有话您直说,这样看着我,我都害怕!” 余长青原本满面的怒气突然消散,脸上的皱纹笑得都成了一朵花,幽幽道:“学深啊……” 陈学深头皮一麻,身子都忍不住抖了三抖。 每次被余长青肉麻地叫“学深”,准没好事儿! 余长青语重心长:“部委刚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解决北荒农场的问题,咱所里人可都签过军令状!赵瑞刚手里的技术,可是目前最有希望的解决方案,所以咱可不能直接走啊!” 陈学深点点头。 余长青大嘴一咧,满面春风:“我刚才一不留神儿,跟他谈崩了,你回去再跟他谈谈!” 就知道会这样! 陈学深苦哈哈着一张脸:“您也知道跟他谈崩了,我还怎么再谈啊?” 余长青笑得奸诈:“诶,凡事不能一刀切,合作就是谈出来的嘛!我相信你的能力!” 陈学深垮着脸嘟囔:“要不是您给谈崩了,这事儿根本没这么复杂。” 余长青顿时怒道:“嘀咕什么!安排你办点事儿你都磨磨蹭蹭的,像什么话!学深呀,我是觉得你是可造之材,才专门带你出来。不然你看所里那么多人,我为啥专门培养你?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呀!” 陈学深无奈,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去找赵瑞刚谈。哪怕拼着这张脸不要,也跟他谈!” 余长青立马转怒为笑,拍着陈学深的肩膀道:“这才像话嘛!不过你也机灵点儿。虽然咱们有求于他,但也不能什么条件都答应。你先稳住他,摸清他心理价位,然后回来再跟我商量。” 陈学深深吸一口气,再次折返到赵瑞刚家。 站在大门前,就见赵瑞刚蹲在鸡窝前忙活着。 第82章 异想天开的想法 陈学深“咳咳”两声。 赵瑞刚扭头一看,见门口只有陈学深一人。 笑着道:“陈哥怎么又回来了?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吧。我这手里放不下,你自己进来吧。” 陈学深推门进院,走到赵瑞刚跟前,才看出赵瑞刚正在摆弄一些高粱杆。 陈学深打趣道:“差距这么大,没我们余所长,你连门儿都不帮忙开了。” 赵瑞刚头都没回:“哪儿能呀,我这不是把你当朋友嘛。朋友之间,还客气啥。来搭把手,围个栅栏出来。鸡崽子太小,怕被黄鼠狼给叼走。” 陈学深嘴角抽了两下:“你还真不拿我当外人,竟然让我帮你扎栅栏!” 虽然这么说,陈学深倒没真矫情。 蹲下来将一把高粱杆递给赵瑞刚,然后自己也帮忙干起来。 赵瑞刚一边交叉着高粱杆一边问道:“怎么还去而复返了?” 陈学深叹了口气,像个怨妇:“替领导擦屁股呗!” 赵瑞刚笑了:“说得这么直接!” 陈学深道:“都是明眼人,拐弯抹角没意思。实话跟你说吧,你的技术,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只要你开的条件不太离谱,我们都能答应!” 赵瑞刚停下手里的活,面色凝重的沉默片刻,道:“看来我猜得没错,北荒农场那边的情况确实很糟糕。” 一听这话,陈学深惊得差点坐地上:“你……你怎么知道北荒农场?不不,我是想问,你怎么知道北荒农场有麻烦?” 赵瑞刚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陈学深强行压下心中震惊:“起初我们也试过很多方案,都不行。直到从黑市上买到你组装的套件,测试效果非常好。” 他顿了顿,决定不再隐瞒分毫,便接着道:“现在,我们留下了一套齿轮组,在所里测试数据,其他几套都紧急发往北荒农场。实车效果还没得到反馈,但根据台架测试效果推断,应该差不了!” 赵瑞刚看向陈学深,目光深深:“所以你们想拿到我的技术方案,早点批量生产齿轮组?” 陈学深点头:“是。” 赵瑞刚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还没学会走,就想跑?” 陈学深一愣:“啥意思?” 突然意识到这么直白地发问,显得自己太无知,忙咳嗽一声补充:“上面压力大,必须早点儿量产。” 赵瑞刚却并未就这个话题多说,一边继续手里的活计,一边道:“技术方案可以给,但我的条件不变。瓦窑大队工厂必须成为你们研究所的产研合作车间。” 陈学深点点头:“这方面,其实余所长已经有些松口,可以同意,但还需要谈一谈细节。” 赵瑞刚正色道:“细节就是,挂你们研究所一个头衔,产和研都我们大队工厂全权负责。” 陈学深立即抬眉,脸上带有几分怒气:“你什么意思?” 赵瑞刚:“字面意思。” 陈学深:“产和研都由你们大队负责,那我们所干什么?” 赵瑞刚:“挂名。” 挂名? 这和欺上瞒下有什么区别! 万一上头查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瓦窑大队车间,他虽然没进去过,但也能想象到是个什么样子。 恐怕连台像样的磨床都没有。 况且现在合金钢材要凭票供应,热处理设备得层层审批,一个村里的生产大队能有什么资源? 到时候卡了壳,责任谁扛得起? 思及此,陈学深腾地站起来,怒道:“赵瑞刚,你未免太异想天开。我诚心诚意地找你谈,你就这个态度?” 赵瑞刚不为所动,微微耸了耸肩:“我为了降低沟通成本,才实话实话。你若不认可,我也没办法。” 陈学深一把扔掉手里的高粱秸秆,作势就要离开。 赵瑞刚淡淡道:“你要是离开,下次我可就不再奉陪了。” 听赵瑞刚这话,陈学深恍然一惊。 他瞬间便想到了胡秋菊。 那个女人所在的研究所,这个时期同样也在谋求解决北荒农场的问题。 而按照胡秋菊那个疯婆子的风格,再怎么不合理的要求,她都敢直接答应。 想到这里,陈学深瞬间蔫儿了。 悻悻蹲下来,道:“你要瓦窑大队车间成为我们研究所的产研合作单位,这我能理解,帮你们大队争取资源嘛,倒也无可厚非!” “但你说只要挂名,产研全由你们负责,未免太过儿戏!这也就是我,这要是让余大嘴听到,非发火不可。” “余大嘴?”赵瑞刚一抬头。 陈学深略有尴尬:“啊,我们余所长……” 赵瑞刚一想到余长青那炮仗般的大嘴,不禁一笑。 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 收回心思,赵瑞刚看向陈学深,认真道:“问你一个问题,就以扎篱笆为例吧。你学会了扎篱笆,可以把一个篱笆扎得完美。那我问你,如果让你扎一千个,甚至一万个呢?你还能扎得完美吗?” 陈学深不明所以:“这算啥问题?把相同的工作重复一千次,或者一万次呗!” 赵瑞刚摇了摇头,没了继续解释下去的欲望。 陈学深瞬间读懂了这个表情,气道:“有话直说!你那表情很侮辱人,知道不!” 赵瑞刚笑了:“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你回去交差吧,如果同意我的条件,再来找我。” 说着完便不再理会他。 陈学深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七八岁的年轻人,身上似乎带有某种气场。 不容置疑。 但又琢磨不透。 陈学深离开后,赵瑞刚继续整理鸡窝旁的栅栏。 沿着鸡窝外围,用细密的高粱杆斜着交叉,围成起一个方形的围栏。 围栏根部用细沙堆砌并压实。 三只小鸡开始对这个新家有些陌生,团在一起,紧张地打量着周围。 直到赵瑞刚将一把泡软的谷子洒进栅栏内,小鸡便欢快起来,叽叽叽地啄谷子吃。 还时不时侧着头,滴溜溜的小眼睛,观察给它们投食的男主人。 第1章 重生,妻女尚在,手撕认罪书 鞍阳市。 特级病房,房门紧闭着。 门外,众多探访者中有省领导、专家和企业老总,却统统不得入内。 只因为,老人说想一个人静静地走。 病房内。 弥留之际的赵瑞刚似是回光返照,缓缓下床,蹒跚行至窗边。 短短两步距离,他已累得气喘吁吁。 望向天边漫天云霞,赵瑞刚缓缓跪下。 颤抖的嘴角低声呢喃:“彩云,这辈子,我对不住你啊!” “逃避了一辈子,终究还是要去见你!” 泪水啪嗒啪嗒,滴在老人瘦弱干枯的手背上。 手心,紧攥着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相片。 赵老学生们人都知道,那是他的珍宝。 照片上除了年轻时的赵瑞刚,还有一个温婉的女人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57年,赵瑞刚以俄语翻译兼工程技术身份被派遣到鞍阳市,负责苏联专家和本地技术员之间的沟通。 满腔热血,意气风发,扎根基层。 很快与刘彩云相识相爱,并结出爱的结晶。 但没几年,风云骤变。 苏联专家撤离,鞍阳市被拆成一座工业废墟。 很快,天灾也不期而至,饥饿和贫穷席卷而来,赵瑞刚萌生离开的念头,却因涉嫌偷盗技术资料而迟迟拿不到上级批准。 那时候,偷盗技术资料是重罪,一旦落实,身为技术分子的他必将万劫不复。 赵瑞刚找到刘彩云,求她帮忙。 帮忙的方式便是顶罪。 刘彩云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瑞刚,这个不仅要抛弃妻女,而且无耻到拉妻子顶罪的男人! “我顶罪,你回京,小铃铛怎么办?” “你想让你的女儿,饿死吗?” 面对妻子的质问,赵瑞刚恼羞成怒。 狠狠抽了刘彩云一巴掌。 小铃铛吓得大哭,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声音小得像蚊子。 赵瑞刚心烦,扬手又要打小铃铛,吓得刘彩云急忙将女儿搂入怀里。 “连女儿都打,你还是不是人?!” “她还不到三岁啊,你是畜牲吗?!” 赵瑞刚双眼猩红,发疯一样喊叫。 “那你替我顶罪!” “只要你替我顶罪,我就不碰你和女儿!” 不打妻女,竟然成了他的筹码。 刘彩云绝望。 感受着小铃铛娇小身躯的颤抖,默默盯着眼前的陌生人,她眼眸中再无半点生机,缓缓点头。 赵瑞刚立即拿出一张文件,那是他早就备好的认罪书。 而刘彩云看都懒得多看,便签完字。 得到文件后,赵瑞刚如释重负,兴奋地冲出家门。 随手,把妻子的绝望和女儿的抽泣关在门后。 很快他便如愿,用妻子的认罪书换来回京调令。 再回家收拾行李时,却看到妻子和女儿的尸体。 一大一小,安静躺在草炕上。 那景象永远地刻在赵瑞刚心中,成为他一生都在隐隐作痛的伤疤。 回京后,赵瑞刚浑浑噩噩了很长时间,甚至一度酗酒住院。直到他的老领导亲自上门邀请他参加重要科研项目。 赵瑞刚痛定思痛,终于以超乎寻常的专注力投入到工作中。 晚上十二点从不离开办公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休假,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只有赵瑞刚自己清楚,他在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躲避着曾经不堪的痛苦回忆。 他害怕大脑一旦空闲,就会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也因此,之后的五十年里,赵瑞刚成为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机械工业的领军人物,桃李满地,科研成就无数。 几乎每一项,突破西方围堵的核心技术背后,都有他的身影。 赵老的离开,是整个华夏重工业的一大损失。 所以各界政要专家纷纷赶到医院,送这位传奇的老人最后一程。 但赵老不见任何人。 他要把最后的时间,留给曾经的妻和女。 “彩云,铃铛,我对不住你们啊!” 种种往事,涌入脑海,心如刀绞。 老人蜷曲在墙角,无力地捶打着地面。 有悔恨,有不甘,有悲痛。 如果能有来世,能弥补这一切,该多好呀! 意识渐渐迷糊,赵瑞刚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慢慢抽离自己的躯体。 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喃喃说话。 “妈妈,吃糊糊,吃糊糊,铛铛饿!” “乖宝儿别着急,糊糊马上好,当心别烫到嘴嘴!” 一副熟悉的景象,出现在赵瑞刚尚且模糊的视线里: 两岁多小铃铛乖巧地趴在草炕上,不断吞吐粉红的小舌头。 刘彩云从熏黑的铝饭盒中舀出小半勺米糊糊,小心翼翼吹凉后送入小铃铛嘴中。 这是幻觉? 可为什么又那么真实?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妈妈看,粑粑醒了!” 小铃铛的小嘴被米糊糊占满,发出含糊甜糯的声音,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怯懦地盯着赵瑞刚。 刘彩云身体猛地一颤。 下意识用手捂住额头上的淤青。 然后以母鸡护崽般的架势,揽住女儿。 声音颤抖而冰冷:“醒了你自己弄饭,家里已经没多少米了,最后的米糊要留给小铃铛吃的,她还那么小!” “你们,不是已经……” 赵瑞刚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爬起身来奋力奔向刘彩云和小铃铛。 但因为意识还不能完全控制身体,半路磕到在地。 他没停,拖着膝盖走到刘彩云面前,双手用力抓住刘彩云的手臂。 “你干什么!” “别靠近我们!” 刘彩云惊呼,把女儿藏到身后,身子兀自抖个不停。 她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昨晚赵瑞刚回家,醉醺醺的,把她打了一顿,额头上的淤青,便是他的杰作。 原来是资料盗窃案中,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一系列不利于赵瑞刚的证据,令他百口莫辩。 由此,返京的愿望,变成了绝望。 赵瑞刚把他的愤怒、委屈和不甘,全部发泄到了破旧的家具和刘彩云身上。 而此刻,酒醒之后的赵瑞刚,突然抓紧刘彩云的胳膊。 刘彩云怎么可能不怕? 脑海中不断预演着,如果赵瑞刚再度大打出手,她该如何保护女儿。 而此时的赵瑞刚却石像一般,足足愣怔了一刻钟。 然后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彩云!小铃铛!” “我回来了!” “我,竟然真的回来了!” 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赵瑞刚双手抢地,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此刻心情。 他回到了62年,这个让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年份。 他还没有回京城,妻子女儿还没有死,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彩云,我能抱一抱你吗?” 赵瑞刚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让他魂牵梦绕一辈子的愿望。 “不!”刘彩云果断拒绝,用力抽回自己胳膊,警惕地盯着赵瑞刚。 “那,我能拉一拉小铃铛的小手吗?一下,就一下可以吗?” 赵瑞刚语气近乎哀求,虽然知道可能被拒绝,但小铃铛那几乎能把人融化的小脸和粉嫩嫩的小手,让他无法不去争取一下。 “更不许你碰小铃铛!” 刘彩云更加警觉,颤抖的胳膊抱紧女儿,咬牙补充道,“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许你碰女儿!” “我……” 赵瑞刚心如刀割。 以前的自己,简直混账! 家里缺粮少油,不仅不管,反而动不动拿妻子女儿撒气! 而刘彩云呢,一边忍受着家暴和饥饿,一边为女儿撑起小小一片天。 少女本弱,为母则刚。 可事实上,刘彩云也才只有二十二岁而已。 她窄窄的肩膀,瘦瘦的脊背。 本该有人依靠。 可那个最应该成为她依靠的男人,却是个毫无担当的混账! “彩云,你听我说!” “我不回京城了,也再不会让你替我顶罪!” 说完,在刘彩云不解的目光中,赵瑞刚从裤兜中掏出一张纸。 果然还在! 这是他早备好的认罪书。 上一世,这张纸成为逼死妻女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世,赵瑞刚将这罪魁祸首撕得粉碎! 扔进一旁的灶膛。 熊熊火焰,化为灰烬。 刘彩云对此却无动于衷:“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 赵瑞刚有一肚子话要解释。 但,当他看到妻子绝望和惊慌的眼神时,他哽咽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妻子和女儿,饭都吃不饱,解释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彩云,在家里等我,我去给你和小铃铛弄吃的!” “一切,都等填饱肚子以后再说!” 说完,赵瑞刚走出房门。 第2章 采槐花,让妻女填饱肚子 走出家门。 回头,看着歪斜的老榆木门,以及漏风的土坯房。 赵瑞刚忍不住在心中呐喊。 “回来了!” “我赵瑞刚发誓,这一世,绝不再让妻女受半分委屈!” “至于那些曾经扣我屎盆子的人,我赵瑞刚也会分毫不差地还给你们!” “否则,枉为此生!” 心中呐喊。 不需要喊出声,因为,这番话只需要自己知道。 大跨步走在村子里的泥土路上, 赵瑞刚已经想好去哪里找吃的东西了。 村子旁有一片槐树林,这个季节正是槐花打苞的时候。 槐花也是这个季节能吃,且难得的美味之一。 待赶到槐树林,却不免有些失望,矮处的槐花早就被别人采光了。 能够到的地方树叶也没剩多少了,连枝丫都多被折毁。 这个年代实在太苦,家家户户缺粮,赵瑞刚能想到槐花,别人自然也能想到。 仰头看了一阵,只有树顶枝上还不少的槐花,含苞欲放。 但将近十米高的槐树,树干又比较直,没有太多可供手脚抓握的地方,普通人望而止步,赵瑞刚决定试试。 他脱下衬衫,将一只袖子打结,从地上捡起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塞了进去,又把衬衫别在腰间备用。 他挽起裤脚,双手合抱树干,两脚用力向上蹬,一点点往上爬。 上一世酷爱攀岩,一些攀爬技巧他很擅长。 树干上的尖刺时不时会勾住他的衣衫,但他毫不在意,咬着牙躲避着尖刺。 大概攀爬了五六米后,他终于在一根粗壮的横向树干上站稳。 扯下腰间的衬衫,估计好距离,把装有石头的一端往上一抡,恰好勾住最高的枝丫。 然后他缓缓用力下拉,槐树枝开始弯曲。 伴随树枝的弯曲,密密麻麻的花穗来到赵瑞刚面前,瞬间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赵瑞刚喉结上下滚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一串串半开的花骨朵,又鲜又嫩,像一只只倒挂的小船儿。 赵瑞刚用指肚捏下一朵,柔软轻薄,直接扔进嘴里,嚼了嚼,又脆又甜! 赵瑞刚心里不禁欢喜,迫不及待地开始想象,彩云和小铃铛吃到槐花时的场景了。 他一只手死死抓着树枝,另一只手迅速摘下槐花,抛向地面。 采摘完后,又反复检查,确认没有遗漏后,赵瑞刚才慢慢下树。 “嘶——”赵瑞刚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发觉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 用手一抹,竟然满是鲜血了。 想必是下树时,被树枝划伤了。 但他不在乎,简单地用衣角擦了擦手上的血。 看着满满一堆鲜嫩的槐花,开心至极,这点小伤,在家人的温饱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他把衬衫解开,平铺在地上。 因为没带竹篮布兜之类的工具,只好用衬衫装槐花了。 不大功夫,散落在地上的槐花都被捡完了,在衬衫上堆的像小山一样。 “哟,这不是‘赵公子’吗?” “今儿这槐花采了不老少啊!” “怎么着,‘赵公子’竟然也屈尊爬树了?” 这时,后方传来讥笑的声音。 同村的两个妇女,正好路过。 见赵瑞刚光着膀子,满头大汗的模样,忍不住嘲讽了两句。 其实,以前的赵瑞刚,性子倨傲。 自诩京城来的知识分子,总是端着架子,看不起当地的村民。 常常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嘴也很臭。 得罪过不少人,村民大多都不喜欢他。 再后来,被扣上“盗窃国家机密”的屎盆子后,他被停发了公粮,生活贫困萎靡。 村民更是打心底里瞧不上他。 若是以前,赵瑞刚定然反唇相讥。 而如今的赵瑞刚,早就看透一切。 对于这种嘲笑和歧视,多说无益。 只是咧嘴一笑。 坦率回应道:“家里没粮了,采点槐花吃。” 说完裹好衬衫,便起身回家了。 弄得两位妇女都是一愣。 这位‘赵公子’,啥时变得会讲人话了? 家中。 哄着小铃铛午睡了,刘彩云便一直洗衣服。 小孩子的衣服难洗,又舍不得多用皂角粉,只能用手使劲儿搓搓,多淘几遍水。 洗到中途,突然头晕了一下,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粒米都没吃过。 家里缺粮,为了省出小铃铛的米糊糊,她上午通常只喝温水充饥。 顶到这时,不饿才怪。 即便这样,刘彩云还经常自责。 小铃铛从出生到现在,连一口像样的奶粉都没喝过。 以前喂米粉,现在喂米糊。 每次看到女儿比同龄孩子细一圈的小胳膊,她就觉得心酸。 这时,门咯吱一响。 赵瑞刚进门。 刘彩云吓得一哆嗦。 以前赵瑞刚出去混,向来天不黑不回家。 偶尔中途回家,也是再外面吃了瘪,回家撒筏子。 她怕了! 怕自己挨打。 更怕当着女儿的面挨打。 小铃铛胆子小,每次赵瑞刚在家里撒气,都吓得躲进墙角。 而这一次,赵瑞刚进门,竟然光着膀子。 怀里抱着一个大包。 进门就高声喊道:“媳妇儿快看,这是什么!” 刘彩云先是一愣,待看清那是一大包鲜嫩的槐花后,大为吃惊。 但她没说话,因为还不清楚赵瑞刚想干嘛。 赵瑞刚也不多说,放好槐花,就开始打水。 把槐花洗了两遍,开始在大锅中烧水。 锅中水响边时,将槐花倒入锅中。 水烧开后,洁白的花骨朵上下翻滚,美极了。 焯水后的槐花,变得软塌塌的。 赵瑞刚用笊篱捞出,并麻利地攥成球。 一个个白色槐花球,整齐地摆在锅台旁边,煞是好看。 而经过这个过程,槐花的香味被激发出来,一时间,清香满屋。 刘彩云心中一动。 她自然注意到,赵瑞刚后背有一条长长的伤口,还没结痂。 随着赵瑞刚弯腰忙碌,不断有血水渗出。 难道? 槐花是他爬树摘的? 伤口是被树干划的? 她有点不信。 凭赵瑞刚的性格,不大可能去爬树吧? 再者说,自从萌生回京的想法后,赵瑞刚就一门心思扑在案件上,哪儿还会有心思采槐花? 小铃铛不知什么时候睡醒了,估计是被香气勾醒的,怯生生站在锅边,一双大眼睛都快掉锅里了。 这孩子,一定是被馋到了,嘴角亮晶晶的。 “宝儿想吃吗?”赵瑞刚问。 小铃铛被这一声吓得躲到妈妈背后,露出半个脑袋。 明显,她馋,但又怕。 赵瑞刚心中顿时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立即拿来一只带豁口的大瓷碗,将槐花过凉水,淋上调好的酱油汁,搅拌均匀。 “吃吧!” 赵瑞刚将大碗递给小铃铛,还特意将碗豁口转到侧面。 小铃铛终归是孩子。 抵不住美食的诱惑,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妈妈。 第3章 进入工业废墟,开始搞钱 小铃铛歪着小脑袋瓜。 见妈妈没有阻止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递出一个铝制小饭盒。 赵瑞刚接过饭盒,装得满满当当,还给小铃铛。 “好七,好七!” 小铃铛大吃起来,有点狼吞虎咽。 这孩子,早饿坏了。 刘彩云见女儿这副吃相,忍不住嘴角轻轻往上扬了扬。 看到这一幕。 赵瑞刚的心中好似划过一道闪电。 这是重生以后,第一次看到刘彩云的笑。 美! 真美! 纵然带有一丝岁月的苦楚,但天生白皙的肤色和精致的五官,仍然美得无可挑剔。 赵瑞刚鼻头一阵发酸,也盛一大碗槐花递给刘彩云。 “吃,你也吃,多吃点!” 刘彩云有些不适应,但抵不过五脏庙空空。 接过碗,低头吃了起来。 口感软糯,带着淡淡的香甜! 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简直人间美味。 “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不等刘彩云吃完,赵瑞刚又给她添了大半碗。 刘彩云不由有些脸红,心想自己的吃相,恐怕不比小铃铛好多少。 赵瑞刚背过身,用力擦了把眼角,然后给自己盛了一碗。 从早到现在,他也饿坏了。 一时间,简陋的小屋内再没人说话。 都是呼噜呼噜的吃饭声。 一家三口,吃得很惬意。 也记不清这到底多久,没吃过这么饱了。 “爸爸……” 小铃铛揉着圆滚滚小肚子,突然怯怯地喊了一声。 以前小铃铛,很怕赵瑞刚,可从不会主动说话。 赵瑞刚本在收拾碗筷。 软软糯糯的一声传入耳中,他像触电一样急忙转身。 “宝儿,喊爸爸吗?怎么了?” “花花,是爸爸采吗?” “是爸爸采的!” “那,花花好吃,铛铛喜欢,每天都能吃花花吗?” “当然可以!只要宝儿喜欢,那以后咱们每天都吃花花!” 赵瑞刚有些哽咽,又说:“除了花花,爸爸还会给你做香喷喷的白米饭,软绵绵的大馒头,还有香香的肉肉,好不好?” “肉肉好!” “铛铛吃肉肉!” 听说有肉肉吃,小铃铛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花花。 那模样把赵瑞刚逗得哈哈大笑。 见爸爸笑,小铃铛也拍着小手笑了。 终究还是孩子。 说笑间,对赵瑞刚的畏惧少了几分。 张口爸爸,闭口爸爸,磕磕巴巴地聊了起来。 而小铃铛的每一句话,赵瑞刚都非常耐心地回应。 弯着腰,声线柔和,态度亲昵。 刘彩云目睹这一幕,心底触动。 以前的赵瑞刚可从来不会这么耐心地跟小铃铛说话。 今天,这是怎么了? 鸡同鸭讲般,陪小铃铛聊了好久,赵瑞刚继续收拾碗筷。 将剩下的槐花沥干水,放好,准备晚上做槐花饼。 现在没法做,因为家里面缸早就空了。 猪油罐子也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一个油底儿。 归置碗筷时,特意将破旧橱柜里的东西又看了一遍。 不得不感慨,生活物资太匮乏了! 破了漆的半人高橱柜里,只有简单的三个粗瓷碟子。 两个小碗,两个有豁口的大陶碗,还有三个藤条编的大小不一的旧笸箩。 难怪刘彩云瘦得皮包骨头,小铃铛两岁多还不到二十斤,除了小脸儿上还有点婴儿肥,身上几乎是没有二两肉。 想到这里,赵瑞刚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媳妇和女儿生活如此艰难。 自己却满脑子都是回京和案情。 算什么男人? 其实在吃饭过程中,赵瑞刚就一直盘算今后的打算。 回京的事儿,自然绝不再提。 盗窃案,他也不着急去自证清白。 诚然,借助上一世的经历,他早已经知道幕后黑手的身份。 但跟对方相比,现在的自己实在太弱,即便有机会对簿公堂,也无法改变现状。 清者自清? 赵瑞刚没那么天真。 鲁莽行事,只会成为旁人眼中的笑料。 更何况,还可能连累刘彩云和小铃铛。 所以,眼下赵瑞刚只想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搞钱。 先改善妻女的生活条件,弥补上一世的亏欠,其他事情,徐徐图之。 锅碗收拾完毕,他问刘彩云:“家里还有钱吗?” 乍听这话,刘彩云浑身一僵。 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赵瑞刚,身体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别误会,我只是……” 赵瑞刚本想解释,只是拿点本金,去赚钱。 但当他意识到,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却把刘彩云吓得不轻。 可见以前的自己,有多不是东西。 还解释什么呀! 解释什么都是多余的屁话! 于是急忙改口说:“没有也没关系,你陪小铃铛睡个午觉,我下午出去一趟。” 说完,他便出门。 赵瑞刚所在的村子叫瓦窑村,是依附鞍阳市钢铁厂,形成的自然村落。 村子占地很大,人却不算太多。 苏联专家撤离后,顺带着把钢铁厂拆成了一片废墟。 大部分有价值的东西都搜刮运走,带不走的大型设备也被破坏得七零八落,剩下一大片断壁残垣的厂房多年以来一直荒废在那里。 就像,垃圾桶招苍蝇一样,废墟周边也充满了蝇营狗苟之事。 毕竟,这个年代的工业制品奇缺。 被拆毁破坏的工业废墟中,使劲儿扒拉还能找到不少略微值钱的物件,于是倒买倒卖,蔚然成风。 瓦窑村是距离这片废墟最近的村落,依托地理优势,成为倒买倒卖和私下交易的据点之一。 所买卖的物件种类,五花八门。 私底下流传一句话,说进了瓦窑村,只要你有本事,能攒出一台拖拉机! 上一世的赵瑞刚,自持清高,对这类投机之事嗤之以鼻。 但经历过一段完整的人生后,赵瑞刚的观念变了,不再非黑即白。 许多事,存在既有理。 反倒是自己以前那股子莫名其妙的“耿直”,显得幼稚可笑。 耿直的,连被扣上屎盆子,都无法自证清白,最后只能拉妻子顶罪,把妻女害死。 何止可笑? 简直可怜! 所以这一世,去他妈的耿直! 搞钱第一位! 很快,赵瑞刚便走到最近的一处废弃厂房外。 断壁残垣,高墙矮坯。 沟沟壑壑,杂草丛生。 许多闲散人员在这里晒太阳。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而小声嘀咕,时而行色匆匆。 “六猴子!” 赵瑞刚的目光很快便锁定一个人。 这人与自己年龄相仿,身材又矮又瘦,裹着一条粗布坎肩,一双老鼠似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 “回见。” 看清喊自己的人是赵瑞刚,六猴子扭头就走,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别跑!” 赵瑞刚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 第4章 一个齿轮,转手翻十倍 六猴子眼见无法脱身,立马摆出一副苦瓜脸。 “赵公子呐!” “你别老跟我过不去啊,上次被你搅和的,我少赚了好几大毛!” “你赵公子不食人间烟火,我家里可还有七十岁老母等米下锅呢!” “这里么多倒爷,要不,您也去找找别人的晦气?” 赵瑞刚笑了一下,道:“放心,这次我不找你的晦气,我想和你一起赚钱。” 六猴子一听,直接把个脑袋摇成拨浪鼓。 小脑袋带着两个大耳朵,呼呼生风。 “别别别,你可别拿我寻开心!” “不骗你!” “真的?” 见赵瑞刚一脸认真,六猴子放下几分戒心,试探道:“那你想要什么货?” 赵瑞刚用手指了指六猴子的套袖,道:“这里面的,我全要。” 在这片儿倒买倒卖,有一个不成文规矩。 卖家会带一个套袖。 货都偷偷藏套袖里面。 懂行的一看,谁套袖鼓鼓囊囊的,就知道他手里货。 六猴子一听赵瑞刚想包圆儿,顿时眉开眼笑。 把赵瑞刚拉到土墙旁,用身子挡住外人视线。 套袖一抖,哗啦一声。 里面的物品尽数落地,手脚利落地一一摆开,展现在赵瑞刚面前。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个老手。 赵瑞刚的注意力全在货上。 三个锈迹斑斑的大螺母,两个挂满尘污的半个巴掌大小齿轮,显然是从土堆了扒拉出来的。 端详了一会儿,赵瑞刚便开口询问什么价钱。 六猴子贼眉鼠眼地向四周看了看,伸出两根手指。 “成交。”赵瑞刚爽快答应。 紧跟着补了一句:“先赊账。” 六猴子脸上笑容如同包子褶,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蔫儿了下去。 “敢情还是拿我寻开心!” “这行儿哪有赊账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一边说,一边收拾他的货。 赵瑞刚早料到六猴子的反应,一把抓住他的袖套,神情淡定地讲出理由。 “这几个货在你手里,绝卖不到两毛,别人至少对半砍。” “像我这样爽快不还价的买主可不多见,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再有,我拿了你的货不去别处,就在这里卖,你可以全程跟着我。” “同村住着,知根知底,你怕啥?” 不得不说,这几句话都说在六猴子的心坎上。 在这个一个工分五六分钱的时代,两毛钱已经算是不菲的定价了。 其他买主,别说两毛,肯出一毛钱他就要烧高香。 毕竟,这里挨着上千亩的工业废墟,几个破螺母和破齿轮算不得紧俏货。 而赵瑞刚这个人呢,六猴子是知道的,清高,嘴损,倍儿好面子。 欠钱不还这种事情,好像真做不出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 六猴子想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但要不了多久,六猴子就发现这是他做过的最英明,也最刺激的交易之一。 拿到货后的赵瑞刚,继续在废弃厂里闲逛,看似漫不经心。 随着太阳西斜,聚到这嘎达的人开始增多。 主动上前搭嘎的人不少,但赵瑞刚总是态度淡淡,没有半分卖家的殷切。 六猴子跟在后面,心中揶揄,就你这幅臭脸,能卖出去? 但没过多久,赵瑞刚便和一个买主搭上线。 这位买主是个中年人,上身一件挺阔的黑夹克,方脸阔口,腋下夹着皮包,面生,是个外地人。 看过赵瑞刚手里的货色后,便开口问怎么卖。 赵瑞刚的报价瞬间让身后的六猴子跳了起来。 “两块钱。” “两块?” “小老弟,开什么玩笑,几个螺母齿轮而已,要价这么狠?”中年男子忍不住道。 “螺母可以白送,我报的只是齿轮的价。” “两个齿轮而已,这片废厂卖这玩意儿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齿轮是很多,但克里沃罗格厂原产的可不多。” 赵瑞刚用拇指抹掉齿轮上的尘污,露出一长串小小的俄文符号。 黑夹克神情一怔,看向赵瑞刚的目光闪了闪。 “你还知道克里沃罗格?” 赵瑞刚的脸上闪过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凝重。 “这种齿轮,在工业母机中应用极广,国内仿制的很多,但质量连原厂的十分之一都达不到,两个齿轮两块钱,你不吃亏。” 事实上,上一世赵瑞刚返回京城后,很快便投入到重工行业,各种高精密零件的逆向研发,是他的主要工作之一。 他见过太多,因为一个零件,而损失千万的工业案例。 自然也就清楚,这一对原厂齿轮的真正价值。 黑夹克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最后爽朗一笑。 “难得,竟然这这种地方遇到个懂行的!” “既然小老弟懂行,那我也不磨叽,成交!” 然后利落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如此一来,赵瑞刚的口袋里多了一张一元和五张两毛钱的钞票。 看着赵瑞刚将钱塞入口袋,六猴子激动地直搓手。 那可是两块钱! 他当初铆足劲儿,才敢报两毛钱。 可被赵瑞刚一转手,就翻了十倍! 这年头,两块钱可以买四斤猪肉。 买面粉的话,够一个成年劳力吃大半个月。 六猴子真没想到,一直臭着一副面孔的赵瑞刚,竟然能转手做成这么大一笔买卖。 “小老弟,等一等!” 见赵瑞刚和六猴子准备离开,黑夹克突然上前拦住。 “还有事儿?” “如果我没猜错,小老弟懂俄语吧?” “懂一些。” “我这儿有点东西,你看看能不能帮我翻译一下?” 说这番话时,黑夹克面上带有几分恳求的意思。 说完,也不等赵瑞刚点头,就从皮包中掏出一张纸。 那纸残缺不全,褶皱得厉害,似乎是从某份文件上撕下来的。 上面密密麻麻的俄文,带着油墨特有的气味。 赵瑞刚心思一动,道:“可以,但翻译的话,要收费。” 黑夹克忙点头:“那是自然,总不会让你白忙活,那小兄弟,你看看多久能翻好?” 赵瑞刚接过纸张:“明天这个时候可以给你,价格怎么定?” 黑夹克表情有些别扭,心说自己一口一个小兄弟地喊着,你怎么张口闭口只谈钱? 这么直接? 但这年头,能翻译外文的人才不多见,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 不成想自己来这个废弃厂子转转竟然碰到一个,真是意外的收获。 所以他也耐着性子说道:“价格我也定不了,明天我会带一位老先生过来,价格你们定。” 见赵瑞刚迟迟不点头,黑夹克一拍脑门儿。 “当然了,我可以提前给你支付些预付款,成与不成,都不会让小老弟白忙活的!” 说完,从皮包中抽出两张枣红色的一角钱。 赵瑞刚略一沉吟,伸手接过钱点头道:“好,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这里见。” 看着赵瑞刚走远的背影,黑夹克忍不住暗忖。 这小伙子似乎是个人才。 但这股子财迷的劲头,难搞。 第5章 赚钱,购物,槐花饼 待走出瓦窑厂,赵瑞刚从口袋中取出两毛钱递给六猴子。 “清账。” 六猴子把钱揣好,跟在赵瑞刚身后,小眼睛滴溜溜转。 快走两步跟上,用肩膀撞了一下赵瑞刚。 “赵公子,啊不,刚哥!” “能不能跟我讲一下,那克什么格的原厂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赵瑞刚道:“那上面有刻印。” 六猴子砸吧砸吧嘴:“有刻印的齿轮多了去,可不全是原厂货吧?” 赵瑞刚当然明白对方的心思,想套话。 毕竟,在这鱼龙混杂的黑市里,辨别真伪的能力,很值钱。 于是,伸出一只手来,说:“两块钱,我告诉你。” 六猴子立即炸毛:“哎你掉钱眼儿里了吗?咱俩合作一场,也算是朋友了,跟朋友还谈钱?” 赵瑞刚重复道:“两块钱。知识就是金钱。” 六猴子摇摇头,一脸失望。 “得了吧,你以为我真不懂啊?我只是想趁这机会跟你联络联络感情,以后好拉你一块儿赚钱!” “这么不识相,那我也甭浪费感情了,咱俩就大姑娘摔尿盆儿,一拍两散!” 说完,气哼哼地快走两步。 见赵瑞刚没有追他的意思,心里琢磨一番,才悻悻离去。 赵瑞刚没有浪费心思,去揣测六猴子的想法。 转身,赶往最近的供销社。 瓦窑村虽然只是村级单位,但紧挨着鞍阳钢厂。 曾经也辉煌过。 所以在村内,便设有供销社,里面米面粮油,生活用品都有。 虽然随着鞍阳钢厂的荒废而衰败了,但满足基本生活需求还是足够的。 供销社一排三大间房舍,红砖墙上粉刷着硕大的标语:铆足干劲,力争上游! 进门后,赵瑞刚对售货员道:“同志,面粉怎么卖?” 售货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同志,正百无聊赖地用鸡毛掸子除灰。 她眼皮都没抬,直接答道:“玉米面有粮票八分钱一斤,没粮票一毛钱一斤。高粱面有粮票七分钱,没粮票九分钱。你要哪个?” 赵瑞刚又问:“有精面吗?” 售货员立马抬头看了看赵瑞刚。 这年头问精面的可不多。 “有,不多了。有粮票一毛五,没粮票两毛七。” 赵瑞刚又问:“猪肉怎么卖?” 售货员答道:“有票八毛,没票不卖。” 价格和赵瑞刚猜的差不多。 这年头饥荒严重,物资匮乏。 没票,果然买不到肉。 “那给我称五斤面粉,细盐要一小包。” 本来还想买一些白糖,结果暂时缺货,只得作罢了。 售货员忍不住多看赵瑞刚一眼。 这位赵公子,她是有印象的,京城人,眼高于顶,村里人对他的评价普遍不咋地。 印象中,曾经不止一次拿着家里的物件,来供销社兑换酒。 来买精面细盐,倒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哦对了,再加上一支铅笔和一本草纸,帮忙算一下一共多少钱。”赵瑞刚补充道。 售货员收回心思,把东西一一拿到柜台上,说:“一共一块五毛二。” 付完钱和票,赵瑞刚看到了高高货架上,落了一层灰的大白兔奶糖盒子抬手指了指,还没来得及问。 售货员就直接来了一句:“那个没票不卖。” 赵瑞刚悻悻地收回手,心里忍不住失望。 大白兔奶糖,如果能买一些给小铃铛吃,该多好呀! 但是没票,花再多钱都买不到! 赵瑞刚暗下决心,以后不仅要搞钱,还要搞票。 拎着面粉和其他物品,赵瑞刚往家中赶去。 刘彩云和小铃铛都不在家。 算算时间,刘彩云应该是在生产队里编箩筐。 春季夏季编箩筐,秋季冬季编炕席,这是刘彩云在生产队里的工作。 这个年代没有私营经济。 社员全在大队里劳作,普通男性壮劳力一天能挣八到十二个左右的工分,而从事手工方向的女劳力一天能挣六到八个工分。 刘彩云虽然带着小铃铛上工,时不时需要照顾孩子。 但她心灵手巧,干活儿麻利,往往别人一个箩筐还没编完,她已经在编第二个。 一天下来,她最多的时候甚至能挣到八个工分。 大队里的人,对她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当然,赵瑞刚知道,心灵手巧只是一方面,内心要强更重要。 当年宁可和家里人闹掰,也要嫁给赵瑞刚,刘彩云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再苦再累,也要活出个人样来给家里人看看! 所以她干什么都拼。 后来饥荒严重,赵瑞刚动了返京的念头,对刘彩云的打击可想而知。 而即便那样,刘彩云心里的那口气,也没有散掉。 她凭借每天不低于成年男子的工分数,让一家三口勉强度日。 “坚持坚持,一切都会慢慢变好”,这是以前的刘彩云常挂在嘴上的话。 那时的她,眼里总是带着光,嘴角总是带着笑。 没有抱怨,永远都是积极乐观向上。 直到后来。 赵瑞刚深陷盗窃案,被断了公粮,变得浑浑噩噩,酗酒家暴…… 渐渐地,刘彩云眼中没了光,嘴角没了笑,人也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 最后赵瑞刚提出让她顶罪的无耻要求时,她心中的那口气,终于彻底的散了。 每每想到这些,赵瑞刚心中一阵剧痛。 “还好,一切还有弥补的机会!” 赵瑞刚收回心思。 洗了洗手开始做晚饭。 取出中午剩下的槐花,撒上一些面粉,又加了一些盐和少许酱油调味。 加水,在陶瓷大碗中搅拌均匀。 从屋外小院里拔几根小葱,洗净,切成葱花备用。 烧锅,又从破旧的碗橱柜里拿出猪油罐子。 罐子里的猪油少得可怜,赵瑞刚毫不吝啬地全部倒入锅中。 猪油很快便热了起来,锅边发出“滋滋”响声时,赵瑞刚开始烙饼。 将翠绿的葱花撒在洁白的槐花面糊中后,赵瑞刚直接用手团成一个个小饼。 先沾油,再贴在锅边翻烙。 槐花的清香和葱花特有香味散发出来,一个个巴掌大小的小饼逐渐变成金黄色。 很快,十几张小饼,堆在盖帘上,赵瑞刚面上露出了笑容,准备去接刘彩云和小铃铛回家吃饭。 而在这时,院门咯吱一声。 刘彩云和小铃铛回来了。 “妈妈,铛铛肚子瘪瘪,饿了!”小铃铛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乖宝儿,再忍一下,中午还有剩下的槐花,我给你热一下吃。” 一听这话,小铃铛的小嘴不开心地噘了起来。 “可爸爸说,晚上有饼饼吃!” “铛铛不吃花花,想吃饼饼!” 刘彩云心中一酸。 槐花虽然好吃,但吃多了胃酸。 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子。 午饭后,赵瑞刚的确跟小铃铛说过,晚上有饼吃。 但他的话,能信吗? 家里面缸早空了,拿什么烙饼? “铛铛,听妈妈说!” 刘彩云蹲下来。 将小铃铛搂在怀里,一边在晒着水的大盆里给她洗手一边柔声说道:“今天妈妈编的箩筐,是别人的两倍,挣了很多很多的工分,家里很快就会有面了,妈妈答应你,有了面粉立即烙饼给你吃,好不好?” 小铃铛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还听不懂这长长的一段话。 但她还是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正要说话时,一股香气钻入鼻子。 葡萄般乌黑的大眼睛,立即顺着香味看去。 “宝儿,饿坏了吧!” “爸爸刚烙的饼,刚出锅,快吃吧!” 赵瑞刚已经走出房门,手里拿着两张槐花饼,招呼着小铃铛。 第6章 吃饱肚子,小铃铛很开心 烙得金黄的饼上点缀着几点葱花绿,很漂亮,也很香,十分得诱人。 一个肚子都饿扁了小孩子,自然是无法抵御这种美味。 小铃铛挣脱妈妈的怀抱,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向赵瑞刚。 接过槐花饼,立即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两边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两只大眼睛顿时眯成了两轮美美的月牙。 “好七!” “饼饼好七!” 小嘴都被塞满了,说出的话更加含糊不清。 刘彩云怔怔看着这一幕,满心的不解。 这个时间的赵瑞刚能在家,已经让她十分奇怪了。 竟然还烙饼? “你也吃!” “我做了很多!” “有什么想问,吃完再说!” 赵瑞刚将另一张饼递到刘彩云面前。 刘彩云只迟疑了一下,便双手在衬衣上抹干了水渍,接过还微微烫手的小饼,轻轻咬了一口。 精面饼特有的香甜细腻,带着槐花的清香,瞬间沁满口腔。 饿,是一种生理本能。 饿大了,甚至会死人。 刘彩云虽然中午吃过,但整整一下午的劳作,也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对于这种送到嘴边的美味,她几乎和小铃铛一样,没有任何抵抗力。 第一张饼,她甚至没来得及细品,便已经进了她的肚子。 “别急,别急!” “还有很多!” 看到妻子和女儿,近乎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饼,赵瑞刚眼底一阵滚烫。 他索性将整个盖帘搬到院内用砖块垒成的台子上,招呼妻女吃饭。 小铃铛风卷残云般吃了三个。 刘彩云吃了五个。 赵瑞刚当然也没有干巴巴看着,他自己也吃了五个。 小山一样的十几张饼,最后只剩下两张。 而趁这个机会,赵瑞刚把下午赚钱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你……你去黑市了?” 刘彩云满眼疑惑,不敢相信赵瑞刚的话。 因为赵瑞刚的脾气秉性,她太清楚了,骨子里带着倨傲,从来都瞧不上那些“不入流”的行为。 “以前的我太傻了!” 赵瑞刚当然清楚刘彩云的疑虑所在,笑了笑解释。 “家里都吃不饱饭了,还谈什么狗屁的清高?” “这个家,以前一直是你再苦苦维持着,即便我再怎么混账,你都没有放弃过!” “也是时候,轮到我出力了。” “你放心,好多事情我已经想通,再也不会想以前那么傻,那么自私了!” “现在,我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 “那就是让你和小铃铛吃饱饭,过上好日子!” “彩云,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番真情表白,刘彩云内心震撼得无以复加。 现在的赵瑞刚,竟然也能说出这般交心的话? 从今天早晨开始,赵瑞刚就好似换了一个人,难道他真变了? 如果…… 想到这里,刘彩云的心中忍不住萌生一丝幻想。 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不渴望丈夫痛改前非。 不过,这萌芽才刚刚钻出心田,刘彩云就迅速将其掐灭。 被伤得太重,怕了。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别站在院里了,你进屋洗洗,早点歇息,累一天了!” 赵瑞刚并不奢望刘彩云立即给予回应。 收好剩下的槐花饼,然后便带着小铃铛在院子里玩儿。 一会骑脖颈,一会举高高。 一会儿又陪小铃铛蹲在地上研究蚂蚁。 小铃铛自出生以来,似乎从来没玩儿得这么开心过。 嘴里软软糯糯地咯咯直笑。 孩子终究是孩子。 以前那么怕他,如今才一天时间,就“爸爸爸爸”叫个不停了。 刘彩云回屋用清水洗了把脸,又用毛巾擦洗了遍身上,便透过窗户看着父女二人玩耍。 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把孩子当成心尖儿,明显能看得出来。 赵瑞刚看向小铃铛的目光,便是满满的宠爱。 确认了这一点,刘彩云发现心田中那颗萌芽,又悄然长了出来。 无论他有没有骗自己,对待小铃铛,至少是爱的。 这,仿佛黑暗的冰窖中,透进了一道微弱的光。 一番玩耍后,赵瑞刚将小铃铛交还给刘彩云。 这孩子,玩得得太兴奋,洗漱完就在炕上来回打滚。 刘彩云哄了很久,才打着哈气慢慢睡着。 天色已晚。 却迟迟不见赵瑞刚回屋。 并非期待什么,刘彩云只是好奇,便掀开半旧的门帘向外屋看去。 此时的赵瑞刚,正坐在外屋的灶台旁。 手里拿着一支铅笔,面前摊着草纸本,赵瑞刚埋着头,肩膀一耸一耸,似乎正写着什么。 家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蜡烛了。 晴朗的月光透过风窗,笼在赵瑞刚身上。 看到这一幕,刘彩云心里咯噔一下! 她想起了被撕碎的认罪书。 一瞬间,各种不好的记忆和揣测都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连身上的淤痕都在隐隐作痛。 难道,这一整天“痛改前非”只是在演戏? 他是在重写认罪书?! 他,打算趁我和小铃铛睡着,做什么? 愤怒!绝望!又不甘心! 一瞬间,刘彩云发现自己浑身抖个不停。 她下地,掀开门帘冲到赵瑞刚身后。 赵瑞刚听到背后有动静,便停下笔,回头看。 看见面色煞白的刘彩云,被吓一跳。 “彩云,你怎么了?” “你!你在做什么?”刘彩云嘴唇都在忍不住打颤。 “哦,吃饭时候跟你说过的,我接了一个翻译的活儿,晚上没啥事,早点翻译好,明天给人送过去。” 这个距离,刘彩云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草稿本上的内容。 的确不是认罪书。 旁边皱巴巴的纸上写着一整面鬼画符般的文字,大概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需要翻译的文件了。 这一瞬间,刘彩云内心如从地狱回到人间,霎时觉得五味杂陈,复杂至极。 明明已经排除了最令她痛苦的可能,但眼泪还是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喷涌而出。 “彩云!” 赵瑞刚也意识到了什么,起身一把将刘彩云抱进怀里。 第7章 用面换鸡蛋 赵瑞刚将妻子抱入怀中。 力量很大。 刘彩云没有抗拒。 也没有迎合。 只是直挺挺站在原地,浑身抖个不停,闭着眼睛任由眼泪淌下来。 “彩云……” 赵瑞刚开口,却被刘彩云打断。 嗓音混合着哽咽。 “你不要说,你听我说!” “赵瑞刚,今天的你,让我看不懂。” “我不知道你装的,还是别有用心!” “小铃铛睡前偷偷对我说,她喜欢今天的爸爸!” “所以,我只求你一件事情,今后你对我如何,都无所谓。” “只求你,不要伤害小铃铛的感情!” “如果是一场梦,就让她一直活在梦里。” “至少,在她懂事之前,梦不要碎!” 说完,刘彩云便挣脱赵瑞刚双臂,返回房内,重新躺回到熟睡的小铃铛身边。 赵瑞刚感受着肩膀上的湿润,心中悲喜交加。 心说:“彩云,这不是梦,我会让你知道,这一切都真真切切,而不是梦!” 当晚,赵瑞刚工作到很晚。 还好这时候没有任何污染,月光澄净,勉强能看清文件上的文字。 倒不是说,翻译的工作对他有多难。 而是透过那张残缺不全的俄语文件,赵瑞刚隐隐猜到了一些背后的东西。 黑夹克说,明天晚上会带一位老先生见面,当场定价。 足见对方对这份文件的重视。 赵瑞刚需要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这份翻译的工作,他势在必得。 所以,有些准备工作,必须要做在前面。 一直忙到很晚,才躺下睡觉。 睡得并不踏实,往事前生如同过电影一般在梦中循环。 直到家里唯一的挂钟响了十二声,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梦中,他回到某个工作后的深夜,合上笔记本电脑,下楼散步。 沿着科研楼下的草坪缓行,不知不觉中,眼前景色一晃,竟然来到一片荒郊野岭。 此刻残阳泣血,秋风瑟瑟。 到处是干枯的杂草,荒无人烟,一片荒凉。 赵瑞刚深觉纳罕,打算转身回去。 待刚刚回转脚步,却见三五米外两个孤零零的坟头,各立着一块木头做的碑,上面字迹斑驳,隐约还看得出内容。 一个写着:“爱妻刘彩云之墓”。 一个写着:“爱女赵铃铛之墓”。 赵瑞刚心脏顿时像是被搅碎了一般,疼得他浑身战栗。 一个箭步扑上去,扑倒在坟头前面。 妻女! 他一生的痛! “彩云——” “小铃铛——” “我悔呀——” 眼泪簌簌地流下来,迅速打湿了身下干涸的土。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寒鸦扑棱棱从枯树上飞走,整个荒野只剩下赵瑞刚痛彻心扉的哭声。 突然。 喔喔喔! 东方传来几声鸡鸣。 赵瑞刚猛地一震,顿时清醒过来。 心痛的感觉还没有完全从身体里撤去,半晌他才摸了摸自己满是泪的脸。 原来,刚才只是一个梦。 而此刻,他的妻,他的女,正头挨着头,在炕的另一头睡得十分踏实安稳。 透过纸糊的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的红光,映照在两人的脸颊上。 甚至还能看到,小铃铛睡梦中笑了一下。 这笑容,如同拥有魔力。 瞬间,将赵瑞刚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这一刻赵瑞刚心中,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自己还有弥补的机会,还有重来的机会。 他甚至忍不住想嘶吼两声,感谢一下老天待他不薄。 但看看炕头那边熟睡的媳妇和孩子,他到底控制住了。 此刻天刚蒙蒙亮,看了看挂钟,隐约指向了五点。 距离生产队上工还有些时间。 反正也睡不着了,赵瑞刚便摸索着起身穿好衣服,又贪婪地看了眼尚且熟睡的母女俩,出了堂屋准备做饭。 翻了翻橱柜,又看了看昨天做小饼时候刮得干净的油罐子,赵瑞刚有点无奈了。 又出来院子里瞧了瞧,小得可怜的菜园子里,除了一垄子小白菜长到了巴掌大小勉强能吃,其他地都荒废着。 家里除了昨天买回来的面粉,粮食还真是所剩无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正在为难之际,自家土墙的隔壁传来了几声麻利的女声。 “快起来了!看看都几点了!” “摊上你们这父子俩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伺候完大的伺候小的,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刘大江,你倒是去院子里抽柴禾烧火呀,真是指使一样才肯做一样!” 声音来自隔壁的大江婶儿。 伴随着叫骂声,还有泼水声,以及“咯咯咯”的鸡叫声。 这家邻居,几乎每天早上都会上演鸡飞狗跳的戏码。 “大江婶儿,早!” 赵瑞刚探过土坯墙,朝着那边的中年妇女招呼了一声。 土坯墙是两家共用的隔断墙,此时赵瑞刚站在半米高的柴禾垛上,正好露出脑袋和肩膀。 大江婶儿循声望去,见是赵瑞刚喊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呦,是赵公子啊,叫我啥事儿?” 赵瑞刚笑笑道:“大江婶儿,你家还有多的鸡蛋没?” “你要干啥?”大江婶儿一脸警惕。 “我想跟你换几个鸡蛋和油……” 话没说完,大江婶儿就不耐烦地一扭头:“不换!我自己家还不够吃呢,谁知道你赵公子赊了鸡蛋又要干啥去……” 一边说着一边打算回屋。 赵瑞刚忙叫住她:“我用精面和你换,不赊账。” 大江婶儿停住脚步,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呵,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还买上精面了?” 赵瑞刚顿了下,道:“我家铃铛太瘦弱了,需要补补营养,你等下,我去拿面粉。” 说罢,利索地下了柴禾垛,回到堂屋倒了一小半面粉。 用手掂了掂,大概一斤多点,便又出来踩上柴禾垛给大江婶儿递过去。 大江婶儿狐疑地走近土坯墙。 接过袋子,打开一看竟然真是白花花的细腻精面,诱人的麦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赵瑞刚,到底没多说什么,只道:“等着,我去给你摸鸡蛋和猪油去。” 说罢先转身把面粉仔细放回屋里。 出来时一只手里拿着三个不大的鸡蛋,一只手里端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一小勺子有些浑浊的菜籽油,递给了赵瑞刚。 赵瑞刚小心接过鸡蛋和碗,道了声谢,便下了柴禾垛。 大江婶儿心中暗道,赵家竟然买上白面了,不是那种掺着麸皮磨出来的粗面,而是顶顶好的精面。 现如今年景不好,十里八乡的都缺衣少粮的。 这赵瑞刚竟然还买白面吃,果真是个败家子儿! 彩云妹子这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哦,跟了这么个男人,不去干农活儿挣工分不说,还天天好吃懒做的! 唉…… 大江婶儿摇摇头,又冲着屋里喊道:“刘大江你火生着了没有?这么半天了还磨磨蹭蹭做啥呢!虎子赶紧起床!再赖被窝里看我不把你屁股打烂喽……” 隔壁大江婶儿家嘈杂声不断,夹杂着大江叔和小虎子嘟嘟囔囔的声音。 相比之下,一墙之隔的赵瑞刚家,就安静多了。 赵瑞刚朝里屋里探头看了看,见刘彩云和小铃铛还在熟睡着,顿时觉得心里踏实极了。 第8章 早饭,吃白面疙瘩汤 赵瑞刚把鸡蛋放在灶台上。 又到院子里拔了两颗小白菜,抽了一些玉米秸秆和玉米芯儿,才回到堂屋。 他先把灶膛里的灰往外扒了扒,往里面添了一些容易燃烧的秸秆叶子,用火柴点了火。 待叶子和秸秆烧得旺些了,才把玉米芯子掰断了塞进去继续烧着。 趁着热锅的功夫,他用水洗干净了小白菜,切成小块儿。 正好锅热了,舀了一勺猪油放进去。 待油开始冒着热气儿,他把小白菜迅速倒进锅了。 “滋啦”一声,热气和香气霎时腾了出来。 用大勺子扒拉了几下,倒了点酱油进去。 待菜叶子炒得有些发软了,他舀了一大瓢水倒进锅里,然后扣上了锅盖。 弯腰又往灶火里添了几根玉米芯子。 趁着烧水的功夫,他又拿出来一个大粗瓷碗,倒了半碗面粉,和上一小勺盐。 左只手拿着瓢微微倾斜,倒出细细的水珠,右手拿着筷子快速地搅拌。 很快,面粉就变成了絮絮拉拉的小面疙瘩。 锅里的小白菜汤烧开了,赵瑞刚把小面疙瘩小心均匀地洒进锅里,用大勺子翻了几番。 又往大碗里磕了两个鸡蛋,待锅里疙瘩汤重新烧开后,把打散的鸡蛋转着圈地倒了进去。 不多时,黏黏稠稠的疙瘩汤就做好了。 满满的白面疙瘩搭配着金黄色的蛋花,加上绿色的小白菜叶子,让人食欲大振。 正巧,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刘彩云和小铃铛醒了,刘彩云正在给小铃铛穿衣服。 “好香啊妈妈……” 小铃铛发出奶奶的声音。 好听极了! 刘彩云自然也闻到了香味,毕竟他们睡觉的屋子和做饭的堂屋就隔着一道不厚的门帘,连个门都没有。 她就是听到了做饭的声音,闻到了香气,才醒来的。 “那我们快快起床吃饭好不好?” 刘彩云一边帮小铃铛套着裤子一边柔声说道。 “嗯!一定是爸爸又给我们做好七的啦!”小铃铛糯糯地笑着。 刘彩云双手却是一顿,心说只经过一天,女儿对赵瑞刚已经亲近了很多,到底是血缘至亲。 赵瑞刚掀开门帘探进头来,笑道:“醒啦!快洗脸吃饭了!” 农历三月中旬,早上的温度还比较凉。 刘彩云拿了件夹棉的旧马甲给小铃铛罩上,自己也披了件厚外套,收拾利索了才出堂屋。 从暖水瓶倒了一些热水给小铃铛洗完手脸,自己也洗干净了,又端着盆把水洒到院子里。 这期间,赵瑞刚已经摆好了小桌子和马扎凳,在疙瘩汤里放好了盐。 热气腾腾地盛出来放在桌上。 小铃铛坐在小马扎凳上,眼睛都瞪大了,不时地耸耸小鼻子,贪婪地吸着香味儿。 但爸爸妈妈还没坐好,自己再饿也不能先吃。 待赵瑞刚又切了几块榨菜,端到桌上,刘彩云也收拾完了别的,坐了过来。 定睛一看,却惊呆了。 “这……这是白面疙瘩汤?” 也不怪刘彩云惊讶。 这时候农村大部分人家吃的都是玉米面做的糊糊汤,哪里有用白面做疙瘩汤的。 以前赵瑞刚吃公粮时候,家里条件说得过去,才勉强吃过几次白面疙瘩汤,但那时候也是汤多疙瘩少,毕竟在这里精面金贵。 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浓稠的。 赵瑞刚给媳妇和女儿各递了一块热好的槐花饼,说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铃铛兴奋地一手拿着小饼一手拿着她的小勺子,吃得十分开心。 赵瑞刚喝了两口疙瘩汤,看到自家乖女儿吃得腮帮子都鼓囊囊的,心情大好,问道:“宝儿,喜欢吃吗?” “香香!铛铛喜欢!” 小铃铛笑得眉眼弯弯。 一张小饼加一小碗疙瘩汤下肚,小肚子立马被撑得圆滚滚的。 这大概是近期很长一段时间里,小铃铛吃得最好的两顿饭了。 刘彩云一边小口吃着疙瘩汤,细细地感受着口中白面特有的口感和味道,恨不得一口咀嚼三十下才舍得往下咽。 不同于玉米糊糊粗糙的口感和高粱面糊糊微苦清甜的味道,白面疙瘩特有的麦香味儿和细腻柔软的口感都十分诱人,刺激着刘彩云的味蕾,忍不住分泌出更多的唾液来。 但,这样吃一顿,多少有点奢侈啊。 刘彩云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这鸡蛋哪里来的?” 赵瑞刚夹了一小条咸菜放进嘴里,道:“今天大清早我用一斤白面,跟大江婶儿换了仨鸡蛋和一小勺子油。” “小铃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她的营养太差了,以后至少要一天一个鸡蛋,给她好好补补。” “你也是,以前是我混账,害你累得这么瘦,也得多补补。” 赵瑞刚一边说着,一边又心疼起刘彩云来。 想当初,刘彩云才十九岁,还是个圆脸儿的俏姑娘。 这才三四年光景,腰身就瘦下去一大圈,原本圆圆的脸蛋儿也消瘦得下巴都尖了。 刘彩云却忍不住可惜起来。 现在供销社里一斤细面要一毛五一斤,鸡蛋四毛钱一斤。 但三个小鸡蛋还不到三两重,最多也就值一毛二,就算加上那一碗底的菜籽油,也明显不划算。 赵瑞刚笑道:“我也知道亏了点,但咱家没有副食票了,要去买鸡蛋会贵很多。” “但你们尽管吃,我有办法挣到钱。要不把你们娘俩养得白白胖胖的,是我赵瑞刚没本事!” 小铃铛一边摸着吃撑了的小肚子一边歪着脑袋插嘴:“爸爸,你是要把我当小猪猪养吗?” 赵瑞刚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一把抱起小铃铛坐在自己的腿上,在她软嫩的脸上亲一口道:“那宝儿告诉我,你要不要每天都吃很多很多好吃的?要不要快快长高长大?” 小铃铛不假思索地举起手:“铛铛想七好七嗒!要长高高长壮壮!” 刘彩云看着兴奋的自家男人和女儿,眼底有些许的湿润。 她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但如果这是梦,那就祈祷这梦,晚点醒吧。 “哔——” “哔——” “哔——” 几声尖厉的哨声响起。 这是生产队上工的哨声。 第9章 发财的机会来了 刘彩云刷完碗,在挂着的一块毛巾上擦了擦手,抬眼看了看老挂钟,六点半了。 农历的三月中旬,天气逐渐回暖。 正是春耕时节。 瓦窑村所属中州市鞍阳县,这里的农业还是以传统的粮食种植为主。 比如玉米,高粱,谷子等。 这个时节正是玉米播种的时候,瓦窑生产大队每天都忙得像陀螺一般。 男壮劳力一般主要负责翻地,播种,灌溉之类繁重的活计。 妇女和年纪偏大的主要负责除草,间苗等稍微轻松一点的活。 虽然相对轻松一点,但还是十分劳累的。 一天将近十小时的劳作下来,腰酸背痛直不起腰都是常事儿。 年前冬天时候,瓦窑大队从人民公社处接了一批用柳条编织箩筐的工作任务。 生产大队特意在大队部清空了两间大屋,征集了队里的大部分妇女们趁着农闲就忙碌了起来。 这个工作倒是不会太累,但需要学会编织技巧。 于是刘彩云为了多挣一些工分,也报名了这项工作。 从天还冷时候就开始,每天大清早就带着小铃铛去大队里编柳筐。 不等编柳筐任务还没完工,农忙的季节便到了。 于是大部分的妇女便又被安排去了地里上工,播种除草之类。 只剩下十来个人继续忙着编筐的收尾工作。 刘彩云因为要带着才两岁多的小铃铛一起上工,生产队长好心,便安排她继续编柳筐。 待这项任务完成了,再返回地里干农活。 赵瑞刚本来想留下小铃铛,在忙自己的间隙还可以照顾她。 但小铃铛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 挪着两条小短腿还是走向了刘彩云,伸手拉住了妈妈的衣角。 “我要跟妈妈一起……” 水汪汪的眼睛里微微露出一丝怯意。 虽然这两天的爸爸很好,很亲切,还会给自己做好吃的。 可小小的人儿心里对赵瑞刚还是有一些阴影。 不敢跟他单独待在一起。 刘彩云心里也默叹一声,道:“还是我带她一起吧。反正都习惯了。” 赵瑞刚心口酸楚。 但也知道信任是需要过程的,眼下还不能着急。便不再强求,送他们母女二人出了门。 赵瑞刚刚回屋准备把翻译资料整理一下,顺便思考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就听院门外有人喊:“家里有人吗?” 是六猴子的声音。 赵瑞刚走出来,就见六猴子身上还搭着那件破破烂烂的粗布坎肩,朝着院子里探头探脑。 “有啥事儿?”赵瑞刚问。 “嘿嘿,进屋说进屋说!” 六猴子小跑了两步,搭着赵瑞刚的肩膀往里走。 进了堂屋。 他小眼睛转着圈儿,四处打量了一番,才扯过一条破板凳坐下来。 赵瑞刚也就势坐下,问:“到底啥事儿,直说吧。” 六猴子神色有些骄傲:“好事儿,哥哥我是来带你吃肉的!” 赵瑞刚不禁问道:“哦?怎么说?” 他倒不觉得六猴子这时候能有什么发财的路子。 六猴子本名刘厚生,打小儿没了父亲,跟着寡母长大。 生的又矮又瘦,一双眼睛虽小,却滴溜溜乱转,看着颇有几分小聪明。 但他平日里小偷小摸不断,在村子里风评并不太好。 六猴子咧嘴一笑,挺了挺后背道:“虽说昨天咱们有点不愉快,但我也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找到一条路子,你只要跟着我干,以后赚钱的机会大把大把!我肯定会带着你一起吃上……” 赵瑞刚懒得跟他掰扯没用的,他还想节省点时间再去研究一下昨天的文件呢。 便直接打断他问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六猴子被噎了一下。 也不在意,从随身的套袖里掏宝贝似的掏出来一个手掌大小的齿轮,得意扬扬地在赵瑞刚眼前晃了晃。 “嘿嘿,怎么样?看傻了吧!” 然后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原来,昨晚分开后,他便去村东头的常年在废弃工厂闲逛的朱老五家里相货。 结果意外发现,老朱家里有十二个齿轮,都是克里沃罗格的原厂齿轮! “嘿嘿,朱老五真是捧着金碗要饭吃,不知个贵贱。说这齿轮个头儿大,咬咬牙开价两毛钱一个。” 六猴子一脸得意,凑近赵瑞刚冲他挤眉弄眼。 “这可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啊,我果断拿下了!你手里这个,就是样品。 赵瑞刚把齿轮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问:“你给钱了?” 六猴子摆摆手:“我倒是想呢,可我这兜儿里比大姑娘的脸蛋儿还白净,可凑不出六块钱来,只给了他五毛钱当定金,让他都给我留着,不准卖给别人。” 赵瑞刚问:“那你找我,是想让我给你凑钱?” 六猴子笑道:“你知道有个词儿叫‘合伙儿’吗,咱俩就合伙儿,到时候转手卖了二八分账,你拿大头!就卖给你昨天问的那个人,狠狠赚他一笔!” 他信心满满地拍拍胸脯:“保证不让你吃亏!咋样,六哥仗义吧!带着你吃肉。” 赵瑞刚嗤笑一声,把齿轮放下。 “不干。赔本儿。” 六猴子疑惑:“为啥?昨天一转手不是能赚挺多吗?” 赵瑞刚道:“因为这些是仿制货,卖不上价儿。” 六猴子惊讶:“不可能!我特意看过了,虽然我不认识那外国字儿,但长啥样儿我可记得住,这个上面的刻印儿跟你昨天那个一模一样!” 赵瑞刚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观察还挺细致,记忆力也够可以。” 六猴子自信道:“那当然,从小儿我就有这本事,啥图样儿只要我仔细看过,绝对能记住。” “你昨儿卖的那个,上面刻印就是这样儿的!不可能有错!”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齿轮上的一排米粒儿大小的刻印。 kpnвopoжckneшectephn 赵瑞刚抬眼问:“你是信我还是信你自己?” 六猴子肩膀顿时有些塌了。 他自然清楚自己是个二把刀。 而眼前的赵瑞刚本身就是京城来的知识分子,又曾经跟在大毛子专家身边工作过。 论能力肯定比自己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但他又实在不死心:“可我看明明是一样的……” 第10章 一根曲轴 赵瑞刚用手指着那一串刻印中的一个“ж”道:“这个地方,原厂出的都是细瘦字体。” “但你看这个上面,是短胖字体。” “还有这里,也是同样的道理。且刻印深浅也都不同。” 赵瑞刚又指了指另一处。 “原厂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被造假,特意在两个不显眼的位置更改了刻印字体和深浅,这就需要额外增加两道刻印工序。” “而仿制品大多数都是直接刻印字母,根本不会发现这其中的区别。” “就算有些仿制厂发现了不同,为了节省成本也不会去进行调整的。” “毕竟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这细微的差别。” 这下六猴子彻底蔫了。 刚来时候的嚣张气焰完全消散。 他耷拉着嘴角喃喃道:“那我预付款怎么办?五毛钱呢!该不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吧……” 赵瑞刚想了想,起身道:“走,带我去老朱家看看再说。” 村东头朱老五家。 朱老五是个三十来岁的憨实汉子,为了补贴家用,每天晚上一有空就去废厂那边拆拆小零件。 现在这时间,自家媳妇儿早就上工去了。 他因为昨天跟六猴子约好了,就特意在家等着。 朱老五听见大门处有人刚进来的声音,忙出门招呼。 待看清跟着六猴子一起来的人后,不免有些吃惊。 没想到会是是赵瑞刚。 呵,看来这位公子哥儿也“清高”不起来了。 估计是没酒喝了,就跟着六猴子也做起了这一行。 朱老五急忙把他们让进里屋的炕上坐下,便把剩下的齿轮都拿了出来。 赵瑞刚不动声色地验完所有齿轮。 六猴子趁朱老五去堂屋倒水的功夫,凑近了赵瑞刚悄声问:“如何?” 赵瑞刚摇摇头,低声道:“都是仿制品。” 六猴子一听,彻底熄火了。 转瞬心里又腾起一股怒意:“他朱老五竟然糊弄我!” 赵瑞刚道:“他又不知道是什么厂的,是你想捡漏在先,怨不得旁人,照章办事吧。” 正巧朱老五端着两个粗瓷缸子掀了门帘进来,招呼道:“来来,喝口热水。这天儿还怪凉的哩。” 赵瑞刚接过茶缸,朝六猴子使了使眼色。 六猴子压住憋闷的火气,也接过茶缸喝了口水,语气缓和地和朱老五扯着家常。 赵瑞刚四处环视了一圈。 朱老五家条件要比自己家好很多,至少堂屋了桌条板凳都比较完整,家伙什儿也不少。 屋里橱柜桌子上随处可见废旧的破齿轮螺钉之类。 墙角还堆着不少废旧铁棍钢材。 显然,朱老五是工厂废墟的“常客”。 突然赵瑞刚眼睛一亮,在墙角一堆废铁里发现了一根弯铁棍。 那弯曲的铁棍一尺来长,表皮剥落大半。 露出暗红色的基体金属,混在一堆废铜烂铁里,并不起眼。 赵瑞刚心中一动,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近扫了两眼。 棍体上,原本的钢印早已被锤子砸得支离破碎,隐约还能看到残破不全的cp”字样和cП-2标记。 果不出自己所料! 六猴子正在跟朱老五讨论赊账的事儿:“老五,齿轮呢我肯定是要的,但需要先赊账,等转手了才能来结账。” 朱老五搓着皲裂的手掌道:“可你昨儿还说,今天要现货现清的……” 六猴子道:“哎呀,老五,你开口要价我可是连还都没还价啊。” “你四处打听打听,有谁能给到我这么高的价格!” “咱们都乡里乡亲的,我你还信不过吗?咱都老主顾了,肯定短不了你的。” “你就别跟茅坑石头似的,又臭又硬不懂变通了!” 六猴子的话说得又多又密。 朱老五招架不过来,但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可是……” 赵瑞刚轻咳一声,插嘴问道:“老五,你这堆废铁卖不卖?” 朱老五闻言朝墙角看了看,憨厚笑道:“那都收拾回来挺久了,堆着还挺占地儿的。你要是有用,随便给几个钱拿走。” 赵瑞刚道:“我缺个犁铧,这个融了正好打个犁铧。” 说着,便拿起了那根表面有些斑驳弯辊。 六猴子见赵瑞刚神色道:“老五,这破棍子你又没用,你看你又没用,直接送给我得了。” 朱老五无奈道:“你这皮猴子,又要赊账,又要白送的……” 赵瑞刚道:“要不这样,我再给你付五毛钱定金,剩下的一块四先赊账,不出两天给你结清。这根棍子就当搭个彩头了。” 朱老五想了又想,咬咬牙点头同意了。 俩人从朱老五家出来。 六猴子脚尖踢着路上的土坷垃,有些悻悻:“这一堆破烂儿两块四,真是亏大了!” 转瞬又对赵瑞刚道:“你怎么又搭五毛钱进去?我本来想着拖着他的。” “给这么根破铁棍儿也没啥用。你那五毛钱是你自己要掏的,可别算到我头上!” 赵瑞刚道:“你懂个屁!这是根曲轴,渗氮层零点七毫米,是大毛第聂伯厂五九年的锻造件。” 六猴子凑近瞧了瞧:“就这弯得跟李会计脊梁骨似的破铁棍?什么蛋?你这知识分子说话怎么跟老母猪带胸罩似的,一套又一套!” 赵瑞刚拿出一个齿轮朝着曲轴的轴径处刮了几下,露出些许亮色的内层金属。 “看到没,二次回火的马氏体。黑市上,这种钢材至少五块钱一斤。” “什么?五块钱?!” 六猴子惊得大叫。 又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谨慎地看了看四周。 这时候,村民们都已经到大队上工了。 路上除了他们俩,只远远地跑着几个半大孩子在追逐玩闹,并没有其他人经过。 六猴子这才放下心来,两眼放光地盯着赵瑞刚手里的曲轴。 “这玩意儿真那么值钱?好家伙,比公社书记的工资都高!” “我这是要发了啊!” 赵瑞刚道:“下午你拿到废厂那里去卖,记住,低于十块钱不要出手。” 说着把曲轴递给六猴子。 “卖了先还朱老五的帐,剩下的咱们二八分成。” 六猴子喜滋滋地把曲轴塞进长长的袖套里:“二八?” 突然反过劲儿来,跳脚道:“不行!五五!” 赵瑞刚转身就走:“四六。少一个子儿都不行。若是遇到懂行的,能卖得更多。” 六猴子喃喃道:“十块钱啊,这可是十块钱!我六猴子竟然也有尿壶镶金边的一天?” 突然笑出豁牙:“李会计要是知道,得把算盘珠子蹦到黑龙江去!” 突然被路上的坑洼绊了一下,六猴子身体一个趔趄,忙站稳了握紧袖套。 抬头,就见赵瑞刚已经走出去了好几米远,忍不住喊:“诶,你往哪儿走?瓦窑厂在这边!” 赵瑞刚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快中午了,我得回家做饭。” 第11章 热水 六猴子一听话头不对,紧跑两步拉住赵瑞刚。 “你意思是,不跟我一块儿去瓦窑厂?” 赵瑞刚道:“没必要,你只要按我说的价格卖就行。” 六猴子将信将疑:“赵公子,哦不,瑞哥!你是我亲哥!咱俩还是一块儿去吧,没你在,我心里没底儿啊!” 赵瑞刚摇摇头:“我媳妇儿快要下工了,我得回家给她做饭。” 六猴子鄙夷道:“还以为什么大事!做饭是女人的事,大老爷们操什么心!” 赵瑞刚眉头一紧,面露怒色。 六猴子不知道赵瑞刚为什么动怒。 脖子缩了缩,不再出声。 赵瑞刚道:“你只管去卖,真卖不出去,我兜底。” 见赵瑞刚自信的样子,六猴子心里踏实了一些。 怀揣着装有曲轴和仿制齿轮的袖套,六猴子一个人前往废弃的瓦窑厂。 这个时间,瓦窑厂这里几乎没有人。 安静的,几乎只剩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六猴子心里惴惴地溜达了一圈。 只碰到几个鬼鬼祟祟扒拉垃圾,拆卸废机器的混小子。 晌午的气温逐渐升高。 村外远远传来几声“哔——哔——”下工的哨声。 六猴子有些心急。 虽然也深知这白天晌午的不是干这种私下交易的时机,但耐不住心中对“十块钱”的躁动,非想来碰碰运气。 果真转悠半天,一个买主没见到。 反倒碰到两个巡逻的民兵。 他借口捡废品,搪塞了过去。 眼见日头越来越烈。 六猴子脱下麻布坎肩,胡乱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一屁股坐在破砖墙跟下歇息。 但装着曲轴的袖套一直握在手里,不敢随手放下。 “娘诶,这可值十块钱啊!” “瑞哥咋说来着?什么马体来着?” “瑞哥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六猴子瞅了瞅四周,不见人影。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袖套,露出一小节曲轴。 朝着上面哈了哈口气,又用袖口蹭了蹭。 左看右看,也没觉得这破棍子有啥特别之处。 “这破玩意儿真能值十块钱?看着也不像啊。” “万一没人买,岂不是亏大发了?” “不对,瑞哥说了,就算卖不出去,他给我兜底。” 六猴子靠着墙根儿小声嘟囔着。 又把曲轴套进了袖套里,揽在怀里。 “万一卖出去,刨掉朱老五的一块四,净剩八块六。” “然后四六分账……” “四六分账,一分就是八毛六分。四分……嗯……四六二十四……” 六猴子掰着手指头默算。 “天爷!四分就是三块四毛四!” 六猴子的心忍不住激动地扑通扑通直跳,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可是三十多斤粮食啊!” “嘿嘿,到手了就可以买两斤肉尝尝了,还能再给老娘买点药……” 六猴子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晒着太阳眯起了眼睛。 赵瑞刚回到家中时,时间刚好十一点半。 再有半小时,刘彩云也就要下工了。 他开始拾掇了一些柴禾和云米芯子进来,打算煮点午饭。 忙活了一上午,自家媳妇和女儿回来肯定都要饿坏了。 赵瑞刚把屋里搜罗了一个遍,找出来几块豆饼,两个小地瓜,一些玉米粗面,半棵白菜。 打算先做一锅地瓜玉米糊糊,炕几块豆饼子。 他先把地瓜削了皮切成块,用水泡着。 把玉米粗面加水调成了一碗糊糊状,大白菜洗净了切碎。 一切准备就绪,才开始点火烧锅。 早上和大江婶儿换的油还剩一大半,他一股脑都倒进了锅里。 待油滋啦啦烧热了,把白菜碎都倒进锅里翻炒着。 这个年代家里的调味品少得可怜,只有细盐,酱油和醋。 酱油瓶子里的酱油也不多了。 赵瑞刚一边盘算着下午再去打一点酱油,一边往菜上倒去。 做地瓜玉米糊糊和做疙瘩汤的步骤几乎一样,只是最后将白面疙瘩换成玉米糊和地瓜块儿就好了。 不一会儿,所有食材全部下锅,锅边上也炕上了几个豆饼子。 盖上锅盖。 赵瑞刚便扯过烧火凳,一边呼啦呼啦地拉着风箱,一边琢磨着傍晚的约定。 饭还没起锅,就听大门响动了两声。 是刘彩云带着小铃铛,下工回来了。 赵瑞刚起身迎出来,就看到小铃铛趴在刘彩云的背上,已经睡着了。 他忙接过小铃铛,心疼道:“累了吧?丫头怎么还睡着了?” 刘彩云点点头,道:“她今天在大队部跟几个小孩儿玩儿的累了些,睡了有一会儿了,估计快要醒了。” 赵瑞刚把小铃铛抱到炕上放好。 又拉过小被子给她盖上:“让她继续睡会儿吧,醒了再吃饭。你快洗洗手,饭马上就好。” “嗯。”刘彩云应了声,舀了瓢凉水倒进洗脸盆里就要洗手。 “等一下。” 赵瑞刚忙叫住她,从墙边拎过暖水瓶,往脸盆里兑了些热水进去。 “别用凉水,怪激手的。” 搪瓷盆里顿时腾起了一片白雾。 其实这个季节的中午,用凉水洗手已经不算太冷了,但赵瑞刚还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刘彩云怔了怔,恍惚间有一种两人刚刚结婚时候的感觉。 他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刘彩云还记得,年前的冬天格外的冷。 自己既要带着两岁多的女儿上工,回来后还要自己烧饭。 而赵瑞刚要么是去找上级领导申辩,要么就窝在家里喝酒,对自己和女儿不闻不问。 冬天的冷刺骨。 她每每晚上下工回来,赵瑞刚都已经吃吃喝喝完毕躺在炕上呼呼大睡了。 炉灶上的烧水壶里,一点热水都没有。 自己临走时灌好的热水也都被他用得干干净净。 女儿经常饿得哇哇大哭,她来不及烧热水,就只能在冰冷的水里洗手,抓紧时间做饭。 一整个冬天。 刘彩云的手上冻疮裂口都没有断过,痛痒异常。 慢慢地,到了后来,她几乎都要麻木了。 连一点热水,一口热饭都不给妻女留的男人,还能指望他什么? 刘彩云眼睛有些氤氲,也不知是不是被热气嘘的。 不知为何,这两天的赵瑞刚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再喝酒了,不再打骂了。 性子像是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有空就对着自己忏悔和保证。 不仅做饭了,会陪女儿玩儿,给家里买粮食和生活用品,甚至还会关心自己洗手冷不冷。 刘彩云视线有些模糊了,赶紧撩起水洗了洗脸。 但是,他的保证能信吗?他的誓言能当真吗? 当寒冷的冬天过去了,热水热水,还有区别吗? 第12章 手上的冻疮,看得心疼 “都弄好了,快来吃饭吧。”赵瑞刚招呼道。 “嗯,来了。” 刘彩云用毛巾擦了擦手脸,见赵瑞刚已经盛好了饭,又切了两片腌萝卜。 唉,家里下饭的菜实在是太少了,除了咸菜疙瘩就腌萝卜。 两人静静地吃着饭。 金黄色的玉米糊糊里夹杂着香甜的地瓜块儿,是这个年代农村常吃的饭食。 只不过现在的玉米糊糊相对来说比较粗糙,远不如后世磨得精细。 所以赵瑞刚吃起来还有些不太习惯,总觉得粗糙的颗粒有些划嗓子。 但见刘彩云吃得香甜,自己也不好说吃不下。 他拿起一块儿炕得金黄的豆饼递给刘彩云。 “吃块饼子,光吃稀的不顶饱。” “嗯。”刘彩云接过豆饼,咬了一口细细嚼着。 赵瑞刚看到了刘彩云的食指和小拇指根部还有些肿胀粗大,还有几处干枯的裂痕,皮肉外翻着。 那是冻疮留下的痕迹。 又见她手心和手背还有好多划痕,有的已经快要愈合了,有的还是红红的印子。 那是编筐时候被柳枝划伤的痕迹。 赵瑞刚想起刚和刘彩云认识时候,她的双手十指纤纤,皮肤细嫩光滑。 虽然是农村女孩,但被家中父母兄弟娇养得极好,丝毫不输城里的姑娘。 可嫁给自己后,却遭了这么多的罪,被生活磋磨成了这个样子。 赵瑞刚心中一阵绞痛,悔恨悲痛的感觉瞬间充满了整个胸腔。 忍不住抬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刘彩云大惊失色:“你这是干嘛?” 赵瑞刚眼圈红红的,有些哽咽:“彩云,以前委屈你了!” “让你和铃铛受了那么多的苦,糟了那么多的白眼!” “我会重新振作起来,努力挣钱,让你和女儿都吃饱,过上好日子!” 听着赵瑞刚一句句恳切的话,刘彩云眼睛里也蓄满了眼泪。 她想起了这一年多里自己吃过的苦,挨过的饿,遭过的打,受过的白眼和讥笑。 她不敢回忆来时的路有多痛苦,一点也不敢回忆。 很难,太难了。 她只能挣扎向前啊。 这就是自己当年众叛亲离选择的路啊。 她感觉自己赌输了,马上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她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 是被逼疯,还是饿死?亦或是被打死? 要不是小铃铛在身边一声声地唤着妈妈,她甚至都想直接地,彻底地了结这悲苦的一生。 就在她只剩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时,他却及时幡然醒悟了。 是真的醒悟了吗? 赵瑞刚一时激动,一把握住刘彩云的手。 “彩云,信我!” 言辞恳切。 这次,刘彩云没有躲。 她低下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进碗里。 也许,自己还能再相信他一次? 就再相信一次吧。 只一次! 最后一次。 “妈妈……” “嗯……妈妈呢……” 里屋传来小铃铛嘟囔的声音。 小家伙睡醒了。 俩人立即回过神来,赵瑞刚赶紧起身掀开门帘进屋。 刘彩云也抹干净眼泪,跟着进去了。 小铃铛刚刚睡醒,自己一翻身坐了起来,正在用小爪子揉着惺忪的眼睛。 “宝儿,爸爸来了,饿不饿?要不要吃饭饭啊?” 赵瑞刚朝着宝贝女儿伸开手臂,笑着迎过去。 小铃铛愣了愣神,仿佛还在神游天际。 “爸爸……爸爸打……” 赵瑞刚不由愣在原地,心里腾起一股子酸涩。 这么点的孩子迷迷糊糊之间,最能反应真实想法。 小铃铛无意之间的一句“爸爸打”,直接敲疼了赵瑞刚的心。 可想而知,自己之前的混账行径,给这么大的娃娃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小铃铛又低头揉了揉眼睛,终于清醒了些。 “爸爸,七饭饭,铛铛饿!” 赵瑞刚忙又上前:“那爸爸抱宝儿去吃饭饭好不好?” 小铃铛嘟着小嘴一扭身,朝着后面的刘彩云伸手:“不要爸爸抱,妈妈抱,妈妈抱……” 刘彩云上前抱起小铃铛:“好,妈妈抱,妈妈抱着去吃饭饭。” 转头又对赵瑞刚道:“她刚睡醒,还迷糊着呢。这会儿子不愿意找别人,我抱吧。” 赵瑞刚讪讪地点了点头,又赶紧转身去倒水盛饭去了。 一家三口一起吃了午饭。 由于早上吃过白面疙瘩汤,中午却伙食质量下降,惹得小铃铛十分不快,嘟着小嘴不情不愿地吃着。 “铛铛不喜欢七糊糊,铛铛喜欢七面面,七肉肉……” 赵瑞刚忙道:“那爸爸晚上给宝儿做肉肉好不好?” 小铃铛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真的吗?有肉肉?” 赵瑞刚笑道:“嗯,晚上就有肉肉了!但是宝儿现在也要好好吃饭,下午才能有力气玩儿,晚上才有力气吃肉肉。” 小铃铛笑得眉眼弯弯:“嗯!” 吃完午饭还没休息一会儿。 “哔——哔——”的哨声就又响起来了。 刘彩云收拾利索,抱着小铃铛就准备去上工。 赵瑞刚皱着眉头道:“怎么这么早?” 刘彩云道:“现在正是春忙呢,队里就给调整了时间。” 赵瑞刚道:“这也太累了。” 刘彩云道:“那也没办法,去年天旱,收成不好。队里说今年加把劲儿,多开荒多种粮。再有五六天我们的编筐任务也就完成了,也要上地里干农活儿了。” 来不及多说,便拉着小铃铛出去了。 赵瑞刚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年景不好,一切待自己有些成绩了再说吧。 下午时分,赵瑞刚也没闲着。 距离与黑夹克的约定还有段时间。 趁这个时间,正好能把菜园子收拾出来。 赵瑞刚家是坐北朝南的三间黄泥抹就的土坯房。 中间是堂屋,垒着灶台,放着橱柜和大水缸。秋冬时节做饭烧灶都在这里。 堂屋的东边是卧室,南墙窗户连着大炕,北墙放着一排一米高的老木头柜子。 这是他家唯一像样的家具了,是当初刘彩云的嫁妆。 院子用两米高的土坯墙围着,面积倒是不小。 西墙跟靠近房屋的地方用木头搭起了一片棚子,与屋顶相连。 棚子下垒着一个简易的灶台。 是夏天天热时候做饭用的。 东墙这边有一片菜园子,几乎占了整个院子的三分之二。 里面有两棵树,一棵是海棠树。 另一棵也是海棠树。 因为疏于照管,两棵树的枝条都显得有些凋零。 园子的北边收拾出来的一小块儿地方,种着一垄小白菜和几颗小葱。 其他大部分地方都荒废着。 里面满是杂草,还堆了不少玉米杆子和其他杂物。 赵瑞刚盯上的就是这一片菜园子,这属于自家的自留地,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这个时节,正适合种菜。 说干就干。 赵瑞刚挽起袖子,踏进菜园子里。 第13章 收拾菜园子 先收拾杂物。 有用的留下放在西墙跟下,没用的统统丢掉。 把玉米杆子捆扎利索,抱到菜园子南边的柴禾垛上。 仅仅收拾完这两样儿,赵瑞刚就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 稍作休息。 他又从家中找到一把缺齿了竹耙子。 清理园子里的杂草和落叶。 又找来一把生锈的旧薅锄,蹲着把杂草一点点清除掉。 翻土,需要用大板锄。 赵瑞刚家着实没有,得从供销社买一把回来了。 就在赵瑞刚吭哧吭哧收拾菜园子的时候,日头悄悄往西移着。 瓦窑厂,六猴子还靠在墙根上睡得迷迷糊糊。 突然感觉有人推了推自己。 他立马惊醒了过来。 面前这个算是半个熟人,经常来这片寻摸东西。 那人笑呵呵地问:“猴子,今天又有货要出了?” 六猴子擦了擦睡觉时流出来的口水,笑道:“呵,这不是老刘哥么,你可是赶上了,今天可有好货!” 说完小心翼翼地打开袖套,露出半根曲轴。 老刘哥把曲轴拿在手里掂了掂:“嗯,有点份量。这个怎么说?” 六猴子四周望了望,见不远处有了些人,但没人关注他这边。 便凑近了些,伸出一个拳头:“得这个数!” 老刘哥一挑眉:“一根破棍子你要一块钱?太黑了吧!” 六猴子一瞪眼,挥了挥拳头:“一块钱?瞅清楚了,一个大团结!” 老刘哥着实被吓得不轻,啐了一口:“你小子当我棒槌?一根破轴你敢要十块钱?” 六猴子道:“我这可是蛋……不是……我这是马体……” 他舌头转了几转。 怎么也说不利索。 心一横脚一跺:“反正就是高货!值这些钱!” 老刘哥像看傻子似的上下看了他几眼。 冷笑了几声,转身走了。 六猴子朝着他背影啐了一口唾沫,暗骂一声:“白痴!不识货的家伙!” 看看日头,太阳偏西,大约下午四点多了。 瓦窑厂自然形成的“黑市”,大多时间都是这时候开始来人。 天擦黑开始上人。 六猴子也不再着急,把曲轴裹好,站起身来晃悠着去碰运气。 期间又接触了两个买家。 一个听完要价,也同刘老哥一般反应,直接转身就走了。 另一个似乎看中了货,谈得好好的准备成交了。 一听报价,顿时炸毛,怀疑六猴子在戏耍他,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六猴子吓得腿软,说了不少软化才让那人作罢,气呼呼地走了。 连碰了几鼻子灰。 六猴子沮丧了。 感觉白日里的那些美梦都泡汤了。 拎着袖套狠狠锤了下一旁斑驳的土墙,小声骂道:“好你个赵瑞刚,肯定是在耍老子!” 正要去找赵瑞刚算账,就听身后有人喊。 “诶,小兄弟?” 六猴子闻声,转身一看。 正是昨天跟赵瑞刚交易的那个黑夹克。 黑夹克快走两步上前来,主动问道:“又见面了小兄弟,今天有什么高货吗?” 六猴子心情颇为糟糕,没好气道:“高货没有,垃圾一堆。” 黑夹克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倒也不恼,只笑笑说:“亮出来看看。” 六猴子见对方认真,便“哗啦”一声,把袖套里的货都倒在了地上。 黑夹克蹲下来仔细摸了摸几个齿轮。 又捡起曲轴认真端详了一阵,笑道: “你小子鬼头,还说没有高货,故意吊我胃口不是?” 六猴子蔫头蔫脑道:“得了吧,别拿我开涮,一个破曲轴有啥高的。” 黑夹克见状来了兴致。 用手指着曲轴上的刻印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老苏造的高碳铬轴承钢,淬火处理过,加工纹理清晰。这不是高货是啥?” 六猴子一愣:“你真的这么认为?” 黑夹克注意力全在曲轴上,全然没看道六猴子的表情: “说吧,这种货你有多少?我全要了!” 这态度在瓦窑厂可不多见。 向来都是买家极力压货的,还没见过捧货的。 那不是冤大头了吗? 但因为昨天的经历,黑夹克潜意识里就把六猴子当成赵瑞刚的同伴。 倘若当着明白人说假话,显得自己小家子气,索性便实话实说了。 磊落大方好成事。 可他没没料到的是,眼前的六猴子可没赵瑞刚的眼力价。 但六猴子是多机灵的一个人。 一听黑夹克这话头,小眼珠一转,顿时明白了过来。 立即挺直了后背,扬起了下巴,笑着说道: “老哥识货!不瞒你说,为了搞到这根曲轴,我可费了不少心思啊!” “你看看这分量!你再瞅瞅这刻印!” 六猴子想起赵瑞刚的那些话。 “虽然有些生锈,钢印也模糊了,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大毛子工厂货!” 黑夹克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咱也不啰嗦,小兄弟报个价吧。” 六猴子刚要脱口说十块。 见黑夹克满脸的赞同之色,立即舌头一转,道:“十三块!冲你这敞亮劲儿,咱这可是朋友价!” 黑夹克一笑:“成交!” 拿到两张五元和三张一元的钱。 六猴子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但面上还强作镇定地同黑夹克寒暄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这时候太阳刚刚偏西,红霞漫天。 六猴子直觉得自己都要飘起来了,咧着大嘴朝赵瑞刚家奔去。 他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赵瑞刚。 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此时的赵瑞刚,还在自家菜园子里锄着地。 他用小薅锄把杂草都锄干净扔了出去。 又堆了几个小垄,把菜园子分成几个小块,计划着种不同的菜。 看着干净又平整的菜园子,赵瑞刚虽然又热又累,心里却感觉成就满满。 恍惚间。 他仿佛看见一片绿油油的菜田里,自己在田间用锄头松土,自家媳妇儿在后面摘着成熟的青菜和瓜果。 小铃铛在咯咯笑着。 一边倒腾着小短腿追蝴蝶一边欢快地喊:“爸爸爸爸,铛铛要七洋柿子!” 一幅美妙的场景,如画一样浮现在眼前。 赵瑞刚感觉自己都要幸福地冒泡了。 突然。 大门外传来一个激动万分的尖叫声:“瑞哥!成了成了!” 彩色的泡泡“啪”的一声爆破。 瞬间把赵瑞刚拉回到了现实。 眼前只有光秃秃的菜园子,和刚刚窜过来的一个又黑又瘦的身影。 “瑞哥,我服了!” “你可真是高山顶儿上点灯——高明至极啊!” 六猴子呲着大牙,迫不及待地凑近赵瑞刚。 第14章 六猴子服了,不敢藏私 赵瑞刚嫌弃地用手推了推他的脸。 舀了一瓢凉水,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口,才开口问道:“卖了多少钱?” 六猴子嘿嘿一笑。 从破口袋里摸出来两张五块钱的纸币,献宝似地说:“果真卖了十块钱!” “瑞哥,先给你五块整的,等我给朱老五结清了拿了零的再给你送过来。” 赵瑞刚问道:“卖给了谁?” 六猴子笑道:“就是你昨天碰到的那个买齿轮的!” 赵瑞刚接过了钱。 意味深长地看了六猴子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六猴子对上赵瑞刚的目光,心猛地“咯噔”了一下,随后一阵突突。 他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攥着多出来的三块钱。 手心里全是汗,像是攥着烫手的山芋。 他偷偷瞄了眼赵瑞刚,见他又在低头收拾杂草。 六猴子咽了咽唾沫,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有些心虚地说道:“那……那我先去朱老五家还账了……” 赵瑞刚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六猴子快步走出大门,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感觉刚才赵瑞刚那目光像把锐利的刀,直直戳进自己心底,把自己那点小心思看得透透的。 “要不,跟他直说?” 这个念头刚一闪现,又被他狠狠掐灭。 “不行不行,到手的钱哪儿能再吐出去!” “说不定他就是随便看了一眼,压根儿没发现。” 可话虽这么说,六猴子却始终无法安心。 那三块钱在兜里沉甸甸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满心都是做贼心虚的惶恐。 这感觉,连以前偷着从大江婶儿家鸡窝里摸鸡蛋时候都没有过。 只走了几步。 六猴子就停住了脚步,透过木质的破门,看到赵瑞刚又在翻地。 毕竟没做过农活,他翻地的姿势看起来又怪异又累人。 一咬牙一跺脚,再次返回了赵瑞刚家里。 径直来到赵瑞刚面前。 拿出捏得有些潮湿的三块钱递给赵瑞刚。 “瑞哥,刚才我没说实话。我卖了十三块钱。这三块,也给你!” 赵瑞刚定定地看了他一阵儿,才接过钱道:“为什么都给我?” 六猴子见赵瑞刚接了钱。 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诚恳道:“我看透了,你才真是高人!” “今天这事儿要是没有瑞哥你,我铁定就赔钱了。” “有了你的指点,才赚到了钱,还赚了这么多!” “今天这钱我要是昧下了,我心里这疙瘩就解不开了,以后还怎么有脸跟瑞哥你打交道!” “我六猴子虽然贪财,但大事儿还是拎得清的!” “而且我也看得出来,瑞哥是个挣大钱的主儿。我希望跟着瑞哥干,以后有吃肉的机会,能拉小弟我一把。” 赵瑞刚淡淡地看着对方。 良久不语。 其实,就在六猴子说出买主是黑夹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六猴子有藏私。 十块钱只是赵瑞刚给的底价。 遇到专业的,加上六猴子的机灵劲儿,卖价绝对能高。 很显然,黑夹克就是个专业的。 通过昨天一次交易时,赵瑞刚对黑夹克的观察,他深信这根曲轴能卖到十二块钱,甚至更多。 但六猴子藏私,他却没有直接戳破,而是在故意考验他。 在这个特殊时期。 黑市交易本来是处在灰色地带。 在整个鞍阳市,对于农村里这种倒卖废件的情况,尚处于一种“民不报官不究”的状态下。 黑市这条来快钱的路子,对赵瑞刚来说十分重要,不能断。 但他又不能自己总往瓦窑厂那边跑。 他需要一个帮手。 六猴子为人机灵,又是最早一批拆废旧零件倒卖的人,对整个环境相当熟悉。 是个不错的人选 但如果六猴子扯了谎,昧了钱,那赵瑞刚会直接舍弃他。 不会再与他合作。 而此时,六猴子去而复返,坦率承认,言辞诚恳。 赵瑞刚十分欣慰。 看来自己没看走眼。 赵瑞刚上一世,是国手级别的教授专家。 周身自带一种俯瞰众生,令人生畏的气场。 这种气场,并没有随着他的重生而消失。 而是自然地融合在他这具年轻的身体上。 所以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六猴子只感觉自己在对方面前,好像没穿衣服一样,被他里外看得透彻。 赵瑞刚那深邃锐利的双眸,仿佛深夜的寒星,似有实质般的穿透力。 仿佛能将周围的一切都纳入眼底,看穿一切虚假和掩饰。 一瞬间的对视。 犀利得仿佛能穿透灵魂。 让六猴子在瞬间感到自己像是被置于放大镜下的蚂蚁,毫无隐私可言。 汗水,止不住流下两鬓。 暗自庆幸,幸好没耍小心思。 而随着赵瑞刚淡淡一笑,六猴子心中的压迫感瞬间消失。 六猴子急忙跟着嘿嘿笑起来。 瑞哥笑了,看来这事能成! 赵瑞刚拍了拍身上的土,问道:“想不想天黑之前再赚一笔?” 六猴子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不想赚钱的是傻子!” 赵瑞刚道:“你那朋友朱老五家里,堂屋西侧那个破架子上,第一排靠右的一个锥形管,第二排左侧草帽旁边的一个喷油嘴儿,还有第三排放在铁皮罐子上的三个大螺母,只要单价不超过一块钱,你就全要了。” 六猴子惊讶:“单个儿本钱一块?这还能赚钱?” 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愚蠢。 抽了自己一巴掌,六猴子保证道:“瑞哥,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这就照办!” 赵瑞刚知道六猴子身上有钱,但还是将那三块钱递给了他。 “这是本钱,晚上瓦窑厂汇合。” 六猴子毫不迟疑地推了回去:“不用瑞哥拿钱,我有本钱!” 赵瑞刚坚持:“我出本钱,你来跑腿儿,咱们合作共赢。” 听他这么一说,六猴子也不再推辞了,接过钱往兜里一揣。 “那我多钱出手合适?”六猴子又问道。 赵瑞刚略一思索。 “那个锥形管和几个大螺母,每样给到五块钱就能出手。那个喷油嘴儿,少说也得十块钱。” 踏出赵瑞刚的家门,六猴子不禁心中感慨,这才是行家里手啊! 朱老五的家里赵瑞刚只去过这么一次,值钱的东西就全都看出来了! 就凭这眼力,值得佩服! 跟着他干绝对大有钱途啊! 就是可怜朱老五,钻营积攒了这么久的货,好东西就要被掏空了! 当然,六猴子心中不会有一丝愧疚。 村里社员们扒拉废零件,原本也不识货,卖给谁也都只敢开价几分几毛的。 有那外来的识货的,拿走了转手一卖就翻了几倍甚至几十倍。 这钱与其让那些外来买货的人挣走,还不如让他六猴子挣。 第15章 饼子是甜的 赵瑞刚一直干到太阳西斜,菜园已经出了大致轮廓。 半分地,估计有三十多平米。 他准备分成两块菜畦,改善家里伙食。 至于究竟种什么,得看能搞到什么种子。 这个年代,蔬菜种子和秧苗都不太容易得到。 一般由大队统一分派,或者有余粮的人家提前预留,可选范围也不大。 手搭凉棚,看看偏西的日头。 估摸着刘彩云和小铃铛快要回来了,赵瑞刚便迈出菜园子。 回屋洗干净手脸,又翻找了一顿,翻出几张粮票。 肉票一张也无。 想也知道,是被之前的赵瑞刚拿去糟践了。 存粮已经见底,必须要赶紧补充一些粮食了。 很快便来到供销社,买了油,小米,杂合面,萝卜,大白菜,土豆。 有票的用票,没票的就直接花高价买。 售货员连着两天见到赵瑞刚,一边算账一边心中狐疑:这是,浪子回头了? 鞍阳县气候干燥,雨水只集中在夏季。 所以这里普遍种植玉米、高粱、谷子等耐干旱的农作物。 这也是农村合作社的社员们日常所吃的粮食。 小铃铛常吃的米糊糊,就是小米碾碎了熬制的。 接完前面的帐,赵瑞刚又问:“同志,有大米卖吗?” “还有一点,两毛五一斤。” 价格偏贵。 不过,水稻在鞍阳市极为少见,贵有贵的道理。 想着要给刘彩云和小铃铛换换口味,虽然贵,但赵瑞刚还是开口道:“帮我称两斤。” 算完账。 一大堆粮食蔬菜外加一把大板锄,总共花费了四块八毛钱。 身上的钱,顿时所剩无几了。 但赵瑞刚丝毫不在意。 他有信心,今晚还会有所收益。 刘彩云带着小铃铛下工回来,进门就被菜园子震惊到了。 小小一片菜园子,方方正正。 杂物和杂草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对比以前的杂乱,刘彩云甚至有点怀疑进错了院子。 待进了屋,就见赵瑞刚挽着袖子,正在呼呼地往锅边上贴着饼子。 锅里冒出来的热气腾在他的脸上,朦胧得有些看不清楚。 “爸爸,你在做好七的吗?” “是七肉肉吗?” 小铃铛刚跑进来就大声喊着。 小短腿嗒嗒嗒地跑到赵瑞刚身边,抻着脖子,垫着脚就要往锅里看。 赵瑞刚抬头见到妻女回来了,立马喜笑颜开:“累了吧?饭一会儿就好!” 刘彩云见这个曾经让自己伤透了心的男人在灶台前忙碌,一时间觉得十分暖心。 她微微一笑应了声:“不累,今天的柳条泡得比较软,编得顺手。” 一边说着一边去倒水洗手洗脸了。 小铃铛见爸爸只顾着跟妈妈说话,直接忽略了自己的问话。 顿时气鼓鼓地鼓起了小脸颊:“爸爸不理铛铛!” 赵瑞刚立马哈哈一笑,要不是手上沾着面糊,他都想在宝贝女儿的小脸儿上挼两下了。 “理宝儿啊,爸爸听着你,宝儿说吧。” 小铃铛眼睛亮晶晶地问:“肉肉呢?” 赵瑞刚一愣。 有些歉意道:“今天爸爸没买到肉肉,我们明天再吃好不好?” 小铃铛闻言。 小脸儿立马垮了下来:“爸爸坏!爸爸说晚上七肉肉的!” 赵瑞刚歉意更浓了:“是爸爸不对,爸爸保证明天一定让宝儿吃上肉肉好不好?” 小铃铛眼泪已经出来了。 噘着小嘴儿,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赵瑞刚,感觉伤心极了。 小小的人儿已经开始有小心思,一整个下午都在惦记赵瑞刚承诺吃肉的事儿。 赵瑞刚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这小丫头的样子着实太让人心疼了! 不言不语,不大声哭闹,就那么眼圈红红,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赵瑞刚的心脏一下子就被击中,瞬间心疼得不得了。 “宝儿别哭,是爸爸不对!” 刘彩云擦好手脸走过来,一把抱起小铃铛给她抹眼泪,一边对赵瑞刚道:“没事,小孩子一会儿就好。” 赵瑞刚没有被安慰道,反而更加内疚。 “外面的菜园子,是你开的?” 刘彩云抱着小铃铛,一边给她洗脸洗手,一边问道。 赵瑞刚一边继续贴饼子一边道:“这块儿空地收拾出来,我打算种点菜,够咱们一家三口吃。明天我再把塌了的土墙豁口堵上,再找秫秸围起来,就像样了。” 刘彩云叹道:“这一块地儿收拾出来可不轻快。” 赵瑞刚笑笑:“这有啥,我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干点农活不算啥事儿。” 刚说完一转身,腿突然疼得他抽了一口气,但很快掩饰了过去。 下午蹲着收拾园子,腿着实有些不利索。 刘彩云分明也看到了,但没再说话,只是心中五味杂陈。 家里这片荒地,其实她早就提过,应该做成菜园。 但以前的赵瑞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让他做点农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就连后来因为那件事没了工厂的工作,家中断了经济来源,甚至连口吃的都没有了,他都没想过要去大队上工挣点工分。 整整一年就靠着原本的积蓄和一点点的人头粮过活。 而现在,就在家里马上揭不开锅的时候,他突然醒悟了。 不仅浪子回头,撕毁了认罪书,做起了饭,竟然连农活都肯干了。 刘彩云觉得自己心门的缝隙又大了些,似乎又透进了更多的光。 “快来,吃饭了!” 刘彩云思绪正在神游之际,就听赵瑞刚一声喊。 她回过神来,放下小铃铛,一起摆起粗糙的木桌板凳来。 待看到赵瑞刚端上来的饭食,刚被妈妈安抚好的小铃铛嘴巴翘得更高了。 玉米面饼子! 妈妈以前也做过的。 “铛铛不喜欢吃玉米饼饼!” 说着小嘴儿又噘得老高。 刘彩云有些疲累,又被孩子的任性闹得头疼,俏眉一竖就开口教训: “铛铛!别闹!哪儿能这么任性!肉哪儿是说买就能买到的!” 赵瑞刚连忙拦住妻子:“彩云,别凶孩子,是我答应她,没做到!” 说着又对着小铃铛,认真道: “宝儿乖,对不起!今天爸爸不该说话不算数,爸爸向你道歉!” 第16章 余老板定价 刘彩云愣住了。 在她的印象里,赵瑞刚向来大男子主义。 很少会对谁低头认错,更别说对一个两岁多的孩子。 她看着丈夫哄孩子的样子,心里又暖又有些惊讶。 况且对于这个年代的父母来说,孩子闹脾气,安慰几下就好了。 如果再闹,就直接上巴掌。 没见过谁家父母对着孩子道歉的。 赵瑞刚继续哄着:“咱们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等明天的肉肉。爸爸向你保证,明天早上一睁眼,宝儿就能看到香香的肉肉了!” 说着又伸出了小拇指,“来,咱们拉钩好不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铃铛抽抽搭搭地看着爸爸。 泪珠子还挂在脸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小小的手指,跟爸爸拉了钩。 “那爸爸,你可不许骗我了。”小铃铛带着哭腔说。 “不骗你,爸爸一定做到。” 赵瑞刚郑重地点点头,还极其正式地用大拇指贴了贴小铃铛的大拇指。 表示盖钢印,绝对不改了! 小丫头终于破涕为笑。 接过妈妈递来金黄的饼子,小小地咬了一口。 突然她的眼睛瞬间变大了,兴奋地看着妈妈。 “甜甜!饼饼好七!比妈妈做的好七!” 刘彩云疑惑地咬了一口,嚼了两下,不可思议地看向赵瑞刚:“甜的?” 赵瑞刚笑道:“我在玉米面里掺了一半的白面,这样口感就细腻多了,吃起来不会再觉得划嗓子了。我还掺了些白糖……” 刘彩云有些惊讶:“白糖?可白糖那么贵!”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白糖可是稀罕物,供销社里的白糖都卖到了一块二一斤。 这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并不是生活必需的开销。 社员们一般只会在过节前后买些白糖,比如中秋做月饼,放一点白糖调味儿。 再就是家中来了贵客,会冲上一杯白糖水待客。 其次就是孩子生病了,吃药时候会在水里或者粥里加上点白糖,来改善一下药味儿的苦涩。 平时没有谁家舍得用白糖的,更别提直接掺在玉米面饼子里。 赵瑞刚知道刘彩云在担忧什么,忙把今天与六猴子合作卖曲轴的事儿告诉了她。 “所以卖曲轴挣了挣了五块钱,我买了一些米面粮油。我说过,一定会让你和铃铛吃饱饭的!”赵瑞刚道。 说着,又把其他的饭食端了上了。 一小盆醋溜大白菜。 还有三碗散发着阵阵香气的微微发黄的大米粥。 这个年代的大米并不像后世那般精工细磨。 在这个贫苦的年代,加工设备和工艺都十分简陋,大米并不像后世那般精工细磨,只是简单地去壳、碾磨。 连米糠去除得都不完全,所以大米的外观并不算洁白光亮,而是微微发黄。 但物以稀为贵,在这个以玉米,高粱和小米为主食的偏远的小县城里,能吃大米的时候并不多见。 所以刚一端上来,喷香的味道就立马吸引了小铃铛灵敏的小鼻子。 赵瑞刚又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大概三两左右的白糖。 打开盖子,用筷子挑了点白糖,分别放在两碗粥里,搅了搅,给刘彩云和小铃铛推过去。 “快尝尝看。” 甜甜的大米粥配上改良过的玉米面饼子,再配上酸爽开胃的炒白菜,一家人吃得不亦乐乎。 赵瑞刚看看女儿,又看了看妻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虽然吃的饭菜简单,却觉得有一股别样的温馨。 待吃完饭,天刚刚擦黑。 眼见着已经过了约定的时刻,赵瑞刚向刘彩云交代了几句,便带上整理好的翻译稿急匆匆赶往瓦窑厂废墟。 还没走近目的地,远远就看到两个黑乎乎的身影在一处墙根下等着。 隐约还有几声牢骚声。 “到底还来不来?你不是约好的吗?” “别急别急,应该快到了!” “哼,这么个破地方等了这么久了都不见人……” “诶,来了来了!” 黑夹克看到赵瑞刚的身影,忙朝他挥了挥手。 赵瑞刚快走了几步凑上前去。 就见昨天见面的黑夹克一脸笑意,旁边还站着个负手而立,一脸不耐烦的戴眼镜老头。 明显等了很久了。 双方碰面,赵瑞刚和黑夹克互相点头示意。 黑市里,没有寒暄的规矩,点头示意即可。 待赵瑞刚看向眼镜老头儿时,对方不客气地冷哼一声。 “大老远把我叫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为见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这话显然是对黑夹克说的。 “这不是上面催的实在紧嘛,难得碰到一个懂俄语的,您老受累给掌掌眼!” 黑夹克对眼镜老头儿毕恭毕敬,有些谦卑。 转身对赵瑞刚道:“你翻译的东西带来没?” 赵瑞刚将翻译的原件和草稿纸,全部递给黑夹克。 黑夹克凑近矮墙,点上早已放好的一只蜡烛,凑近了烛光大略扫一眼,便转手递给眼镜老者。 老头儿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镜,扁着嘴,看了一会儿,不屑道:“准确度过得去,上下文的衔接有些不连贯。只能说是凑合,值个千一吧。” 黑夹克怕赵瑞刚没听懂,解释道:“就是每翻译一千字块就一块钱的价格。这个价格也算符合行情。小老弟,你觉得怎么样?” 赵瑞刚不动声色道:“你们是金主,你说的算。” 说罢,眼睛看向眼镜老头儿那边。 找到合适的翻译,又这么顺利地谈妥价格,黑夹克轻松一笑道:“那就好!翻译这种事儿,不是一天两天的买卖,咱们细水长流。小老弟,那就预祝今后合作愉快……” “等一下!” 这时,眼镜老头儿突然喊了一嗓子。 嗓门很高,春雷似的。 黑夹克被吓了一跳:“余所——余老板,怎么了?” 被称为余老板的老头儿,一手捏着俄语原稿,一手指向赵瑞刚。 “我才看到,这原稿最多也就五百多字,你怎么给翻译出来了两千多字?” 赵瑞刚道:“所以,您是怀疑我在灌水?” 余老板瞪眼,语气颇为严厉。 “呸,灌什么水!我是想问,原稿里面只说了球面车床的操作方法!” “怎么在你的翻译稿中,连刀架的维修保养也提到了?后面的内容,你是从哪儿看到的?” 赵瑞刚笑道:“我见原稿残缺不全,猜想缺少的内容应该就是球床的维修和保养,顺便就加上了。” 余老板反应了片刻,一脸急躁地说道:“呸呸呸,我当然知道你给加上了!我是问,你怎么知道维修和保养的?” 赵瑞刚耸耸肩膀,并不回答。 第17章 钱票到手 不答,并非不知。 事实上,赵瑞刚对这款6140型的球面车床,熟悉得简直可以用如数家珍来形容。 这台设备进口于苏联,为华夏的核事业做出过极为突出的贡献。 铀球的加工,就用到了这台设备。 上一世,国家为了避免关键设备被人卡脖子,安排赵瑞刚带领团队用半个月的时间将球床的全部零件进行过测绘。 然后又潜心研究了三个月。 对于这款设备的了解,放眼当下的整个华夏,赵瑞刚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当然,这番话无法解释。 余老板瞪着眼质问:“你这小子!问你话,怎么不答?” 赵瑞刚摊了摊手,道:“在瓦窑厂里做买卖,只看货,不问根由,这规矩,余老板不会不知道吧?” 老头儿有些着恼地看向黑夹克:“小陈,还有这破规矩?” 陈学深在此处晃荡过一段时间,对这里的规矩确实了解一些。 他无奈道:“的确,余老板,这个希望你能理解。毕竟,这瓦窑厂里的事情见不得光。” 余老板嗤之以鼻:“呸,狗屁规矩!” 虽然这么说,但他也清楚,再追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你这小同志还是有两把刷子,前面价格定太低了,就冲你这补充的资料,给你提一块钱,千二。” 赵瑞刚笑了笑。 “老先生,您都说前面价格定低了,这才涨一块钱?” “我看老先生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跟我一个毛小子也犯不上计较,不如一次给到位?” “我的翻译水平您也看到了,这是个持久的活儿。您价格给到位,我干活儿多卖力。活儿干好了,比什么都强,您还在乎这仨瓜俩枣?” 这番话说得老头儿心里颇为畅快。 大手一挥,道:“那就千三!” 陈学深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忙悄悄去拉老头儿的袖子。 老头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添什么乱?” 陈学深只好悻悻地缩回了手。 而这时,陈瑞刚又道:“千三的价格很公道,老先生果然爽快。” “不过呢,您也看到了,我不仅翻译原文,还能在原文件基础上查缺补漏。这可是普通翻译比不了的。” “看原稿的残缺程度,估计您也费了不少心思。倘若有我这么一个精通内容的翻译,能给您省不少精力。” “依您身份,省下的精力可以办多少大事儿呀!” 老头儿听得美滋滋,一拍大腿道:“在理!就冲这番话,我再给你提提价!” 赵瑞刚抢话道:“再谈钱就显得我太不懂事儿了。这样,粮票肉票什么的,您随便补点就成,实在不行,工业票也可以。您也知道,我们这穷困农村的,粮食物资着实有点少。” 临了,赵瑞刚又把一顶高帽奉上:“老爷子豪迈,我可是看中老爷子您这个人了,相信您怎么都不会亏待我的!” 老头儿哈哈大笑,连连拍手:“爽快!对我脾气!小陈,听到没有,翻译的事儿就这么定了,还不快给他结这次的尾款?” 陈学深半天插不上话。 但他旁观者清,彻底看透了赵瑞刚的财迷本色。 打眼一看觉得这人长得清秀俊朗,不苟言笑,十分矜持清高。 但谈起钱来,是真不含糊啊! 那些哄老头儿开心的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心里虽然有些牢骚,但老头儿发话,陈学深只好结账。 细数下来,这次翻译总量2536个字。 不足一百的,累计到下次再算。 千三的价格,算下来正好七块五毛钱。 刷刷刷。 陈学深数出来七张一元和一张五毛的纸币。 赵瑞刚接过钱,继续直勾勾地盯着陈学深。 不等赵瑞刚说话,老头儿在后面喝道:“粮票肉票工业票啥的,掏出来给他呀?墨迹啥呢?” 陈学深只好从夹克内衬口袋中掏出一小卷票。 一共两斤肉票,一斤红糖票。 手里没有工业票,但有一张五公斤的细粮票。 不舍的递给了赵瑞刚。 肉疼! 非常之肉疼! 虽然他吃着公粮,并不是很缺钱。 但也没到给出一沓票而无动于衷的程度! 那可都是全国票呀! 看着赵瑞刚笑盈盈的脸,真是隔应! 这小子! 真贪! 赵瑞刚从陈学深手中接过票时,明显感觉到一瞬间的迟滞。 暗下里用力一拽,所有的票就都到手了。 “陈老哥,下次翻译什么内容?”赵瑞刚心情十分愉悦。 “给,这份文件。” 赵瑞刚接过文件。 凑近忽闪的烛光粗略看一眼,是一本沾满油污的小册子。 设备维修方面的俄语资料,心中大概有了谱。 约定三天以后原地交稿,赵瑞刚便不再寒暄。 直接告辞,去别处寻六猴子去。 就在陈学深和赵瑞刚约定交稿期间,老头儿一直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赵瑞刚的翻译稿件。 待细致地看完一遍,一抬头,就看到陈学深一脸苦瓜色。 他不悦道:“小陈,你怎么回事?” 陈学深犹豫了一下,道:“余所长,您不觉得,那小子很鬼头吗?需要按流程查下背景吗?” 余振南眼睛朝赵瑞刚离开的方向看了看,道:“肯定要查的。不过我倒觉得是挺务实的小伙子,能力也强。” 说着摇了摇手中的纸张,“就他这文稿的翻译水平,你让所里专业的翻译都做不到!哼,一群吃干饭的,还比不上人家一个野路子!” 陈学深摇摇头:“翻译水平,自然是您说了算。但千三的价格,外加肉票糖票,这未免太高了吧?所里其他人要是知道了这个价儿,不得翻了天啊?” 余振南一瞪眼:“他们敢!” 陈学深苦笑道:“当着您的面,他们自然是不敢,但私下呢?咱们所里普通翻译员,一个月的工资才四五十块钱。” “上次京城刘教授推荐来的俄语翻译,您给的报价也就千三。” “当时刘教授觉得委屈学生,抱怨了好几天,结果还被您骂了回去。这事儿您忘了?” 余振南眨巴眨巴眼睛:“嗯?有这事?” 陈学深心里又默默叹了口气,耷拉着嘴角道:“您倒是忘得干净,后来还不是我去赔礼道歉的。” 余振南狡黠一笑,宛若个老狐狸。 “几块钱的事儿,天能塌咋得?” “怕他们知道,那你就别跟他们说呀!” “这事儿就你知我知,我不说你不说,所里人能知道才见鬼!” 陈学深立马急了:“钱和票都是我个人垫付的,得报销,不说怎么能成?” 老头笑容收敛,瞪眼。 “钱钱钱,就知道钱!这种小事也来烦我!滚滚滚,有辙想去,没辙死去!” 说完,拔腿大步朝外走去。 陈学深头上冒出几条黑线。 明明是你嘴大漏风,随心定价,到头来让下属擦屁股! 什么人呀这是! 陈学深叹了口气。 拿起矮墙上的蜡烛一口吹灭,紧跑几步追了上去。 第18章 买鸡,被抢钱 赵瑞刚找到六猴子时,六猴子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儿了。 前面赵瑞刚交代的货,他全部拿下。 一倒手,净赚二十块钱! 现在六猴子的口袋里鼓鼓囊囊,装满了钱。 二十块钱啊! 六猴子在瓦窑厂扒拉一年了,从没有过这么丰厚的回报! 算了成本和利润,按照事先的约定,两人分好了钱。 六猴子喜笑颜开道:“瑞刚,我现在彻底服你了!我认准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你指东,我不往西,你让我抓狗,我不去追鸡,你让我数三四五,我绝不数五六七!” “总之,我以后对你,就是小媳妇儿洗干净进洞房,你让干啥我干啥!” 赵瑞刚静静等他说完,问道:“像朱老五那样的朋友,你还有多少?” 六猴子脱口而出:“多的是!” 赵瑞刚嘴角一勾:“行,你先约着,约好了带我挨家去看看。” 六猴子反应过来。 兴奋地点头,如小鸡啄米。 瓦窑厂里混这么久,朋友大把。 而朋友,不就是拿来坑的吗! 赵瑞刚算算手里的钱,已经整整十八块钱了。 这个年代,钢厂的正式工的月收入也才三十块钱左右。 而自己,仅仅两天时间就挣了普通钢厂工人半个多月的工资。 赵瑞刚表示,还算满意。 他没有忘记对小铃铛的承诺,现在拿到钱,最先想买的就是肉。 可抬头看看黑透的夜空和皎洁的月光。 不用看也知道,供销社早就关门了。 但他不想明天再买,直接问六猴子:“除了供销社,哪里能买到肉?” 六猴子抠了抠眼睛道:“瓦窑厂旁边就有个卖杂货的黑市。可以去碰碰运气,说不能定有肉。” 赵瑞刚:“带路。” 俩人踏着月色,穿过大片大片的废墟,就走到一条小道上。 小路不宽,两侧却有不少人。 或坐,或站,身边点着蜡烛或是煤油灯。 豆大的火苗在微微的春风下颤抖着摇曳着,一晃一晃的。 人们的身前地上,放着箩筐或者破毡布。 里面摆放着各式的货品。 有稀缺的粮食。 白花花的面粉。 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鸡蛋。 还有各种的土豆萝卜大白菜。 卖肉的倒是没有看到。 这些人,都是周边生产队的社员们。 也不吆喝,只静静地等待,只有主顾询问时候,才会轻轻回应几句。 整个环境都比较安静。 这种安静让赵瑞刚极其不适应。 上一世,赵瑞刚只知道社员们会拆零件倒卖,并不知道废墟后面还有这样的一个黑市。 “这个黑市多久了?”赵瑞刚问道。 六猴子答道:“得快两年了吧。” 赵瑞刚又问:“没人管吗?” 由于政策原因,这个年代的个人物资,比如家里饲养的鸡鸭,自留地里的蔬菜等,除了自己使用以外,要售卖只能卖给供销社。 再由供销社再统一出售。 私人买卖,是明令禁止的。 瓦窑厂的存在,主要因为还是供销社不收废品,加上废弃厂区无人接管,所以上面算是默许了社员们的这种行为。 但生活物资,则另当别论。 六猴子苦笑一声,道:“公社和县里其实都知道,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供销社给的价格实在是太低了,社员们也是为了多换点钱。” “再有就是遇到突发情况,需要应急,就到黑市倒卖点东西。” 赵瑞刚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在供销社,一斤鸡蛋售价是四毛钱。 但从社员手里收上去的价格,只有两毛钱一斤。 在黑市上,一斤鸡蛋可以卖到六毛钱。 谁不想多赚点? 所以一到晚上,只要天气尚可,这边夜市就会有不少人员聚集。 但多数情况,都是卖家多,买家少。 能买到什么,全凭运气。 正走着,赵瑞刚眼睛一亮。 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一位有些老态的妇女面前放着一个竹笼。 竹笼里面有只半大的童子鸡,正扑腾翅膀。 六猴子顺着赵瑞刚的眼光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那人:“那不是隔壁生产队的庆来嫂嘛。” 他率先凑过去,询问:“庆来嫂,你这鸡咋卖?” 庆来嫂道:“这俺精心养的,家里仅剩的一只,得三块钱……” 六猴子一听,小眼睛瞪得贼大:“你这是天价啊,这么小点儿鸡供销社才卖一块多。便宜点吧!” 庆来嫂搓了搓身上的破褂子,咬着嘴唇道:“不能再低,家里急用钱。” 六猴子朝赵瑞刚摇了摇头。 意思是劝他别花冤枉钱。 赵瑞刚见一路走来,只这一家卖鸡,就对庆来嫂道:“就这价儿,我买了。” 说着,从口袋里掏钱。 从一团钱中,抽出三张一元的。 看着赵瑞刚的举动,庆来嫂的眼神陡然一变。 原本的局促,变成了决绝。 这年头,能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的人,不多见。 她突然猛地伸手,一把夺过赵瑞刚手中的钱,转身就往黑暗中跑。 “嘿!” 六猴子反应极快,大喝一声,像只山猫一样窜了出去。 庆来嫂怎么跑得过六猴子,没几步,就被六猴子揪住胳膊。 想挣扎,却挣扎不得,最终拽了回来。 庆来嫂脸色惨白。 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下来,泪水夺眶而出。 周围人渐渐围了过来,交头接耳。 “这咋回事儿?” “咋还抢钱呢?” “唉,这不是庆来家的吗?” 议论声此起彼伏。 赵瑞刚眉头紧缩。 看着跪在地上的庆来嫂,沉声问道:“为什么抢钱?” 庆来嫂边哭边说: “俺实在没辙了……俺家三妮子病了,要去县里卫生院,得花一大笔钱。” “俺家大妮二妮……前年都没了……俺不想再失去三妮子了!” “俺刚才看到你的钱,一时糊涂,就……就犯浑了……” “是俺猪油蒙了心,错了主意!要打要骂,俺都认了!” 一边痛哭诉说着,一边颤抖着把抢来的钱递还给赵瑞刚。 周围人唏嘘声一片。 第19章 不再挨饿 都是就近的村子的社员,就算不熟悉,多少也听过。 庆来嫂家原本三个女儿。 前年饿死一个。 去年病死一个。 接二连三的遭遇,直把这个三十出头的妇人打击得形容枯槁,苍老不堪。 而现在,仅剩的三妮子,又生了病。 赵瑞刚听着大庆嫂声泪俱下地诉说家中惨状,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围。 这黑市中,大部分人都身形消瘦。 穿着打补丁的破旧衣裳,冒着风险来黑市交易,只为多换一点点钱。 或者说,只为某一条活路。 这个年代,生产力水平着实太低了。 靠农田,社员们即便起早贪黑劳作,依旧难以填饱肚子。 粮食物资奇缺,家家户户的米缸常常见底,野菜和树皮都成了不少人的“主食”。 甚至,吃“观音土”的情况都发生过。 鞍阳钢厂破败之前,部分社员除了种地还能到钢厂做临时工,好歹能勉强度日。 可几年前的变故,令偌大一座钢厂成为废墟,钢厂员工全线搬迁,厂房荒废,周边社员们又没了额外收入。 雪上加霜的是,前年那场可怕的旱灾。 土地干裂出一道道大口子,庄稼几乎颗粒无收。 不少村民社员因饥饿身体浮肿、生病,甚至失去了生命。 那些痛苦的面容、绝望的眼神,如走马灯般在赵瑞刚脑海中浮现。 要知道,上一世的刘彩云和小铃铛,也不例外。 联想到如此种种。 赵瑞刚的双眼,看向庆来嫂时多了几分怜悯。 这个年代,几乎每个生产队都会有赤脚医生。 常见的感冒发烧、跌打损伤,社员们一般找赤脚医生诊断拿药。 花销不会太大。 而卫生院在县里,距离得有五六十里。 路远,花销也会很大。 庆来嫂说去卫生院看病,这就意味着那孩子患的不是普通病。 “松开她吧。” 赵瑞刚对六猴子说道。 六猴子看了看赵瑞刚,又瞅了瞅痛哭的庆来嫂,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但嘴里嘟囔着:“这算怎么回事啊。” 赵瑞刚看着庆来嫂,顿了顿道:“鸡我照买,事儿就此揭过。” 庆来嫂愣了一下,随即哭得更厉害了。 她双手接过钱,对着赵瑞刚连连磕头:“你是好人!你是我家三妮子的救命恩人!俺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赵瑞刚偏过身去,和六猴子一起把她扶起来,道:“明天就赶紧带孩子去看病吧。” 说罢提起鸡笼子,和六猴子转身离开。 路上。 六猴子闷声道:“瑞哥,你这次也太亏了。这样的鸡崽子供销社最多也就卖一块五!” 赵瑞刚道:“但供销社早就关门了,我不想等到明天。” “为少等一天,就多花一块多钱?瑞哥,我真看不懂你。” 六猴子砸吧砸吧嘴,已经把赵瑞刚的行为,归结为怜悯。 又嘟囔道:“要说庆来嫂也够可怜,她家的三个丫头我都见过,只是可惜……但话说回来,这年头谁家不可怜?这也就是去年收成好些,今年才没饿死人。但看今年这年景,还指不定咋样呢。” 赵瑞刚知道,被六猴子误解了。 众生皆苦。 但怜悯之心,是个奢侈品。 现在的自己,不配拥有。 想想自己家的情况,刘彩云不仅要忍受饥饿,还要参与繁重的劳动。 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填饱肚子。 所以当下,赵瑞刚的想法很简单,照顾好妻女二人。 家中,小铃铛早躺在炕上睡着了。 刘彩云正在堂屋。 就着昏黄的蜡烛给小铃铛洗换下来的衣裳。 听到大门哗啦一声响,就知道是赵瑞刚回来了。 但看到他手里的鸡,顿时瞪大眼睛:“哪儿来的?” 赵瑞刚把竹笼轻轻放在地上,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道:“黑市买的,想着给你和小铃铛改善改善伙食。” 刘彩云一听“黑市”两个字,眉头立刻拧成了个疙瘩,语气中满是心疼。 “黑市的东西贵得离谱,这得花多少钱呐。” “又不是救命的应急物资,小铃铛晚些日子吃肉也没什么的。” 赵瑞刚笑道:“我知道你心疼钱,但我答应她明天吃肉,可不能再言而无信了。” 刘彩云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纠结:“小孩子嘛,哄一哄就过去了。可这黑市的价儿太坑人。这么一只鸡,不得比供销社贵一块钱啊?” “你别担心,我能挣钱。以后绝不会让你们再为口吃的发愁。这个你收起来。” 说着掏出口袋里的钱,全都递给刘彩云。 刘彩云把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擦干了水接过钱来一数。 有零有整加起来竟然整整十五块钱。 她又惊又疑:“这……这么多钱,你打哪儿来的?” 赵瑞刚把晚上六猴子卖废件和翻译稿酬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然后又道:“不止这些,每次还会有一些粮票,以后不用再担心咱们家吃饭问题了。” 说着就把一小卷票递了过去。 刘彩云手微微颤抖着,紧紧攥着钱和粮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己每天上工,连续一个月的工分才值十二三块钱。 赵瑞刚一个晚上,就赚这么多。 这日子,真能好起来了? 赵瑞刚轻轻揽住刘彩云的肩膀。 “翻译这份工作是个长线,以后只会越来越多。钱也会越来越多。你相信我,以后咱们家会越来越好。” 刘彩云身体僵了僵,到底没有躲开。 她能感觉到赵瑞刚切实的变化,也能体会到他说这些话的真情。 她抬起头。 眼里闪着泪光,道:“也别只想着我和孩子,你自己也该买点啥。” 赵瑞刚笑道:“我也没啥需要的,只要你和小铃铛过得好,我就满足。这钱你自己收起来,以后我挣了钱都交给你,你来规划该怎么花。” 刘彩云擦了擦眼泪:“那先存一部分,再留些日常开销,过几天给小铃铛买块布做件衣裳,再给你添置点纸笔吧。” 赵瑞刚看着妻子,温柔地说道:“都听你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比啥都强。” 刘彩云嗯了一声。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抽身朝屋里走去。 等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个纸包,递给了赵瑞刚。 “什么?”赵瑞刚问道。 “一包菠菜籽儿,一包洋柿子籽儿。”刘彩云道。 第20章 夫妻合力,杀鸡 赵瑞刚接过纸包。 打开看果然是种子,不由大喜。 “太及时了,我还在寻思去哪儿买种子呢!” “结果这么快,你就把菜籽儿拿回来了!” 刘彩云忙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点儿声,别吵醒铃铛。” 一边坐下继续洗衣服,一边又道:“今天上工时,跟大江婶儿闲聊,她说她家种菜,种子还有点儿剩余,说过我要用的话就去拿。我晚上看你把菜园子整出来了,就去她家要了一点来。” 赵瑞刚笑道:“大江婶儿这人是挺热心肠的。” 其实他知道,大江婶儿热心肠不假。 但要说白给菜籽儿,也不现实。 毕竟,这个年代种子由于计划生产和分配,堪比战略物资。 管控得严着呢。 想必,刘彩云平时没少帮大江婶儿顶工。 “嗯,大江婶儿还说,菠菜种子播种前要催芽,用湿布包一晚上,等冒芽儿了再种。” “她还说,洋柿子籽儿需要热水泡半小时,水凉了继续泡小半天,先育苗儿再种。” “她还说咱们两家挨着,咱俩又都不是忙庄稼的把式,有不懂的就直接问她。” “还说……” 刘彩云倏地住口,手里的动作也停住了。 因为她发现赵瑞刚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盯着我干什么?” “好久,没听你说这么多话了!” 刘彩云心中一顿,脸颊都微微红了一些。 是呀。 怎么不知不觉间,说了这么多话? 待刘彩云再抬头,就见赵瑞刚正在往大锅里添水,不由纳闷。 “你烧水干嘛?” 赵瑞刚笑道:“把鸡收拾出来,明早给小铃铛炖来吃。” “哪有大清早吃肉的,明天再收拾吧,中午吃也是一样的。”刘彩云道。 赵瑞刚划了根火柴,点了灶火。 “我们都拉钩了,承诺早上给她,就一定要让她吃到。” 说完,拿着菜刀,拎着鸡,就去了院子里。 刘彩云心说,这人真是的,谁家大人,把两岁小孩儿的事儿当真? 屋外。 赵瑞刚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鸡,咋杀来着? 作为从京城下乡的知青,当然没有机会操持杀鸡这种事。 他只记得,刚插队到瓦窑村那年,在村口见到大队里给社员们杀鸡。 当时自己还凑过去看热闹。 只记得是需要开水烫毛,再开膛破肚收拾内脏之类的。 至于怎么把活蹦乱跳的鸡变成死的,他就没经验了。 他一只手揪着小鸡的翅膀,一只手拿着菜刀比比划划,就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刘彩云洗好了衣服出来泼水。 正看到赵瑞刚对着小鸡发愁,不由噗嗤笑了一声。 “还是我来吧。我见过几次大队杀鸡的。” 赵瑞刚摇摇头:“你也没实操过,这种事儿还是让我这个男人来吧。” 小鸡在他手里“咯咯”叫着乱扑腾。 赵瑞刚又左右比划了一番。 一咬牙,一闭眼,对准了鸡脖子,用力砍了下去。 只听“咔嚓”一声。 鸡血“噗呲”一声喷了他一脸。 而那鸡,竟然没死,反而挣扎得更厉害。 赵瑞刚手一滑,小鸡竟然扑腾着翅膀,朝刘彩云方向飞奔。 血,撒了一地。 “哎!哎!” 赵瑞刚指着小鸡,一时间,说不出囫囵话。 刘彩云也是大惊失色,左右躲避两下,忽然夺过赵瑞刚手里的刀。 “咔嚓”一声,补了一刀。 正中鸡脖子。 小鸡应声倒地。 拍了两下翅膀,不再动弹了。 一瞬间的安静。 此时的赵瑞刚,头发凌乱,脸上手上都沾满鸡血。 而刘彩云也气喘吁吁,双手紧紧握着菜刀。 都是一副狼狈的模样。 地上的鸡,已经没了生气。 俩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赵瑞刚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乱说!”刘彩云脸一红。 忍不住想起两人新婚燕尔时,刚刚组建小家。 一个初为人夫。 一个初为人妇。 家里好多事情,也是手忙脚乱。 日子虽苦,但心里真甜。 “快回屋,换件衣服吧!”刘彩云收回心思,说道。 “不急,还得拔毛。” 赵瑞刚拎着小鸡进屋,大锅里的水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他把鸡血放干,将小鸡缓缓放进锅里。 滚烫的热水瞬间让鸡的羽毛变得服帖。 刘彩云在一旁轻声提醒:“我记得需要翻一翻,每个地方都要烫到。” 赵瑞刚点头答应。 捡起一根柴棍戳着鸡,试图让热水均匀地浸到每一处鸡肤。 鸡在锅里滚来滚去,很快烫毛的时间就差不多了。 赵瑞刚把鸡从锅里捞出,放在地上,伸手就去拔鸡毛。 本以为轻而易举,没想到鸡皮太嫩,用力稍大,竟连着鸡皮一起扯了下来。 他有些懊恼的“哎呀”一声。 刘彩云晾好了衣服,也凑过来,和他一起上手处理鸡毛。 “拔毛,需要巧劲儿。” 就着昏黄的烛光,两个人头挨着头,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拔着鸡毛。 大羽毛还算好,可那些细密的绒毛,怎么都弄不干净。 俩人一会儿用手指捏,一会儿用指甲夹。 被热水熏得,不多时就都额头冒汗。 好不容易清理完鸡毛,还要清理内脏。 赵瑞刚拿着刀,在鸡肚子下方比划了半天,研究该从何处下刀。 刘彩云用手比划了一下:“我记得是从这儿到这儿,轻轻划开就行。” “听你的。” 赵瑞刚轻轻划了一道口子,鸡肠子一下子涌了出来。 刘彩云急忙用早备好的木盆接住。 一股异味儿,散发出来。 赵瑞刚差点干呕出来。 强忍着不适,用手一点点把内脏掏出来。 鸡肝、鸡心好容易才找到,可胆囊却不小心弄破。 胆汁流出来了一些,把一小块儿鸡肉染得发黄。 刘彩云在一旁道:“不碍事,把染了胆汁的地方切掉就好了。” 忙碌好久,一只童子鸡,终于处理完毕。 看着满手的污渍,和面前那只勉强处理干净的鸡,赵瑞刚感到成就感满满。 刘彩云看着他,心中暗暗动容。 曾经骄矜的公子哥儿,竟也会为了自己和孩子杀鸡了。 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眼中不由腾起几分暖意:“辛苦你了。” 赵瑞刚笑了笑:“一点都不辛苦,为了让小铃铛明早吃上肉,怎么辛苦都值!” 待俩人收拾完残局,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 赵瑞刚亲了亲睡得小脸儿通红的小铃铛,又对着刘彩云心疼道:“赶紧休息吧。” 刘彩云点了点头,默默地把自己枕头朝赵瑞刚方向挪了挪。 第二天清晨。 小铃铛是被一阵香味儿给馋醒的。 睡梦中,就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儿。 眼睛还没睁开,小鼻子就一抽一抽的。 小嘴儿就嘟囔着:“好香香呀……” 刘彩云也慢慢醒过来,入眼看到一束和煦的晨光,透过窗户纸照进屋里。 天气越发暖和了。 第21章 吃上了肉肉 两岁半的小铃铛被妈妈强迫着洗完脸,彻底精神起来。 “啥这么香呀?” 她奶声奶气地问道。 一边说着,一边光着脚丫子就往小木桌旁边跑。 赵瑞刚正从大锅里端出一盆热气腾腾的蒸鸡。 刘彩云去盛香喷喷的米饭。 看到小铃铛光脚跑来。 赵瑞刚笑着把她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指了指桌上的鸡肉道:“宝儿,看爸爸给你做的什么!” 小铃铛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 兴奋得手舞足蹈:“肉肉!铛铛要七肉肉!” 她的小身子在赵瑞刚怀里扭动着,迫不及待想要尝尝。 童子鸡并不大。 但胜在这个年代的鸡是纯纯的散养鸡,没有添加任何的激素。 所以只需要简单地抹盐腌制再清蒸,味道就已经很好了。 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 赵瑞刚夹起一小块鲜嫩的鸡肉,小心翼翼地吹凉,递到小铃铛嘴边。 小铃铛张大嘴巴,一口咬下去。 鸡肉的鲜香瞬间在口中散开。 瞬间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她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好好七!爸爸做的肉肉太好七啦!” 不消一会儿,她的小脸上就沾满了油渍。 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 刘彩云看着女儿贪吃的模样,比自己吃到肉还开心。 想想上次吃到肉,已经是过年时候,队里杀年猪。 由于只有刘彩云一个人上工,她家除了分到的人头粮以外,分到的工分粮少得可怜。 连猪肉都只分到了两斤多点。 为了能多吃几天,她只能把肉切成薄片,每次做菜时候放上一点提提味儿。 可就算再节省,两斤猪肉也很快就吃没了。 细算下来,小铃铛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吃到荤腥了。 她轻轻帮小铃铛擦了擦嘴角的油,道:“慢慢吃,别着急,还有呢。” 说着,她也夹了一块鸡肉放到赵瑞刚碗里:“你也吃,这两天辛苦你了。” 小铃铛双手抱着一个鸡腿吃着吃着。 突然停下,用小手撕下一块鸡肉,递到赵瑞刚嘴边:“爸爸七!” 然后又转向刘彩云,递上一块:“妈妈也七!” 赵瑞刚和刘彩云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感动。 “宝儿真乖。” 赵瑞刚摸了摸小铃铛的头,咬下小铃铛递来的鸡肉。 只觉得鲜嫩无比。 “嗯!铛铛懂事!妈妈说,一家人,一起吃!” 小铃铛嘴巴里鼓囊囊的。 一家人都沉浸在这温馨而又幸福的氛围中。 赵瑞刚笑着扯下另一只鸡腿放进刘彩云的碗里。 看着妻女在旁吃得津津有味,心中满是幸福。 上天待自己真是不薄! 吃完饭,临近上工还有一点时间。 小铃铛自己在院子里挖土玩儿。 刘彩云看着收拾桌凳的赵瑞刚,手指头不安地捻了捻衣角,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赵瑞刚眼尖,立马看了出来:“想问什么?” 刘彩云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要挑明。 便开口问道:“资料盗窃案的事,有什么进展吗?这两天也没听你提起过。” 赵瑞刚坦率道:“今天上午,我打算去厂里一趟。” 刘彩云脸色瞬间一变。 赵瑞刚当然知道刘彩云的顾虑。 当即解释道:“你放心,我去厂里只是想把一些话说明白。至于回京的机会,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我说过我会留下来踏踏实实陪你和小铃铛过日子,这话不会反悔。” 其实,对于返京之事,刘彩云已经比较相信赵瑞刚了。 毕竟,有些事情,是装不出来的。 但她的脸上,仍有忧虑。 赵瑞刚一眼便看明白了,当即问道:“是在担心资料盗窃的罪名?是不是大队里总有人说三道四?” 刘彩云低垂着眼眸,轻轻点头:“有些话,说得确实很难听……” 赵瑞刚不用多想,也猜得到刘彩云受的委屈,声音不免厉色起来:“放心,要不了多久,我会让所有人闭嘴!” 这句话,隐隐流露出一丝杀气。 那是上一世久居高位,自然形成的霸气。 刘彩云听得猛然一震:“你……你可别做傻事!” 在刘彩云印象中,赵瑞刚仍然是那个不懂变通,横冲直撞的知青,心中不免担忧。 赵瑞刚一笑,伸手去握刘彩云双手。 刘彩云像触电般,手不受控制地往回一缩。 赵瑞刚也不介意,用尽可能温润的语气说道:“你放心,我会解决好的。” 刘彩云想起他这两天的表现,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乎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仅仅两天,这句“你放心”,说了好多次。 一次比一次认真,一次比一次让刘彩云心安。 她抬头看着眼前眼神坚毅的男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时。 一墙之隔,大江婶儿粗狂的嗓门响起来。 “彩云妹子,上工去了,一起走!” “哎,来了!”刘彩云应了一声,带着小铃铛出发了。 赵瑞刚简单收拾后,也走出家门。 今天,他要去找一趟老领导。 鞍阳钢厂颓败后,正常生产工作无法继续维持。 大部分工人都被迫离厂,各谋生路。 只留下一些关键岗位,全部搬到镇上一处单独的厂院,处理一些重要的善后问题。 赵瑞刚口中的老领导,是原鞍阳钢厂冶金三部的部长,名叫郑怀城。 是一个五十多岁,十分沉稳的人。 上一世,因为返京名额和妻女之死的缘故。 赵瑞刚一直十分痛恨这位老领导。 以至于,十多年后,郑怀城临死之前,提出想见自己最后一面,赵瑞刚都没同意。 但后来,了解事件的全貌后,赵瑞刚才意识到,郑怀城被错冤了。 这位老领导,一直试图将赵瑞刚保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只不过,有些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能力。 一个残酷的事实是,前世赵瑞刚逼迫刘彩云签下认罪书后,如果没有郑怀城奋不顾身的力挺,他仍然拿不到返京名额。 而这种“力挺”,也直接导致了郑怀城后来的悲剧。 从这个角度来说。 郑怀城最终含冤离世,是被他连累的。 第22章 找老领导谈话 “老领导,今天咱们好好聊聊吧。” 赵瑞刚已经抵达钢厂的宿舍楼,看到熟悉的大门,赵瑞刚收回思绪。 伸手敲门。 “谁呀?” “是我,赵瑞刚。” 砰! 刚刚打开一个门缝,郑怀城看清来人,直接又把门关死。 真是一眼都不想见他呀。 赵瑞刚表示理解。 前一段时间,为了返京名额和资料失窃案,他没少来烦郑怀城。 甚至有几次喝醉酒,直接赖在他家里不走。 活像个泼皮无赖。 而且是个油盐不进的无赖。 郑怀城真是怕了他了。 “老领导,有事儿找您聊聊,先开门。”赵瑞刚说。 “小赵,没啥可聊的,你就死了心吧。有些事情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也没辙。” 门内传出郑怀城无奈的声音。 “我已经改主意了。”赵瑞刚道。 “嗯?” “真的。这次来找您,就是把一些事情说清楚。”赵瑞刚道。 “那,先在外面说。” 郑怀城持怀疑态度,一点儿不敢放赵瑞刚进家门,省得又耍起无赖来,撵不走。 他打开门走出来,又立即关好门,就背靠在门把手上。 那架势。 分明是准备一旦事情有变,自己就第一时间回家锁门。 简直,防赵瑞刚如防狼。 没办法。 以前的赵瑞刚,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心理阴影。 前几天被醉酒的赵瑞刚砸碎的窗户,到现在都还烂着呢。 赵瑞刚也不废话。 直接在门口开门见山:“我决定放弃返京名额。” 郑怀城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赵瑞刚又重复了一遍,郑怀城依旧满脸的怀疑:“你没喝酒吧?” 赵瑞刚突然生了几分戏谑的心,凑近郑怀城的脸,猛地对他哈了一口气。 郑怀城皱着眉嫌弃地推开他:“去去去!口臭!” 赵瑞刚笑道:“你闻闻我这哪儿有酒味儿。我今天是很正经地来找您的。” 郑怀城仍然不敢相信:“你是真想好了?可不敢拿这种事情跟我开玩笑,我年纪大了,心脏可不太好。” 赵瑞刚再次保证道:“是真的,没见我这几天都没来找您嘛。我想通了。” 见郑怀城怀疑的眼神,赵瑞刚又道:“我今天来就是想跟您解释清楚,您要是不想听,那算了。” 说罢,一挥手就要转身。 “哎,先别走!” 郑怀城一把拉住他。 静视片刻,觉得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打开门道:“进屋慢慢说。” 屋内陈设十分简陋。 墙边一张简单的木床上,叠着半旧的被褥。 床的一头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简易柜。 窗户下摆着一张漏了漆的桌子和椅子,桌上面堆了不少的书和资料。 有一扇窗子碎了一半,只剩下半块儿在那儿摇摇欲坠。 风一吹,便咯吱咯吱地响。 嗯,正是前几天赵瑞刚的“杰作”。 郑怀城的妻子儿女都在市里工作学习,这工厂宿舍只他一个人住。 郑怀城把赵瑞刚按在椅子上,从柜子里掏出两个装满液体的小玻璃瓶子,然后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床边上。 赵瑞刚问道:“领导,这什么?” “毒药!五十八度的毒药!” 郑怀城叹了口气,直接打开两个瓶盖。 顿时酒味弥漫开来。 “小赵,跟你说实话,这段时间快要崩溃的不只是你。” “今天咱俩就好好唠唠,唠不好,谁也别竖着出这个门!” 赵瑞刚笑着摇了摇头。 把酒瓶子从郑怀城手里夺过来,盖上盖子放在桌子上。 然后认真道:“放弃回京名额,我是说真的。” 郑怀城沉默了片刻,问道:“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赵瑞刚道:“人,还能一直傻下去么?” 见郑怀城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赵瑞刚继续道:“以前是中了邪,觉得工作黄了,在这儿没用了,才一门心思想回京。现在改主意了,我觉得留在鞍阳,留在瓦窑村,也挺好。” “就这?”郑怀城不敢相信。 “这还不够吗?毕竟在这里,我还有家,有温柔的老婆可爱的女儿。回京的代价,是放弃这个家,放弃她们俩。我做不到。除非脑子有病,才会舍弃她们。” 郑怀城看向赵瑞刚的眼神变了又变:“你若真能这么想,那我就放心了。 赵瑞刚又道:“其实,不止这些。” 郑怀城一怔:“那你继续说。” 赵瑞刚叹息一声,道:“还有老领导您。其实我知道,为了我的事,您没少担压力。我不想再因为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把所有怨气和恨意都撒在您身上了。以前是我太不懂事。” 郑怀城升起一丝感动,颤着手指着赵瑞刚:“你小子……你小子能有这个觉悟,不容易!就冲你这几句话,该干一个!” 说完,就要去抓桌上的酒瓶。 赵瑞刚抓住郑怀城手腕,自己拿过酒瓶递给他:“老领导,这口酒,该我敬您!以前的我,浑,以后,不浑了!不能对不起您之前对我的栽培。” 说完率先喝了一口。 郑怀城满怀欣慰地看着赵瑞刚。 仿佛看到了这小子几年前刚来到他工厂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钢厂正发展得欣欣向荣,有大毛的专业技术团队驻扎在这里。 总厂高层一番商讨,又批准选拔几个青年才俊输送到厂里,命他们好生培养。 那会儿的赵瑞刚才满十七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龄。 郑怀城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眼睛明亮,颇有气质的下乡小伙子,立马收入自己的部门,对他悉心教导。 而赵瑞刚也没有让郑怀城失望。 在郑怀城的带领下,他天资聪颖,学习十分刻苦,很快便在同一批青年中脱颖而出。 不仅在一年内就熟记了工厂多数设备的技术参数和性能,而且还很快成长为与大毛技术团队对接的核心成员。 那几年,每每谈起这个下属兼徒弟,郑怀城都是满心满眼的自豪。 那时候他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赵瑞刚会在他的培养下逐步成长为技术骨干,技术领导,甚至会成为一方要员。 前途真是一片光明。 可是,好久不长,高层突如其来的决裂,大毛方撤回了在华国的几乎所有的技术支持。 当然也包括鞍阳钢厂的技术团队,还带走了相当一部分的先进设备。 陡然间,带不走的设备几乎被破坏殆尽,工厂迅速衰败下去。 以前的员工也走的走,散的散。 而其中最令人惋惜的,就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 郑怀城眨眨眼。 把蒙在眼中的雾气消散下去,道:“真不敢相信,你小子嘴里能说出这番话!一口不够,三口!” 说完,就喝了三大口。 第23章 满载而归 赵瑞刚看着眼前两鬓都已经花白的老领导,心头一阵酸楚。 又暗道了几声自己混账。 他对郑怀城的感情也十分深厚。 当时才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原本抱着满腔的热血下乡搞建设。 但当真到了瓦窑村,他却有些吃不消。 这贫瘠的土地,荒凉的大山。 吃在嘴里满口粗粝的粮食,仿佛瞬间击碎了他的雄心。 他住不惯低矮阴暗的土房,看不上粗鄙不堪的村民,更做不惯繁重劳累的农活。 直到,他遇到了郑怀城。 被郑怀城从众多知青中挑中,进钢厂工作。 在这里,他学会了专业的技术知识,看到了这片荒凉大地上腾起的希望。 一次,郑怀城带他徒步攀登上最高的一座荒山。 俯瞰那片突突冒烟的工厂,对他说了很多很多未来的设想。 “小赵,你看,这连绵不绝的山,就是我们的宝藏。” “”里面藏着巨大的能量。” “这一大片工厂,就是我们工业化的根基。我们大华国很快就会跻身在工业大国的列队中!” “这高炉日夜不息地烧,是咱老一辈用意志和热血点燃的。” “你们接了这棒,就得像守护火种一样,把劲儿使足!” “国家正盼着你们造机械、建桥梁,国家万里河山的建设,可就指望着你们呐!” 郑怀城他们是引路人,赵瑞刚他们是中坚力量。 于赵瑞刚而言。 郑怀城亦师亦友,甚至是如兄如父。 他不仅在专业上对自己倾囊相授,更在生活上对自己竭尽所能地帮助。 知道他京城来的,吃不惯这里的玉米高粱,郑怀城便省下自己的粮票,全给他换成了精粮。 知道他喜欢同在工厂打临时工的刘彩云,郑怀城便动用自己的力量帮他们牵线,创造机会。 甚至说,自己在前一世所获得的成就,很大一部分都得益于郑怀城带他打下的基础。 要不是发生了后来那些糟心事儿…… 思及这些。 赵瑞刚也道了声好,又拿起酒瓶补了两口。 烈酒滚过咽喉。 火辣辣的感觉从口中一直延伸到胃里。 舒坦! 赵瑞刚定了定心神,道:“接下来,谈谈正事儿!” 郑怀城:“嗯,刚才谈的不是正事儿?” “刚才只是说,我放弃返京名额,但盗窃资料的屎盆子,我可不顶!” “哦你说这事啊!”郑怀城犹豫片刻道,定定地看向他的爱徒。 “有些事,我很早以前就暗示过你,其实只要你不再坚持要返京的名额,这个屎盆子也就扣不到你头上。” 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鄙夷:“虽说,某些人手眼通天,但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 赵瑞刚对这个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 笑了一下。 有些狡黠道:“老领导,既然有人手眼通天,那除了摘掉本就不属于我的罪名,是不是也得给我一些别的补偿?” “啥意思?”郑怀城一愣。 “比如,我被停发一年多的公粮,是不是该补齐?” “再比如,这段时间我借酒消愁,败光了家,是不是要补偿?” “再比如,我不回京了,留下来好好过日子,是不是应该给我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 不等赵瑞刚说完。 郑怀城就打断了他的话:“小赵,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赵瑞刚一挑眉:“很奇怪吗?” 郑怀城义正严词:“你这相当于是,用返京名额,在和别人做交易! 赵瑞刚笑了。 “您说对了,就是交易!” “我已经决定放弃返京名额,那拿到一些实质性的补偿,不算过分吧?” 郑怀城看着赵瑞刚,半晌无言。 他感到震惊。 赵瑞刚是他带过最有性格的徒弟。 办事从来一丝不苟。 做人也一样。 性子傲气,像一根不会折弯的钢筋。 对于返京名额的事儿,如果说能在高压之下不得不放弃,郑怀城勉强理解。 毕竟,钢筋也会弯。 但要说。 赵瑞刚主动提出,以返京名额顺势做交易! 这种“投机取巧”之事发生在他身上,是郑怀城怎么也想不到的。 那不是钢筋弯了,而是钢筋要成精! “再喝一口!”赵瑞刚提了一口。 喝完。 又道:“老领导,您可能不理解我,没关系。帮我把这个意思转达给某些人即可。” 郑怀城道:“虽然不甚理解,但我尊重你的选择。放心,我会转达,并在我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多地给你争取补偿。” 赵瑞刚心下感激,面上却保持几分平淡:“谢谢。” 离开前。 郑怀城突然拉住赵瑞刚,眼神中有些忧虑。 “小赵,我多说一句不是人的话,有些困难,固然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选择妥协无可厚非。但……但我还是希望你,保住本心。” 赵瑞刚不反对也不同意,先填饱肚子,再考虑本心吧。 回家路上,赵瑞刚又拐道去了供销社。 早上出门前,刘彩云还是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他,方便他收卖废弃零件。 进入供销社,他又如扫荡一般,买了很多物品。 两斤猪肉,一小瓶酱油,又买了一堆粮食。 只要是钱和票够的,全部拿下。 他总觉得,把钱和票揣在兜里,远不如换成粮食来得踏实。 “供销社,快被你搬空了!” 难得,售货员不像以前板着脸,跟他来了个玩笑。 赵瑞刚还以一笑。 顺势将找回的一毛零钱,推了回去。 “姐,总得麻烦你,一点点心意,别见外!” “你这人,唉,下不为例!” 销售员一脸为难,将钱攥进手心里。 这个年代可没有小费的概念。 但售货员的身份,比普通社员高。 用钱打点一下,不亏。 “那么多东西,你怎么拎得动,等一下!”售货员转身去后院,推来一辆独轮车。 “姐,太好了,我正发愁呢!”赵瑞刚问。 “天黑前,记得还回来。”售货员道。 赵瑞刚道了一声“谢嘞姐”,推着东西往回走。 售货员看着赵瑞刚的背影,一阵好奇。 这人,嘴也不臭呀,村里人说的难道是讹传? 进村时,正赶上生产队下工。 赵瑞刚推着车,远远就看到刘彩云抱着小铃铛,从大队里出来了。 他笑着朝她们挥挥手,招呼道:“彩云,宝儿,这里!” 小铃铛率先看到爸爸,利落地从刘彩云身上下来。 迈着两条小腿儿,就朝赵瑞刚跑去。 “慢点,慢点!”刘彩云在后面追。 小铃铛绊绊磕磕跑到赵瑞刚跟前,仰着小脑袋问:“爸爸,有车车呀!” 赵瑞刚一把抱起她,把她放在车上:“走,咱们回家!” 小铃铛坐在车斗里。 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兴奋地直笑。 “肉肉!爸爸有肉肉!” 小铃铛的目光,突然被肉吸引,朝着赵瑞刚开心地惊呼。 这一声,瞬间吸引了周围社员们的注意。 大家这才注意到,赵瑞刚的推车里,有肉。 用油纸和麻绳捆起来的五花肉,十分地招人眼球。 这年景,哪家还有肉吃呀? 逢年过节能吃上一口就不错了。 平常日子,都是吃糠咽菜。 此时,看着油纸缝隙里透出来的白花花的肥肉,好多人忍不住砸吧嘴。 也有人忍不住酸了起来。 “嚯,赵公子这是在哪儿发财了?” “不年不节的都买上肉了!” “不是说工作都丢了吗,还有钱买肉吃?” 刘彩云站在一旁,有些无所适从。 心说赵瑞刚这人,不懂低调。 买了一车东西,还这么招摇! 这不是惹人眼热吗! “去去去!” “都嚼什么舌头!” “谁家没有个改善伙食的时候?眼酸的话,叫你们男人也去买啊!” “都散了吧!” 正在刘彩云窘迫之际。 一旁大江婶儿的大嗓门,响了起来。 刘彩云感激地看了看大江婶儿。 又扯了扯赵瑞刚的衣角,加快了脚步。 对于其他人的酸言酸语,赵瑞刚毫不在意。 他冲大江婶儿笑笑,跟上刘彩云回家。 第24章 肉肉别飞,铛铛想吃 刚进家,刘彩云就关上了自家大门。 把小铃铛抱进屋,就见赵瑞刚正收拾推车上的东西。 她有些埋怨道:“怎么又买这么多动东西,早上刚吃过肉,你又买肉!” 赵瑞刚一边拾掇一边道:“鸡肉怎么比得上猪肉?” 刘彩云却心疼钱。 这几天赵瑞刚是挣了点钱,但也搁不住这么花呀! 赵瑞刚认真道:“你和小铃铛都严重的营养不良,我必须要尽快给你们补上。尤其小铃铛,正长身体时候呢。” 说起小铃铛,刘彩云没话可说。 要说谁最不愿意苦到小铃铛,她自然排第一。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应该大中午地推着车回来,太招摇了些。你没看到其他人看咱们的眼神?” 赵瑞刚笑了:“其他人什么眼神,我可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刘彩云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青天白日的,这人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小铃铛正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儿,突然见到自家妈妈沉默了。 好奇问道:“妈妈,你怎么红啦?” 刘彩云没理她,兀自洗手去了。 小铃铛更加纳闷儿了。 赵瑞刚忍不住心中大笑。 待赵瑞刚洗好菜,趴在桌台炒菜。 刘彩云不动声色地坐到灶前,烧火。 小铃铛不愿意老老实实待在里屋,跑过来靠在妈妈腿上,捣乱似的拉着风箱。 赵瑞刚一边做饭,一边和小铃铛闲聊。 上午乖不乖啊,都玩什么了之类。 小铃铛前面还咿咿呀呀地说话。 当赵瑞刚将切好的肉片倒入热锅时,小丫头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直勾勾地盯着锅里油汪汪的肉片,眼球一动不动。 赵瑞刚看到她这样子觉得十分好笑,问道:“宝儿想不想吃?” 小铃铛回过神儿来,猛点头:“想!” “好嘞!等一等,熟了给宝儿吃头一口!” 赵瑞刚快速翻炒几下。 看肉片两面都微微煎黄,用筷子夹住一片,靠着锅边颠了颠油才夹出来。 凑近嘴边吹了吹,故意举过小铃铛头顶。 “咦,奇怪!” “快看上边,有一块肉肉,有没有小朋友想吃它呢?” “铛铛想七!”小铃铛眼睛亮晶晶的。 “哦,但肉肉不想被吃掉,它想飞走,怎么办呀?” 一边说着。 一边挥着筷子转来转去。 “不要飞,不要飞,给铛铛……” 小铃铛的视线,紧张地追随着筷子,生怕肉肉真的会飞走。 “嘿!爸爸帮你夹住它,快张嘴!快快快!”赵瑞刚喊道。 小铃铛立即把小嘴张得大大的。 筷子在小铃铛的嘴边转个圈儿,准确无误地钻进了她的嘴巴。 “呜嗷!” 小铃铛急忙紧紧闭上小嘴,两腮咕蛹咕蛹,瞬间嘴角就流出了油汁。 刘彩云看着赵瑞刚逗弄小铃铛,忍俊不禁。 “你们俩呀,就闹着玩儿吧!” 一家人团团坐,开始吃午饭。 刘彩云虽然心疼钱,但一旦吃上了肉,也觉得值! 肉,真好吃。 很快,吃完了饭。 三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刘彩云正准备带小铃铛去上工,突然觉得下腹一阵坠痛,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眉头很快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赵瑞刚忙问:“怎么了?” 刘彩云摇了摇头,道:“没事,忍一下就好了。” 话虽如此,但她的脸色却实在不太好。 小铃铛也吓坏了,拉着妈妈的衣角有些惶恐。 赵瑞刚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是不是……月事儿到了?” 刘彩云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赵瑞刚立即扶着她躺坐在炕上,在腰下给她塞上被子枕头。 还特意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把炕烧热。 又把小铃铛抱到炕上,认真对她道:“妈妈肚子疼,宝儿今天要在家照顾妈妈,不闹妈妈好不好?” 小铃铛懵懂地点点头。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只能依偎在妈妈身边。 学着平时妈妈照顾自己的样子,用小手拂着刘彩云的脸颊,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你好些没呀~” 刘彩云安抚了小铃铛,又对赵瑞刚道:“我没事儿的,一会儿还是要上工的。” 赵瑞刚翻出一个胶皮热水袋,一边往里面灌热水,一边说道:“今天不去上工了,下午你就在家好好休息。” 刘彩云虚弱一笑:“村里人哪儿那么娇气,忍一忍就过去了。” 赵瑞刚扣好热水袋的袋子,又在自己脸上试了试温度,这才把热水袋塞给刘彩云,让她捂着肚子。 又道:“不要说你编筐的柳条是泡过冷水的,就算是轻省的活计也不行。今天必须休息。” 刘彩云还是有些不情愿:“哪家的女人都有这种情况,还不都是坚持?” 赵瑞刚认真道:“别家女人,我管不到,但我家女人,必须休息!” 刘彩云捂着热水袋,一股暖意慢慢浸透全身,眼窝有些发热:“但,就算歇工,也得跟队长请个假啊。” “放心,我去。你在家躺着,等我回来。” 安顿好刘彩云,赵瑞刚走到堂屋。 切了一块猪肉,用麻绳拎着前去队长家。 瓦窑生产队的队长叫刘永才,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刚吃过午饭,此时正在门口青石板上蹲着抽旱烟。 赵瑞刚远远就打招呼:“大伯!” 论起辈分,刘永才是刘彩云的娘家同宗长辈,家中排行老大。 村里刘姓的,多数都要喊他一声大爷或大伯。 “彩云女婿?”刘永才一愣,“啥事?” “彩云今天身体不舒服,下午没法上工,我来给她请个假。” “工咋能说歇就歇?队里正忙,你以为闹着玩儿?” 刘永才的态度不好,也是有原因的。 当初,赵瑞刚在家里耍酒疯,刘永才以长辈身份去劝导。 结果,被醉得晕乎乎的赵瑞刚一脚踹翻在地。 这时候的农村人,极看重辈分。 刘永才虽然还称不上德高望重,但在瓦窑村也是个人物。 五六十岁的长辈,被一个二十多岁愣头小子踹翻,着实丢人。 虽然私底下,仍然会关照同宗的晚辈刘彩云。 但对赵瑞刚,可是没一点好感。 “您先收下这个。”赵瑞刚将猪肉递给刘永才。 “你这是弄啥?”刘永才被猪肉馋得挪不动眼,但也没上手接。 “大伯,你先接着,听我慢慢说。” 赵瑞刚顺势也蹲了下来,把肉强塞进他手中, 继续道:“其实除了想给彩云请个假,很重要的原因也是要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生产队的活儿又忙又累,可您给彩云分的任务,都是偏轻的。这份儿情,咱得领。” “我以前不是个东西,彩云一个人又带孩子,又挣工分,没有您关照,恐怕早就挺不住了!” 刘永才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 上下打量了一番赵瑞刚,仿佛刚认识他一般。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番话是曾经那个京城来的公子哥儿嘴里说出来的。 想想以前的赵瑞刚,眼睛简直长在头顶,从来不正眼看他们这些村里人。 什么时候跟自己这么掏心窝子地说过话? “你小子转性儿了?说得可都是真心话? 赵瑞刚道:“当然!彩云今天实在不舒服,我这个做丈夫的如果再不出面,还算个男人吗?” 刘永才也是个通透的人。 当即把烟锅子在青石板上磕了磕,爽快道:“就冲你这几句话,肉我收下了!你让彩云好好歇着,歇够了再上工。” 第25章 获得小铃铛香吻一枚,心都融化了 赵瑞刚回家途中,又绕去供销社,称了半斤红糖。 外加六个小鸡蛋。 急匆匆地赶到家时候,看宝儿在炕上滚来滚去。 而刘彩云蜷缩着躺着,脸色有些发白。 赵瑞刚忙拿起暖水瓶,冲了一碗浓浓的红糖水。 “红糖?” 看到赵瑞刚手中的碗,刘彩云吃了一惊。 这个年代,在北方地区,如果说白糖是稀缺品,那红糖可算是奢侈品。 一般人家,除了女人坐月子时能称上两斤,其他时候都舍不得买。 刘彩云上一次喝红糖水,还是小铃铛出生。 自那以后,别说喝了,见都没见过。 “趁热喝。”赵瑞刚道。 “嗯。”刘彩云接过碗,靠近唇边。 温润甜腻的糖水入喉,刘彩云感觉肚子都舒服多了。 但又有点心疼,买红糖,肯定花很多钱。 没有红糖票,甚至买不到。 赵瑞刚宽慰道:“钱和糖票,你不用考虑,只管喝!哦对了,假也请好了,你就躺着睡觉,好好休息。” 给刘彩云换了热水袋里的热水事,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乱动。 弄的刘彩云有些无奈。 这人,也太小题大做了! 赵瑞刚抱着小铃铛去院子里玩儿。 春日暖阳洒在小院里,屋后几棵杨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赵瑞刚忽然想起自己儿时的游戏,抱着小铃铛道:“宝儿,想不想要玩具?” 小铃铛拍着小手道:“想!” 赵瑞刚笑着捏了捏小铃铛的小脸儿。 “在这儿等爸爸。” 说完就爬着木梯子上了房顶。 屋后一棵杨树。 有小半个树冠伸展到屋顶上。 正是枝条返绿,抽枝发芽的时候。 赵瑞刚踮起脚,伸手折下一根粗细适中、表皮光滑的树枝。 顺着梯子回到院里,小铃铛立马跑了过来。 满是好奇地问:“爸爸,你要做啥呀?” 赵瑞刚笑着摸摸她的头:“爸爸给你做个能唱歌的笛子。” 他坐在门槛上,把树枝折成一拃长短,用手捏住皮。 轻轻地扭动着,动作轻缓又专注。 小铃铛顺势趴在他的膝盖上,双手托着小下巴,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扭动了一会儿,便感觉到枝条的皮骨已经分离。 赵瑞刚捏着枝条的一端道:“来,抽这个位置。” 一边说一边握住小铃铛的小手,引导着她把白色的木质慢慢抽出来。 白色的木质舍弃,只留下绿油油的树皮管。 小铃铛兴奋得小脸儿通红:“爸爸,这就能唱歌了吗?” 赵瑞刚笑笑:“你吹吹看。” 说着就把树皮管递到小铃铛嘴边。 小铃铛立即鼓起腮帮子使劲儿吹气,只听“呼——呼——”两声。 她小脸儿瞬间垮了下来:“爸爸骗人,它都不会唱歌!” 赵瑞刚被逗得哈哈大笑:“别急别急,看爸爸给你变戏法!” 接着,他找来一把小刀,慢慢修整着树皮管的一端,削出一个小小的斜口。 又用小刀在树皮管上均匀地钻出几个小孔。 一边钻孔,一边给小铃铛解释:“这些小孔可重要啦,能让笛子发出不同的声音。” 小铃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 终于,杨树枝笛子做好了。 赵瑞刚把笛子放在嘴巴,轻轻吹奏起来。 悠扬的声音瞬间在小院里回荡。 小铃铛惊喜地拍着手:“爸爸爸爸,真好听!铛铛也吹!” 赵瑞刚把笛子递给她,耐心地捏着她的小手教她吹奏的姿势。 小铃铛学着爸爸的样子,鼓起腮帮子,努力吹着。 虽然吹出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她的小脸儿上满是开心。 吹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自己吹得不好听,又把笛子递给赵瑞刚:“爸爸吹,铛铛跳!” 说着就跑到院子中间,一会儿转圈圈,一会儿像只小鸭子般摇摇摆摆。 赵瑞刚看着欢快的女儿,也觉得幸福非常,跟随着女儿的动作不断变换笛子的声音。 转着转着,小铃铛笑着扑进赵瑞刚怀里。 一个重心不稳。 噗通一声,赵瑞刚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儿,坐在了地上。 小铃铛顿时被逗得咯咯大笑。 赵瑞刚看着小铃铛软糯糯的小脸,心里软了又软,轻声问道:“宝儿,爱不爱爸爸?” 讲真,他有些心虚。 毕竟,以前的自己,是个浑蛋。 那时,给孩子留下的心理阴影,不可谓不深。 这几天他用尽全力弥补。 但,能转变在小铃铛心中的印象吗? 赵瑞刚心思百转期间,对面的小小人儿却没想那么多。 就见她把脑袋凑近,在赵瑞刚脸上“吧唧”就是一口。 “爱爸爸!” 赵瑞刚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 心,瞬间融化。 只感觉,一切都值了! 一大一小,又蹦又跳地玩儿了一阵儿,小铃铛就开始揉眼睛打哈欠。 赵瑞刚知道她困了,轻轻抱着她回屋,放到刘彩云身边躺下。 果真,小铃铛蛄蛹了几下,就在妈妈身边睡着了。 刘彩云也正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身边放了个小团子,勉强睁开眼把小铃铛揽在怀里。 赵瑞刚探了探热水袋,嗯,还温热着。 又用手抚了抚娘儿俩的头发,蹑手蹑脚地出了屋。 昨天备好的种子,可以种了。 种菜的方法,赵瑞刚并不陌生。 前世,他在郊外有个房子。 房前一亩多的菜地,都是他亲自打理的。 用大板锄翻土,开垄,播种,盖上薄土。 又打来一桶水,用瓢舀起用力朝着园子撒。 家里没有肥料。 寻思着找机会买点农家肥,到时候再追肥吧。 好一顿忙活,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赵瑞刚舀起一瓢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清洌! 甘甜! 凉意从咽喉一路滑到胃里。 赵瑞刚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 看着眼前的菜园子,满满的成就感。 嗯,大约一个多月后,绿油油的菠菜就能熟了。 南边的这两垄菠菜够吃一些日子的。 北边的一小块儿地上撒了洋柿子种子。 只等几天后秧苗长出来后,再移栽在空的两垄地里。 洋柿子成熟就要到夏天了。 红艳艳酸甜可口的果子,小铃铛一定会喜欢。 赵瑞刚对着光秃秃的菜园子傻笑起来,仿佛看到了自家女儿笑着跳着摘洋柿子的场景。 屋内。 不知道何时醒来的刘彩云正靠在被垛上,侧头看着窗外。 被子里的热水袋还有余温,身旁的女儿打着轻鼾,院里的丈夫忙得热火朝天。 日子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不断发展。 就如这春日阳光般,和煦明亮。 就在赵瑞刚还沉浸在女儿摘果子的幻想中时,一个声音立马把他拉回到了现实。 第26章 红泥土坯 “瑞哥!瑞哥!好机会啊!” 六猴子大声喊叫着,飞似地窜了进来。 赵瑞刚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朝着屋内指了指:“都在睡,小声点。” 六猴子缩了缩脖子。 但还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村东头的老结巴新搞到一批货,好东西可不少!走走走,一起去瞅瞅!” 赵瑞刚看了看偏西的日头,摇了摇头:“今天就不出门了。” 六猴子急了:“不少人都去了呢。再晚了,好东西可就要被人挑没了!” 赵瑞刚摆摆手:“你嫂子今天不舒服。” 六猴子问:“病了?” 赵瑞刚笑道:“没,女人家的事儿。” 六猴子不以为然:“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又不是得了啥病!走吧走吧!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赵瑞刚摆摆手:“改天再说。” 六猴子还是不死心,上前就要拉赵瑞刚的胳膊:“女人嘛,忍忍就过去了!好货可是不等人,这可是发财的机会啊!” 赵瑞刚一甩胳膊:“不行,媳妇儿最重要。” 六猴子悻悻道:“那,你不去我自己去!” 说着就往外走。 但走了没几步,又折返回来,蹲在墙根儿生闷气。 “嗯?没去?” 赵瑞刚看了看六猴子。 “你不去,我自己去也是白搭!我又看不出来哪个值得入手!瑞哥,你说说你,咋能跟钱过不去呢!”六猴子气恼道。 赵瑞刚懒得跟他解释,兀自回屋去看刘彩云。 见她已经醒了,便低声询问了几句。 “我好多了,你要有事儿就去忙吧。” 刘彩云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赵瑞刚看了看她依旧煞白的小脸,仍然不放心:“不急在这一时。我就在外面,你有啥事儿就喊我。” 赵瑞刚出来,见六猴子没走,还跟乌眼鸡似的在墙根儿蹲着。 不由问道:“还不走?” 六猴子有些蔫蔫的:“我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吗,我自己去岂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啊。” 赵瑞刚不由笑了,想了想道:“不去正好,帮我一起弄点土坯!” 说着用手指了指南边院墙:“得补补墙了。” “让我跟你干活儿?” 六猴子看了看坍塌院墙,道:“瑞哥,你要敢用,我肯定干上!” “不过你最好有个心里准备,我这人……干啥啥不行,捣乱第一名。” 赵瑞刚忍俊道:“能这么评价自己,你小子是个人才。” 六猴子红着脸:“我缺心眼呀这么说自己?但村里人都这么说,我也没法子。不然你觉得为什么,别人都在大队里忙,偏我这么闲?” 赵瑞刚明白了。 六猴子这人,在村里的名声确实不好。 属于那种,他主动去帮忙,人家都不愿意用的角色。 往往,大队里忙得热火朝天。 六猴子一个人,躺在草垛旁,晒太阳。 不是他不想,而是人不用。 想到这里,赵瑞刚拍了拍他肩膀:“干吧!” 六猴子呲牙一笑:“好!” 俩人很快用独轮车拉了一小车土。 赵瑞刚家后面便是一处小小的荒山,红色的土质粘性很好,十分适合做土坯。 家里也有不少切碎的玉米秸秆、稻草等物,正好做辅料。 俩人把土倒在院子的一角,在土堆里挖坑倒水,用铁锨搅匀,加入草料再拌匀。 不多时,黏土坯料就准备好了。 赵瑞刚蹲下身子,双手稳稳捧起一大把黏土,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摔进木框模具里。 “啪”的一声闷响,黏土在模具里溅起星星点点的泥花。 六猴子有样学样,也伸手抓黏土往模具里摔。 但他还是头一次上手,动作略显毛躁。 黏土撒得满地都是。 “嘿,这玩意儿看着简单,实操起来这么费劲!” 六猴子皱着眉嘟囔道,一边偷瞄赵瑞刚。 赵瑞刚不见丝毫着急,脸上一直是淡淡的表情。 他不紧不慢地把撒出的粘土重新拢进模具,开口道:“别急,慢慢摔,劲儿使匀和点,这活儿急不得。” 说罢,又拿起一把黏土,手臂匀速挥动。 黏土稳稳当当落入模具。 不一会儿,一个模具便被填得满满当当。 六猴子一边学着赵瑞刚的动作一边赞道:“瑞哥,没想到你种知青还会做这个。” 赵瑞刚说:“也是边干边学。” 坍塌的土墙面积不大。 赵瑞刚估量了一下,做上十几个土坯就够用。 他找来一块木板,沿着模具边缘轻轻刮动。 动作沉稳且精准,将高出模具的粘土刮去,让土坯表面平整光滑。 六猴子在一旁递工具,有点跃跃欲试。 “你试一个。” 看出六猴子的心思,赵瑞刚把划泥板递给他。 六猴子接过划泥板,实操起来。 不得不说,他确实手残,不是劲大就是劲小,把一块就快成型的土坯,搞得像被猪拱过似的。 “瑞哥,要不还是你来?”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别想着撂挑子,继续!”赵瑞刚直接去喝水了。 没了赵瑞刚旁观,六猴子轻松不少。 重新摆模子,重新装泥,刮平……试了几次,还真做成了一个。 “瑞哥,快看,成了!” “继续,下一个。” 两个小时的忙碌后。 一块块土坯成型整齐排列在院子里。 就等晾干后砌墙了。 六猴子累得瘫坐在地上,看着这些土坯,感慨道:“没想到还真做成了。” 赵瑞刚笑了一下,道:“由此可见?” 六猴子大笑一声,抢着说:“由此可见,我刘厚生,也不是啥都干不成!” 也不知何时睡醒的小铃铛出来,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地走到院子里。 待瞧见赵瑞刚身边那一块块新鲜做好的红土坯,她瞬间来了精神。 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满是好奇。 她小嘴巴微微张开,喃喃道:“这是什么呀?” 赵瑞刚还没来得及反应。 就见她抬起小脚,试探着往一块土坯上踩去。 “噗”的一声。 小铃铛的脚丫,一下子陷进了湿润的土坯里。 她整个人身体猛地一歪,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那种软塌塌的失重感,着实把小丫头吓一跳。 她先是一愣,紧接着嘴巴一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拼命地想把脚从土坯里拔出来。 赵瑞刚眼疾手快,立马把她提溜了出来。 一旁的六猴子被逗得前仰后合:“小妮儿,看你还淘气不!” 赵瑞刚安抚道:“我家宝儿太厉害了!看看这小脚印儿,多漂亮呀!” 他一边斜眼看了看六猴子,一边抱起小铃铛回屋换鞋洗脚。 六猴子十分知趣地闭上了嘴巴,拿着工具开始收拾地上的残局。 进了里屋,就见刘彩云正窝在炕上纳鞋底儿。 赵瑞刚一边倒热水一边道:“这时候你要多躺着休息,不要劳累。” 刘彩云腹痛也是一阵一阵的。 疼时候恨不得躺在炕上打滚儿,不疼时候就像没事儿人一般。 此时正捻着针,用力戳着厚鞋底,道:“我现在舒服多了,没那么娇气。” 赵瑞刚轻声哄着小铃铛,给她洗干净了脚丫。 小铃铛孩子心性。 哭完,就继续伸着脖子往外看。 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满满的都是对外面红泥土坯好奇。 第27章 就你家那位,体贴人? 刘彩云透过窗子看到屋外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点了点小铃铛的额头:“你这个小淘气!看你还踩不踩泥巴!” 赵瑞刚道:“小孩子么,天生好奇心重。” 换好干净的裤子和鞋袜,小铃铛利落地翻身下炕,又迈着小短腿跑到院子里,去看那些“吃脚丫”的土坯去了。 “小铃铛,看猴子叔给你做个好玩儿的!” 六猴子刚把剩下的黏土堆到了一起。 见小铃铛跑出来,忙喊她。 只见他用手捏了一个泥团。 用拇指做成碗状,使劲儿往地上一摔。 泥碗摔在地上,正中间炸出一个大洞。 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小铃铛瞪大眼睛,像发展新大陆一样。 “好玩儿好玩儿!再来一个!” 小铃铛兴奋地直拍手。 六猴子新做一个小点儿的,交给小铃铛。 小铃铛学着六猴子的样子扔在地上,泥巴软塌塌的一趴,没响。 六猴子重新教她,握着她的小手,扬高再摔下。 “嘭!” 小小的一声。 小铃铛立马兴奋地笑了起来。 和小铃铛玩儿得虽然开心,可六猴子心里一直很焦躁。 他可还想着老磕巴家的新货呢。 搞不到手,总感觉抓心挠肝。 不过,眼见着日头快要下山了,今天是不可能去了。 陪小铃铛玩儿了一会儿,六猴子就准备起身离开。 赵瑞刚突然叫住他,道:“怎么,心急了?” 六猴子苦哈哈一笑:“这话说得,我能不急嘛。” 赵瑞刚道:“来,交代你一件事。” 六猴子一见有戏,立即垫脚,把耳朵凑过去。 生怕遗漏一个字。 可听完赵瑞刚的吩咐,他却迷茫了。 “瑞哥,我没懂,你的意思是?” 赵瑞刚道:“照我说的做,以后你会懂的。” 六猴子也只好满腹狐疑地离开了。 六猴子离开后,赵瑞刚给小铃铛洗干净小手。 又陪她在院子里玩了会儿举高高的游戏。 小铃铛玩得开心,非要骑着他脖子,不肯下来。 赵瑞刚就这么扛着小铃铛进屋。 “好点了吗?” “要不要再喝点红糖水?靠着舒不舒服,要不要再垫个枕头?” 刘彩云耳垂都有些红了:“我只是不舒服,又不是动弹不得!” 抬头,就见小铃铛骑在赵瑞刚脖子上,还用力揪着赵瑞刚耳朵。 便道:“爸爸累一下午了,你下去自己玩一会儿!” 小铃铛小腿儿一蹬:“不!铛铛骑大马!” 一边说着还一边更用力揪赵瑞刚的耳朵。 刘彩云见赵瑞刚耳朵被扯得通红,不由添了几分厉色:“下来!怎么这么不懂事!” 小铃铛何曾见过妈妈这样吼她,缩了缩脖子就要撇嘴。 刘彩云心里“咯噔”一下,才意识到,这还是第一次为了赵瑞刚凶小铃铛。 而赵瑞刚急忙将小铃铛抱在怀里,看她抽抽搭搭的样子,觉得心肝都疼。 忙轻声哄她:“不哭不哭,爸爸带你坐飞机……飞喽!” 说着,就把小铃铛架得高高的,在屋里转了好几圈。 小铃铛破涕为笑,冲妈妈做了个鬼脸。 晚饭时间,赵瑞刚特意给刘彩云做了一碗红糖蒸蛋。 一家人吃过晚饭,赵瑞刚把炕烧得热热的,让刘彩云继续躺着。 自己和小铃铛小声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小铃铛用力点点头,转身趴在炕边上说:“妈妈,我要出去玩儿。” 刘彩云看了看窗外:“天都擦黑了,去哪儿玩儿啊。” 赵瑞刚笑道:“我就带她在村子周边随便走走,要不然铃铛总是闹你,你也休息不好。” 现在刘彩云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也着实没有精力应付小铃铛。 便点头道:“那玩儿一会儿,早点回来。” 赵瑞刚答应着,灌好了热水袋,冲好了红糖水,便又把小铃铛驼在脖子上,俩人嘻嘻哈哈出门了。 刘彩云在暖暖的炕上躺一会儿,觉得不那么难受了,便下床走走。 掀开门帘到堂屋,就看到橱柜收拾得整整齐齐。 灶膛里火烧得旺旺的。 锅里咕噜噜。 开水翻滚着。 暖水壶里,灌满了热水。 推开房门,到了院子里。 一侧是收拾利落的菜园。 一侧是方方正正的土坯,还没干透。 刘彩云看着当空的明月。 一时间,心情十分舒畅。 她能感觉到赵瑞刚切实的变化。 曾经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也许真的过去了。 曾经的绝望与怨恨,渐渐被这个努力改变的男人驱散。 如今,看着他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刘彩云觉得,生活好像有了奔头。 这种幸福来得有些突然,却又无比真实。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或许,他们的家真的迎来了新的曙光。 往后的日子,也能像现在这样,充满希望,越过越好。 “彩云!” 就在刘彩云思绪神游天际之时,就听到有人喊她。 扭头一看,大江婶儿正趴在墙头挥手。 刘彩云慢慢走过去:“大江婶儿,有事儿?” 大江婶儿朝她家院里望了望,问道:“你家男人不在家?我家那口子回来说,好像见他带着小铃铛出去了?” 刘彩云点头道:“嗯。他带铃铛出去玩会儿,让我在家好好休息。” 大江婶儿一拍大腿:“还真是呀!我家那口子说,刚刚看着人影有点儿像,但没敢确认。妮子你可真是心大,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带小铃铛出去的?” 刘彩云疑惑:“怎么了?我今天不太舒服,他也是怕孩子闹我。” 大江婶儿“唉”了一声,道:“你也别怪我多嘴,就你家那位,能这么体贴人?” 刘彩云沉默了片刻。 像是在回答大江婶儿,也像是自言自语,道:“他,他最近变了。” 大江婶儿冷哼一声:“俗话说狗改不了吃那啥!你自己家的事,我说多了也不好。只提醒你一句,凡事,多长个心眼儿!” 说罢便跳下柴禾垛,回屋去了。 刘彩云莫名地紧张起来。 回到屋里,坐立不安。 老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晚上格外扰人。 八点了。 天已经大黑,还不见赵瑞刚和小铃铛回来。 第28章 赵瑞刚带走了小铃铛? 刘彩云明白大江婶儿的意思。 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赵瑞刚把败光了。 日子,过得稀碎。 而现在,家里算得上“值钱”的,就剩自己和小铃铛了。 她联想到,昨天上工时候,大家一边干活儿一边聊起的八卦。 离瓦窑大队几十里远的一个生产队上,出现了卖孩子的事件。 还是瓦窑村嫁过去的媳妇回娘家时候带回来的小道消息。 说那家四个孩子,家里缺粮,吃不上饭,便动了卖孩子的心思。 也不知走了什么关系,把最小的女儿卖到了市里的一户人家,换了几十斤粮食。 妇女们一边编筐,一边议论,叽叽喳喳。 有的认为这不算啥,家里都快活不下去了,孩子卖到市里也算是条活路。 有的认为自己的亲骨肉,哪里就舍得分开,这不是造孽吗。 这种事情,本来只是大家忙碌之余的一个谈资。 刘彩云起先并未放在心上。 可现在,大江婶儿的一番话却令她如坠冰窟。 “不会的不会的……” 她喃喃着。 跑到大门外,向远处望。 月光下,只有空荡荡的土路,和无尽的黑暗。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赵瑞刚——小铃铛——” 她试着朝远处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刘彩云的心揪得越来越紧,不由自主地朝着最坏的结果想去。 难道,这几天的好都是他的掩饰?只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 难道,上午他说是去找领导,实则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难道,六猴子下午来家,是在给他传递什么消息? 刘彩云越想越怕。 她沿着村里的土路,踉跄地朝着村外找去。 “不会的!不会的!他可是铃铛的亲爹啊!” “他不是那样的人!” “一定不是的!” 脑海里一旦接受了某种设定,阴影就挥之不去。 下腹开始隐隐疼痛,但她完全顾不上自己。 八点多的农村,安静得吓人。 外面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 刘彩云茫然地走在不见人影的小路上,她一声声呼唤着铃铛。 每过一秒,就觉得内心的恐惧和绝望更多一分。 刘彩云快到村口时,就见到前面有几个模糊的身影,朝她走来。 待走近才发现,是生产队大队长刘永才和几个组长。 刘永才清点完一天的生产任务,又和大队干部们分配了明天的任务,这才从大队里出来准备回家。 谁知走在路上就听到远远有呼喊声,待靠近发现是刘彩云。 “彩云?这么晚了你咋还在外面?” 刘永才可是知道刘彩云今天生病在家,中午她家男人特意找他来请的假。 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刘彩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刘永才的胳膊。 “大伯……我家……我家铃铛……” 刘永才问:“铃铛咋了?” “赵瑞刚带铃铛出去玩儿,可这么晚还没回来……我怕……我怕……” 刘彩云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淌下泪来。 刘永才“嗐”了一声,道:“有他爸带着呢,你担心啥子!” 身后一个名叫刘平的组长小声开口道:“谷梁河大队那事儿你们没听说吗?听说是卖了闺女换粮食……” 刘永才立马打断刘平的话:“嗐,这样的事儿也是少数!那得多狠心的爹妈才会卖娃儿啊!” 又有其他人嗫嚅道:“可赵瑞刚那人……不是还遇到啥案子……说不定……” “这么说……难道是……” 刘彩云一个腿软,几乎瘫倒在地。 刘永才一把扶住她,脸色也沉重了几分。 心里不免合计起来:“难道那个兔崽子真的丧尽天良,要做卖闺女的勾当?” 边想边吩咐着:“刘平,你们去喊这片的老少爷们儿都起来,到这儿来集合。” 几个组长应声而去,迅速挨家挨户地敲门喊人。 刘永才扶着刘彩云在一旁坐下,道:“侄女,你别急,事情未必会发展到那个份儿上!” 定了定又道:“要是他胆敢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咱肯定好好教训他!铃铛保准儿不会有事!” 刘彩云感觉自己仿佛又置身于无尽的深渊中,抬头都是黑暗。 很快,周围的社员们都出来了,足足有二十多人。 连大江婶儿也出来了。 刘永才简单说了下赵瑞刚和小铃铛太晚未归的事儿,便让大家分成几队,四下去找找。 可这瓦窑村甚大,出了村子更是四处野路,该到哪儿去找啊? 这时,大江叔闷闷地出声道:“天刚黑那会儿,俺看他们朝着村西的谷梁河那边去了。” 有方向就好办。 村民们有的拿着手电筒,有的举着火把,在刘永才的带领下朝着村西的河边赶去。 河边离村子有两三里远。 一路上大家脚步匆匆,呼喊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这赵瑞刚,要是真做这种丧良心的事儿,咱可饶不了他!” 有社员气愤的嘟囔。 “就是,平时看他那德行,就不像个靠谱的爹!” 有人附和道。 议论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 大家一边急切地寻找,一边不停声讨赵瑞刚。 刘彩云被大江婶儿搀扶着跟在人群后面。 心急如焚。 眼泪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她心里既担心赵瑞刚和小铃铛会遇到意外,更害怕村民们的猜测成真。 耳边是大江婶儿絮絮叨叨的声音,似是焦心,似是咒骂。 但她都听不真切。 就觉得自己的双腿使不上力气,全靠大江婶儿撑着往前走。 还不到雨季,低浅的河水缓缓流着,潺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偶尔,有不知名的鸟掠过。 发出尖锐的啼叫。 随后又迅速消失在黑暗深处。 初春的河边荒凉难行。 就在人们沿着河边寻找之际。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不成调的笛声。 隐约,还能听到小孩子的笑声。 笑声,如银铃。 一个高高大大的模糊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这边走来。 稍微近了才看清楚,是一个孩子骑在大人的肩膀上。 有眼尖的村民喊:“看,是赵瑞刚!” 第29章 当众抱了刘彩云 众人循声望去。 就见赵瑞刚驮着小铃铛,慢悠悠从夜色中走来。 小铃铛骑在赵瑞刚肩膀上,一手拿着树皮做的笛子,一手里握着野花编的花环,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你可算回来了!这么晚跑哪儿去了?” 刘永才快步迎上前,大声质问道。 还没等赵瑞刚回答,人群中便炸开了锅。 “你个没良心的,这么晚不回家,知道大家多担心吗?” “是不是也想把闺女卖了?” “你个畜生!”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的。 指责声不绝于耳。 赵瑞刚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有点懵。 他把小铃铛从脖颈上放下来,问:“这是怎么了?我们去河边采了点儿艾草。” “采艾草?说得好听,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有村民满脸怀疑,大声质问。 此时,刘彩云扒开人群跑了过来。 看到小铃铛平安无事,她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她一把将小铃铛紧紧抱在怀里,哭道:“可算回来了,我都快吓死了!” 一边哭,一边转头看向赵瑞刚。 “这么晚,你们去哪儿了?” 赵瑞刚提了提手里的一小捆艾草,回道:“去采艾草,附近没有,就走得远了些。” 刘彩云疑惑:“大晚上的,采艾草干什么?” 赵瑞刚道:“我见你难受得厉害,寻思采点艾草,给你泡泡脚。” 刘彩云一下子怔住了。 采艾草? 为了我? 此时,在一旁的小铃铛,糯糯说道:“我们走了很远找艾艾,爸爸说,有了艾艾,妈妈就不难受了。” 刘彩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孩子不会骗人。 赵瑞刚手里的一捆艾草,更是有力的证据。 这一切都说明,确实误会了赵瑞刚。 他辛苦采艾草,而自己却冤枉他,还带着村里人指责他。 这一瞬间,刘彩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抓得紧紧的。 她清楚赵瑞刚的性格。 最痛恨被冤枉。 从资料盗窃案中,他强烈的反应,便看得出。 刘彩云抬头,看向赵瑞刚的眼神中,恐惧瞬间大过了愧疚。 不由抱着小铃铛,往后缩了缩。 她怕。 怕赵瑞刚因被误会,而大发雷霆。 甚至。 当众动手。 “嗯?” 突然,刘彩云感觉身子一紧。 竟然被赵瑞刚拥进怀里。 “我错了,不该这么晚回来,害你担心。” 耳边,响起赵瑞刚沉稳的嗓音。 刘彩云的脸,瞬间通红。 这个男人,不仅没有发火,反而主动道歉。 还当众抱住自己。 靠在赵瑞刚宽阔的胸膛上,刘彩云前所未有地感到踏实。 那胸膛,仿佛燃烧着充满阳刚的烈火。 将她前面的所有的忧虑、误解、内疚和恐惧,统统驱散。 最终淬炼成感动。 窝在这个暖洋洋的胸膛里,舒服。 “羞羞!” “爸爸抱妈妈。” 这时,小铃铛突然说话。 还调皮地用小手捂住眼睛。 刘彩云立马反应过来。 当着这么多外人被抱住,想什么话。 可赵瑞刚似乎并没有放开她的打算,继续紧紧抱着她。 直到刘彩云满脸通红,挣扎了好几下,赵瑞刚才松开双臂。 村民们,此前都或多或少地见过听过赵瑞刚的作风。 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此一番误会了他,不免都有几分担心,会引爆这个火药桶。 “大伙儿,机会难得,我说几句。” 此时,松开刘彩云的赵瑞刚,向前一步。 朗声说道:“我先跟大伙儿道个歉,因为无论如何,都害得大家担心半天,跑这么远来找我们。” 目光坚定。 神情坦荡。 赵瑞刚扫视一圈,接着说道:“过去我就是个混账,酗酒家暴,啥坏事都干,把好好的一个家折腾得不像样,所以无论大伙怎么揣测我,我都不生气。” “以前的我,也没资格生气!” “但现在,我改了!我下定决心,要做个好丈夫、好父亲,让彩云和铃铛过上好日子!” “大伯,还有在场的所有乡亲们,请给我做个见证。” “我赵瑞刚用人格担保,绝不食言!” 村民们显然没有料到,赵瑞刚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不仅没发脾气,反而真诚地做下保证。 刘永才走上前,用力拍了拍赵瑞刚的肩膀。 “彩云女婿,你今儿的话,像个爷们儿!” “不错,纯爷们儿!” “爷们儿说话,不整那些磨磨唧唧!” “过去事儿咱就不提了,你既然敢表态,那我们就信你。” “往后的日子还长,慢慢来!” 刘永才的话语落地。 村民们也纷纷附和,一场误会就此落幕。 村民们各自散去。 刘彩云抱着小铃铛,和赵瑞刚一起回家。 待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小铃铛下午睡得有点多,此刻还不困。 她一会儿吹吹树皮做的笛子,一会儿扒拉野花做的花环,自己玩儿得不亦乐乎。 “都是爸爸给我做的!” “明天我要带给月月看!” “她肯定会羡慕我的!” 月月是村里另一家的小女孩儿,比小铃铛大一岁,经常跟着大人一起上工,是小铃铛的玩伴之一。 刘彩云紧张了好久,陡然放下心来才发觉小腹痛得厉害。 一到家就恹恹地瘫在炕头。 赵瑞刚在堂屋鼓捣了一会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热热的水气腾起,带着几分艾草独特的清香。 他把热水放在地上,对刘彩云道:“泡泡脚吧,会舒服些。” 说着,弯腰就要给她脱鞋。 刘彩云面色一红,下意识地缩回脚:“我自己来。” 脱了鞋袜,把脚放在热水里。 一股暖意,由脚底钻入心间。 艾草,被称为妇女之友。 其功效,自然不错。 赵瑞刚看着木盆内,翠绿艾草中的一对白嫩玉足,竟然有些发痴。 刘彩云看得出来,不免脸又是一红。 这人! 盯着自己的脚看。 像什么话? 为了避免尴尬,刘彩云朝旁边呼喊。 “铛铛,要不要和妈妈一起泡?采艾草,你也出了一份力!” 小铃铛放下手里的东西,像企鹅一样跑过来,开心地喊:“要泡丫丫!” 赵瑞刚帮小铃铛脱掉鞋袜,把裤腿往上卷了卷,才把嫩藕一样的小脚放在水里。 “热乎乎,好舒服!” 小铃铛笑得眉眼弯弯。 大木盆里,嫩绿的艾草。 氤氲的热气,一大一小两双脚。 这场景,很美。 赵瑞刚看着,心里熨帖极了。 刘彩云注意到,赵瑞刚沾满泥土的裤脚和鞋子,埋怨道:“为了采艾草,走那么远,以后,别再这样了。” 赵瑞刚又不是傻子。 听得出,她在心疼自己。 当即道:“再远都值。” 第30章 大江婶的试探 听着赵瑞刚的话,刘彩云心里腾起一阵暖意。 她默默低下头。 脑海又回想起,听到众人怀疑赵瑞刚时,那一瞬间闪过的动摇与猜忌。 她现在十分懊悔,觉得自己的怀疑是如此荒唐。 赵瑞刚已经做出那么多改变。 可自己还是因为过去的阴影,差点将他推远。 望着赵瑞刚略显疲惫的身影,刘彩云有些心疼。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似乎又回到了两人刚结婚时候的心态。 她顿了顿,柔声道:“我们泡着脚,你也快去洗洗吧!” 赵瑞刚又给她们的木盆里加了一瓢热水,这才自去堂屋清洗。 屋内烛光摇曳。 小铃铛被热热的艾叶水泡着脚丫,不一会儿就有了困意。 刘彩云把小铃铛抱上炕,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缓缓哼着哄睡的曲子。 “风儿轻,月儿明,树叶儿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 赵瑞刚隔着门帘坐在堂屋的灶台前,耳边听着妻子小声地哼唱,笔下在奋力地翻译着那本小册子。 忙碌了一整天,才有时间静下心来工作。 待翻译完一个段落。 进屋,柜桌上的烛台即将燃尽。 大炕上,娘儿俩头挨着头,睡得正香。 赵瑞刚轻轻抚了抚娘儿俩的脸颊,轻轻在炕尾躺下。 累,但睡得十分安稳。 翌日清晨。 刘彩云坚持去上工。 赵瑞刚还是舍不得她太过劳累。 刘彩云却表示,不沾冷水,也会慢点做工,没那么娇气。 赵瑞刚道:“那就让铃铛在家吧,我来陪她。免得你还得分神照顾她。” 小铃铛却一手抓着笛子一手握着蔫了吧唧的花环,嚷嚷道:“我要去!我还要给月月看我的宝贝!” 刘彩云笑道:“铃铛还是跟着我吧,我习惯了。何况有孩子在身边,你怎么做你那些工作啊。” 赵瑞刚便不再强求。 刘彩云带着小铃铛到大队部时候,社员们已经到得七七八八了。 小铃铛也找到了自己的小伙伴们,在大屋一角的树叶堆上玩儿了起来。 妇女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 都在忙碌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有的从屋外大缸里,抱出泡好的柳条。 有的负责摘除柳条上的残叶。 有的已经开始动手编筐了。 刘彩云来到自己常坐的地方,原本想继续昨天中午剩下的工作。 却见座位处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昨天编到一半个筐也被补齐了,就放在写着自己名字的计件处。 刘彩云心下明了。 利落地穿上干活儿时候的罩衣,又去搬了些柳条进来开工。 刚变一会儿,就见大江婶儿抱着一捆儿柳条,坐在自己旁边。 “彩云,今天挺早啊。”大江婶儿冲她打招呼。 “大江婶儿来啦。” 刘彩云笑道,“原本想早点来补工的。” 说着朝昨天的筐子努了努嘴,“来了才看到都弄好了。谢谢啦。” 大江婶儿朗声笑起来。 “嗐,一个筐的事儿,不算啥。再说,平时还不是你帮我收口的时候多。” “否则我这手指头,跟张飞绣花似的,可弄不来!” 彩云笑笑,没再说话。 双手灵活地穿梭在柳条间,将柳条交织在一起。 不一会儿,筐的雏形便初现。 大江婶儿也坐下来,拿起自己的那堆柳条。 刚要动手,却欲言又止。 犹豫片刻后,她停下手里动作,歉意地看向刘彩云。 “彩云啊,婶儿得跟你道个歉。昨天那事儿,都怪婶儿多嘴,不该瞎猜,闹得大伙儿误会你家那口子了。” 刘彩云闻言,忙笑道:“大江婶儿,你可别这么说。你也是热心肠,担心小铃铛。这事儿可怪不着你。” 说着,顿了顿,又道:“再说,他之前那样……确实不让人放心。你又不知道他改过了,有那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 刘彩云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拿起柳条,手指不停翻动,继续编筐。 “其实,经过这事儿,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归根到底,还是我对他不够信任。” “但现在我也看明白了,他是真的改了,为了这个家,他在努力。” 她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 大江婶儿看着刘彩云,点了点头,也拿起柳条开始干活。 嘴也不闲着。 “婶儿也算看出来了,赵知青根儿上还是个好的,昨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你抱得那么紧,啧啧,我看着都脸红。” 刘彩云瞬间红了脸颊。 “婶儿!” 大江婶道:“婶儿不是取笑你,是羡慕你!咱们做女人的,哪个不希望自家男人像个纯爷们儿?你看看我家那口子,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提起来我就来气!” 正说着,就传来几个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 刘彩云望去,就见小铃铛正学着几个大点的孩子在树叶堆里翻跟头。 几个娃娃的身上头发上都沾满了树叶。 可她们毫不在乎,玩儿得不亦乐乎。 大江婶儿笑道:“瞅瞅你家小铃铛,比之前硬朗多了。小脸儿都圆嘟嘟的,看着是长肉了呢。” 说着,她微微凑近刘彩云,带着一丝打探的意味:“我看你家又是杀鸡又是吃猪肉的,这日子突然就好起来了。” 刘彩云一边手上忙着编筐,一边笑着回应:“赵瑞刚虽然没能回厂里上班,但也接了点儿翻译的工作,就想着给铃铛补补。” “哎呀,翻译,那可不得了!能挣不少吧?” 大江婶儿眼睛一下子瞪大。 一句话,把周围干活儿的妇女们的眼光都招了过来。 “赵知青挣大钱了?” “哎呀,彩云妹子,你家这是时来运转啦!” “可不是,昨天还看到你家买肉了呢!” 被几道探究的目光注视着,刘彩云有些不自在。 她勉强笑了笑,道:“也没有多少。之前工厂的事儿,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大家一听,也是。 毕竟赵瑞刚消沉一年多,在村里并不算什么秘密。 便都收回了目光,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和八卦去了。 大江婶儿人精儿似的,立马压低声音。 “你家男人是知识分子,赚钱的门道多,可不想我家那口子,就知道出傻力气!” 她自然知道刘彩云有所隐瞒,毕竟两家只隔着个土墙。 那肉香可都飘过来了。 馋的自家虎子闹腾了半宿。 光靠翻译,能顿顿吃肉? 她不信。 刘彩云也是七窍玲珑,如何听不出大江婶的话外之音。 但,捡漏的事儿,她不便多说。 只好一笑,说道:“婶儿,你也别埋汰我大江叔,大江叔是有名的大好人,踏实肯干,凡事都听婶儿的,这样的,咱村能找出第二个?” 这话说得大江婶儿十分得意,嘴上却不饶。 “挣不来钱,老实有屁用?” 顿了一下,似乎有话。 但终究没有出口。 而是,真诚地说道:“彩云呐,婶儿是真为你高兴。赵知青浪子回头,你们家往后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刘彩云感激地看了大江婶儿一眼,说:“婶儿,也多亏了你平时的关照。” 大江婶儿点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手上编筐的动作愈发轻快。 第31章 财神爷现身 赵瑞刚料想今天会很忙碌。 在刘彩云走后,就抓紧时间做起了翻译工作。 没成想,忙活了还不到半小时,六猴子就又蹿了进来。 刚一进门,六猴子就急切道:“瑞哥,昨晚你吩咐的事儿我办妥了。今天怎么说?” 赵瑞刚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手里的纸笔文件,道:“先说说昨晚的经过。” 六猴子恨不得立即拉赵瑞刚去看货,奈何赵瑞刚淡定得像老僧入定。 也只好坐下来,把昨晚经历讲一遍。 原来,昨晚分开前。 赵瑞刚让六猴子向废厂的黑市放出风声,就说最近出现了一位财神买主,什么货都收,出手阔绰。 只要货好,价格甚至能给到旁人的两倍以上。 在散播消息这方面,六猴子可是一把好手。 当晚就喊了一群狐朋狗友喝酒。 借着酒劲儿,不着痕迹地把赵瑞刚的意思散播出去。 还炫耀,自己有钱喝酒,就是托了那位财神爷的福。 这群狐朋狗友,个顶个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往钱眼里钻的人,自然不会漏掉这种信息。 毕竟。 凑一块儿喝酒为的啥? 为的就是找赚钱的机会。 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六猴子出手确实大方许多。 众人对他的一番说辞深信不疑。 酒局结束前,还都拉着六猴子的手恳求,一定把那位财神爷介绍给他们。 六猴子要的就是这番效果,自然拍着胸脯保证,有钱一起赚,吃独食的是王八蛋。 今日天刚蒙蒙亮,还有不少人找上六猴子家门。 有昨晚一起喝酒的。 也有人传人,听到消息的。 目的,当然是来打听那位财神买主的。 这下把六猴子给整不会了。 赵瑞刚只交代他传播这个消息,可没教他接下来怎么办。 于是,勉强搪塞几句,把这群人应付回去了。 然后就急匆匆来找赵瑞刚。 “瑞哥,接下来怎么办?” “挑一个最保准儿的,带我去见见。” “你还没告诉我,那位财神爷,究竟是谁呀?”六猴子问。 “……” 赵瑞刚轻轻一笑,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六猴子。 “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看懂了赵瑞刚的眼神,六猴子顿感惊讶。 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在揣摩赵瑞刚口中的财神爷的身份。 甚至,想到过前两天见过的那位黑夹克。 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赵瑞刚自己。 “不是我,还能有谁。”赵瑞刚肯定了六猴子的猜测。 六猴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出话来:“哎哟,瑞哥!我的赵公子诶!” 他急得原地转圈儿,拍着大腿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帮你了!” “咱们这个行当,说白了就是捡漏。关键就得低调,闷声发大财!” “哪儿有对外鼓吹,自己是财神爷的?” “瑞哥呀,你虽然有眼力会识货,但这行当里,那么多门道,你还是太不了解了,你咋想的这是?” 赵瑞刚把文件资料收好,利落起身道:“以后你会知道的,先出发!” 六猴子“咳咳”地叹了两声气。 也没辙,直到带着赵瑞刚来到老磕巴家里。 老磕巴原名刘福来,三十来岁,中等身材。 平时他并不结巴,是几年前村集体的工厂劳作时,一时紧张,舌头像打结了一样,话怎么也说不利索,半天蹦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从那以后,“老磕巴”的名号便叫开了。 即便后来大伙儿知道他平时说话利落,这外号依旧如影随形。 老磕巴也是“拾荒大军”中的一员,没少在废弃工厂里扒拉零件儿。 昨晚喝酒的人里,就有他一个。 所以刚一见到六猴子,老磕巴就急忙扯着他问财神爷到底是谁。 六猴子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指了指身边的赵瑞刚。 同一个村里住着,老磕巴当然认识赵瑞刚。 这个与村里人格格不入的知青,不仅涉嫌盗窃技术机密,而且家里还一穷二白。 老磕巴瞅了赵瑞刚一眼。 不满地撇了撇嘴:“六猴子,你没耍我?” 六猴子有些心虚:“当……当然没!” 老磕巴哼了一声:“就他?哪儿像财神爷?他现在啥家底儿村里人谁不知道?” “……”六猴子缩了缩脖子,不再讲话。 赵瑞刚也不恼,道:“看着不像?咱们这个行当,重要的是拿钱买货,至于我像不像,关系很大?” 老磕巴又打量了他一下,总觉得这人模样没变,气场却变了很多。 顿了顿,道:“行吧。里屋来吧!” 两人随着老磕巴进了房门。 老磕巴转身用门栓的房门挡住,才打开里屋的门。 整整一面墙的货架,立刻展现在赵瑞刚面前。 螺栓,螺母,丝杠,轴承,车刀,车架…… 东西不少,杂乱无章,锈迹斑斑。 多数都带着暴力拆卸的痕迹。 赵瑞刚不出声,也不着急,慢吞吞地看。 时不时,用两根手指捏起一个物件。 随便看两眼,又扔回货架。 这期间,老磕巴和六猴子,就站在旁边看着。 老磕巴扭头看了一眼六猴子。 这六猴子,明显在强装淡定。 老磕巴虽然没出声,但那眼神分明在说:“就这?财不财神的还不知道,但这架势一看就不是诚心买家。” 六猴子心里也是越来越没底。 心想,瑞哥啊,你这是要唱哪一出? 约莫看了十来分钟。 赵瑞刚直起腰来:“我看好了。” 老磕巴问道:“有看得上眼的吗?” 赵瑞刚捡起一个有点破损的轴承,道:“这个,我要了。” 待老磕巴看清那轴承,默默在心中给赵瑞刚下了结论:“棒槌。” 货架上,别的物件他说不好,但这轴承,明眼人都知道绝不是什么高货。 一转就咔咔响,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挑了半天,就挑中这么一个垃圾。 不是棒槌是什么? 这么想着,老磕巴嘴角立即挂笑,挑起大拇指,道:“赵公子……哦不,赵知青果然好眼力。我这满满一屋的货,就数这个轴承值钱了。” 赵瑞刚点点头道:“那出个价吧。” 老磕巴眼珠子滴溜一转:“要不,你给开个价?” 赵瑞刚也不含糊,低头略一思索,就伸出来五根手指,在老磕巴面前晃了晃。 “这个数。” 老磕巴心里有点打鼓:“你意思是?” “五毛!” 即便作为卖家,老磕巴都被赵瑞刚这种傻狍子行为给震撼到了。 这个轴承。 能卖一毛钱,他都不会嫌少! 第32章 上头有人 “识货!爽快!赵知青果然有一套!” 老磕巴一拍大手道,准备收钱。 “瑞哥!” 六猴子着实看不下去。 把赵瑞刚拉到一旁。 压着嗓子道:“这个轴承,你确定能值五毛钱?瑞哥,要不你再仔细看看?” 说话同时,六猴子疯狂地朝赵瑞刚挤眉弄眼。 没成想。 赵瑞刚直接发火:“混账,上峰给我的任务十万火急,花几个小钱算什么?” “至于轴承的具体价值,我有我的判断,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让开!” 嗓门很大。 说完,一把甩开六猴子的手。 六猴子被骂得一头雾水。 呆愣在原地。 上峰?什么上峰? 没听说过啊。 几个小钱? 这是几个小钱? 于此同时,老磕巴一直支棱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见赵瑞刚回到面前,忍不住问道:“赵知青,你刚说的上峰是……” 赵瑞刚眉毛一竖:“这也是你能打听的?” 老磕巴被吓一跳,忙摆手道:“是我多嘴,别见怪别见怪!” 赵瑞刚抽出五毛钱递给老磕巴,带着轴承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屋子。 又折返老磕巴跟前,用手指点了点老磕巴胸口,压着嗓音说:“近期有什么好货色,全给我留着。记住,钱不是问题!” 说完就离开了。 六猴子也赶紧跟上,一起走了。 老磕巴目送两人离开,脑子里不断翻滚着最后的话。 “钱不是问题?” 他嘿嘿一笑,吐了口唾沫,用力捻了捻手里的五张毛票。 六猴子跟在赵瑞刚身后,忍不住问道:“瑞哥,你这是在唱哪一出?” 赵瑞刚问:“怎么?” “一个破轴承花五毛钱?我可看得仔细,这上面啥刻印都没有,就是个常见物件儿。这样的东西可太多了。照你这么收,多少本钱都不够霍霍啊。” 赵瑞刚道:“别急,有些事情你慢慢会理解的。走,带我去下一家。” 六猴子有些丧气,往地上一蹲:“要去你自己去!不陪你玩儿了!” 赵瑞刚看着他:“你确定?等错过赚钱的机会,你可别哭!” 六猴子见赵瑞刚神色淡定。 又想起之前几次大手笔交易,最终还是敌不过“赚钱”俩字。 狠狠一咬牙:“豁出去了,跟你赌一把!” 赵瑞刚忽然一笑:“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六猴子捏了捏口袋,默算一下,嘿嘿笑道:“花了一点儿换粮了,剩的不少,还有七八块呢。” 赵瑞刚道:“我钱花差不多了。征收你五块,当本金!” 六猴子心里咯噔,愁眉苦脸道:“啊这……这……” 再看到赵瑞刚笃定的眼神,猛地一跺脚:“行!” 心道,不行也得行,万一不带我玩儿了咋整! 下一家是李守田,外号老蔫儿。 老蔫儿四十多岁,皮肤有些黑。 人如其名,平时总是一副沉默寡言,蔫头巴脑的样子。 见到六猴子,忙迎上来,搓着手打听“财神爷”的事儿。 和老磕巴一样,在得知买家就是眼前的赵瑞刚后,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过六猴子暂时想通了,既然参不透赵瑞刚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那索性陪着演戏。 “行了老蔫儿叔,废话甭多说,有什么好东西直接亮出来吧!” 带着两人找到后院,点上蜡烛,进入一个小型地窖。 老蔫儿领着来人来到后院一角,挪开一块盖在地上的铺木板,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地窖入口。 弯腰拿起靠在墙边的一盏老旧油灯,用火柴点燃,瓮声瓮气道:“跟我来。” 然后率先顺着木质梯子缓慢而下。 赵瑞刚和六猴子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这时候的农村家中一般都有或大或小的地窖,用来储存粮食,蔬菜。 六猴子一边往下爬,一边嘟囔:“老蔫儿叔,你家这地窖藏得够深啊。” 待三人都站定在地窖中,六猴子瞬间瞪大了眼睛。 在有些潮湿的地窖里,看不见粮食蔬菜的影子。 只见满窖堆的都是废弃零件,从齿轮、螺丝到巴掌大的轴承,几乎是应有尽有。 一些零件整齐地码放在木架上,有些则随意地堆在地上,甚至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三个人要往里走,就只能踩在零件堆上。 六猴子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老蔫儿叔,你这是攒了多少宝贝啊?我以为自己够能淘货了,没想到在你这儿,我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老蔫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此刻显得与往常截然不同。 他缓缓说道:“这些年,东一点西一点攒下来的,想着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说着又点燃架子上的几支蜡烛,把地窖里照得明亮了些。 转头对着赵瑞刚道:“看货吧。” 赵瑞刚点点头,开始扫视全场。 这个摸摸,那个看看。 老蔫儿蹲在一旁抽着旱烟,提醒道:“地窖里也不能待太久,你们得快着点。” “好。” 赵瑞刚蹲在地上,看了一番。 最终选定一个环形配刀盘,给价一块钱。 行当里。 都知道老蔫儿话虽不多,但锱铢必较。 哪怕低于他心理价位一分钱,他都不会出手。 而听到赵瑞刚给的价位时,他二话不说,直接同意。 可见,一块钱的定价远远高过他的心理估价。 爬出地窖。 看着赵瑞刚利落付钱的动作,六猴子直觉得肉疼。 但有了上次经验,现在他也不敢多嘴。 银货两讫,赵瑞刚正准备离开。 老蔫儿忍不住问道:“赵知青,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用?” 赵瑞刚疏离道:“自有用处!” 老蔫儿笑笑,继续试探:“我原不该多嘴,不过想长期合作,就多打听两句。毕竟,遇到你这样阔绰爽快的买主可不容易。” 赵瑞刚缓缓抬眸,语气有些冷:“不该你问。” 老蔫儿笑容一滞,却还不死心:“赵知青,你就给我透个底,往后我肯定给你找更好的货。” 赵瑞刚神色一寒,打断老蔫儿:“我既买,便有我的用处,再多问,生意就别做了。” 他神色冷峻,眼神中透着威严。 瞬间散发出来的气场令老蔫儿心里一紧。 老蔫儿被这股气势震住,身子微微一颤。 可好奇心作祟,忍不住小声嘟囔:“我就寻思……” “寻思也没用!” 赵瑞刚往前一步,目光凌厉,语气低沉,“上头交代的事,能随便说?备好货,少打听,不然,你担待不起!” 话语简短,却如重锤,敲在老蔫儿心上。 “上……上头?” 他陡然想到赵瑞刚以前在工厂的工作,可是能跟大毛子说得上话的! 还有他那京城下乡知青的特殊身份。 瞬间觉得赵瑞刚背后肯定有着了不得的大人物。 这下老蔫儿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巴:“是……是我多嘴了。” 赵瑞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带着六猴子满意地离开了。 第33章 这才叫高手 一上午的时间,赵瑞刚和六猴子,连续走了五家。 与前两家一样。 后面几家,赵瑞刚也都用不菲的价格,买下了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几个零件。 总算下来,仅仅一上午,就花了四块五毛钱。 六猴子一路跟随,最终回到赵瑞刚家。 看着地上五个零件,满肚子的疑问终于憋不住了。 竹筒倒豆子般都问了出来。 “瑞哥,现在可以跟我讲讲了不?” “这些东西,哪儿值钱?我咋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就这几件儿,我都经手过好几次,没有超过五毛的。” “还有,一直说自己上头有人,是啥意思?” 六猴子学赵瑞刚的样子,伸手指了指空中。 赵瑞刚灌了半瓢凉水,问道:“你觉得这个行当,什么最重要?” 六猴子道:“捡漏,当然是捡到好货最重要。” 赵瑞刚:“什么是好货?” 六猴子张口就说到:“好货当然是……” 说到一半。 说不下去了。 因为对于好货,他根本没有明确的概念。 赵瑞刚笑了笑。 替他说道:“你一定觉得,新的东西就好,大的东西也好,如果一件货又新又大,那就是顶级好货,对不对?” 六猴子:“不就是这样吗?” 赵瑞刚继续道:“这是你的想法,也是老磕巴老蔫巴他们的想法。所以,其实你们都一样,都属于……” “外行?” 六猴子抢着说出这两个字。 赵瑞刚微微颔首。 然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五件货。 蹲下来,拿起一件,慢慢地用手擦拭上面的灰尘。 “事实上,决定一件工业制品的好与坏,从来不是新旧和大小。” “而是材质、设计和工艺。” “每一件优秀的工业制品,背后都蕴含着无数优秀工程师的心血。” “在这种心血的加持下,即便一件制品已经锈迹斑斑,甚至残缺不全,它仍然有价值。” “能看透这些,才是内行。” “而你们。” 赵瑞刚语气平和:“不是看不起你们,但,内行二字,你们够不到。” 六猴子头皮一阵发麻。 若是被别人说够不到,他肯定跳脚。 但赵瑞刚说他够不到,他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而事实上,六猴子也并不执着于自己是不是专业。 他更在乎的是,地上的五件货,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钱。 “瑞哥,依你看,这五件货,能卖多少钱?” “轴承一块,配刀盘三块,几个吊环螺母一块,丝杠五块,法兰盘两块。底价。” 赵瑞刚依次说出货物定价,没有半点犹豫。 显然,在心里早就想好了。 听到这些开价,六猴子激动地直搓手。 所有零件的价格,都翻了至少一倍。 像配刀盘和法兰盘,价格直接翻了将近三倍! 六猴子再一次认识到,以前的自己,有多小家子气。 倒卖一个零件,铆足了劲儿,只敢多要一两毛钱。 看人家瑞哥! 这才叫高手! 这些零件一转手,又能大赚一笔。 还好自己没半路撂挑子! 跟着瑞哥,有肉吃啊! 六猴子心情,那叫一个开心。 “对了瑞哥,还有件事儿,我想不通。” “说。” “跟他们对货时候,你总说上面有人,是啥意思?” 赵瑞刚回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六猴子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笑了笑:“我打小就笨,想不通。” 赵瑞刚问道:“你觉得,老蔫儿他们有没有把好货都拿出来?” 六猴子斩钉截铁道:“肯定没有!那些老鸟贼着呢,肯定不会一股脑把家底儿全亮出来。” 赵瑞刚接着问:“那怎么才能让他们把家底儿,主动亮出来?” 六猴子脑海中灵光一闪。 似乎捕捉到些什么。 但又说不出来。 赵瑞刚意味深长地一笑:“看着吧,如果不出我所料,接下来几天会非常有意思。” 就在六猴子努力消化赵瑞刚的话同时。 老磕巴和老蔫儿等人,悄悄聚在了一起。 讨论着这两天发生的咄咄怪事。 首先是从六猴子口中说出的“财神爷”。 然后便是今天上午的经历。 老磕巴说出五毛钱卖了个破轴承。 老蔫儿又说一块钱卖了个配刀盘。 其他几个,也都各自讲了离谱的卖价。 对赵瑞刚的行为,充满不解。 这人很阔? 不像啊,他家穷得都揭不开锅,前几天都要断粮了。 这人很有眼力? 虽说以前是鞍阳钢厂的翻译,但毕竟还那么年轻,眼力能高到哪儿去? 更何况,他拿走的那些零件,再怎么看也不像值钱货。 但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线索,赵瑞刚提到过“上峰”。 如此这般的一番分析,众人得出结论: 赵瑞刚在为工厂里某个大人物办事。 有钱,但棒槌,不懂行情。 得出这个结论后,所有人眼睛顿时雪亮。 干他们这个行当的,有什么是比撞见一个有钱的棒槌,更值得开心的? “可他话里的上峰,会是谁呢?” 众人猜不到。 老磕巴在鞋底磕了磕烟锅子:“管他作甚!遇到这样一位不容易,抓紧时间赚一笔才是正经!” 于是,一个个都跃跃欲试起来。 等不及过晌午。 老磕巴就主动来找六猴子,说自己还有货。 六猴子也从赵瑞刚那里悟出了几分真谛。 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故意翘着下巴质问:“上午不是看完了吗?” 老磕巴讨好道:“上午看的都是些普通货。前些天,本家的一个外甥去清理钢厂的土方,又带出来一些好货。” 六猴子一哼鼻子:“那你上午不说!咋滴,瞧不起我啊?” 老磕巴心里暗骂,你六猴子小街溜子一个,谁瞧得上你! 脸上却堆着笑:“哎,上午把这茬儿给忘了。这不,一想起来就赶紧来找你了。” 六猴子把狗尾巴草吐出去,拿腔作势道:“回家等着,我去请瑞哥。” 六猴子在老磕巴面前装了一把大尾巴狼,可等老磕巴一走,瞬间兴奋地跳起来,转着圈地搓手。 午饭也顾不上吃,飞奔着就去找赵瑞刚。 冲进赵瑞刚家时,人家一家三口正在其乐融融地吃午饭。 “瑞哥,有急事!”六猴子疯狂给赵瑞刚使眼色。 赵瑞刚明白六猴子的来意,对刘彩云道:“我先出去办事,你和铃铛吃完,碗筷就放着等我回来收拾。” 说完,就随六猴子赶往老磕巴家。 第34章 稀有材料 这次见面。 老磕巴明显热情了很多。 推开里屋木门,从储物柜下面费力地拖出一个木箱子。 木箱约半米高,分为上下层。 打开后,第一层是一整套不大的齿轮组,带着润滑油。 油光粼粼中,能看到精密加工的痕迹。 第二层是一整套车刀,崭新的车刀,还没有使用过。 老磕巴满脸得意,介绍起这两样东西的由来。 齿轮组是他家外甥在坍塌的土墙下找到的,被铁皮箱保护得严严实实。 齿轮都浸泡在油里面,没有损坏分毫。 一看,就是好东西。 车刀因为材料珍贵,一直是黑市里的紧俏货。 这整整一套全新的就更稀有了。 六猴子看得眼睛直冒光:“老磕巴,这么好的东西你之前还藏着掖着,实在不够意思!” 赵瑞刚蹲下来,仔细看完齿轮组,也不废话,直接问老磕巴怎么开价。 老磕巴攥了攥拳头,用力道:“怎么也得三块钱!” 赵瑞刚道:“这个行当规矩,无论你开价多少,我多少都能还个价。正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不过呢,我看得出,你真是把家底儿都亮出来了!要再还价,就显得我赵瑞刚不够意思。” 老磕巴听得点头如捣蒜:“一看赵知青就是讲究人!爽快!” 赵瑞刚轻蔑一笑:“也要分对什么人!有的人,对我实在,那我就对他讲究!相反,有人对我偷奸耍滑,那我赵瑞刚对他也不会客气!” 老磕巴忙拍了一下自己胸口:“我托大,喊你一声赵老弟,咱哥儿俩是一类人,这就是缘分啊!” 赵瑞刚也爽快道:“那就不废话,直接按老哥的价儿来!” 老磕巴心中大喜:还真不还价,果然棒槌! 然后几人又看向车刀。 赵瑞刚拿起来,只在手上掂了掂,就扔回到木箱里。 这个举动,可把老磕巴心疼坏了,生怕磕了碰了:“怎么了?” 赵瑞刚摆摆手道:“这个我不要。” 老磕巴原本对这套车刀的期待甚高,见赵瑞刚如此反应,不免奇怪:“在行当里车刀一向紧俏,赵老弟咋还瞧不上?” 赵瑞刚道:“虽然车刀一直好卖,在黑市里价格也不算低。但我的上峰来头特殊,别的都缺,偏偏不缺车刀,价格不会给太高。老哥,我这人直肠子,有一说一,车刀你还是找别人看看吧。” 老磕巴笑道:“无论多少,先报个价吧。” 心里却暗自腹诽,换了你,我上哪儿找棒槌去? 赵瑞刚道:“我怕我给的价格达不到你心理估价,反让你为难。我这人重情义,买卖可以不做,但让朋友为难的事情,坚决不做!” 老磕巴面上十分感动,大声道:“就冲赵老弟这性格,我提前把话放这儿,只要不亏本,这套车刀就给你,出价吧!” 赵瑞刚一脸为难:“在我权利范围内,最多只能给到两块钱。” 这个价格,确实要比老磕巴的心理预期低一些。 老磕巴有些犹豫了。 赵瑞刚察言观色,立即摆摆手道:“我说什么来着,最怕让老哥为难。算了算了,全当我没说!” 只一瞬间,老磕巴心思百转。 放长线,钓大鱼! 当即一拍大腿道:“两块就两块!” 爽快地付钱,拿货。 离开前,老磕巴用力在赵瑞刚肩膀上拍了拍,激动道:“在行当里混了这两年,头一次遇到赵老弟这么投缘的人!以后碰到什么好货,肯定第一个想到老弟你!” 赵瑞刚也笑道:“不用多说,事儿上见!” 老磕巴主动借出自家的手推车,把货连同木箱放在推车上,再用干草覆盖。 依依不舍地目送赵瑞刚和六猴子离去。 心中叹道:这年头儿,像这样有钱的草包,不多见啊。 赵瑞刚和六猴子刚走到半路,就见老蔫儿迎面走来。 不像是偶遇,看老蔫儿样子,像是特意在等两人。 老蔫儿满面热情地迎上来,招呼赵瑞刚去他家坐坐。 赵瑞刚应了声好,转头吩咐六猴子安置好推车里的东西,再来老蔫儿家汇合。 老蔫儿特意补充:“一会儿把推车也带过来,没准啊,用得到。” 说完,几人会心一笑。 到了老蔫儿家,废话不多,直接带去后院。 原来的地窖旁边,还有一个用木板封口的大水缸。 打开木板,水缸里没有水,只有一个不太大的箱子。 箱子表面干干净净,没有多少灰尘。 可见时常擦拭。 老蔫儿神秘兮兮地抱出小箱子,轻轻地打开扣锁。 箱子里装着许多俄语文件,装订成两个册子。 即便以赵瑞刚的见识,也不免眼前一亮! 倒不是因为里面的文件资料,而是因为这个箱子本身。 特有的雪花纹路。 赵瑞刚认得这材料,可不是普通铝料,而是航空用的铝镁合金。 在当下的华夏,非常稀有。 价值堪比黄金! 赵瑞刚暂时拿不准对方的意图,便试探问道:“这些文件很值钱?看不出来。” 老蔫儿斩钉截铁道:“肯定值钱。两年前,有个厂房发生坍塌,我跟着其他人一块儿去救援。” “在一块儿塌了的砖墙下挖出了一个老毛子。那老毛子早就死了,他怀里就抱着这个箱子。” 赵瑞刚疑惑:“救援时找到的箱子,怎么到了你手上?” 老蔫儿面上闪过一些尴尬,嘿嘿笑了一声的,道:“中间过程就不多说了。不过,我看那老毛子护着箱子的样子相当宝贝,这里面的东西,一定很值钱。” 赵瑞刚听得仔细。 听他一口一个“里面的东西”,心里就有底儿了。 看来,老蔫儿的关注点都在箱子里的文件上。 赵瑞刚当即拿出资料册子,翻看了片刻。 又把资料放了回去,兴致缺缺道:“你也知道,我以前是做俄语翻译的,看得懂外国文件。” “这些资料,虽然不至于一文不值,但也实在没太大的用处。” “这本是设备的购买合同,这本是几年前老旧设备的技术文件。都是些过时的东西,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并没什么用。” 第35章 钨钢的秘密 听完赵瑞刚的话,老蔫儿顿感失望。 却又有些不死心:“如果不是要紧的书,那老毛子怎么拼死抱着?” 赵瑞刚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老叔你大老远把我迎回家,诚意足够,我赵瑞刚也不能让你吃亏。” “这样吧,一张一分钱,觉得行我就带走。” “拿给我上峰,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点有用的数据。” 原本,听赵瑞刚说文件册子没啥用,老蔫儿心情低落到尘埃里。 但听到最终报价时,又差点没笑出声来。 按页算? 一张一分钱? 这还不行? 这他娘的,简直太行了! 原本按自己打算,狮子大张口,把这些文件卖他个一块多块钱的。 但按赵瑞刚的算法,肯定不止两块了。 自己也曾偷偷翻看过册子。 虽然那些曲里拐弯的外国字儿他不认识,但右下角的页码他可认得。 老蔫儿努力压住嘴角,点头道:“赵知青不愧是京里来的,做人做事儿就是比别人讲究!就这么定!” 翻了翻页码,一共三百二十五页。 赵瑞刚按照三百三十页给算钱。 这时,六猴子刚好赶到。 帮赵瑞刚把箱子放在推车上就离开了。 俩人到六猴子家时,天色已近黄昏。 天黑,意味着瓦窑厂那边又要热闹起来。 六猴子跃跃欲试:“瑞哥,晚上怎么安排?” 赵瑞刚拍了拍老结巴家收上来的木箱子,道:“我要回家做饭。老规矩,你一个人去。” 六猴子忍不住问:“瑞哥,我一直搞不懂,你咋就那么顾家?咱村里谁家男人成天围着灶台转?往日也就算了,今天的货都不寻常,你就不想亲自操刀?” 赵瑞刚摇摇头:“你不懂。” 有些话,跟六猴子解释不清。 也没必要解释。 想了想,又吩咐道:“今晚的重点是卖掉齿轮组和刀具。” 六猴子拍了下胸脯道:“前面五件货的开价,我记得牢牢的!但瑞哥,这齿轮组和刀具怎么开?” 赵瑞刚道:“刀具的话,开二十块。齿轮组,开三十吧。” 六猴子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啥?齿轮组三十,刀具二十??” 他知道赵瑞刚出手,铁定会有赚头。 但怎么也没料到,会这么邪乎! 毕竟从老结巴手里收过来,才花了几块钱。 “瑞哥,你,不是开玩笑吧?”六猴子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傻。 但还是忍不住问。 赵瑞刚没有回答六猴子的问题,而是强调道:“记住,我的开价,只适用于识货的人。至于不识货的人,你不必理会。” “嗯!” 六猴子把话牢牢记在心里。 又问:“那这箱子里的东西,怎么开?” 赵瑞刚摇摇头:“箱子今晚不卖,我带回家研究一下。” 回到家,将箱子放在西屋,便开始洗手做饭。 重生这些天,赵瑞刚几乎把家务全揽了过来。 只为在行动上稍稍补偿上一世的彩云和铃铛。 妻女按时下工回来,三人吃完饭,赵瑞刚便带着小铃铛在院子里疯玩儿。 直到刘彩云说必须睡觉,小铃铛才恋恋不舍地进屋上炕。 看着妻女在炕上睡下,赵瑞刚才取出铝箱,在堂屋的烛光下仔细观察。 他找来一块破布,将米醋倒在布上,慢慢擦拭铝箱侧面。 一段刻印的俄语文字逐渐浮现。 待看清文字,赵瑞刚心脏不由地砰砰直跳。 箱子的材料是航天级镁铝合金,这在赵瑞刚预料之中。 而让他心跳加速的,是通过这段文字,确认了另一件事。 两年前,在鞍阳钢厂发生过一件大事。 一座库房意外塌方,砸死五人,重伤八人。 死者中,就有一个是大毛的材料学专家。 这件事轰动的原因,不仅仅是死伤者众多。 更因为这个库房里存放有航天材料。 而这些材料,不夸张地说,比当时的人命还值钱。 塌方后,通过各方面的紧急搜救,绝大多数材料都被找回。 唯独丢了两样东西。 钨钢坯子,及其模具。 那钨钢是用来做穿甲弹的关键材料,国家战略级别的。 其背后,所代表的是数十名科学家的心血,以及千万级别的研发经费。 一模双坯,一个坯子已经被大毛团队带走,还有一个就此遗失。 原本,赵瑞刚当时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这个层面的机密。 但当时局势动荡,赵瑞刚又是为数不多精通俄语的技术员,所以破格获得知情权。 耗费许多人力物力财力,钨钢坯和模具也未曾找到。 听老蔫儿讲述得到箱子经过时,赵瑞刚就有这方面猜想。 就在他用米醋除掉箱子表面氧化层后,看到俄语编码,他就更加肯定,这个所谓的箱子,就是当时丢失的模具。 老蔫儿不懂,误认为是个普通的铝箱,还以为大毛宝贝的是里面的文件资料。 殊不知,那些文件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赵瑞刚知道,这个模具的价值在于两方面。 其一,模具的材料本身,是耐高温型镁铝合金。 其二,它很有可能成为寻找钨钢坯的重要线索。 纵然上一世拥有国手级别的阅历,此刻的赵瑞刚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借着闪烁的烛光,赵瑞刚仔细检查模具的每一处细节。 模具的构造,主要分为上模、下模和附属结构。 看得出,上模发生过变形,有修复的痕迹。 而除了上下模,中间的辅助结构全都不见了。 这说明,模具被人拆解过。 可以不夸张地说,任何一件优秀的工艺制品,其本身,都是充满信息的艺术品。 稀有的材料选择,优秀的结构设计,合理的工艺布置,精密的加工纹路,恰到好处的表面处理…… 如同一名老茶友品茶一样,赵瑞刚细细观察着模具上的每一处细节。 而脑海中摊铺开来的,是隐藏在细节背后的信息。 赵瑞刚心中大致有了眉目。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刘彩云掀开门帘悄声出来,打断了赵瑞刚的思绪。 “这么晚了,还在忙啊?” 赵瑞刚回过神来,把模具合上放在一旁:“铃铛睡了?你怎么不直接睡?身子还没全好,这会儿你得多休息。” 刘彩云面上一红,知道他在说自己的月事:“铃铛刚睡着了。鞋底儿还差几针就完事儿了。” 第36章 疯狂的女人,疯狂的举动 赵瑞刚这才发现她手里还拿着针线笸箩。 里面放着一双做了一半的新鞋底。 看尺寸大小,分明是做给自己的。 刘彩云拿了张小凳子,也在蜡烛前坐下。 “你忙你的,我就着光再纳几针。” 赵瑞刚点点头,用剪子剪了蜡烛芯,让光更亮些。 自己也拿出需要翻译的小册子。 白天一直在忙,晚上才有时间静下心来翻译文件。 俩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各自忙碌。 只能听到针线穿过鞋底和铅笔划过纸张的声音。 烛光摇曳。 墙上的影子一晃一晃的,时不时连成一片。 “瑞哥——瑞哥——” 大门外忽然有人喊,瞬间打破了一室的温馨与宁静。 赵瑞刚听出是六猴子的声音,对刘彩云道:“我去看看。” 说着,披上一件衣服,走了出去。 打开大门,果然是六猴子站在门外,一脸的焦急。 只见他紧紧抱着双臂,怀里有鼓鼓的东西。 “怎么这么晚过来?”赵瑞刚问。 “瑞哥,先让我进门。咱们进去说。”六猴子嗓音有些沙哑。 俩人走进堂屋,六猴子一愣:“嫂子在啊。” 刘彩云见到他们二人进来,招呼道:“厚生来了啊。” 又见六猴子紧张兮兮的样子,猜到他们有话要说,便收拾好针线笸箩笑道:“你们有事聊,我进屋陪铃铛。” 赵瑞刚笑道:“也好,我怕我们说话会吵醒铃铛。” 待刘彩云起身回了里屋,六猴子才神秘兮兮地凑近赵瑞刚。 低声问道:“瑞哥,你猜我今天卖了多少钱?” 赵瑞刚在小板凳上坐下,道:“别卖关子,直接说。” 六猴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铝制饭盒。 颤抖着手指打开,除了一些一块两块的零钱外,还有一摞大团结! 拿出来一数,足足十三张。 赵瑞刚一愣,倒是没料到,会这么多。 六猴子有些痴痴的,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兀自喃喃道:“太疯狂了!混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这么疯狂的事!” 赵瑞刚安抚式地拍了拍六猴子的肩膀,示意他淡定下来。 六猴子拍着胸口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讲述起晚上的离奇经历。 原来,他带着这些东西到废厂黑市。 前面五件货还好,算是比较顺利地卖掉。 后面远远就看到黑夹克也在黑市晃悠。 黑夹克看到六猴子也十分高兴,小跑着就迎了上去。 毕竟前几次他从六猴子手里淘到了好几样好东西。 待黑夹克细细看了齿轮组和刀具,眼前瞬间一亮。 不等六猴子开价,自己就直接报出了两件七十块钱的天价。 六猴子登时心花怒放,这已经远远超出赵瑞刚给定的目标。 刚想答应下来。 却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直接出价八十,要买箱子里的两件东西。 黑夹克当即不高兴了,说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 女人也丝毫不输阵势,争辩说价高者得。 二人谁也不服气,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 当然,是压低音量争吵的。 六猴子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俩人来自不同的研究所,还互相认识。 而之前,黑夹克也不厚道地抢过女人看中的货。 眼见争吵逐渐升级,慢慢变成了毫不客气的指责和互骂。 六猴子也十分着急。 一来是怕声音过大会惊动旁人,万一招来巡视的民兵就不好了。 二来是怕俩人争吵之下,万一生意被搅黄了咋办。 但二人丝毫不理会六猴子的劝阻,都对他手中的货势在必得。 六猴子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怪事。 买家竟然会因为抢着买东西而争吵起来。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疯狂。 实在超出了六猴子的认知。 黑夹克和女人争吵一番之后,意见竟然达成统一,开始竞价。 十块钱十块钱地往上加。 听得六猴子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最后,女人豪迈地出价到一百三。 此时她的脸色十分阴沉,像要杀人似的 黑夹克面色有些纠结,看样子还想努努力往上竞价。 但摸了摸口袋,似乎是囊中羞涩,只好咬牙放弃。 女人如愿以偿,甚至冲着黑夹克轻蔑地扬了扬下巴。 就这样,六猴子被塞了十三张大团结。 十三张大团结啊! 在这个年代,毫无疑问,是一笔巨款! 哪怕是钢厂的正式工人,一个月也才三十块的工资! 而六猴子只观摩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得到了一个正式工人四个多月的收入! 六猴子呆愣着。 直到那女人带着货走远,黑夹克也离开了,他才慢慢回过神。 回到家里,在烛光下细细数那十几张大团结,他才有了真实感。 原本六猴子计划,明早再找赵瑞刚分账。 但他揣着这笔“巨款”,总觉得坐立不安。 在屋里团团转了半个多小时,甚至嘴角都急出了水泡。 实在熬不住,这才大晚上地跑过来敲赵瑞刚家的门。 讲完这一切。 六猴子把所有钱都推到赵瑞刚面前:“瑞哥,怎么分,你定。” 赵瑞刚也不矫情,先抽出五块钱递给他:“这是之前的本金。先还给你。剩下的按咱们说好的四六分账。” 六猴子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你带我挣这么多钱,我拿点本金也是应该的……” 赵瑞刚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说罢低头算起账来。 今天总收入是一百四十三块六毛钱。 除去六猴子的五块钱本金,还剩一百三十八块六毛。 赵瑞刚分六份,是八十三块一毛六。 他数出八十三块钱,剩下的都推给了六猴子。 六猴子心里瞬间舒坦了:“我算是知道了,什么人什么命。我六猴子拿几十块钱还行。拿上百块钱,心慌啊。” 继而又激动地看着赵瑞刚:“瑞哥,要不是你,我怕是半年也挣不上这么多钱!你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赵瑞刚笑笑,没有回应六猴子。 他脑子里,正在想别的事儿。 通过黑夹克和那个女人的行为,赵瑞刚联想到了上一世。 第37章 无法抹去的记忆 有些事情,是赵瑞刚那一代人,永远无法抹除的记忆。 大毛的突然撤离,令华夏重工业陷入瘫痪状态。 但重工业,乃国之根本。 岂能轻易放弃? 高层很快下令,要不惜一切代价,补上大毛留下的坑! 于是,由工业部牵头。 下属各个研究院,研究所,科研院校,纷纷立下军令状。 喊出了“自食其力,改天换地”的口号。 就此,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式拉开帷幕! 无数科研人员,以前仆后继之势,投身其中。 但因为资源匮乏,各研究所之间的竞争也异常激烈。 抢人才! 抢设备! 抢资源! 什么都抢! 具体激烈到什么程度呢? 例如,沪市的幺零四型电子管计算机,有十几个研究所排队使用。 经常为谁能多用半个小时,而吵得不可开交。 时常需要部委级别的领导出面协调。 上一世,回京后的赵瑞刚也是其中一员。 且因性格偏执,认死理,在抢夺各种设备资源中得罪过不少人,但也结交了不少挚友。 是挚友,也可以说是战友。 当然,能和他这种怪胎成为挚友的人,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这一世的自己性情大变。 也不知道,当年的那群家伙,现在都是什么情况。 想到这儿,赵瑞刚忍不住一笑。 若能利用这群“熟悉的陌生人”,拓宽搞钱的门路,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猴子,明天多约几个卖家。”赵瑞刚道。 “你的意思是?懂了!”六猴子明白了赵瑞刚的用意,瞬间精神抖擞。 待六猴子走后,赵瑞刚洗漱好,便回了屋。 小铃铛睡得十分安稳。 刘彩云坐在炕头纳好最后两针。 打个结,用牙齿咬断线尾。 赵瑞刚把一卷钱递到刘彩云面前时,刘彩云双眼瞪得老大。 虽然隐约听到了赵瑞刚和六猴子的谈话声,心里也知道他们挣了很多钱。 但把这么多钱真实地摆在面前,视觉上的冲击更为震撼。 整整八十三块钱! 这比当年他们一同在钢厂工作时的工资,都要多得多。 刘彩云把每一张大团结都展开,对着烛光细细地看了一遍。 像是在观摩珍宝。 这个年代的农村,哪怕是光景特别好的时候,也仅仅是能吃饱饭而已。 于普通人家而言,钱还是比较少见的。 刘彩云摩挲了一阵,把钱推给赵瑞刚:“还是你拿着吧,最近总是要用钱。” 赵瑞刚却坚持:“我说过,咱家所有钱,都要交给老婆大人管理。” 刘彩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 不免红了脸:“乱说!” 她寻思了一下,打开老木头柜子。 探进身子,从最底层摸出一个小皮箱。 赵瑞刚认得这个小皮箱,这还是自己下乡时从京里带来的。 俩人刚好那会儿,赵瑞刚把小箱子送给了刘彩云。 刘彩云很喜欢这个精致的小物件。 结婚后就拿来装一些重要的东西,一向都珍宝似的藏在大木柜的最底层。 而现在,小皮箱磕破了一角。 那是前些时日,被醉酒的赵瑞刚摔的。 看到这儿,赵瑞刚有些尴尬,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 那天的情景他还有些印象。 自己去工厂讨说法,又碰了一鼻子的灰。 心灰意冷地回家灌了一肚子的闷酒。 还未解气,酒没了。 他便翻箱倒柜地找值钱的东西。 就翻到了这个小皮箱。 刚打开,刘彩云就回来了。 俩人抢夺间,刘彩云被推倒在地,后背撞在柜角,淤青一片。 箱子被甩到地上,磕坏了一角。 刘彩云疼的抽泣声,小铃铛害怕的大哭声,都没能阻挡赵瑞刚的脚步。 他拿着箱子里最后的几张粮票踉跄地出门。 现在的赵瑞刚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就觉得那时的自己真不是东西。 刘彩云显然没注意到赵瑞刚的表情。 她打开小皮箱,小心翼翼地把八张大团结都放在里面。 想了想,又拿出两张,递给赵瑞刚。 “这些你拿着,万一用得着呢。” 赵瑞刚笑着接过,又道:“要不了多久,我就把这个小箱子给你装满!” 翌日清晨,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鞍阳市气候比较干燥,春季极少下雨。 现在又是翻地播种的时节,待种子下地后,因为少雨,就只能人工灌溉。 刘彩云她们负责的编筐工作也接近了尾声。 生产队队长和几个组长一商量,决定等妇女们做完编筐工作,就调入灌溉组。 播种一结束就开始灌溉。 男人负责担水,女人负责浇地。 赵瑞刚早早起床,做好饭,打扫院子。 又从村口的水井里担了几桶水,灌满家里的大水缸。 妻女起床后,吃过饭正要去上工。 赵瑞刚拉住刘彩云道:“要不你上午请个假?” 刘彩云问:“没事没情的,请假做什么?” 赵瑞刚道:“去扯一些布料,给小铃铛和你自己,做件新衣服吧。” 刘彩云立马摇头:“不年不节的,做什么衣裳啊。再说了,现在队里忙,编筐任务今天就要收尾了。” 赵瑞刚沉默片刻,道:“看看你的衣服,再看看小铃铛的。” 刘彩云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小铃铛。 瞬间有些破防。 自己身上的衣服洗得都发白了,补丁摞着补丁,袖口领口都有破损。 穿在身上像衣服,扔在地上像抹布。 小铃铛呢,穿的仍是夹棉的冬衣,还是旧衣服改的。 手肘处也打了补丁,袖口磨损的棉花都已微微外露。 因为天气越来越暖,小铃铛穿着冬衣玩一会儿就一身汗。 每当别人问,咋不给孩子换薄衣服。 刘彩云就只能说,孩子怕冷。 其实是没有薄衣服可换。 赵瑞刚拿出十块钱,道:“这个钱只用来给你和铃铛置办衣料!” 刘彩云还是舍不得,咬咬牙道:“我衣裳凑合能穿。等晚上我再翻翻柜子,看有没有合适的衣裳,再给铃铛改一件薄的吧。” 她苦日子过怕了,也饿怕了。 好容易现在有了一点点积蓄,她还是想把钱花在刀刃上。 第38章 给小铃铛的艰巨任务 见说不通刘彩云,赵瑞刚索性转攻小铃铛:“宝儿,想不想穿新衣服?” 小铃铛眨巴眨巴大眼睛:“想,月月有新衣裳,红红的!” 赵瑞刚笑着揪了揪女儿的小辫子:“那让妈妈也带你去买布,做新衣服好不好?” 小铃铛立即拍手笑:“好呀好呀,铛铛也想要红红的,有花花的!” 说着扭头就瞅向刘彩云:“妈妈,行吗?” 看着女儿希冀的眼神,刘彩云也没办法再坚持。 就算自己不做衣服,也得给铃铛添置一套新衣了。 仔细想了想,道:“今天收尾,队里要报数,等报完数我就带铃铛去扯布料吧。” “好诶!”小铃铛高兴地蹦了起来。 赵瑞刚一眼就看透了刘彩云的心思。 又认真对铃铛说:“宝儿,帮爸爸一个忙好吗?” 小丫头奇怪:“帮忙做什么?” 赵瑞刚道:“妈妈想给宝儿做漂亮衣服,但妈妈舍不得给自己做。你的任务就是,帮爸爸监督妈妈,让妈妈也给自己做一套新衣服,好不好?” 小铃铛挥着小拳头跃跃欲试:“好!铛铛监督妈妈!” 突然小脑袋一歪,糯糯地问:“爸爸,啥是监督呀?” 赵瑞刚一时语塞。 一旁的刘彩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瑞刚也忍俊不禁,捏了捏女儿长了点肉的小脸蛋:“监督呢,就是你要看着妈妈。要是妈妈只给宝儿挑布料,不给自己挑,你就跟妈妈说‘妈妈,你也要新衣服’。这是爸爸交给你的艰巨任务,好不好?” 小铃铛似懂非懂,用力点点头:“好,铛铛要监督妈妈,妈妈也要新衣服!” 赵瑞刚嘴角一勾,忍不住接着逗她:“要是妈妈就是不肯给自己做新衣服,咋办呀?” 小铃铛一下子愣住了,小眉头皱成个小疙瘩,明显两岁多的脑袋还处理不来这样的事情。 她歪着头想了半天,最后有些泄气地说:“铛铛不知道……” 赵瑞刚凑近小铃铛,神秘兮兮道:“那你就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儿,哭闹着不起来,妈妈就会答应啦。” 小铃铛一听这话,眼睛瞬间放光,兴奋地直拍手:“好呀好呀,铛铛躺地上,不起来!” 刘彩云在一旁看着,又好气又好笑。 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下赵瑞刚:“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尽教孩子耍赖了!” 可看着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她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心里甜丝丝的。 待妻女离开后不久,赵瑞刚就又开始拿出册子翻译起来。 今晚就要交稿了,翻译还差个尾巴,得提前忙完。 刷刷刷—— 赵瑞刚奋笔疾书。 这种手册的翻译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当最后一个字落笔,他抬头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心满意足地把文件都收拢好。 大概有个八九千字。 晚上可以交任务了。 走出屋外,阳光明媚。 整洁的菜园子里已经能看到一点细嫩的新芽,在春日里奋力破土而出。 赵瑞刚在院子里慢慢转了一圈。 嗯,土坯干透了,差不多可以补墙了。 西边院墙根里倒是可以搭个鸡窝,养上几只小鸡崽子。 那菜园子就得搭个篱笆墙了,免得青菜刚发芽就被鸡崽子啄了。 …… 就在赵瑞刚思索院子布置的时候,六猴子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瑞哥,咱们再去趟朱老五家!” 赵瑞刚问道:“他家,还有必要吗?” 上一波去朱老五家,已经把有价值的货搜刮了一遍。 六猴子道:“嗐,朱老五贼着呢!和老磕巴他们一样,也有小库房!” “昨天朱老五特意来找我,让我今天一定要去他家再看看!” “瑞哥,真服你了!以前这几个老家伙的小库房从不让我看。现在可好,都抢着拉我去呢!” 说话间,俩人就到了朱老五家。 朱老五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见他们过来,立马热情地迎进家里,迫不及待地展示藏在西厢房里的东西。 一个小型货架上,全是各式各样的轴。 朱老五颇为自豪道:“不是跟你们吹,别的件儿我不多。但要说轴,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些都是我的宝贝!可不轻易给别人看的!” 赵瑞刚挨个看了一遍。 一共二十三根大大小小的轴。 其中有五根不太大的轴,材质是锰钢。 若能退火后二次加工,就很有价值。 其余十八根,则是普通的碳钢轴。 裹在防锈油内,看着很漂亮,其实实际价值并不高。 五根锰钢轴,赵瑞刚当然全部入手,一根不留。 “其他轴,不收?”朱老五追问道。 赵瑞刚道:“数量太多,我也做不了主。我先拿这几个小的。剩下那些要先跟上峰汇报,争取定个高价再来收。” 这话,听得朱老五很是开心,对着赵瑞刚一顿感谢。 一旁的六猴子忍不住暗爽。 他猜得到,赵瑞刚所谓的找上峰定高价,朱老五怕是一百年也等不到。 而朱老五呢,被拿捏得死死的。 朱老五冤吗? 他一点也不怨。 这老家伙贼着呢,别看脸上堆笑,嘴里全是恭维话,心里指不定怎么嘲笑赵瑞刚这个棒槌呢。 六猴子终于有点明白,赵瑞刚为啥要打出“财神爷”的名号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象出现。 而能达到这种效果,赵瑞刚凭借的可不仅仅是眼力。 太精准的词儿,六猴子一时也想不到。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瑞哥,道行,深得很! 除了朱老五,六猴子又带着赵瑞刚去了另外三个朋友家,进行了“扫荡”。 用扫荡来形容,一点不夸张。 凡是见到六猴子领着“财神爷”到来,所有卖家都笑脸相迎。 甚至端茶倒水,生怕招待不周。 而赵瑞刚和六猴子,也顺利地看到各个卖家的藏货。 面对五花八门的藏货,赵瑞刚只是简单看上一遍,便从中挑拣出几样。 在卖家看来,这种行为太过托大。 毕竟,旁人买货,哪个不是精挑细选?哪个不问东问西? 可六猴子知道。 咱这位瑞哥,有一眼辩高低的实力! 第39章 奖励大白兔 在开价方面,赵瑞刚也不小气。 块儿八毛的,根本不屑计较。 这就导致这些卖家,都有一种占到便宜的心态。 对赵瑞刚这个“财神爷”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 一上午,赵瑞刚收获也算不错。 俩人合力把所有货物,都送到六猴子家。 六猴子和他老娘并不住在一起。 因为某些缘故,几年前六猴子就在老娘家隔壁起了房子,单独搬了出来。 三间小小的土坯房,比赵瑞刚家的房子还破。 空闲的西屋,正好当作临时仓库。 两人把货一一摆开,赵瑞刚分别定了底价。 六猴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听完赵瑞刚的开价后,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 要不怎么说跟着瑞哥有肉吃呢! 嘿嘿,又能大赚一笔了! 他记忆力超强,只听赵瑞刚说了一遍,便把各件的价格都牢牢记住了。 “接下来,卖货的事,瑞哥你不用操心,全交给我!”见赵瑞刚交代完毕,六猴子拍着胸脯保证道。 他也看得出,赵瑞刚本就没打算陪他一起去蹲瓦窑厂卖货。 两人合作,有技术含量的内容,由赵瑞刚搞定。 一些没技术含量的活儿,需要跑腿儿出力的活儿,自己必须顶上。 否则,哪有脸来分账? 六猴子虽然没念过书,但有些道理还是懂的。 人啊,必须要找准自己的定位。 赵瑞刚是自己的贵人,能拉自己一把,是天大的运气。 如果因为做一些力气活,而心里不平衡。 那是纯纯的拎不清! 至于卖价上,六猴子更是实打实地报账,一分一毫不敢作假。 无他,他铁了心跟定了赵瑞刚,诚信为本他还是知道的。 “猴子,外村的朋友,你认识多少?”赵瑞刚问道。 一听这话,六猴子秒懂。 本村已经扫荡差不多,该轮到外村了。 但六猴子却笑不出来。 因为外村做这个行当的人,他基本不熟悉。 以前,他就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只能倒卖些简单的小物件儿。 本村人都瞧不上,外村的谁搭理他? “不急。” 看出六猴子脸上的尴尬,赵瑞刚说道。 “财神爷”这个名号打响了,影响的不仅仅瓦窑村。 外村人迟早会知道。 只是时间问题。 其实,赵瑞刚打听外村人,并不仅仅是想去搜刮他们手里的好货。 还因为,自己手里的钨钢模具。 模具有零件缺失,最关键的钨钢坯也下落不明。 今天在朱老五等人家中看货,赵瑞刚就一直留意相关线索。 只可惜,并没有收获。 所以才考虑,会不会和外村人有关。 但外村的情况,比瓦窑村复杂很多。 想要尽快查到钨钢模具的线索,恐怕不易。 想了想,赵瑞刚又吩咐六猴子:“有时间,你去找老蔫儿唠唠,有些事情,帮我了解一下。” 六猴子忙凑近了问:“啥事儿?” 赵瑞刚道:“昨天从他家收来的箱子,我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比如,以前有没有经过别人的手?箱子的事儿,老蔫儿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六猴子眼睛一亮。 昨天赵瑞刚说要把箱子带回家研究,他就猜到些端倪。 今日,赵瑞刚再次提起,说明那玩意儿绝对不寻常。 至于究竟有多不寻常,六猴子自知,就算赵瑞刚解释,他大概率也听不懂。 索性爽快地回道:“这种事儿,包在我身上!” “注意,要旁敲侧击,不要让他生疑。”赵瑞刚强调。 “明白!”六猴子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 别的本领,他不敢夸大。 但打探消息这种事情,他还算在行。 赵瑞刚回到家时,刘彩云已经回来了。 炕上放着崭新的布料,小铃铛开心地用小手指点着布料上的花纹,刘彩云在灶台忙乎午饭。 赵瑞刚进屋,就问铃铛:“宝儿,有没有完成任务?” 铃铛大声道:“完成了!两个布布,一个铛铛的,一个妈妈的!” 这个年代,做衣服都是先买布料,然后找裁缝量体裁衣。 有的人家,若有缝纫机,也会自己下样,裁剪缝衣。 但缝纫机是稀缺品,普通人家买不起,所以更多的是买布料,找裁缝。 赵瑞刚细看炕上的布料,一卷素色淡蓝的平纹棉布,一卷白色带红花的印花棉布。 还有一块折得方方正正的黑色灯绒芯。 赵瑞刚很满意,一脸认真道:“鉴于铛铛小朋友,出色地完成了任务,爸爸决定给与铛铛一个大大的奖励。” 小铃铛立马兴奋:“什么奖励?” 赵瑞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白兔奶糖。 这是他和六猴子分开后,特意拐道去供销社买的。 小铃铛开心极了。 “又乱买东西!”刘彩云进屋,嘀咕了一句。 大白兔奶糖的价格她可知道,贵得离谱。 村里供销社提供日常物资还算可以,这类非必需品存货却不多,价格比县里卖的还要贵。 “是不是乱买东西,得让咱家铃铛说!” 赵瑞刚在小铃铛鼻头上,刮了一下问,“宝儿,你怎么说?” “铛铛喜欢,不是乱买!” 小铃铛也是人小鬼大,立即大声回应道。 喊完,还很默契地伸出小手,跟赵瑞刚来了一个击掌。 赵瑞刚冲刘彩云,得意地一笑。 “瞧见没有,要批评先批评你女儿,别批评我。” 刘彩云有些无奈了。 这人! 怎么突然变得有点……无赖! 刘彩云也没有过多纠结奶糖的事,而是又拿出一个本子和几支笔。 那显然是给赵瑞刚买的。 赵瑞刚接过笔和本子,却突然注意到,刘彩云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便问:“怎么不高兴?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刘彩云摇摇头,闷声道:“没有。” 赵瑞刚便没有多问。 饭后,赵瑞刚才悄悄问小铃铛:“上午和妈妈出去买布料,开心吗?” 小铃铛道:“开心呀,妈妈笑啊笑,也让铛铛挑呢。” 赵瑞刚又问:“那妈妈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笑的?” 小铃铛托着小下巴仔细想了想:“回家时候,遇到舅舅。” 赵瑞刚问:“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 小铃铛道:“二舅舅。” 赵瑞刚瞬间明白刘彩云情绪不对劲儿的原因了。 刘彩云与赵瑞刚谈婚论嫁时候,几乎遭到了全家的反对。 他们觉得,赵瑞刚这个拿鼻孔看人的京城公子哥根本不靠谱,担心在村里留不住,迟早会辜负刘彩云。 所以极力反对婚事。 其中,以刘彩云的二哥,反对最为激烈。 刘彩云的二哥,名叫刘忠民,只比刘彩云大一岁。 两人一起长大,感情颇深。 刘忠民脾气火爆,长得高大威猛,从小就好打架斗殴,在村里得了个“猛张飞”的外号。 但凡听到有人欺负妹妹,二话不说,拿起砖头就上。 直到现在,眼角还有一块疤。 那是十多岁时,邻村三个调皮孩子扯刘彩云辫子,刘忠民一挑三时留下的伤。 第40章 猛张飞二舅哥 上一世的赵瑞刚,曾经被刘忠民堵在草垛里,狠揍过几次。 而赵瑞刚,也曾在公共场合,把刘忠民贬损得体无完肤。 动手,赵瑞刚敌不过这位猛张飞。 动嘴,刘忠民只有听着的份儿。 这俩人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前世,但凡刘彩云提起这个二哥,赵瑞刚肯定发火。 赵瑞刚现在明白,刘彩云不愿意透露遇见刘忠民的原因了。 她心里,有疙瘩。 但赵瑞刚不想把疙瘩憋在心里。 主动走到刘彩云身边,问道:“上午遇到二哥了?” “没有。”刘彩云急忙把头转向一边。 “彩云!” 赵瑞刚双手握住刘彩云的肩膀把她摆正,笑道,“下午我想砌墙,能不能把二哥请来帮帮忙?” “砌墙?”刘彩云一愣。 “对呀,砌墙的活儿,我一个人干不来,想找二哥来搭把手。二哥有的是力气。”赵瑞刚正经道。 “你想找二哥帮忙?”刘彩云忍不住重复道。 “是啊,你没听错!”赵瑞刚笑了一下,认真说道,“以前我跟二哥水火不容,害你夹在中间为难。但一家人,不能总像阶级敌人似的,疙瘩总要解开,我想借这个机会,跟二哥聊聊。” 刘彩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见赵瑞刚表情极为认真。 又联想到,赵瑞刚最近的改变。 只好回应道:“那好,我一会儿去叫他。” 刘彩云出门。 一阵儿的功夫,便一个人回来了。 赵瑞刚奇怪道:“怎么,二哥不愿来?” 刘彩云朝门外看了眼:“来了,但不肯进院门。他说……要你亲自去接,他才肯进门。” 赵瑞刚心中好笑。 这位二舅哥,还没见面就给下马威。 但自己有心求和,怎么也得给这个面子。 当即出门迎接。 刘彩云生怕两人一见面就又吵起来,也跟了出去。 隔着大门,就看到刘忠民。 皮肤黝黑,膀大腰圆。 这个月份天还有点冷,但他只穿一件打补丁的单衣。 此时,正蹲在门口的墙边。 肩膀上靠着一把铁锹。 用手指无聊地弹着铁锹。 手指粗壮有力,铁锹被弹得哐哐作响。 赵瑞刚迎出大门时,刘忠民仍然蹲着,脸黑如锅底,理都不理赵瑞刚。 刘彩云见到二哥的这个架势,顿时后悔了,就不该抱有任何幻想。 正巧这时,上工的哨子声响起。 编筐任务下午收尾,组长千叮咛万嘱咐大家不要来迟。 刘彩云心急,左右为难。 赵瑞刚淡淡的声音响起:“你放心去上工吧,我自有分寸。” 看着赵瑞刚自信的目光,刘彩云心里总算有了一丝镇定。 “那你们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抱起小铃铛,临行前刘彩云叮嘱。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用手指头怼铁锹的二哥,补充道:“要是真动起手来,记得……跑!” 听到这句嘱咐。 赵瑞刚哭笑不得。 真动起手来,我跑得掉? 等刘彩云抱着铃铛,一步三回头地走远后。 赵瑞刚才走到刘忠民面前,道:“二哥,来都来了,别在这里蹲着,先进院儿。” 刘忠民哼了一声,嗡声道:“二哥也是你叫的?” 赵瑞刚道:“不叫二哥,那叫什么?” 刘忠民道:“你和彩云的婚事,我从一开始就反对。现在,仍然不承认!” 赵瑞刚有些无奈:“小铃铛都快三岁了,你再不痛快,也得承认吧?” 刘忠民顿时火大,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还有脸提小铃铛!那孩子从出生开始,过过一天一天好日子吗?别人家再穷,也不会饿着孩子。可小铃铛呢,饿得就像一根韭菜!” “再说我妹子,当年为了嫁给你,跟全家人都闹掰了。在同个村子住着都断了来往。可现在呢?连饭都吃不饱!” “赵瑞刚,你说说你,工作工作丢了,公粮公粮断了,整天窝窝囊囊,就奔着抛妻弃子的回京!你说说你,还像个男人?” 刘忠民一顿骂,劈头盖脸,毫不客气。 这是来的路上,打好的腹稿。 刘忠民的想法很简单,痛痛快快骂一顿。 你赵瑞刚要是能忍气吞声,还则罢了。 若敢还嘴,那就拳脚招呼! 说真的,刘忠民更希望赵瑞刚还嘴。 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动手了。 毕竟,过嘴瘾有啥用? 实实在在地揍你个王八蛋一顿,才解气! “二哥,你骂的都对!” 可是没成想,赵瑞刚并没有生气,平和地站在对面。 在刘忠民一愣之际,赵瑞刚接着说道。 “以前是我混球,的确不算个男人。但现在已经改了。请二哥过来,就是想把这个话说清楚。” 刘忠民锅底一样黑的脸上,写满不信任:“你还能改?” 赵瑞刚道:“说再多也没用,二哥,来都来了,先进院。” 说完,打开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刘忠民不善思考,索性不去多想。 当即起身,气冲冲地往院子里走。 他心里拿定的主意是:反正揍你,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带他进院后,却忍不住惊呆了。 原本东墙根杂草荒地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整齐利落的小园。 土地被深耕过。 里面已经播种,土面微微湿润。 明显是精心侍弄的。 原本胡乱摆放的废弃木板木棍和柴禾,也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东墙根下。 原本堆着一些废品的南墙根下,摆放着整齐的一排红泥土坯。 已经干透。 整个小院,干净整洁了许多。 与原来荒废的院子相比,终于像是人住的地方了。 刘忠民忍不住发问:“菜园子,你收拾的?土坯你坨的?院子你扫的?” 他知道刘彩云最近上工忙,根本就没有时间收拾院子。 赵瑞刚点点头。 指着南边的院墙道:“墙豁了,我想给砌上,二哥给我搭把手?” 刘忠民将信将疑地走到围墙豁口处,比量着尺寸。 看得出,那些红土坯,真是为修墙准备的。 心说,这赵瑞刚当真要修墙? 还是说,修墙只是幌子。 背后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第41章 砌墙,篱笆,鸡窝 其实,是不是过日子人家,一进家门就看得出来。 但这两年赵瑞刚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差。 仅凭这些,还不足以改变他在刘忠民心里根深蒂固的印象。 刘忠民见赵瑞刚已经打好了水,在做砌墙的准备,便暗自打定主意。 好,陪你砌墙。 是真改了,还是假把式,活儿上见真章。 于是,和泥,起坯,把院墙的豁口处清理干净,然后开始砌墙。 前面都是合着干,后面就要分工了。 刘忠民负责砌墙,赵瑞刚负责搬土坯。 自家做的红泥土坯,外观像砖。 但个头要大很多,每块儿得有二十多斤重。 刘忠民从小习惯了体力活。 力气大,又熟练,故意加快速度,就是故意抻练赵瑞刚。 而赵瑞刚原本对体力活就不在行。 一开始还能跟上节奏,几个来回下来,速度明显下来了。 刘忠民见他呼哧带喘的样子,凶巴巴地骂道: “快点呀!搬个土坯都慢吞吞,像个娘们儿!” “二十多斤的土坯就直不起腰来了?亏你还是男人!” 刘忠民语言粗鄙,但翻来覆去也只会这几句骂人的话。 本以为,赵瑞刚会被激怒。 但观察了一会儿,却发现赵瑞刚情绪十分稳定。 明明早已大汗淋淋,却仍然咬牙坚持。 更是没有半句反驳的话。 一点没有以前毒舌的样子。 砌墙的活,原本得干大半天,但被刘忠民故意提速,不到俩小时就搞定了。 刘忠民固然体格健壮,但也累得不轻。 砌完最后一块,腿一哆嗦,立马坐在墙根下休息。 赵瑞刚舀来一瓢凉水递过去:“来,喝水!” 刘忠民接过水瓢,牛饮一般咕噜咕噜喝光,抬头问道:“你不累?” 赵瑞刚也喘着粗气,坐在墙根下:“累,但还能坚持。” 一听这话,刘忠民登时眉毛一竖:“啥意思,挑衅我?” 赵瑞刚笑道:“二哥你累,就歇一会儿,剩下的活儿我来收尾就行。” 刘忠民顿时炸毛:“这叫什么话!在我刘忠民这里,就没头先认怂喊累的!” 赵瑞刚指了指菜园子,道:“二哥如果不累,再帮我扎个篱笆?” 刘忠民看了看赵瑞刚,又瞅了瞅菜园子,咬着牙一拍大腿:“干!” 赵瑞刚抱来几捆干燥的高粱秸秆。 俩人各自坐下,一根根地清理秸秆上的残叶。 再将杆子剪成一米多高。 整理了几捆后,感觉差不多够用了。 俩人就起身,沿着菜园子刨了一排长坑。 再将高粱杆斜着插进坑里,互相交叉。 最后一人插杆,一人埋土。 细密的篱笆在二人的合作下逐渐成型。 最后,篱笆连同东边院墙就将菜地围了起来。 避免以后养的小鸡崽子祸害菜地。 经刘忠民提醒,还不忘在靠近房屋的地方留了个小门的位置,方便进出菜园。 日头逐渐西移,两人终于扎完了篱笆。 刘忠民累得腰快直不起来了,暗中却一直偷瞄赵瑞刚。 只见赵瑞刚走路都得扶着腰,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显然也是累得不轻。 心中浮起一丝赢了的暗喜,强撑着去舀一瓢水,递给赵瑞刚,暗戳戳道:“累就停下喝口水,不用装腔作势的。” 赵瑞刚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道:“累是累,但还能坚持。” 刘忠民不服气:“这叫什么话,好像谁扛不住似的!” 赵瑞刚:“真的?” 刘忠民:“废话!” 赵瑞刚唇角一勾:“如果还能扛,再帮我垒个鸡窝?” …… 刘忠民嘴角忍不住抽抽。 整个下午,刘彩云都有些心神不宁。 心里一直暗暗担心赵瑞刚和刘忠民俩人,会不会打起来。 脑子里忍不住地设想,万一真打起来,赵瑞刚又会伤成什么样。 思绪一飘远,手里的活儿就有些漫不经心了。 连组长喊她给柳筐收口都没听到。 大江婶儿一眼就看出她有心事,凑上前来询问怎么回事。 刘彩云一脸担忧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大江婶儿一听,忍不住皱眉道:“嗐,肯定得打起来!这俩人见面了还能不动手?彩云啊,你咋想的?怎么还能让你二哥去你家呢!” 刘彩云嗫嚅道:“其实,赵瑞刚最近变化也挺大的……应该不至于动手吧……” 大江婶儿想了想,道:“你家赵知青最近变化大,我也看得出来。但问题是,你二哥是啥脾气?你小时候被人捉弄,他都能打得人家成了猪头。现在你被辜负成这样,他能轻饶赵知青才怪!” 刘彩云越想越害怕,起身就要回家。 大江婶儿一把拉住她:“听婶子一句话,先别急。” 刘彩云眉头都快皱成疙瘩了:“我能不急吗!” 大江婶儿把刘彩云摁在座位上,道:“我倒是觉得,让你二哥揍他一顿,挺好的。你想想看,最近你家那口子是不是变化挺大?但我总觉得吧,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那啥。婶子我也是看你以前太委屈,所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有没有真改,让你二哥用拳头考验一次,才知道!” 刘彩云:“啊?” 刘彩云并不认可这个馊主意。 但她还是定下心来,没有立即跑回家。 因为她想起出门前,赵瑞刚说过,他自有分寸。 那个眼神十分自信坦荡。 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而且,内心深处,刘彩云也期盼,赵瑞刚真有办法能解开两家的疙瘩。 毕竟,一方是亲人,一方是丈夫。 她夹在中间,很是难受。 就这样,一直煎熬到下工。 哨声一响,她就立马抱起小铃铛回家。 忐忑不安地刚进门。 刘彩云就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赵瑞刚和刘忠民,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院子正中央。 周围一片高粱残叶,木板碎块之类的杂物。 刘彩云急忙放下小铃铛,跑过去问怎么回事。 赵瑞刚艰难地抬起头,喘着粗气道:“没事儿,我和二哥干了一下午的活,有点儿累,歇一会儿就好了。” 刘彩云这才抬起头来环视整个院子。 只见院墙修好了,篱笆扎好了。 西墙根下,还用废弃木棍和木板垒了个鸡窝。 第42章 被你男人算计了 这么多的活儿,他们俩人一个下午竟然全干完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刘忠民:“二哥,这些,都是你和赵瑞刚一起干的?” 刘忠民似乎还在气头上,呼哧带喘地说道:“哼,你男人今儿是怎么了?跟个牲口似的!” 一旁的小铃铛立即不乐意了,朝着舅舅挥舞小拳头:“不准骂我爸爸!” 刘忠民艰难地坐起来:“妮子别捣乱,大人在说话。” 说着又转向刘彩云,“一下午!整整一下午!除了喝水的功夫,其他时间一直在干活儿!就像不知道累的牲口!我现在全是回过味儿了,彩云啊,我是被你男人算计了!” 刘彩云听得更蒙:“什么算计?” 刘忠民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哼了一声道:“他知道我性子,就故意拿话激我!让我跟他一起干了这么多活儿!你看看我,现在累得连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 刘彩云一时语塞,有点不知还说什么了。 她料想过各种结果。 怎么都没猜到,会是这样。 聪慧如她,即便没有听到详细的讲述,也猜到了这一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竟有些忍俊不禁。 可下一个瞬间,她就又笑不出来了。 刘彩云突然想通了。 赵瑞刚说要解开与刘忠民之间的疙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语言,而是要用行动。 本来吗,以刘忠民的牛脾气,你跟他讲道理,未必管用。 但你若拉着他干半天的活儿,没准儿好用。 只是这代价,看起来有点大。 刘彩云看着瘫在地上的赵瑞刚,胳膊上有划伤,虎口处磨出了血泡,脸上被汗水弄得污糟,丝毫不见以往形象。 下乡这么多年,他怕是第一次干活儿累成这样。 刘彩云突然有点鼻头发酸。 自家二哥的体格子,她十分清楚。 能把刘忠民累得瘫倒在地? 她有点无法想象,这一下午,从没干过重活儿的赵瑞刚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砌墙,扎篱笆,垒鸡窝。 随便挑一样出来,就够干一下午的。 “彩云,晚饭你做吧,我陪二哥就这么躺一会儿。”赵瑞刚强撑着说道。 “好!”刘彩云忙答应,“要不你们去炕上休息?” “不了。”赵瑞刚摆摆手,“身上太脏,懒得洗。” 刘彩云应了声,便回屋去做饭。 院子里,小铃铛在高粱杆残叶上蹦蹦跳跳,自娱自乐。 赵瑞刚瘫着胳膊腿儿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刘忠民一见自家妹子准备做饭,就挣扎着起身要离开。 赵瑞刚忙拉住他衣服:“别急着走,在这儿吃饭吧。” 刘忠民不屑道:“说得好听!你家啥情况我能不知道?” 见刘忠民执意早走,赵瑞刚叫来小铃铛:“宝儿,给你个任务,拉住你二舅舅,别让他走!” 小铃铛很听话,立即抱住刘忠民的大腿,奶声奶气道:“二舅舅,不能走。” 刘忠民瞪眼:“你这小妮不知好歹!舅舅是不想吃光你家的米缸!” 小铃铛哪听得懂这个,只记得要完成爸爸交给的任务。 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舅舅的大腿就是不撒手。 刘忠民又好气又好笑:“好好好,舅舅不走!妮子快起来,舅舅现在抱不动你。” 这年头,吃饭是头等大事。 家家户户都缺粮,人们轻易不会在别人家吃饭。 刘忠民固然看不上赵瑞刚,但也不想让自家妹子和外甥女饿肚子。 心里盘算着,吃就吃吧,大不了晚上嘱托老娘,偷偷给妹子送些米来。 这么想着,也就没了心理负担。 他大马金刀地躺在地上,喊:“妮子过来!舅舅累一下午了,来给舅舅捶捶肩膀!” 没成想,小铃铛并没过来。 而是朝他做了个鬼脸,就绕着跑去给赵瑞刚锤肩膀。 看到赵瑞刚一脸享受的样子。 刘忠民气不打一出来:“好你个小妮子,忘记舅舅咋稀罕你了?” 小铃铛倔强地扬起小下巴:“我爸爸也累!” 刘忠民嗤笑一声:“小没良心的!忘记你爹以前……” 他本想说,忘记你爹以前怎么打你了。 可话到嘴边,立马又咽了回去。 小铃铛毕竟是个孩子。 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但刘忠民也在心中暗暗称奇。 就在不久前,小铃铛对赵瑞刚还避如蛇蝎,一见到他就畏畏缩缩,让人心疼。 今天一见,爷儿俩的感情啥时候这么好了? 因为生产队活儿多,太忙。 自家老娘和媳妇儿也有些时日不见妹子和铃铛了。 只隐隐听相熟的社员谈起,说赵瑞刚已经改邪归正。 但刘忠民始终不信。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看好这白面书生。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可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孩子只会亲近对自己好的人。 看现在他们爷儿俩相处融洽,小铃铛对赵瑞刚又维护有加,刘忠民心中隐隐有些动摇了。 或许,这小子真的改过了也说不定呢。 至少,对铃铛是真心实意了吧。 不多时,刘彩云喊道:“吃饭了!” 这俩人才挣扎着起身进屋。 待清洗完毕,坐到小桌旁,刘忠民立即被震惊到了。 破旧的矮木桌上,摆着一大盆猪肉炖白菜。 软烂的白菜,混着白花花的五花肉。 一旁的锅里,是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这年头,一般人家除了过年,平时哪里吃得上这样的饭菜。 粗粮窝头和野菜,才是标配。 “二哥,别愣着,快吃饭。” 刘彩云将一大碗米饭递给刘忠民,上面还浇了一勺带肉的菜汤。 油汪汪的肉块,和白米饭混在一起,令人食指大动。 “这……”刘忠民喉咙狠狠动了一下,有些犹豫。 “二哥,吃吧。家里还有米呢。”赵瑞刚立马看出了刘忠民的心思,笑着劝道。 “今天蒸的米饭不少,放心吧,少不了我们的。”刘彩云也笑道。 见刘彩云和小铃铛的碗里也是一样的饭菜,刘忠民这才稍稍安心。 捧起碗来闻了闻,大米特有的清香混合着猪肉浓郁的香气,直往他的鼻孔里钻。 早已饿坏的刘忠民顿时馋虫上瘾,立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第43章 工业票很难搞吗? 刘忠民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着米饭和菜。 三五口,就扒光了一碗饭。 刘彩云赶紧给他盛第二碗。 浇上一大勺的肉菜和汤。 三五口,又扒光。 小铃铛拍着手笑:“舅舅吃饭饭数第一!” 到第三碗时,刘忠民强忍住,扭头问赵瑞刚:“你给我说实话,这大米和肉到底砸来的?” 赵瑞刚咽下一口饭,道:“吃饱再说。” 刘忠民道:“你不说,这饭我吃得可不踏实!” 赵瑞刚一抬眼,笑道:“可我见你前两碗,吃得挺踏实的。” 刘忠民脸登时一红。 有点想揍赵瑞刚的冲动。 赵瑞刚不再逗他,坦白道:“我最近在黑市那边,赚了点儿钱。” 刘忠民本以为还有下文,却见赵瑞刚又开始吃饭,不说话了。 纳闷道:“就这?” 赵瑞刚点点头:“嗯,就这。” 刘忠民自然也知道瓦窑厂黑市。 并且,曾经听说别人赚了不少钱,自己也试着倒卖过。 但只试了一次,就再不敢了。 黑市里的水太深! 自己倒腾了好几天,最后一算账,竟然赔了五毛钱。 被家里老爷子,在屁股上狠狠踢了三脚。 说他没脑子还想超近道,尽早绝了念头,老实干活挣工分才是正经。 正因为有这段比较难堪的经历。 刘忠民才怀疑,赵瑞刚说的是实话? 黑市水那么深,就凭他? 赵瑞刚自然看出他的怀疑。 放下饭碗道:“我今晚正好有事要去黑市,二哥不如一起?” 刘忠民点头,狠狠咽下一口猪肉。 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搞什么鬼! 饭后休息了片刻,俩人体力和精神终于都缓过来一些。 赵瑞刚看看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便带着刘忠民一起前往黑市。 待赵瑞刚赶到老地方时,黑夹克陈学深还是原来的装扮。 早已在那儿等候了。 远远看到赵瑞刚的身影,就打着手电筒迎了上来。 笑道:“你可来了。” 赵瑞刚看看擦黑的天色,道:“我今天没有晚吧。” 陈学深摆摆手:“不晚不晚,是我着急,来得早了。” 说着又打量了下身后高大的刘忠民,“这位是?” 赵瑞刚道:“放心,我二舅哥。自己人。” 陈学深这才点了点头,道:“都翻译完了?” 赵瑞刚拿出册子和自己翻译的文稿,递给陈学深。 “我算过,一共八千三百五十八字。内容你可以检查一下。” 一听赵瑞刚报的字数,陈学深就拧起了眉头。 接过文稿,大致扫一眼道:“老弟,咱也算熟人了。跟我透个底儿,没有灌水吧?” 赵瑞刚一笑:“你猜。” 陈学深一顿,摆摆手道:“我就是猜不到才问你的。算了算了,结账吧。就按你计的量,加上上次剩余数字,凑个整。” 一番计算,得出数出来,二十五块零两毛钱。 陈学深把钱交给赵瑞刚。 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小叠票证,递给他:“这是你要求的粮票布料副食票。” 又叮嘱道:“省着点花。最近县里票证也不多了,说不好过段时间都得打饥荒。” 赵瑞刚点点头,收起了钱和票。 又问道:“余老板那边怎么说?还有资料要翻译吗?” 陈学深道:“怎么会没有,多着呢。” 说着又拿出一本薄薄的书,“看看这个,能不能翻译,大概需要多久。” 赵瑞刚接过来,就着手电筒的亮光大致翻了一遍。 见这本书的外皮还算完整,但内页残缺不少。 便道:“半个月吧。” 陈学深一听就急了:“那么久?等不及。这书也不厚,怎么要那么长时间?” 赵瑞刚翻着书页道:“这里面有些内容不全,要想补上,自然就得费点儿时间。” 陈学深一脸苦恼:“可我们要得急,你想想办法!” 赵瑞刚道:“那我挤时间,一个礼拜也行。” 陈学深顿时大喜,刚要说话。 就听赵瑞刚接着道:“但得加条件。” “什么条件?”陈学深问道。 “我要工业票。” 陈学深一惊,深吸一口气道:“老弟,你这也太黑了,张口就要工业票!工业票是那么容易搞到的?” 赵瑞刚道:“要不要随你。没有票那就半个月。” 说完转身就要走。 陈学深一急,忙伸手拦住他,跺脚道:“你看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咱们都这交情……” 赵瑞刚打断他的话:“交易归交易,莫谈交情。” 陈学深被噎了一下,无奈道:“老弟,粮票肉票,我还能搜罗几张给你。但工业票,我实在没辙。” “你没辙,你们余老板也没辙?”赵瑞刚道。 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赵瑞刚已经能够猜到陈学深和余老板的身份。 搞工业票难。 他信。 但若说完全搞不到,那就有点忽悠人了。 “余老板应该有辙,但……” 陈学深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余老板应该有辙,但陈学深几乎可以断定,当听到这个要求时,那臭不要脸的会是个什么反应。 但这种抱怨的话,不便说给外人听。 陈学深只好把心中郁闷,化成一声苦笑,道:“工业票就工业票吧!我想办法给你弄!” 赵瑞刚目的达成,微微一笑:“老哥爽快!” 陈学深摇摇头:“我这叫爽快?我这叫被逼无奈!行了,我也不跟你多啰嗦,下周还是这里,再见。” 说完,转身离开。 赵瑞刚正要把书收进怀里,突然出现一只大手,把书抢了过去。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这是究竟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抢书的人是刘忠民。 此时,他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赵瑞刚。 “想看,请便。”赵瑞刚含笑,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 刘忠民大手哗啦哗啦翻开书页,低下头,借着微弱的光细看。 但里面,全是些弯弯曲曲的外国字儿。 他一个字儿都不认得。 刘忠民顿时郁闷了。 这次跟赵瑞刚来黑市,本以为,赵瑞刚是跟自己以前一样,倒卖零件,撞运气。 却不想,倒卖的不是零件,而是文件。 那卖家的穿着打扮,一看就大有来头。 言谈间,说的都是些他听不懂的话。 直到最后,目睹了赵瑞刚逼着对方答应给工业票的过程后,刘忠民心里已经翻起惊涛骇浪。 这年头,钱不好挣。 票,更稀缺。 而工业票,那是稀缺中的稀缺! 刘忠民双眼瞪得如铜铃,问道:“这是什么书?竟然这么值钱?” 第44章 胡秋菊的考验 赵瑞刚既然带刘忠民来黑市,就没有隐瞒的意思。 解释道:“是需要翻译的文件。” 刘忠民不信。 “就翻译几页文件,能这么值钱?” “还勒索人家给各种票?” 赵瑞刚脸一黑:“二哥,别乱用词,什么勒索呀?” 刘忠民又要说话,却突然停住。 耳朵微微动了动,目光猛地朝不远处一垛矮墙看去。 “谁?鬼鬼祟祟的!” 赵瑞刚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刘忠民爆喝一声,跨步冲了过去。 随即墙后站起个不高的黑影,很快就和刘忠民扭打在一起。 赵瑞刚心下都不免生疑。 啥情况? 自己来黑市还被人跟踪监视了不成? “嘭!” 赵瑞刚正思索间,就见脚下滚过来一个壮大的身影。 伴随着“哎呦”一声。 自家二舅哥刘忠民,像堵墙一样,倒在自己面前。 赵瑞刚一惊。 他可知道刘忠民的大体格。 能把他打倒,绝非常人。 而此时,对面的人并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 缓步走上前来,道:“警惕性挺高,可惜身手忒差!” 是个女人的声音。 待近些了,才看出是个短发的精干女人,三十岁上下的样子。 刘忠民倒在地上,捂着疼痛的小腿龇牙咧嘴。 听到女人的话,立即怒气横生:“躲在暗处下黑手,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我面对面打一架!” 刘忠民以前可是村里的民兵,对自己的体力向来自信。 现在被一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女人打趴,自然不服气。 尤其还是当着赵瑞刚的面儿。 里子面子算是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那女人嗤笑一声:“想打架,随时奉陪,退役以后,我就一直手痒呢。不过今晚不行,我有事找他。” 说话间,女人目光落在赵瑞刚身上。 赵瑞刚一怔:“找我?” 女人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胡秋菊。我知道你们这个黑市的规矩,一般不透露姓名。但我无所谓。你要不介意,叫我秋菊姐!” 上来就自称是姐? 赵瑞刚打量着对方,问道:“那你怎么躲墙后面?” 女人笑道:“还不是为了看看陈学深那小子,到底哪儿找的外援。现在知道了,原来是你这个小同志。” “原本打算等陈学深走远,我就出来的,”说着一指刘忠民,“谁知道这个傻大个儿还挺警惕,发现了我。” 刘忠民当即又要冲上去:“你说谁傻大个儿?!” 赵瑞刚忙钳住他的胳膊。 女人冲他扬了扬下巴,轻蔑道:“怎么,不服?体格子这么壮,还不是被我几招就打趴下了!” 刘忠民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叫嚣:“刚才吃了你的阴招,不算数!再来比划比划!” 赵瑞刚头大:“先别斗嘴!先说说你到底要干嘛。” 刘忠民气得哼哼了两声,暂时熄火。 女人闻言,正色起来,朝着赵瑞刚道:“小同志,陈学深的文稿就是你给翻译的?我这儿也有份资料要翻译,你看看?” 赵瑞刚一听她反复提起陈学深,便料想,她应该就是六猴子昨晚碰到的,和陈学深抢货的女人。 当即明白了几分,道:“先看看文件吧。” 胡秋菊掏出一本保存十分完好的小册子,递给赵瑞刚。 “俄语的技术资料,淬火方面的。” 赵瑞刚翻了几下,感觉没啥难度,点头道:“可以,先谈价格。 胡秋菊一听有戏,当即道:“陈学深给你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赵瑞刚道:“千三,外加一些票证。” 胡秋菊一愣:“呵,真没想到那个守财奴,出手竟然会这么大方!” “没关系,他都付得起,我没有理由付不起。” “不过我可得先考考你,看你究竟值不值得这个价格。” 赵瑞刚问:“怎么考?” 胡秋菊一笑:“简单。” 说着便拿起小册子,随手翻了一页,指着一行俄文,道:“现场翻译两句,我看看功底。” 赵瑞刚看去,小声嘀咕了一遍俄文,脱口翻译道:“高温淬火,得到奥氏体,改善金属晶相……” 胡秋菊一瞬不瞬地盯着赵瑞刚,一直等他翻译完,笑道:“不错。虽然我不懂俄语,但看你这小同志的神态,不像忽悠人的样子。” 赵瑞刚笑了笑。 胡秋菊又道:“再考考你,淬火工艺懂多少?” 赵瑞刚道:“略懂。” “略懂?现在可不是该谦虚的时候。”胡秋菊道,“那你说一说,对于需要分级淬火或是等温淬火的精密模具,淬火介质是要选盐水还是选油?” 赵瑞刚心下了然,这是故意说错,要考我啊。 便道:“都不是最佳选择。用熔盐做介质效果最好。熔盐在高温下能保持良好的流动性,使工件均匀冷却,能有效减少淬火变形和开裂。” 胡秋菊又接连问了两个相关的问题,都被赵瑞刚用专业的词汇回答上来。 她虽然对专业知识了解不多,但准备的这几个问题,可都是咨询过专业人士的。 没有点真才实学,断然答不上来。 现在见赵瑞刚说得头头是道,不由点点头,表示十分满意。 “确实有两把刷子。这个翻译任务就交给你了。你估量下什么时候能交稿。” 赵瑞刚想了想,道:“十天后交稿,还在这儿碰头。” 胡秋菊点头应下。 又意味深长道:“小同志,好好搞。说不定以后会给你个大惊喜。” 赵瑞刚问:“什么惊喜?” 胡秋菊却不肯直言:“到时再说,全看你这次表现。” 本以为商定价格和交稿日期后就没啥事儿了,胡秋菊正要转身离开。 却见赵瑞刚还在直直地盯着自己。 立马有些不自在,问:“还有别的事儿?” 赵瑞刚道:“按规矩,第一次合作,你应该给我一些预付款。” 胡秋菊恍然大悟:“对对对,第一次合作该交预付款,多少,你说个数。” 赵瑞刚掂了掂手里的册子,道:“两块。” 胡秋菊很爽快地掏出钱,道:“两块就两块!” 赵瑞刚接过钱:“好。合作愉快。” 第45章 一只肥兔子 一直被当背景板的刘忠民,嘴角抽了又抽。 看向赵瑞刚的眼神,变了又变。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没心思找这个女人再比划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赵瑞刚这小子现在竟然这么会赚钱。 但亲眼目睹这一切,又不由得他不信。 待胡秋菊走远了,赵瑞刚叫醒神游的刘忠民:“二哥,腿咋样?” 刘忠民这才想起自己被狠踢了两下的腿,动了两下,发现不咋疼了。 “还行,那娘们儿……哦不,那领导没下死手。” 刘忠民虽然听不太懂胡秋菊和赵瑞刚讨论的话题,但一听那些词儿就知道这女人不是普通人。 大概率是哪个钢厂的大领导,不然不会出手那么阔绰。 单单一个定金,就是两块钱的大手笔。 刘忠民自然不好意思再不敬,只能改称呼为“领导”。 “这女领导也真够本事,竟然还会功夫。不过再怎样,她也是靠偷袭才赢得我。就算赢了我,她也不光彩。” 刘忠民兀自嘟囔着。 赵瑞刚望了望胡秋菊离开的方向,道:“她大概是部队里出来的。” 说着又回过头来,“不疼了就再跟我去一个地方。” “还要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俩人穿过狭窄的小路,左拐右拐就进了黑市。 天气渐暖,黑市的摊位也多了起来。 刘忠民自然也知道这个黑市。 自己媳妇有时候也会来这儿卖点家里的鸡蛋。 但去年光景不好,家里存粮不多。 连家里的鸡下蛋都少了。 已经很久不来这儿了。 刘忠民挠挠后脑勺,疑惑道:“来这儿干嘛?你要卖啥货?” 赵瑞刚道:“买点东西。” 俩人刚走了几步,正巧就看到有猎户在卖兔子。 俗话说,狡兔三窟。 开春时节的兔子可不好猎到。 这也算是个稀罕物了。 赵瑞刚看着肥硕的兔子,用手掂了掂重量,当即买了下来。 然后一转身,就把笼子塞进刘忠民手里。 “今天忙活一下午,这个兔子就当谢礼了。” 刘忠民连连摆手:“这怎么行!那么贵!” 他可看得清楚,这么个兔子,可要价五块钱呢! 赵瑞刚眼都不眨就买下来了。 这年头,吃饭比天大。 这么一只兔子,够一家人好好吃两顿了,的确很贵重。 赵瑞刚却笑道:“怎么还跟我客气?” 刘忠民白了他一眼:“你跟我很熟?” 接着又道:“我不是跟你客气。我是想说,这兔子,应该拿回去给彩云和铃铛吃!” 赵瑞刚道:“我家里还有粮食,猪肉。” 想了想又道,“关键,我是想让你带回去,给爹娘他们加点荤。这么长时间,我也没给老家里送过什么东西。” 刘忠民一愣,着实没想到赵瑞刚会说出这番话来。 想当初,因为爹娘兄长极力反对,妹子和家里吵得不可开交。 老爹一气之下说了重话,不肯再认妹子这个女儿,不许家里人管她死活。 那时候的赵瑞刚也是目中无人,口臭地怼了老爷子几句。 最终结果就是,大哥二哥对赵瑞刚大打出手。 两家闹得十分不堪。 哪怕同村住着,老宅在南边,小家在北边。 除了老娘偶尔暗地里接济妹子,明面上两家互不往来。 赵瑞刚这几年更是一次老宅的门都没进过。 所以当刘忠民听到赵瑞刚这番话,心实的他顿时感慨万分。 “算你小子还有点儿良心!就凭这话,兔子我收了!” 赵瑞刚又叮嘱:“先别说是我送的。” 刘忠民不解:“这又是为啥?” 赵瑞刚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爹娘对我的态度……尤其是爹,这么多年了,路上见到我都哧着鼻子走。我怕他一听是我买的,不肯要。” 刘忠民想了想,觉得也在理,便满口同意了。 两人结伴回家,路上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现在刘忠民对赵瑞刚的态度大为改观。 终于相信了妹子和村民们对赵瑞刚的传言。 自家妹夫这也算是浪子回头了,妹子将来日子也算有了盼头。 大概爹也不会那么顽固,不认妹夫了吧。 刘忠民喜滋滋地想着。 待与赵瑞刚分别,进了自家门,却又犯起难来。 该怎么解释手里这兔子? 正在院子里踌躇着,就见自己老娘过来。 刘忠民的老娘王秀娥,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消瘦身材,一脸风霜。 平时就在家操持家务,顺道带带家里的几个孙子。 她知道二小子今天被自家姑娘偷偷叫走帮忙干活,却迟迟不见回来,晚饭也没回来吃。 刘忠民的老爹刘德昌在饭桌上问起。 王秀娥不敢提起彩云,只能扯谎,说是被刘永才喊去办点事儿了。 刘德昌这才没再过问。 眼看就要晚上八点了,王秀娥听到大门声响,立马出来迎。 一见到刘忠民,就忍不住埋怨:“怎么回来这么晚!快,锅里还给你温着窝窝头。” 刘忠民见是自家老娘,也就没隐瞒:“我在妹子家吃过了。” 老娘闻言,立马有些生气:“你咋这么不懂事!就你妹子家那情况,你吃了,让她们娘儿俩饿肚子?” 刘忠民忙解释道:“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猜,妹子家晚上吃的啥?” 老娘在气头上,忍不住骂道:“还能吃啥!之前才送过去小半袋粮食。这么多天估计早就没多少了。你这一去,还不给吃个干净?” 刘忠民忙制止道:“娘,她家吃的大米饭和猪肉!” 王秀娥听了,自然不信,还以为刘忠民在扯谎。 一着急,扬手就要招呼:“你个没良心的,不心疼你妹子,还在这儿胡说八道!” 刘忠民忙侧身躲闪,一个没忍住,把身后的兔子拿了出来。 “娘,你看!这是彩云女婿送给你和爹的,让你们补补身子。” 王秀娥看到肥硕的兔子都吓了一跳。 瓦窑村附近的山都快被吃荒了,竟然还能捕到这么大的兔子,着实不容易。 “这是,那小子逮的?”王秀娥疑惑问道。 “不是,是他在黑市买的。”刘忠民嘿嘿一笑。 “你们咋还去黑市了?” “娘,进屋再说!” 刘忠民一手拎着兔子,一手搀着老娘进了屋。 此时,自家媳妇王桂兰和大嫂李素英正在堂屋给三个皮猴子洗脚。 屋里叽叽喳喳得好不热闹。 老爹刘德昌和大哥刘忠国晚饭后出去了,还没回来。 刘忠民顺手把兔笼子放在屋角。 第46章 老丈人怒了 家里多了一只兔子,立即吸引孩子们的注意。 大哥家六岁的大儿子刘勇一见,立马把脚丫从盆子里抽出来,光着脚丫就奔向兔笼子。 自家儿子刘盛五岁,大哥家二小子刘辉四岁。 一看大哥的动作,立马有样学样。 脚丫一甩,哒哒哒跟了上去。 “呀!” “哎呀!” 正坐在他们身边的大嫂和媳妇儿立马被扬了一裤腿的水。 “小崽子们!看看弄这一地的水!” 王秀娥忍不住斥责道。 “大兔子!” “耳朵好长呀。” “大哥它会不会咬我呀!” “废话,你拿棍子捅它,它能不咬你吗!” “弟弟别怕,二哥可以保护你。” “俩傻子,兔子在笼子里,怎么咬你们啊。” …… 哥儿仨叽叽喳喳的声音,完全盖过了奶奶的斥责声。 自家媳妇王桂兰挺着个大肚子迎了上来,纳罕道:“哪儿来的兔子?” 刘忠民嘿嘿一笑,伸手扶她在炕上坐下,这才把下午和晚上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王秀娥听罢,叹道:“照你这么说,彩云女婿这是彻底改了?” 刘忠民点点头:“我看像。这几年你们谁见过他干重活儿?今天下午竟然跟我对练,到最后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硬是一声不吭。” 大嫂李秀英忍不住合了手掌拜了个佛:“如果真是这样,彩云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王桂兰却担忧道:“可他那人,原来还打骂妹子和铃铛呢……” “但现在态度好像变了。” 想到小铃铛对赵瑞刚的态度,刘忠民总觉得不同以往。 但他粗枝大叶,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只哼了一声道:“以后他但凡敢动手,我就去教训他!” 几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夜色深了,才各自带着小崽子们回屋睡觉。 刘家老宅目前还没有分家。 因为家里人口多,所以宅基地分得很大。 刘德昌和王秀娥俩人住坐北朝南的老主屋三间房。 布置和大部分人家一样。 东边一间垒着大炕,是卧房。 中间堂屋有两个大灶,算是厨房。 西边小屋是杂物间,一般用来储存粮食。 只是去年年景不好,分到的粮食不多。 外面窗台上还挂着新挖的野菜。 老大一家住东边的一排三间房。 老二一家住西边的一排三间房。 这样一来,整个老宅就像是个小型的四合院。 平时吃饭活动,大家都习惯在主屋这边。 直到晚上睡觉才各自散去。 到了深夜,刘忠民正睡得迷糊,就听到主屋隐隐传来争吵声。 迷迷糊糊地披上衣服下炕,摸索着进了主屋,才发现是老爹和大哥回来了。 老娘和大哥坐在炕梢闷着气。 老爹在屋里黑着脸转圈儿。 看到这一幕,刘忠民立马浑身一抖,就想往回跑。 “跑啥!” 刘德昌看到老二,立即闷声问道:“你娘说,你今天一直跟那个兔崽子在一块儿。你自己说,到底咋回事!” 刘忠民这才知道,是自家老娘把事情告诉了老爹。 老爹着恼了。 但事情既然已经摊开说了,且又不是什么坏事,便又把今天的经历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不想,刘德昌竟然大怒。 骂道:“你个混球糊涂蛋!你也不想想,几张文件,能那么值钱?那一定是什么国家机密!那个小畜生,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现在倒好,直接把机密卖到黑市去了!” 又盯着刘忠民,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个混球,今天都成了帮凶!同伙!你还回来替他说好话!” 刘忠民从小就怕自家老爹发火,被骂得缩了缩脖子。 但还是忍不住顶了句嘴:“我觉得不太像,他已经改了……” 刘德昌登时怒火中烧,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你懂个屁!就因为你妹子不听劝,死活要嫁那个王八羔子,村里多少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你又不是不知道!” 骂完仍不解气。 转着圈儿地找笤帚疙瘩,要揍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 大哥赶忙护在二弟前面:“爹,消消气儿。二弟还小呢……” 刘德昌气得喘着粗气,颤着手指着刘忠民:“他还小?他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他不懂事你教他就是了!这么大人了还跟孩子置什么气!” 王秀娥一边安抚地拍着他前胸,硬拉他坐下来。 刘德昌深吸几口气,还是抑制不住愤怒:“我能不生气?知道我和老大为啥回来这么晚吗?” “下午厂子里的车床坏了,整半天也没弄好。晚上我寻思去公社请人来修修。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刘德昌越说越来气,大拳头哐哐砸着炕边的柜桌。 “人家说我有个倒卖国家机密的好女婿,贬损了我一顿,根本不肯来!我求爷爷告奶奶,人家就是不肯来修!” 说着,又赤红着眼盯着耿直的二儿子:“我早几年就说过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现在他又做出这种事儿,这是卖国!是汉奸!是要下大狱,活该吃花生米的!” “你还敢跟这种人来往,我老刘家祖祖辈辈正经人家,丢不起这个人!” “你去!把兔子给他还回去!谁知道是不是用黑钱买的!你胆敢再替他说一句话,我就打断你的狗腿!就当我刘德昌没你这个儿子!” 盛怒之下的刘德昌青筋暴涨。 俩儿子谁也不敢顶嘴,都缩着脖子站在地上挨训。 待老爹骂完了,俩人才满口答应着从主屋出来。 大哥叹了口气,拍了拍老二的肩膀,沉声道:“你也别怪爹。晚上在公社那边,爹吃了好大一通排揎,心里本就窝火。结果一回家,又听娘说你跟那边走动,搁谁也压不住火。” 刘忠民有些郁闷:“我知道爹生气。但我还是觉得那小子本质不坏……” 刘忠国朝主屋瞅了瞅,压低声音:“小声点,别被爹听到,不然又该抽你了。” 叹了口气,接着道,“你还是听爹的,天一亮就把兔子给他还回去吧。” 刘忠民悻悻地回屋,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 第二天一大早。 刘忠民提起笼子去还兔子。 赵瑞刚才起床准备做早饭,就见二舅哥登门了。 听完刘忠民的讲述,他一边煎着杂粮饼一边问道:“二哥也相信,我是在倒卖国家机密?” 刘忠民挠了挠后脑勺:“我信不信有啥用,关键是看爹信不信啊。” 赵瑞刚浅浅叹了口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有些事情,光用嘴解释也没用。 这也是昨晚,不想让刘德昌知道是他送的兔子的原因。 他就猜到,依老丈人那个倔脾气,肯定不会收兔子的。 要想解开这么多年的疙瘩,还是得从根本上改变老丈人对自己的看法才行。 赵瑞刚想了想,问:“刚刚你说,村里工厂的车床坏了?” 第47章 六猴子一反常态 刘忠民点头:“是。爹和大哥昨天去请人修,人家不肯来。要不然,爹也不会发那么大火。” 赵瑞刚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修个车床,很难?” 村里的那个工厂,赵瑞刚还记得,属于瓦窑大队的集体企业。 说是企业,都有点不恰当。 其实就是一个小作坊。 在村东头的空地上盖了两间大屋,里面安了两台车床。 加工一些简单零件。 这个小作坊就由刘德昌管理着。 现在加上他和老大,总共也就四五个干活的。 以前靠着鞍阳钢厂分配下来的一些简单任务,也算红火过一阵子。 而现在,只能勉强维持。 那两台车床,赵瑞刚记得型号似乎是c620。 仿制大毛的设备,结构简单,皮实耐用。 轻易不会坏,就算坏了也容易修。 所以,赵瑞刚才觉得疑惑,修个车床很难吗? 这话,却听得刘忠民直瞪眼:“说的什么风凉话,信不信我揍你?” 赵瑞刚知道,刘忠民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铲出锅里的最后一张饼,道:“一会儿带我去看看。” 刘忠民不以为意:“带你去看有啥用?万一被我爹发现,腿给你打断。那车床可是他的宝贝疙瘩!但凡外人靠近三米,他眉毛就立起来了。” 赵瑞刚一想到老丈人横眉冷对的样子,便也不再说什么。 刘彩云带着小铃铛洗漱完毕,赵瑞刚正好把早餐端上桌。 黄澄澄的小米粥。 煎得金黄的杂粮饼。 还有一小碟子腌咸菜疙瘩。 赵瑞刚招呼刘忠民一起吃早饭。 刘忠民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却摆摆手:“算了,爹要是知道了,又该骂我了。我先回去了。” 刘彩云也没强留自家二哥。 待刘忠民走后,才对赵瑞刚道:“你别恼,我爹娘早晚会想通的。” 赵瑞刚点点头:“没事,慢慢来,我不急。” 饭后,刘彩云带着铃铛去上工。 赵瑞刚把屋里屋外打扫一遍。 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海棠树下,开始翻译文件。 两份原稿。 一份是大毛国一款设备的使用说明书。 另一份是介绍淬火工艺的书。 其实,以赵瑞刚的水准。 抛开原稿,他自己来编写,会更好。 毕竟,他脑子里所掌握的可是几十年后的先进技术。 放眼现在的全世界,都很能打。 但,那样做的话,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目前,他仅仅是个编外的翻译,要尊重原稿。 当然。 如果遇到某些明显有纰漏的地方,赵瑞刚也会进行修正。 这些纰漏,有的来自当代技术的局限性。 有的确是人为的技术陷阱。 事实上,从华夏决定发展重工业开始,来自各方的围追堵截就没断过。 如同战争一般,除了不见硝烟,各种阴谋算计从不缺少。 外文技术资料,更是重灾区。 眼前这本淬火工艺书,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 他细细看了几页,便从中发现了隐藏的错误导向。 看着这本保存十分完好的技术资料,再联想到两年前大毛撤离时,分毫必毁的态度。 赵瑞刚自然能看透其中的缘由。 这本书,大概率不是被己方偷偷保存下来的,而是大毛方故意留下的。 现实往往很残酷! 一个隐藏的技术陷阱,很可能会把一代研究人员的心血全部葬送掉。 不同于当下多数技术人员,赵瑞刚对这些血淋淋的现实,看得更为透彻。 所以,赚钱固然是他的首要目的。 但若能为技术发展做一些贡献,也当仁不让。 翻译了半晌,赵瑞刚觉得有些疲累,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身体。 突然觉得今天有些奇怪。 六猴子一直没来。 按照计划,昨晚六猴子单独行动,多多少少也会卖出去几样。 今天上午应该会来分账。 可现在,已经过去小半天了,还没见到他的身影。 赵瑞刚还真有几分不习惯。 不过也没太在意,甩甩手腕,继续坐下来翻译。 临近中午,六猴子终于到了。 却一改往日的跳脱,今天显得有些沉闷。 赵瑞刚收拾好翻译文稿,招呼六猴子坐下。 昨晚卖出去了从朱老五家搜罗来的几根轴和其他家的一些散件。 除去本金外,盈利高达四十八块五毛钱。 一分账,赵瑞刚收二十九块钱。 剩下的十九块五毛钱都进了六猴子的口袋。 要是往常分账时候。 六猴子早就乐得大嘴咧到耳朵根了。 今天却一反常态,耷拉着眉眼噘着嘴。 有些萎靡,还有些愤愤。 “这是怎么了?”赵瑞刚好心问道。 六猴子看着赵瑞刚,欲言又止。 赵瑞刚隐约猜到些什么,停下手上收钱的动作,道:“有什么就说。” 六猴子面色不虞:“我听到一些谣言。说你……说你又在倒卖公家技术,谋取私利!” “哦?谁说的?” 六猴子摇摇头:“还不知道。” 赵瑞刚问:“那你从哪儿听到的?” 六猴子愤愤道:“昨晚在黑市,我卖完货准备回来时候,听到远处有人小声嘀咕,偷听了会儿才知道是在说你。我本来想上去理论的,但听他们人多,我没敢……今天在村子里,又听到有人提起。还把这事儿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赵瑞刚面色有些阴沉,低头沉思。 不知在想什么。 六猴子有些急道:“瑞哥,你怎么都不急啊?” 赵瑞刚轻笑一声:“急有什么用。听我说,这几天,你多留意朱老五和老蔫巴他们几个。要是有什么消息,就跟我说。” 六猴子凑近几分道:“难道是他们造谣?” 赵瑞刚道:“不确定,只是怀疑。” 六猴子离开后,赵瑞刚也立即出门。 准备去大队部接刘彩云。 他担心,这种谣言一起,会影响到刘彩云。 毕竟,这个时代的农村人鲜少有新鲜事。 一旦有点谣言的苗头,很快就会被当做谈资,在村里迅速传遍。 不料,赵瑞刚才出大门。 就见刘彩云抱着小铃铛,匆匆回来。 赵瑞刚迎上去,伸手接过小铃铛。 不等他说话,就听刘彩云抢先问道:“你没事儿吧?” 赵瑞刚一愣。 第48章 兔肉配酒 刘彩云擦擦额头细密的汗珠,四处看了看,挽起赵瑞刚的胳膊道:“走,先回家再说。” 回到家里,关上大门。 刘彩云让小铃铛自己在院子里玩儿。 小铃铛却嘟着小嘴:“不嘛,铛铛想爸爸,要爸爸陪着玩儿!” 刘彩云顿时严厉道:“别捣乱!爸爸妈妈有正事!” 小铃铛一愣,立马委屈地嘟起小嘴来。 赵瑞刚忙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宝儿乖,爸爸妈妈给你做好吃的。你先到院子里玩儿一会儿,菜园子里有只兔子,你去给它喂些小草。” 小铃铛一听有兔子,立马从爸爸身上下来,迈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出去看兔子了。 刘彩云这才紧张道:“我在大队部听到很多风言风语,说你又倒卖机密文件。传得有鼻子有眼。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故意造谣抹黑!你听说没有?” 赵瑞刚拉她坐在炕上稳定情绪,摇头道:“我上午没出门,一直忙着翻译稿件。” 刘彩云抚了抚胸口,有些放心了:“那就好。” 赵瑞刚不解:“这怎么好了?” 刘彩云犹豫了片刻,道:“他们有些话,说的着实难听。我怕你听了会忍不住。一旦跟他们起了冲突,就更糟糕了。所以一下工,我就着急回家,想先稳住你。” 赵瑞刚认真看着刘彩云:“你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刘彩云有些气愤,道:“你毕竟不是农村人,有些事,你不太懂!最近看咱家日子有起色,估计有人眼红了!一旦生了忌妒,什么脏话丑话说不出来,谁还去分个真假!多少好人的名声,都是被那些乌七八糟的谣言给败坏了!” 赵瑞刚的关注点,却不在谣言上。 而是刘彩云的态度。 他问道:“你就完全信任我?一点不怀疑?” 刘彩云看到赵瑞刚炙热的眼神,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烫。 但还是认真回道:“如果是前段时间的你,我肯定会有所怀疑。” “但经过了这段时间,我能看到你为咱们家做出的改变。我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你呢。” 听到这话。 赵瑞刚松了口气。 心中,甚至有些喜悦。 这么多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赵瑞刚激动地一把将刘彩云揽进怀里,紧紧箍住她的肩膀。 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刘彩云脸色倏得一下红到了耳根后。 忙挣脱出来,朝赵瑞刚捶了几下。 “都这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赵瑞刚却反手拉住刘彩云的手:“只要你信我就行,管别人怎么说呢,我不在乎。” 刘彩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这人,突然说这种话!” 赵瑞刚道:“其实我大概也能猜到是谁在抹黑。无非是朱老五,老蔫巴他们几个。” 刘彩云问:“这么肯定?” 赵瑞刚轻哼一声:“我从他们手里买了货,转手一卖就赚钱。这事儿他们迟早会反应过来。一旦反应过来,就会觉得是我诓骗了他们,肯定会找机会报复的。” 刘彩云闻言,腾一下站了起来,气呼呼道:“竟然这么无耻!我,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 一瞬间,赵瑞刚恍惚在自家媳妇身上看到了老丈人的影子。 结婚好几年,他竟然没发现自己媳妇也像个炮仗,一点就着。 赵瑞刚伸手拉住她。 把刘彩云扯回到炕边坐下:“你找他们,他们也不会承认啊,搞不好还反咬你一口。到最后,就变成了口水官司,更说不清了。” 见媳妇还是愤慨的模样,赵瑞刚又道:“放心,这种脏水持续不了太久。与其生气上火,还不如泰然处之。那些难听的话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装聋作哑,就当没听到。你好好歇会儿,我这就做饭。” 见赵瑞刚,像没事儿人一样,去做饭。 刘彩云一愣。 赶回来是想稳住他的,现在怎么反过来,成他稳住自己? 中午吃过饭。 刘彩云仍然觉得愤懑,又觉得惴惴不安。 一方面,是气那些人信口污蔑。 之前赵瑞刚身上偷盗技术文件的官司,还没有彻底澄清,而今又被人扣上倒卖技术机密的帽子。 本就名声不好的赵瑞刚,现在被那些人一搞,名声岂不更差。 这让他一个大男人,以后怎么出门? 另一方面,又担心赵瑞刚无法洗脱冤屈。 背负这么多的骂名,她都替他觉得委屈。 但看赵瑞刚神态自若,仿佛这点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陪着铃铛。 一会儿逗兔子。 一会儿扒蚂蚁窝。 时不时还逗上几句。 小铃铛咯咯的笑声,充满了整个院子。 刘彩云坐在屋檐下晒着暖暖的太阳,看着他们父女俩嬉笑打闹。 只觉得赵瑞刚的沉稳,有一种神奇的感染力。 不知不觉间,自己也被感染的,逐渐安心下来。 当天下午,刘彩云上工后,赵瑞刚也立马出门。 被人造谣污蔑,他固然不怕,但不代表他不作为。 很快,赵瑞刚便来到了镇上的钢厂宿舍楼。 见到了自己的老领导郑怀城。 问候了几句,赵瑞刚便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老领导,上次跟您提过的事儿,怎么样了?”赵瑞刚问道。 郑怀城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你放心,这事儿我已经提上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正式文字通报。” 赵瑞刚想了想,道:“我有个请求。” 郑怀城问:“啥?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尽量满足。” 赵瑞刚道:“张贴一份正式通报到瓦窑村。” 郑怀城自然明白赵瑞刚的用意,笑道:“这事儿好办。到时候我亲自安排人去给你张贴。要不要再加点披红什么的?” 赵瑞刚道:“不用。通报就够了。”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赵瑞刚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便对郑怀城道:“老领导,我今天来,还是要邀请您去我家坐坐的。” 郑怀城摆手道:“不去了,忙。” 赵瑞刚道:“厂子都黄了,你忙个啥?” 郑怀城瞪眼:“这叫什么话!” 赵瑞刚颇有些无赖道:“我特意准备了一只兔子,纯野味,肥得很,打算请您尝尝。你要是不去,那多可惜。” 郑怀城生平最爱兔肉。 一听这话,立马馋了。 却没有立即点头。 而是用审视阶级敌人的目光,盯着赵瑞刚,问道:“除了吃兔肉,没别的事儿?我怎么觉得,这里还有事呢?” 赵瑞刚道:“老领导,您别这么想我呀!” 郑怀城哼了一声:“那就看在兔子的份儿上,去一趟吧!” 两人说着,就准备出发。 赵瑞刚伸着脖子,往柜缝里看。 嘴里嘀咕道:“兔肉配酒才是绝佳,可惜我家里只有肉,没有酒啊。” 郑怀城气不打一处来,知道他什么打算! 但想了想,有肉没酒,的确差点意思。 于是推开赵瑞刚,伸胳膊从柜缝里掏出一瓶二锅头。 塞到赵瑞刚手里。 骂道:“你请客,还要客人自备酒水!” 第49章 铃铛维护妈妈 就在赵瑞刚带着老领导,返回瓦窑村时。 瓦窑村生产队,正在村边一片农田里忙得热火朝天。 男人们翻土播种,女人们担水浇地。 刘彩云所在的编筐小组任务已经完成,被安排进生产一队干活。 四人一组,分配两垄地,合作着提水浇地。 其他组都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有说有笑。 只有刘彩云一个人孤零零,独自提一桶水,默默地浇着地。 “真晦气,跟她分到一组。” “咱们仨浇这一垄,让她一个人干那一垄。” “她家那口子犯这么大事儿,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抓进去了!” “可得离远点,免得连累了咱们。” “啧啧啧,倒卖国家文件,可是挨枪子儿的罪过!” ……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仍像是专门说给刘彩云听似的。 不堪入耳的声音一点点地灌进她的耳朵里。 还有各种或恶意,或嘲讽的目光落在身上。 刘彩云心里火气“噌”一下窜起来, 但看了看不远处在玩儿土的小铃铛,又咬了咬嘴唇,强忍着没出声。 不想在孩子面前与人起争执。 自家男人什么品性,自己清楚就行。 旁边田垄浇地的大江婶儿,却忍不下去。 像个被点燃的炮仗,“腾”地站直了身体。 叉着腰,手里还拿着葫芦瓢。 扯着嗓子就吼:“你们满嘴喷的什么粪!哪只眼睛看见彩云家男人做坏事了?” 几个嚼舌根的人不但没收敛,还翻了个白眼。 其中一个瘦高个儿阴阳怪气地回怼:“大江婶子,你可别被人蒙了。这事儿全公社都传开了。谁不知道啊。” 大江婶儿满脸通红,大步跨过几个田垄,手指几乎戳到对方鼻尖:“你再胡说八道试试!没影儿的事儿,在你们嘴里咋就成真的了!再乱传谣言,小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瘦高个儿被指得火冒三丈:“我说他家关你屁事!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旁边人立马帮腔:“就是!本来也不是我们先说的,大家伙儿都在传,你生气,找队长理论去啊!” 大江婶儿气得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又要上前。 争吵声瞬间引得周围干活儿社员们的注意。 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朝着这边指指点点。 刘彩云见大江婶儿替自己出头,忙扔下水桶和葫芦瓢,几步跑过来拦住她。 “婶儿你别生气,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你的好意我心里明白。” 说着,又转过身去,目光冷冷扫过那几个人。 音量虽然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厉色: “愿不愿意跟我同组,是你们的自由。不愿意也没事,我可以自己干。” “但我家男人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现在一心为了我们这个家,做事都规规矩矩。” “你们要是再没根据地乱传污蔑,就别怪我不客气!” 不远处的小铃铛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回到刘彩云身边。 她虽然不懂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听得出是有人说爸爸坏话,惹妈妈生气了。 小小的人儿站在妈妈身边,张开双臂,小脸儿气得鼓囊囊的,像个炸毛的小鸡。 瞪着那几个人大声喊:“不许你们说我爸爸坏话!不准你们气我妈妈!我爸爸妈妈是好人,你们是坏人!哼,坏蛋!” 大江婶儿忍不住抱起小铃铛,赞道:“好闺女!” 转头又对刘彩云道:“有几分你小时候的气势!” 那几个人又低声哼唧几声。 瘦高个儿讥笑着对小铃铛道:“你那爹才不是什么好人!他马上就要被关监狱里去了!” 小铃铛撇撇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才要被关起来!你才坏!” 刘彩云心疼地一把把她抱了过来。 对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孩子说这种话,刘彩云纵然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了。 心里三分委屈七分气恼,恨不得冲上去就撕烂她们的嘴。 就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时,就听远处传来两声呼喊。 “彩云……铃铛……” 小铃铛听到声音,揉揉眼睛:“是爸爸!是爸爸!” 刘彩云循声望去。 果真见农田的小路上,赵瑞刚带着郑怀城一起朝这边走来。 一边走,还一边朝自己欢快地挥着胳膊。 刘彩云瞬间就觉得心安很多。 赵瑞刚带着郑怀城朝这边走来,田间里干活儿的社员们自然都看到了。 原本嘀嘀咕咕的声音全都消失了,都安静地看着他们。 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样子。 待赵瑞刚走近了,小铃铛早已破涕为笑,伸着胳膊朝赵瑞刚喊:“爸爸,爸爸!” 赵瑞刚接过小铃铛,对刘彩云道:“彩云,快看是谁来了。这是我原来的老领导,现在鞍阳钢厂的技术主任,郑怀城!” 刘彩云纳闷,郑怀城是他们俩的牵线人,她怎能不认识? 但还是依言笑着招呼:“领导好!” 郑怀城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赵瑞刚又转头对小铃铛道:“宝儿,快叫郑爷爷。” 小铃铛十分乖巧地喊了一声“郑爷爷”。 一听到小女孩甜丝丝的声音,郑怀城立即眉开眼笑。 在自己外衣口袋里摸来摸去,摸出了一毛钱,立马塞给小铃铛:“小妮子,给你买糖吃!” 刘彩云立即劝阻:“领导,这怎么好意思!” 郑怀城一瞪眼:“又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 赵瑞刚笑着拉住刘彩云:“你就依领导的吧。” 周围的社员们目睹这一幕,都惊掉了下巴。 郑怀城是原来鞍阳钢厂的领导。 有学问,懂技术。 德高望重。 据说,县长曾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 而在瓦窑大队,郑怀城的威望更大。 因为,钢厂红火时期外招临时工人,郑怀城有意帮扶瓦窑大队,会优先从瓦窑大队选人。 刘德昌主管的那个小机械作坊,也是郑怀城一手促成的。 这在当年,可是件大事。 可以说瓦窑大队,没有人对郑怀城的名字陌生。 但大多数人,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谁也没想到,今天郑怀城突然出现。 而且跟赵瑞刚一家三口,那么亲切。 第50章 一座宝库 看到赵瑞刚一家三口,与郑怀城亲切地打招呼。 社员们都安静下来。 大江婶子默默后退了几步。 原本争吵的几人,也都缩了缩脖子。 生产队长刘永才,闻讯赶来。 老远就伸出双手,弓着腰上前:“没想到郑领导大驾光临!稀客稀客!是有什么公事吗?” 郑怀城客气地同他握了握手,笑道:“今天是来小赵家做客的,没什么公事。” 赵瑞刚当即道:“大伯,家里来客,彩云又要请假了。” 刘永才看了看郑怀城,又看了看赵瑞刚。 似乎看出了几分味道。 欣然同意了:“郑领导大老远来一趟,要好好招待。彩云你就回去吧,活儿我会安排别人,记住,一定要把领导招待好!” 赵瑞刚和刘彩云道过谢,便陪着郑怀城一起离开了。 几人远去后,社员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不是说赵瑞刚倒卖机密文件吗?郑领导咋还会去他家做客?” “你是不是傻,这么大领导都不避嫌,倒卖文件的事儿肯定是造谣呗!” “可是有人看到他在黑市卖文件,传得有鼻子有眼!” “哎,郑领导会不会也……” “呸,怎么可能!郑领导什么身份什么人品?” 刘永才见社员们越说越离谱。 大声喝道:“赶紧干活儿!别乱嚼舌头!” 望着赵瑞刚几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暗暗感慨:这赵瑞刚,倒是有招! 三大一小,一行人回到家中。 推门走进院子,郑怀城环视了一圈。 收拾平整的菜园子,干净的秸秆篱笆。 新砌的红土坯墙,墙根下还有个规规整整的鸡窝。 忍不住夸道:“不错,院子收拾得挺立整!再养上几只鸡,这小院儿就完美了!” 刘彩云进屋准备烧火焖饭。 小铃铛坐在灶前学着拉风箱。 赵瑞刚在院子里收拾兔子。 郑怀城拿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一边和赵瑞刚闲聊,一边指导他收拾兔子。 “那兔子皮可别弄破了!” “那可是好东西,回头给你家媳妇和妮子做双手套子,暖和着呢。” “这个位置要小心,得处理干净,不然吃肉时候有味儿。” “……” 赵瑞刚笑着一一答应。 待兔肉收拾干净,郑怀城来了兴致。 说焖兔肉他擅长,要亲自动手。 傍晚时分,一切准备就绪。 有些破旧的小木桌上摆放着几小碗杂粮饭,一大盆红焖兔肉,一小盘醋溜白菜。 赵瑞刚找了两个干净的杯子倒上酒。 郑怀城和赵瑞刚坐好后,刘彩云笑道:“我先带铃铛回屋,你陪郑领导好好吃。” 小铃铛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红艳艳的肉,就被刘彩云抱了起来。 郑怀城立即阻拦道:“诶,带孩子一起吃吧。” 赵瑞刚也道:“老领导也不是外人,一起吧。” 刘彩云却立即嗔怪赵瑞刚不懂规矩:“郑领导是贵客,你先陪领导好好喝点。等你们吃完了,我再带铃铛吃。” “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郑怀城起身,从刘彩云怀里抱过小铃铛:“来妮子,坐爷爷旁边,爷爷给你夹个兔腿吃!” 赵瑞刚也顺势拉过刘彩云,坐在自己边上:“老领导说得对,咱们不讲究那些破规矩。” 刘彩云见状,也不好再坚持,只得坐了下来。 小铃铛抱着根兔子腿,啃得满脸是油。 还不忘吹捧郑怀城:“郑爷爷做的肉肉最好吃了!比爸爸做的还好吃!” 砸吧砸吧嘴,又道:“铛铛喜欢爷爷来!” 郑怀城乐得合不上嘴:“哎呀不得了不得了,小赵,你家这妮子的小嘴儿抹了蜜了!” 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吃到最后,酒足饭饱。 郑怀城捏着酒杯,问:“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有些实话,是不是该说了?” 赵瑞刚笑道:“什么实话?” 郑怀城哼了一声:“真拿我当老糊涂?今天找我来,难道就为了请我吃个兔子? 赵瑞刚也不隐瞒,直说了村里的谣言,坦言是想拉老领导当个背景。 郑怀城板着脸,听他说完。 突然笑了一下! “你小子,真是成熟了。以前遇到这种事,只会怼天怼地。现在都会用阴谋诡计了!” 赵瑞刚摆手道:“这个词儿用得不恰当啊,老领导。” 郑怀城眼皮一抬:“怎么,我说的不对?” 这一刻,赵瑞刚感觉到,郑怀城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没了之前作为前辈的温和。 取而代之的是,作为上位者的凌厉。 赵瑞刚心思电转,瞬间明白了。 郑怀城肯答应来家里吃饭,绝不是因为兔肉。 他也有他的用意。 “彩云,铃铛吃完了,你带她去院子玩一会儿,我和老领导有话要说。”赵瑞刚当即对刘彩云说道。 而刘彩云也是一点就透,当即带着小铃铛出去了。 郑怀城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沉吟片刻才开口。 “我听说,最近鞍阳钢厂周边的黑市里,出现了一个财神爷。这事儿你听过吗?” “听说过。” “知道他的身份?” “知道,就是我。” “好你个赵瑞刚,瞒都不瞒,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承认?” 郑怀城脸上,有了几分愠色。 “瞒不住。老领导能来家吃饭,又主动提起这个话题,那就说明您已经知道了。” 赵瑞刚的表情依旧十分坦然。 而赵瑞刚的这份坦然,让郑怀城本已准备好的训斥,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总觉得,眼前这个曾经的下属兼徒弟,多了几分他看不透的成熟和城府。 顿了片刻,才道:“那,说说你的想法。” 赵瑞刚目光灼灼:“我的想法,鞍阳钢厂是一座宝库。” 听到这简单的一句话,郑怀城心中猛然一惊! 不过,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灌了一口酒,应付道:“一片废墟而已,哪儿来的宝库?” 赵瑞刚却笑道:“废墟只是表面现象。占地上千亩的钢铁工业,岂是大毛子随便靠拆卸和破坏就能彻底抹平的?” “隐藏在废墟之下,还有数不清的精密零件,数以万计的高端设备,和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技术资料。” “它们,或许被掩埋在坍塌的厂房下,或许被藏匿于地下实验室里,又或许被隐藏在哪个社员的家中。但都在等着发掘者的出现,令他们重见天日。” “国内工业的基础有多薄弱,发展得有多艰难,老领导比我清楚,我也不多说。” “我想说,如果把这样一座宝库,简单地当废墟对待,而无法意识到其真正的价值,那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郑怀城有些坐不住了。 第51章 郑怀城的震惊 郑怀城有些坐不住了。 被赵瑞刚的这番话,震惊得无以复加。 就在一年前,郑怀城被部委级领导秘密约谈。 所谈内容,与赵瑞刚今日的话,如出一辙! 而事实上,郑怀城这样一位总工级别人物。 之所以在钢厂已经荒废的情况下,仍然坚守在这边,也正是这个原因。 有许多技术上的尖端难题,需要在这片废墟中,慢慢寻找答案。 被部委领导约谈初期,郑怀城还满腹抱怨。 他认为,这是对自己时间和精力的浪费。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郑怀城渐渐意识到,部位领导的决断有多英明。 废弃的鞍阳钢厂,的确是一座隐形宝库! 而此时,这个观点,竟然被赵瑞刚这样一个早已背负骂名,排除在钢厂技术人员之外的毛小子,分毫不差地说出来。 郑怀城如何不震惊? “赵瑞刚啊赵瑞刚,你小子还真是……” 郑怀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当即又提杯喝了一口。 赵瑞刚陪了一口酒,接着说道: “一座宝库,就这样摆在面前,如何挖掘里面有价值的东西,是个难题。” “毕竟,它太大!” “而且又涉及方方面面。” “恐怕把工业系统里一半的人手抽调过来,才勉强够用。但这显然不切实际,工业系统的人现在应该忙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呢!” 说到这里,赵瑞刚笑了一下,看向郑怀城。 “官方人手不够用,那就只能利用民间人手了。” “所以鞍阳钢厂里面的黑市,如此被纵容,也正是因此吧。” 郑怀城强行压住心中波澜,伸手指着赵瑞刚:“所以你小子看中这里面的机会,想大赚一笔?” 赵瑞刚点点头,不否认。 郑怀城不说话了。 还能说什么? 本打算以老领导兼前辈的身份,拿捏一下赵瑞刚。 可这小子呢,看得比自己还透彻,还长远。 那话说的,简直一针见血。 就比如对黑市的见解,已经完全不是黑市里面普通倒卖者的层面了。 甚至。 郑怀城开始萌生一种预感。 自己被上头强行摊派的某些任务,赵瑞刚或许能帮上忙。 但这个想法,郑怀城并不想马上提出来。 为啥? 自己一个当领导的,本来想借机拿捏一下徒弟。 结果不仅见识上比不上徒弟,反而还要找徒弟帮忙。 脸。 往哪放? 所以这顿饭的最后几杯酒,郑怀城喝得有些郁闷。 也不闲聊了,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回去。 赵瑞刚当然不放心郑怀城一个人晕乎乎地离开,便陪同着将其送回。 经过院子时,刘彩云一眼就看出郑怀城的脸色不对劲儿。 但看到赵瑞刚的眼色后,便忍住没有多问。 这一顿晚饭,赵瑞刚和郑怀城的谈话内容,外界无从知晓。 但这顿饭的本身,却给瓦窑村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毕竟,郑怀城什么人物? 那是县里领导见了,都要尊称一句“郑领导”的人物。 如果赵瑞刚果真涉嫌倒卖机密文件,郑领导还会去他家做客? 这么不避嫌? 盛传的赵瑞刚倒卖资料的言论就这么被压制了下来。 当然,要说造谣被完全遏制,也不现实。 毕竟,郑怀城的身份特殊,当年还是赵瑞刚的领导和师傅。 现在就形成一种微妙的情形。 当着刘彩云的面,没人再敢说三道四。 但私底下,还有很多人暗暗揣测。 而接下来几天,瓦窑村里忐忑不安的,并不是舆论中心的赵瑞刚一家人。 反倒是朱老五和老蔫巴几个人。 原本,从赵瑞刚身上赚了一笔,他们心情挺好。 但人都有嫉妒心理,都会得寸进尺。 眼看着赵瑞刚家里吃米吃肉,自家还在煮野菜,几个人心里自然不平衡起来。 悄悄跟梢了两天六猴子,他们才发现,原来赵瑞刚和六猴子一倒手,竟然是十倍的利润。 这怎能让人不眼红? 你赵瑞刚能赚大钱,我们凭啥不行? 你又不比我们多鼻子多眼的。 所以,他们决定跨过赵瑞刚,直接找他背后的“上峰”交易。 结果,他们转悠好几天,愣是没查出他背后的上峰是谁。 而他们手里的零件,更是无人问津。 就算他们越过六猴子,直接围堵了六猴子接触过的买家。 但人家看完货后,却是嗤之以鼻,对他们的开价根本不理。 没人是傻子。 而像朱老五他们这种混迹多年的倒爷,更是个个比猴子还精。 慢慢的,他们开始回过味来。 忍不住狠拍大腿,自己怕是被赵瑞刚给耍了。 手里的好东西,都被他拿走了。 自家剩下的都是些普通货色,卖不上价格。 这下,心理更不平衡了。 甚至想上门讨个说法。 但一想到倒卖零件这种事,毕竟见不得光,万一真闹大了,双方都没好处。 这种心态的加持下,朱老五这几个人,便暗戳戳地散播了谣言,看着社员们诋毁赵瑞刚的名声,并乐此不疲。 三天后的一个中午。 瓦窑村,被打破了平静。 一辆北京212吉普车蜿蜒的土路驶进瓦窑村。 宽大厚实的轮胎,稳稳地碾压过地上的泥土与石。 溅起一路尘土飞扬。 正是下工的时候,收工的社员们不由地追随这辆有些破旧的吉普车。 在这个自行车都是稀罕物件的年代,汽车就更是稀有了。 吉普车一直开到瓦窑村大队部的公告栏处才停下。 扬起的尘土许久才慢慢落下。 车门“吱呀”一声打开,走下来两个穿着蓝色工装的青年。 手里还握着一卷告示。 那两位青年走上前,先是清理公告栏上的灰尘,然后把手里的告示张贴了上去。 社员们好奇,纷纷围了上去。 有识字的社员主动大声念出来: 关于下乡青年赵瑞刚同志相关不实传言的公告声明 近期,原我厂职工赵瑞刚同志被无端传言涉嫌盗窃钢厂机密技术文件。 此不实言论在厂内及周边地区传播,给赵瑞刚同志个人声誉造成不良影响。 经厂保卫部门联合相关单位深入调查核实,现已查明该传言毫无事实依据,纯属恶意造谣。 赵瑞刚同志自入职我厂以来,一直秉持勤恳敬业、忠诚负责的工作态度。 在其工作岗位上,为我厂技术革新与生产发展作出积极贡献。 此次事件,是对赵瑞刚同志个人的极大伤害,也是对我厂职工队伍团结稳定的破坏。 在此,我厂郑重声明:赵瑞刚同志不存在任何盗窃鞍阳钢厂机密技术文件的行为。 我厂坚决维护职工合法权益,对恶意造谣、传播不实信息的行为予以严厉谴责。 各部门要杜绝此类不实传言滋生,营造风清气正的工作环境。 特此公告! 鞍阳钢厂宣传部\/保卫部 下面还盖着鲜红醒目的印章。 第52章 教训朱老五,粮食堆成山 围观的人们立马沸腾了。 如开锅的粥一般,互相交流起来。 “这公告是啥意思?” “这一年多的传言是假的?” “彩云家男人没有偷机密文件啊。” “那岂不是说,所有人都误会人家赵瑞刚了?” “我就说嘛,人家赵知青京城来的,咋可能做那种事么。” “诶,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闻讯赶来的刘永才,扒开人群挤了进去。 先是伸手握住其中一位年龄较大的青年,紧张地问道:“同志你好,我是瓦窑生产大队队长刘永才。请问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我们大队没收到干部下乡调查的通知啊。” 那青年笑呵呵道:“队长同志你好。我们不是干部下乡。我们是鞍阳钢厂宣传部干事,遵我厂领导要求,前来瓦窑村张贴告示。” 刘永才微微一愣。 这才转过头看到大大的告示纸。 默默念了一遍,顿时喜笑颜开。 “哎呀,好事儿好事儿。这不仅是钢厂的好事,也是我们瓦窑大队的好事,更是赵知青的好事。辛苦两位领导了!请到大队部吃顿便饭吧!” 两位干事却摆摆手:“公干不宜出来太久。我们任务完成了,该回去了。” 说完,不顾刘永才的挽留,便上了吉普车。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吉普车轰隆绝尘而去。 只留社员们,还围在公告栏处叽叽喳喳。 朱老五也混在人群中,脸色有些发黑。 认字不多,听了大概。 便挤出人群,扭头就想走。 嘭! 可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迈步,就觉得眼前一黑,脑袋撞在一堵结实的肉墙上,险些没摔倒。 抬头看,才看清是刘彩云的二哥,刘忠民。 “朱老五,哪儿去啊?”刘忠民瓮声瓮气道。 “家去!” 朱老五揉着撞疼的额头没好气道,想从刘忠民侧面绕过去。 “先别急着回家,跟我去见个人。”刘忠民嘴角一笑。 “见谁?我不去,我要回家吃饭。” 朱老五心里有鬼,但他哪里挣得开猛张飞的大手。 “走吧走吧,到了就知道了。” 刘忠民不由分说,拎起他的后衣领,半强迫地推着他往前走。 不多会儿,朱老五就被刘忠民钳制着带到了一片矮墙后面。 这儿是一片废弃的房屋,鲜少有人经过。 赵瑞刚正坐在矮墙上好整以暇地等着。 刘忠民猛地往前一推朱老五。 朱老五踉跄两步就到了赵瑞刚面前。 “你们……” 朱老五有些羞恼。 刘忠民双手抱在胸前,大马金刀地往后一站:“朱老五,你自己老实交代。” 朱老五面色一僵,神色很不自然:“交代?要我交代什么?” 刘忠民声音如洪钟一般:“你为啥到处编排赵瑞刚倒卖文件?” 朱老五身子抖了抖,偷瞄了眼赵瑞刚,嗫嚅道:“跟……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瑞刚似笑非笑:“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朱老五一看赵瑞刚的表情,就知道他怕是早已摸清了这事儿。 也就不再掩饰。 当即梗了梗脖子,怒气冲冲道:“好,我承认!我是传过你的谣言!那还不是因为你做事儿太损!” “你从我们手里搜刮好货,转手就卖大价钱!” “分明是在坑我们!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赵瑞刚看笑话似的看着他:“不服?有本事,你可以自己去卖零件!” 朱老五登时说不出话了。 他不是没试过,而是真不行。 黑市上卖出去的价格,比赵瑞刚给他的还要低。 赵瑞刚当即点破他的心思:“既不满我给你们的价格,眼红我获利,自己又不行。呵呵。” 一句“呵呵”,极具讽刺意味。 朱老五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无话可说。 刘忠民把手指头握得咔咔作响:“嘿嘿,既然知道是自己做错了,那就请你帮个忙吧。” 朱老五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两步:“帮什么忙?” 刘忠民扭了扭脖子:“别怕,我这人很讲理。只是想在你身上挂点彩,好让别人都知道造谣的后果,免得以后再发生这事儿!” 十分钟后,朱老五终于连滚带爬地逃离矮墙。 两个眼圈乌黑得吓人,鼻子下还流着鲜血,胳膊上一片乌青。 赵瑞刚和刘忠民随后走出来。 赵瑞刚啧啧两声:“二哥,你下手有点重。” 刘忠民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少来!你叫我过来,不就是想揍他一顿嘛。” 赵瑞刚笑道:“教训他只是捎带的。还有正事呢。” “啥正事儿?” “跟我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赵瑞刚带着刘忠民,去镇上的鞍阳钢厂办事处见郑怀城。 上次谈到放弃回京名额的条件,就提到补发补助粮。 在鞍阳钢厂荒废之前,效益一直不错,职工的待遇相当优待。 按照赵瑞刚当时的职位,一个月除固定工资外,还可以领取补助公粮四十斤。 来家做客时,郑怀城就告诉了赵瑞刚,一旦看到贴公告,就可以来找他领补发的粮食了。 郑怀城还使了把劲儿,帮他申请到一笔补贴款,整整一百二十元。 钱还是其次,主要是粮食。 因为他知道,由于去年灾害,县里储粮并不多。 整整一年的补助粮,共四百八十斤,粗粮细粮各两百四十斤。 满满六麻袋的粮食。 堆在地上看起来十分壮观。 当时赵瑞刚还要求安排一份工作。 但郑怀城表示还没办下来。 毕竟现在的钢厂颓势尽显,很难再有合适的职位来安排。 对此,赵瑞刚也满不在乎。 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真安排了工作,他也未必稀罕。 赵瑞刚借了一辆手推大板车。 与刘忠民合力往回运粮食。 车上六大麻袋粮食堆的像座小山,把车压得“吱呀吱呀”直叫唤。 刘忠民推得满脸通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却丝毫不觉疲惫。 看起来比赵瑞刚还兴奋。 俩人刚进瓦窑村,就又引起不小的轰动。 在这个时节拿出这么多粮食,着实罕见! 毕竟去年秋收后,瓦窑大队的人头粮也才每人三百多斤。 还是七分粗粮三分细粮。 几乎人人都要勒紧裤腰带才勉强够吃。 而赵瑞刚一家仅仅三口人,现在运回来这么一大车的粮食,都能过个丰年了! 刘忠民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性子。 一路上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一边推车一边大声喊:“社员们,老少爷们!都来看看!这是公家给个我妹夫的补偿!大队部的告示都看了吧?以后谁再敢造谣,我饶不了他!” 赵瑞刚抿着嘴推着车,也不拦着。 乐得让二舅哥这样炫耀显摆。 第53章 刘忠民推粮 两人推车,进了赵瑞刚家门。 刘忠民撸起袖子就开始卸车。 待卸到最后两袋时,赵瑞刚伸手拦住:“这两袋不用卸了,拉老宅去。” 刘忠民吃惊:“这么多粮食!” 赵瑞刚道:“上次的兔子就没收。这次的粮食,没有理由拒绝了吧?” 刘忠民嘿嘿一笑:“也好!” 家里吃了好久的粗粮就野菜,几个孩子吃的小脸都发黄了。 也不跟赵瑞刚客气,拉起大板车,就往自家赶。 路上,有同村的社员看到,问道:“老二,车上装的啥宝贝啊,瞧把你乐的。” 刘忠民得意得像只骄傲的公鸡,扯着嗓门道:“粮食!” 说着,还用力拍了拍麻袋。 那人惊讶,凑近了左右看看:“哪儿来这么多粮食?咱村没分粮啊!” 刘忠民得意洋洋道:“这不是之前我家妹夫被冤,现在平反了,公家给赔的粮食。太多,吃不完,就分我家两袋!” 这话说得就让人牙根发酸。 太多,吃不完? 那可是粮食啊! 是这个几乎人人都吃糠咽菜年代的粮食啊! 那人显然也知道了公告的内容。 现在满脸羡慕,咂了咂嘴,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赵知青可真够意思!这下你家可不用愁粮。” 刘忠民听了,笑得愈发灿烂。 一边推着车往前走,一边摇头晃脑道:“那可不!我妹夫之前是遭了小人算计。不过现在好了,好人有好报。咱这日子啊,指定越过越红火!” 待推到家门前,就见自家老爹刘德昌黑着脸蹲在大门口。 刘忠民踟蹰了片刻,一咬牙,上前道:“爹,这是彩云女婿孝敬您的粮食!” 老爹沉着脸道:“不许收,送回去!” 刘忠民原本兴奋的情绪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急眼道:“为啥?以前您瞧不上他,我还理解!但现在,公告都贴出来了,人家是被冤枉的!这粮食,也是最好的证明!” 刘德昌气得站起来跺脚:“我说不行就不行!送回去,否则,打断你的腿!” 刘忠民闭上嘴不再说话。 他不敢顶撞老爹,但又不甘心把粮食送回去。 老娘王秀娥听到动静,忙从家里出来。 对着刘德昌埋怨道:“天天不是打断这个腿,就是打断那个腿!你要是真有能耐,别让家里人挨饿啊!” 一向大男子主义的刘德昌,在家门口被婆娘落了面子。 登时竖起眉毛板起脸:“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家去!” 老娘王秀娥也不惯着:“他们仨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就没我说话的份儿了!我就说!” “彩云女婿以前那样,你看不上也就罢了。” “现在人家都改了,你还端着驴脾气,是什么道理?” “再说了,家里人多,粮食紧巴巴地不够吃。饿得小孙子们半夜直哭。” “彩云女婿好心给你送粮,为啥不要?” “别忘了,老二媳妇还大着肚子呢!” 王德昌气的烟锅子都要砸地上:“我还要脸!当初当着全村人的面断了关系,是随便说说?再饿,咱也不吃他的粮食!” 王秀娥气愤道:“你有要脸,你别吃!饿着!” 转身对着刘忠民一挥手,“老二,听我的,把粮食搬进来!” 刘忠民心中大喜,说了声“好嘞”,立即开始扛麻袋。 王德昌跺着脚骂道:“信不信腿给你打断!” 但有自家老娘撑腰,刘忠民才不理会老爹的威胁。 抡开膀子,两袋粮食一起甩上肩膀,同时扛进屋。 气得王德昌在门口不住大骂:“造反了!兔崽子真是造反了!” 转眼,到了傍晚。 一家人呵呵乐乐地吃过晚饭。 赵瑞刚把今天的事儿都跟刘彩云讲了一遍,又把新得的十二张大团结郑重其事地交给了她。 刘彩云感慨道:“厂里还了你清白,咱们的日子总算是好起来了。”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道:“你是不知道。公告贴出来后,原来经常对我冷嘲热讽的那几个,一个个就都变了脸,笑得有点瘆人,还抢着帮我提水。” 赵瑞刚道:“人都这样,你也不用太理会,咱把自己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刘彩云嘴角上扬,轻轻“嗯”了一声。 转瞬又想到自己爹娘,叹了口气道:“希望经历了这次事,爹能理解咱们。” 赵瑞刚也清楚,跟老宅的关系一直是自家媳妇的一大心事。 他安抚地揽过妻子的肩膀:“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解开咱们跟老宅的疙瘩的。” 刘彩云心里一暖。 头刚要顺势靠在赵瑞刚的肩膀上。 小铃铛突然从炕边滚过来,硬生生挤到两人中间,用手往外推赵瑞刚。 “爸爸羞羞!这么大了还要抱妈妈!铛铛是小孩儿,小孩儿才需要妈妈抱呢!” 刘彩云不免有些羞涩。 差点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个小崽子! 赵瑞刚抱起小铃铛,照她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佯装生气道:“臭宝儿!跟爸爸抢妈妈!” 父女俩玩闹了一会儿,小铃铛就开始打哈欠了。 刘彩云哄铃铛睡觉。 赵瑞刚看时间还早,便提了一桶水,借着微弱的月光给菜园子细细浇水。 菠菜已经长出了两厘米左右的嫩芽。 绿绿的十分可爱。 洋柿子也冒了尖尖。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间苗栽种了。 赵瑞刚直起身来,看着整个菜园子都笼罩一层淡淡的绿色之中。 只觉得心情大好。 忽然,微风吹过,一丝淡雅的香味袭来。 赵瑞刚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院里的两株海棠打了花苞。 还有几朵淡粉色的花已经急不可耐地盛开了。 今年的气温偏暖,连海棠花都较往年早开了一些时间。 月牙高悬,海棠花甚美。 这一刻,赵瑞刚突然产生一个冲动。 很想把刘彩云和小铃铛叫出来,一家人一起月下赏花。 浪漫一把。 他提着水桶噌噌噌跑进屋。 就看到,大炕上的小铃铛早已熟睡,小小的身体扭成一个麻花。 赵瑞刚宠溺地摇摇头,小孩子的睡姿果然千奇百怪。 他轻轻扯出被小铃铛压在身下的被子,给她重新盖好。 却不见刘彩云。 “这边。”刘彩云轻声喊他。 赵瑞刚寻声找,才看到。 刘彩云在西屋,手里还拿着一截短木头。 第54章 月下海棠 赵瑞刚好奇:“在干嘛?” 刘彩云轻声道:“我想把耗子洞堵上!” 这次带回来的粮食,放了小半袋在堂屋的粮缸里。 剩下的都堆在西屋地上。 确实容易招耗子。 毕竟,墙角就有几个耗子洞。 微弱的烛光摇曳着,照得西屋里忽明忽暗的。 赵瑞刚笑道:“这黑灯瞎火的,等白天再堵吧。” “堵不上耗子洞,我睡不踏实!” 听着刘彩云声音似乎不太对劲儿,赵瑞刚这才看到她的眼圈有些红。 “怎么了?”赵瑞刚纳闷。 明明吃饭时候还好好的。 而在赵瑞刚注视的目光下,刘彩云也不知究竟为何,就忽觉鼻头一酸。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下来。 竟然委屈地哭了。 “堵不上,我心急!” 赵瑞刚环视一周,就见墙角有个硕大的耗子洞。 参差不齐的木棍胡乱插在洞里。 洞没有完全堵住,反而墙皮被戳得塌了一片。 显得有些狼藉。 而刘彩云手里攥着一截木头,额头挂满细汗。 轻薄的刘海打成了缕,黏在额头上。 赵瑞刚陡然明白过来,一把将刘彩云搂进怀里。 不搂还好。 一搂过来,刘彩云瞬间哭得更厉害了。 肩膀不住地颤抖,呜咽道:“我以为,我可以的……” 赵瑞刚心里生疼,环着她的双臂更用力了。 “傻妮子!家里还有我呢!” “以前苦了你了,什么都要自己来,什么事都要自己扛。” “以后不会了!你有我,我就是你的依靠!” 刘彩云脸靠在赵瑞刚胸膛上,踏踏实实地感觉到了真实的依靠感。 以往的委屈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 在之前的两年里,她独自一人支撑着这个家。 屋子漏雨了她自己补,窗户破了她自己糊。 独自抚育小铃铛。 跟着生产队干农活挣工分。 还要忍受男人的酗酒和打骂。 她骨子里的刚强,支撑着她硬扛起这一切的苦难。 村里人都说她活得像个男人。 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她也有脆弱的时候,也有小女儿的一面,也想有个坚实的靠山。 而此刻,在被赵瑞刚紧紧环住的一刹那。 她终于倾倒出自己的委屈,狠狠地发泄出来。 赵瑞刚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胸膛。 大手在她后背轻轻安抚着。 “一切都过去了。” “放心,以后有我。” “家里事都有我,我就是你和铃铛的靠山。” 刘彩云的情绪慢慢被安抚下来,渐渐止住了哭声。 赵瑞刚安抚好刘彩云,便自己到院子里取来一块砌墙没用完的土坯,结结实实地压在耗子洞上。 拍了拍手道:“暂时先这样。等白天我再和点儿红土泥给它灌上,保准堵得死死的。” 刘彩云早已擦干了眼泪。 自己好久没在赵瑞刚面前有如此的小女儿态了。 看着赵瑞刚胸前湿润的一片,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瑞刚却起了兴致:“你闭上眼睛,我拉你去看个好东西。” 刘彩云有些不大适应这个调调,脸色有些为难,张口就想推拒。 赵瑞刚笑道:“相信我,有惊喜。” 刘彩云拗不过,只得闭了眼睛,任由他拉着走出屋子。 直到听赵瑞刚说“睁眼吧”,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便是海棠树。 此时月牙高悬,像一弯银钩。 月光清冷又柔和。 澄澈的空中,点点星子如碎钻闪烁。 微风轻拂,粉白花瓣在月色中轻颤。 刘彩云这几年忙于生计,早已忽略了这两株海棠。 此刻陡然间看到早开的小花,顿时觉得宁静又美好。 “我竟然才知道海棠花原来这么漂亮。” 刘彩云心生欢喜,忍不住叹道。 刘彩云在看花。 赵瑞刚在看刘彩云。 月牙,星子,花树,美人。 虽然只是在破旧的农家小院,但赵瑞刚还是觉得这是一幅美轮美奂的画面。 他笑道:“你更漂亮。” 就这样,过了许久。 一阵风吹过,刘彩云缩了缩肩膀,有点冷。 赵瑞刚看了看夜色,道:“回屋吧。” 刘彩云摇头,难得有些任性:“不,还想再看一会儿。” 赵瑞刚揽住她的肩膀,与她并排站在树下。 安静了两分钟。 刘彩云突然调皮一笑:“有个事儿,你要不要猜一下?” 赵瑞刚问:“什么?” 刘彩云道:“你猜一下,咱们家现在一共有多少钱,多少票?” 赵瑞刚突然觉得脑后冒出三条黑线。 “这么温馨的时候,能不谈钱吗?” 刘彩云却坚持:“不,就是想让你猜!” 赵瑞刚想了想:“大概有一百五十块钱?十几张票?” 虽然,主要的钱和票都是赵瑞刚赚回来的。 但小金库在刘彩云手上。 赵瑞刚也记不住总数,只能说个大概。 刘彩云一拍掌,得意道:“错!箱子里一共是一百八十四块五毛七分钱。晚上铃铛还把郑领导给她的一毛钱也交了上来。现在一共一百八十四块六毛七分!各种票证一共二十七张!” 说完,嘴角再也压不住。 “咯咯咯”“嘿嘿嘿” 咧得老大,笑得很傻。 赵瑞刚看她一副陶醉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逗她道:“一数钱,你就乐成这样,也太财迷了。” 赵彩云抓住他的手,歪头道:“我就财迷,怎么了?家里有钱心里踏实。我可记得,你还要把我的箱子装满。现在还差一大截呢!” “哈哈哈……” 赵瑞刚也笑得开怀,忍不住振臂朗声道:“为了实现老婆大人的远大目标,我一定铆足劲儿,狠狠干!” 刘彩云唬得急忙捂住他的嘴:“别喊那么大声儿!万一被街坊邻居听到,多丢人!” 第二天,太阳徐徐升起,阳光洒满小院。 一切如往常般平静。 刘彩云从大木柜里拿出一件新衣服,给小铃铛换上。 是一件白色底带红花的斜襟小袄,点缀着几颗手工缝制的布纽扣。 小铃铛穿上新衣服,高兴地在地上转圈圈。 “爸爸快看,铛铛的新衣服漂不漂亮?我要跟月月比新衣服!” 赵瑞刚点头笑道:“好看!这可是妈妈熬夜给你做的,有没有谢妈妈?” “嗯!”小铃铛笑得眉眼弯弯,在刘彩云脸上“吧嗒”就是一口。 “谢谢妈妈!” 刘彩云心里高兴,面却故意板着,道:“那穿了新衣服,就不准再在土坑里打滚了!” 小铃铛吐了下舌头,跑院里晚去了。 刘彩云摇了摇头,也知道让她不在土坑里打滚,那是不可能的。 抬眼看向赵瑞刚:“过来。” 第55章 黄鼠狼拜年 刘彩云从柜子里取出一双新鞋。 黑色灯绒芯做的,鞋底是厚厚的千层底儿。 递给赵瑞刚:“呶,给你做的新鞋。” 赵瑞刚有些惊喜:“我也有?” 接过鞋子当即就换上,还原地蹦跶了两下。 “软和,舒服!” 刘彩云忍不住笑话他:“咋跟铃铛穿新衣服一个样儿!” 赵瑞刚笑道:“穿新衣新鞋子,高兴呗!” 又突然发现了什么,笑容一敛:“你的新衣呢?” 刘彩云道:“还差一点没做好。先赶着做了铃铛和你的。我的不着急。反正最近一直在地里上工,穿新衣服也是糟蹋。” 赵瑞刚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大江婶儿的大嗓门,隔墙招呼刘彩云一起去上工。 自从公告事件后,大江婶儿就和刘彩云一组干活儿,几乎每天上工下工都一起。 刘彩云应了声,带着铃铛就出门了。 赵瑞刚摇了摇头。 他着实不想让刘彩云每天去干农活,过得这般辛苦。 但刘彩云不同意。 村里每个人都在生产队上忙,自己好手好脚的咋好意思闲着? 虽然现在家里有了些许积蓄,但能多挣一分是一分。 赵瑞刚说不通她,只得叮嘱她干活儿时候稍稍偷点懒,别把自己累坏了。 刘彩云口头答应,但赵瑞刚知道她性格,什么事儿只要干就一定拔尖儿。 让她摸鱼,几乎不可能。 但赵瑞刚也有自己打算,等以后,想法子帮她谋一个清闲些的工作。 打扫完家里的卫生。 赵瑞刚思考片刻,梳理清楚今天要做的事情的思路。 便起身去六猴子家。 此时的六猴子刚给自己老娘送饭回来。 一见赵瑞刚来家里,立马热情地迎了上去:“瑞哥,你咋来了?快进屋。” 赵瑞刚摆摆手:“就在院里说吧,想让你跑个腿儿。” 六猴子一听,还以为又来任务了,立马精神道:“瑞哥你说!这次卖什么?” 赵瑞刚道:“你去帮我请下朱老五,老磕巴和老蔫儿。九点,到我家坐坐。” 六猴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叫他们干嘛?” 赵瑞刚笑道:“有些事儿,也该说开了。” 当初谣言四起,赵瑞刚便将造谣者基本锁定在他们三人身上。 毕竟与自己接触最多的,除了六猴子就是他们了。 六猴子值得信任。 但另外三人,是重点怀疑对象。 所以叮嘱六猴子留意三人。 六猴子也不负所托,又是爬树梢又是蹲墙角。 不仅证实了猜想,还确定了主谋是朱老五,这才让自家二舅哥把朱老五精准教训一顿。 六猴子多机灵呀。 一听赵瑞刚的话,瞬间猜到他的用意。 当即摆出一副扬眉吐气的气势:“对!现在谣言澄清了,也该跟那三个老鸟算总账了!” 说完,又鬼灵精地问:“要不要把二哥也请来?等那仨老鸟一到,咱们正好来个关门打狗!” 他口中的二哥,自然是刘忠民。 原本六猴子跟刘忠民八竿子打不着,即使路上碰到,六猴子也是绕着走。 毕竟在刘忠民那个大体格子面前,瘦弱的六猴子实在有些畏惧。 但自从赵瑞刚和刘忠民关系缓和后,六猴子也开始热情地跟着喊刘忠民“二哥”了。 尤其在听说刘忠民把朱老五揍了一顿,对这位猛张飞更加钦佩了。 赵瑞刚道:“别自作聪明,叫他们是来谈事儿的,又不是打架。” 六猴子不好意思嘿嘿一笑:“行!我马上就去!瑞哥你就在家等着。” 待六猴子来到朱老五家时,发现老磕巴和老蔫儿也在。 大清早这三个老家伙就凑在一起。 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六猴子也不在乎,在他看来正好免得去别家跑腿。 当下便把赵瑞刚的话告诉了他们仨。 三人听后,顿时面面相觑。 双方关系这么僵,猜不透赵瑞刚突然要请他们过去干什么。 老磕巴试探着问:“为什么叫我们?” 六猴子一扬下巴:“我哪儿知道?你们去了不就知道了。” 老蔫儿磕了磕旱烟锅子,说:“猴子你先在院里定一下,我们商量商量。” 等六猴子去了院里,三人立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老磕巴埋怨老蔫儿:“直接不去算了,有啥好商量的?明显没好事儿!” 朱老五揉着黑青的眼眶,咬牙切齿:“哼,赵瑞刚已经揍了我一次,难道还要报复?欺人太甚!” 面上蔫头蔫脑的老蔫儿却道:“你们俩,糊涂!” 朱老五和老磕巴立即看向老蔫儿:“啥意思?” 老蔫儿吧嗒抽了口旱烟,愁道:“赵瑞刚不会轻易饶过咱仨,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儿。” “但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咱们能不去吗?” “他都能把郑领导请回家吃饭,还能让钢厂张贴正式公告,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后台够硬!现在的赵知青,可不再是之间那个人人瞧不起的赵公子了。” “他派六猴子来请咱仨,固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但这至少也算是一个信号,说明,这梁子还有的解。”。 “你们不去,难道是想跟这姓赵的,继续僵持下去?” “或者,哼哼,我说得更直白些,你们掂掂自己几斤几两,也配跟他僵持下去?” 一番话。 把朱老五和老磕巴,说的瞬间沉默了。 的确,赵瑞刚这几天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意料。 远的不说,单从刘永才的态度就能看出端倪。 生产队队长,在村里可相当于土皇帝。 土地怎么用,活儿怎么干,人员怎么分配,可都是队长一句话的事儿。 上工时候,刘永才专门给刘彩云安排了轻省的任务。 还特意过训斥过那些爱嚼舌头的老娘们儿,要收敛些。 连刘永才都开始公开支持赵瑞刚,普通社员还敢挑刺? 胳膊拧不过大腿。 想到这里,朱老五脸如黑锅。 闷了半天,一拍大腿:“他娘的,去就去!大不了再挨一顿揍!” 老磕巴是这里面心思最少的一个。 原本散播谣言的馊主意他就不同意,但耐不住那俩人的不断挑拨。 此时一看有解,忙接话道:“那我们去了咋说?” 朱老五道:“道歉求和呗!” 老磕巴灵光一闪:“要不咱也学戏文里唱的,拿出点诚意?” 朱老五问:“怎么拿诚意?” 老磕巴道:“脱了衣裳,后背绑几根荆条子?” 老蔫儿听得眼角直抽抽,忍不住对他啐了一口:“别她妈抖机灵了!” 第56章 新的财路 三人灰败着脸,随六猴子来到赵瑞刚家时。 赵瑞刚正在院子里奋笔疾书地翻译稿子。 见他们一行人到来,一边收拾文件一边道:“来啦,屋里坐吧。” 赵瑞刚态度平常,并不像苦大仇深的样子。 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 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直到跟着赵瑞刚马上进屋的六猴子,见他们还呆愣在原地。 立即朝他们招手:“别发愣啊,瑞哥说屋里聊,进来啊!” 三人跟着进了堂屋,排排坐在小板凳上,都不出声。 朱老五摸了摸鼻尖。 总感觉鼻梁莫名其妙有些疼。 老磕巴搓了搓手心。 三月底的天气,怎么突然这么热。 老蔫巴装了半斗烟丝。 手抖了三抖才把烟丝点着。 赶紧深吸了口烟。 赵瑞刚手里拾掇着文件和纸笔。 细致地把文件别好,放进专用的袋子里。 六猴子靠在墙角,吊儿郎当地拿一根小树枝剔着牙。 屋里一时间有些诡异的安静。 片刻,老蔫儿吐出两口烟,开口道:“别装了,我们敢来,就做好了心里准备。赵知青到底想怎么解决这个事儿?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吧!” 赵瑞刚坐在一个稍微高点的板凳上, 姿势有些居高临下。 但说的话,却非常悦耳:“我没打算再追究。” 三人惊讶。 “你说什么?能再说一遍不?” “我说,我不打算追究。” 一时间。 朱老五的鼻梁不疼了。 老结巴的手心没汗了。 老蔫儿的旱烟都不呛人了。 朱老五眨巴眨巴眼睛,追问道:“你意思是,事儿算过去了?不追究了?” 赵瑞刚笑而不语。 算是默认。 老蔫儿浑浊的眼睛闪了闪:“那赵知青,叫我们来是为啥?” 赵瑞刚道:“传言可恶。但一顿打也算解了气。其实我更想跟你们合作赚钱。” 对面三人狐疑地对视一眼,一时间摸不准赵瑞刚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赵瑞刚接着说道:“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发现手里的零件,一般都卖不上好价钱?” 朱老五他们的表情颇为尴尬。 卖不上好价钱,怪谁? 还不是怪你! 要不是被你好东西都骗走,价钱卖得挺好的! 当然,只是腹诽,不敢出声。 赵瑞刚不理会三人的小心思,继续道:“如果我说,我有一个想法,能让你们手里的一些零件抬价,你们想不想听?” 一听这话,三人耳朵立马竖起来。 一旁的六猴子也赶紧凑上来。 赵瑞刚道:“黑市行情,普通m12螺母两分钱一个,螺栓三分钱一个,垫片一分钱五个。如果有人能把m12的螺栓,螺母,垫片凑齐一套,一起卖,却通常可以卖到一毛钱以上。这是什么道理?” 朱老五道:“一套完整件儿当然比散件儿值钱,这不是明摆的道理嘛!” 赵瑞刚又问:“那一个普通齿轮两毛钱,一个十毫米芯轴一毛钱,一个轴承一毛钱,如果有人能凑齐这些,按一套卖,能卖什么价?” 老蔫儿道:“至少得卖七八毛! 听到这里,六猴子已经反应过来,抢着说:“瑞哥,你是想,把所有人的零件儿聚在一起,凑成套件卖?这样,价格至少能翻一番!嘿,这主意绝了!” 六猴子说得兴高采烈。 老蔫儿三人却神情默然。 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六猴子。 六猴子有些恼:“你们这眼神儿是啥意思?” 老蔫儿慢悠悠吐了口烟,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不是不懂。但问题是谁能把零件凑成一套?” 老磕巴接话道:“要说简单的螺栓螺母组合,我们倒是会。但其他的,没人懂啊。” 朱老五也道:“听说隔壁谷梁河大队就有这么干的。但人家队里有高人,说是曾经在钢厂的设备部工作过,懂哪些件儿能搭配成套。” 六猴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道:“他们有高人,咱瑞哥也是高人呐!” 老蔫儿三人都不接茬了。 显然,他们知道赵瑞刚确有几分过人之处。 但要说能达到可以自己搭配套件的程度,他们还是有些不信。 赵瑞刚扫过各人神色,一眼就明白他们在顾虑什么。 他笑道:“我之前虽然不在设备部,但钢厂下属的机械分厂也去过不少,也算见过不少设备。” “当然这只是一个初步想法。如果三位觉得可行呢,我可以试着搭配看看。” 说着指了指六猴子,“方便起见,可以把你们的零件归纳一下,运到六猴子家。我再统一到他家去组套件。” “据我对各位家中库存的了解,即便组不出来复杂套件,也能攒一些小组件出来。至少要比你们单卖来得合适。” 听完这番话,朱老五和老磕巴齐齐看向老蔫儿。 老蔫儿沉思着,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半晌,老蔫儿一磕烟锅子:“干!若是成,就挣钱。若是不成,大不了就还是老样子。” 老蔫儿一点头,朱老五和老磕巴也都同意了。 赵瑞刚笑道:“蔫儿叔明白人。” 老蔫儿又道:“这也算是合伙儿,丑话说在前头,这利怎么分,得提前说好喽!” 一说到利,几个人目光陡然热情起来。 朱老五和老磕巴连连点头。 赵瑞刚道:“按照黑市行情,除去成本,利润五人均分。” 这个分法,显然不满足老蔫儿三人的心理预期。 零件由他们三个出,利润却要均分? 这不空手套白狼嘛? 朱老五性子直,就要开口,老蔫儿抢先说道:“均分不太合理吧?我们仨出零件,赵知青出能力,猴子能出啥,凭啥分他一份儿?” 六猴子登时跳起来,就要分辨。 赵瑞刚伸手一拦:“他出力。别小瞧了猴子。到时候卖货这事儿,还真非他不可。” 六猴子见赵瑞刚给自己撑腰,立马又得意起来。 老蔫儿见赵瑞刚如此说,也不好再反驳。 几人又将细节对了一番,决定由六猴子清理出一间空房作为仓库。 约定下午各自运货到六猴子家,这才各自散去。 下午三点多,赵瑞刚便起身去六猴子家查看情况。 六猴子迎出院门,满头大汗,腰有点直不起来。 “搬零件而已,这么累?” “瑞哥,先进屋,进屋你就知道了!” 第57章 套件 赵瑞刚跟着他进了屋内。 只见原本堆放杂物的西屋,被六猴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三家的零件加起来可有不少。 为了摆放这些零件,六猴子也费了不少心思。 他从三家拉来三个大货架,稳稳地贴墙摆好。 如今,这三个货架就成了西屋的主角。 货架上,各式各样的机械零件摆放得整整齐齐。 有各种尺寸的螺丝钉,分类装在小盒里。 有形状各异的齿轮,大的、小的,厚的、薄的,层层叠叠地摆放着。 还有那长短不一的轴杆,有序地横放在特定区域。 不仅货架上摆满了零件,货架前面的空地上,也被充分利用起来,堆满了各种零件。 从发动机的活塞组件,到传动系统的小垫片。 或新或旧,或大或小,应有尽有。 为了方便区分,六猴子还特意在每个货架最上面,用一片废弃纸盒子写上各家的名字。 “五”“磕”“蔫”。 字迹歪歪扭扭,缺撇少横。 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这简单的标识,让哪个货架是谁家的货一目了然。 也让整个临时库房显得更加规整有序。 赵瑞刚倒是十分意外,对着六猴子竖了竖拇指:“不错!是个理货的好手!” 六猴子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好干,都怕对不起瑞哥你的信任!” 赵瑞刚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自然不能让你白出力。” 环视一圈货架,又问道,“这些是全部?” 六猴子道:“朱老五和老磕巴的货几乎都在这儿了。老蔫儿的货只运过来一半。他家地窖里货太多了,我这儿放不下。” 赵瑞刚点点头表示理解。 便一头扎进零件堆里寻摸起来。 一个多少小时后,赵瑞刚便从里面挑拣出来了一大堆的螺栓螺母。 还有一大堆的保存十分完好的齿轮,轴和轴承。 俩人合力把这些零件从库房搬到院子里。 螺栓螺母都是大尺寸零件,直径二十,二十四,甚至三十的都有。 简单尺寸分类后,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组装的工作便交给六猴子。 赵瑞刚则蹲下来细细鼓捣齿轮和轴件。 这些是从不同的货架上找出来的。 早先他到三家挑货时候,注意到这些零件。 心中就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但因为分属三家,尺寸不好比对。 现在终于找到机会,把这些集中起来。 再比对尺寸和材质就简单多了。 他把一大一小两个齿轮放在地上,比量了一下。 很好,齿形完美啮合。 又从轴里挑拣出几根,一一穿过大齿轮的轴孔。 终于选出一根尺寸合适的。 嗯,看这根轴的材质和做工,只需要稍微改几刀,便能用在现在的齿轮组上。 赵瑞刚鼓捣一阵,拼装出了一组齿轮组。 除了轴上键槽里没有键,这套齿轮组还是完整。 六猴子那边也已经组装好了所有的螺栓组。 足足二十多组,整齐摆放开来,也挺壮观。 “瑞哥,成了!”六猴子喜滋滋道。 待看到赵瑞刚面前的齿轮组时,更加惊喜:“嚯!真组成套装啦!” 赵瑞刚点点头:“今晚上你的任务就是这些。” 六猴子摩拳擦掌:“瑞哥,咋开价?” 赵瑞刚先指着螺栓组:“这些就按黑市行情,大中小按一块,八毛,六毛要价吧。” 又指了指齿轮组:“这个,开二十。” 六猴子现在已经不再震惊于听起来离谱的价格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打磨,他知道不管价格听起来有多离谱,但只要是赵瑞刚定的,实际卖价肯定不会低于开价。 他现在满眼都是对金钱的渴望:“好!我一会儿就去借个车,等天黑就推过去!” 赵瑞刚点点头,又道:“这套齿轮组,要是别人不买,你就直接等陈学深。” 一想到陈学深每次掏钱时肉疼的表情,继续道,“倘若他犹豫,你就说这套要等一个姓胡的女人。” 女人?难道是上次抢货的那个? 可她今天还会来抢吗? 六猴子眨眨眼,点头应下。 他现在对赵瑞刚的崇信程度,是不打任何折扣的。 赵瑞刚怎么交代,他就怎么执行。 主打一个无脑执行。 晚上,朱老五家堂屋。 搬空了零件的屋里显得空了很多。 蜡烛的火苗忽明忽暗地跳着。 三个人又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 朱老五眉头皱成了疙瘩:“咱们把零件都给赵瑞刚了,他真能组成套件儿卖出去?” “咱们攒点件儿不容易,要万一他瞎鼓捣,给弄砸了可咋整?” 老磕巴闷声道:“你说的也对。但我看他今天挺有信心的样子,没准儿真能行。” 俩人齐齐看向老蔫儿。 这里面数老蔫儿年龄大,见识广,连零件都是他拿出去的最多。 老蔫儿缓缓吐了一口烟,道:“赵瑞刚虽然以前也在钢厂工作,可他毕竟只是个翻译,组建套件儿不是小事儿,他的话,咱们不能尽信。” 他目光扫向两人:“老五你也别急,急也没用。磕巴,你也别两边倒。现在说啥都白搭。” “六猴子不是传信儿说今天组好了几件,晚上就要去黑市么。” “咱们就看今晚他能卖多少。” 老磕巴皱着眉嘟囔:“就干等着?要是卖不出去,明天能要回零件吗?” 朱老五也道:“我瞅六猴子那小子也不靠谱,万一他跟赵瑞刚串通一气,给咱们报个假账,那咱哭都没地儿哭去!” 朱老五突然眼睛一转,压低声音:“要不咱今晚去黑市盯梢六猴子?看看他到底能卖多少钱。” 老磕巴一听,眼睛瞪大了些:“盯……盯梢?这合适吗?要是被发现了,多不好!” 可转念一想,又道,“可要是真被他俩坑了,咱也忒冤!” 老蔫儿沉思片刻,语气笃定:“卖出去,咱就跟着干;卖不出,咱仨就去找赵瑞刚,他敢不给?” 说着,把烟锅里的烟灰往地上磕了磕。 “至于盯梢,咱先别急。” “六猴子虽说看着滑头,但也不敢明目张胆骗咱。” “再等等,要是明天上午没消息,咱再合计。” 朱老五无奈叹气:“也只能这样了,赔了我跟赵瑞刚没完!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真不知道这事儿最后能咋样。” 老磕巴附和着点头,“是啊,但愿能有个好结果,不然咱这日子可就更难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宿,却依旧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来。 只能盼着六猴子明早能有好消息。 第58章 狂赚 鸡叫三遍,赵瑞刚睁开惺忪的睡眼。 昨晚想事情想到很晚,连小铃铛和刘彩云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等他回屋躺在炕上时,时钟正好敲响十一下。 待吃完早饭。 妻女上工,赵瑞刚便继续一边翻译稿子一边等六猴子。 昨天两人就约好,不管成或不成,早上八点都会来赵瑞刚家汇合。 刚写了一行字,就听门外传来一声欢快的大喊—— “瑞哥!” 赵瑞刚看看时钟,七点半。 忍不住嘴角一弯,看来成了。 紧接着就见六猴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瑞哥!昨晚的货我都卖出去了!” 六猴子兴奋得脸色通红。 一边说一边扯他那扎好口的袖套。 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装的是钱。 赵瑞刚伸手一拦:“先不用拿,走,去喊他们三个,到你家集合。大家一起说。” 六猴子咧嘴一笑:“我一早就去找了他们仨,让他们去我家等着。” “最后才来找瑞哥你,免得耽误你时间。” 赵瑞刚一笑:“好小子,越来越会来事儿了!” 六猴子摸摸后脑勺,咧嘴一笑。 两人回到六猴子家时,老蔫儿他们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见他们二人来,朱老五心急,快步迎上去:“赵知青,猴子,是不是有好消息?” 赵瑞刚摆摆手:“到猴子家再说。” 几人进了院子,六猴子麻溜地搬出家里唯一一张矮木桌。 稳稳地摆在院子中间。 众人见状,各自寻来板凳或者木墩,围坐在桌旁。 赵瑞刚道:“猴子,可以跟大伙儿讲讲昨晚卖货的事儿了。” 朱老五早就按捺不住,扯着嗓子道:“猴子,快别磨蹭,赶紧说,这一宿可把我急坏了!” 老磕巴也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是啊,快讲讲,到底怎么样。” 老蔫儿虽没吭声,但眼神里也满是急切。 六猴子脸色通红,激动的手都微微颤抖。 道:“大伙儿听好了!先说一句,是大好事儿!” 朱老五急道:“挣了多少?” 老蔫儿扯了他一把:“先听猴子说完。” 朱老五尴尬笑笑,赶紧闭嘴。 六猴子朝朱老五翻了个白眼儿,拿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 接着说道:“先说螺栓组。瑞哥共组合了二十八套。” “其中,大组十二套。按照市场价,成本是四毛钱一组。” “我昨天开价一块。每组挣六毛,一共挣七块二。” “中组六套,成本三毛,开价八毛。每组挣五毛。一共挣了三块。” “小组十套,成本两毛五,开价六毛。每组挣三毛五。一共了挣三块五毛。” “单单螺栓组成套卖,咱们利润就是十三块七毛钱!” 每报出一项,朱老五他们的眼睛就瞪大一分。 待听到最后,朱老五和老磕巴的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了。 老蔫儿眼睛太小,实在凸不出来。 “我滴乖乖呀!”老磕巴忍不住叹道,“平时散着买,也就值个几毛钱吧!” “哈哈哈,这利可不止一倍啊!猴子,五哥佩服你!” 朱老五忍不住拍着桌子大笑。 老蔫儿不住点头:“还是成套的值钱!” 六猴子骄傲地挺了挺后背,看向赵瑞刚。 颇有几分求表扬的意思。 赵瑞刚笑道:“不错,任务完成得很好。” 老磕巴脸上的皱纹也展开好多。 笑了片刻,突然又道:“利是按五份均分。但这成本,你能分清都是谁的吗?” 六猴子闻言,表情更骄傲了:“蔫儿叔,这事儿瑞哥早考虑到了!” 说着就进屋拿出一张有些破烂的纸壳子,摆在桌上给各人看。 “瑞哥挑零件儿时候,让我在一边儿都做了记录。” 三人脑袋立马凑上去。 只见破纸壳上画着一张格子。 竖着第一列歪歪扭扭写着“五”“巴”“蔫”几个字。 横着第一排写着“大一”、“大二”、“大三”、“中一”、“中二”、“中三”、“小一”、“小二”、“小三”的字样。 再下面的方格里写着一些数字。 朱老五不解,忙问是什么意思。 六猴子解释道:“大中小就是螺栓组的型号,一是螺栓,二是螺母,三是垫片。” 说完,不好意思嘿嘿一笑:“这些字儿我不会写,就用一二三代替了。” 众人恍然大悟。 赵瑞刚笑道:“我倒是忘了你不会写字。不过你这个办法也不错,简单明白。” 老蔫儿拿着纸板对照数字默默算了一阵儿,很快计算出三家的成本。 分别是朱老五一块九,老磕巴两块五,自己一块六。 给朱老五和老磕巴看过后,两人都表示没有异议。 赵瑞刚便对六猴子道:“接着说吧。” “螺栓组是小意思,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这话像一把火燎到众人脚底心。 朱老五“嚯”地站起来,小板凳往后滑出半米:“猴子!别卖关子!快说!” 老磕巴跟着直起身,喉结上下滚动:“对,快说到底什么重头戏?” 老蔫儿没出声,却把烟杆子咬得咯吱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六猴子。 六猴子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就觉得激动不已。 他故意清清嗓子,伸手比画出个“三”字,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瑞哥组装的一套齿轮组套件,成本三块钱……” 话音未落,又猛地握紧拳头, “卖了整整三十块!” “当啷”一声。 老蔫儿的烟杆子掉在爱桌上,火星子溅到他补丁摞补丁的袖口。 他却浑然不觉,只反复念叨:“三块钱本钱……卖了……三十?” 朱老五僵在原地,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老磕巴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赵瑞刚看得直觉好笑,正要开口说话,就见朱老五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他抓着老蔫儿肩膀使劲儿摇晃:“蔫儿叔!发了呀!” 老磕巴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问六猴子:“是真的?” 六猴子拍着胸脯,唾沫星子都飞到老磕巴鼻尖上:“千真万确!” 老蔫儿捡起烟杆子,手却还在发抖:“我听说谷梁河大队那边也有人组装过齿轮组,个头还不小,但最多也就卖了七八块钱。猴子你咋卖这么多?” 第59章 财路 六猴子极为神气。 “别人组装,能跟我瑞哥的一样?他们就是简单地套进去,而已。” “人买家可是懂行的,一看我瑞哥组装得严丝合缝,就夸是行家里手。” “说什么啮合啊什么变速啊,一看就考究。” “唉,那些拗口的词儿我也记不住,反正就非常之厉害的意思!” 六猴子这厮的语气,固然有夸张成分。 但意思却表达得清楚。 老蔫儿三人,大概听懂了。 再看向赵瑞刚,眼神多了几分崇拜和敬重。 朱老五一拍大腿,起身走到赵瑞刚跟前,用力握住他的手。 “赵兄弟,你可太神了!这下我朱老五服了!” 转头又对六猴子道, “还有六猴子,你小子也有两下子!要不是你们,咱哪儿能赚这么多钱!” 老磕巴也赶紧凑过来:“就是就是,赵知青,猴子,你们这脑袋瓜咋长的,太厉害了!” 老蔫儿也笑呵呵地合不拢嘴,露出满口大黄牙。 赵瑞刚摆了摆手:“猴子分账吧。” 分账可是正事儿! 几人立马围着小桌端坐,眼巴巴盯着六猴子。 六猴子拿出宝贝的袖套,扯开扣子,直接往桌上一倒。 哗的一声。 一桌子的纸币,有零有整。 其中还有卷起来的一小捆,被线绑好着。 六猴子小心翼翼地把钱分好类。 然后拿起那一小捆钱,拆开了,当着众人的面点了点,道: “这是我算出来的所有本钱,一共是十二块一毛钱。” 说着交给老蔫儿:“蔫儿叔,这个本钱就由你来分吧。用了谁家的货,纸壳子上也都记着。” 老蔫儿接过钱和纸壳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六猴子接着道:“剩下的就是昨晚挣的,一共是四十块七毛钱,就由瑞哥来分吧!” 一听到这个总数,朱老五和老磕巴眼神更加热辣。 都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 赵瑞刚道:“按照之前的约定,利润均分。每人应该是……” “等一下。” 老蔫儿突然用旱烟杆重重磕了下桌角,打断了赵瑞刚的话。 六猴子奇怪道:“咋啦蔫儿叔?” 朱老五脖子一梗,不悦道:“有啥事儿不能等分完钱再说吗?都等着呢!” 老磕巴也凑过来:“是啊是啊,我这嗓子眼儿都恨不得伸出个手来接钱了!” 老蔫儿没理会他们,对着赵瑞刚道:“我要说的,就是分钱的事儿。” 赵瑞刚眉梢一挑:“蔫儿叔,咱们提前说好五人均分的,你这是……” 老蔫儿摇了摇头:“赵知青,要不是你想出这个法子,咱们这堆零件儿撑死卖个零头儿。哪能卖出现在的天价!” 他指了指那些钱,“所以我提议,这次得利的一半归赵知青。剩下的咱们四个再均分。” 说完转头看向其他三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个提议,出乎众人意料。 连赵瑞刚都微微一愣。 要知道,这老蔫儿这只铁公鸡,平时可是个锱铢必较的主儿。 连生产队分半块红薯,他都要拿秤仔细称过。 现在突然大手一挥,要把一半的利归给赵瑞刚,实在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蔫儿叔说得对!” 朱老五最先反应过来,一拍大腿。 “要不是赵兄弟,咱哪儿能吃上这碗肥肉!我举双手赞成!” 老磕巴也紧跟着点头:“对对,咱不是那忘本的人!” 六猴子自然不会有意见。 他可是赵瑞刚的忠实狗腿子。 别说分一半的利,就算分八成的利给赵瑞刚,他也不心疼。 赵瑞刚听完,却摆摆手:“应该按约定好的分。” 但老蔫儿不由分说,伸手拿起桌上的两张大团结,直接塞进赵瑞刚的口袋。 “赵知青,咱这是承你的情,感激你不计前嫌带我们挣钱。你要是不收,那我们怎么好意思分钱,不要个碧莲了?” 老蔫儿说话,颇有长辈的架势。 赵瑞刚却不为所动,道:“约定,就是约定,如果蔫儿叔坚持,可以下次改。” 老蔫儿没想到赵瑞刚的原则性这么强,当即一拍手,道:“那就不再啰嗦,这次均分,下次开始,再按我的提议分!” “猴子,分钱!” “好嘞!” 一通操作后,几人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份额。 赵瑞刚虽然没有多得,但心里却明白,这第一次分钱,是建立自己信誉的好机会。 这临时搭建起来的草台班子中,每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想要聚在一起,并长期收益。 信誉,不可或缺。 而在实实在在把钱拿到手后,老蔫儿三人之前的顾虑,也彻底消除。 他们不傻。 看得出,这不仅仅是钱的事。 而是一条崭新的财路。 他们手里挤压的很多零件,都可以用这种方式变现。 朱老五攥着一小把有零有整的钱,眼角笑出了褶子。 “这钱攥在手里,比生产队分的肥肉还踏实!” 说着又把一张纸币举到太阳底下,眯着眼瞧那反光。 老磕巴把钱叠得方方正正塞进贴胸前口袋,又伸手按了按。 六猴子倒是习以为常了,忍不住对他俩发了个白眼儿。 脸上分明写满了,“见识到我瑞哥的厉害了吧!” 老蔫儿道:“赵知青,你估计一下,这条财路能维系多久?” 赵瑞刚道:“我估计,齿轮组的需求量不小,库房的货应该还能组装出三套来。” 老蔫儿有点紧张:“三套之后呢?” 赵瑞刚道:“那就需要更多的齿轮和轴件来组装了。所以今天喊大家过来,除了分账,还有个重要的任务。” 几人立即围了上来,神态严肃认真。 “赵兄弟,有什么活儿你尽管使唤!”朱老五豪气道。 老磕巴也跟着紧点头。 赵瑞刚道:“接下来,你们到村里其他社员家,甚至钢厂周边其他大队的社员家去收购这个尺寸类型的齿轮和轴件。” “这不难!”朱老五立马拍胸脯。 “我大表哥就在谷梁河大队,认识淘零件的不少!” 老磕巴也赶紧道:“对,还有稍微远点的平溪大队,我有个相好的住那边儿。” 老蔫儿却犯了难:“我们也不懂哪个零件能用上啊,万一收回来没用的,岂不是亏了?” 朱老五和老磕巴一听这话,也面露难色。 “是啊,我们也不懂啊。” “那咋办?” 赵瑞刚笑道:“倒也不难。” 说着就吩咐六猴子,去取他昨晚备好的齿轮和轴件。 第60章 认识姓胡的? 六猴子麻溜地从屋里取出东西,吭哧吭哧地抱过来,放在矮桌上。 一件直径30厘米的大齿轮。 一件直径10厘米的小齿轮。 还有两根轴,一长一短。 赵瑞刚转了转大齿轮,找到一行刻印标识,用手指抹干净上面的灰尘。 “你们看这个。” 四颗脑袋齐齐凑了过来。 “你们要找的大齿轮,上面要有m=7.14,z=42,45的字样。” “要找的小齿轮,上面要有m=7.14,z=14,45的字样。” 几人睁大眼睛使劲儿瞧。 果然,在一排模糊的刻印里,分辨出了赵瑞刚说的数字。 朱老五挠挠后脑勺:“咱以前找零件,就看新的旧的,大的小的,谁知道这上面的字儿还有门道啊!” 老蔫儿抬头问道:“这字儿是什么意思?” 说完,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补充:“不方便说就甭说,全当我没问。” 赵瑞刚如何不懂对方心思。 也不介意,答道:“字母和数字,代表齿轮的规格大小。昨天那套齿轮组就是用这些零件组装的。” “另外还有轴件,也是急需货。” 说着,又教他们认了轴件上的刻印。 老蔫儿三人,瞪圆眼睛,直愣耳朵,使劲儿默背这些数字。 恨不得把它们都牢牢刻进脑袋里。 赵瑞刚看他们记得差不多了,接着道:“这算是挣快钱。通过昨天试水,这条财路算是走通了,接下来必须抓紧一切时间赚钱。” 说着,神色不由严肃起来。 “这条财路虽说有技术门槛,但不可能拦住所有人。” “我们要做的是,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尽可能多赚!” 一番话,说得众人热血沸腾。 摩拳擦掌。 朱老五站起身:“我这就去谷梁河大队找我表哥!” 老磕巴也道:“那我下午就去找我那相好的!” 俩人兴冲冲的,抬腿就要走。 赵瑞刚还没来得及说话,老蔫儿就立马喊道:“回来!” 他抬起头,盯着要走的俩人,问道:“你们就打算这样明晃晃地收购?” “怎么?” “有什么问题吗?” 朱老五和老磕巴对视一眼,有些不解。 “糊涂东西!” 老蔫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没听赵知青说的,要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挣钱吗?” “咱们要悄悄摸摸地收购符合要求的零件!” “最好在收件儿时候,再打个马虎眼儿,别让人猜到咱们到底要做啥。” “一旦外人知道了这些零件的组合,很容易把价格打下来。” “到时候咱们再想有这么大的利就难了。” 朱老五恍然大悟:“哎呀!还是蔫儿叔你想得周到!” 几人急匆匆就要走,赵瑞刚忽然又叫住他们。 “蔫儿叔,还记得上次卖我的文件吗?” “记得,咋了?” “那个装文件的铝箱箱子,若看到有类似的材料,也收回来。” “套件儿用得上?” “我琢磨琢磨,大概下批套件儿能用上。” 老蔫儿郑重其事点点头:“记住了,我们多留心。” 然后三人便各自去找门路,寻摸零件去了。 赵瑞刚和六猴子进屋。 继续组装齿轮组。 “猴子,昨晚是碰到的陈学深吗?” 赵瑞刚一边鼓捣着零件一边问。 六猴子立马来了精神。 “是他。刚才他们仨在,我不想说卖货的细节。” 赵瑞刚抬头看猴子一眼。 猴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瞒不过赵瑞刚。 好在,也没必要瞒。 接下来,六猴子便把昨晚上卖货的经历,事无巨细地讲给赵瑞刚听。 总的来说,螺栓组卖得很顺利。 这属于黑市的常规货。 只是大尺寸的套装比较少,大部分人都是按散件卖。 六猴子开价不算太高,所以没多久就被熟悉的主顾买走了。 难卖的是齿轮组。 一来套件太大,看起来笨拙又沉重。 二来六猴子开口便是三十元,要价显得离谱。 几个买家听完价格,直接摇头就走了。 六猴子想起赵瑞刚的话,便推车走到以前经常遇到陈学深的地方。 果然,没多久就等到了一身黑夹克的陈学深。 陈学深显然对齿轮组很感兴趣。 蹲在推车旁,认真地比量了齿轮的尺寸。 拿手电筒照着齿轮表面查看了很久, 还细致地数了齿轮的齿数。 最后竟然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断询问六猴子这套组件哪里来的。 六猴子本来嫌弃他不讲黑市“拿货不问出处”的规矩, 但一想到赵瑞刚与他接触不少,想来也是可信之人。 便说了是赵瑞刚自己组成的套件,零件都是从其他人手里得的。 陈学深赞叹了几声“行家里手”之类的话,便开口询价。 六猴子伸出三根手指,报了“三十块钱”。 陈学深顿时沉默了。 他既不说要,也不说不要。 就那么蹲在那里,用手摸着齿轮组。 等了好久,六猴子催问两遍也没个回应。 六猴子都急了,想起赵瑞刚的叮嘱,便对陈学深道:“我瑞哥说了,你要是不需要,就让我去找一个姓胡的女人,问问她要不要。” 一听到“姓胡的女人”, 陈学深浑身一个激灵,像是被电击了一般。 立马大手附在齿轮组上,急切道:“要!怎么不要!只是这价格有点高……” 六猴子不耐烦,摆手道:“黑市规矩,一口价买卖。” 陈学深纠结片刻,最后还是一咬牙一跺脚:“三十就三十!” 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摞零钱,数出三十块钱,一脸肉疼心疼肝疼地递给六猴子。 六猴子开开心心地接过钱数了数。 数目没错,便装进袖套里,起身准备回家。 陈学深又叫住了他:“小兄弟,这样的组件你还有多少套?” 六猴子想到赵瑞刚挑出来的货,估量了一下,但还是没敢说准话。 只道:“应该有不少。干嘛?” 陈学深大喜:“那都卖给我,我不还价,有多少,我收多少。” 六猴子也乐得遇到这样的主顾:“行。我每天都在这儿,你有空就来这个位置转转。” 陈学深又问:“小兄弟,前面你提到姓胡的女人,我多打听一句,赵瑞刚跟那个姓胡的,很熟吗?” 六猴子故意含糊其辞:“还行吧!” 陈学深立即说道:“那小兄弟,咱们可说好了,所有货都给我。” 想了想,又叮嘱道,“万一我来晚了你稍等会儿,千万不要卖给别人!” 第61章 北荒农场的心酸故事 看着陈学深急切的样子,六猴子眼珠子咕噜一转。 张口道:“组套装也得需要时间,没办法一下子运来。我可不敢保证都留给你,万一遇到出价更高的呢!” 说完,推着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剩陈学深在后面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的,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情况。 细细讲完这些。 六猴子看向赵瑞刚,偷笑道:“陈学深那人抠抠搜搜的,有点城府,但不深,拿捏他不难。” 赵瑞刚点点头,又问:“他听到你提姓胡的女人时候,是什么表情?” 六猴子道:“很震惊,又有点气愤,还有点……我说不好,大概是那个姓胡的抢过他看中的货,他不甘心又被抢吧!” 赵瑞刚笑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接着又问:“他可提过齿轮组的用处?” 六猴子立即道:“他看完货后在那儿自言自语,什么齿数对速比啥的。我就仔细听了一耳朵。” “他好像说是北边什么设备,短缺之类的。声音太小,也听不真切。” “后来我直接问他,他就不肯说了。” 赵瑞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果然如此,与自己猜测的完全一致。 六猴子见赵瑞刚不说话,难免有些紧张:“瑞哥,我哪儿做得不对吗?” 赵瑞刚笑道:“没有,昨天你这事儿办得不错!好小子,会办事儿,越来越成熟稳重了。” 一天之内,接连收到赵瑞刚的肯定和称赞,六猴子心里都乐开了花。 忍不住咧嘴嘀咕道:“以前我娘总骂我是烂泥扶不上墙!没想到,瑞哥竟然夸我会办事儿!” 笑着笑着,眼圈竟然微微泛红。 但很快又被笑掩盖过去。 赵瑞刚并没注意到这些。 他的脑子正在飞速旋转,在不断思考。 上一世的这个时间,他已回京。 刚刚经历丧妻丧女之痛,他像具失魂的躯壳游荡在京城。 直到几个月后,他被调入京师图强第四工业技术研究所工作。 很快,一则震惊全国的消息爆出: 北荒农场的农用机械,集体趴窝! 其实,北荒农场的大规模开垦,可以追溯到四年前。 当时在大毛技术和设备的支持下,鞍阳钢厂联合兄弟单位研发出一大批的农用机械。 运往北荒,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开荒大业。 可是好景不长。 两年前国际关系突然决裂,大毛专家撤离,带来无数的连锁反应—— 核心设计理念,关键制造工艺,连同精密的设备和图纸,都被一并带走。 屋漏偏逢连夜雨。 北荒农场的农机设备,不久后便集体趴窝。 各种设备,都浸泡在泥水里,动弹不得。 技术人员紧急勘察,终于找到问题所在。 是变速箱里的齿轮组发生故障。 上层紧急将几个故障变速箱拆下来,送往各大研究所。 并严令! 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问题,解决问题! 北荒的开垦,是千秋大业,进度不允许耽误! 然而。 彼时国内,工业基础薄弱的,如同沙丘上的浮草,经不起任何风雨。 要人没人,要设备没设备,要技术没技术。 45钢已是能找到的最好材料。 更不要谈各种热处理工艺。 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 何况是米和锅都没有的拙妇? 北荒的困境,不仅无法解决,反而,日益加剧。 高层被逼无奈。 只能拿人往上堆。 于是,成千上万的复员官兵、知识青年和革命干部,赶往北荒。 以血肉之躯,顶替钢铁设备。 这个困境,延续了数年。 那片广袤的黑土地上,留下来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也留下了无数异乡者的孤坟。 直到六十年代中期,各研究所才开始具备生产可替换零件的能力,逐渐解除了危机。 在赵瑞刚看来,所谓的“可歌可泣”,是要打上引号的。 因为这段故事,充满了心酸、无奈和委屈。 这一世,赵瑞刚很早就开始留意北荒的消息。 算算时间节点。 现在正是各研究所,如无头苍蝇一样,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刻。 当初,赵瑞刚在朱老五家见许多齿轮时候,便有了一些想法。 后来,随着对黑市的了解,以及与陈学深和胡秋菊等人的接触,慢慢印证了心中想法。 也形成了一整套,赚钱逻辑的闭环。 陈学深和胡秋菊那样的研究所,是需求方。 老蔫儿等人,是零配件供应方。 赵瑞刚自己,起到的作用是技术整合。 按照北荒农场的紧迫局势,赵瑞刚可以肯定,这类套件的销路是不愁的,关键是自己能赶制出多少套。 要与时间赛跑。 一番思索后,赵瑞刚回过神来。 便立即投入到组装工作中去。 六猴子也没闲着,在一旁做起辅助性工作。 不断地搬运齿轮,轴,轴承等一下零件。 还需要按照赵瑞刚的要求,去翻找一些键,垫片等小零件。 还时不时在纸壳子上记录几笔,标明哪个零件出自哪家货架。 一阵忙碌后,俩人都忘了时间。 待回过神来,再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钟。 已经错过了午饭时间,想必刘彩云又去上工了。 赵瑞刚便没有回家。 六猴子熥了几个野菜窝窝头,就着凉水,俩人胡乱吃几口,便又开始忙碌。 当三套齿轮组套件组装完成时,日头已经西斜。 赵瑞刚只感觉腰背酸软,而六猴子的手掌,也多出几个血泡。 隔天凌晨。 鞍阳市第308机械研究所。 陈学深守着从六猴子手里买来的齿轮组,在值班室熬了整夜。 天刚刚露出鱼肚白,他就将齿轮组小心翼翼地放在车间的钳工台上 然后转身就朝宿舍楼跑。 “砰砰砰……” 陈学深的拳头砸在余长青宿舍门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余所长!余所长!好消息好消息!” 门猛地被拉开,余长青头发炸得像鸡窝,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 “混小子!一大早发什么疯……” “齿轮组!我在黑市找到能用的齿轮组了!” “和变速箱的参数一模一样!” 陈学深几乎是喊出来的,唾沫星子都险些溅到余长青布满皱纹的脸上。 第62章 余大嘴的震惊 被陈学深喷一脸唾沫星子。 余长青却没有生气。 反而,浑浊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你再说一遍?!” 待陈学深将前面的话重复一遍后,余长青转身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往嘴里灌了口水,也不管漱没漱干净,吐在门口就往车间跑。 “值班员!值班员!” 余长青的大嗓门在楼道炸开。 “立刻通知技术部所有人,五分钟内到车间集合!迟到的扣三个月粮票!” 陈学深在后面猛追:“余所长,衣服!衣服!” 几分钟后,七八个技术员睡眼惺忪地围在钳工台前。 “卡尺,硬度计,金相显微镜,全都准备好!” 余长青的嗓音洪亮,把众人惊得浑身一激灵。 瞌睡虫都去了大半。 闻讯赶来的技术员老张熟练地戴上白手套,先是用软布擦干净齿轮组表面,才拿过准备好的卡尺。 卡尺的游标刚碰上齿顶圆,老张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惊喜道:“压力角 20度,刻度准确无误,和图纸上的货分毫不差!” 众人当即瞪大了眼睛。 “材质检测!快!”余长青按捺住心中的兴奋,沉声道。 另一名技术员小李捧着样本冲向化验室。 半小时后,报告单被拍在桌上。 墨迹未干的“45号钢”三个字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老张用卡尺反复查看齿轮轴,声音发颤:“就轴长多了十毫米,键槽和垫片……” 话没说完,余长青已经抓住旁边一人:“立刻联系工具车间,按这个尺寸车削轴套!” 当阳光爬上车间窗台时,修整后的齿轮组被缓缓推入变速箱。 此刻有二十多双眼睛死死盯着操作台。 汗珠顺着操作员的鼻尖滴在轴承盖上。 “启动!” 随着余长青一声令下,布满油污的启动手柄被操作员猛地拉下。 沉寂月余的变速箱先是发出齿轮咬合的咔咔声,接着轰鸣声骤然响起。 操作员被震得后退半步。 余长青忍不住上前,双手紧紧抱住滚烫的箱体。 “转起来了!老毛子卡脖子的玩意儿,竟然做出来了!” 众人发出阵阵欢呼,陈学深也忍不住呲着大牙笑个不停。 一阵兴奋过后。 余长青将陈学深叫进办公室,询问齿轮组的详细来历。 当他听到“赵瑞刚”这个名字时,忍不住沉默了。 良久,才点头赞道:“也算个人才。” “你之前从黑市淘来那么多的齿轮件都没能组装成功。这小子竟然能给组装上。” “这套你是多钱买到的?” 一提这个,陈学深又忍不住肉疼:“足足三十块钱呢!” 余长青一摆手:“值这个价!他手里还有这个组件吗?” 陈学深深吸一口气:“卖货那小子说,还会有几套。” 余长青一拍桌子:“收!全他娘地给我收回来!一套留咱们所里研究,其余的都赶紧运北荒农场去!再人力干下去,要死人啊!” 陈学深暗地里努努嘴,心想这还用你说,我早就跟人定好了! 明面却挠挠头说道:“领导,既然这样,那您催催财务,赶紧把之前的报销款打给我?” 余长青道:“报销的事儿我早催过了,你不用操心!学深呀,你这人干活是一把好手,但就是格局太小,你不想想,事儿干好了,我能亏待你?” 得。 一听余大嘴提到格局,陈学深就知道,报销的钱又没影了。 瓦窑村。 赵瑞刚回到家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爸爸回来啦——” 刚进家门,小铃铛就像一只欢快的小燕子扑过来。 白底红花的衫子下摆还沾着泥土。 “妈妈说,你再不回来,榆钱饭饭就要凉透啦!” 赵瑞刚一见女儿,软软糯糯的样子,心瞬间被融化。 再累,也不觉得累了。 立马弯腰张开双臂:“宝儿,想不想爸爸?” 小铃铛心领神会,“嗖”地一下蹦起来。 两条小胳膊紧紧搂住赵瑞刚的脖子,两条小腿盘在他身上,脑袋往肩膀上一蹭。 “想!晌午妈妈得了好多榆钱!但爸爸没回来,妈妈不肯给我做榆钱饭!” “哈哈!” 赵瑞刚爽朗笑着,抱起小铃铛往屋里走。 “那妈妈晚上做了榆钱饭饭?” 小铃铛努力点点头:“嗯!妈妈说,爸爸晚上会回来,一家人要一起吃!榆钱可香啦!一会儿我把最胖的夹给爸爸!” 赵瑞刚心底开花,忍不住朝着铃铛的小脸蛋亲了一口。 女儿真是贴心小棉袄啊! 刘彩云系着洗得褪色的围裙,从堂屋探出身,鬓角的发丝被柴火熏得微卷。 “回来啦?中午大江婶儿送了些榆钱,晚上吃榆钱饭!” 待瞧见赵瑞刚指缝间有血渗出来,笑意瞬间消散:“手怎么了?” 赵瑞刚这才发现,手上的血泡破了。 “没事,组装齿轮时候不小心磨的。” 刘彩云不免有些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转身从柜角的铁皮盒里翻出晒干的蒲公英叶,泡成温敷的草药水。 拉赵瑞刚坐在小板凳上,翻开他的手掌。 只见手心和手指上几个大血泡都磨破皮,鲜血都往外渗。 忍不住皱着眉,轻轻吹了几下,才动作轻缓地给他敷药。 一边敷药还一边念叨:“这是干了多重的活儿,才把手磨成这个样子啊!” 小铃铛依旧挂在爸爸身上不肯下来,鼻尖几乎要贴上赵瑞刚的鼻子。 看到赵瑞刚手上的血迹也吓坏了,搂着爸爸的脑袋紧张地问:“爸爸,你怎么受伤了?疼不疼呀!” 赵瑞刚用手轻轻摩挲着女儿后颈细软的头发安抚她。 便将今天的事儿都细细讲给刘彩云听。 “竟然这么赚钱?”刘彩云惊到。 随即又说:“就算赶时间,也不能弄伤自己!” 听到刘彩云发自真心的关怀,赵瑞刚心情大好,将钱递给刘彩云道:“知道了,这些钱你收好。” 刘彩云小心地把钱收起来,美滋滋地放进小箱子里。 赵瑞刚见刘彩云守财奴的样子,就忍不住笑道:“别总想着把钱存着。存起来只是纸票,花出去才叫钱。钱嘛,终归是要为人服务的。” 刘彩云反驳道:“你这话好没道理。花钱时候谁都开心。但万一遇到点事儿,没钱可万事难。别的不说,看着箱子里有积蓄,我心里就踏实。嗯,特别踏实!” 赵瑞刚问道:“那也不能让钱一直躺在箱子里吧?” 刘彩云单手托着下巴,双眉弯如月牙,开始憧憬。 “我都想好啦,过段时间给你和铃铛多做两套衣裳。去镇上给你买套合适的桌椅,看你每天趴灶台上翻译怪累的,还要买几斤棉花把被褥换上……” 说完,又满怀期待地看向赵瑞刚。 “你呢,什么打算?” 第63章 不能说的秘密 赵瑞刚也顺着刘彩云的思路,边想边说:“嗯,再攒攒钱,我想把咱家这土坯屋推了,整成亮堂的砖瓦房,扯上电灯电线。” “再给你添置个大件儿,缝纫机。” “还有上海来的雪花膏,也给你买来试试。” 一直低头扒饭的小铃铛突然问道:“爸爸,那我呢那我呢?” 赵瑞刚道:“自然忘不了你这小家伙,我想给你买一些特别好玩儿的东西!” 小铃铛兴奋地问:“什么呀?” 赵瑞刚神经兮兮道:“那东西太特别了,我先偷偷告诉妈妈,再让妈妈告诉你,你闭上眼睛不许偷看,好不好!” 小铃铛嘴里答应好,但好奇心作祟,眼睛只眯成一道缝。 小心思被赵瑞刚发现后,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赵瑞刚用大手捂住小铃铛双眼,头已经飞速凑近刘彩云。 不等刘彩云反应过来,嘴唇已经用力亲在两片薄薄的唇上。 “你!” 刘彩云用力推开他,顿时满脸通红! 眼睛立马紧张地看向小铃铛。 当着孩子的面! 这人,怎么这样! 而赵瑞刚,却食髓知味般看着刘彩云。 那眼神儿,分明是没亲够,还想要。 刘彩云用力瞪他一眼,然后才发现,赵瑞刚那只捂着小铃铛双眼的大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爸爸,好了没有?” “妈妈没听清,我得再跟她说一遍!” “啊?铛铛不想等了,快一点儿快一点儿!” 看着小铃铛急不可待的样子。 再看看赵瑞刚热得快要着火的眼神,刘彩云也是无奈,只得不再躲闪,让赵瑞刚如愿又亲了一口。 心里骂道,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不着调! 终于重获光明的小铃铛,一脸急切地望向妈妈。 “妈妈,爸爸要给铛铛买什么?” 刘彩云气道:“不知道,问你爸去!” 兀自端起饭碗扒饭。 小铃铛有点懵。 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还告诉了两遍! 赵瑞刚心满意足,笑盈盈道:“妈妈脑子有点笨,爸爸直接告诉铛铛吧!我准备给宝儿买一箱子小人书!什么哪吒闹海,大闹天宫,保你喜欢!” 小铃铛立马开心地拍着小手:“爸爸真好!” 又冲刘彩云皱了一下小鼻子:“妈妈笨笨!” 刘彩云:“……” 什么人呀这是! 饭后,赵瑞刚答应小铃铛,一忙完就立马陪她玩儿。 小铃铛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妈妈进屋。 赵瑞刚立即拿出纸笔开始翻译稿子。 因为这几天事多,耽误了时间,稿子还剩最后的尾巴。 今晚就是约定给陈学深的交稿日期,现在必须赶紧做完。 众所周知,赶稿是一件非常非常痛苦的事! 笔尖在纸上刷刷刷。 天彻底黑前,总算搞定稿子。 跟刘彩云招呼一声,赵瑞刚正要带着稿子去黑市。 还没来得及出门,门外却传来急促的叫喊声。 “彩云!彩云!” 就见老娘王秀娥冲进来,喘气声像拉风箱:“出事儿了!你爹修车床,腿叫铁家伙给砸了……” 话没说完,眼泪就顺着皱纹往下淌。 刘彩云一惊,冲过去扶起她,急声问:“伤得怎么样?送卫生所了吗?” “送了,大夫说骨头碎了,镇上治不了,让送县医院去。” 王秀娥攥着女儿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可咱家……家里把你们上次给的粮都卖了,还是没凑多少……你爹不想治,怕花钱……大夫说不治的话,后半辈子怕是……” 王秀娥一脸为难:“以前爹娘对不起你。但现在没办法,想从你这儿借钱……” 说完,很不自然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赵瑞刚。 这两年,王秀娥看着女儿受苦,不止一次地劝彩云离了赵瑞刚,带着孩子回自己家来。 只要有她一口吃的,就必定会帮彩云养大孩子。 可刘彩云堵着一口气,始终不答应。 现在走投无路,王秀娥想到找刘彩云借钱。 毕竟,女儿是骨肉亲,没什么拉不下脸来的。 而赵瑞刚则不同,毕竟是女婿,之前还有过那样的龃龉。 王秀娥一时间也摸不准赵瑞刚的态度,心中不免忐忑。 不等刘彩云做出反应,赵瑞刚已经开口。 “娘,还差多少?” 王秀娥眼角泪迹未干,道:“说不准,只听说县里啥都贵,需要很多钱才行……” 赵瑞刚不假思索,对刘彩云道:“这样,你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上,都交给娘。彩云你也过去,一定说服爹去医院!” “如果说不通爹,你就把队长请来。记住,必须立刻送县医院去! “剩下钱的事儿你们不用担心,我能解决!等我完事儿,再去找你汇合。” 原本听到老爹受伤的消息,刘彩云整个人都是慌的。 此刻听到赵瑞刚如此说,她紧绷的神经,略松了一些。 当即擦掉眼泪,对着赵瑞刚点点头。 麻利地取出小皮箱里所有的钱,塞进王秀娥手里。 转身抱起小铃铛:“娘,走,咱们先去看爹。” 王秀娥着实没料到彩云女婿竟会这般爽快。 攥着厚厚一大摞钱,心里的焦躁不由得减少了几分。 母女刚刚离开,赵瑞刚也匆匆赶往瓦窑厂黑市。 陈学深早已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见到赵瑞刚来,急忙迎上去抱怨:“咋这么晚,我跟你讲……” 陈学深明显有很多话要说,但赵瑞刚说没时间听。 当即打断他的话:“有事儿耽误了。” 说着把稿子和文件一股脑儿塞陈学深手里:“一共一万一千五百五十七字。零头不用算了。按一万一千五结账就行。” 在赵瑞刚的催促下,陈学深手忙脚乱地给他结了账。 一共三十四块五毛钱,外加一些票据。 赵瑞刚数也没数,钱票团成一团塞进口袋,伸手道:“下回翻译什么?” 陈学深从公文包抽出一本册子递给他。 “这本。一周能行?” 赵瑞刚点点头,没有讨价还价。 捏着薄薄的册子道:“下周可以。” 他抬头看向陈学深,又道:“对了,能不能给我预支一点儿稿费?” 陈学深不由纳闷:“为啥?” 第64章 女婿在哪? 赵瑞刚道:“家里急用钱。不方便就算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陈学深看出赵瑞刚很急切,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忙一把拉住他:“你等等。” 从公文包里翻了翻,翻出两张皱巴巴的大团结,递给他:“给你。” 赵瑞刚也不客气,接过钱道了句“多谢”,就又要走。 陈学深强行拉住他:“你再急,听我说一句的时间总是有的吧?” “边走边说。” 赵瑞刚点点头,快步往回走。 陈学深小跑两步跟上:“你和那小同志买的货,对我帮助很大!能不能透漏一下,你那齿轮组怎么配的?” 赵瑞刚道:“以前在钢厂工作时,见过相关文件。” 陈学深心中大喜,急忙追问:“那你还记得当时都见过哪些文件吗?随便给我一些信息也行!” 赵瑞刚道:“记不清了。” 陈学深略有遗憾,但又不甘心:“使劲儿想想,哪怕几个参数也行!” 赵瑞刚定住脚步:“等有空了想想。今天先不说了。” 陈学深知道,若是就这样放走赵瑞刚,回去免不了要挨一顿臭骂。 余大嘴的风格,他太了解。 于是立即补充道:“那等你有了时间,能不能随我见一下领导,哦,就是你上次见过的余老板。” 赵瑞刚道:“好。” 瓦窑村,刘德昌家。 “这条腿,不要了!” “谁再说送我去县医院,就给老子滚出去!” 里屋,老爹刘德昌精神尚好,躺在炕上怒气冲冲。 王秀娥坐在炕边,哭成泪人。 老大刘忠国站在炕边,一脸焦急,不知该说什么。 几个小孙子小孙女站在堂屋,也神色紧张,由两个儿媳妇照顾着。 刘彩云心急如焚。 她刚刚送走从镇上卫生所请来的大夫。 大夫说,大腿骨骨折断裂,只有去县人民医院做手术,才能保全。 按照现在情况,费用得在三百元以上。 这比原来估计的还要高。 若去医院,怕全家都要被拖垮。 若不去医院,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 刘德昌的驴脾气一上来,谁也没辙。 “哭哭哭,就知道哭!剩一条腿,老子照样干活!” “老大,去喊大夫,直接把这条废腿锯了!别磨磨唧唧的!” 刘彩云掀帘子进屋:“爹,您别这样,办法总是有,腿必须保住!” 刘德昌一见是她,冷哼一声:“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话!带上你的钱,滚!” 刘彩云一怔,眼泪瞬间滚滚而下。 “老头子,你这是做什么!” 王秀娥又哭了起来。 “闺女也是心疼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么伤人的话!” 刘德昌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腿上的伤痛疼得他冷汗直冒,脑袋都有点迷迷糊糊起来。 老大刘忠国最先注意到情况不对,伸手探了探老爹的额头。 “呀,爹咋这么烫?!发烧了!” 王秀娥一听,立马扑在刘德昌的身上痛哭起来。 “老头子啊,这可怎么是好!” 压得刘德昌都忍不住哼哼了几声。 刘彩云也急忙上前。 连堂屋的两个儿媳妇和小崽子们都闻声进来。 一大堆人围上前去,所有人都没了主意。 这时刘忠民大跨步地走进来:“来了来了,队长来了!” 刘永才跟在刘忠民身后也进了屋,一眼就看到满屋子乱哄哄的。 再看看躺在炕上有些迷糊的刘德昌,不由怒道:“还拖着干嘛?怎么不送医院?” 刘忠国嗫嚅道:“爹,爹死活不肯去,怕花钱……” 刘永才一听,一拍大手:“你们爹都这样了,这些事儿由不得他!” 说着转头快速吩咐道:“老二,你去大队把拖拉机开过来!老大,你收拾两床被褥,一会儿铺在拖拉机上。弟妹,你稳住了,别慌。” 转身对焦急无措的两个儿媳妇道:“你们留在家,看好孩子们。” 最后又看向刘彩云,想要开口。 但犹豫一下,又没说。 其实,他想问赵瑞刚在哪。 这段时间,赵瑞刚在他心目中的印象,有所改观。 但如今,家里遇到这么大的事儿,你一个当女婿的却不见人影。 像话吗? 按常理,作为生产队长,刘永才可以说道几句。 但此刻,见刘德昌家里已经乱成一团,加之他终究是个外人,便忍住没说。 心中,对赵瑞刚的印象,自然又跌回谷底。 …… 经刘永才一番安排,众人立即分头行事。 不多时。 拖拉机突突突地停在刘家老宅门口。 刘家两兄弟齐手把老爹往拖拉机上抬。 刘德昌恍惚中又清醒过来,见状忍不住骂道:“小兔崽子们,造反啊!敢不听老子话,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刘忠民搭话道:“要打也得等好了再打!现在可由不得您嘞!” 刘德昌又气又急,骂骂咧咧不断。 但气势比之前弱了许多。 几人不敢耽误,刘彩云陪着老娘上了拖拉机。 刘永才不放心,也跟着上了车。 二哥刘忠民开着拖拉机,急匆匆地往医院赶。 鞍阳县人民医院。 手术室门口。 王秀娥瘫坐在墙边长椅上,小声抽泣着。 预付款一百五十元已经交上。 手里只剩四十多。 医生交代,后续治疗费用还要一百多块,家属要尽快筹钱。 想到老头子身体在遭罪,再想到后续天文数字般的治疗费,王秀娥就觉得心口突突的疼。 刘彩云一只手紧紧握着老娘冰凉的手。 另一只手揽住她佝偻的肩膀,将老娘轻轻搂在怀里。 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声音哽咽:“娘,别担心,爹身子骨硬朗,手术一定会顺利的。” 话虽如此,她的指甲却也深深掐进掌心,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大哥刘忠国蹲在墙根,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 偶尔抬起头,望向手术室的眼神中满是担忧。 随即又低下头,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抹脸。 二哥刘忠民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他时不时伸长脖子,朝手术室张望。 嘴里还嘟囔着:“这手术啥时候能做完?” 刘永才见王秀娥痛哭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想开导几句,但怎么开导呢? 这年头,家家户户底子都薄,没事还好,但凡遇到大事儿,就完蛋。 刘德昌的家底儿,刘永才是知道的,手术费和治疗费加在一起三百多,够这一大家子人喝一壶的。 思来想去,也只好上前拍了拍王秀娥的肩膀,轻声安慰。 “弟妹,大夫们技术都好着呢,你别太担心,哭坏了身子,孩子们更为难。” 王秀娥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泪水,就是止不住。 刘永才转身向刘忠国交代:“你是家里老大,有事多担待,有啥困难跟队里说。” 刘忠国紧张地直挠头。 他排行老大不假,但一向没有准主意。 刘永才自然也知道刘忠国的性格,但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呢? 准备离开时。 赵瑞刚突然出现在走廊入口。 而一见到赵瑞刚,刘永才不知怎的,火气腾地冒出来。 大步迎上赵瑞刚,斥责道:“赵瑞刚,你怎么回事儿?!” 第65章 做手术 刘永才架势咄咄逼人:“还以为你小子改好了,结果你老丈人出了这么大事儿都不见你人影!?” “纵然以前闹得再僵,你也得分分是什么时候!你老丈人腿都断了,你还不肯登门!还算个人吗?” 刘彩云见状赶紧上前。 就见赵瑞刚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脸上身上满是汗水。 额发都被打湿黏在额头上。 不由惊道:“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赵瑞刚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顾不上一旁怒气冲冲的刘永才。 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摞钱递给刘彩云:“这是今天刚得的稿费,我又去六猴子那儿借了点,一共六十块钱。剩下不够的我再想办法。爹咋样了?” 刘彩云接过钱,小声道:“已经开始手术了。” 刘忠国刘忠民也围了过来,见状,由衷道:“妹夫,谢谢你了!” 老娘王秀娥抬起头,看着女婿,嘴唇动了动,只说出一句:“好女婿……” 刘彩云皱眉问道:“你怎么赶过来的?” 瓦窑村离鞍阳县医院少说也得五十多里路。 看赵瑞刚风尘仆仆的样子,路上定然没少受罪。 赵瑞刚不在乎地笑了笑:“我找队里借了自行车。” 说着转身对刘永才道:“大伯,队里的自行车,我还得借用两天。” 看看刘彩云手里的钱,再看看赵瑞刚一身的汗。 刘永才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赵瑞刚。 舒了口气,上前拍了拍赵瑞刚的肩膀。 赞叹道:“好小子,是个爷们儿!刚才是我想歪了。” 赵瑞刚道:“不妨事儿。我知道大伯也是好心。我爹那牛脾气,在家肯定没少折腾,多亏有您帮忙主持大局,我爹才能这么快做上手术。” 赵瑞刚转身问刘忠国:“大哥,爹到底怎么受伤的?” 被赵瑞刚喊了一声大哥,刘忠国有些不适应。 搓了搓大手,满脸懊悔说道:“爹是为了修车床……” “前几天,作坊里的车床就坏了,还有几个零件没加工完。” “爹去镇上请人来修,镇上的人说……说……” 刘忠国抬眼,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赵瑞刚。 赵瑞刚与二哥刘忠民对视一眼,都想起那天因为送兔子,惹老爹发了好大脾气。 究其原因,还是公社维修工不仅不肯来修机器,还对着老爹冷嘲热讽一通。 刘忠国继续道:“爹气不过,干脆就不再求他们,自己琢磨着修机器。” “结果虽然修好了,但用了没两天,就又坏了。” “爹就带着我们细细地找原因,想彻底把机器给修好。” “就在爹拆拆装装的时候,车床端部的尾座突然掉下来了,正好砸在爹的腿上……” “也是怪我!本来是我在拆那一部分的,可我拆了半天拆不下来,爹就让我在一边学着,看他怎么拆的……” “当初要是我在拆就好了!那样的话尾座掉下来就不会砸到爹了!” 刘忠国越说越伤心,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呜咽起来。 刘忠民又气又恼:“大哥!你别这个样子!难道砸到你就是什么好事了么!” 刘彩云也上前拉大哥刘忠国坐下,轻轻安抚他的后背。 赵瑞刚问道:“我记得这个车床的尾座有防坠托架才对,怎么会突然砸下来?” 刘忠国诧异地抬起头,眼圈儿都是红的:“你怎么知道防坠托架?你应该没去过作坊啊。” 赵瑞刚轻咳一声:“我在钢厂时候见过类似的车床,记得尾座上有这类安全装置。” 刘忠国更加懊恼:“是,原本是有的!可是爹嫌弃每次上零件都要重新固定,太麻烦,就把那防坠托架给松开了……只剩下几个螺栓把着……” “都怪我,要是爹拆那螺杆时候,我好好劝劝,爹就不会砸伤了……” 说完又掩面掉泪。 刘忠民气得直跺脚:“大哥,你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这事儿也怪不到你,终究是爹那脾气……” 突然想到这样直接说自家老爹不太合适,刘忠民倏然住了口。 看看大哥,又看看手术室,重重“嗐”了一声。 赵瑞刚全明白了。 想了想,转身对着刘永才开口道:“大伯,你看,我爹这怎么也算是因公受伤,这手术费医药费,队里能不能帮忙分担一点?” 一听这话,刘家几人齐刷刷看向刘永才,目光带着几分希冀。 刘永才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咳,队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去年一阵干旱一阵雹子,毁了几百亩高粱地,苞米种子都赊得供销社的……队里统共就那几吊公积金,还得留着买春耕的化肥,而且你丈人的伤,归根结底……” 赵瑞刚接过话道:“我知道这事儿归根结底,是我老丈人违规操作。但他年轻时带着大伙儿修水渠,后来又掌管村作坊,也给村里做了不少贡献。总不能寒了人心啊。哪怕少分担一点,也是给我们家一个希望。” 刘永才沉默半晌,闷声说:“那明儿晌午开个社员会,尽量争取。但丑话说前头,队里账上真没余粮,能报多少,得看大伙儿心意。你们也得自己加把劲儿,扛过这一遭。” 赵瑞刚立即感激道:“大伯,多谢您了!” 刘永才摆摆手,又叮嘱他们手术结果出来后,给自己送个信儿,便连夜开着拖拉机回去了。 明天生产队工作还要继续,他一个大队长着实没办法多待。 手术一直进行到天亮,手术室的门终于“吱呀”一声推开。 护士推着吱嘎作响的铁架床出来。 众人齐齐抬头,几步抢到床前。 “爹!” “老头子!” 刘德昌还在昏睡,面色煞白。 缠着绷带的右腿高高吊起,像捆扎不齐的柴禾垛。 赵瑞刚把目光投向后面出来的大夫身上。 “大夫,我爹他怎么样?” 医生显得十分疲惫,摘下口罩大口呼吸了几下才道:“家属请放心,手术很顺利。” “那我爹啥时候能醒?”二哥刘忠民迫不及待问道。 “麻药过了就醒了。估计得下午了。” 一句话,在场众人心里的大石块终于落地。 众人簇拥着,进病房安顿好。 大夫又叮嘱了后续康复事宜,这才离开。 赵瑞刚环视一周,首先喊了刘忠民。 “二哥!” 第66章 眼里容不下一台坏设备 听到赵瑞刚喊自己,刘忠民抬头:“说。” 赵瑞刚道:“二哥,你腿脚麻利,先去给爹补办住院手续吧,别耽误了。” 刘忠民点点头。 接过刘彩云递过来的钱,大步流星地往收费处跑去。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对这个曾经最瞧不上的妹夫,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赵瑞刚走到刘忠国身边,又道:“大哥,你留在这儿照顾爹,有啥情况随时叫人。” 刘忠国沉默着“嗯”了一声,坐在床边,目光牢牢地盯着昏迷的老爹。 最后,他走到刘彩云和王秀娥面前。 看着刘彩云疲惫的面容,轻声说道:“彩云,你一会儿带娘先回家吧。昨天我来之前问过队里,今天上午正好有拉肥料的顺路车回瓦窑村。” “娘年纪大了,经不住这样的折腾。” “家里只嫂子们照顾一群皮猴子,也不容易,更何况二嫂还大着肚子呢。” “我也先回去处理一些事情,再找队长说一声。这几天你就在老宅照应,队里的活儿先请个假。” 刘彩云看着有条不紊安排一切的丈夫,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 仿佛有他在,天大的事儿好像都能有个着落。 她轻轻点了点头,目送赵瑞刚离开了。 赵瑞刚骑着二八大杠,又吭哧吭哧地回到瓦窑村,直奔生产大队找刘永才。 一来是给刘彩云和刘忠民请假。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想用那两台车床。 听了赵瑞刚的话,刘永才十分不解:“两台车床都坏了,你老丈人的腿怎么断的,你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怎么还想用车床? 赵瑞刚道:“我可以修好。” 刘永才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能修?” 赵瑞刚肯定地点点头。 刘永才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我记得,你以前在钢厂,是做文件方面的工作吧?” 赵瑞刚道:“是翻译。但在厂子里也看过不少车床,多少也了解些结构。” 刘永才:“修好之后呢?” 赵瑞刚道:“我想紧急加工一批零件,赚点儿钱。” 刘永才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啊,太年轻,太异想天开。那车床修不好的。你老丈人和你大哥,试了各种办法,都修不好!他们跟这铁家伙打交道好几年了,不比你只看过的了解?再说,就算修好,钱也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赵瑞刚倔强:“反正车床也是闲着,不如给我试试。您也知道,我老丈人那边急用钱,我也得出一份力。” 刘永才默默沉思了片刻,抬眼赞许地看向他:“看在你有孝心的份上,我答应了!” 说着便找了作坊钥匙递给赵瑞刚。 而赵瑞刚,接过钥匙直奔村外的作坊。 “……” 刘永才本想嘱咐赵瑞刚,休息一阵再去,因为他看得出来,赵瑞刚一宿没睡了。 却没料到,赵瑞刚已经风一样骑车走了。 到了加工作坊,赵瑞刚发现其他工人都不在。 估计是因为设备坏了,都去忙农活了。 这样也好,不受打扰。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铁锈味混着机油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用青砖和石棉瓦搭建的简易车间。 斑驳的墙面上还贴着褪色的标语。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几个大字被机油蹭得模糊不清。 屋顶垂下来的钨丝灯泡蒙着层黑灰,挂在满是划痕的操作台面上方。 两台老旧的 c620车床歪斜在厂房中央,铁床脚垫着几块碎砖找平。 赵瑞刚仔细检查一番,将原来几人拆卸掉的零件重新安装回去。 再小心谨慎地启动车床。 “嗒——咔嗒——咔嗒——” 车床主轴发出断续的卡顿声。 赵瑞刚把耳朵贴在车窗上仔细辨别,喃喃道:“齿轮箱里有东西卡死了,八成是销子断了。” 他起身找到工具箱,摸出扳手。 刚一拧齿轮箱的盖板,铁锈的飞屑就簌簌落下来。 都锈成这德行了,能不出毛病嘛! 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锈迹斑斑的盖板。 赵瑞刚探头一看,果然,半截断裂的定位销卡在齿轮中间。 齿面甚至都磨出挺深的豁口。 他盯着豁口,用卡尺量了量孔径,又从备件箱里摸出块废旧弹簧钢和一把锉刀。 备件箱里的定位销硬度明显不够,难怪老丈人他们修了好几次都修不好。 需要用弹簧钢重新打一个定位销才行。 锉刀与金属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赵瑞刚很快就汗流浃背。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他没有正经睡过觉。 若换成旁人,早就睁不开眼了。 但赵瑞刚,仿佛不知道困为何物一样。 全程保持专注,细细打磨着新的零件。 终于,他将手搓的定位销嵌入齿轮箱,又用铜棒轻敲调整间隙。 多一分太紧,少一分太松,得刚刚好才行。 一切准备就绪,赵瑞刚重新拉下电闸。 眼睛盯着销子和齿轮的咬合处。 “咔嗒——咔——呲呲——” 车床重新运转,金属摩擦声逐渐趋于平稳。 成了! 赵瑞刚长舒一口气,用袖口擦了把脸,又蹲下身检查溜板箱。 果不其然,溜板箱内的丝杠上堆了不少铁屑。 车床最怕铁屑进入传动系统,每次用完都需要用刷子清理。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团棉纱,浸上润滑油,仔细擦拭干净。 就这样,干了大半天,车床总算是修好了。 轻轻抚摸着车床上,充满大毛风格的粗狂金属轮廓,赵瑞刚顿时心情大好。 其实。 在赵瑞刚心里,固然绷着一根弦:早点修好车床,早点赚钱。 而另一方面,他本人对于工业母机,也有特殊情感。 毕竟,上一世那些癫狂的日子,各类工业母机是他的精神寄托。 数十年如一日,这种精神寄托演变成一种病态的极致完美主义强迫症。同事戏称,赵瑞刚眼里容不下任意一台坏掉的车床。 这种强迫症,并没有因为重回六十年代消失。 这也是,当初听刘忠民说车床坏了,他泛起一丝波澜的原因。 如今,看着修理完毕的车床。 赵瑞刚比睡了一场大觉,还舒坦。 正在考虑,该如何利用车床赚钱的时候。 作坊门口处,突然有人喊道:“谁在里面?彩云女婿?你在这干啥?” 第67章 肌肉记忆 来人是大江叔。 赵瑞刚家邻居。 大江叔本名刘守江,年龄并不大,也才刚四十岁。 因为农村里比较重视辈分,他比彩云长一辈儿,所以都喊他大江叔。 大江叔也是加工车间的工人之一,早两年到刘德昌手下做零件加工。 老实本分,吃苦耐劳,算是刘德昌的得力助手。 他本想就着中午休息时间,来车间看看,别让村里的毛孩子们跑进来捣乱。 没想到会遇见赵瑞刚。 “彩云女婿?你怎么在这儿?” 大江叔纳闷地问道。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一家对赵瑞刚的称呼,已经从“赵知青”变成了“彩云女婿”,更添了几分亲切。 赵瑞刚抹了把汗:“是大江叔啊。我跟队长打过招呼,借这两台车床用一阵子。” 大江叔更觉奇怪了:“都坏好几天了,还咋用?” 赵瑞刚一笑:“修好了。” 大江叔朝车间里瞅了瞅:“公社派维修工过来了?” 赵瑞刚道:“没,是我修好的。” 大江叔狐疑地看了赵瑞刚几眼:“德昌大哥和忠国鼓捣好几次都没修好,你能给修好?” 边说边走上前去查看车床。 待听到车床发出均匀的嗡鸣声,不由十分惊讶,竟然真的修好了! 赵瑞刚笑道:“大江叔,你来得正好。我正需要个人帮我车些零件儿。” 大江叔原本还在想机器到底咋修好的,一听赵瑞刚这话,慌忙后退,摆手道: “我可不敢!你老丈人定下的规矩,没他点头,谁敢动车床,扣三天工分!更何况是你……” 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就生生咽了回去。 赵瑞刚心里透亮。 自家老丈人平日对车床宝贝极了,轻易不许人动。 更何况,他与自己的关系紧张,更不会允许自己私自操作了。 大江叔也不敢为了帮自己,而去得罪自家老丈人。 赵瑞刚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条子递过去:“大江叔,我家老丈人受伤住院,急用钱。我想出点力,先顶上。而且,队长同意过的。这是队长批的条子。你看看。” 泛黄的纸上,“刘永才”的签名歪歪扭扭,红印子盖得糊了半边字。 还好找刘永才要钥匙时候多了个心眼,让他给批了条子。 才能名正言顺地抓壮丁。 还不用怕自家老丈人秋后算账。 大江叔拿着条子瞅了半天。 看看赵瑞刚,又瞅瞅条子上“刘永才”的大名。 心一横:“行!我帮。除了你丈人和你大哥,也就我还算个成手。说吧,要车啥零件?” 其实在修理车床时候,赵瑞刚就在脑子里构思加工零件的事儿了。 目前,六猴子家堆积的零件,齿轮和轴承类偏多,但轴类零件偏少。 所以,首先要加工轴件。 有了轴,就可以把齿轮和轴承串联起来,形成套件。 当然,这类套件的目标买家,不能局限于陈学深一人。 毕竟,老蔫儿他们淘回来的零件,各式各样,需要“因材施教”。 当然,按照这个计划,轴的加工便无法统一,加工难度大。 必须要有个成手辅助。 正巧,大江叔就撞在这个枪口上。 只能说瞌睡了,来枕头。 赵瑞刚问道:“大江叔,游标卡尺和千分尺有吗?草稿纸和铅笔也帮我找一些。” 大江叔不理解:“有,但你要这些干嘛?” 赵瑞刚道:“先帮我找来,我一会儿再给你解释。” 大江叔便在车间里翻箱倒柜,不一会儿就把他需要的东西准备全了。 赵瑞刚把操作台面收拾干净,铺平草稿纸,脑海中思索片刻,便开始起笔。 他用尺子量出轴径尺寸,眯着眼想了想,又划出一个流畅的弧线。 “这是退刀槽,得留零点五的余量。”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铅笔标注出倒角角度。 “轴肩过渡圆角给定r2,不然应力集中容易断。” 大江叔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他……他这是在自己画加工图纸? 草纸上的线条越画越多,尺寸越标越详细。 赵瑞刚趴在操作台上,全神贯注。 “这轴得用三爪卡盘装夹,主轴转速得控制在 120转。” 他喃喃着,尺子顺着轴心线平移,迅速标出键槽位置。 “键宽十毫米,深度四毫米。误差不能超过半丝。” 琢磨一下,又迅速标出各段轴径公差。 “直径三十毫米这段,误差不能超过三个。” 几分钟后,终于收尾。 草纸边角被穿堂风掀起,露出他随手画的轴截面示意图。 中心孔尺寸和表面粗糙度符号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大江叔凑近仔细看那些蝌蚪般的尺寸数字,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几番。 制图员他没见过,作坊用的图纸都是外面拿回来的。 大江叔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徒手画图。 愣了半晌,惊叹道:“彩云女婿,公社的技术员来了,怕也没你这本事!” 赵瑞刚把图纸往大江叔面前一推:“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照图加工!” 大江叔不由脸色一红。 他……他可看不懂图纸啊! “以前,都是你老丈人看图吆喝。我们就是照着他说的摆弄机器……” 大江叔局促地搓着手,小声道。 他看着图纸上密密麻麻的尺寸线,就觉得心慌。 赵瑞刚明白了。 “那我教你。” 说着抄起一根棒材,卡进三爪卡盘里。 启动机床,金属切削发出一阵“刺啦”声。 赵瑞刚握着车刀手柄的手略显生涩。 好多年没有实操过了。 但肌肉记忆,像是刻进了基因里。 不过半分钟,他就像找到了感觉,手腕陡然发力。 车刀如灵蛇般游走,铁屑卷着火星飞溅。 “这个地方直径五十,公差不能超过四。” 他边说边用卡尺测量,动作行云流水。 “就像这样……” 刘大江看得瞪圆了双眼。 眼前这个年轻人,能徒手画图纸,他还能理解。 毕竟知道赵瑞刚以前从事过文件工作。 看多了会画图,也不足为奇。 但这人还能操作机床! 且看这手法,竟比他老丈人刘德昌还利落! 第68章 组装套件 赵瑞刚操作车床的手法,看起来竟比他老丈人还利落。 要知道刘德昌可是县里的五级车工。 在整个鞍阳县也算小有名气。 要是放几年前,鞍阳钢厂还在的时候,刘德昌可是能每月拿到五十块工资的人! 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竟然能这么熟练地操作机器。 着实令大江叔大为吃惊。 当赵瑞刚利落地车出一根完美的轴件。 金属表面泛着冷冽的光。 大江叔惊得声音都发颤:“你这……这手艺从哪儿学的?” 赵瑞刚擦了把汗,含糊道:“多琢磨就会了。” 大江叔盯着轴件,心里却嘀咕。 这玩意儿,可不是靠琢磨就能琢磨会的。 难道是得了他老丈人的真传? 平时看刘德昌不待见赵瑞刚,却在背地里传授本事? “大江叔,看清了吗,要不要我再演示一遍?”赵瑞刚问道。 “看清了,我试试。” 大江叔急忙收回心思,站在车床前,握住车刀手柄。 一番尝试后,大江叔慢慢熟练起来。 他虽然看不懂图纸,但操作机床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赵瑞刚松了一口气。 一松懈下来,倦意立马席卷全身。 赵瑞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迷糊着眼睛道:“大江叔,那就辛苦你多加工这个轴件吧。我得回家补个觉。” 大江叔点点头。 突然反应过来:“你昨晚去县医院,一直到现在还没睡过觉?” 赵瑞刚点点头,转身走了。 看着他疲惫的背影,大江叔摇摇头,心道:“这小伙子,不要命啊。” 赵瑞刚一觉睡了整整三个小时。 醒来后日头都西斜了。 刘彩云正在院里晾衣服。 听到赵瑞刚起身的声音,走进来道:“锅里热着饭,你自己吃。小铃铛给大嫂带着。我娘精神头儿不太好,我一会儿还得赶回老宅。” 赵瑞刚揉揉酸胀的太阳穴,问道:“爹那边有信儿没?” “二哥捎口信儿回来说,爹晌午时候醒的,精神不太好,疼得厉害。” 刘彩云语气有些萎靡。 赵瑞刚抬眼,就看到她神色憔悴,眼角都添了些血丝。 不由心疼地握住她手:“你放心,都会好起来的。” 刘彩云没说话,用力点点头。 晚上,刘彩云赶回老宅,陪小铃铛,照顾老娘。 赵瑞刚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叫上六猴子,一起去车间。 路上两人就聊起了昨晚上的事儿。 昨晚赵瑞刚从六猴子处借完钱后,六猴子就赶紧带着新做出来的套件去了黑市。 陈学深早早就等在那里。 三十元一套,十分顺利的交易完。 六猴子揣着九十元大洋,心情又激动又忐忑地回家了。 他担心赵瑞刚那边钱不够,但大晚上的也没办法去送钱。 就这样心情复杂地过了一晚,好歹挨到天亮。 六猴子立马去找赵瑞刚。 但他家大门紧锁,没有人。 显然一夜没有回来。 他又跑了朱老五家,将昨天的事儿一股脑告诉了朱老五三人。 朱老五,老磕巴,老蔫儿连同六猴子四人,商量了大半天,最终决定先不分这次的利,全拿来给赵瑞刚应急。 六猴子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从袖套里掏出一摞大团结,递给赵瑞刚。 赵瑞刚笑笑推了回去:“倒也不用。明天正常分利吧。我有挣钱的法子,能支撑过去。” 六猴子见赵瑞刚执意不肯收,只得作罢。 赵瑞刚又问:“今天他们可有收获?” 六猴子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他们从别的大队里弄来不少齿轮件。可是,轴件不多。凑成套怕是不容易。” 赵瑞刚点点头:“不急,一会儿就有办法了。” 六猴子突然又道:“今儿下午,老蔫儿叔还帮我把堂屋收拾出来了半间。” 赵瑞刚问:“做什么?” 六猴子笑道:“他说要收拾收拾他那地窖,把所有的零件儿都放我那儿生财。” 继而忍不住赞道,“瑞哥,你也太厉害了!才分了一次利,心眼子最多最难缠的老贼就被你收服了!” 赵瑞刚听罢,笑了笑,没说话。 意料之中。 两人说话间,就走到了加工车间门外。 本以为,大江叔已经回家了。 没想到他还在车床前忙碌。 旁边分开放着两堆轴件,足足有十几根。 赵瑞刚道:“大江叔!怎么还在忙?都这么晚了!” 大江叔听到声音才发觉有人来了。 关停了车床,憨厚道: “我看德昌大哥的情况比较紧急。我也帮不上别的忙,这个事儿肯定不能含糊。” 说完又咧嘴一笑:“队长下午也来看了,说给我算工分呢!” 赵瑞刚心下感慨。 大江叔平时话虽不多,但心地是真实在。 六猴子一进门就看傻了眼。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车间里面。 新奇的四处瞅了瞅,目光便落在那两堆轴件上。 他不由上前,惊道:“瑞哥,这难道是……是……” 赵瑞刚点点头,“嗯”了一声。 六猴子兴奋地忍不住跳起来:“呀!那咱们的套件岂不是……岂不是……” 因为顾忌着大江叔在,他只能咧嘴含糊地说半句话。 大江叔不疑有他,卸下车床上的工件,递给赵瑞刚:“看看怎么样,能用不?” 赵瑞刚接过来,先目视一圈,用手指肚捻了捻表面粗糙度。 再用卡尺仔细量过,点头道:“不错,是合格品!” 大江叔指着左手边的五六根轴道:“这是我检验过的,尺寸对。你再验验。” 又指着右手边一小堆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些是不小心作废的……我手艺还是不如德昌大哥……” 赵瑞刚先看了看合格品,又拿起废品瞅了瞅。 大江叔又道:“我再多加工一些。” 赵瑞刚拦住他:“不急,加工完的这些够明天用了。这么晚,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大江叔却没走:“反正棒材足够,我这人笨,得多练。” 赵瑞刚笑道:“那也不急于一时。再晚了大江婶儿该着急了。” 又劝了一阵,大江叔这才离开。 赵瑞刚带着六猴子一起检测完合格的轴件,便赶紧带着这几根轴回家了。 六猴子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很多事情不用赵瑞刚亲力亲为。 在白天时就已经挑好能用的齿轮和轴承,摆放在一起。 就等着有了轴件来组装。 赵瑞刚忍不住又夸赞了他两句。 六猴子的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了。 两人七手八脚,快速组装好一套齿轮组。 “今天暂时就一套吧。” 赵瑞刚拍拍手道,“再组装怕就有点晚了。” 六猴子看看黑透的夜,点头道:“也是。瑞哥你也忙一天一宿,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儿交给我。” 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完成任务!不辜负瑞哥的信任!” 赵瑞刚忍俊不禁,拍了拍六猴子肩膀:“嗯,你也算是老手了,我放心。” 待赵瑞刚走后,六猴子便带着套件赶往黑市。 第69章 六猴子糟围观,赵瑞刚探老宅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六猴子刚到他的根据地,没一会儿就围上来好几拨人。 有的借着手电筒的光不断翻看齿轮组。 有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都是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六猴子卖这么多次货,还是头一次被人围观。 开始很紧张,一对眼睛不停地往远处看,生怕引来带红袖箍的。 片刻后,有个戴着大檐帽的男人就急急问道:“小同志,你这套件开多少?” 没等六猴子开口,一人突然挤进来,一把把大檐帽男人扒拉开:“去去去,这是我定好的货!” 正是陈学深。 六猴子一乐,嘿,来得真巧。 被扒拉了个趔趄的大檐帽男人十分不悦:“诶,你这同志……” 六猴子不想招惹不必要的事端,忙伸手拦住二人,笑道:“大哥大哥,这个套件确实是这位主顾定好的。” 陈学深冲大檐帽扬了扬下巴。 大檐帽见卖家都如此说了,也不好争辩。 只得道:“那我问问价总可以吧?” 黑市里,套件本就不多。 这般组装齐全的大齿轮组件更是没见过。 六猴子笑嘻嘻伸出三个手指:“这个数。” 围观的几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妈呀,这么贵……” “唉,我倒是想要,也买不起呀。” …… 周围人小声议论着。 大檐帽的脸色也是一沉。 他猜到价格会比较高,但没想到会高成这般。 抄在口袋里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还是无奈地朝旁边挪了两步,给陈学深空出位置来。 陈学深一脸得意:“哼,我都说是定好的。再问价也没用!” 他得意洋洋地从皮夹克里摸出三张大团结。 十分阔绰地递给六猴子。 六猴子接钱时候感觉对方手里一滞,立马忍不住心中偷笑。 这陈学深,还真是好面子! 表面大方,内里肉疼着呢。 陈学深带走套件后,围观群众也都散去,各自去别处寻摸零件去了。 六猴子收拾利落就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后面有个手掌拍在他肩膀上:“小同志,稍等等!” 六猴子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装钱的袖套攥紧。 转过身去,警惕地盯着跟着自己的大檐帽:“警告你,别乱来!我们大队的民兵可就在附近巡逻呢!” 大檐帽男人忙摆摆手:“不不不,小同志误会了!我是想打听下你从哪儿搞来的套件!” 这种“商业秘密”六猴子自然不会直说。 只死死盯着他,问:“你问这个干嘛?黑市规矩,不问出处!你不懂?” 见六猴子警惕性不减,大檐帽忙在身上摸了摸,最后掏出一根卷烟递给六猴子。 又赶紧摸出一盒火柴,“哗”一声点着了。 就着火苗,六猴子看到他拇指内侧有机油黑垢。 心中松了两分,问道:“大哥这手,不像庄稼把式。” 大檐帽咧嘴笑了:“小同志好眼力。我是镇上农机修配厂的。” 火柴擦然瞬间,六猴子瞥见他衣领露出半枚厂徽,心里咯噔一下—— 这可是国营单位的人啊。 修配厂,跟黑市相当对口! 六猴子强装镇定,学着那人样子吸了口烟。 忽觉一股辛辣的气味直冲天灵盖,刺得他眼泪险些掉出来。 他生生忍住咳嗽,硬装出一副成熟老手的模样。 继续套话:“修配厂的同志也来我们黑市淘货啊?” 大檐帽低低叹了口气:“唉,厂里最近缺些齿轮组,跑遍供销社都没货。” 六猴子心中一动:“这年头,连煤油灯芯都得凭票领,更别说铁疙瘩了。” 他故意拖长尾音,余光瞥见对方眉头紧皱。 大檐帽声音更低沉了:“实不相瞒,小同志。厂里好几台机器都趴窝了,实在找不到配件,我只能来黑市碰碰运气了。” 六猴子眼睛贼亮,意识到这事儿就是个商机啊。 立马热情起来:“哎呀,大哥你算是找对地方了。黑市有些零件,可完全对口你们修配厂啊!” 大檐帽摇摇头,有些沮丧:“哪儿那么容易。我也在黑市转了两天。我们需要大量套件,但黑市零件参差不齐,配套起来着实麻烦……” 六猴子附和道:“是呀是呀,要是有直接组装好的套件,就省事儿多了!” 大檐帽立马直直盯着六猴子:“所以今天看到小同志的齿轮组,我立马看到希望了!小同志,你是不是能组套件?” 六猴子嘿嘿一笑:“你需要啥?我得回去配配菜。” 大檐帽疑惑地眨眨眼,有些听不懂:“配……配菜?” 六猴子立马知道这人不是黑市的常客,干脆就直说了:“我得回去清点清点零件,看能不能组装成你需要的组件。你得把具体要求说给我才行。” 大檐帽立马喜笑颜开,激动地拉住六猴子的手:“哎呀!小同志,真看不出你有大本事啊!要是能帮我这一遭,我一定有重谢!” 一番千恩万谢后,才说了几个配套件的具体尺寸型号。 六猴子一一记下了,约定明天晚上八点,还在此处见面。 成与不成,明晚就见分晓。 六猴子在黑市忙活,赵瑞刚则去了老宅。 老宅正屋里,气氛有些沉闷。 煤油灯芯“噼啪”地炸着火星。 老娘王秀娥对着刘德昌空荡荡的藤椅发怔,纳鞋底的麻绳在指间打着死结。 刘彩云在一旁安抚地说着什么。 也不知道老娘有没有听进去。 东边屋里,气氛比较活跃。 三个臭小子带着小铃铛在堂屋里疯跑。 六岁的刘勇小名铁蛋,举着用树杈做的弹弓当手枪。 神气活现的领头:“冲啊!抢鬼子的军火库!” 五岁的刘盛小名虎头,挥着一把破蒲扇当大刀。 四岁的刘辉小名柱子,跑得气喘吁吁的。 小铃铛像个小尾巴,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羊角辫跑得乱糟糟的,举着一根秸秆当长枪,奶声奶气地喊:“大锅锅等等我,铛铛也要打鬼子!” 铁蛋转身要拉她,冷不防虎头的蒲扇扫过来。 三个人“哎哟”一声抱作一团,滚到墙角堆着的玉米秸秆上。 大嫂李素英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上前骂自家臭小子:“铁蛋!小心别摔到妹妹!” “慢点跑,现在跑得欢实,刚吃完饭没多久,等会儿又该喊饿了,家里没多余的馍馍填你们的肚皮了。” 几个小崽子顿时又乱成一团。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瑞刚大跨步地进来。 第70章 晨兴理荒秽 赵瑞刚走进老宅院子,就见正屋安安静静,东屋闹闹哄哄。 一猜便知道是大嫂带着几个孩子在东边。 便先拐到东屋。 刚推门,就听到大嫂李秀英发愁的声音。 不由笑道:“大嫂,小孩子就让他们随便跑跳吧。” 小铃铛抬头一看,立马兴奋地喊:“爸爸!是我爸爸!” 说着手脚并用地就往赵瑞刚那边爬。 那三个臭小子瞬间安静了。 平日里皮得像猴儿的他们,此刻都齐刷刷地靠墙站直。 偷偷抬眼打量这个陌生的小姑父。 李秀英见赵瑞刚说这话,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是孩子天性。可眼下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儿,存粮几乎没有了。爹后续修养还不知道要花多少,能少吃一口就省一口吧。” 赵瑞刚听罢,眉眼也低垂下来。 他自然知道老宅现在的情况。 因着老爹刘德昌骨折手术,老家的家底几乎都翻出来了。 他还问过大哥刘忠国,家里钱是一分不剩。 粮食凑合凑合,也就够俩月消耗。 现在还能就些野菜榆钱之类。 等到青黄不接的时节,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难怪李秀英不愿意让孩子们多跑多跳了。 赵瑞刚宽慰道:“大嫂,别太担心,总会有办法的。还有我们呢!” 刘秀英一想到刘彩云一下子拿出一百多块钱的住院费,怕是她家的家底儿也被掏空了,就又心疼又发愁。 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点头,坐回去继续纳鞋底。 赵瑞刚一把抱起小铃铛,揉揉她头发:“宝儿想不想爸爸?” 小铃铛亲昵地搂着赵瑞刚:“嗯,铛铛都好久好久没见到爸爸啦!” 赵瑞刚忍不住轻笑。 一侧头,又看到那三个小心翼翼偷瞄他的臭小子,不由心中一软。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油纸包,打开是一小包煮花生。 “铁蛋的弹弓该换皮筋了吧?虎头裤子都破了,是不是又爬树了?还有柱子……” 他抱着小铃铛蹲下来,轻轻刮了刮柱子的鼻尖,“你是不是又偷吃奶奶腌的咸菜了?” 一番说笑,几个臭小子立马对他亲近了几分。 接过赵瑞刚递过来的花生,跑到李素英身边吃了起来。 “彩云在正屋陪着娘呢。”李素英道。 “嗯,我去看看娘的情况。” 一提及此,李素英又叹了口气:“你大哥捎了口信儿,说爹已经醒了。但娘不放心。一想到爹受伤,她就吃不下睡不着的。还好有彩云开解着。” “行,我去看看。” 赵瑞刚说着,就要放下小铃铛。 一天一夜没见爸爸,小铃铛黏赵瑞刚黏得厉害,死活不肯从赵瑞刚身上下来。 赵瑞刚无奈,只得抱着小铃铛去了正屋。 煤油灯在柜桌上忽明忽暗。 老娘王秀娥正对着彩云絮叨:“这住院费就像个无底洞,往后可咋办啊……” “妈妈,姥姥……” 小铃铛喊了一声,朝着刘彩云伸手。 刘彩云一抬头:“你来啦。” “嗯,我不放心,来看看娘。”赵瑞刚顺势放下小铃铛。 对着老娘王秀娥道,“娘,您别太担心。好歹爹的腿算是保住了。大夫说只要好好修养,将来不会落下什么毛病的。” 王秀娥苦着脸一笑:“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你!老爷子之前对你那样,你都没计较,还肯拿出钱来帮我们……” 赵瑞刚打断她的话:“娘,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彩云是我媳妇儿,你们就是我的爹娘。哪有看着爹娘遭罪自己不出力的。” 说着抬头看向刘彩云。 刘彩云也正看向赵瑞刚。 四目相对之下,刘彩云不由有些脸热,忙别过脸去哄小铃铛。 王秀娥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这小两口的情况。 这些天总听自家女儿说,女婿性子改了,现在既能干又顾家。 再不是之前的混模样。 对自己又体贴又关怀,感情很好。 这次老爷子出事,王秀娥见赵瑞刚一下子拿出一百多块钱,已经相信他现在十分能干了。 但他对于女儿的感情,终归没亲眼见到,总觉得心中不安。 眼下看他二人的神态,当真和刚好时候一模一样。 王秀娥心里总算踏实许多。 “好,好,你们两口子感情好,比啥都强。” 赵瑞刚知道他们一直在为后续治疗的费用发愁,便将今天修好车床的事儿说了一遍。 又道:“娘,您也别太发愁。我会想办法赚钱的。后续爹的医药费,总不会差太多。” 老娘虽然不懂车床,但也听王德昌念叨过几次,说好久都没修好。 现下听赵瑞刚说修好了,不由微微吃惊。 待看到赵瑞刚眼底的疲色,不由添了几分心疼:“唉,你这天天累得跟头牛似的……” “没事,我年轻,顶得住!”赵瑞刚一笑,转头对着刘彩云道, “明儿忙完手头的活儿,我就接你和铃铛去趟县医院看看爹。” 刘彩云正坐在炕边,把小铃铛打横抱在怀里。 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小屁股,哄她睡觉。 闻言,点点头道:“好。不亲眼看看总觉得不放心。” “那你今晚留在老宅陪陪娘,我明儿再来接你。” 这一天实在太累了。 离开老宅,返回家中。 赵瑞刚推门进屋,衣服都没脱,一头栽在炕上。 不一会儿,鼾声就混着窗外的虫鸣声响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准时叫醒。 经过一夜的好睡,赵瑞刚直觉得精神抖擞。 到底是年轻的身体。 再累再乏,休息一夜也就缓过来了。 赵瑞刚应付地吃了几口早饭,便来到菜园子里。 晨曦之下,微风吹拂。 赵瑞刚深吸一口气,混合着菜园特有的泥土香,只感觉神清气爽。 经过间苗的洋柿子苗,已经有十来公分高,可以移栽了。 赵瑞刚找来工具,刨出两道深浅适中的坑,撒上积攒的草木灰当底肥。 再用手指捋顺每株苗的根须,按照一定的间距放进坑里,确保根须舒展。 最后再覆上一层细土。 还特意留了两片嫩叶子在外面。 栽种完后,才进屋拎了一桶水出来。 用葫芦瓢舀水,慢慢浇灌在洋柿子苗根部。 忙碌完这些,看看时钟,快八点了。 又到了约好的分账时间。 第71章 分钱 赵瑞刚赶到六猴子家时,朱老五,老磕巴,老蔫儿几人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瑞哥来了!那咱们开始吧!” 六猴子一见赵瑞刚到来,立马从屋里拿出他那宝贝的袖套和记录用的一张废纸壳子。 几人又团团围坐在矮桌旁。 这两天六猴子共卖出去四组齿轮组套件。 手里整整有一百二十块钱。 “除去齿轮等零件成本十二块钱,咱们的纯利高达一百零八元。” 六猴子一边计算一边念叨。 赵瑞刚伸手示意他停一下:“昨天的轴件是从村里的车间拿的。这部分的成本得单算。” 六猴子当即说道:“我找大江叔打听了。以往车间按图加工一根这样尺寸的轴件,售价是七八块钱。” 赵瑞刚曲着手指在矮桌上敲了敲:“咱们利大,不能占村集体的便宜。轴件按照最高价八块钱来算吧。” 说完环视一圈,“你们的意见呢?” 只要是赵瑞刚提出来的,六猴子全都支持。想也不想就同意。 朱老五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朱老五小声说道:“他刘守江一根轴卖到八块钱,这也太贵了吧。咱们的轴到黑市也才一块钱,个头都差不多嘛。” 老磕巴也点点头附和。 老蔫儿旱烟锅子不离手,想了想也道:“按理说赵知青的提议,咱们不该有异议。但老五说的也有道理。” 赵瑞刚点点头:“我理解。大江叔加工的轴件,就是我按照齿轮组上轴件的尺寸来的。” “相同的尺寸,你们手里的轴件只能卖到一块钱,而车间加工的轴能到八块钱。价格相差巨大,也难免你们有意见。” “但是,你们手里的轴是拆下来的废件,边角都磕成狗啃似的。” “内径误差很大,表面还有锈迹。说实话,能卖回材料成本就算不亏。” 赵瑞刚示意六猴子取一根大江叔加工的新轴,放在矮桌上给大家看。 新轴件表面瓦光锃亮,泛着金属光泽。 朱老五三人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赵瑞刚继续道:“再看大江叔加工的新轴,每个尺寸都拿千分尺卡过。” “车削,铣槽,哪个工序不需要工夫?八块钱里,六块五都是加工费。” 老磕巴瞪圆了眼:“这表面亮得都能照见人影了……” “可不是!” 赵瑞刚把轴件往老蔫儿手里一塞。 “蔫儿叔可以对比对比。这新轴,买回去淬火加工一下,直接能用。但旧轴,几乎需要按照尺寸重新加工。” “况且,旧轴的确没几根能用的。要想继续组装齿轮组,咱们只能依靠车间加工了。” 老蔫儿摩挲着新轴件的光滑表面,喉结上下滚动几下。 最后把轴件往桌上一放:“是我们见识短了!就依赵知青的,八块就八块!” 六猴子又从一堆钱里划拉出八块钱,摆在另一边。 道:“那咱们要分的利就是整整一百块钱。按照约定,每人二十块!” 才两天时间,就赚了整整二十块钱! 朱老五高兴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涨红着脸,双手不断摩擦着:“嘿嘿!嘿嘿!咱也能挣这老多了!” 老磕巴同样兴奋,不断地催促六猴子:“猴子,快分吧!分了钱我好给相好儿买个雪花膏试试!” 朱老五一掌拍在老磕巴后脑勺:“他妈的就你惦记相好的!” 六猴子嘿嘿笑着:“好!分钱!” 手上利落地开始把钱分成堆。 老蔫儿突然用烟杆子压住六猴子的手:“先别忙。” 众人疑惑地看向老蔫儿。 “蔫儿叔,怎么了?”赵瑞刚也不明所以,问道。 “蔫儿叔,你刚不是同意这么分吗?怎么要反悔吗?”六猴子明显不悦。 朱老五和老磕巴也拉下脸来,嚷嚷着:“蔫儿叔你这是干嘛?还有意见?” 老蔫儿摇摇头:“误会了。我是想说,” 他扭头看向赵瑞刚,“我想提议,这次的钱抽一半直接给赵知青。剩下的,咱们四个再均分。” 这句话,在第一次分利时候,老蔫儿就提起过。 不过当时被赵瑞刚否定了。 没想到,这次分利,老蔫儿又提了这话。 朱老五和老磕巴立马闭嘴不嚷嚷了。 “蔫儿叔,没必要。咱们还是按照约定来。” 赵瑞刚再次拒绝。 老蔫儿道:“你老丈人家那事儿,昨儿晌午时候,大队里也给社员开会了。” 他啪嗒抽了一口烟,缓缓吐了出来。 “想必你也知道结果了。刘会计的算盘珠子都快打冒烟了,算来算去都不够给供销社还账的。” 朱老五,六猴子和老磕巴都沉默了。 社员大会他们也都去听了。 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队里几个队长和一些社员讨论得十分激烈。 有的表示刘德昌毕竟是给村集体的车间修车床受的伤,队里应该给报销。 至少要报一半。 但也有表示往年没有这个例,平时社员们上工时候磕了碰了都是自己承担。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队里的公积金就一分钱也剩不下了。 总之同情的有,但不支持报销的还是占大多数。 毕竟,要着眼于现实。 队里着实不宽裕。 去年的饥荒今年得还上。 队里欠供销社的种子钱,今年需要准备的化肥钱,桩桩件件都没有着落。 生产队队长刘永才挠破了头皮,最后也只能决定给予十块钱的补贴,但不给报销医药费。 然而十块钱,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赵瑞刚昨晚去老宅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但他也没有太在意。 毕竟实际情况摆在眼前,队里也没办法凭空变出钱来。 更何况,他一开始就没指望着队里能报销。 见此刻众人都沉默,他笑了笑道:“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咱们事先有约,凡事都要有个章程才能长远。这利咱们还是正常分。” 老蔫儿又要开口,赵瑞刚直接道:“要想合作长久,还是要遵守规矩。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 “我可是听说,去年秋收分粮,隔壁生产队临时改秤。现在社员见队长都绕道走。没规矩,生意做不长远的。” 朱老五嘟囔道:“可刘主任那边花费可不少啊。我听队长说,要养好,总得花好几百块钱呢……” 赵瑞刚道:“手术做完了,最难的一关已经挺过来了。” 说着,看向六猴子,“更何况,我还有别的财路。” 六猴子一听,立马会意一笑。 第72章 一家三口骑自行车 六猴子嗅觉十分灵敏。 昨晚在黑市遇到镇上农机修配厂的大檐帽后,他左思右想都觉得是个很大的商机。 从黑市一回来就跑到刘德昌家老宅门口蹲守赵瑞刚。 一见到赵瑞刚,立马就把黑市的情况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 生怕遗漏一个字,会影响赵瑞刚的判断。 赵瑞刚思索后,让六猴子找机会当着老蔫儿几人把这事儿再说一遍。 而现在,就是最恰当的机会! 一想到昨晚路上瑞哥的预测,六猴子就兴奋得心跳加速。 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对着另外三人道:“昨晚镇上农机配修厂的人摸到黑市,问我有没有成套的零件卖!” 说着,便把从大檐帽那儿得来的信息都说了一遍。 朱老五一惊:“他们咋也来黑市了?” 老蔫儿的烟袋锅子悬在半空忘了抽:“成套卖?咱们这点存货……” “不奇怪。” 赵瑞刚扫视一圈,道:“现在工业制品短缺,能凑齐整套的更是凤毛麟角。农机厂,汽修厂,哪家离得开零件?” 老磕巴闷声道:“可咱怎么知道人家要啥?” “设备型号!”赵瑞刚敲了敲桌面,“记下他们需要维修的机器型号,齿轮多大、轴径多粗,咱们可以按需搭配。” “对,就像昨天!”六猴子激动地说,“配修厂那人跟我说了急需配件的尺寸,我都告诉瑞哥了,瑞哥说可行!” 赵瑞刚接着说道:“咱们也不能只盯这一家。据我了解,镇上起码还有三家维修厂。” 老蔫儿的烟锅子突然“啪”地磕在桌上:“赵知青,你当真啥设备都能配?农机厂的脱粒机,汽修厂的变速箱……” “只要知道型号,大概率错不了。” 赵瑞刚语气笃定。 “现在做的齿轮组利润虽大,但太过局限了。咱们还有那么多的零件,完全可以多组些套件,用在不同的机器上。” 朱老五猛地一拍大腿:“老天爷!这要是成了,咱不得发?” 老磕巴激动地直搓手,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点头。 六猴子眼睛亮得像点了灯:“我一会儿就去镇上摸摸那些维修厂的底!” 赵瑞刚笑道:“所以,挣钱的路子我有。你们不用担心我家的困难。我相信,能扛过去的。” 见赵瑞刚如此坚持,老蔫儿也只好作罢。 “既然赵知青都这般说了,那我也就不再矫情了。”老蔫儿笑眯眯道。 朱老五和老磕巴也连连附和。 六猴子心中不由感慨:这几个老鸡贼,以前谁不是拼命地往自己手里划拉钱,生怕吃亏。 现在可好,言谈间,都有一种块八毛的不算钱的气势。 人呀,果然有了钱,境界就是不一样。 从六猴子家出来。 赵瑞刚便骑着大队的自行车,去老宅接刘彩云和小铃铛。 一家三口,朝着县医院出发。 小铃铛侧身坐在前梁上,好奇地左探探,右晃晃,开心极了。 这还是小铃铛第一次坐自行车。 “爸爸,车车好快呀!我都感觉风咬我的耳朵啦!” “嘿嘿,我们现在跑得比铁蛋哥哥快多啦!” “妈妈,快看快看,路边的树都在往后跑呢!” “爸爸,这个是什么呀?” “铃铛?它怎么和铛铛一个名字呀?” “哈哈,好好听,爸爸我也要摁一下!” “叮铃铃……叮铃铃……” …… 小铃铛的小嘴巴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两条小短腿兴奋地晃呀晃。 赵瑞刚时不时回应几句。 刘彩云坐在后座,手臂环住自家男人的腰。 男人的脊背坚硬,挺拔。 但好像,瘦了很多。 车轮碾过坑坑洼洼的土路,时不时颠一下。 “爸爸,我要下来!” 小铃铛突然嘟起嘴巴。 赵瑞刚“嘎吱”一声,急急地刹住车:“怎么了宝儿?” 刘彩云也奇怪问道:“还没到医院呢,是不是想嘘嘘?” 小铃铛顺着赵瑞刚身体滑到地上。 揉了揉自己的小屁股,颠颠跑到车尾,用手拉住车后座。 “好了,妈妈坐好,爸爸骑车吧!” 小铃铛扬着小脸道。 赵瑞刚和刘彩云面面相觑:“那你怎么办?” 小铃铛小眼一弯:“我在后面跟着车车跑!” 赵瑞刚更加奇怪了:“那怎么赶得上?” 刘彩云也愣了:“怎么不坐车?” 小铃铛小脑袋一歪:“坐的屁屁疼……” 赵瑞刚和刘彩云反应过来,立马忍不住哈哈大笑。 刘彩云蹲下拉开小铃铛的裤子偷偷看了一眼。 果然,自行车大梁在她嫩嫩的小屁股上留下一道印子。 “那也不能跑着呀,会追不上的。这样,妈妈抱着你坐后面,这样屁屁就不疼了。” 刘彩云既心疼又好笑。 自然,好笑的成分更多。 小铃铛立马张开小胳膊扑进刘彩云的怀里。 “能行吗?”赵瑞刚问。 “没事儿,铃铛坐我腿上,我抱紧就是了。眼看没多久就要到了。”刘彩云道。 赵瑞刚看了看前面,远远就望见县医院的青砖楼。 “也好,顶多再有几分钟就到了。那你搂紧我,我骑稳当点儿。” 很快,三人就到了住院楼外。 赵瑞刚停好自行车。 对着刘彩云道:“你带铃铛进去看看爹吧,我就不进去了。一会儿我跟大哥二哥聊聊就行了。” 刘彩云纳闷:“为什么不趁这时候进去说点好话?以前的别扭也该翻篇了。” 赵瑞刚却摇头:“现在我进去,恐怕会适得其反。” 刘彩云不解:“为啥?住院费手术费还是你拿的钱呢!” 赵瑞刚道:“我只是单纯帮家里渡过难关。现在爹躺在病床上,正是心气儿最不顺的时候,我贸然进去,他转头再一动怒,伤口崩开可怎么办?至于修复关系,以后再找机会吧,不急在这一时。现下,爹身体最要紧。” 赵瑞刚一边说着,一边从车框里拿出一个布兜子。 里面是他煮的一些鸡蛋和一小包白糖。 还有老娘蒸的掺了白面的窝窝头。 刘彩云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赵瑞刚的意思。 自家老爹好面子,而现在又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如果赵瑞刚拿着钱出现在他面前,那无论赵瑞刚的本心是什么,老爹都极容易误解。 想到此,刘彩云也就点点头。 一手接过布兜子,一手牵着小铃铛进了住院楼。 第73章 老爷子的态度 病房里,消毒水味儿有点刺鼻,几张铁架床挤得满满当当。 好在目前只有刘德昌一个病人。 床尾的搪瓷盆里泡着泛黄的绷带。 刘德昌斜靠在摞起来的棉被上,打着石膏的右腿吊在铁架上。 做完手术才两天,石膏包裹的右腿依旧肿胀。 时不时传来的刺痛让他忍不住攥紧床单。 尤其是晚上,总是疼得一宿睡不着。 所以白天看起来有些精神萎靡。 因着老爹刚做完手术,吃喝拉撒都在病床上。 大哥刘忠国和二哥刘忠民贴身伺候。 精神上的压力加上身体上的疲惫,导致眼眶也深深凹陷,眼球布满了红血丝。 刘彩云推门进去时,就见大哥刘忠国正在用淡盐水擦拭老爹干裂的嘴唇。 二哥刘忠民蹲在床边,手里攥着块咸菜疙瘩。 “爹!”刘彩云声音有些发颤。 在她印象中,老爹一直精神抖擞,身体强健。 还从没有过现在这般虚弱的模样。 “铃铛来啦!”刘德昌深陷的眼窝亮了几分,嘴角往上扬了扬。 “姥爷!”小铃铛挣脱刘彩云的手,羊角辫一晃,就跑到了床边。 “姥爷,你的腿怎么抬这么高呀!” 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刘德昌顿时哭笑不得。 刘彩云转向大哥刘忠国问道:“爹怎么样了?大夫有说什么时候能出院吗?” 刘忠国接过刘彩云手里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 又朝门外探头看了看,才回道:“大夫说骨折的地方复位很好,就是肿得厉害,得等消肿才能出院。” 边说边拿出袋子里的东西:“医院食堂的饭清汤寡水的,你带来的窝窝头正好!” “呀,还有鸡蛋?”刘忠国不由惊呼,“还带了白糖?” 刘德昌看了看大儿子手里的鸡蛋,又看向女儿。 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家里鸡下蛋了?留着换盐吧……” “您就吃吧!”刘彩云剥好一个鸡蛋塞进老爹手里。 “大夫叮嘱过您身体要多补补。这是瑞刚从大江婶儿家换的。” 一听赵瑞刚的名字,刘德昌又闭上了嘴巴。 刘彩云看了一眼小铃铛。 小铃铛十分机灵,利落地爬到病床上,举起刘德昌手里的鸡蛋就往他嘴里塞。 “姥爷要乖乖吃鸡蛋,吃了病才能好!” 刘德昌脾气再倔,也抵挡不住软软糯糯的外孙女,瞬间嘴里被塞满了鸡蛋,含糊不清地笑了起来。 刘彩云转头看见墙角桌上放着个铝制饭盒,水汽正从盒盖缝隙里钻出来。 “哦,是米汤。刚从食堂打的。”二哥刘忠民道。 “米汤就咸菜,老这么吃怎么行?”刘彩云忧心道。 大哥刘忠国道:“爹老说没胃口,除了喝点汤,别的啥也吃不下。” 刘彩云又忧心忡忡地看向自家老爹。 也不知是经历了这次事件想通了,还是因为刚做完手术没精神,老爹对自己的态度好了很多。 刘德昌在外孙女的“哄骗”下吃了一个鸡蛋,半个窝窝头,又喝了半盒子米汤。 脸色明显好了很多。 他用手拍了拍小铃铛的头,还是有点虚弱:“等姥爷好了,给我们铃铛做木头小马!” 小铃铛拍着下手笑嘻嘻道:“好呀好呀!我要会跑的小马!” 病房里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德昌看向刘彩云,顿了顿,道:“叫他过来吧。” 刘彩云吓了一跳:“什么?” “我知道赵瑞刚就在楼外边,叫他来吧。” 刘彩云一时摸不准老爹的意思,手不由自主地抠着衣角,站在原地不动。 “爹,您刚做完手术,还是先歇着吧……” 刘德昌板起脸,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让你叫,你就叫!我又不会吃了他!” 刘彩云还是有些犹豫。 这时候爹见赵瑞刚干嘛? 万一再动怒,伤口严重了可怎么办? 大哥刘忠国默默把搪瓷缸放在床头柜上。 二哥刘忠民用手指戳了戳她后背,压低声音道:“去叫吧,老爷子心里有数。” 刘彩云这才一步三挪地下楼,叫了赵瑞刚进来。 赵瑞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门内传来刘德昌粗重的喘息声。 推开门的瞬间,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见赵瑞刚进来,刘德昌凹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坐吧。” 刘德昌的声音闷得像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短暂的一片寂静。 “当年……”刘德昌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我打你骂你,嫌弃你,不肯把彩云嫁给你。”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冷笑。 “现在倒好,若没有你,我这条腿就废了。” 进门之前,赵瑞刚也猜不透刘德昌的态度。 此刻,听到老丈人这般说,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 笑了笑,说道:“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终归是一家人。” 刘德昌闭上眼睛,沉默好一会儿才重新睁眼,缓缓说道: “当年……我这傻妮子偷偷出门去找你,被我撞见,我把她关在家里三天,她绝食,说死也要跟着你……我虽然百般不愿,但也知道改变不了什么。” “这傻妮子的性格我比任何人都了解,认准的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后来你也太不争气!活得就像个混球,那日子过得,要吃吃不饱,要穿穿不暖!你真当彩云娘偷偷接济你们,我一点不知道吗?!” “彩云,在家当闺女时,我养得多好,嫁给你之后,瘦成什么样!” 不像以往,一提这茬就爆炸。 这一次,刘德昌的情绪十分稳定。 全程,都盯着赵瑞刚的双眼。 而被这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赵瑞刚只感觉背后生芒。 是呀。 以前那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刘彩云坐到床边,轻轻额头轻轻靠在刘德昌那瘦得只剩骨架,却依然宽厚的肩膀上,道:“爹,这么多年,让你操心了。” 刘德昌继续盯着赵瑞刚。 “老大跟我说,手术费住院费都是你出的。没有你,我老头子后半辈子就算废了。” “老二还跟我说,你现在性情变了,对彩云和铃铛好得很。” “原本我是不信的,可今天看到我女儿和外孙女的样子,我信了。” “这年头,能不能吃饱饭,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以前的事儿,就暂时过去吧!至于这次收手术费,我刘德昌办事从来不忸怩捏捏,得谢谢你!” 二哥刘忠民一脸的诧异,喃喃道:“老爷子,这不是您风格呀!嗐,我这拳头都攥紧了,就等您摔杯为号,揍这小子一顿,结果您原谅他了,害我空欢喜一场,不早说!” “显着你了是吧!” 刘德昌忍不住朝老二瞪一眼。 要不是躺床上不能动,真想给这个傻小子一巴掌。 第74章 糖真甜 其实,听到老爹说的话,刘彩云心中也大感意外。 三年前老爹抄着扫帚把赵瑞刚打出家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此刻却听到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刘彩云眼眶瞬间滚烫。 “爹……” 刘彩云的声音微微发颤,慌忙抬手抹了把脸。 把氤氲在眼眶的水汽抹掉。 在二哥刘忠民咋咋呼呼的笑声里,她目光看向赵瑞刚,又落回到老爹身上。 “爹,您好好养着,等您出院,我给您蒸榆钱窝窝头。” “就放最甜的红糖,比供销社卖的点心还香。” 小铃铛不知何时蹭到她腿边,抱住她的胳膊摇啊摇:“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刘彩云低头亲亲女儿的发顶:“馋猫!少不了你的!”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刘德昌咳嗽一阵,挥挥手对赵瑞刚道:“行了,该看看了,该说说了,带着彩云和铃铛早点回去。路远,别贪黑。” 赵瑞刚点头:“好。” 又叮嘱了几句,就准备带着刘彩云和小铃铛往外走。 刘德昌又喊:“等下!” 赵瑞刚回过身:“爹,怎么了?” 刘德昌脸色低沉:“刚来那会儿铃铛就跟我抱怨,说这一路颠得屁股都疼了。你这当爹的,就不能找个厚垫子裹在大梁上?这种事儿还得老子提醒你?忒不像话!” 赵瑞刚和刘彩云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赵瑞刚应道:“知道了。” 大哥刘忠国送他们一家三口出医院,顺便交流交流信息。 赵瑞刚道:“家里一切都好,娘也好,大哥不用担心。爹这边,就劳累你和二哥了。住院费还够不够?” 刘忠国憨厚一笑:“伺候自家老子,说什么劳累不劳累的。住院费够了,你那天拿来的六十块钱还剩四十多呢。” 说着看向赵瑞刚,“老爷子态度有转圜,这是好事儿。” 赵瑞刚笑:“是啊,我还以为老爷子今天见我,又得破口大骂一顿呢。骂我倒没什么,就怕一动怒,伤了伤口。” 刘忠国道:“昨天刚醒就骂了我和老二,嫌我们送他来医院了,怕花销太大,拖累了家里。” “唉,不断嚷嚷着要出院,还扬言要起来,打断我和老二的腿呢!” 赵瑞刚想了想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 刘忠国继续道:“还好有大夫在,训了老爷子一顿,他才安生了。” “老二脾气急,当下就把你的事儿都说给老爷子了。” “当时我都吓一跳,生怕老爷子听了受刺激,对腿伤不好。” “谁知,他听着那些话,竟不再闹了。” “妹夫,得亏有你。这次的情,大哥记在心里了。” 刘忠国眼神十分真诚,用力拍拍赵瑞刚的肩膀:“我一定会尽快还你钱的!” 赵瑞刚脸色一沉。 缓了缓才道:“大哥,老爷子今天的话,就是认我是一家人了。难道大哥还不认?” 刘忠国一听,不由涨红了脸,连连摆手:“没……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瑞刚知道他老实憨厚,也不再逗他,直接道:“大哥,一人有难,一家人一起扛。既然老爷子认了我,那我也就是家里的一份子。既然是一份子,也就该出一分力。” 刘忠国喉头堵住,半天才说出话来:“可是,可是彩云毕竟是嫁出去的……” 赵瑞刚摆摆手:“嫁出去了也改变不了血缘亲情。大哥以后别再那样说了。” 刘忠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搓搓手,摸摸头,颇有点窘迫。 这时候也到了医院门口,赵瑞刚便叫刘忠国赶紧回去了。 出了医院,刘彩云突然用力在小铃铛脸上亲了一口,又回身笑盈盈地看着赵瑞刚。 小铃铛一脸懵:“铛铛屁屁疼,亲脸蛋干嘛?” 赵瑞刚也觉心情大好,看看日头正好,便提议带着她俩在县里的供销社逛逛。 一进供销社的门,首先看到的就是墙上贴的醒目的红色标语“发展经济,保障供给”。 赵瑞刚环视一周,县里的供销社比村里的宽敞三倍不止。 货品也更加齐全多样。 靠墙的玻璃柜台里,上海牌手表摆放在红彤彤的绒布上。 另一边铁皮饼干盒上,印着胖乎乎的娃娃。 布匹区更是琳琅满目。 这里的花布比村里多了十几种。 的确良、府绸、灯芯绒……都叠得整整齐齐。 刘彩云指尖轻轻划过一些漂亮的布匹,又直直盯着旁边的缝纫机看了好久。 眼里满是艳羡。 赵瑞刚眼尖,自然看到了她的样子。 每经过一个柜台,小铃铛都好奇地凑近去看看。 供销社里人不少,熙熙攘攘的。 有的在用布票换盐,有的在指着高出的胶鞋讨价还价。 售货员们统一服饰,带着蓝色袖套。 在柜台后面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小铃铛左瞧瞧右看看。 一会儿鼻尖凑近玻璃柜台新奇地喊:“哇,那个纸会发光!” 一会儿又指着货架顶端开心地喊:“哇,那个铁盒子会唱歌!” 刘彩云顺着她手指望去,就见一台收音机裹着红绸布,标价牌旁别着醒目的“特供”标签。 刘彩云不由笑道:“那是收音机。” 说着转头对赵瑞刚叹道:“还是县里的供销社货品全。这东西在咱们村里可买不到。” 赵瑞刚点头道:“咱们也买些东西回去。” 一家三口在人群中穿梭,很快便买了不少日用品。 给小铃铛买了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小铃铛小嘴儿鼓囊囊的,眉眼弯成了月牙。 从供销社出来,旁边不远就是新华书店。 赵瑞刚带着小铃铛在新华书店里转了一圈,出来时小铃铛怀里就抱着好几本小人书,笑得合不拢嘴。 刘彩云摸摸女儿的小辫子:“都买了什么呀?” 小铃铛踮着小脚儿给刘彩云看:“爸爸给我买了大闹天宫,哪吒闹海,三打白骨精!” 说完就宝贝似的抱紧,“等姥爷回家,铛铛给姥爷讲故事!” 赵瑞刚忍不住夸了一句:“宝儿真懂事!” 看看日头,已经不早了。 该回家了。 鬼机灵的小铃铛,显然没玩够,听说要回家便嘟起肉嘟嘟小嘴儿。 赵瑞刚对这副表情,没有任何抵抗力。 急忙剥开一块水果糖,塞进小嘴巴里,又从一堆东西里掏出一块厚厚的棉垫子,裹在自行车前梁上。 用手拍了拍,道:“宝儿上来试试!” 小铃铛坐在暄软舒服的垫子上,立马开心起来。 等刘彩云侧身坐在后座上,赵瑞刚回身,将另一块水果糖塞进刘彩云嘴巴里。 说了句“小宝有糖吃,大宝也有”,便奋力蹬车。 刘彩云脸一红。 大宝? 这人的嘴,越来越贫。 不过。 这糖,是真的甜。 第75章 胡秋菊受伤 风尘仆仆赶回家,休息了一会儿,刘彩云便要去老宅看老娘。 赵瑞刚用自行车驼上一些粮食陪着一起送过去。 刘彩云喊小铃铛,带上些糖果去老宅跟哥哥们分享。 小铃铛急得一捂装糖果的口袋,扭头噘嘴:“不要!都是我的!” 刘彩云皱眉训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小气!你忘了哥哥们省下煮地瓜都给你吃了?妈妈教你的孔融让梨都白教了!” 伸手就要去拿她的糖果袋子。 小铃铛往后跳了半步,把口袋捂得更结实了:“糖果是铛铛的!不给!” 刘彩云气冲冲上前就要拍她屁股。 赵瑞刚蹲下身子,挡在刘彩云和小铃铛中间。 用手轻轻拨开女儿挡在眼前的乱发:“宝儿,爸爸问你,要是你的糖多得像天上的星星,那你愿意分给哥哥们吗?” 小铃铛眨巴眨巴眼睛,偷偷打开口袋瞄了一眼:“那……那可以分给他们。” “这不就结了!” 赵瑞刚笑笑,把小铃铛一缕翘起来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 转身看向刘彩云:“铃铛还小,不要给她灌输分享的心理。要让孩子知道,分享不该是被逼的。等哪天她觉得糖果多到心里踏实了,自然就会想分给别人了。” 刘彩云咬着嘴唇不说话。 小铃铛从爸爸身后探出脑袋,小手还死死地攥着装糖的口袋。 “等铛铛攒够一百颗糖果,就分一半给哥哥们!”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把糖果袋子搂紧了些:“现在可不行!” 赵瑞刚笑着起身,轻轻拍了拍小铃铛后背:“行,你的糖你说了算。不过要是哪天想分享了,爸爸陪你一块儿去送。” 刘彩云看着像小猫一般护食的小铃铛,也哭笑不得:“好好好,你自己决定。” 说着觑了赵瑞刚一眼:“你就惯着她吧!” 赵瑞刚笑笑没再说话。 待给老宅送完粮食,赵瑞刚便赶紧回家准备稿件。 天一擦黑,他便带着翻译完的稿子和册子去黑市见胡秋菊。 黑市里,远远一望,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手电筒光。 赵瑞刚在约定地点等了好久,却不见胡秋菊出现。 爽约了? 赵瑞刚正准备离开,就见远处有个漆黑的身影朝他走来。 这人着装古怪。 农历四月的天气,竟然裹着长长的风衣。 大大的立领竖起来遮住半张脸。 头上戴着帽子,宽大的帽檐遮住眼睛。 “抱歉,来晚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 正是胡秋菊。 如果不是她主动出声,赵瑞刚都认不出她来。 胡秋菊走近一些,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摘下帽子,翻下衣领。 赵瑞刚见她额头上裹着的绷带,脸上还挂着血痂,不由问道:“你这是?” 胡秋菊爽朗一笑:“伤了。还好命大,不然你就没机会见到我了。” 没有过多解释,看了看赵瑞刚,问道:“那傻大个儿没跟来?” 赵瑞刚无语:“我二哥有事儿。” 其他也不多说,利落地交稿子,结账。 胡秋菊爽快地递给赵瑞刚三十二块钱和一小叠票据。 又从大衣内口袋摸出一个小红皮本子递给他。 “这是?” 赵瑞刚接过小本子,就着手电筒的光看,就见封皮上写着烫金的两个大字“聘书”。 胡秋菊笑道:“上次说的惊喜。” 赵瑞刚翻开封面,内页有一段正式的聘书内容—— 赵瑞刚同志: 因本研究所承担科研项目工作需要,特聘请您担任该项目的俄语文件编外翻译,协助开展相关研究工作。 聘期为一年。在此期间,研究所将按照每千字三元的标准向您支付劳务报酬。 希望您在工作中认真履行职责,积极与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协作,为项目的顺利进行贡献力量。 此致 敬礼! 下面落款是鞍阳市四0二机械研究所。 赵瑞刚知道,这个聘书有一定的含金量。 这样一来,他就算是有个正式的编外身份。 但他还是颇感意外:“你知道我名字?” 胡秋菊得意一笑:“调查个人,对我来说,手拿把掐。” 赵瑞刚沉默了。 看来自己的身份背景已经被她调查得清清楚楚。 不然研究所不会出具这般正式的聘书。 鞍阳市四0二研究所,赵瑞刚也有耳闻。 前世中,这个研究所在模具方面颇有建树。 这个领域,正好也是赵瑞刚最擅长的方向之一。 这次的编外翻译身份,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好。我接受贵所的聘书。”赵瑞刚伸出一只手,“以后就是一个单位的同志了,多多关照。” 胡秋菊大方地同他握了握手:“这样就方便多了,以后可以直接去你家里收稿子,不用再摸黑来这个鬼黑市了。” 说完又递给赵瑞刚一些需要翻译的俄语文件。 两人约定好交稿日期,赵瑞刚收好聘书和文件,转身就要走。 “诶,等等。” 胡秋菊突然喊住赵瑞刚。 “你常在黑市这边,见没见过类似的这种零件?” 胡秋菊摊开手掌,露出一个方形的零件。 手电筒的亮光照在零件上,银白色的金属表面在光线下流转着细微的珍珠质感。 赵瑞刚心头猛地一惊。 这分明是钨钢模具上的配件,镁铝合金的燕尾榫滑块! 没想到,查了许久的钨钢模具,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新的线索。 但赵瑞刚不露声色,道:“没见过。你再找其他人问问。” 胡秋菊略有失望,小心地收起零件,道: “帮我打听打听。如果有线索,早点告诉我。我有重谢。” 赵瑞刚不想这么快结束交谈,想套取更多信息。 便故意问:“这个零件并不起眼,很值钱吗? 胡秋菊犹豫了一下,显然是在衡量,该不该跟他多说。 思索片刻,大概是想到赵瑞刚比较干净的背景,便坦然道:“都是同志,跟你说说也没关系。” 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血痂,“看到没,就是被这小玩意儿给闹的。” 赵瑞刚惊讶:“你抢别人东西,被人打的?” 胡秋菊怒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赵瑞刚暗自腹诽:你敢说没抢过陈学深的零件? 第76章 利润和危险并存 胡秋菊继续道:“不过你说的,倒也不全错。” 赵瑞刚忍不住轻笑一声,看,我说什么来着! 胡秋菊对他的笑很不满意,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为了得到这个小东西,我跟那些歹人起了冲突。你是不知道,当时我一对二,我这样一下,肘击,嘿,再一个扫腿!” 胡秋菊说到兴头上,比划起来。 “最后,一个被我打断了腿,一个被我割了喉管!” 不等胡秋菊说完,赵瑞刚扭头就走。 “走什么?”胡秋菊一把扯住他的肩膀。 赵瑞刚正色道:“大姐,我只想安安稳稳赚点钱,不像牵扯到这种打打杀杀的案子里。” 胡秋菊一脸阴谋得逞得笑:“嘿嘿,已经晚了!从你看到这个零件开始,你就已经被卷进来了!” 赵瑞刚心中不满:“你这是害我!” 胡秋菊拍拍他肩膀,带着一分鄙夷两分仗义:“瞧你这胆量!放心,有秋菊姐罩你,你不会有危险!” “况且,有点危险怕什么?你吃黑市这口饭,难道连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赵瑞刚自然明白胡秋菊话里的意思。 其实,他也早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毕竟,黑市是一个利益和危机并存的地方。 小打小闹没关系,一旦牵扯的利益大了,难免会有些不好的事情找上门。 所以重生以来,他一直小心谨慎,控制着步伐。 避免突然引起注意,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不想理会胡秋菊的这番话,只是不想被稀里糊涂地卷入到危机当中而已。 见赵瑞刚神色纠结,胡秋菊心中暗暗给他贴上了胆小贪财的标签。 但并不反感。 越是胆小贪财,越容易掌控。 胡秋菊笑着安抚道:“我只是说得严重,其实未见得真危险。你先帮我找线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赵瑞刚离开后,胡秋菊也拉起衣领,压低帽檐,消失在夜幕中。 回家途中,赵瑞刚不断思索胡秋菊的话。 这个女人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当真。 说断腿割喉时候的轻松状态,像是玩笑。 但看她脸上头上的伤,又像是真的。 毕竟她的身手,赵瑞刚也是见识过一二的。 自己二舅哥膀大腰圆的民兵汉子,在这样一个女人的手下都走不过三招。 那她得遇到怎样的劲敌,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这女人不简单。 自己与她相交甚浅,仅仅见过两次面。 这人就能把打杀别人的秘密告诉自己,说明她内心极为自信。 再看她背后调查自己,也说明她的掌控欲和目的性,都很强。 赵瑞刚心中也有顾虑。 钨钢模具是当之无愧的“工业脊梁”,他肯定要追查。 在这个凭票供应,一切物资都需精打细算的年代,一套钨钢模具的使用寿命直接影响着整条生产线的产出,甚至决定着某个行业的发展进度。 这背后的技术和关系颇大,他既然知道了,就决不能束手不管。 但要不要和胡秋菊合作,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但好在,这事儿不急做决定。 根据上一世的经验,他知道钨钢模具是在七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才得以大力发展。 而现在还仅仅处于摸索阶段。 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很多。 现在自己的首要任务,还是大量搞钱,帮老丈人一家渡过难关。 时间飞逝。 生活有条不紊地前行。 赵瑞刚给老宅送了两次粮食,老丈人王德昌在医院恢复顺利。 大哥二哥轮流回来两次,每次都是好消息。 这段时间六猴子所展现出来的机灵和悟性,远远超出了赵瑞刚的预期。 这家伙只跑了两次镇上,就掌握这类赚钱模式的精髓。 他头一天上午四处拜访配修厂和农机站。 下午将设备和零件信息带回。 第二天就带着赵瑞刚配好的套件去兜售。 忙得像个陀螺。 但不论是与配修厂人员的沟通,还是技术参数和规格的记录,他都能把每件事情办妥。 颇有销冠的潜质。 而老蔫儿,朱老五,老磕巴三人,在几次分账的刺激下,表现得就像三只打了肾上腺素的老鼠。 四处挖门盗洞,活跃关系,收拢零件,乐此不疲。 而赵瑞刚的忙,不在体,在心。 白天,他要将六猴子带回的散碎信息,与老蔫儿三人淘回来的零件,进行整合,制定套件方案,再查缺补漏。 缺少的个别关键零件,还要亲自指导大江叔在车间加工。 到了晚上,再挑灯翻译文件。 抽空还要整理菜园,去老宅,跑医院。 就这样,六猴子,老蔫儿三人,外加瓦窑村加工车间,在赵瑞刚的串联下,俨然形成一台赚钱的机器。 若在后世,完全可以注册一家公司。 但这个年代,可不现实。 赵瑞刚作为赚钱机器的实际掌控者,获利最大。 每天都有将近三张大团结进账。 再加上他翻译文件的稿酬,刘彩云的小箱子渐渐殷实起来。 而距离老爹出事,小箱子被掏空,才仅仅过去十来天。 如今,不仅老爹住院开销得到解决,积蓄也开始慢慢恢复。 自从两天前再次去医院探望完老爹,刘彩云便十分开心。 今天晚上归置完小钱箱子,竟不自觉地哼起小曲儿来。 赵瑞刚趴在炕沿整理稿子,看着妻子满心欢喜的样子,不由笑道:“前两天你说等钱箱子装满了会有惊喜。透漏一下,什么惊喜?” 刘彩云坐在炕边,俏脸微红:“还没满呢,急什么!” 赵瑞刚道:“最多也就五六天的事儿。” 刘彩云嘴角一扬:“那就等五六天以后!” 赵瑞刚看着妻子泛红的脸颊和尖尖的下巴,心里忍不住有些发痒。 扭头对坐在炕上翻小人书的小铃铛说道:“宝儿,玩儿一次不能说的秘密游戏好不好?” 小铃铛笑嘻嘻拍手喊好。 赵瑞刚立马捂住小铃铛的眼睛,身体往前一探。 照着刘彩云的脸颊“吧唧”就是一口。 刘彩云又羞又恼,用力推开他,张口就想骂。 赵瑞刚却已经松开了小铃铛的眼睛,道:“秘密我告诉妈妈了,你去问妈妈吧。” 说完,笑着转身掀门帘出去了。 小铃铛立马回身扑进刘彩云怀里:“妈妈快告诉铛铛,爸爸又说了什么秘密呀!” 第77章 傍晚的小院里,一起浇地 刘彩云被赵瑞刚的无赖行径,整得无语。 捏了捏小铃铛的脸蛋儿,道:“秘密就是,你也三岁了,不能每天只知道疯玩儿,回头跟你铁蛋哥哥学认字!” 小铃铛立即噘起了嘴巴。 晚上,月亮悄悄爬上树梢。 照得屋子里有些亮。 小铃铛像个大字一样摊开着小胳膊小腿儿,睡的小肚子一鼓一鼓的。 赵瑞刚拎着一桶水来到院子里。 两天没整菜园子,土都有些干了。 刘彩云拿小薄被轻轻盖在小铃铛身上,也轻手轻脚地跟着出来。 圆月当空,星子微颤。 月光把新架的丝瓜藤架影子拉得老长。 几垄洋柿子苗和小菠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老海棠树的枝桠在夜风中轻轻地晃呀晃。 刘彩云和赵瑞刚一人一把葫芦瓢,悠闲地给各种苗子浇着水。 一边浇水,一边聊天。 谈及这些天的收入,刘彩云的表情有些严肃。 “赚钱的速度太快了,我都有点害怕。” 赵瑞刚不由觉得好笑:“快点儿赚钱还不好?” 刘彩云停下手里的动作,正色道:“咱们是获利者,自然希望越快越好。” 她停顿了下,又道:“但是在外人看来,你是躺着获利,没有成本地挣钱。时间长了,怕是有人会眼红。” 赵瑞刚把一瓢水洒完,看向刘彩云:“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了?” 刘彩云压低声音:“我上工时候,听说西头老张家的二小子,昨儿在晒谷场那边嚼舌根,说你靠着零件,挣的钱够买十几袋白面。” 赵瑞刚笑道:“嚼就嚼吧,咱又没占公家便宜。再说,村里倒卖零件的也不在少数。” 刘彩云把瓢重重搁在青石板上,惊飞了菜畦边的纺织娘。 “说得轻巧!前儿王大娘来借盐,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你现挣了多少。还有东头的刘会计,见我就问家里是不是要换砖瓦房……” 刘彩云攥紧衣角:“你少与村里人打交道,所以不太知道。这年头,农村里谁家冒个尖儿都会招人恨。老李家去年养了十几只下蛋鸡,结果半夜鸡窝让人掏了,鸡脖子都给拧断了!” “还有村西的老王家,之前好容易攒了一些钱,修了两间砖瓦房。怎么那么巧,刚修好屋,下了场大雨就冲毁了半边呢?” 刘彩云抿了抿嘴唇,这样的例子实在不少。 她从小到大在村子里见过太多。 要说是意外,可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意外呢。 人的劣根性,怕你有,嫌你无。 最好就是大家都一样,同吃同住,谁也不要拔尖儿,不要冒头。 赵瑞刚是京城下乡来的,对农村的生活并不十分了解。 刘彩云叹了口气,继续道:“现在看,六猴子和蔫儿叔他们还好。但……” 她用手指了指院墙隔壁,“但大江叔呢?大队长那边呢?生产队其他人呢?别忘了,你用的可是集体的车间车床。” “我也是怕有些人眼红得蒙了心,去公社告黑状。” 赵瑞刚看向刘彩云的眼神变了变。 没料到自家媳妇不仅没被赚钱的速度冲昏头脑,竟然能想到这一节。 事实上,这也是赵瑞刚近期正在思考的问题。 在这种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农村部分劣根性在生存压力下被放大。 因为资源的稀缺,很多人都陷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怪圈。 对稍有起色的人家就充满了嫉妒,甚至有人会用造谣、破坏等方式来宣泄不满。 很多时候,人情关系表面热络,实则暗藏攀比与算计。 一旦有人冒尖,便成为众矢之的。 同时在这个集体观念浓厚,没有私营企业苗头的年代,利润分配也一直是不易解决的症结。 赵瑞刚大致有思路。 但既然此刻刘彩云提起,索性问道:“那你有什么看法?” 刘彩云认真想了想,才道:“其实说到底,最关键的还是生产队队长的态度。要不咱们去找大伯聊聊?” 赵瑞刚摇头:“不要去,至少目前不要去。” 刘彩云疑惑:“为啥?” 赵瑞刚道:“那天是队长送咱爹去的医院。大概需要多少花销,他心里有数。也知道我在做的事情。这里面能有多大的利润,相信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要是犯忌讳的话,他早就找我谈话了。但他一直没找过我,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刘彩云惊讶:“难道大伯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瑞刚点点头,道:“有些事情,我只要不主动去提,他还可以当做不知道。但我若提了,他在大队里也会很难做。” 刘彩云聪明,很快就想通了道理。 当即道:“那我明天就嘱咐老娘和大哥二哥他们,平时口风严一些。尤其我二哥那个大喇叭,不许他再满世界吆喝了!” 赵瑞刚被刘彩云提起二哥就愤愤然的样子,逗笑了。 刘彩云想了想,又愁道:“可村里眼睛这么多,谁家冒个尖,都会眼巴巴盯着。咱们光靠口风严也不成……” 忽然又计上心头,眉毛一挑,“诶,我有个主意!” 赵瑞刚问:“什么?” 刘彩云狡黠一笑:“我二叔那一家子,你还有印象吧?” 赵瑞刚疑惑道:“你家和二叔家,很多年不来往了吧?我记得咱俩结婚,他家人也没露面。” 刘彩云面色带着些怒气:“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矛盾了。但你绝对想不到,前几天我二叔又做了什么事!他听说我爹腿断了,家里没了主心骨,竟然把我家的自留地抢过去了!我两个哥哥是晚辈,不好大张旗鼓地争。我娘又是个没主意的,加上那时候心里慌了神,也争不动。” 赵瑞刚当即道:“你怎么不早说!我来想办法!” 刘彩云一拉住他胳膊:“你一个当女婿的,更掰扯不清,不好出面。我倒是有个想法!” 刘彩云当即贴近赵瑞刚耳朵,把自己想法大致说了一遍。 赵瑞刚一听,立即举起大拇指,赞道:“一箭双雕,没想到我媳妇儿还是个女诸葛!” 刘彩云俏脸微红:“别乱叫!总之,这事儿你先别掺和,看我的!我法子不灵的话再找你出手。” 赵瑞刚看向笼罩一层银色月光的刘彩云,心里颇感自豪。 他能感受到刘彩云近期的变化。 那个曾经有主见有想法的刘彩云,回来了。 第78章 那三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农村波澜不惊的生活中,哪家出点意外或者事故,那可是大新闻。 至少半个月都会是村里老少爷们儿,婶子大娘的谈资。 而近期,瓦窑村最大的新闻,莫过于刘德昌的腿伤手术。 社员们一边在农田里挥汗如雨,一边七嘴八舌讨论着刘家大事件。 张老汉说老刘家烟囱里的烟都比往日稀薄了,看来开始发愁粮食了。 李大叔说刘家媳妇为了凑手术费,卖了家里的存量,挨家挨户地借钱不说,听说还把祖传的铜脸盆抵押给供销社了。 王大伯感慨这年头家里不能出一丁点意外,老刘家算是掏光了家底儿,彻底爬不起来了。 周家嫂子却冷笑一声,几个婆娘们立即围上来。 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刘家三闺女昨儿穿的可是的确良衬衫,去县城一趟还买了村里供销社早断货的红糖。 话语间满是怀疑与揣测。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有人说看见刘家媳妇在村口偷偷抹眼泪。 但更多人信誓旦旦称刘家家底厚,手术那点花销不叫事儿。 这些真真假假的传闻,弥漫在整个瓦窑村。 谈论起来,仿佛人人都变成福尔摩斯,从刘德昌一大家子人的言行举止中,小心地探寻证据。 但奇怪的是,刘德昌一大家子人,只要被问及手术和费用,就立即三缄其口。 连平时嗓门最大的老二刘忠民,都一脸苦色,闭口不谈。 其实,人们之所以热衷于谈论刘德昌,也并非全然关心或者八卦。 而是想通过刘德昌,猜测他家女婿赵瑞刚。 毕竟,村里可有不少传言,这个刘家的女婿,正在闷声发大财。 就在这种议论和猜测热度高涨时。 刘家两兄妹,突然齐齐找上刘德隆。 农历四月中旬的正午,日头已经带着几分灼意了。 刘忠民和刘彩云两兄妹像木桩子似的杵在刘德隆家门口。 刘彩云攥着豁口的搪瓷缸,缸沿上还沾着今早剩的玉米糊渣滓。 刘忠民挽着补丁摞补丁的裤腿,露出小腿上干活儿时被划伤的血痂。 “二叔,借点玉米面吧。” 刘彩云的声音被晒得干裂,“我家里没粮了……” 话没说完,门里就传来搪瓷碗重重摔在灶台的声响。 刘德隆叼着旱烟跨出大门。 烟锅里的火星子直溅:“当年分家产,你爹拿了老房子,我就守着这几垄薄地!这会儿还想找我借粮?” 刘彩云道:“二叔,就借给我们一点,熬过这一阵!” 刘德隆板着脸:“别管我叫二叔,我跟你们没关系,去去去,别堵着我家大门!” 刘忠民往前跨一步:“如果没粮,那至少把自留地还给我们!” “放你娘的屁!” 一听对方提到自留地,刘德隆像被踩了尾巴,对着他们啐了一口, “宅基地你家占着,柴火垛你家靠着,这会儿还想来抢地?想当年分家那会儿,你爹可没少扒拉好东西!” 刘彩云道:“我爹还在医院,以前的事儿我们当晚辈得跟你掰扯不清。” 刘德隆翻了个白眼:“你爹住院跟我有什么关系?早就分家了,没钱治病也别来找我!” 刘忠民也一副吃瘪的样子:“那自留地必须还给我们,我这儿一大家子呢,借的粮食都吃光了……” 刘德隆大手一挥:“谁种就是谁的,滚滚滚……” 大中午,正是家家户户吃饭的时间。 听到吵闹声。 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 王大娘踮着脚扒拉篱笆:“啧啧啧,亲叔侄为了口吃的闹成这样!” 老张头吧嗒着旱烟:“早就说老刘家没钱,村里还传啥发大财……” 话没说完,人群突然让出条道。 生产队长刘永才闻讯,扛着大锄头走了过来。 “刘德隆!” 大概了解完情况,刘永才把锄头猛地戳到地上,“你大哥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你做兄弟的,不帮衬就算了,咋还抢人家自留地?也忒不地道了!” “吃相太难看!” “这不就是趁火打劫吗!” 刘永才一带节奏,周围七嘴八舌的指责,就像暴雨一般袭来。 刘德隆的脸涨成猪肝色,烟杆子在手里抖得厉害。 “我……我当年分家时候……” “分个屁!”刘永才一口打断他的话,“当年你们分家的事儿我知道,你不亏,别在这装可怜!况且公社批的地契在刘德昌手里,你敢不认?” 要是刘忠民刘彩云与他争辩,刘德隆还敢耍无赖。 但刘永才一出面,还搬出了公社批的地契,他顿时泄了气。 再加上,周围无数的鄙夷目光和指指点点。 刘德隆喉咙里咕噜几声,终于开口:“自留地你们爱拿拿去,借粮,甭想!” 说完,憋着闷气回院。 用力关上大门。 刘永才朝着人群大手一挥:“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别耽误下午上工!” 众人这才慢慢散去。 这一段插曲过后,到了下午,村里的风向已经开始转变。 再也没人提刘家家底厚了。 也没人胡乱揣测赵瑞刚闷声发财的事儿了。 穷得都去向老死不相往来的二叔家借粮了。 还家底儿? 还闷声发财? 那不纯纯的有病吗! 刘彩云乐呵呵地把这事儿细细说给赵瑞刚。 赵瑞刚不由笑道:“媳妇你还是个演技派,可以的,大概能消停几天了。” 刘彩云成就感满满的开心片刻,就又分析道:“可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到底咱们日子是慢慢好起来了,早晚会显露的。” 赵瑞刚道:“没关系,我有法子解决。” 这天晚上。 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 村里土坯墙上斑驳的标语“抓革命,促生产”,在黑夜中似显非显。 刘德隆沿着墙根儿,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刘永才家。 “啪啪”的拍门声,惊飞了屋檐下的家雀儿。 刘德隆一边拍门一边低喊:“永才哥,永才哥!你得给我评评理!” 刘永才披着褂子开门:“大晚上的嚎丧啥?白天还没闹够?” “刘彩云和刘忠民,绝对是在哭穷!”刘德隆闯进堂屋,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那三丫头,打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前几天她女婿给老宅送粮食,哪里像吃不上饭的样子?” “还有他家老二,平时猛张飞似的,今天低头哈腰,分明是在演戏!” “永才哥,这里面绝对有鬼,你要给我做主呀!” 第79章 赵瑞刚的手艺比德昌大哥强? 蜡烛灯芯“噼啪”爆开灯花。 刘永才的脸在明暗间忽隐忽现。 他往烟袋锅里塞了把旱烟,深深吸了一口:“刘德隆,你哥住院花了多少钱,全体社员都看着呢。你非要往人伤口上撒盐?” 刘德隆犹自愤愤不平:“装的,他们就是想抢回自留地!” 刘永才的烟袋锅子重重砸在灶台上:“还有脸提自留地,当年你们分家,是按公社章程走的,地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占着老宅旁边的好地,还想吞掉你哥家那点儿保命田?” 刘德隆脖子一横:“谁让他家不早点下种子的?那么好的地,荒着可惜,我种上了他们才想要,没门儿!” 刘永才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你也这么大岁数,你听听你说的那是人话吗!霸占别人的自留地,你还有理了?这事儿队上也不同意!赶紧还回去!” “永才哥,我打小就跟你好,你不能不帮我呀!”刘德隆带有几分央求。 刘永才举着烟袋锅,几乎戳到对方鼻尖:“刘德隆啊刘德隆,你摸着良心问问!你大哥还在医院躺着,家里还有一堆吃饭的娃娃。你亲侄子侄女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趁火打劫合适吗?越老越不要脸了?” 刘德隆脸涨得通红,嗫嚅半晌,又道:“我只是觉得屈得慌,他家铁定藏着见不得人的财!听说赵瑞刚组装零件……” “放你娘的狗屁!” 刘德隆话没说完,刘永才就厉声打断他。 紧接着杀来一个狠厉的眼神。 刘德隆缩缩脖子,把没说完的后半句咽了下去。 刘永才声色俱厉。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在瓦窑村住着,这点觉悟没有?” “今天我把话撂这儿,要是再敢为难你大哥一家,生产队的活儿你也别干了!工分全扣!” 窗外野猫的叫声混着夜风灌进来,刘永才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警告:“咱们这片地儿背靠黑市,哪家没点小九九?你要真把人逼急了,大伙儿都别想安生!” 刘德隆从没见过刘永才发这么大火,被推到门外,愣了半晌,才灰头土脸地离开。 轰走了刘德隆,刘永才坐在黑暗中,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烟锅里的红光明明灭灭,像是他杂乱不安的心。 这世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太平。 但有些事情,他越想越不踏实。 也顾不得夜深了,起身出家门,来到刘守江家大门外。 “守江睡下没?我刘永才,有事儿找你!” 刘守江披着衣服,走出门外。 见到队长脸色难看,后勃颈的汗毛瞬间竖起来了:“队……队长,出啥事儿了?” 刘永才道:“赵瑞刚最近总往车间跑,车间都是你在盯着吧?” 刘守江不明所以,点头道:“是啊。德昌大哥住院,忠国得照顾他。剩下几个都被你拉生产队去了,现在车间里就剩我了。” 刘永才问:“那他在车间都干啥了?都让你做啥零件了?” 刘守江很少见到队长这么严肃表情,急忙细致地把赵瑞刚在车间做的事儿都讲述一遍。 “前段时间主要加工的是一些轴件,彩云女婿可真是一把好手,能自己画图纸,然后指导我加工。” “最近做的多的是齿轮件。以前我们怕崩刀,都慢慢啃。结果他让我把刻度盘往大调半格,转速提到三档,铁屑子‘唰’的就飞出来,跟刨花似的。” 刘守江一说到这些,立马喋喋不休。 将赵瑞刚教他操作车床的过程都细致地讲述了一遍,包括如何下料,如何安排加工顺序,如何调整车刀进给量。 直说得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刘永才问道:“听你的意思,赵瑞刚的水平比刘德昌还高?” 刘守江忙摇头:“没没没,我可没这么说……” 刘永才道:“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 刘守江思考了下,才道:“从操作熟练度上看,他肯定不如德昌大哥。” “德昌大哥是老把式,车螺丝帽闭着眼都能摸准纹路!可彩云女婿……” 刘守江挠着后脑勺,嘿嘿直笑。 “可彩云女婿懂得多,也讲得清楚。” “我这人手笨你也知道,以前跟德昌大哥学加工,一个零件至少得学三天。” “可彩云女婿一教我,一两个钟头我就学会了。” 刘永才觉得纳罕,不由问道:“他还有这本事?” 刘守江说起实操来,顿时充满精神:“德昌大哥的手工操作没的说,车螺纹时候凭手感就能控制螺距误差在五个以内。” “彩云女婿更绝,他懂一些原理方向的东西。上次加工偏心轴,我怎么都保证不了同轴度。他让我用四爪卡盘装夹,通过百分表找正偏心距,误差竟然控制在了两个以内!” “嘿嘿,这些东西,德昌大哥以前确实没教过我。” 刘永才的烟袋锅子停在半空,半晌没说话。 刘守江望着队长紧绷的脸,突然慌了神:“我在车间帮彩云女婿加工零件,不是犯错误吧?这不算资本主义尾巴吧?” “胡思乱想个啥!你继续帮他好好做零件着,将来有大用的。” 刘永才猛地把烟袋锅子按灭在鞋底,看向大江叔。 “刚才这些话不要对任何人讲!哦对了,我今晚找你谈话的事儿,也别告诉任何人。” 刘守江一听这话,面露为难:“别人我保准不说!但要是我家那口子问起来,我可瞒不住!” 刘永才恨不得用脚踢他两下:“瞧你这点儿出息!” 刘守江摸黑回到家,屋里一片漆黑。 寻思着自家婆娘早就睡了,就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上炕。 谁知刚钻进被窝,脑袋还没挨到荞麦枕头,就被一只铁钳似的手拧着耳朵给提溜了起来。 大江婶儿斜靠在炕头,蓝布衫扣子都歪着,活像一只炸毛的老母鸡。 “刘永才找你说啥?别告诉我他黑灯瞎火地找你,只为拉家常!” 刘守江揉着发红的耳垂,不是很情愿,但又不敢隐瞒,像挤牙膏似的把事儿都说了。 大江婶儿寻思一番,猛地一拍手——啪! “我知道了!” 刘守江揉着火辣辣的肩膀——知道就知道呗,抽我一巴掌做啥?! 大江婶儿两眼放光,用力盘了盘腿,在炕上坐直了。 刘守江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今晚睡不踏实了。 第80章 陈学深装哑巴 大江婶开口说道: “你想想彩云女婿以前是啥人?这一个来月,突然开了窍似的。赚不赚大钱暂且不说,但他家伙食铁定差不了。” “你没瞅见彩云现在的模样?前几天,她那件罩衫愣是把胸脯子绷得圆滚滚的,哪儿像以前,瘦得像个麻杆儿,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老不正经!我一说彩云身子,你睁什么眼!” 说着又是一巴掌。 刘守江:“……” 大江婶继续说着。 “还有他家铃铛,以前小猫崽子一样,可现在那小体格儿闯荡的,都快赶上虎子小时候了!” “那小脸儿红扑扑的,整天蹦蹦跳跳,欢实得很!啧啧啧,之前我都怕他家铃铛养不大呢。” “还有他家那院子你看过没?南墙新砌了红砖,菜园子都归置得立立整整的。这像是日子过得不好的人家?” 大江婶儿说得兴起,一脸期待地等着大江叔的回音儿。 却见他半晌没动静,一看,竟然睡着了! “啪!”大江婶儿又是一巴掌呼过去。 “你给我醒醒!没说完你就睡!” 刘守江只得强撑开眼皮,配合大江婶儿:“那又咋……” “咋?”大江婶凑近几分:“我可冷眼观察了个把月,你发现没,猴子可经常往他家跑!” “那个六猴子,出了名的好吃懒做混不吝。你忘了年前他还摸过咱家鸡窝来着?” “要不因为这,他老娘能被气病了?” “这么个人,你啥事儿见他这么勤快过?” “更奇怪的是老蔫儿他们。不是我说,咱们队上数他们几个鸡贼!” “以前跟赵瑞刚有矛盾,多少污糟话都是从他们几个老鸡贼嘴里编排出来的。” “可你看最近这些日子,见着人家比见了亲爹还热乎……诶,我说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刘守江惺忪着睡眼:“你到底想说啥?” 大江婶儿原本精神头十足,但见大江叔那睡眼惺忪的样子,顿时没了兴致。 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是想告诉你,彩云女婿这人不简单。你呀走狗屎运了跟人家搭上线。” “记住了,在车间那边手脚麻利点,有点眼力价。” “他要是真有啥门道……” 话没说完,扭头看见大江叔歪在一边,口水把枕头都洇出一大片。 “刘守江!” 大江婶儿气得又拍了一巴掌,“我在这儿费唾沫星子,你倒睡得跟死猪似的!” 大江叔惊得一激灵,含含糊糊应了声“知道了”。 转眼又鼾声震天。 大江婶儿翻来覆去烙饼似的睡不着。 越琢磨,越觉得一墙之隔的赵瑞刚家藏着秘密。 可恨刘守江,整天在车间里忙乎,只知道出傻力气。 别的竟然一问三不知。 墙根下的蛐蛐叫得人心烦,大江婶儿一翻身,就瞅见身边的大江叔和儿子虎子睡得人事不醒。 她狠狠踹了大江叔屁股一脚,低声骂道:“没一个省心的玩意儿!”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大江婶儿就开始留意隔壁的动静儿。 一听到墙头那边传来扫帚“沙沙”扫过地面的声响。 大江婶儿立马踩着倒扣的腌菜坛子探过墙头。 “呦,彩云女婿,这么早就拾掇院子呢。瞧瞧,这小院儿被你归置的,多带劲!” 赵瑞刚直起腰:“婶儿是想找彩云吗?她这阵子在老宅住。” 大江婶儿道:“前儿个听彩云说,你家想养鸡。这不,我家老母鸡刚孵了一窝,给你们抓几个。” 说完,就掏出个竹编小筐,三只毛茸茸的小鸡崽子在里头叽叽乱窜。 赵瑞刚听刘彩云提过这事,伸手接过小筐,道:“等我回屋给你取钱去……” “使不得使不得!” 大江婶儿猛摆手,“街坊四邻的,三个鸡崽子还能论钱?赶明儿你家母鸡下蛋,给俺家虎子捎两个就行!” 赵瑞刚笑道:“那就多谢大江婶儿了。以后有啥事,也别跟我和彩云客气。” 大江婶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这么一说,婶儿还真有件事儿托付。” 赵瑞刚抬头:“嗯,婶儿直说就行。” 大江婶儿道:“嗐,我家大江那榆木脑袋,只会闷头傻干,没个眼力价儿,嘴又笨。要是在车间哪儿做得不对了,你可得多担待!” 赵瑞刚笑呵呵道:“大江叔踏实得很,干得挺好的。” 说到这里,赵瑞刚突然瞥见院门外晃动的身影,道:“大江婶儿,不跟你说了,我家来客了。” “你先忙。”大江婶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门外两个人。 前头那人年纪不小,戴着灰布帽,中山装口袋还别了根钢笔。 后头的高个子夹个公文包。 看这两人的装扮,大江婶儿心说“这俩人可不像庄稼把式,难道是公社的干部?” 大江婶儿思索间,赵瑞刚已经拉开院门。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看清两人样貌,赵瑞刚也是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来人正是余长青和陈学深。 陈学深早就想约赵瑞刚见面。 但每次通过六猴子,都迟迟没得到正面答复。 所长余长青又催得紧,他没办法,只好动用了一些关系,查到了赵瑞刚家地址。 于是今天一大早,就带着余长青赶了过来。 等赵瑞刚开了门,陈学深开口道:“赵老弟,一大早的打扰你了,这里不是黑市,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鞍阳三0八研究所干事陈学深,这位是我们所长余长青。” 赵瑞刚对他们的身份毫不意外,笑道:“进屋聊吧。” 说罢带着两人进了堂屋。 赵瑞刚拿出两个陶瓷缸倒水:“所长光临,本该沏茶。但家里连像样的茶叶都没有,别介意。” 余长青一挥手:“茶不茶的无所谓,主要是想跟你聊聊你卖的套件。” 赵瑞刚看向陈学深,道:“套件每天都会去黑市卖,这有什么可聊的?陈哥,这事儿你们其实找六猴子就行。不用刻意来找我。” 陈学深低着头,装鹌鹑,不出声。 来之前,他刚被余长青臭骂了一顿。 陈学深跟赵瑞刚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赵瑞刚这个人不容易摆弄。 认为见面后最好实话实话。 毕竟是求人帮忙,这样显得真诚。 但余长青不同意。 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能有多难对付? 实话实说就等于是暴露自己弱点。 谈判之前就暴露自己弱点,蠢才! 被臭骂一顿的陈学深清楚,领导的话可以不认同,但不能反驳。 所以,进了门就一言不发,装哑巴。 第81章 年轻人,没追求 余长青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老狐狸。 “小同志,我今天是专程来给你送荣誉的!想不想知道什么荣誉啊?” 赵瑞刚听着他这哄小孩儿般的语气就觉得好笑,但还是问道:“什么?” 余长青道:“你们卖的套件,我看过,还是很不错滴。在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有些技术含量。” “最近,我们研究所在搞一项民间技术调研,想趁机会把你树立成典型! 赵瑞刚心中好笑。 民间技术调研? 两世为人都没听过这种事儿。 余长青继续道:“但是吧,你的套件还是有瑕疵的!所里其他人的意思,有瑕疵就不能树立典型!但我跟他们急眼了,民间技术嘛,需要鼓励才能进步! 赵瑞刚接话道:“所以,今天是专程来鼓励我的?” 余长青嘿嘿一笑,眼角眉梢都是耐人寻味的味道:“没错!我这人就这脾气,看顺眼的年轻人,就算别人都说不行,我也要力挺!来来来,把你的设计拿出来,我帮你优化一下。瑕疵一改,让别人闭嘴!” 赵瑞刚笑了下:“余所长费心了,我这人对荣誉不感兴趣!” 余长青不由有些生气:“年轻人,怎么能没有追求!” 赵瑞刚摇摇头:“如果只是为这事儿,那就不用浪费时间了。余所长,我们农村人活儿多,没别的事儿我就不陪您了。” 余长青:“……” 他没料到,赵瑞刚竟然不吃这一套,对所谓的“荣誉”完全不感兴趣。 计划好的说辞说不出口,这让他心里有点发堵。 暗戳戳的瞥了一眼陈学深。 意思是让陈学深帮忙找个台阶。 陈学深心里跟明镜似的:你刚唱完一顿高调,不起作用,让我还怎么接? 于是假装看不见。 见陈学深没反应,余长青上来火气。 索性不演了,直截了当道:“赵瑞刚,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那套件的设计!” 赵瑞刚笑道:“那可以直说,何必绕这么大圈儿?” 余长青脸上挂不住,怒道:“我要是知道你这么不上道,才懒得跟你兜圈子!那我现在已经直说了,你给个准话!” 赵瑞刚道:“设计图我现在没有,如果需要的话,我倒是可以画一套。” 余长青没料到赵瑞刚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微微一愣。 但联想到之前与赵瑞刚的那次交流,当即反应过来,道:“一定有条件吧?说!” 赵瑞刚赞许一笑:“这样沟通效率就高多了。我的条件很简单,要你们研究所跟我们瓦窑大队加工车间,建立一个正式的产研合作关系。” 余长青一愣,小眼睛眨巴眨巴。 一时间没明白赵瑞刚的意思。 “我不跟你兜圈子,你倒跟我兜起来了。产研合作关系是个啥意思?” 赵瑞刚抬了抬眼皮:“这是研究所和外部工厂的合作模式之一,余所长不知道?” 余长青探究的眼神看向陈学深。 一直装鹌鹑的陈学深这才张口:“确实,前段时间工业部下达的文件里提到过,而且很鼓励这种方式。” 余长青恍然大悟:“哦对,我想起来了。” 转瞬狐疑的眼神又盯向赵瑞刚,“可是你怎么知道?” 赵瑞刚含糊道:“听说的。” 余长青不疑有他,想了一阵,又道:“这种合作模式虽然是有,但对工厂的资质要求很高。” 余长青打量了下赵瑞刚,摇头道:“你们大队里的加工车间说白了就是个作坊,可没这个资质。再说了,核心技术是国家机密,把核心技术下放到生产大队,出了泄密事故谁来担责?况且手续十分繁琐,不行不行,还是别这么麻烦。换个条件。” 赵瑞刚摇摇头:“我的条件就是产研合作。” 一点面子不给。 余长青登时有些黑脸:“一根筋呀!你无非想赚钱,那就干脆开个价!咱们好商量。” 赵瑞刚却依旧坚持:“余所长如果还没考虑清楚,可以等考虑清楚了再来。” 这话,已经有逐客令的意思了。 见赵瑞刚油盐不进。 余长青心里顿时一阵火气腾升,直接推门离开。 陈学深看了看淡定的赵瑞刚,转身赶紧跟上余长青的步伐。 余长青盛怒之下,噌噌噌地使劲走,陈学深小跑着才跟上他的脚步。 一直走到村口。 余长青突然停下来,直勾勾地盯着陈学深,也不说话。 陈学深被盯得有些发毛:“所长,有话您直说,这样看着我,我都害怕!” 余长青原本满面的怒气突然消散,脸上的皱纹笑得都成了一朵花,幽幽道:“学深啊……” 陈学深头皮一麻,身子都忍不住抖了三抖。 每次被余长青肉麻地叫“学深”,准没好事儿! 余长青语重心长:“部委刚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解决北荒农场的问题,咱所里人可都签过军令状!赵瑞刚手里的技术,可是目前最有希望的解决方案,所以咱可不能直接走啊!” 陈学深点点头。 余长青大嘴一咧,满面春风:“我刚才一不留神儿,跟他谈崩了,你回去再跟他谈谈!” 就知道会这样! 陈学深苦哈哈着一张脸:“您也知道跟他谈崩了,我还怎么再谈啊?” 余长青笑得奸诈:“诶,凡事不能一刀切,合作就是谈出来的嘛!我相信你的能力!” 陈学深垮着脸嘟囔:“要不是您给谈崩了,这事儿根本没这么复杂。” 余长青顿时怒道:“嘀咕什么!安排你办点事儿你都磨磨蹭蹭的,像什么话!学深呀,我是觉得你是可造之材,才专门带你出来。不然你看所里那么多人,我为啥专门培养你?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呀!” 陈学深无奈,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去找赵瑞刚谈。哪怕拼着这张脸不要,也跟他谈!” 余长青立马转怒为笑,拍着陈学深的肩膀道:“这才像话嘛!不过你也机灵点儿。虽然咱们有求于他,但也不能什么条件都答应。你先稳住他,摸清他心理价位,然后回来再跟我商量。” 陈学深深吸一口气,再次折返到赵瑞刚家。 站在大门前,就见赵瑞刚蹲在鸡窝前忙活着。 第82章 异想天开的想法 陈学深“咳咳”两声。 赵瑞刚扭头一看,见门口只有陈学深一人。 笑着道:“陈哥怎么又回来了?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吧。我这手里放不下,你自己进来吧。” 陈学深推门进院,走到赵瑞刚跟前,才看出赵瑞刚正在摆弄一些高粱杆。 陈学深打趣道:“差距这么大,没我们余所长,你连门儿都不帮忙开了。” 赵瑞刚头都没回:“哪儿能呀,我这不是把你当朋友嘛。朋友之间,还客气啥。来搭把手,围个栅栏出来。鸡崽子太小,怕被黄鼠狼给叼走。” 陈学深嘴角抽了两下:“你还真不拿我当外人,竟然让我帮你扎栅栏!” 虽然这么说,陈学深倒没真矫情。 蹲下来将一把高粱杆递给赵瑞刚,然后自己也帮忙干起来。 赵瑞刚一边交叉着高粱杆一边问道:“怎么还去而复返了?” 陈学深叹了口气,像个怨妇:“替领导擦屁股呗!” 赵瑞刚笑了:“说得这么直接!” 陈学深道:“都是明眼人,拐弯抹角没意思。实话跟你说吧,你的技术,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只要你开的条件不太离谱,我们都能答应!” 赵瑞刚停下手里的活,面色凝重的沉默片刻,道:“看来我猜得没错,北荒农场那边的情况确实很糟糕。” 一听这话,陈学深惊得差点坐地上:“你……你怎么知道北荒农场?不不,我是想问,你怎么知道北荒农场有麻烦?” 赵瑞刚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陈学深强行压下心中震惊:“起初我们也试过很多方案,都不行。直到从黑市上买到你组装的套件,测试效果非常好。” 他顿了顿,决定不再隐瞒分毫,便接着道:“现在,我们留下了一套齿轮组,在所里测试数据,其他几套都紧急发往北荒农场。实车效果还没得到反馈,但根据台架测试效果推断,应该差不了!” 赵瑞刚看向陈学深,目光深深:“所以你们想拿到我的技术方案,早点批量生产齿轮组?” 陈学深点头:“是。” 赵瑞刚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还没学会走,就想跑?” 陈学深一愣:“啥意思?” 突然意识到这么直白地发问,显得自己太无知,忙咳嗽一声补充:“上面压力大,必须早点儿量产。” 赵瑞刚却并未就这个话题多说,一边继续手里的活计,一边道:“技术方案可以给,但我的条件不变。瓦窑大队工厂必须成为你们研究所的产研合作车间。” 陈学深点点头:“这方面,其实余所长已经有些松口,可以同意,但还需要谈一谈细节。” 赵瑞刚正色道:“细节就是,挂你们研究所一个头衔,产和研都我们大队工厂全权负责。” 陈学深立即抬眉,脸上带有几分怒气:“你什么意思?” 赵瑞刚:“字面意思。” 陈学深:“产和研都由你们大队负责,那我们所干什么?” 赵瑞刚:“挂名。” 挂名? 这和欺上瞒下有什么区别! 万一上头查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瓦窑大队车间,他虽然没进去过,但也能想象到是个什么样子。 恐怕连台像样的磨床都没有。 况且现在合金钢材要凭票供应,热处理设备得层层审批,一个村里的生产大队能有什么资源? 到时候卡了壳,责任谁扛得起? 思及此,陈学深腾地站起来,怒道:“赵瑞刚,你未免太异想天开。我诚心诚意地找你谈,你就这个态度?” 赵瑞刚不为所动,微微耸了耸肩:“我为了降低沟通成本,才实话实话。你若不认可,我也没办法。” 陈学深一把扔掉手里的高粱秸秆,作势就要离开。 赵瑞刚淡淡道:“你要是离开,下次我可就不再奉陪了。” 听赵瑞刚这话,陈学深恍然一惊。 他瞬间便想到了胡秋菊。 那个女人所在的研究所,这个时期同样也在谋求解决北荒农场的问题。 而按照胡秋菊那个疯婆子的风格,再怎么不合理的要求,她都敢直接答应。 想到这里,陈学深瞬间蔫儿了。 悻悻蹲下来,道:“你要瓦窑大队车间成为我们研究所的产研合作单位,这我能理解,帮你们大队争取资源嘛,倒也无可厚非!” “但你说只要挂名,产研全由你们负责,未免太过儿戏!这也就是我,这要是让余大嘴听到,非发火不可。” “余大嘴?”赵瑞刚一抬头。 陈学深略有尴尬:“啊,我们余所长……” 赵瑞刚一想到余长青那炮仗般的大嘴,不禁一笑。 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 收回心思,赵瑞刚看向陈学深,认真道:“问你一个问题,就以扎篱笆为例吧。你学会了扎篱笆,可以把一个篱笆扎得完美。那我问你,如果让你扎一千个,甚至一万个呢?你还能扎得完美吗?” 陈学深不明所以:“这算啥问题?把相同的工作重复一千次,或者一万次呗!” 赵瑞刚摇了摇头,没了继续解释下去的欲望。 陈学深瞬间读懂了这个表情,气道:“有话直说!你那表情很侮辱人,知道不!” 赵瑞刚笑了:“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你回去交差吧,如果同意我的条件,再来找我。” 说着完便不再理会他。 陈学深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七八岁的年轻人,身上似乎带有某种气场。 不容置疑。 但又琢磨不透。 陈学深离开后,赵瑞刚继续整理鸡窝旁的栅栏。 沿着鸡窝外围,用细密的高粱杆斜着交叉,围成起一个方形的围栏。 围栏根部用细沙堆砌并压实。 三只小鸡开始对这个新家有些陌生,团在一起,紧张地打量着周围。 直到赵瑞刚将一把泡软的谷子洒进栅栏内,小鸡便欢快起来,叽叽叽地啄谷子吃。 还时不时侧着头,滴溜溜的小眼睛,观察给它们投食的男主人。 第83章 赵瑞刚,你骗钱? 陈学深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地朝着村口方向挪。 跟赵瑞刚的交涉结果并不理想。 他不知该如何向领导汇报。 要是跟余长青直说,赵瑞刚口中的产研合作其实只是钩子,真实目的是由瓦窑大队工厂全权负责,那少不了又要挨余大嘴一顿臭骂。 然而,还没走到村口,就见余长青骑着自行车,急匆匆赶过来。 在余长青身后,还跟着研究所另一名姓姚的干事。 “学深!跟赵瑞刚谈得咋样?没谈崩吧?”一见面,余长青下车直接问道。 “崩倒是没崩,领导您这是?” “没崩就好,走走走,跟我回去再见赵瑞刚!” “还要去?” 陈学深彻底蒙了。 余长青解释道:“小姚刚刚带来一个消息,是实验室那边紧急传来的。说百分之三十的疲劳试验已经做完了。你从黑市买回来的套件通过了,但所里仿制的没有通过。” “没通过?” 陈学深知道这次试验。 前些天买到套件后,研究所里就紧急进行仿制,并安排了疲劳试验。 两组试验同时做,目的就是为了验证套件的耐久性能。 仿制过程,陈学深也有参与,材料、加工尺寸都做到了尽可能相似。 两组套件放在一起,如果不看标识,很难分出哪套是黑市买的,哪套是仿制品。 “怎么会没通过?” “发生了严重的塑性变形。”余长青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接着道,“所里专家认为,主要是因为那根轴的技术复杂性,仅靠逆向仿制,性能无法达标,很难实现量产。” “那……”陈学深灵光一现,小心道,“领导,我有个主意!” “说!” “赵瑞刚不是坚持产研合作吗?那索性就同意跟他合作,而且要求他全权负责,既要负责产品研发,还要负责生产。” “这样一来,赵瑞刚就会被咱们研究所套牢,而瓦窑大队的车间,也就成了咱们研究所的生产基地之一。” “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完全可以把赵瑞刚连同他们车间一起兼并过来。” 一口气说完。 陈学深用力拍了拍自己胸口,承诺道:“这对咱们所,有百利而无一害。赵瑞刚那边您不用担心,我有信心说服他!” 说完,便心有忐忑地盯着余长青的脸色。 余长青眯着眼皱着眉。 思索着陈学深的话。 良久,微微点头:“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妥当。但任务紧急,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我同意了,但你真有信心说服他?” 陈学深暗暗松了口气。 “有!” “毕竟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的,关键时刻,我绝不含糊!” 余长青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得力干将。这事儿要谈成了,我给记一大功!去吧!” 陈学深再次折返到赵瑞刚家,也不敲门,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赵瑞刚正站在鸡窝旁边,欣赏着鸡崽子抢食。 “赵老弟!” 陈学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赵瑞刚身边,“余所长松口了!产研合作,产和研全交给你负责!” 说着,又咧嘴一笑:“为这事儿,我可是帮你说了不少好话,还拍着胸脯担保,差点跟我们领导吵起来!你打算怎么谢我?” 赵瑞刚听到这个消息,却并没有太多情绪变化。 他直起腰看向陈学深,好像慢半拍似的笑了笑道:“哦,这么顺利?” 陈学深也不知为何。 眼前这人,明明年纪轻轻,但眼神却像是淬了冷火的钢针,拥有犀利的穿透力。 自己心里那点小算盘,被这眼神盯得透明一般,根本藏不住。 陈学深喉结上下滚动,避开赵瑞刚直视的目光。 尴尬地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好吧好吧,实话告诉你。我还没来得及劝他呢,是所里的实验结果出来了。余大嘴觉得,这个项目,没你不行。” 赵瑞刚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 上一世的这个时间,鞍阳市几个研究所都焦头烂额束手无策的。 眼看着自己递出来一根橄榄枝,不管什么条件,他们都会答应的。 见陈学深脸上还带几分难为情。 赵瑞刚补充道:“放心,这事儿我就当不知道。对外我只会说,是你三顾茅庐,费了好大劲儿才说服我合作的。” 陈学深的尴尬,正在于此。 前面自己抖机灵,在余长青面前夸下海口,现在才意识到漏洞太多。 正盘算着该如何圆谎,没想到赵瑞刚竟然连这一层都看透了,而且还这么“善解人意”。 陈学深都有些感激涕零了:“赵老弟,你脑子咋长的,啥事儿也瞒不过你!这事儿你帮我兜了底,全当老哥欠你一个人情!” 陈学深笑着上前拍了拍赵瑞刚肩膀。 但赵瑞刚接下来的一句话,瞬间让陈学深的笑僵在了脸上。 赵瑞刚道:“那我们瓦窑大队工厂的资质问题,就有劳陈哥多费心了。” 陈学深自然明白这话含义。 瞬间抽回搭在赵瑞刚肩膀上的手。 仿佛多搭在赵瑞刚肩膀上一秒钟,就会被讹到一样。 “别别别,资质问题跟这完全两码事儿,我可没办法帮忙!咱有一说一,这个你们得自己解决。” 赵瑞刚道:“目前我们大队的车间只有两台破旧车床,几个工人水平也参差不齐,没你帮忙,肯定拿不到资质。” 陈学深吓得连连后退:“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想帮也帮不了。否则随随便便一个厂子,都可以拿到资质,那部委扶持资金,还不全被杂七杂八的小工厂给骗光了?” 说到这里,陈学深突然间反应过来。 手指着赵瑞刚:“哦,我终于明白了!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你原来是在打扶持资金的主意!” 赵瑞刚也很坦诚,点头道:“没错!” 陈学深登时怒了,一把揪住赵瑞刚领口:“你无耻!” 赵瑞刚用无奈的眼神看着陈学深:“老兄,问题搞清楚之前,能不能先别动手?” 陈学深怒火上涌:“骗资金,是我平生最恨的勾当!” 赵瑞刚道:“我只说,我们瓦窑车间需要拿到扶持资金。怎么就成骗了?” 陈学深依旧怒不可遏:“连资质都没有,不是骗是什么?” 赵瑞刚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就本末倒置了。我能解决问题,所以需要资质和资金。这和那些不解决问题却骗扶持资金的工厂能一样?” 陈学深愣在原地。 有点晕。 第84章 刘永才得到的好消息 陈学深努力理顺了思路,才明白赵瑞刚的意思。 忙松开手,给赵瑞刚扯平了衣领,歉意道:“是我想歪了,是我想歪了,但话说回来,资质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赵瑞刚问:“资质拿不到,产研合作就办不成,怎么跟你们领导交差?” 陈学深:“我……” 合着,这事儿成不成,全是我的责任? 这不对劲儿吧? 陈学深后悔,刚刚就不该在余长青面前抖机灵! 看着陈学深纠结的样子,赵瑞刚笑着安抚道:“这事儿你也别愁。说难虽难,但说简单也简单。你只需要帮我处理一个小问题,其他问题我自己解决。 “小问题?什么小问题?”陈学深现在不敢随便相信赵瑞刚的话了,有心理阴影了。 当即,赵瑞刚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听罢,陈学深立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这可是你说的!这件事我可以帮。但能不能成,你得自己负责!若不成,你也别怪我!” 赵瑞刚成竹在胸:“那是自然。” …… 正午的日头火辣辣地悬在天上。 瓦窑大队部的土墙,被晒得发烫。 这两天热得出奇。 惹得刘永才的心情,都异常烦躁。 刘永才扯开汗湿的衣领,粗粝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算盘。 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睡不踏实,今天叫来刘会计对账,心情更糟糕。 仓库见底,账上空了。 这个年代的生产队,像后世的公司一样,在必须完成国家交公粮指标基础上,自己养活自己。 以前沾鞍阳钢厂的光,瓦窑大队一度成为十里八村最富裕的大队,全县出名。 那时候大队院里车水马龙。 鞍阳钢厂的卡车时常进进出出,加工车间的轰鸣声能传三里地。 社员们扛着工分粮,脸上的笑比新磨的白面还亮堂。 可如今呢? 鞍阳钢厂成了一片废墟,生产队的加工车间半死不活,社员们家家户户挨饿。 “难呀!” 刘永才这个当队长的,想不出该用什么法子让社员们填饱肚子。 叮铃—— 大队部的电话突然响起。 这还是鞍阳钢厂最红火时候,特批给大队部装的c-23型手摇电话机。 电话上盖着一块布,布上早已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灰。 “这老古董还能喘气儿?”刘永才吓了一跳。 他扯下灰布,手指蹭过布满蛛网的拨号盘。 听筒贴到耳边的瞬间,电流声像蚊虫声音一般嗡嗡乱窜。 对面的声音忽远忽近:“喂?瓦、瓦窑大队……” “听不清,大声点!” 刘永才扯着电话线往窗边拽。 “我们是研究所……产研合作……” 刘永才拧麻花一样按住电话线,终于听清对方的话。 几分钟后。 听筒“咔嗒”一声扣回支架。 刘永才重重落回椅子,椅背的裂缝硌得他脊梁生疼。 可他顾不得这些! 他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来电话的人,自称陈学深。 说他们研究所,准备跟瓦窑大队车间建立产研合作关系。 只要关系确立,那瓦窑大队不仅能接到研究所的生产任务,还能获得一笔可观的扶持资金。 这对于瓦窑大队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狂喜的心情还没退去,那位陈干事提到的“资质审查”又像块冰疙瘩,塞进他的喉咙。 电话里,陈干事强调,签订产研关系的前提是,瓦窑大队的车间必须通过资质审查。 具体怎么个资质审查,刘永才没听懂。 电话里只说,让他下午去县里研究所填个表格,明天专家就可以来瓦窑大队车间了。 自家大队那车间的条件,刘永才比任何人都清楚。 说好听些,叫车间。 其实连作坊都算不上。 里头只有两台锈迹斑斑的老车床。 上次给供销社加工几个零件,一台车床半个月里坏了三次…… 这样的条件,拿什么去应付审查? “德昌啊,你咋就这时候受伤了呢……” 刘德昌算是大队里最有主意的人。 往常遇到难事,两人只要蹲在老槐树下抽上几袋烟,基本就能拿定主意。 可现在刘德昌还在医院,该找谁商量呢? 刘永才的目光扫过墙上“自力更生”的标语,猛然想到一个名字——赵瑞刚! 赵瑞刚从黑市里赚钱的事儿,刘永才虽然不知道细节,但大概也猜得到。 以前,因为刘德昌的关系,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想来,说不定他能有法子! 刘永才抓起草帽扣在头上,风风火火往门外冲。 赶到赵瑞刚家。 在大门口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刘永才一心急,直接推门进了院子。 这时候的农村,大门白天一般都不会上锁。 进门后。 刘永才又趴在窗外喊了几句,这才确定家里确实没人。 正准备离开时,背后有人喊。 “大伯?” 赵瑞刚肩头坐着扎羊角辫的小铃铛,手里拎的竹筐底下沾着些泥土。 小丫头肉乎乎的小手还攥着几根嫩绿的野草,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刘永才。 “大伯,找我还是找彩云?”赵瑞刚走进院子,问道。 “找你!你这是干啥去了?” “爸爸带我挖野菜,喂小鸡,可是没挖到。” 小铃铛脆生生地抢答,晃着两条小短腿。 刘永才道:“铃铛乖,你自己去玩儿一会儿,我有正事儿跟你爹说。” “可爸爸说,一会儿还要去别的地方找野菜。” 小铃铛嘟着嘴,有些不开心地看向赵瑞刚。 赵瑞刚轻轻把女儿放在地上,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 “我跟你大爷爷说完话,就带你去。你先用水瓢给小鸡喂点水。” 目送蹦蹦跳跳跑开的女儿,赵瑞刚转身把刘永才让进堂屋。 刘永才顾不上寒暄,开门见山,把电话里的事说了出来。 末了扯着领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你以前在钢厂干过,知不知道啥是资质审查?这车间的破铜烂铁,咋能过审?” 赵瑞刚不紧不慢道:“大伯,不瞒您说,跟研究所合作的事儿,是我让陈学深联系你的。” “你?”刘永才错愕。 “嗯。”赵瑞刚点了点头。 第85章 我有信心 赵瑞刚当即把套件儿的前因后果讲述一遍,包括北荒农场目前的窘况也说了一些。 他说得简单,但什么“精密齿轮”“模数速比”,还是让刘永才听得云里雾里。 但有一点刘永才听明白了—— 这看似普通的套件,竟能让研究所放下身段求合作。 “这么说,你有信心让咱大队车间通过那个什么资质审查?” 刘永才捏着烟袋的手微微发抖。 赵瑞刚眼神坚定:“只要大伯信任,我就有办法。” 刘永才张了张嘴:“我……” 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信你”。 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产研联合这事儿,你没有直接告诉我,而让研究所的人先找我,也是怕我不信你吧?” 赵瑞刚感叹这位大队长的敏锐。 坦率点头:“以前的我,劣迹斑斑,不这么拐个弯儿,怕大伯不敢用我呀。” 刘永才突然想起当初赵瑞刚借用车床的场景,如今想来,竟别有一番道理。 想到这儿,他不由哈哈一笑,问道:“快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赵瑞刚神色沉稳讲述。 “资质审查我了解过,主要分两方面,一个是研发能力,一个是生产能力。” “研发能力,我已经把一套图纸给了陈学深,他们研究所里会组织专家评审,问题不大。” “生产能力,才是这次的重点。” 听到“生产能力”四个字,刘永才的笑容瞬间僵住。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无奈。 刘永才太清楚瓦窑大队那个所谓的车间了。 几台破旧不堪的设备,零零散散的工具。 与“生产能力”这四个字,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赵瑞刚哪里看不出刘永才的顾虑,他笑道:“大伯,只要你同意继续让大江叔配合我,生产能力这方面,我就有信心。” “刘守江?” “对。” 离开赵瑞刚家时,刘永才心里仍然不安心。 固然。 他明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 但这件事儿实在太大了。 可以说,这次合作的成败,直接关系到社员们能不能吃饱饭。 这沉甸甸的责任压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刘永才走在村里的小路上,脚步都有些沉重。 他决定亲自去找刘守江。 这个时间,刘守江估计正在车间里。 因为下午还要赶去县里,时间紧迫,刘永才便加快了脚步,直接朝村外的车间赶去。 很快,占地几亩的车间就出现在眼前。 歪斜的石灰板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发黄的草筋,被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碎屑。 曾经宽阔气派的红砖大门如今只剩半扇,另一半斜倚在墙根,被雨水泡得发胀开裂。 门板上“鞍阳钢厂定点加工车间”的红漆字现如今早已褪成一片灰白。 入口旁边,两个空荡荡的车位—— 那里曾停着两台东方红拖拉机,如今只剩水泥地上两道深色的胎痕。 工厂衰败后,县里下死命令,将两台拖拉机调走。 一并调走的,还有四台最好的铣床。 当年为了扭转局面,刘永才和刘德昌没少去县里争取,软磨硬泡,脸都不要。 但对方那句:“没了鞍阳钢厂,你们瓦窑大队算个屁?” 实在扎心。 刘永才和刘德昌无言以对。 是啊。 瓦窑村,这个依附鞍阳钢厂而生的村子,没了鞍阳钢厂,就等于失去了大部分的经济命脉。 如今,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没爹没娘。 能不能活下去,怎样活下去,全靠自己。 刘永才收回心中酸涩,稳了稳心神。 掀开满是油污的帆布帘,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原本能容纳十台机床的空地上,现在只孤零零摆着两台老掉牙的c620车床。 刘守江正弓着背调试车床。 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他一转头:“队长?您咋来了?” 刘永才示意他停下手里的活儿,问道:“资质认证的事儿,你打算怎么整?” 刘守江的手指还悬在变速杆上,脸上一片茫然。 “啥?啥认证?没听说过啊!” “赵瑞刚没跟你提?”刘永才一愣,“你再好好想想,别整天就知道闷头干活!” 刘守江挠着油乎乎的头发,用尽力气使劲儿想了想:“真没提过。我虽然脑子混,但还不至于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刘永才见刘守江不像说谎的样子,当即怒道:“这个赵瑞刚!在我面前拍胸脯保证万无一失,结果你竟然不知道!感情是拿空话糊弄人的!” 刘守江这才听出事态严重,忙问:“队长,你先别生气,到底啥事儿?” 刘永才这才把产研合作,以及资质审查的事儿说了一遍。 听完。 刘守江的喉结就开始打战:“这事儿我真没听过,现在咋整?我立马去找赵瑞刚问清楚!” “我时间来不及,下午得赶去县里一趟。”刘永才用力握住刘守江肩膀,“你立即去找赵瑞刚,把事情问明白。这可是天大的事儿,一定给我落实清楚,不能有半点马虎!” 刘守江一边脱围裙一边道:“我这就去!” 两人一起出了车间,刘永才骑上自行车往县里赶,刘守江则直接杀到赵瑞刚家。 赵瑞刚家大门敞开着。 小矮桌上还摆着半碗没喝完的玉米糊,却不见人影。 他又风风火火冲到老宅找刘彩云。 刘彩云正在给小铃铛缝补刮破了的衣裳,见大江叔满头大汗,忙问:“大江叔,出啥事儿了这是?” 刘守江将工厂资质审查的事儿简单说完,抱怨道:“彩云,为了这事儿,队长急得都火烧眉毛了,你男人倒好——” 不等刘守江把话说完,刘彩云脸色就沉了下来。 “午饭时候提过,他说要带铃铛去南山挖野菜。这会儿估计在那个山上呢。” “南山?那么大一片山!这一时间上哪儿找去!”刘守江急得直跺脚,“你男人也是!放着大事不管,挖什么野菜!”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刘彩云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刘守江慌忙摆手:“我……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着急。” “见到他之前,最好不要随便下结论。我相信,他办事有分寸。”刘彩云说道。 第86章 你呀,指定是缺心眼儿 刘彩云把针线笸箩放在桌上,对刘守江道:“大江叔去我家等,我去南山找找他,找到了就让他赶紧回家。” 刘守江一听有道理,立即重返赵瑞刚家。 他在赵瑞刚家门前,来回踱步,鞋底把门前的黄土都踩得瓷实很多。 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踮脚朝山道张望。 日头毒辣,不多会儿,汗珠子就顺着发梢滚进领口。 他却浑然不觉,只反复摩挲着粗糙的双手。 “爹!” 虎子蹦跳着跑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烀地瓜,“俺娘说让你……” 话没说完,就被刘守江一把推开。 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焦躁:“去去去,回家找你娘去!别在这儿碍事儿!” 虎子委屈的噘噘嘴,悻悻地回自己家,使劲儿嚎了一嗓子:“娘!我爹说他今儿不吃饭!” 隔壁院墙,传来大江婶儿大刺啦啦的声音。 “爱吃不吃!饿死你个老不死的!” 刘守江气得朝空中骂了一句:“虎子你个臭小子!” 转头又抻长了脖子张望。 过了好一阵儿,远处路上终于出现两道人影。 刘守江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草帽都歪到了后脑勺。 “彩云女婿!”他一把抓住赵瑞刚的胳膊,连珠炮一样发问,“晌午队长问什么资质的事儿,把我问得两眼一抹黑!这到底咋回事?我需要准备什么?” 赵瑞刚轻轻放下怀中的小铃铛,刘彩云拉着小铃铛往家走去。 赵瑞刚这才转身正色道:“大江叔,你啥都不用准备。等评审委员来了,你正常发挥就行。” 刘守江问:“正常发挥是啥意思?” 赵瑞刚笑了:“往常帮我加工零件怎么做,审查时就还那么做。” 刘守江疑惑不解:“就这么简单?队长说审查委员是市里专家!” 赵瑞刚收敛了笑意,露出几分严肃:“审查委员什么身份,和你有什么关系?大江叔,作为一名多年的老车工,你要自信。” “自信?” 大江叔一愣。 自信,与他而言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字眼儿。 他恍惚回到了前些年,鞍阳钢厂最红火的时候。 他在车间里当学徒,因为手脚笨,反应慢,永远是挨骂的那个。 为了能学到本领,他练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老实脾气。 工厂的突然衰败后,成手车工大多都被调到县里。 当时他也问过师父,能不能带他一起去。 结果却被师父当场臭骂一顿:“就你这样,去县里不嫌丢人?” 被自己师父这样嫌弃,他还能怎么办? 最终只能成为,为数不多留守在瓦窑车间的车工之一。 跟事事争先,脾气火爆的刘德昌不同,刘守江温温吞吞,像一只不声不响的老牛,默默地在被人遗弃的车间里耕耘着。 他习惯了低头干活,习惯了被否定。 连赵瑞刚最初请他帮忙时,第一反应都是拒绝。 毕竟,他并不认为自己在没有任何人指导的情况下,有加工新零件的能力。 可那天,赵瑞刚蹲在机床旁,手把手教他调整刀具角度。 没有暴跳如雷,没有讽刺挖苦,只有简洁明了的讲解。 盯着赵瑞刚徒手画出图纸,刘守江意识到,原来有本事的人,并非只会横眉立目。 那些困惑多年的操作难点,在赵瑞刚的点拨下豁然开朗,就像蒙在眼前的灰布被猛地扯开。 而此刻。 赵瑞刚的一句“你要自信”。 如同扔进古井里的一块石头。 让刘守江的内心,产生了一丝波澜。 “我……我真的能行?” “当然。” 刘守江望着赵瑞刚坚定的眼神,第一次觉得,或许真的可以试着相信自己。 家里,大江婶儿和虎子一直在等刘守江回来吃饭。 十二岁的虎子眼巴巴盯着桌上的苞米饭,咽了咽口水:“娘,我饿了……” 大江婶儿用筷子敲了敲虎子偷偷伸出来的爪子:“等你爹一起!” 虎子嘟囔着:“刚你还说他不吃拉倒……” 大江婶儿怒目圆瞪:“你这臭小子,皮痒了是不是!” 说话间,刘守江进来了。 “咋这么晚!”大江婶儿一边抱怨,一边给刘守江盛饭。 虎子见自家老爹回来了,赶紧狼吞虎咽起来:“爹,你再不回来,俺娘就要饿死我了!” 刘守江先是拍了拍虎子的脑袋:“胡说,你娘什么时候饿过你!” 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把事情跟自家婆娘念叨了一遍。 大江婶儿端着饭碗,咂摸了两遍,依然不确定。 “你是说,最后这资什么证的,落在了你肩上?” 刘守江点了点头,往嘴巴里塞了一片腌萝卜片。 大江婶儿忍不住紧张起来。 “照你这么说,这可是关乎全队的大事儿啊!” 说完疑惑地瞅向自家男人:“你咋没事儿人一样?” 刘守江一边大口嚼着苞米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彩云女婿说了,让我照平常样子干就行!” “吃吃吃!就知道吃!” 大江婶儿突然“啪”地把粗瓷碗蹲在桌上,“刘守江,你是不是傻?” 刘守江被噎了一下,抻长脖子咽下嘴里的饭,才愣愣地问:“我又咋了?” 大江婶儿怒道:“咋了?你缺心眼儿呀,刘永才火急火燎地找了你,说明这事儿相当重要!肯定是想让你从彩云女婿嘴里多套点儿话!结果你倒好,几句话给被打发回来了?” 刘守江觉得媳妇儿说得不对。 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只得闷声扒饭,不说话。 大江婶儿脾气一上来,急得直跺脚:“你说你这个窝囊的!大小王都分不清!这个时候,你肯定得听刘永才的啊!” 扒了两口饭,觉得不放心。 又叮嘱道:“不行,你从没挑过这么大的担子!不管咋说,下午你再去找彩云女婿,好好地问清楚!别又被三言两语地打发回来!” 刘守江只得点头同意了。 下午上工时间又到了,刘守江在大江婶儿的催促下又去了趟赵瑞刚家,却没见到人。 他看了看走远的大江婶儿的背影,直接一转身,自己去了车间。 队长提过,明天就要来做那个什么资质审核。 刘守江决定抓紧时间,把乌糟糟的车间收拾一遍。 材料归位,工具归箱。 车床下面的铁屑都被打扫了出来。 整整忙碌了一下午,天擦黑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吃过饭,大江婶儿忍不住又问:“你下午去找彩云女婿,他怎么说?” 刘守江躺在炕头。 浑身疲累,假装没听到。 第87章 专家来了 大江婶儿不死心,又问一遍。 刘守江只好答道:“没见到人,估计忙去了。” 大江婶儿立即跳了起来:“你你你……你咋跟拉磨的驴似的,光知道闷头转圈!这点心眼儿还不够塞驴蹄子缝的!” “让你问你不问,万一明天那个资什么的过不了,让你背锅可咋整?” “刘守江啊刘守江,让我怎么说你好!” “难怪当年,连你师父都瞧不上你!” 絮叨一阵。 半天没回应,低头一看,刘守江已经睡着了。 气得大江婶儿气不打一处来,照着他肩膀就是一脚。 刘守江实在是疲累了,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没心没肺!” 大江婶儿暗骂一声,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上午。 一辆老旧的吉普车“突突突”地开到了大队部。 车上走下来三个人,陈学深扶着车门率先下车,身后跟着两位衣着笔挺中山装的男人。 刘永才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一边笑着一边道:“几位可是县里来的专家?” 陈学深道:“刘队长,咱们通过电话。我是研究所干事陈学深。” 说完,又郑重指着一位年龄稍大,满面和煦的专家介绍道:“这位是市工业局的杨开树专家,可是参与过县里三个机械厂验收的老行家。” 又指着旁边那位年纪稍轻,满脸严肃地介绍道:“这位是市局的沈会钊沈专家,对生产流程技术标准最是专业。” “今天就由两位专家负责审核你们瓦窑大队车间的技术水平和设备状况,看看是否符合资质要求。” 刘永才忙笑着同专家们握手:“辛苦二位专家!大老远跑来我们这偏僻的小地方……” 杨专家笑得和煦:“为人民服务嘛!只要人民有需要,我们不管多远都要来的!” 沈专家公事公办道:“车间在哪儿?时间紧张,我们快点开始吧。” 刘永才忙附和:“是是是,我马上带几位去车间。” 一行人上了吉普车。 在刘永才的指引下,吉普车突突突地开往瓦窑大队车间。 刘守江和车间另外两名工人早早就在车间外等着了。 一同等待的,还有顶着大大黑眼圈的大江婶儿。 她实在不放心刘守江,便跟着一道儿来了。 万一有个好歹,还能跟着找补两句,免得自家男人吃了暗亏。 两名专家和陈学深,在刘永才的引领下进入大队车间。 刘守江等人紧随其后。 资质审查分为两方面,技术审查已经由陈学深代为提交图纸,两位专家此行的目的是审厂。 刚进去,两位专家对视一眼。 年轻些的沈专家看向刘永才,直接道:“刘队长,废品仓库就不用看了。赶时间,直接带我们去车间吧。” 刘永才有些汗颜:“这……这就是我们大队的车间。” 刘守江和大江婶儿跟在后面,也都心中一紧。 沈专家不可思议地看向陈学深和刘永才:“开什么玩笑?大老远带我们过来,就审这?” 刘永才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顿了顿才赔笑道:“咱们车间虽说简陋,但工人都是实打实的好手!两位多提宝贵意见,我们一定改!” 陈学深忙道:“情况有些特殊,余所长做了书面推荐,所以,两位专家还是尽量审一下吧。” 沈专家的脸色沉得有些难看。 杨专家微微笑着摆摆手:“既来之则安之。开始吧。” 说着,便从磨得发亮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交给了沈专家。 沈专家接过牛皮纸袋,先将封口处的火漆印向众人展示了一番,表示纸袋原本完好无损,才拆开纸袋,抽出图纸,交给刘永才。 “让你们的工人,照图加工这个零件。” 刘永才小心地接过图纸,转身递给刘守江。 压低声音道:“快瞅瞅这个,能整不?不行吱个声,可别打肿脸充胖子!” 刘守江心有惴惴的接过图,看了一眼,眼睛突然瞪得老大。 刘永才心里咯噔一声:“咋样?” 刘守江没吭声,只朝刘永才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向材料架。 在材料箱里翻找片刻,拿起一根圆钢,固定在车床上。 刘守江专注地调试刀具,动作比往常都慢了半拍——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刻意将每个步骤都拆解成赵瑞刚教过的模样。 “都出去等吧。给定时间一小时。” 沈专家挥了挥手。 刘永才只得带着两名工人和大江婶儿走出车间。 刘永才望着刘守江弓着的背影,抓住一个工人道:“赵瑞刚咋还没到,你快去,把他给我喊来!” 那人立即飞奔出去。 车间里传来机器的嗡鸣声。 刘永才不安地在门外踱来踱去,对这次审核实在是心里没底。 “队长,要不备桌酒席?”大江婶儿也有些紧张,攥着围裙的手都忍不住微微发抖,“我……我家地窖还藏着坛老烧酒,我再杀只鸡……” “使不得!”刘永才摇头,“刚才路上他们就放了狠话,敢提吃饭就算违规,就不给咱们通过审核!” 话音未落,他自己心里都犯嘀咕:这年头,哪有不吃请的公家人? 可那位沈专家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倒真像是油盐不进的“包黑子”。 正焦虑着,赵瑞刚到了。 “早通知你了,咋不早来?”刘永才有些不满。 “赶制文件。”赵瑞刚道。 刘永才没心思了解赵瑞刚在赶制什么文件,将他拉近,小声问道:“你跟那位陈干事接触过,应该熟悉他们的路数。你觉得,咱们要不要请几位专家吃个饭?” 赵瑞刚道:“队长,饭桌上留不住真本事,我理解你的担心。但资质审查只是敲门砖。跟这件事情比起来,我觉得你更该考虑的是产研合作关系确立后事情。” 刘永才何尝不知道赵瑞刚说的有理,知道再着急也帮不上忙。 但问题是,道理明白,这个心却一直突突突地打鼓。 安定不下来。 赵瑞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草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组织架构、车间布局和人员配备。 这,赫然是一份企划书。 第88章 很简单呀 “资质认证后,产研合作不久也会敲定。到时候车间需要扩招,成手车工、钳工、杂工和记录员都需要增加人手。还得重新规划流水线,队长,这些都需要你费心。” 刘永才看着草图,道:“你赶制的文件,就是这?” 赵瑞刚道:“大框架出来了,细节再逐渐完善。” 这份文件,如果被业内人士看到,估计会惊掉下巴。 因为小小一张纸上展现的内容,是整个工厂的核心组织架构。 在这个整个工业体系就照搬大毛的年代,懂得工业企划的人不多。 能因地制宜,结合瓦窑大队工厂的实际情况,制定一套专属的企划书的人,更是不可能有。 但刘永才,显然不明白这小小一张纸的价值。 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他还做不到,在资质认证都没拿到的情况下,就去谋划以后的事儿。 看了看腕上的老旧手表,才过去十五分钟。 按照专家的说法,给定时间是一小时。 刘永才真希望时间能快点过去,这种揪着心的感觉太难受。 又焦虑地等待了几分钟,车床的声音戛然而止。 刘永才的心猛地一紧,才十几分钟,怎么就停了? 不会是出了岔子吧? 他脚下生风,几步就冲到车间门口。 大江婶儿提着围裙,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一进门,就见刘守江站在车床旁,正仰着脖子灌凉水。 陈学深和两位专家围在一起,手里拿着工件和卡尺,专注地测量着,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刘永才不敢打扰专家们。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刘守江跟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水杯,小声又急切地问道:“别喝了!先说说情况!” 刘守江被吓了一跳,他抹了抹嘴,嗫嚅着:“工件加工好了,他们在测量。” “我又不瞎,能看见!” 刘永才急得跺脚,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是问,咋十几分钟就加工完了?咋这么快!” 刘守江心里嘀咕,这零件又不难,以自己现在的手艺,十几分钟绰绰有余。 但他知道,要是这么说,肯定得挨队长骂。 他索性挠了挠头,道:“我说不好,要不还是让彩云女婿说吧!” 大江婶儿嘴快,立马接话:“你加工的,让彩云女婿说个啥?” 刘永才却似乎猜到了什么,目光转向赵瑞刚:“赵瑞刚,你来说。” 赵瑞刚正在看刘守江加工用的图纸,见状不由笑道:“其实没啥可说的,大江叔最近加工的轴件,精度要求可比这次的样品高多了。轴件都能搞定,这次的样件自然不在话下。” 大江婶儿眼睛一亮,兴奋地给了刘守江一巴掌:“刘守江,你啥时候变这么尿性了!” 刘守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彩云女婿教得好……”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之前找不到赵瑞刚时,当着刘彩云的面说了几句埋怨的话,心里一阵愧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想到,赵瑞刚笑着摆了摆手:“我属于光说不练的假把式,实操还得靠大江叔。没有大江叔的手艺,我说得再好也没用。” 大江婶听得合不拢嘴,大嗓门又开始叽叽喳喳:“哎呀,还是彩云女婿会说话,一听就是文化人儿……” 刘永才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专家还在测量呢,你别吵吵!” 大江婶儿急忙捂嘴。 车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专家们手里卡尺的“咔咔”声和偶尔低声的交谈声。 十分钟的测试时间,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刘永才的心口上割。 刘守江的表现他看在眼里,赵瑞刚的话他也不怀疑,但最终结果,终究还是抓在两位专家手里。 他死死盯着审查员手里的检查表,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测试结果 就在刘永才觉得心里发慌到快要不行的时候,就听杨专家笑呵呵说道:“尺寸合格率百分之百,恭喜你们,通过了!” 刘永才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终于“咚”地落了地,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他用力握住专家的手,不住地说着“谢谢”“辛苦”之类的话。 大江婶儿兴奋得满脸通红,一拳一拳地砸在刘守江肩膀上,自家男人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在这严肃的场合,她强忍着没喊出声,把所有的激动都化作巴掌,一连串地拍在刘守江背上。 刘守江虽然吃痛,但也兴奋地咧着嘴直笑。 陈学深对赵瑞刚比出一个大拇指,不由赞道:“还真让你做到了。” 赵瑞刚笑而不语。 沈专家看向刘永才,语气公事公办:“刘队长,我们把测试结果带回去备案,办理手续,最快明天下午局里就能出正式文件。” 刘永才忙不迭点头,脸上堆满笑:“好好,明天下午我去县里取!” 两名专家转身就要走。 赵瑞刚突然开口:“等一下!” 专家们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向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们此前没有留意赵瑞刚。 此刻,也只当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便随口道:“什么事儿以后再说,我们赶时间回县里。” 赵瑞刚不慌不忙,神色平静:“工作没做完就要走,不应该吧?” 沈专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没再理会赵瑞刚,直把目光转向刘永才。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管好你的人,大人的事儿,小孩子插什么嘴! 刘永才一直对两位专家毕恭毕敬,恨不得把他们当祖宗供起来。 此刻,见赵瑞刚如此失礼,他心里也有些生气。 正要开口批评,就听赵瑞刚已经迎着审查员的冷脸往前半步,再度开口。 “两位专家,资质审查分两步——资质和评级,这份文件第三页写得清楚。” 不知何时,赵瑞刚手里多出一份文件,指节重重叩在纸页上。 上面鲜红的印章,落款赫然写着省厅。 两位专家对视一眼,有些意外赵瑞刚手里竟有这份文件,沈专家回应道:“评级后续安排。” 这,一听就是推诿的屁话。 赵瑞刚怎么能答应? 第89章 硬刚 “后续是几天?三天还是三个月后?” 赵瑞刚突然笑了:“省厅128号文写得明白,现场审查必须完成双项流程。两位专家,别欺负我是外行,等级评定本就在你们的职责之一。” 沈专家脸色一沉:“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工作失职?” 赵瑞刚毫无退意:“如果你们提前离开,那的确是失职。” 原本,两位专家只把赵瑞刚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年轻人敷衍,几句话对下来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眼前的年轻人面色沉稳,站姿如松。 说话时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砸得人耳膜发疼。 之前像他们这种专家下到工厂,哪回不是被人毕恭毕敬地供着? 但在这个年轻人眼中,看不到丝毫对自己专家身份的敬畏之心。 反而带有几分咄咄逼人。 这太罕见了。 杨专家收起一直以来和蔼可亲的表情,重新打量赵瑞刚。 而这种打量的眼神,可吓坏了一旁的刘永才。 刘永才心里忍不住暗骂:赵瑞刚啊赵瑞刚,你惹这两位活祖宗生气干嘛! 他一把扯住赵瑞刚袖子,嘴上忙赔笑着打圆场:“有话好好说,什么失职不失职的。瑞刚,快向两位专家道歉。” “队长,你不知道资质审查和等级评定的关系。” 赵瑞刚道,转头看向陈学深:“陈干事,这个你比较专业,麻烦解释给大家听听?” 一直当旁观者的陈学深倒是没料到赵瑞刚突然点了自己的名。 愣了一下,解释道:“针对产研合作的工厂审查,确实包含资质审查和等级评定两部分。” “资质审查的目的是过滤掉浑水摸鱼的工厂,等级评定的目的是给工厂定级。” 赵瑞刚问:“如果现场没有做等级评定,会怎样?” 陈学深声音不由低了一分:“未评级企业默认为丙级。” 赵瑞刚继续追问:“你这挤牙膏呀,再说说等级评定会影响什么?” 陈学深有点想骂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总揪着我问是啥意思吗,但还是答道:“影响扶持资金的获取。” 赵瑞刚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看向刘永才:“队长,你知道甲级资质要比丙级多三成扶持资金吗?” 一听扶持资金相差这么多,刘永才原本对专家的敬畏之心瞬间消减了大半。 “你们早不说!”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合着折腾半天,最重要的事儿还在藏着掖着?” 杨专家的脸色有些尴尬,板着脸道:“我们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你们瓦窑大队的情况都摆在眼前,能通过审查已经很不错了,等级评定实在没必要。” 赵瑞刚坚持道:“有没有必要,评过才知道。” 两位专家的本意是不想浪费时间。 但人家把话挑明,还把红头文件拍在己方脸上,再执意拒绝等级评定,那就真是渎职了。 两位审查员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 随后还是迅速安排等级评定。 评定的方式依旧是零件加工。 但拿到手的零件图纸可比之前的复杂得多。 是一张阀体图,密密麻麻的图标和尺寸像蚂蚁一样布满纸面,各种线条和符号交织在一起,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赵瑞刚伸手接过图纸,摊在自己和刘守江面前,两人仔细观看。 刘永才知道这事儿直接关系到钱,在一旁抻长脖子瞪大眼,努力想看清楚图纸上的内容。 可那些符号对他来说就像天书一般。 没看一会儿,他就觉得头皮发麻,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的目光从图纸转向刘守江,见刘守江也眉头紧锁,一脸窘迫。 他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又把目光转向赵瑞刚。 好在赵瑞刚面色镇定,让他心里稍稍定了些。 “这……能行不?” 刘永才紧张地低声问道。 赵瑞刚没有立即回答,先是转头看向刘守江:“大江叔,咋样?” 刘守江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感觉不太好弄。” 赵瑞刚又仔细看了看图纸,轻轻点了点头:“无妨,那你给我打下手。” 说完转头还给了刘永才一个安定的眼神:“放心,问题不大。” 听到赵瑞刚的回答,刘永才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开始紧张起来。 毕竟这事儿直接关系到大队能拿到多少扶持资金。 那可是真金白银,关乎整个大队的口粮,可容不得半点马虎 按要求,开始评定前,闲杂人等都得在外面等候。 刘永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车间,站在门口,耳朵努力捕捉着从车间里传出来的声音。 从车间内传出机床声开始,刘永才的心就一直七上八下。 说实话,从带着专家进车间到完成资质审查,刘永才一直都是晕晕乎乎的,基本都是专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完全是被动的配合。 直到刚才听完等级评定和扶持资金的关系,他才终于搞清楚状况。 可也正因为搞清楚了,他现在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就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等级评定,说到底还是人家专家说了算。 刚才赵瑞刚那么直白地指出他们的失职,已经明显把专家给惹恼了。 得罪了这俩活祖宗,还想被评为高级? 想到这儿,刘永才对赵瑞刚的感情变得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心里清楚,如果没有赵瑞刚的挑明,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等级评定这回事。 大队说不定就会白白损失一大笔扶持资金。 可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赵瑞刚的直白,让两位专家动了怒,那这等级评定的结果可就不好说了。 “队长!”大江婶儿突然开口,打断了刘永才纷乱的思绪。 “咋了?”刘永才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眼睛仍死死盯着车间的方向。 “我觉得吧,你没必要这么担心等级的事儿。” 大江婶儿往前凑了凑,脸上带着一种少见的笃定。 她显然是看出了刘永才内心的纠结。 “你懂个啥?”刘永才把目光从车间移开,疑惑地看向大江婶儿。 大江婶儿瞥了一眼车间,道:“队长,你觉得彩云女婿和咱们是一路人吗?” 刘永才奇怪:“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90章 漏洞 大江婶说道: “我说句话,队长你可别生气。在这些专家面前,队长你,我家守江,和我们这些人,哪个不像孙子似的?” “人专家说的话,甭管对不对,咱只有点头的份儿,谁敢说个不字?更何况咱也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可彩云女婿不一样。他可没在专家面前点头哈腰的。那神态那眼神那语气,平时啥样还啥样。” “这说明啥?说明人家懂行啊,人家自信呀!” “队长你想,彩云女婿既然敢直接提出问题来,就说明人家有自信能解决问题。” “那这等级不等级的,还不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掐?” 刘永才一愣。 没想到平时大大咧咧,娘们家家的大江婶儿,竟能说出这番话来。 仔细回味着这几句话,觉得不无道理,刘永才心里的烦躁都减轻了几分。 是啊,赵瑞刚在专家面前不卑不亢,那份从容和自信,是自家这些人都没有的。 他一开始还以为赵瑞刚是年轻气盛,不懂人情世故,才会顶撞专家。 现在想来,他才意识到,也许赵瑞刚是真的有底气。 毕竟,就是因为赵瑞刚指导过刘守江加工零件,这才顺利通过资质审查。 “也许这就叫艺高人胆大。” 刘永才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只希望赵瑞刚的自信不是装出来的,也希望这次等级评定能够如大江婶儿所说的那样顺利。 车间内。 赵瑞刚操作车床,刘守江辅助,两位专家和陈学深旁观。 陈学深为了避嫌,始终保持着沉默。 可他的内心却如同坐过山车一样。 与在场的其他人不同,陈学深是唯一知晓专家审厂是由赵瑞刚一手促成的人。 当他亲眼目睹刘守江在车床前的操作时,敏锐的直觉让他意识到,这种熟练必定与赵瑞刚有关。 而随后,当赵瑞刚坚持要求进行等级评定,并亲自接过图纸站在车床旁时,陈学深心中最初的那份震惊逐渐被期待所取代。 这个从黑市上偶然结识,赚走自己不少钱和票,一次又一次给自己带来惊喜的年轻人,到底还隐藏着哪些本事? 准备工作就绪,赵瑞刚开始加工。 他轻轻转动手柄,调整好卡盘的位置,将阀体的毛坯稳稳地固定住。 随后又拿起车刀,检查刀刃的角度。 刘守江站在一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和期待。 他紧紧握着扳手,随时准备按照赵瑞刚的指示进行操作。 赵瑞刚微微点头示意,刘守江便迅速地将扳手插入卡盘的孔中,用力拧紧。 随着卡盘的转动,毛坯开始飞速旋转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 赵瑞刚双手稳稳地握住车刀架。 缓缓地将车刀靠近旋转的毛坯。 滋…… 车刀与毛坯接触的瞬间,火花四溅。 铁屑像雪花一样飞溅出来。 赵瑞刚的手像机器一样稳定,按照图纸上的要求,精确地切削着毛坯的表面。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车刀的切削位置,不断地调整车刀的角度和进给量。 在切削的过程中,赵瑞刚不时会停下来,用卡尺测量一下零件的尺寸,确保加工的精度。 刘守江则在一旁默默地递上工具,配合着赵瑞刚的操作。 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默契的眼神交流和动作配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车间里只有机床的嗡鸣声和车刀切削的声音。 赵瑞刚和刘守江全神贯注地进行着加工。 终于,在一个小时零五分钟后,机床的轰鸣声逐渐停止。 赵瑞刚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车刀。 两名专家也不啰嗦。 立刻上前,接过加工好的工件开始检测。 一个人拿着卡尺,仔细地测量着零件的各个尺寸。 另一个人则拿着笔和表格,认真地记录着数据。 陈学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车间外刘永才等人也听到车床声音的停止,知道已经加工完毕,便鱼贯而入,和赵瑞刚站在一起默默不说话,等待着结果。 终于,测量结束了。 然而。 两名专家并没有立即公布结果,而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避开其他人,凑到一旁低声商议起来。 他们的声音时高时低,隐隐约约地飘进众人的耳朵里,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某个关键问题。 刘永才等得心急如焚,忍不住戳了戳身旁的陈学深,压低声音问道:“陈干事,这是咋回事?能不能去问问?” 陈学深微微摇了摇头,“这事儿我也插不上嘴,还是再等等吧。” 过了一会儿,两名专家终于走了过来。 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 年龄较大的杨专家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等级评定结果出来了,但这个结果让我们有些为难。” 刘永才一听这话,忙向前跨了一步,急切地说:“您说。” 杨专家继续说道:“按照样件加工和尺寸检测结果评分,你们厂可以评为甲级……” “甲级!” 刘永才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脸上瞬间绽开了惊喜的笑。 连同身后的工人和大江婶儿也都兴奋地跳起来。 然而,杨专家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评定结果为甲级,但相信你们也能看出,这种仅仅凭借单一类型的零件加工来做的等级评定,具有很大的局限性。这种方法,更适用于那些拥有一定规模的工厂。” “以零件加工为唯一评分点,忽略了对其他配套能力的考察。你们瓦窑工厂用这种方法考察,明显是有漏洞的。” 听到“甲级”时的激动还未完全消散,刘永才的心又随着专家后面的话悬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两位专家的意思是?” 年轻些的沈专家表情严肃,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他看向赵瑞刚,道:“此前还从没有人抓住过这个漏洞。但是我猜,你们的这位小同志,一定是事先知道这个漏洞的。我猜得没错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赵瑞刚。 第91章 定级 赵瑞刚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出声。 杨专家语气有些凝重,接着说道:“如果如实上报,这份评级漏洞足以让省厅修订标准。届时,你们的资质审查、等级评定,都会被视作无效。” 话音未落,刘永才的脸就有些发白,身旁大江婶儿也倒抽一口凉气,刘守江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杨专家话锋一转:“但我们的初衷,是守住国家扶持资金的关口,也为真正有本事的工厂车间创造条件,而不是闭着眼睛墨守成规。” “所以,我们决定暂时给你们厂定为乙级。” 杨专家拿出印着红章的文件,上面还有两个油墨未干的“乙级”字样。 “三个月后复查,设备升级、人员培训、管理制度,每一项都要经得起检验。到时候是保留资质,还是破格升甲,全看你们的具体情况了。” 刘永才的膝盖微微发软,扶住身旁的机床才站稳。 他刚听到“作废”两字时已经有了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待听到“乙级”时,瞬间又觉得绝处逢生,活了过来。 刘永才目光转向赵瑞刚,见他微微点头,便知道当前的“乙级”算是比较中肯的评定。 他接过文件,感激道:“两位专家费心了,谢谢对我们的理解……” “别谢我们。”杨专家又带上了和煦的笑,赞许地看向赵瑞刚,“要谢,就谢这个敢跟规则较劲的后生吧。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赵瑞刚。” 赵瑞刚说出了完工后的第一句话。 杨专家眼睛一亮:“郑怀城的徒弟?” 赵瑞刚点点头。 郑怀城在行业内还是很有名气的。 而拜前段时间的盗窃资料案所赐,赵瑞刚也有了一些知名度。 杨专家上下打量了赵瑞刚一番,才道:“难怪!” 看来他是把赵瑞刚前面的种种表现,都归结在“郑怀城徒弟”的身份上了。 赵瑞刚看懂对方心思,自然不会多嘴解释。 这样也好,有这个身份当挡箭牌,能省不少口舌。 寒暄几句后,两位专家便上车准备离开。 陈学深紧随其后,猫着腰刚要钻进后座,却被赵瑞刚拽了下来:“陈哥,你先别走。” 陈学深不由一顿:“咋滴?还想把我扣下?” 赵瑞刚故意笑道:“两位专家急着走,是为了避嫌。你一个研究所的基层干事,就一跑腿儿的,装什么装?” 这话惹得陈学深跳脚,转头就冲刘永才喊冤:“刘队长你听听,他说话多带恨!这张嘴比淬了毒的车刀还利!” “话糙理不糙!” 刘永才心情大好,哈哈笑道,“陈干事,你帮了我们队这么大的忙,连碗热乎饭都不吃就走,传出去我们要被别的大队笑话!” 大江婶儿会来事儿,一见刘永才和赵瑞刚留人,立即张罗起来:“队长,都上我家!地窖还藏着一瓶烧刀子!” 她推了一把刘守江,“你一会儿再杀只鸡!” 杨专家在车里笑呵呵道:“小陈同志,既然你有事,那我们就先回县里了。” 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赵瑞刚一眼,才吩咐司机开车。 一行人目送吉普车离开,大江婶儿便吆喝着众人都去了自己家。 到了家中,几人团团围坐,聊着今天上午的审核。 刘守江和大江婶儿便赶紧忙碌起来,一个杀鸡,一个生火热灶准备做饭。 很快,一碟子炒花生米,一碟子腌萝卜,一盆浓油赤酱的炖鸡肉,一盆猪油炒的白菜帮子,相继摆上斑驳的木桌。 外加一瓶宝贝了好几年的烧刀子。 刘守江心里觉得奇怪,平时一个鸡蛋都攥得严严实实的媳妇儿,今儿竟然这么大方。 正纳闷时,后腰突然挨了重重一肘,回头就见大江婶儿正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磨蹭啥呢?上桌呀!” 刘守江不由嗫嚅着往回缩:“这……队长请陈干事吃饭,彩云女婿作陪,我哪有资格……” 话没说完,就被大江婶儿拽着胳膊往前拖。 大江婶儿强摁着刘守江坐在赵瑞刚下首,又忙给众人的粗瓷碗里倒了些烧刀子。 赵瑞刚道:“大江婶儿,你也别忙乎了,赶紧坐下一起吃吧。” 大江婶儿连连摆手:“你们聊正事儿,我在里屋吃。” 队长刘永才和陈干事也招呼了几声,但见大江婶儿坚持,便不再勉强。 几人一边闲聊一边吃喝。 队长首先举起一碗酒,对陈学深郑重道谢:“陈干事,我们车间的资质审核,多亏你了!” 陈学深笑道:“这个还真不用谢我,我也就是跑跑腿,递个申请带个路。” 说罢,看向赵瑞刚:“还是你有办法。知道加工单一零件就能直接评定等级。不过你咋知道省厅下发的文件有漏洞?” 赵瑞刚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笑道:“以前听我师父说起过。” 刘永才和陈学深都恍然大悟:“难怪!” 赵瑞刚笑而不语。 其实对于省厅下发的文件,赵瑞刚只是有个模糊的记忆。 在上一世回京几年后,他隐约听说过资质审核方面的文件进行过漏洞修改。 但由于他的工作没有涉及这一方面,所以并不十分了解。 这一世在决定产研合作路线后,他让陈学深帮忙的“一件小事”,正是找到省厅下发的相关文件,进行研究。 这对于陈学深来说轻而易举。 而加工方面,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赵瑞刚对刘守江的操作水平十分自信,相信通过资质审核不成问题。 难就难在,车间的条件实在有限,按照一般流程,审核专家一定会直接跳过等级评定。 那么如何钻漏洞获得高级别的等级,才是重中之重。 而这。 也是赵瑞刚不惜撕破脸,与审查专家硬刚的原因。 只要专家们同意现场进行等级评定,他就有把握,用这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车间,获得一个相对比较高的等级。 工厂等级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 不同等级,对应的扶持资金相差甚大。 而目前被评定的“乙级”,已经算是他能争取到的最高级别了。 第92章 赌注 酒桌上。 刘永才展现出作为大队队长的控场能力。 一会儿称赞赵瑞刚脑子好使,手艺高超,一会儿又夸刘守江进步神速,一会儿又吹捧陈学深功德深厚。 直夸得刘守江满脸涨红,说得陈学深连连摆手。 只赵瑞刚含笑不语。 也不怪刘永才这般激动。 这可是大队里的大事件! 工厂审查结束后,产研合作便可以正式开展,那时候车间的订单就会源源不断,能给大队创造不菲的收益。 在马上断粮,吃不饱饭的时候,这件事简直就像及时雨一般,给整个瓦窑大队带来了新的生机。 他恨不得立即就召开社员大会,把这个好消息公之于众,让大伙儿也都乐呵乐呵。 自从鞍阳钢厂衰败,瓦窑大队工厂里传出的消息全是坏消息。 这次,终于有好消息了! 吃了两口炒得脆爽的白菜,赵瑞刚提醒道:“大伯,机会难得,扶持资金的事儿,应该跟陈干事好好聊一聊。” 刘永才殷勤的目光立马投向陈学深。 陈学深哈哈笑了起来,用手指了指赵瑞刚。 “就知道你留我下来准没好事儿!心里又在打什么小九九?但这事儿你可想错了,扶持资金由评审委员会管理,我一个小小的干事根本接触不到。” 赵瑞刚却笑了笑:“那要不要打个赌?” 陈学深挑眉:“什么赌?” 赵瑞刚给他倒了半碗酒:“如果扶持资金的事儿,最后真就落到你这个小小干事儿头上,那一定要帮我们大队多多争取,如何?” 陈学深不由笑道:“你这么瞧得起我?” 赵瑞刚道:“我赢了,就是刚才的条件。我若输了,便欠你一顿好酒。你就说敢不敢赌?” “我当然——”陈学深刚要拍胸脯,突然又半含醉意地转向刘永才。 “刘队长,要是别人,我肯定敢赌。但面对这小子,我得掂量掂量。不瞒你说,在这人身上我可吃了不少亏。就怕一不留神,又钻进他圈套里了。” 刘永才笑着打圆场:“严重了严重了!” 思忖一阵,陈学深看着赵瑞刚:“想不通,这个赌怎么想都是你输。” 赵瑞刚道:“那就当我就想请你喝酒,赌注只是一个由头。” 陈学深腾地一下站起来:“话说到这份儿上,我陈学深也不是怂包!跟你赌!” 说着端起粗瓷碗,跟赵瑞刚的碗碰了一下,然后一仰而尽。 赵瑞刚也端起碗,喝了大一口。 烧刀子的辛辣感从舌尖一路炸到胃里。 烈! 酒过三巡,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赵瑞刚借口说去撒尿,踉跄往屋外走。 刚从茅厕出来,就见刘永才也出来解手。 便与他说了几句话,直接出门回家了。 大江婶儿透过窗户看到两人交头接耳的身影,待刘永才往回走,便悄悄出来,问道:“队长,彩云女婿刚说啥了?” 刘永才拽了拽衣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再去弄瓶酒,今晚得把陈干事灌明白了。” 大江婶儿笑道:“为难我,这黑灯瞎火,我上哪儿弄酒去?” 刘永才看她一眼:“别跟我装犊子,正因为这个点儿,才只有你能整到酒,放心,咱大队的车间八成是要起来了,到时候给你也安排一个好差。” “等的就是您这句话!” 大江婶儿顿时大喜,让刘永才回屋等着。 不大功夫,就拿来一瓶新酒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屋内,刘守江只捧着酒碗傻笑。 见他这副憨样,大江婶儿抄起筷子就往他手背敲:“你去西屋陪虎子睡觉去!” 然后自己一屁股坐进空位,瓷碗重重磕在陈学深面前:“大兄弟,这碗敬咱往后的交情!” 陈学深本就喝得迷糊,现在又多了一个会劝酒的大江婶儿,没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了。 次日天光大亮,陈学深被高亢的公鸡打鸣声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 后脑勺撞得窗框“哐当”一声响,这才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土炕上,衣服皱得像腌菜叶子。 “坏了!” 他抓过怀表,表针已经指向八点钟。 他们研究所虽然没有“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严格纪律,但醉酒误工,可是要挨批的。 一想起余长青斜着眼用车轱辘话骂他们的场景,陈学深就觉得头皮发麻。 起身收拢好公文包,就想往县里赶。 院里突然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 刘永才叼着烟探进头,笑呵呵道:“陈干事醒啦!这是我家。我一会儿正好去县里取文件,你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陈学深正发愁怎么回县里,当即大喜,不管刘永才吃早饭的提议,拉上他就往外走。 拖拉机突突突地行驶在路上,却越走越不对劲,似乎在沿着山路进发。 “队长,咱们这是走错路了吧?” 陈学深扯着嗓子喊,胃里被颠簸的,翻涌着昨天的酒气。 刘永才又开着拖拉机吭哧了一段路才熄了火。 柴油机的轰鸣消散后,四周静得能听见山雀振翅的声音。 “到了!” 刘永才抹了把脸上的灰,下巴朝坡顶上扬了扬。 陈学深这才发现,他们竟停在一个山坡上。 不远处。 赵瑞刚站在高出,正在远眺。 那个位置,正好可以俯瞰整个瓦窑大队。 陈学深有些着急:“我急着回所里,怎么把我拉到这儿来了?” 刘永才道:“陈干事,赵瑞刚昨晚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今早一定把你带过来。有什么话,听他跟你说吧。” 陈学深心里有些气,气冲冲上前。 不等开口,赵瑞刚却转过身来说道:“陈干事,昨晚喝酒,我不辞而别,你没生气吧?” 陈学深故意气哼哼道:“气,但现在更气。我着急回去,你把我弄到这儿来干啥?” 赵瑞刚笑了笑:“别气,我给你备了一个大礼。” 陈学深对这话,深表怀疑:“就你这雁过拔毛的主儿,能给我准备大礼?” 说着作势就要往回走。 赵瑞刚伸手拦住他,用手一指远方,道:“先来看看我们瓦窑村吧,这个位置很好,一切都尽收眼底。” 第93章 炸裂般的存在 站在山梁之上,往北望去。 陈学深当即被眼前的景致吸引。 整个鞍阳市地处山地向平原的过渡地带,很多丘陵沟壑与河谷盆地。 瓦窑村便嵌在这样的地貌褶皱里。 村西头蜿蜒着谷梁河的支流。 这个季节河水平缓清澈,像一条锦缎穿过村落。 村东边与平溪大队、谷梁河大队等接壤。 村落南边是成片被开垦的坡耕地,层层叠叠的梯田顺着山势起伏。 现在已过春种时节,田里铺展着嫩绿的苞米苗。 加上周围绿树如荫,像一幅生机盎然的田园画作。 然而,当他的视线越过横亘在瓦窑村北边的一道破旧的高墙,投向远方时。 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闯入眼帘。 一望无际的鞍阳钢厂占据了大片土地。 十几座百米高的水泥烟囱,表面斑驳,直冲天际。 隐约可见昔日的工业辉煌。 但如今的厂区满是断壁残垣,破碎的砖瓦,扭曲的钢架散落各处。 一副灰败现象。 与瓦窑村田间地头晃动的绿色形成刺目的对比。 在这个灰败的重工业巨兽阴影笼罩下,瓦窑村那点儿依靠山水农田滋养的灵韵,显得脆弱又渺小。 陈学深心中腾起万分惋惜,直言道:“若是鞍阳钢厂没倒,你们瓦窑大队的位置也算是绝佳。只可惜,现在死气沉沉。” 赵瑞刚却负手远眺:“我倒觉得,我们村像是废墟中生长出来的一棵幼苗,生机勃勃。” 陈学深忍不住打趣:“生机勃勃?你可真文艺。你说的大礼,不会就是这种文艺的诗朗诵吧?但文艺的诗朗诵可当不了饭吃。” 赵瑞刚摇摇头,道:“鞍阳钢厂的倒塌,并非是坏事。” 陈学深不由挑眉:“不是坏事?就因为钢厂的撤离,国家遭了多大的损失?你们多少人没了生计?这还不是坏事?” 赵瑞刚看向他,认真道:“看问题要双面看。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它也让咱们国家的工业人意识到,揠苗助长是愚蠢的,生搬硬套也是愚蠢的,借助外力吹起来的气球早晚会破。想发展重工业,靠谁也不如靠自己的双手。难道不是吗?” 陈学深微微感到诧异。 这两年有关鞍阳钢厂倒下的讨论不少。 但这个观点,倒还是头一次听说。 赵瑞刚接着道:“把废墟变成养分,让这颗幼苗生长,成为参天大树。这就是我给你的大礼。” 陈学深对此嗤之以鼻:“幼苗是指你们瓦窑大队车间吗?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只是要靠你们一个村集体的小作坊,想顶起这面大旗,确实有些自不量力。” “如果加上这个呢?” 赵瑞刚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折得整齐的纸张,递给陈学深。 陈学深好奇地接过,翻开只看了两眼,就满脸惊愕地抬头看向赵瑞刚。 “这……你这是哪儿来的?” 这叠纸里,有概括的组织架构图。 生产科、质检组、技术部的分工清晰明了。 有简易的车间布局图。 甚至车床间距,物料通道都标着精确的数字。 有手画的人员配备表, 甚至详细到每个工种的人数,技术等级。 这! 赫然是一份小型工厂的企划书。 在这个曾经依靠大毛支持,对工厂核心规划知之甚少的时代,这样一份企划书无疑是炸裂的存在。 赵瑞刚笑道:“我自己想的。” 陈学深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舌头都捋不直了:“别这么开玩笑,好吗?” 赵瑞刚不说话了。 陈学深目光在企划书和赵瑞刚之前往返三次,“真是你自己做的?” 赵瑞刚点点头。 陈学深难以置信,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嘶,疼! 不是做梦! 这小子居然说这堪比大毛机密的企划书是自己捣鼓出来的? 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家所长余长青曾经的“光辉事迹”。 当年大毛专家攥着企划书不肯向国人透漏半分。 余长青为了套点干货,愣是整了一箱伏特加,非要和人家拼酒。 美其名曰“酒桌外交”。 结果呢? 大毛老大哥喝酒跟喝水似的。 余长青倒好,一杯下肚脸就红得像猴屁股。 两杯下去话都说不利索。 第三杯直接“扑通”一声栽桌子底下了。 被抬进急救室的时候还攥着半张画满问号的草稿纸。 活脱脱一个被酒精放倒的“工业间谍”。 现在倒好,人家赵瑞刚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拿出了一份堪比机密的企划书。 那当年余大嘴的行为算什么? 陈学深看着赵瑞刚,又想起兄弟单位里的那位“传奇人物”胡秋菊。 要说套取大毛企划方案,这位姑奶奶可真是“另辟蹊径”。 别的研究所是赔笑脸、灌伏特加。 她倒好,直接走“美人计”路线。 抹着大红色口红就往大毛专家跟前凑。 谁能想到,专家瞅了她一眼,来了句“我不喜欢像西伯利亚猛虎般的女人”。 这话可捅了肺管子。 胡秋菊当场撸起袖子,把那专家按在椅子上胖揍一顿。 口红印子都糊了专家满脸,活像只被染色的大猫。 为这事儿,兄弟研究所为了平息专家怒气,把胡秋菊的职位一撸再撸,直降到了小小干事。 打那以后,这事儿就成了圈内的“名场面”。 大家背地里聊起来就发笑,说胡秋菊这哪儿是色诱,分明是“色吓”。 直接把人家专家吓出了心理阴影。 不过谁也不敢当着胡秋菊的面提这茬。 毕竟,谁也不想尝到被“西伯利亚猛虎”盯上的滋味! 想到这些,陈学深上下打量赵瑞刚。 仿佛在看天外来客。 “这数据,这布局,从黑市淘来的?还是从某个大毛专家手中偷来的?” 越想越离谱,但陈学深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 老天爷,难道眼前这个误打误撞认识的年轻人是个工业奇才? 还是说自己昨晚喝酒把脑子喝坏了,在这儿做了场白日梦? 赵瑞刚看着陈学深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的样子,不由伸手拽了拽他:“醒醒!别管我是怎么做出来的。你就说,这份礼,够不够份量?” 陈学深:“够!” 第94章 瓦窑村的英雄 离开瓦窑村的途中,陈学深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作为工业体系内的一员,他深知现在体系内,普遍对国家的重工业发展唱衰。 在研究所,听多了“重工业没救了”的丧气话。 领导们开会时,悲观的情绪相当浓稠。 有不少人说大毛撤了专家,咱们就像断了线的风筝。 还有人把鞍阳钢厂的废墟当笑话,说那是“工业坟场”。 陈学深虽然是基层员工,但也能感受到那股子从上到下的悲观情绪。 但刚才从赵瑞刚的话中,陈学深似乎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从鞍阳钢厂的废墟中寻找养料,靠自己的双手种出一棵参天大树。 比那些刷在墙上的“超英赶美”标语口号,要实在千百倍。 陈学深手里紧紧攥着企划书,忍不住回想,从认识赵瑞刚开始经历的事情种种。 良莠不齐真假难辨的黑市中,赵瑞刚总能找出值钱货。 复杂的外文资料,赵瑞刚能轻松翻译,甚至可以查漏补缺。 困扰研究所很久的北荒农场问题,也是因为赵瑞刚提供的样件,让他们看到一丝希望。 瓦窑工厂的资质认证和等级评定,在陈学深看来,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挑战。 但在赵瑞刚的操刀之下,也顺利完成了。 而现在,他竟然还能手写出众多领导专家无法详尽的企划方案。 一桩桩,一件件。 陈学深再也无法把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当普通人看待。 也正是在这种心态下,当赵瑞刚再次说出工业废墟和参天大树的观点时,陈学深正视起来。 要知道,如今连研究所的红头文件里,都还写着“大毛经验是指路明灯”的话语。 可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竟要把鞍阳钢厂的废墟当磨刀石,把瓦窑队的破旧作坊炼成重工业的新火种。 陈学深分明看到了赵瑞刚掩藏在平和神态下的勃勃野心。 没错,跟以前翻译文件和倒卖零件的小打小闹不同。 从今天早上的对话中,陈学深感受到了赵瑞刚的野心。 那是一种,即便作为旁观者,都能感受到的勃勃野心。 “刘队长,您快点开车,我赶时间。” 路上,陈学深时不时催促刘永才。 “放心,不会耽误太久。如果你们领导真怪罪下来,你就把责任往我们大队身上推!”刘永才笑道。 “那倒不至于。” 其实现在的陈学深,已经不在乎会不会迟到,会不会被余长青臭骂,而是迫不及待要回到所里,把在瓦窑大队经历的一切,汇报给余长青。 当然,最重要的汇报内容自然是,“工业废墟和参天大树”的观点。 以及,赵瑞刚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和野心。 而同一时间,赵瑞刚同志的所作所为,似乎与野心二字没有任何关系。 他正带着小铃铛打理自家菜园。 方方正正的菜园子现在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丝瓜藤顺着竹竿搭起的架子疯长,巴掌大的叶子层层叠叠,开了不少毛茸茸的小黄花。 洋柿子的秧子顺着麻绳攀援,枝桠间挂满了核桃大小的绿色果子。 畦垄里的小菠菜也挤得热闹,叶片油亮,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渗出碧绿的汁水来。 这个年代没有除草剂,菜园子几乎每隔几天就要除草、松土和浇水。 小铃铛踮着小脚,攥着小铲子就往丝瓜架下钻。 刘彩云刚把一棵歪了的洋柿子苗扶正,一扭头就看见女儿正揪着嫩丝瓜叶子往嘴里塞,绿油油的菜汁沾了满嘴。 “宝儿!那不是吃的!\" 赵瑞刚正蹲在菠菜丛里拔草,闻言笑呵呵道:“孩子嘛,让她玩儿。” 话音未落,小铃铛“啪嗒”一声,脆生生地踩断了半截丝瓜藤。 “出去玩儿!好好的藤都被你踩断了。” 刘彩云气冲冲道。 小铃铛也不怕她,吐了吐小舌头就跑到赵瑞刚身边。 “我也要跟爸爸一起拔草!” 赵瑞刚笑道:“好,那宝儿负责那一垄,爸爸负责这边。咱们比赛!” “好!”小铃铛攥着小拳头,十分努力。 但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的努力,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不是错把幼苗当杂草拔掉,就是踩断了幼苗。 小铃铛玩儿的乐呵,刘彩云却看不下去,呵斥道:“出去,别捣乱!” 赵瑞刚却笑道:“没事儿,回头我再补苗。” 刘彩云哭笑不得:“这是补苗的事儿吗?别家孩子要敢这么闹,早被拎出去打屁股了!” 可转头就看到赵瑞刚蹲在小铃铛身边,耐心地教她分辨菜苗和杂草。 小铃铛一边听,一边用肉乎乎的小手揪着赵瑞刚的耳朵。 刘彩云的心又软成了一滩水。 “你就惯着她吧。” 刘彩云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浓缩成这一句经典。 紧接着又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小铃铛这鬼灵精也知道,但凡听妈妈口中冒出这句话,就意味当前的事情虽然不被鼓励,但继续做下去也不会挨揍。 嗯,那就继续。 半晌午时,刘彩云带着小铃铛去了老宅。 赵瑞刚正在给新补的菜苗浇水,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往常这个时间都是六猴子一个人来,今天却见老蔫三人紧随其后,脸上还带着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都来了?有话就直说。”赵瑞刚道。 那四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 最后还是朱老五用胳膊推了一把六猴子。 六猴子默默叹了口气,道:“瑞哥,我们担心你以后不带我们玩儿了……” 原来,半上午的时间,大江婶儿那张不把门的嘴,把资质审查的事儿添油加醋传得天花乱坠。 还说什么瓦窑大队车间马上要给大队挣钱了,社员们再也不用饿肚子等等之类。 而且“赵瑞刚单枪匹马救车间”,“赵瑞刚智斗专家团”之类的话,已经成了村里的头号新闻。 总之,赵瑞刚现在是整个瓦窑大队的英雄。 村里都传开了,六猴子和老蔫儿等人自然也听说了。 几人立马开始担忧起来。 此时的赵瑞刚明显有了新的目标和出路。 那黑市的小打小闹,他还看得上吗? 第95章 干一票大的 赵瑞刚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向年龄最大的老蔫儿:“蔫儿叔,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嗯……”老蔫儿尴尬地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伙儿都在传,你马上要接手车间了,怕是看不上我们这些……” 若论关系,六猴子跟赵瑞刚的自然更近些。 连六猴子都有这种顾虑,何况曾经有过恩怨的老蔫儿三人? 赵瑞刚目光依次扫过对面四人:“就因为这些顾虑,所以猴子今天不去跑业务,蔫儿叔你们也不去淘零件,打乱原本计划,直接跑我家来了?” 几人眼神躲闪地点点头。 看得出,赵瑞刚脸色十分难看。 赵瑞刚沉下脸:“我们是一个团队,应该互相信任。仅凭猜测,就停了该做的事情。这很不应该!猴子,你跟我最久,这点儿觉悟没有?蔫儿叔你年岁最大,怎么也跟着一起犯糊涂?” 虽然被赵瑞刚一顿臭骂,但几个人却面露喜色。 六猴子笑出了声:“瑞哥,你肯骂我们,就说明还把我们当自己人!” 朱老五也跟着乐呵起来:“就是就是,挨骂心里踏实!” 老磕巴后知后觉:“这么说,你不会抛下咱们这一摊儿?” 赵瑞刚道:“当然。” “但我想不通,依你的功劳和能力,肯定能有更大的发展,为啥还要做我们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老蔫儿问。 赵瑞刚道:“存在就有道理,没有所谓的见不见得光。” 几人对视一眼,顿时放下心来。 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为了不耽误后面兜售套件,几人立即离开,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赵瑞刚单独留下六猴子。 待其他人都走远,才目光一横:“说说吧。” 六猴子被看得有些发毛:“说……说什么呀?” 赵瑞刚上去就拍了他一巴掌:“我不信你和老蔫儿他们一个想法。” 六猴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嘿嘿,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瑞哥这双眼。我确实从没怀疑瑞哥你。” 赵瑞刚问:“那为什么和他们一起来凑热闹?” 六猴子扫了一眼门外,道:“在瑞哥面前,我就实话实说了。” “其实我一直看不惯老蔫儿他们几个,浑身上下全是心眼儿,算计来算计去的。” “今天他们来找我商量,其实我百分百肯定瑞哥不会抛弃我们,但我就不说,故意吓吓他们。” “嘿嘿,看把他们吓的,一个个跟孙子似的!” “我就是想让他们学一个乖,要想保住赚钱门路,就老老实实的,别那么多心眼子!” 六猴子抬眼,小心看着赵瑞刚的脸色:“瑞哥,就这些了。想骂你就骂吧。” 赵瑞刚用手指点了点他脑袋:“还说他们,你心眼子也不老少!” 见赵瑞刚并没有骂自己的意思,六猴子松了口气:“但我可没有歪心眼儿。” 赵瑞刚笑了笑,道:“那我问问你,大队车间通过了资质审核,你有什么想法?” 六猴子眼睛贼溜溜一转,笑嘻嘻道:“我也正想问呢,通过了这个审核,是不是意味着车间加工能力会变强?咱们以后的业务范围,是不是可以扩大了?” 赵瑞刚点点头。 六猴子能想到这一节,说明他真的有动脑。 六猴子见赵瑞刚点头,不禁大喜:“以前的套件种类太少,好几个维修厂的厂长都问我能不能增加套件种类,这回好了!可以赚大钱了。” 赵瑞刚正色纠正道:“应该叫,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六猴子嘿嘿笑着往他身边蹭:“瑞哥,你看啊!咱现在有了资质,又能拓展业务,要不……” 他神神秘秘地左右张望,被赵瑞刚一把推开:“有话就说!以后注意,把你身上这股子偷鸡摸狗的猥琐劲儿改了!” “多年的习惯了,改不掉。”六猴子挠挠头。 “以后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总这么探头缩脑的像什么样儿。”赵瑞刚义正严词批评道。 虽然挨了批评,但六猴子心里美滋滋的。 他整了整打着补丁的衣服,挺直腰板假装正经道:“瑞哥,我寻思,咱们这次总算可以干一票大的了。” 赵瑞刚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几分钟后。 赵瑞刚微微点头,表示认可六猴子的想法。 原来,这段时间六猴子一直在周边维修厂跑业务,意外结识了一个叫马松山的男人,是县里机器维修站的副站长。 近期维修站需要一批配件,但正规渠道的批文迟迟不下来。 经人介绍,马松山便找上了六猴子。 此前六猴子为这事儿也请示过赵瑞刚。 当时受限于瓦窑大队车间的加工能力,赵瑞刚便回绝了。 但马松山不死心,隔两天就去找六猴子,并频频暗示“只要货到位,钱不是问题”。 六猴子被对方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得直流口水。 所以趁着车间拿下资质的契机,再一次请示赵瑞刚。 “瑞哥,要不要请马站长过来,跟你聊一聊?” 六猴子觉得兹事体大,让赵瑞刚亲自和马松山谈一谈比较稳妥。 “不必。你先口头应承他,尽可能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赵瑞刚道。 “好嘞,那我先谈,回头再听瑞哥安排。” 六猴子离开后。 赵瑞刚洗净手脸,也起身前往老宅。 今天,原本不到刘德昌出院的日子。 但刘德昌在病房躺了这么些时日,憋得实在是受不了,执意要出院。 县医院的大夫给他做了细致的检查,表示恢复得不错,提前出院问题不大。 加上,今天刘永才开拖拉机进县里办事儿,顺路接回来也比较方便。 所以就把出院的日子定在了今天下午。 午饭在老宅对付一口,赵瑞刚便去借了大队部的自行车,带着刘彩云和小铃铛去县里。 去医院之前,赵瑞刚先带着妻女拐道去了县供销社。 远远就见供销社的玻璃橱窗擦得锃亮,三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并排立着。 路上,小铃铛就听自家爸妈说起要买自行车。 现在进了供销社,小娃娃忍不住兴奋地喊:“我们要去买自行车喽!” 引得供销社里的人频频看向他们。 刘彩云急忙捂住小铃铛的嘴巴,但自己脸上的笑怎么也藏不住。 赵瑞刚抱起小铃铛,拉着刘彩云朝着柜台走去。 就在离柜台不远处,刘彩云却突然停住脚步:“你自己去买吧,我在这儿等着。” 第96章 买自行车 赵瑞刚看出妻子的脸色不对,忙问怎么回事。 刘彩云犹豫片刻,用手一指:“你看那个售货员……” 赵瑞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蓝色的确良衬衫的女售货员,抬着下巴站在柜台后面。 一脸高傲的神情,活像只趾高气扬的花孔雀。 赵瑞刚脑海里对这人并无印象,问道:“售货员怎么了?” 刘彩云咬了咬嘴唇,道:“她叫刘艳娟,和我是老对头了!” 原来刘艳娟也是瓦窑大队的人,从小就性格张扬,事事争先。 曾经在队里当过女民兵和文艺员。 但说来也巧,凡事总被刘彩云压上一头。 当年在大队,刘艳娟当女民兵排长,结果刘彩云是连长。 刘艳娟想当文艺队领唱,结果刘彩云拿了汇演第一。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来二去的,常年老二的刘艳娟更加针对刘彩云了。 前几年,刘艳娟攀上了县城干部,婚后利用招工名额成为了供销社的售货员,成了吃商品粮的人。 自此便觉得终于扬眉吐气,压过了刘彩云。 每当回娘家,一见到刘彩云都会冷嘲热讽一番。 一开始,刘彩云还会不甘示弱地回怼几句。 但后来赵瑞刚被诬陷撤职,家里断了粮,刘艳娟特意从县城回来,踩着锃亮的皮鞋把刘彩云堵在大街上,一阵阴阳怪气:“呦,咱们大队曾经的风云人物,竟然也有今天?” 刘彩云无力反驳,被气得眼泪险些掉下来。 一想到这,刘彩云就觉得胸口发堵。 “她天天就盼着看我笑话。”刘彩云有些着恼,“如果看我要买自行车,她肯定又要阴阳怪气……” 话音未落。 赵瑞刚已经攥紧她的手,大步往柜台走去。 柜台里的女人烫着时下最流行的波浪卷,涂着鲜红的指甲油,敲击着柜台,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哟,这不是彩云妹妹吗?” 刘艳娟一眼就认出刘彩云。 她倚在柜台边,涂着口红的嘴唇扯出个假笑。 不屑的眼神在刘彩云的蓝布衫上扫来扫去。 “怎么,今天不下地挣工分,改学城里人来逛供销社啦?” 刘彩云何尝不知道赵瑞刚把她拉进店的目的,当即清了清嗓子,道:“我们来买自行车。” 刘艳娟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一般咯咯笑。 “彩云妹子,我这儿可是‘永久’牌的最新款。车架子镀了三层铬地,一般人可买不起。”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赵瑞刚,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故意拖长尾音:“我们供销社可不赊账,尤其不赊给那些吃干饭的!” 刘彩云有些气恼。 还未开口,刘艳娟就探出身子,凑到她面前又道:“听说你家那废物被撤职后,连生产队的工分都挣不来?啧啧啧,我家老马可是维修站的站长了,两个月前刚提的……” 刘彩云咬咬牙,回击道:“副的!” 刘艳娟的笑僵了一下。 随即又扬起下巴:“副的怎么了?那也是吃公家饭的!比你家那个蹲家里喝西北风的废柴强多了!这下你就是拍马也追不上我!” 赵瑞刚嗤笑一声:“吃公家饭是为了给人民服务的,不是让你拿来显摆的。” 刘艳娟转头打量赵瑞刚,嘴角挂着讥讽:“哟,彩云妹子,这就是你家男人啊。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惜金玉其外——正月里我回娘家时候,大队可都传遍了,说你家男人在外是孙子,在家装大爷呢。” “你!” 刘彩云气得发抖,刚想反驳。 就听赵瑞刚怀里的小铃铛气鼓鼓地喊道:“不许说我爸爸!我爸爸会修大机器,最厉害了!” 刘艳娟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小孩儿计较:“小屁孩儿懂什么!” 她斜睨着刘彩云,下巴朝门口扬了扬:“彩云妹子,要看就好好看,别上手,摸坏了你们可赔不起。要是不买呢,就别杵在这儿占地方,净耽误我工作!” 说完,她又转身整理起货架上的票据,故意弄出哗啦哗啦的响动。 刘彩云的脸涨得通红,正要开口反驳,却被赵瑞刚轻轻按住手腕。 赵瑞刚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接着抱着小铃铛,问:“宝儿,要买哪个自行车,你说了算。” 小铃铛兴奋地指着橱窗中间那辆银亮的自行车。 肉乎乎的小手拍打着车座:“这个!这个会发光!” 刘艳娟倚着货架嗤笑出声,嘴角弯出个轻蔑的弧度:“哟,口气倒还不小。这可不是菜市场挑白菜,没钱就别拿孩子当挡箭牌。” 她故意提高声调,“这车配的可是进口件,光价儿就一百五,够你们攒三年工分,更别提自行车票了——你们要能买得起,我这‘刘’字干脆倒着写!” 一番争论下来,周围不少人都投来探究的目光。 赵瑞刚不理会刘艳娟,转头与刘彩云对视,眼角漾起一抹轻轻的笑意:“老婆大人,咱们就听闺女的,她喜欢这辆,就买了吧。” 刘彩云分明看到赵瑞刚眼底闪烁的狡黠,心道都被人瞧不起了,他还不忘打趣。 胸中翻涌的怒气竟被自家男人的这抹笑意熨得平平整整,忍不住噗嗤一笑。 取出钱和票。 放在柜台上。 刘彩云指尖轻点,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听闺女的,就要这辆!” 刘艳娟方才嚣张的笑瞬间消散,她死死盯着柜台上的票据和钱。 那泛着蓝莹莹光泽的自行车票据,分明是连供销社主任都要托关系才能搞到的紧俏货。 更别说那笔足够买半头猪的现金了。 刘艳娟实在不敢相信,在心底疯狂否定着眼前的画面: 不可能! 正月里还被众人耻笑的落魄夫妻,怎么可能掏出这么多的钱和票? 赵瑞刚用手指扣了扣台面:“有问题?” 刘娟娟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没……没问题……” 赵瑞刚道:“那就快办手续,我们赶时间。” 交车时,刘艳娟的手几乎是颤抖着递出手续。 赵瑞刚接过手续,目光冷冷扫过她的脸:“售货员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让你狗眼看人低的!” 一句话,像一记重锤般砸在刘艳娟的头上,烫得她脸颊瞬间涨成猪肝色。 眼睁睁看着一家三口骑车离去,脸色难看至极。 第97章 断腿而已 赵瑞刚骑着车,又买了一个辅助座,稳稳地安在自行车前梁上。 这才让刘彩云骑着新车带着小铃铛,自己骑着大队部的旧车,赶往县医院。 待他们赶到病房时,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老丈人刘德昌精神十足,正坐在病床上和熟络的几个病友们聊天。 赵瑞刚和大哥刘忠国,二哥刘忠民一起麻利地收拾东西。 什么搪瓷盆,饭盒,毛巾等等,都归拢起来等着一并带回家。 刘彩云也上手收拾衣服。 小铃铛从床头柜摸出块桃酥,踮着脚塞进姥爷嘴巴里。 有个病友瞅着他们这一大家子的热乎劲儿,啧啧叹道:“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老哥你俩儿子轮班伺候,出院时候,闺女女婿还全家来接,真是惹人羡慕啊!” 刘德昌倚在床头,故作嫌弃地挥挥手。 “断个腿而已,大惊小怪!我让他们别来,非要来!我还训他们,都守在医院谁挣工分?没工分拿啥换口粮?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故意拖长调子,“队长拍胸脯保证,说工分全给我家补上了!嘿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呀!” “老刘头,吹牛也不说打个草稿!”病友笑骂着。 正说笑间,刘永才风风火火推门而入:“收拾咋样了?拖拉机就停大门口,赶紧上车吧!” 刘德昌冲病友们挑挑眉,在众人又惊又羡的目光里,拄着拐杖起身,和家人们一道往外走。 医院大门外停着大队部半旧的拖拉机,车斗里还铺着两床厚厚的旧被子。 是王秀娥一早放上的。 刘彩云瞅了瞅拖拉机,又看了看旁边停放的自家新买的自行车,道:“爹,这拖拉机颠得厉害,我和瑞刚骑车带铃铛回去吧。” 众人这才注意到,大队部旧自行车旁边,还停放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刘永才乐道:“好家伙,你们还买了新车?” 小铃铛扬起小脑袋,一脸自豪:“这是爸爸听我指挥买的!” 赵瑞刚笑道:“省得老从大队部借了。买一辆方便些。” 刘德昌意味深长地看了赵瑞刚一眼。 刘忠民和刘忠国两兄弟瞬间围上来。 刘忠国摸了摸车把,又蹲下看了看车轮和链条:“嚯,这油光水滑的,怕是供销社最新款?” 刘忠民盯着车看了两眼,突然拽着赵瑞刚退到角落,压低声音:“你们买自行车时候,撞见刘艳娟没?我家妹子没跟她起冲突吧?” 赵瑞刚轻笑:“怎么?你还盼着她们打起来呀?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刘忠民“嗐”了一声,道:“你不知道,咱家和刘艳娟家,有仇。” 赵瑞刚点点头:“知道,彩云跟我说了,以前有过一些口角。” 刘忠民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不止以前,现在也有。你知道咱爹咋伤的不?” 赵瑞刚问道:“不是车床砸的吗?” 刘忠民道:“表面是车床砸的。可要不是维修站不肯来修,咱爹能被砸?那维修站的副站长叫马松山,是那刘艳娟男人。” 刘忠民恨得咬牙切齿,“当时爹去维修站申请维修,手续都是齐全的。” “可那马松山把咱爹和大哥嘲笑了一番,就是不肯派人来修。” “哼,他家女人为难彩云,男人害得咱爹断腿。这俩玩意儿蛇鼠一窝,一对儿王八蛋!” “马松山?维修站副站长?” 赵瑞刚着实没料到,上午刚从六猴子口中听到的这个名字,现在再次从自家二哥口中听到。 不成想还有这样一番过节。 看来,自己和这马松山还真是“有缘”啊。 “你俩嘀咕啥呢?过来,听我安排!” 这时,刘德昌大声喊道。 他挺直了腰板,摆出一家之主的气势,安排着。 “瑞刚,你们一家三口也别骑车了。这路颠得骨头散架,又太远。再说队长和我有事儿商量,你得参与。” 瞥见刘彩云还攥着自行车把手,刘德昌又补充道:“老二,你骑自行车回去。新车搁拖拉机上磕碰了,确实可惜。” 刘忠民撇着嘴嘟囔:“说得好像我不是你亲儿子似的,这么远的路不让我坐车,让我骑车。” 话音未落,刘德昌作势就要打:“瞎嘀咕!当心老子踹断你的腿!” “那也得等您腿伤好利索了再说。” 刘忠民一个闪身,灵活躲开,却被老爹瞪得缩了缩脖子。 刘德昌哼了声,又吩咐道:“顺路再买挂鞭炮!” 刘忠民瞬间两眼放光,搓着手笑道:“对!家里添置这么个大件儿,又赶上您出院,双喜临门,该放挂鞭炮热闹热闹。” 见一大家子都坐拖拉机,只有自己苦哈哈地骑自行车回去。 刘忠民忍不住逗小铃铛:“瞧瞧,他们都把二舅丢下了!铛铛要不要陪二舅骑车回去?等买了鞭炮摘下几个给你听响。” 小铃铛对自家新自行车还没过完瘾,听到这话,立刻挥舞着小胖手:“要!要!我要坐自行车!” “得嘞!” 刘忠民笑着把侄女抱上自行车前梁的小座里,“还是咱们铃铛跟二舅亲!走喽,咱们买鞭炮去喽!” 话音未落,小铃铛就拨的车铃“叮铃”一声脆响。 伴随着铃声和小铃铛的笑声,刘忠民一个猛劲儿,骑着车飞驰出去。 刘永才和赵瑞刚夫妇搀扶着刘德昌进了车斗,几人坐在被子垛里,软乎乎的,倒也不怕路上颠簸。 刘忠国把大队部的旧自行车固定在车斗一边。 这才坐上驾驶位,拖拉机突突突地启程了。 “德昌,瑞刚,大队车间的事儿咱们再一起合计合计。” 刘永才早就等这个机会了。 拖拉机还没走多远,他就迫不急待地开口。 把这段时间工厂发生的大事,全部讲述一遍。 从赵瑞刚修好车床,到产研合作,再到资质审核和车间评级。 过程中,顺带把赵瑞刚大大夸奖了一番。 刘德昌听得仔细,此前也从老大老二口中听说过一些,但整个过程还是刘永才说得细致。 “瑞刚,你说实话,这些本事你是从哪儿学的?”刘德昌突然发问。 第98章 一人顶一个研究所 赵瑞刚早就想好了说辞,语气颇为沉稳:“有些是我师父指点,有些是当年跟着大毛专家偷学的,当然也有些运气成分。” 刘德昌是懂一些技术的,可不像刘永才那么好糊弄。 他拧着眉头道:“郑总工自然很有水平,但咱瓦窑工厂这个情况,他能帮的有限,尤其机床维修……” “审犯人呢?”刘永才胳膊捅了捅刘德昌,打断他的话,“你该不会是生瑞刚的气了吧?” 刘德昌问道:“我生他什么气?” 刘永才笑道:“我可知道车床是你的宝贝疙瘩。在你住院时候,他动了车床,还修好了,明显比你有本事。我怕你小心眼儿呗。” 刘德昌忍不住笑骂:“好你个刘永才,在这儿埋汰我!我心眼儿能那么小?” 他顿了顿,又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只要车床能修好,车间能活起来,我哪怕住一辈子院都乐意!更何况——” 他转头望向赵瑞刚,咧嘴一笑,“更何况,瑞刚又不是外人。他可是我女婿。” 刘永才挤眉弄眼:“哟,以前是谁横竖看不上人家?现在承认是女婿了?” 刘德昌瞪眼:“我们家内政,关你屁事!” 刘永才吃了瘪,扭头看向刘彩云:“三丫头,你爹以前可看不上赵瑞刚。这是啥时候变的?” 刘彩云当然知道这是长辈间的玩笑话,她一个当小辈儿的才不多嘴,只是心里像灌了蜜糖,忍不住偷笑。 一阵玩笑过后,言归正传。 刘永才真正要讨论的是瓦窑大队车间以后的路。 现如今,和县里三0八研究所的产研合作关系正式敲定,获得扶持资金也几乎板上钉钉。 但今后的路如何走,刘永才心里没谱。 他看向赵瑞刚:“听陈干事说,你的计划是产和研全由咱们车间负责,说说你的计划吧。” 赵瑞刚点点头:“首先,人手是关键。咱们车间的成手车工只有大江叔和大哥,但光靠他俩不行。” 他屈指逐一计数,“需要尽快从大队里挑四到六个机灵的年轻人,以师父带徒弟的方式,三班倒学手艺,尽快上手。” 见两人眉头微蹙,又补充道:“我会画份速成手册,把车床操作要点都拆成顺口溜,到时候保准学得快。” “原材料总闹断档,这问题咋解决?”刘德昌突然发问。 赵瑞刚早有准备:“咱们需要提前统计近半年的用料,按生产周期分批次囤货。” “再腾间仓库做质检区,不合格的料坚决不用。” 他顿了顿,接着道,“仓储,检测都要安排专人。连同账本、考勤、安全条例,一样都不能少。” “咱们得把车间当正规厂子来管,要彻底转变观念,摒弃过去小作坊思维,要正规化,规范化。” 在轰隆隆的拖拉机轰鸣中,刘永才和刘德昌频频点头。 听得出来,这小子的肚里确实有货。 旁边的刘彩云也第一次听赵瑞刚讲述这些东西。 她虽然不懂这些,但看着丈夫那份由内而外透出来的自信,令她心里着实甜丝丝的。 可赵瑞刚接下来话锋一转,让三人顿时凌乱了。 “只有规范化,才能给外界营造一种,咱们瓦窑大队工厂兼具产研能力的假象。” 刘永才以噎,急忙纠正:“你是想说‘形象’吧?” 赵瑞刚笑道:“就是假象。” 这下三人都愣住了。 面面相觑一番,又齐齐看向赵瑞刚。 赵瑞刚解释道:“如果按照常规发展,瓦窑大队车间断无起死回生的希望。只有营造出假象,才能获取资源,用资源反哺产研能力,然后再获取更多资源。只有这样,当球滚起来,越滚越大时候,咱们车间才真正有机会。” 车上几个人集体沉默了。 赵瑞刚抛出的想法,道理不难理解。 只是这个理念,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太过惊世骇俗。 “这算弄虚作假……不好吧?万一被戳穿了……” 刘永才的噪音有些发飘。 他是生产大队队长,想得比普通社员多很多。 “瑞刚,是不是有话还没说完?快说,别说一半留一半的!” 刘德昌显然更镇定一些。 赵瑞刚看了看他们的脸色,道:“前面说的是理念。爹,大伯,只有你们认可这种理念,我后面的话才有说的必要。” 刘德昌和刘永才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算是认可。” “说吧!” 赵瑞刚笑了一下,眼睛里闪着光:“瓦窑厂黑市,你们应该比我更了解吧,我想从黑市入手……” 接下来的一番话,如果不是出自赵瑞刚之口,那刘永才和刘德昌两个老家伙,多半会把他当成白痴踹下拖拉机。 但这番话,从仅凭一己之力就让瓦窑大队车间通过资质审查,并且与研究所达成合作关系的赵瑞刚口中说出后。 刘永才和刘德昌却不知该不该相信了。 “你是说,靠着黑市,你一人能顶一个研究所?” 刘永才脸上,错愕表情持续了足足半分钟。 “就算黑市里能淘到不少零件和资料,但这话也太夸张了吧?” 刘德昌同样惊讶。 “反正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何不让我试一试呢?” 赵瑞刚倒也没打算让俩人立即相信自己,如是说道。 短暂的沉默后,刘永才终于点头道:“也是,终究是比以前好了。” 拖拉机突突突地进村,直接在刘德昌家老宅门口停下。 一顿忙乱后,刘德昌进了屋,刘永才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回了大队部。 又过了一阵,村里主干道上响起一阵清脆的“叮铃铃”声响。 是刘忠民便带着小铃铛骑着车回来了。 小铃铛在前梁小座上一边晃荡着小短腿,一边咯咯笑着摁车铃。 一路上甚是招摇。 叮铃铃——叮铃铃—— 刘忠民刚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在老宅门口停下,后座还绑着一团火红的鞭炮。 锃亮的车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瞬间就惹来不少村民社员的围观。 “嚯!老二,你家买新车啦!” “这可是个稀罕物啊!” 几个半大小子眼里冒光,伸手就要摸车。 被小铃铛叉腰挡在前面,神气道:“不许动!这是我家的车!” 老宅里也听到动静,大大小小的人都出来了。 虎头几个小子看得眼馋,围着小铃铛说了半天好话,终于靠近了摸了几把自行车。 可把别家的小子们羡慕坏了。 刘忠民不理会周围人,见赵瑞刚出来,把自行车锁的钥匙递了过去。 周围立即哗声一片。 “竟然是赵知青买的车!” “看,我就说吧,他觉得挣了不老少的钱,不然咋买得起自行车!” “钱还好说,可自行车票可是不好得啊。” …… 周围议论纷纷。 有羡慕的,有撇嘴不屑的,也有不少嫉妒的。 刘忠民从车后座扯下鞭炮,麻利地挂在院门口的大树枝子上。 “老少爷们都凑过来,要放鞭喽!” 第99章 鞭炮声响,红红火火 刘忠民拍了拍手,冲着周围的社员们大声道。 “老少爷们儿都凑过来,今儿这挂鞭是为了两响!” “一响,给我家老爷子接风洗尘!遭了一场大难,今儿终于出院了!” “二响,给我家妹子!” 他说着,一只手重重拍向赵瑞刚后背,差点把赵瑞刚拍个趔趄。 “嘿嘿!庆贺我妹子家添了个大件儿!这‘永久’最新款可是咱大队的头一份儿,大伙儿都沾沾喜气,日子保准越过越红火!” 说着,就把一盒火柴塞进赵瑞刚手里。 在周围一片或真心或假意的恭贺声中,赵瑞刚“刺啦”一声擦燃火柴。 跳动的火苗点燃了鞭炮的引信。 瞬间噼里啪啦地炸响开来。 鞭炮震天的声响吸引了更多社员前来围观,刘家老宅门口很快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老宅距离大队部很近,刘永才停好了拖拉机,就又赶了过来。 待鞭炮声停,刘永才便扒拉开人群,走到最中间,扯着嗓子喊道:“社员们都静一静!借着德昌家的热闹,我来宣布个事儿!” 见生产队队长有事宣布,周围嘈杂的议论声渐渐止住了。 刘永才清了清嗓子,高声道:“都听好了!咱瓦窑大队车间跟县里的研究所谈成了合作!以后咱们车间就能源源不断地给大队创造财富了!” “这事儿啊,赵瑞刚功不可没!” 一大早,不少社员都已经听大江婶儿宣传过了这个消息。 此刻听到队长也如是说,顿时热情高涨了起来。 “大江婶儿说的都是真的呀!” “那可不!看来咱们日子真的有盼头了!” “我就说人家赵知青不是一般人!” “怪不得人家能买自行车呢!” …… 刘永才摆摆手,示意人们安静。 继续扯着嗓子道:“从明天开始,队里要选一些手脚麻利,脑子灵光的青年社员进车间做学徒,扩大生产!” “具体名单我会和车间刘德昌主任仔细商量后再进行公布。大家有想法的也可以踊跃报名!” 刘永才的话刚落,几个年轻后生就开始摩拳擦掌,议论纷纷,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当晚,一家人都聚在老宅正屋。 土灶大锅里的饭菜香气四溢。 堂屋里支开了八仙桌,刘德昌倚着斑驳的木椅靠背,缠着纱布的右腿小心搁在长凳上。 旁边依次落座了大哥刘忠国,二哥刘忠民,女婿赵瑞刚。 旁边还放了个矮桌子,虎头带着弟弟妹妹们围坐着。 老娘王秀娥带着大嫂李素英和女儿刘彩云,一样一样地往桌子上端着菜。 二嫂王桂兰也想起身帮忙,被李素英一把摁住:“你可消停坐着吧!眼瞅肚子这么大了。可不敢让你乱动。” 老爹老娘也相继表示,二嫂现在是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万不可大意。 二嫂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在丈夫刘忠民身边落座。 很快。 桌上就摆好了搪瓷盆装的炖萝卜,零星飘着油花的炒青菜,一小碟子花生米,两份小咸菜。 最亮眼的,当属中间盆子里咕嘟冒泡的酸菜粉条炖猪肉。 主食有玉米红薯窝头和高粱米饭。 老刘家家教极严。 饭菜上桌,刘德昌不动筷子,别人都不会动。 连小铃铛都攥着筷子眼巴巴地瞅着姥爷。 刘德昌看了看饭桌周围,见一家人整整齐齐团聚在一起,连几个小孙子都能独立一桌了。 心情顿时大好,一挥手:“动筷子!” 一时间,筷子与瓷碗相碰的脆响、吸溜粉条的声响,众人说笑的声音填满了堂屋。 二嫂王桂兰夹了筷子带肉的粉条往刘德昌碗里塞:“爹,这段时间在医院都吃不好,您尝尝家里这酸菜腌得够不够酸味儿。” 老大刘忠国默默添了勺肉汤到老爹碗底。 刘彩云也给自家老娘夹了几片肉。 爹出院回家,娘悬了这么多天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饭桌上一片和谐,家人们都其乐融融。 其实在这个年代,因为物质匮乏,经济贫穷。 大部分家庭成员之间往往都会有矛盾。 尤其是妯娌之间,多了一星少了半点都容易引发争吵,闹着分家的比比皆是。 但刘德昌作为家长,把刘家管理得很好。 彼此之间都是真诚的关心。 除了前几年闹出和赵瑞刚的矛盾外,刘家算是一直和睦温情。 吃了一阵,二哥刘忠民抹了把油乎乎的嘴,嘴欠道:“爹!当年你要跟彩云断绝关系呢,这话能收回来了不?” 刘德昌慢悠悠抿了口酒,爽利笑道:“这不废话吗,当然收回来!” 他目光扫过正在抢肉吃的几个小孙子,“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往后谁要提分家、断亲的屁话,就先过我这关!” 众人不由笑了起来。 刘德昌说着,又转头看向赵瑞刚,“赶明儿让你娘和大哥二哥把西厢房收拾收拾,你们一家三口搬回来住吧。” 赵瑞刚笑道:“不用了,我们在那边住着就行。” 刘德昌道:“别嫌弃是西厢房,好歹是砖房,比你们那个四处漏风的土屋子强。” 王秀娥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道:“搬家的事儿你就别瞎操心了。彩云家院子收拾得也不赖。” 刘德昌轻哼一声:“那破院子我又不是没见过,还能收拾出花儿来?” 刘忠民往老爹碗里又塞了块肥得流油的五花肉:“等您腿好了,亲自去瞅瞅不就知道了?到时候啊,保准您赖在那儿不愿意走!” 满屋子哄笑声中,刘德昌瞪了二儿子一眼,把肉放在嘴里。 嗯,真香! 这年头,能吃上肉,难得。 能一大家子人,一起吃肉,能难得。 其乐融融的一顿团圆饭后,赵瑞刚一家三口回了自己的小家。 跟老宅的热闹不同,小院有种特别的安宁。 赵瑞刚把自行车轻轻推进院里停好。 刘彩云抱着熟睡的小铃铛跟在身后。 孩子红扑扑的小脸儿上还沾着饭粒。 当时吃完饭都舍不得回来,闹着还要跟哥哥们一起玩儿。 结果路上被刘彩云抱在怀里,不大功夫就睡熟了。 屋里蜡烛亮起时,白日里的喧闹彻底褪去。 小铃铛被轻轻放在炕上,嘴里还嘟囔着梦话。 刘彩云轻轻地给她脱了衣服。 赵瑞刚端进来半盆热水,打湿了毛巾给闺女细致地擦了擦手脸和脚丫。 刘彩云又给她掖好被角。 见女儿已经沉入酣睡,刘彩云突然对赵瑞刚说:“你先背过身去,不许偷看!” 赵瑞刚奇怪:“怎么了?” 刘彩云有些急:“背过身去,不许偷看!” 赵瑞刚只要依言,背过身。 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了片刻,刘彩云才发话。 “转身吧!” 第100章 刘彩云的日记本 赵瑞刚转身,看到刘彩云抱着那个存钱的宝贝小皮箱,正满眼秋波地笑着。 “一起看看!” 说话间,咔嗒一声打开铜锁。 小皮箱随之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钱和票据,几乎要漫出来。 “满了!这还不算今天花出去的钱和自行车票。”刘彩云美滋滋。 赵瑞刚倒也不太意外。 他知道最近加工成品套件挣了不少。 不过能塞满小箱子,实现妻子这个财迷的心愿,还是很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刘彩云把一小摞票据拿出来,在炕上分成几小堆,念叨着。 “这是一个月前陈干事给的粮票和布票。” “这是胡干事上次来家,带过来的工业票。” “这些是郑领导托人送来的肉票。说让咱们别吝啬,给铃铛吃点好的。” …… 蜡烛的光晕里,刘彩云脸颊泛着绯红。 念叨起来钱和票来,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赵瑞刚突然想起什么,凑近了笑道:“说好了要给我奖励的!” 毕竟是夫妻。 自家男人的这种眼神,刘彩云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刘彩云只是脸一红,说了声“等着”,就从箱底抽出一本旧旧的蓝布面本子。 封皮边角都磨得起毛了,看得出已经不短时日了。 “这是?” “自己看。” 赵瑞刚疑惑地接过来翻开,第一页就写着:“今天,我结婚了,我终于嫁给了他!” 赵瑞刚抬头看向刘彩云。 刘彩云道:“我的日记本。” 赵瑞刚轻轻抚过发黄的纸页,凑近昏黄的烛光,仔细看了起来。 每隔几天日期,就有简单的几句话。 有新婚燕尔的甜蜜—— “专家送给他一个甜瓜,他揣了一整天都没舍得吃,晚上回家拿给了我。好甜啊!” 有初怀孕的惊奇—— “好神奇,已经怀孕半个月了,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竟然要生娃!哈哈哈” 有孕期的不安—— “整夜不敢翻身,腿老是抽筋。累得他总得晚上起来给我按摩。” 有生下小铃铛时的幸福—— “我也有闺女了!别家都是爹娘,他偏让闺女喊爸爸妈妈,哈哈,好洋气的称呼!我当妈妈了!他说会让我成为最幸福的妈妈!” …… 直到突然,看到某页的字迹变得潦草,几行文字刺得赵瑞刚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想带着铃铛,离开这个绝望的世界。” 赵瑞刚意识到了什么。 心脏像被一把刀子刺中。 眼圈儿瞬间泛红。 抬头,看向刘彩云。 刘彩云带着鼻音道:“接着往后看……” 赵瑞刚再度低下头,翻看日记。 “他似乎变了!” “今天,他给铃铛编了草蚂蚱。” “他似乎真的变了,铃铛晚上偷偷跟我说,她喜欢现在的爸爸。” “幸福不是新衣裳,而是他半夜起来给我盖被子。” “月下海棠,很美!” “小铃铛胖了些,今天抱她抱得胳膊都疼了。结果他说,还不够胖!” “原来工业票长这个样子!” …… 最后一页贴着一张小铃铛用炭笔涂鸦的全家福,三个歪歪扭扭的火柴小人手拉手。 合起本子时,赵瑞刚的心情还未平复。 十几页纸张,却如同度过了一生。 刘彩云温热的眼泪滴在他肩头。 赵瑞刚突然回身,用力将刘彩云箍进怀里。 仿佛要把那些破碎的岁月重新拼合。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刘彩云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原本,这日记没打算给任何人看。最苦的时候,我攥着煤油灯站在灶台前,想烧掉它,然后带着铃铛……一了百了……” 她顿了顿,心有戚戚道:“万幸,没走那一步。” 赵瑞刚喉结滚动,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下巴抵着她发顶:“这本日记,继续写下去好吗?相信我,往后的每一页,都有幸福的事情可记录。” “嗯。” 刘彩云仰起脸,眼尾还沾着一点泪,问道:“那你说说,这个奖励,可还满意?” 赵瑞刚指腹抚了抚她娇艳的红唇,狠狠亲了下去。 窗外月光悄悄洒满窗台。 小院里一片静谧,只有促织娘在繁忙地叫着。 三天后,又一重大事件席卷了整个瓦窑村。 两辆拖拉机披红挂彩,声势浩荡地驶入大队部。 拖拉机后面牵引的挂车上,还有两台机床。 随车到来的是陈学深。 他扬了扬手里的红头文件,嗓门十分嘹亮。 “刘队长,省厅下发的文件,这次扶持资金——你们看看这是啥!” 正如当初赵瑞刚和陈学深的赌约,扶持资金的派发,果然落到了陈学深的头上。 原来,当初资质审查结束后,省厅便和三0八研究所商议扶持资金的事儿。 由于省里的资金短缺,只能以设备的方式折算。 一番讨论下来。 决定将两台拖拉机和两台机床,运往瓦窑大队。 说起来巧,这拖拉机和机床,正是以前瓦窑大队车间被调走的设备。 刘永才激动地接过红头文件,大手一挥,带着车队朝车间出发。 浩浩荡荡的队伍,当即引来了不少社员的围观。 保存得十分完好的机床从挂车上缓缓卸下,铁皮上还有着“瓦窑大队车间”的字样。 拖拉机稳稳地停在车间外的空车位上,机床被安放在收拾干净的车间里。 刘永才粗糙的手掌拂过机床边缘,强忍着眼泪。 转头瞥见拄着拐的刘德昌。 在大儿子刘忠国的搀扶下,正对着车床默默流泪。 刘永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叫了声:“德昌大哥……” 两个年过半百的汉子,就这么在围观的乡亲们面前抱作一团。 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曾经被强行调走设备时的不甘,四处求人时的屈辱,守着破烂车间时的绝望,此刻都化作了眼泪和哭声。 周围围观的瓦窑大队社员也都不由地红了眼眶。 这两年,队里有多难,大家都清楚。 陈学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显然没料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一旁的刘忠民拍拍他的肩膀,嗡声道:“没事,让老爷子们发泄一下就好了。” 良久。 刘永才止住嚎丧,抹了把脸:“好啊,好啊,这下咱们大队车间就算重新起来了!” 刘德昌刚被搀扶着起身,就忙不迭地吩咐车间几个工人:“都愣着干啥?赶紧把工具拿过来安装啊!” 看这着急的样子,是一秒都不愿意耽搁。 第101章 一整套图纸 车间忙碌起来,陈学深被人群挤得直往后退,好不容易才又挤回到刘永才身边。 开口问道:“刘队长,赵瑞刚在哪儿?我找他有点事儿。” 刘永才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咧嘴笑道:“你找他,是不是想说企划书的事儿?” 见陈学深点头,刘永才拍了拍对方肩膀:“瑞刚特意交代,这事儿你跟我说就行。” 陈学深闻言,不由苦笑道:“我这憋了一路的好消息想告诉他,结果这家伙连面儿都不肯露?” “他连轴儿转好几天了,昨儿个凌晨三点多才回去睡觉。这会儿怕是睡得正香呢,别打扰他,让他好好歇歇,等醒了,还有硬仗要打呢!”刘永才道。 陈学深点头道:“行,那我就跟你说吧。” 边说边把刘永才拉出人群,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 “赵瑞刚的那份企划书,我们余所长汇报到了省厅,专家们连夜开会讨论。” 他不由竖起大拇指,“专家们表示,他这企划书学术价值高不说,可行性报告做得比专业团队还扎实!” 刘永才也知道企划书。 当初赵瑞刚还给他看过,只是他不大懂,着实没料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响,连省厅专家都惊动了。 “没想到连省里专家的评价都这么高,瑞刚这小子果然有两把刷子!” “他这两把刷子可了不得!”陈学深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省厅直接拍板,破格把你们瓦窑大队车间升到了甲等!往后接项目、拿资源,可就顺当了!” 刘永才大喜过望:“那扶持资金会补发吗?” 陈学深不由笑道:“刘队长,您还真是务实啊!” 刘永才着急:“快说快说!” 陈学深道:“我也不卖你关子,扶持资金会按照甲级补发,不过流程得走一阵儿。” “另外,现在我被破格提升为科室副主任,以后会专门对接你们车间的工作。我会替你盯着补发流程的。” 刘永才也是精通人情世故的人,一听这话立即有所悟:“陈干事,哦不,应该是陈主任,那就有劳你多费心了!” “是副主任!” 陈学深倒是毫不扭捏,直言道:“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要不是因为你们车间,还有赵瑞刚的企划书,副主任这个职位也轮不到我。” “职务只是为了方便推进工作。接下来的重中之重还是北荒农场的农机问题。” “问题不解决,我这个副主任也当不长久。” 说完犹豫了一下,靠近刘永才,道:“今后你们车间的管理怎么计划的?方便透露吗?” 刘永才反问:“陈主任有什么建议?” “是副主任!” 陈学深想了想:“把车间交给赵瑞刚管理,我是最放心的。毕竟你们瓦窑村的情况我也调查过,除了他怕是没人能挑起这个责任。” “毕竟北荒农场的问题,得抓紧解决。方案还是赵瑞刚提出来的。赵瑞刚有技术,农场有需求,正好互补。” “如果换个人,怕是不成……我这么说您可别生气。” 刘永才点点头:“你说的都是实话,我咋会生气?其实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但赵瑞刚不同意。” “啊?他不同意?那接下来怎么办?”陈学深有些着急起来。 “这么好的机会他还往外推?北荒农场可是省厅急催的项目!他拿出来的技术,提出来的产研合作,现在审批下来了,他要撂挑子?” 北荒农场的事件重大,省厅可是一直在催促。 没有赵瑞刚亲自操刀,陈学深可放心不下。 陈学深抬脚就想往村里冲,想去找赵瑞刚问个清楚,看看他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却被刘永才一把拦住。 “使不得!” 刘永才攥着他胳膊道:“他这会儿肯定正睡得死沉。你就是踹门进去,他眼皮子都不带抬的!” 见陈学深急得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刘永才又压低声音:“其实他有自己的打算。” “说现在摊子刚铺开,得先把车间的根基扎稳。” “让你不要着急,他就算不负责车间,也会严格把控技术的。” 见陈学深还是一脸焦急,刘永才又道:“等下午,下午他歇够了精神,再去见他。” “反正机床都还没调试好,也不急在这一时!” 陈学深看了看车间里紧张调试机床的众人,叹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忐忑。 只能等赵瑞刚醒来再商量了。 其实。 关于赵瑞刚连轴儿转的说法,多少有些夸张。 这几天,他除了去老宅,同刘德昌和刘永才商量选择车间学徒的人选之外,基本都处于闭门谢客的状态。 他在自己家中,集中精力制作农机变速箱套件的图纸。 这次可不是单一某个零件的图纸。 而是全套图纸。 这件事于他而言,本身并没有技术和认知上的难点。 难点在于,赵瑞刚需要在现有的贫乏的金属材料库中,找到适合瓦窑大队车间加工能力的最优解。 这就好比。 一个厨艺高超的大厨,被扔到原始森林。 没了惯用的厨具和食材,他需要以土灶和石器当工具,因地取材食做出美食。 为了做出这道美食,赵瑞刚已经充分了解了瓦窑车间的“烹饪”能力,这几天他的精力都放在北荒农场需要的“菜谱”上。 刘彩云已经把家里的西屋收拾干净,还抽时间去买了一张大桌子摆在屋子中间。 现在的西屋,俨然成了赵瑞刚的工作室。 在靠南墙的土炕上,一组套件已经被拆解为最小单元,一排排摆放整齐。 每个零件下都压着一张草纸。 虽说是草纸,但十分整洁。 上面的绘图和字迹也清清楚楚。 如果三0八研究所的人看到草纸上的内容,估计会被吓一跳。 因为这不是一般的草纸,而是技术图纸。 而且是包含了材料,尺寸,精度和工序内容的技术图纸。 然而。 即便研究所的人看到,也很难发现,图纸和实物并不完全一致。 因为实物的加工精度和工序,都被因地制宜优化过。 这也正是陈学深他们按照一比一仿制的套件,无法通过耐久实验的根本原因。 此时,和煦的阳光斜斜切进木窗,室内光线甚好。 赵瑞刚整个人趴在铺满图纸的大桌子上,正在专注地埋头作图。 第102章 不敢恭维的厨艺 桌子的右上角盒子里,放着一些铅笔,圆规,比例尺等工具。 屋里一片寂静。 只能听到铅笔和纸张摩擦发出的细密沙沙声。 沙沙,沙沙。 他偶尔将图纸举到与眼睛平齐的高度,眯着眼反复审。 偶尔抓起尺子仔细测量,嘴里还喃喃自语,沾着铅笔灰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赵瑞刚神情专注且投入,看不出一丝的疲惫。 街上孩童追逐打闹的嬉戏声,远处拖拉机的轰鸣声,都被隔绝在他专注的世界之外。 上一世他也这般全身心投入的工作,但那是为了逃避现实带来的打击。 而如今这般投入,完全是在享受从无到有的乐趣。 呼! 伴随着一声轻呼气声,最后一张图纸终于完工。 赵瑞刚将其压在一个零件下,起身欣赏片刻,便对着门外喊道:“宝儿,可以过来玩儿了。” 前两天,小铃铛总是好奇赵瑞刚一直在西屋做什么。 刘彩云怕小娃娃捣乱,会打扰赵瑞刚,便严令她不许进西屋。 为此,小丫头还哭过一次鼻子。 而此时,工作已经完成,赵瑞刚当然不介意把宝贝女儿喊过来看看。 只要别把图纸搞乱,怎么玩儿都行。 但喊了一句,没有回应。 赵瑞刚穿过堂屋,拉开一丝里屋的门帘悄悄探看。 就见小铃铛坐在大炕上,靠在被垛上,正在认认真真地看一本小人书。 她的小辫子歪在肩头。 小脚丫时不时晃动两下。 胖乎乎的手指点着画面上的图案,嘴里念念有词。 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影子,被照进来的阳光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小家伙太过专注认真,连爸爸的喊声和脚步声都没听见。 赵瑞刚决定不去打扰,就这样站在门口静静欣赏着自家的宝贝。 待欣赏了一会儿,忽觉得旁出也有道视线。 转头一看,才发现刘彩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此刻正站在窗前,也在静静地看着小铃铛。 嘘! 两人同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相视一笑。 这几天,刘彩云也被队长调到了瓦窑车间帮忙。 暂时负责物料和设备的清点工作,为瓦窑车间后续的工作任务做准备。 这份工作不算。 一天能有八个工分,比在农田里风吹日晒好很多。 时近正午,刘彩云下工回来,就觉得家里分外安静。 走到床边悄悄一看,正好看到那么有趣的一幕。 不一会儿。 小铃铛便发现了他们两人,甜甜一笑招呼道:“爸爸妈妈,铛铛在看铁道游击队呢!” 说着还用小手比画了一个枪的样子。 刘彩云笑着进屋,洗洗手就准备做午饭。 赵瑞刚拦住她:“我做饭吧,你歇一会儿。” 刘彩云道:“还是我来吧。这几天你实在太累了,昨天又熬到那么晚才睡。” 赵瑞刚朝小铃铛努努嘴:“你做饭,一会儿铃铛又该噘嘴了。” 刘彩云顿时瞪眼。 随后无奈一笑,索性老老实实坐在灶膛前烧火。 最近这段时间,赵瑞刚无论多忙都会花时间做饭。 时长还换着花样做。 直把小铃铛养得嘴巴都刁了。 而刘彩云的厨艺,也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属于仅仅煮熟能吃的水准。 两相对比,就导致每次只要一见刘彩云做饭,小铃铛就撅嘴。 为此小丫头还挨过一巴掌。 这年头,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小家伙还敢挑食? 但说实话,这巴掌小铃铛挨得多少有些冤。 因为即便用最普通的萝卜白菜,爸爸做出来的味道都比妈妈做的好吃。 作为一个还不到三岁的孩子,用撅嘴的方式表明立场,她过分吗? 不过分吧! 后来刘彩云也慢慢意识到,自己在厨艺一道上确实没什么天赋,也就甘心由着赵瑞刚掌勺了。 “今天陈学深来大队了。” 两人一人烧火一人做饭,刘彩云把陈学深送设备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学深本来想来家里找你聊聊的,大伯怕他打扰你,就拦下了。但他中午还没走,看那着急的样儿,估计下午肯定会来找你。” 赵瑞刚一边翻动锅铲一边道:“我知道他急什么。下午你去车间时告诉他一声,就说下午我也没时间。” 刘彩云有些犹豫:“这不好吧?他现在升副主任了,以后要专门负责研究所和咱们车间的对接呢。” 赵瑞刚自然明白刘彩云的顾虑。 在大众的眼中,研究所高高在上,瓦窑车间依附研究所。 说得更直白些,陈学深算是捏着瓦窑大队的命脉。 不仅刘彩云,就连刘永才和刘德昌也是这个想法。 但赵瑞刚并不这么认为。 在他这个曾经的泰斗级别人物眼中,不夸张地说,现在所谓的研究所就像是个路都没走稳的幼儿。 在具体项目中,研究所就像小铃铛在菜园子里帮忙一个道理,添乱。 这也是,他当初坚持产研一手抓的根本原因。 “陈学深那儿,你就明确告诉他,不想耽误北荒农场的进度,最好别来捣乱。”赵瑞刚道。 “捣乱?” 听到这个字眼儿,刘彩云十分为难。 “你以为是说铃铛吗?还捣乱,这么说人家陈副主任,合适吗?” “妈妈,铛铛才没有捣乱!” 小铃铛不知何时偷听到他们说话,立马为自己鸣不平。 “铛铛在看书呢!” 赵瑞刚立马笑道:“是是是,咱们宝儿从来不会捣乱,只会认认真真学习。” 小铃铛立马眉开眼笑,冲着妈妈仰了个骄傲的小下巴,继续趴炕上看小人书去了。 刘彩云无奈一笑。 “下午你叫一下大哥和大江叔,来咱家里一趟。”赵瑞刚接着道,没再理会陈学深的事。 “大哥和大江叔都在忙着调试新设备……” 刘彩云又有些迟疑。 对赵瑞刚这种直接对别人呼来喝去的态度,有些不适应。 赵瑞刚看得出,自家媳妇儿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想让瓦窑大队车间正常运作起来,所有人都必须要严格按照他的意志去做事。 否则,何谈起死回生? 小孩子过家家,可能吗? 不过,这个道理,赵瑞刚不想用生硬的语言对刘彩云讲出。 笑了一下道:“你就对他们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们商量,他们会来的。” 刘彩云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然而,到了下午。 赵瑞刚首先等到的不是大哥刘忠国和大江叔,而是六猴子。 第103章 我们是乌合之众 除了常规分账外,六猴子还摸清了马松山的底细。 原来这位刚提拔上去的维修站副站长,积极购买零配件,并非出于公心,而是有利所图。 马松山吃准了维修配件的紧俏,想利用职务之便敛财。 而这种敛财,已经到了明码标价的地步。 比如,一套配件维修售价三十几块钱,还要外加三成的加急费。 也就是将近十块钱。 而这所谓的“加急费”,自然就落到了他个人腰包里。 六猴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头歪歪扭扭记着十多笔加急费记录。 “我找了好几个维修过机器的人套话,这事儿都快传疯了!” 介绍完情况,六猴子忍不住啧啧咂嘴:“要说赚钱速度,这马副站长可比咱们快多了!” 赵瑞刚笑道:“怎么,羡慕?” 六猴子眼神里透出一丝狡黠,嘿嘿笑道:“嗯嗯羡慕,就冲这个赚钱速度,咱得好好配合他!” 赵瑞刚有点嫌弃地往一边挪了挪:“先把你那口水擦干净!再说说你想怎么配合他。” 六猴子下意识地蹭了下嘴角:“我也不知道,这不是等着瑞哥你给支招嘛。” 赵瑞刚想了想道:“他要多少套,你都答应他,然后收他一笔预付款。” 六猴子等了一会儿。 见赵瑞刚没了下文,追问道:“然后呢?” 赵瑞刚一笑:“没然后了。” 六猴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笑嘻嘻地出门去办事儿了。 刘彩云把小铃铛送到老宅后,就赶去车间上工。 刚进门时,就见刘永才和陈学深俩人正蹲在地上扒拉饭。 见过几次面后,陈学深也认识了刘彩云。 一见她进门,陈学深立即放下饭碗,问:“弟妹,赵瑞刚休息咋样了?下午,我方便去找他聊聊不?” 刘彩云扭捏道:“他……他说他状态不好,见面也谈不了正事,陈主任最好先别去找他……嗯……免得浪费时间……” 陈学深咂咂嘴,一脸狐疑:“这可不像赵瑞刚说出来的话。弟妹你说实话,他是不是说他很忙,不让我去捣乱?” 刘彩云登时脸红了。 没想到陈学深竟然这么了解赵瑞刚,连他的话和语气都猜了个十成十。 陈学深一看刘彩云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好好,让他先忙,我不去捣乱就是了。” 刘彩云尴尬地点点头,赶紧进去找到大哥和大江叔,悄悄对他们说赵瑞刚让他们去家里一趟。 本想多解释几句,没想到,俩人话不多问,放下手里活儿就出门。 刘彩云当即怔住。 自家男人说话,啥时候比圣旨都好使了? 这时,刘永才走了过来:“彩云,愣什么呢?我刚见你家老大和守江急匆匆出去了,应该是去你家了吧。彩云呀,你跟大伯说实话,是瑞刚想见他们,还是他们要想找瑞刚?” 刘彩云被问愣住了:“大伯怎么这么问?” 刘永才道:“要是瑞刚提出的想见他们,那就没事。但要是他们想找瑞刚,那最好别让他们去你家打扰!” 刘彩云彻底听不下去了。 前面陈学深的话让她吃惊。 后面大哥和大江叔的态度令她费解。 现在刘永才的态度更让她摸不到头脑。 中午出门前,赵瑞刚对人呼来喝去的做派,让刘彩云极不适应。 而现在,车间这边所有人对赵瑞刚的态度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半开玩笑地说道:“大伯,这话说得太严重!车间的事儿瑞刚的确有些功劳,但大家也不至于这样待他。按你说得可好,都快要把他当成宝贝疙瘩供起来了!看都不能看,碰都不能碰了?” “彩云!” 对于刘彩云带有几分俏皮的话,刘永才却没笑,反而一本正经道:“以前你这丫头还挺聪明,怎么眼目前的事儿却看不明白了?” 刘彩云收起笑容:“大伯,您直说!” 刘永才道:“我们这群乌合之众,捆在一起也没有瑞刚有见识,这是在经历这么多事后,我的感悟。我这个当队长的,说真的,别的忙帮不上,但至少得给有能力的人搭台子,否则,我还配当队长吗?” 刘彩云沉默了。 若有所思地看着忙碌的车间。 …… 以前,瓦窑大队车间这一摊子事儿,都由刘德昌负责。 近几日刘德昌一直在家修养。 车间里的大事小情便由老大刘忠民拿主意。 刘忠民最近的压力非常大,车间目前的变化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一肚子的问题,问刘永才和自家老爹,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几次想去找赵瑞刚,结果都被刘永才给拦住了。 刘永才的说法是,赵瑞刚一定知道他们面临的问题。 之所以不露面,那一定是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刘忠民只好按捺住内心的焦虑,等着赵瑞刚做完“更加重要的事情”。 所以,刚刚得知赵瑞刚有事找他时,他和刘守江二话不说,立即赶过去。 来到赵瑞刚家。 隔着大门,就看到赵瑞刚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对着两棵海棠树出神。 似乎在思考什么。 刘忠国一把拉住刘守江,低声说:“先等等,大伯说了,瑞刚脑子里思考的都是大事,咱先别打扰他。” 大江叔用力点头,表示严重认同意这个说法。 毕竟,刘永才在他俩面前,不止一次强调过。 俩人就站在大门外静静地看着赵瑞刚。 就见赵瑞刚端详了一会儿,开始伸开手臂,在两棵海棠树之间比量起来。 一边比量,一边嘴里默念着什么,似乎在计算。 就这样,五分钟过去了。 要不是赵瑞刚抬头发现大门外杵着两位门神,估计刘忠国和刘守江还会继续等下去。 “大哥,大江叔,到了怎么不进来?快进来!” 赵瑞刚伸手招呼道。 “怕打扰你。妹夫,你刚刚在算啥呢?” 两人进院,刘忠国问道。 赵瑞刚一笑:“我合计,在这儿做个秋千,给小铃铛玩儿。” 听完这话,刘忠民和刘永才的脸都黑了。 合着等了五分钟没敢打扰,人家只在想做秋千的事儿。 赵瑞刚也看出两人心思,笑了笑,招呼着两人进了西屋。 “这是?” 看到一整炕整齐摆放的零件,两人顿时目瞪口呆。 第104章 工艺与西红柿炒鸡蛋 “你们先看,等会儿我再说。”面对两人惊讶的表情,赵瑞刚没有着急解释。 刘忠国和刘守江闻言,立即趴下身子细看。 轴,齿轮,结构件…… 两人毕竟懂行,很快就看出这是一整套零件。 连摆放的顺序,都是按照零件安装次序摆放的。 让两人不可置信的,是压在零件下的草纸。 “妹夫,这些图都是你画的?” 问完这话,刘忠国就意识到,这完全是一句废话。 不是赵瑞刚画的,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于是,又急忙改口:“这才三天,你就把整套图纸整出来了?太尿性了!妹夫你快说,叫我俩来有什么事儿,是不是要我们照图加工?” 赵瑞刚摇头:“加工之前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这些图,你们真的能看懂吗?” 被问及这个问题,刘忠国和刘守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在图纸上。 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些图纸和以前车间里的加工图纸区别很大。 以前的图纸,只有材料、尺寸、热处理等信息。 而赵瑞刚的图纸,除了上述信息外,还包括了大量看不懂的信息。 赵瑞刚解释道:“那些你们看不懂的信息,其实就是加工工艺。” 看着两人更加懵懂的样子,赵瑞刚解释了何为工艺。 何为工艺? 其实就是规定一个零件,是如何加工出来的。 举个例子,一根轴的直径是十毫米。 工艺的作用就是告诉车工,先用快刀将毛料粗车到十点二毫米,然后再精车掉零点二毫米。 如果对表面粗糙度有要求的话,工艺还会规定,如何安排珩磨工序。 用炒菜举例。 普通图纸只会告诉你,我要一盘西红柿炒鸡蛋。 而工艺会告诉你。 需要如何切西红柿。 如何搅拌鸡蛋液。 如何起锅热油。 在鸡蛋炒到什么颜色时倒入西红柿。 …… 听完赵瑞刚的解释,刘忠国和刘守江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终于反应过来后,刘忠国做的第一件事是跑去关门关窗。 而刘守江也是难以抑制的激动,粗糙的大手来回摩擦着图纸。 两个人,都明白了这套图纸的价值。 尤其是刘守江。 在这个年代,讲究师父带徒弟。 但当过徒弟的都会有体验,一样的工具,一样的材料。 师父随手打磨出的零件严丝合缝,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做出的却歪歪扭扭,纯是个废品。 为啥? 刘守江记得真切,当年为了搞懂里面的门道,他天天揣着供销社买来的香烟,见着师父就满脸堆笑,鞍前马后地跑腿打杂。 整整磨了三个月,才从师父牙缝里抠出几句窍门。 而按照师父的窍门加工,还真就管用! 从那以后,刘守江看师父的眼神里就多了三分敬畏七分崇拜。 类似的,在车间内,某某老师父随便点拨几句就能解决某某难题的传说,比比皆是,甚至会被穿得神乎其技。 现在,刘守江终于明白了。 这就是“工艺”呀! 以前拎着香烟腊肉孝敬师父,都不见得换来的窍门。 此刻都被明明白白地写在图纸上。 刘守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只感觉嗓子里发干,膝盖骨颤抖。 “妹夫,这么重要的图纸,你怎么就随随便便放在炕上!” 大哥刘忠国声音都变了调。 赵瑞刚却笑道:“我不放炕上,怎么给你们?怎么给你们讲?” 大江叔张了张嘴,“可是”了半天,却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在自己看来价值千金的机密,赵瑞刚却毫不在意地摆放出来。 他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瑞刚笑道:“我知道你们顾虑什么。我要说的是,图纸再珍贵,如果不能造成零件,那都是废纸一张。所以……” 赵瑞刚语气陡然变得冷硬,“大哥大江叔,接下来收收神儿,我给你们讲一遍,个别地方对你们来说难度偏高,但没办法,第一遍只能硬着头皮听!” 赵瑞刚瞬间切换成讲师模式,刘忠国和刘忠民则挺直腰板,集中精力。 他们都注意到,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散发出一种严肃和不容置疑的气势。 “这里的进给量要控制在0.2毫米以下。” “这里的退刀槽必须更换车刀!” “这里的圆柱体外轮廓,必须珩磨。” …… 赵瑞刚讲述图纸时候,干练简洁,一针见血。 饶是如此,繁多的新术语和新概念,都让两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头皮发麻。 以前从师父嘴里抠出来的只言片语,和眼前这铺天盖地的知识洪流相比,竟显得像小孩儿过家家一般幼稚。 一个小时之后。 赵瑞刚口舌发干,端起搪瓷缸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水。 再抬头,就看见自家大哥刘忠国在用力拍打脑袋,仿佛那脑袋不是自己的似的。 而大江叔在趴在图纸面前,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上一世,赵瑞刚也带过不少学生,当然清楚俩人为啥摆出这种造型。 他早有心理准备,笑了笑说:“一口吃不成胖子。今天先讲这么多。你们去车间练练,明天午后再讲其他的。” 两人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巴不得立即回车间消化消化。 两人嘴里一边咂摸一边准备出门。 赵瑞刚突然问道:“大江叔,你家有把锯,是吧?” 刘守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有,你要用?” 赵瑞刚道:“忘了?我打算做个秋千。” 刘守江一拍脑门:“等着,我这就去拿!” 说完小跑着回家。 片刻,不仅带回来一把尺长的锯,还拿着一段拇指粗的麻绳。 赵瑞刚大喜,再加上家里的废旧木板,做秋千的材料够了。 “用不用我们帮忙?”临走前,刘忠国还转头问了一句。 “行啊,那大哥你留下来帮我做秋千吧!” 赵瑞刚说完这话,就见刘忠国脸色为难。 当即笑道:“逗你的!知道你着急回车间,我哪儿还能留你做杂活儿。快去忙吧!” 刘忠国恍然一笑,憨实地挠了挠头皮。 立即和刘守江一起回了车间。 第105章 海棠树下的秋千 西斜的日头给院子里的海棠树都镀上了金边。 赵瑞刚从废弃的木板中挑出一块干净整齐的,用锯子锯成了大小适中的一块儿,用砂纸仔细打磨光滑。 麻绳穿过木板两端的孔洞,在海棠树干上打了个紧实的活结。 每一道缠绕都仔细检查过,确保承重时候纹丝不动。 木板距离地面的高度也反复调整。 直到估量小铃铛坐在上头晃悠时,脚尖刚好能擦到地上新冒出来的蒲公英。 最后赵瑞刚后退了几步,仔细端详劳动成果。 忽然又想起什么,从屋里翻出刘彩云做衣服剩下的红色碎布条。 在麻绳接头处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又在麻绳上小铃铛手把的位置,裹上了一段布条。 免得麻绳磨坏了宝贝女儿娇嫩的小手。 正在系最后一圈的时候,院门外就传来母女俩的说笑声。 小铃铛蹦蹦跳跳跨进门,突然刹住脚步,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树间晃悠的木板。 “这个是秋千,能带你飞起来。”赵瑞刚笑着回答,把最后一个结给系上了。 “我要玩!我要玩!” 小铃铛一听能飞起来,立马跃跃欲试。 赵瑞刚蹲下身,把她抱到木板上坐好,又教她握牢了绳子。 小铃铛的小腿儿悬空着乱蹬,肉乎乎的小手攥着麻绳直发抖。 刘彩云见状,干脆自己坐上去,把女儿抱在怀里:“慢着点儿,铃铛才多大……” 话音未落,赵瑞刚轻轻一推。 麻绳发出吱呀声响,母女俩顿时荡了起来。 “呀!” 刘彩云惊呼一声,双腿本能地蜷缩。 怀里的小铃铛却咯咯笑出声来。 赵瑞刚又推了几下,秋千越来越高,呼呼的风吹得铃铛的小辫子乱飞。 孩子终究是孩子。 适应能力强。 前面还怕,玩起来就疯了。 小铃铛挥舞着小胳膊兴奋地大喊:“再高点儿!再高点儿!” 刘彩云急喊:“快停下!快停下!” 可小铃铛扭着身子直往空中扑腾:“不要停!我还要飞呢!” 赵瑞刚一听,越推越起劲,秋千划出的弧线几乎要碰到海棠树的树枝子了。 满院子都是小铃铛“咯咯咯”的欢笑声。 赵瑞刚听着笑声,心里满是满足。 终于,在刘彩云不断求饶和厉喝声中,秋千缓缓停下。 她腿软得像面条,扶着赵瑞刚半天才站稳,作势要追小铃铛。 小家伙却早有预判,撒腿就往屋里跑。 “都怪你!”刘彩云转身掐了赵瑞刚的胳膊一下,嗔怪道,“揍不到你女儿,我就拿你出气!” 话没说完,就被赵瑞刚的笑声打断。 赵瑞刚揉着刘彩云发红的指尖,眼底满是笑意:“好好好,我的错……要不,下次换我抱着你荡秋千?” 刘彩云脸一红,作势又要打。 赵瑞刚笑着挨了两下。 笑闹了一会儿,刘彩云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道:“要是让陈学深知道,你还有时间在家做秋千,估计要气炸了!” 赵瑞刚问:“咋了?” 刘彩云想起下午车间里的场景,有些忍俊不禁:“你是不知道,陈学深和大伯在车间吵了一架,险些要动手。” 赵瑞刚奇怪道:“发生啥事儿了?” 刘彩云抱了一捆高粱杆进屋:“等我先点着火,再跟你说。” 于是。 灶台前。 俩人一边做饭一边聊起下午的事儿。 原来,陈学深总想来找一趟赵瑞刚。 但刘永才不许,几乎眼巴巴地在车间守着他。 偏偏大哥刘忠国和刘守江回到车间说漏了嘴。 在陈学深追问之下,得知俩人刚从赵瑞刚家过来的。 这下陈学深心里不平衡了。 别人都能去见赵瑞刚,为啥偏偏我不能? 肚子里一堆疑问要找他问呢,哪个不是大事儿? 不忍了,拔腿就要过来。 刘永才倔脾气也上来了,才不管你是不是研究所副主任,赵瑞刚没让说找你,那就是不能见。 强拉着陈学深,大有一副真要动手的架势。 陈学深总不能真动手吧? 于是气急败坏地回县里去了。 听完,赵瑞刚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彩云瞪了他一眼:“你还笑,还不都是因为你!” 赵瑞刚道:“我不笑怎么办?难不成去找陈学深道歉?” 刘彩云皱起眉:“道歉不至于,但我总是觉得吧……” 赵瑞刚笑道:“我觉得你应该尽快适应这一切。” 刘彩云沉默地点点头。 她当然明白赵瑞刚的意思。 如今的瓦窑大队,如同一艘即将扬帆起航的小船。 而赵瑞刚,无可争议,是这艘小船的掌舵人。 那自己呢? 在这艘小船上,自己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老婆大人?” “啊?不着调!” 刘彩云反应过来,朝赵瑞刚瞪了眼。 青天白日,哪有这么招呼人的。 “我是说,老婆大人你想事儿归想事儿,别忘了烧火呀!灶膛里火都快灭啦!” “……” 刘彩云这才反应过来,忙添了把高粱杆。 晚饭吃的是地瓜饭和野猪肉炖榛蘑。 经过三年的自然灾害,猪肉的供应非常紧俏,瓦窑大队供销社的肉摊也经常空空如也。 但瓦窑村往北,隔着钢厂废墟,就是广袤的未开发的山林。 这里就成了猎户们的狩猎场。 这个年代不禁枪也不禁猎,黑市里除家养的鸡鸭外,流通的大部分肉类都来自于猎户们的猎获。。 赵瑞刚为了给家人补充营养,成了黑市的常客。 他在购买野味时从不吝啬,因此也结识了几个猎户。 其中一位姓庞的年轻猎户与他最为投缘。 小庞狩猎技艺出众,在其他猎户空手而归时,他总能带回深山里的珍贵猎物。 因为知道赵瑞刚从不砍价,所以小庞每次打到猎物,都会让赵瑞刚先挑。 赵瑞刚自然也不反感对方的心思,遇到品相上佳的野味,不仅照单全收,还会主动加价。 久而久之,小庞与赵瑞刚之间便形成了稳定的交易默契。 在物资奇缺的年月里,这份信任与默契,让赵瑞刚得以拥有了难得的肉食来源。 吃过晚饭,又陪着铃铛玩儿了一会儿秋千,就见六猴子有些垂头丧气地来找赵瑞刚。 赵瑞刚隐约猜到了什么,带六猴子进了西屋:“坐吧,有事慢慢说。” 六猴子有些沮丧地坐在炕上:“我跟那马副站长接触过了,那老鸡贼,太太精了!” 第106章 认钱不认爹 原来,这次马松山见到六猴子,拍着他肩膀一口一个“兄弟”,说起农机配件需求,恨不得掏心掏肺。 可一提到预付款,那双三角眼就眯成了细缝。 “他说什么‘都是实在人,货到立马结钱’。” 六猴子抓了抓头发,“这鸡贼不见兔子不撒鹰,压根儿不给咱们回旋的余地!” 赵瑞刚看着六猴子丧气的样子,忍不住教训道:“遇点儿事儿就慌成这样,以后怎么挑大梁?” 六猴子脸涨得通红:“那老狐狸太滑头,我实在摸不准,让瑞哥你失望了。” “再滑的泥鳅也有翻肚皮的时候。”赵瑞刚道。 “只要他贪,就会有破绽。” 沉默片刻,赵瑞刚又问道:“他知道你的背景吗?” 六猴子摇摇头:“还不知道。接触过几次,只告诉他我们是黑市这边的。” 赵瑞刚道:“下次见面你这样说,就说你是瓦窑大队车间的,车间最近上了一批设备,资金都压设备上,急需资金周转。求他先付预付款,否则大队要揭不开锅了。” “哭你会吧?说这事儿时候,最好带上哭腔,更逼真些。” 六猴子挠着后脑勺直犯嘀咕:“哭我自然是会。但按我对那老小子的了解,他要是知道咱们手头紧,肯定趁机压价!” 话音未落,赵瑞刚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来。 六猴子瞬间瞪大眼:“懂了懂了!咱们本来就是空手套白狼,随便他怎么砍!嗐,瞧我这脑子,差点没回过味来!” 赵瑞刚点点头道:“瓦窑大队车间的名号现成的,在周边已经传开了。这个背景的可信度比较高。关键看你演技,不仅要哭,还要透露出大队已经山穷水尽,如果他不合作,咱转头就去找其他维修站。反正县里也不止他们一家。” 六猴子搓着手直犯难:“我没这么哭过,要不现在练一练?” 说着就仰头挤眼睛。 憋得满脸通红,眼眶却干得发疼。 赵瑞刚瞧着他那副滑稽样儿,笑着提醒道:“想一想你最伤心的事儿!” 六猴子急了:“连死了的老爹我都想了,还是不行……” 赵瑞刚悠悠道:“那你想一想这次能赚多少钱。演砸了,可就一分钱也赚不到了。” 一听这话,六猴子鼻头猛然一酸,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 “成了!成了!” 六猴子抹着眼泪大笑。 赵瑞刚踹他一脚:“眼里就剩赚钱了,真是认钱不认爹!” 六猴子却已经站起身就要往外冲:“我今晚再去找马松山。那老小子也不知道为啥这么急,让我有了消息立马去找他。” 赵瑞刚忙道:“等一下!” 六猴子停下来:“瑞哥还有啥事儿?” 赵瑞刚道:“瓦窑大队这块招牌,既能当敲门砖,也能成绊脚石。马松山精得跟狐狸似的,你突然这摊牌,可能会引起他的戒心。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拿捏。” 六猴子点点头。 之前赵瑞刚已经跟他交代过自家与马松山的矛盾。 加上马松山的老婆刘艳娟也是瓦窑村嫁出去的,之前的一些污糟事儿,六猴子也有所耳闻。 他自然知道,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需要随机应变才行。 六猴子连夜去了镇上的维修站站点。 最近马松山不在县里,一直在镇上的站点驻扎。 这里离黑市近。他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这么晚了,维修站早就停工了,只有一个小屋里透出些亮光。 还没靠近,就听到里面乱哄哄的声响。 马松山好赌。 最近常在这里设赌局,这点六猴子早就知道,也不觉奇怪。 直接上前拍了拍门。 等了一会,门被打开一道缝,在乱哄哄吵闹声和浓烟滚滚中,马松山探出头来。 待看清是六猴子,才开门放他放进去。 果然有赌局。 一屋子十来人,正在围着一张破桌子推牌九。 马松山朝赌桌方向喊了一声:“哥几个先玩儿,我有点事儿。” 然后带着六猴子进入一旁的偏屋。 六猴子一路上都在打腹稿。 此刻见马松山关上了偏屋的小门,无需酝酿,当即哭出声来:“马站长,马哥,你可得帮帮我们!” 马松山一怔:“小老弟,你这是哭啥?” 刘猴子一边抹眼泪一边道:“不瞒马哥你,我是瓦窑大队的,本名叫刘厚生。准备卖给你的套件,也都是我们瓦窑大队车间产的。可现在我们大队快山穷水尽了,急需用钱。所以预付款的事儿,马哥你可一定要帮帮忙啊!” 马松山拧眉,看着哭得痛彻心扉的刘猴子。 瓦窑大队最近发生的大事已经在附近乡镇传遍了,马松山自然也有所耳闻。 此时听六猴子提起,当即来了兴趣。 “你们队里的刘永才和刘德昌那俩老倔头能松口?”马松山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 “上个月刘永才还在公社大会上拍桌子,说绝不搞什么歪门邪道!怎么现在有困难了,他们不来,却派了你来?” 六猴子慌忙用袖口擦了把脸:“可不就是老古董!要不是账上连还供销社的钱都没了,他哪儿肯松这个口……但这毕竟不是正规渠道的买卖,队长也不太方便露面……” 马松山“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妈的,我最瞧不上这种人,快饿死了,还他妈端着!” 六猴子忙不迭点头:“马哥骂的是,我也瞧不上那两个老东西!太古板了!这次买卖,原本他们也不乐意,我可是说了不少车轱辘好话,他们才勉强答应的。” 马松山冷笑一声:“别他妈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你们大队穷得都揭不开锅,你说再多好话又有个屁用?” 六猴子急忙赔笑:“是是是,我屁都不是,说话能有啥份量。不过也正因为我们大队穷,咱们才有机会合作嘛!马哥,只要预付款到位,你要的那批维修套件,最多三天就能搞定!” “三天?”马松山突然凑近,烟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你小子不会是拿大话哄我吧?” 六猴子往后缩了缩,膝盖却重重磕在桌腿上,疼得眼眶又红了几分:“马哥,我六猴子拿脑袋担保!只要预付款到位,车间连夜加班赶你出来!\" 马松山不再说话。 想起仓库里积压的配件采购单,以及那一串儿加急费用数字,他嗓子里发出一声含糊不请的哼笑。 思考片刻,让六猴子先等着。 然后自己起身出了偏屋。 六猴子心里没底儿,有些拿不准马松山的想法,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时不时抻长了脖子,支棱起耳朵,想听听隔壁动静。 却啥也听不到。 坐立不安地等了一阵,突然“砰”的一声,偏屋的房门被踹开。 狭小的房间里一股脑涌进来三四个人。 六猴子还没看清来人都是谁,就被人一脚踹得撞在土墙上。 第107章 可知我二哥是何许人也? 六猴子猛地被踹一脚。 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肚子里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没反应过来,又被人七手八脚地按倒在地,一根粗糙的麻绳反剪着他的手腕。 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人拿出一把水果刀。 刀刃贴着他的脸颊压下来。 冰凉的触感瞬间激得六猴子后颈起了一阵寒意。 全身的汗毛立马竖了起来。 “马哥马哥!什么意思这是?”六猴子挣扎两下,慌乱大叫。 马松山低下头凑近六猴子。 嘴里的臭味儿混着烟味扑面而来:“小瘪犊子还装蒜?大半夜跑过来跟我谈预付款,是不是想骗钱?胆敢坑到老子头上,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六猴子龇牙咧嘴地惊呼:“马哥,这话怎么说的?我本本分分倒卖些零件套件的,你情我愿的事儿,啥时候骗你钱了?” 马松山“呸”了一声:“死鸭子还嘴硬!” 说完,啪啪啪的连抽了好几个巴掌。 六猴子硬耿着脖子,盯着马松山的脸。 喉头滚动着咽下血水:“马哥,我不是嘴硬,我是冤枉,肯定是哪里误会了!” 旁边拿刀的那人道:“马哥,要不给这小王八犊子放放血,看他说不说实话!” 马松山盯着六猴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是不是想骗钱!” 六猴子喊道:“真没有!” 马松山:“还嘴硬,放血!” 旁边的人提起刀子,寒光一闪,刀刃冲着六猴子的脖子插去。 六猴子的脑子飞速旋转,实在想不出究竟哪里露出了马脚。 索性眼一闭。 脖一梗。 大声喊道:“操,随便放,有本事直接攮死老子!” 寂静,突然降临。 闭眼等了一阵,刀子并未落下来。 六猴子眯起眼,看见马松山正在微笑。 刀刃不知何时收了回去。 马松山伸手拍了拍他肿起的脸:“猴子,尿性啊!我这刀刚举起来,你他妈就尿了!哈哈哈哈!” 紧接着屋里就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 六猴子这才感觉到自己裤裆热乎乎的,低头一瞧,一股尿骚味儿直呛鼻子。 而听着屋里的嘲笑声,他也慢慢意识到。 这场生死戏码,就是场试探。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又惊又怒又庆幸的情绪搅成一团。 六猴子暗暗咬牙:妈的,差点栽在这老东西手里! 马松山把六猴子从地上拉起来,又命人解开麻绳,这才拍着六猴子肩膀道: “猴子兄弟,实话跟你吧,这个买卖很赚钱,我这几个兄弟也想一起来。兄弟嘛,有钱一起赚!但我这几个兄弟跟你又不熟,怕钱打了水漂,所以才用这个方法试探一下!” 六猴子扫过一屋众人,面上带了恼色:“擦,有你们这样的吗?差点吓死老子!” 马松山大笑:“赔不是了,这也叫不打不相识!这是兄弟们凑的钱,你点点!” 说着便把一摞钱递了过来。 六猴子数完,一怔。 “四百块?怎么这么多?” 马松山呲牙笑道:“都说了有钱一起赚!加上我这几个兄弟的,自然不能像原来那样小打小闹。原定套件的数量翻一倍,这四百块钱算是预付款,交货时再给你结尾款!” 马松山身后那几个汉子抱臂而立,都直直地盯着六猴子。 墙上还映着他们魁梧的身影。 其中一人手里把玩着一把刀,反射出来的寒光时不时扫向六猴子的咽喉。 六猴子强装镇定,心里却在突突直跳。 原本预想坑马松山两百块,此刻突然翻倍,牵扯的人也从马松山独吞变成了群狼分食。 这些人都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善与之辈。 真坑了这种人的钱,万一事情败露,那些凶神恶煞的汉子会不会去大队闹事儿? 一时间。 六猴子捏着手里的钱只觉得分外烫手,拿捏不好怎么应对。 他只好扯着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马松山眯起眼睛:“怎么了猴子老弟,难道是瞧不起我这几个兄弟?” 六猴子把心一横,富贵险中求! 当即笑道:“哪能!都是兄弟,有钱一起赚!” 马松山呵呵笑道:“那就这么定,三天以后交货!” 说完。 双方立字据,按手印。 六猴子揣着怀里沉甸甸的钱袋子,急匆匆地往回走。 每走一步,钱袋子里发出的轻微声响,都让他心跳加速。 突然,路边的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六猴子浑身瞬间紧绷,头发几乎要竖起来,猛地转身攥紧腰间。 却发现只是一只野猫窜了出来,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一路上,这样的惊吓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 好容易看到村口的老槐树,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预料。 六猴子没有丝毫犹豫,连家门都没进,直接朝着赵瑞刚家的方向奔去。 他必须立即让赵瑞刚给拿个主意。 “啪啪啪!” 一阵急促的敲门。 等了片刻,赵瑞刚披着外衣进来了。 六猴子立即拿出钱袋子,打开给赵瑞刚看。 然后把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这老狐狸倒是会算计。” 赵瑞刚看着一摞纸币,微微蹙眉,“还懂拉一帮赌友,帮他分担风险。” 六猴子盯着他皱起的眉,心跟着悬到了嗓子眼儿。 “这招挺损的,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真坑了他们的钱,我怕会给大队惹麻烦。瑞哥,这事儿闹大了,咱要不跟队长透个底儿?万一那帮人……” 赵瑞刚摇摇头:“本来就是咱们私下交易,队长知道了会难办。这样,接下来几天你只管躲在村里,别露脸。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六猴子有些不放心:“万一马松山他们来找麻烦怎么办?瑞哥,你别大意,那群人无法无天,今晚就给我亮过刀子了!” 赵瑞刚淡淡一笑:“无法无天?你忘记我二哥是何许人也了?” 次日一大早。 赵瑞刚就去了老宅找刘忠民。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一遍。 刘忠民听了不由大喜:“拳头早就痒痒了!要不要立即带人揍那几个王八犊子一顿?” 第108章 骗了四百 赵瑞刚为二哥这个好战分子看待问题的角度颇感无语。 叮嘱道:“别冲动,要后发制人。” 刘忠民有些不快:“后发制人可不是我性格,不过也行吧,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 还没到约定的三天时间,马松山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因为,以前每晚都能在黑市看到六猴子的身影,到处乱窜,四处跟人搭茬。 但自那晚付了预付款后,六猴子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踪影。 越想越不对劲儿,越想越发现问题的严重,当即叫上三个赌友,杀到了瓦窑村。 他也知道六猴子是个小喽啰,找他也没啥用。 索性,带人直奔瓦窑大队的车间。 除了马松山,其他三人一人一把西瓜刀,气势汹汹地把车间大门给堵了。 “刘永才在哪里?让他过来见我!他要是不出来,这车间的设备,我全给你们砸了!” 刘永才正组织社员们在田里锄草,一听说有人在车间捣乱,急匆匆就赶来了。 隔着老远,就认出闹事的是马松山,一时拿不准对方路数,只好上前询问。 马松山开门见山,当即把预付款的事情说了出来。 刘永才却听得一头雾水:“我咋不知道有这事儿?” 马松山一听这话顿时急了:“你让六猴子过来,当面对质!” 刘永才当即吩咐人去寻六猴子来。 众人等了一阵,六猴子终于出现了。 只见他耷拉着脑袋,被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单手拎着后颈,像提溜着小鸡子似的出现。 那汉子浓眉倒竖,身形好似一堵墙,军绿色外套下的肌肉块块隆起。 正是刘忠民。 刘忠民双臂抱胸站定,钢铁般的目光扫过马松山,以及马松山身后几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马松山身后的几人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马松山上前质问:“六猴子,你是不是坑我的预付款?胆敢说假话,我这几个兄弟饶不了你!” 六猴子带着哭腔:“我没有。” 马松山大怒:“放屁!白纸黑字的字据都有,你敢说你没收钱?” 六猴子委屈地擦了擦眼角泪花:“我……我承认收了你的预付款,但钱还没捂热乎,就被人抢走了。” 马松山:“被谁抢走了?” 六猴子:“被二哥抢走了!” 说着,指向刘忠民。 马松山看了一眼猛张飞。 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但还是壮着胆子问道:“刘忠民,你为啥抢他钱?” 刘忠民冷哼:“你还有脸问我?为啥你不知道?” 马松山一脸懵:“废话,我当然不知道!” 刘忠民上前一步:“我爹腿断就是你害的,你还说不知道?” 马松山一愣:“你爹?” 刘忠民冷笑:“我爹找你维修设备,明明各种手续都齐全,你却故意刁难,害得我爹受伤,住院费一共花了五百多,你说这事儿和你有没有关系?依我看,你那四百块钱还不够,应该再补一百!” 马松山听完这番话,忍不住大怒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刘忠民又逼近一步:“你敢说,你当初没有故意刁难我爹?我爹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现在还下不了地。马松山,我还没去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咋滴,是欺负我们老刘家没人?” 说话间,碗口大的拳头,攥得咔咔作响。 马松山被吓得连连后退,忙招呼同来的三人壮胆。 扭头一看。 差点没吐血。 原来那同来的三名赌友,早就脸色煞白,把西瓜刀扔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哥几个,别怂啊,咱们的钱铁定是被他们合伙骗走的!”马松山急忙招呼。 “那钱,我们不要了!” 其中一人撂下一句,扭头就跑。 另外两个也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原来,这三个货色,都是邻村人。 小时候因为叨扰刘彩云,就被刘忠民胖揍过好几次。 成年后又因为偷鸡摸狗,隔三岔五地被刘忠民修理。 在别人面前,他们可以装狠。 但在猛张飞刘忠民面前,他们可是大气都不敢喘。 马松山哪里会想到这一节,此时没了三个壮胆的同伴,不免内心发慌,早没了刚来时的气势。 但,一想到损失的四百块钱,又满腔不甘。 马松山当即转向一旁一直看戏状态的刘永才,说道: “刘永才,你是瓦窑大队队长,这事儿我不找别人,就找你!” “现在无论怎么说,我被你们的人用你们大队的名义坑了四百块钱,你说咋办?” “我毕竟是维修站的站长,真要闹到你们公社,你们瓦窑大队也撇不清关系!” “现在你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那就经官!” 刘永才已经大概听明白事情的始末,面带笑容道: “马站长消消气,年轻人办事毛毛躁躁,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忠民他爹住院这事儿是事实,就算去了公社,怕也跟你脱不开关系。都是被逼急了!” “所以,你先稍安勿躁,让我跟着几个小辈先聊聊。” 如此一番说辞,稳住了马松山的情绪。 刘永才转身把刘忠民和六猴子拉到一旁,板着脸问: “你俩给我说实话,这事儿是不是赵瑞刚的主意?” 刘忠民一听,惊得差点跳起来:“大伯你……你咋啥都知道?” “废话!我这老眼还没瞎!”刘永才的烟锅子差点戳到刘忠民的鼻尖上。 “马松山刚来就骂街,说六猴子打着瓦窑大队的旗号骗了他四百块钱!” “这小兔崽子敢干这事儿?” 转头瞪了一眼缩在一旁的六猴子,后者假装低头抠着指甲缝里的泥。 “再说,”刘永才压低声音,往车间里瞟了眼, “六猴子前脚揣着钱回村,你后脚就‘抢’走了?这事儿巧得都赶上《红灯记》里的暗号了!” 六猴子噗嗤一下笑出声,赶紧捂住嘴。 刘忠民也憋红了脸,嘟囔道:“妹夫还说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刘永才气得拍大腿。 “马松山那老狐狸连秤砣都能咬出二两铁,你们当他是草包?敢这么坑骗他?” 刘忠民呲牙笑道:“大伯,我妹夫说了,这事儿最好别把你牵扯进来,怕你难做。你别管他是啥人,就假装啥也不知道。后面的事儿让我们自己处理。轻了重了的,都牵扯不到咱大队!” 刘永才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倒是有良心,还知道为我着想!” 他原地转了个圈,又气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四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那老狐狸能轻易松口?他连亲娘舅的帐都要算三分利!” 刘永才来回踱着步,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又不想置身事外。 现在可是瓦窑大队的关键时期,一个不慎,就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想了一会儿,他便吩咐刘忠民稳住马松山,自己急匆匆地赶去赵瑞刚家。 他知道,跟刘忠民和猴子,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拿主意,必须去找赵瑞刚。 第109章 凡事皆可谈 刘永才冲进赵瑞刚家院子,正撞见年轻人蹲在房檐下摆弄零件。 他劈头就问:“瑞刚,你打的什么主意?马松山来车间闹了!” 赵瑞刚停下手里的螺丝刀,起身道:“这么快就来了?他怎么说?” 刘永才一看赵瑞刚的反应,就知道找对人了,当即把车间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 话毕,急切地问道:“你跟我讲实话,骗钱这事儿,到底是不是你的主意?你真的想坑马松山的钱?” 赵瑞刚笑着安抚道:“大伯,这事儿你最好置身事外,不要插手。” 话音未落,刘永才的烟袋锅子就重重敲在院墙上。 “说得轻巧!他在车间骂了半天,说咱们瓦窑大队合伙诈骗!涉及到了大队,我怎么可能装不知道?” 刘永才想了想又焦心道:“现在正是车间发展的节骨眼儿,万一被扣上‘合伙诈骗’的帽子,那以后谁还敢给咱们活儿干啊?” 赵瑞刚突然一笑:“大伯怕了?他马松山可不干净。维修站的维修单里,光一项所谓的‘加急费’就够把他帽子撸掉了。” “大伯你再想想,四百块钱的预付款,他连正式合同都不签就敢给,分明是挣黑钱。” 说着拿出来六猴子与马松山签的协议给刘永才看。 刘永才打开薄薄的纸,见上面分明就是一份私人协议,完全不符合维修站正规流程。 刘永才愣了愣:“这老小子竟然公开利用职务之便敛财,谁给他的胆子?” 说着又忍不住担忧起来:“可万一他背后有人撑腰,你们一不小心惹了某些不该惹的人,我怕会影响咱们大队……” 赵瑞刚道:“咱大队车间靠的是自身实力,又不是托谁的关系。靠自己挣来的,腰杆子比谁都硬。不用怕!” 刘永才忍不住摇头:“你呀,还是太年轻,没经过事儿……” 赵瑞刚心想:两辈子年龄加起来,谁比谁年轻。 这话自然没有说出口。 赵瑞刚问道:“那依大伯的意思呢?” 刘永才满脸忧色:“我也知道你们同他的恩怨。这会子我就是没主意才来找你商量的。” 赵瑞刚笑了:“那我去,当面跟他谈谈。” 刘永才摇头:“不想让你抛头露面。” 赵瑞刚乐了:“我又不是闺房里的大姑娘,还不能抛头露面了。不过大伯,这事儿往后你真别参与,把心放肚子里,我有分寸。” 刘永才别无他法,只好同意了。 日头毒辣辣地悬在头顶,赵瑞刚赶到瓦窑大队车间。 他穿过围观的车间工人,径直走到马松山面前。 “马副站长吧?咱俩谈谈。” 马松山上下打量一番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冷笑一声:“你又是哪根儿葱?” 瞥了瞥赵瑞刚身后空无一人,不悦道:“叫刘永才那老家伙出来!老子只跟能做主的人谈!” 赵瑞刚直言道:“不认识不打紧。马副站长,解决问题可比认人重要。我有个想法,马副站长不妨听一听。” “你一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办法?别拿话糊弄我!今天刘永才要是敢躲着不出来,就等着到公社去理论吧!”马松山道。 赵瑞刚云淡风轻地笑道:“有这发火的功夫,不如听我说说。” 说着,就径直在马松山对面的破凳子上坐下。 “我提议咱们双方各退一步,那四百元,留下两百做医药费,剩下两百仍然充当预付款,咱们的合作继续,瓦窑大队可以将你订的套件保质保量交给你。怎么样?” “让我平白无故丢两百块钱?当我是冤大头?这事儿没门!”?马松山断然拒绝。 刘忠民如铁塔一般,往前一站,脖颈处的青筋暴起:“我爹在医院躺了个把月,两百块还不够手术费!你还不同意?行啊!” 说着就抄起墙角一截生锈的铁管。 嘭地往马松山面前一砸,“那干脆都他妈别谈了!” 马松山惊得心口一跳,喉结上下滚动。 目光在攥着铁管子的猛张飞和风轻云淡的赵瑞刚之间来回游移着。 心里一时间犹豫不决。 谈吧,白扔两百块钱,肉疼。 不谈吧,眼前这猛张飞,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到最后可能一分钱都要不回来。 当看到刘忠民睚眦迸裂地逼近时,马松山急忙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等一下!” 他狠了狠心,忍着丢失两百块钱的心疼:“那就……就按你说的办!那套件什么时候能交货?” 赵瑞刚示意刘忠民退后,好整以暇道:“按照我们车间目前的生产速度,怎么也得一个月以后吧。” 马松山顿时道:“太久了!六猴子说只要三天,你张口就要一个月,究竟有没有诚意?” 赵瑞刚朝一名工人挥了挥手,那名工人很快拿来一张纸。 接过那张纸,赵瑞刚道:“这是车间生产计划表,马副站长可以自己看看,不是我故意拖延,是原材料太紧张……现在钢材要批条,铜材也要批条,连焊条都得托关系才能搞到。” 马松山接过那张纸,上下看着。 赵瑞刚继续道:“不过,我听猴子说,你在物资局有人脉,你帮我们买一批材料……” “想都别想!” 马松山顿时黑脸。 “坑了我四百块钱还不够,还想让我帮你们搞材料?真当我是傻子了?” 赵瑞刚笑着,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马副站长戾气不要这么重,你应该换个角度想问题,你若能解决原料问题,加工速度自然就快了,马副站长是聪明人,要跟钱过不去?” 马松山沉默了。 听着赵瑞刚不紧不慢的分析,他心里像算盘珠子一样拨得飞快。 两百块钱的预付款收不回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赵瑞刚提出原材料采购的事儿,其中大有门道。 维修站的采购渠道向来油水丰厚。 钢材、焊条的差价,也足够他再捞一笔。 想到这些,马松山贪婪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行是行,不过原材料采购的事儿,可得按我的规矩来。” 然后,便把各项规矩讲述一遍。 听完,赵瑞刚却摇头:“马副站长,如果按你说的规矩,钢材每吨就多了五十块钱,再算上你要的‘管理费’,这成本怕是要翻番。” “那依你意思?” “简单,就按供销社挂牌价走,一分不加。” “痴心妄想!”马松山怒道,“不同意我的规矩,那就免谈,我现在就去公社告揭发你们大队!” “急什么,我有礼物送给你,不想听听?” 马松山暂时按下怒气:“你能有什么礼物?” 第110章 放长线钓大鱼 赵瑞刚笑道:“猴子跟我讲过,你还管着维修站的仓库。库里应该有不少积压的次品?” 马松山冷哼:“六猴子知道的还真多,继续!” 赵瑞刚道:“你们仓库的次品,我们瓦窑大队可以收购,签正式合同,过磅称重,开具收据,全程按正规流程走,保证每笔账都经得起查。” “单价呢,就按以往维修站处理废铁价上浮两成,款项直接给到维修站公账。” 马松山眯起眼睛,思索着。 赵瑞刚接着道:“据我了解,这些次品占着库房指标,每月盘存都是风险,如果能借此机会清理掉,你也算是立了一功。” “我听说明年站长要退居二线了,马副站长不想更进一步?” 马松山的脸色。 从心虚到愤怒,再到缓和。 最后浮现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赵瑞刚问道:“这个礼物,马副站长觉得如何?” 听赵瑞刚说着这些,马松山脑海里浮现出,站里大领导面对那批次品库存愁容满面的样子。 次品库存的产生,说来话长。 简而言之就是大领导的面子工程。 但是,因次品率过高,成了一堆废品。 那些变形的轴杆、裂纹的齿轮、锈迹斑斑的结构件…… 当废铁卖掉固然可行,但大领导迟迟不点头,谁敢卖? 那是废铁吗?那是大领导的脸面啊! 可现在,如果赵瑞刚愿意接手,价格比市面价上浮两成。 这事儿对外就好说也好听了,大领导的面子也算保住了。 “行!就这么定!”马松山猛地拍手。 “我找人疏通关系,争取调配一批材料!” “仓库里的废件,我也会给站长打报告,按照上浮两成价格,公事公办!” “我帮你解决了这些问题,套件的交货期就要提前到十天后!” 说这话时,他死死盯着赵瑞刚的眼睛。 赵瑞刚笑着伸出手:“合作愉快!” 说完,随手掏出一张纸,递给马松山。 马松山接过来,不由得一愣:“连协议都备好了?” 赵瑞刚笑了一下,没过多解释:“我这人办事不喜欢拖泥带水,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马松山却又迟疑了,拿着笔,迟迟不往下落。 自己前一刻还恨不得砸了瓦窑大队车间,怎么现在就要签协议了? 一旁的刘忠民有些烦躁。 “哐当”一声将铁管砸在地上:“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儿!妹夫,跟他废什么话!四百块钱攥咱们手里,他爱签不签!” 赵瑞刚抬手拦住他,转头问向马松山:“马副站长还有什么顾虑?” 马松山吊着眼睛道:“说了半天,你是啥身份?我凭啥信你?” 赵瑞刚笑了笑,一脸真诚道:“我叫赵瑞刚。你可以打听一下,我这人最实诚,对任何人都不会耍心眼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叫赵瑞刚!”马松山道。 京城的赵公子,性格耿直。 当时那场“盗窃文件案”闹得沸沸扬扬。 前段时间自己没少拿这事儿羞辱刘德昌。 想到这里,马松山的三角眼里立马冒出几分警惕。 “不对!” “这里面有问题!” \"你是刘德昌的女婿!刘德昌上个月跟我起冲突,他儿子抢我预付款,现在你又跑过来跟我谈合作?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一家子在算计我?” 赵瑞刚正色道:“预付款的事儿既然已经出了,我觉得聪明人不应该只盯着矛盾,而应该往前看。” “车间缺原材料是事实,瓦窑大队没人敢拿车间的前途开玩笑。” “如果马副站长能抓住这个机会,不仅能为维修站解决一大问题,还能成为我们大队的恩人!” “话,我就说到这儿。该怎么选择,你自己决定。” 成为瓦窑大队恩人这种屁事儿,马松山毫不在乎。 但这里面的巨额利润,令他蠢蠢欲动。 次品走公账,自己落个功劳。 原材料虽说要按供销社挂牌价,但对于他这个身份来说,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依然很大。 自己只要稍微动一下,那油水可不是一星半点。 马松山隐隐有些心动。 但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还是抱着一丝怀疑的态度。 生怕一不留神,掉坑里。 在两世为人的赵瑞刚眼中,马松山这种人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当即,对刘忠民说道: “二哥,为了表达诚意,先把预付款还给马站长!” “什么!”刘忠民一万个不愿意。 “二哥!以大局为重!”赵瑞刚使了个眼色。 “那好吧!” 刘忠民脑子里并不知道赵瑞刚的具体打算,但还是依言掏出两百元。 往桌上一扔:“就两百!爱要不要!” 马松山当即点了点钱,揣进怀里。 他当然要! 这样一来,他也立马下定了决心。 “好,我给你们搞原材料!但原材料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另外,答应我的维修套件,绝也不能少,日期提前到十天后。次品回收价上浮两成。” “没问题!” 赵瑞刚用力握住马松山的手,“若真能解决原料问题,那你就是我们大队的恩人!啥也不说了,事儿上见!” 马松山带着协议离开后,躲在车间外的刘永才急忙走进车间。 见六猴子在墙角憋笑,满脸通红。 刘永才踢了他一脚:“你个猴子,笑啥呢?” 六猴子道:“瑞哥刚才说了句‘事儿上见’,嘿嘿,每次听瑞哥说这话,我就特开心!” 刘永才听不懂六猴子的胡话,也没耐心管,他着急问赵瑞刚接下来的什么打算。 刘忠民也面色悻悻,到手的钱又送出去两百,可让他心疼坏了。 赵瑞刚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悠悠道:“放长线钓大鱼。” 又对刘永才道,“大伯,车间原材料的采购是陈学深负责吧?提醒他抓紧落实。马松山这边的事儿,你从今往后彻底别管了,你牵扯越深,我顾虑越多。” 刘永才点点头。 其实他也不太懂赵瑞刚的意思,总有种有力不从心的感觉,索性也不多问,全权信任赵瑞刚。 赵瑞刚又对六猴子道:“接下来几天,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见到马松山就催他原材料。” 六猴子回答得十分利索,主打一个无脑执行。 最后,赵瑞刚对刘忠民说:“二哥,那两百块钱你也别心疼,马松山现在算了咬了钩,你还担心他不把吃下去的吐出来?另外你和大伯商量下,把民兵队组织起来。马松山的事儿提醒我了,大队里要加强警戒,尤其是车间周边。” 第111章 奖励20个公分 赵瑞刚的一番安排,马松山自然没机会知道。 此刻他正沉浸在美好的愿景中:原材料很赚一笔,维修零部件再赚一笔,仓库次品处理一批。 到时候不仅自己能赚得盆满钵满,还能在大领导面前立上一功。 顺带着还成了瓦窑大队的恩人! 这以后刘永才和刘德昌俩老杀才,见了自己不得毕恭毕敬,低头哈腰啊! 在这种愿景的鼓舞下。 马永才立即回到县里的维修站,十分麻利地给领导打了次品处理的报告。 意料之中。 大领导十分欣慰,对马松山进行了口头褒奖。 并下发了带着公章的正式文件,准许特事特办。 第二天一大早。 马松山便带着一大车的次品零件来到了瓦窑大队车间。 刘永才带着赵瑞刚,六猴子和车间里的众人忙碌了一上午,才算交接搬运完毕。 光是零件的清点分类,刘彩云就带着另外两个工人整整忙碌了一天。 刘守江看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一间库房,疑惑道:“队长,咱们整这么多的次品回来干啥?” 刘永才立马转头看向赵瑞刚:“他的主意。” 赵瑞刚蹲下身,随手捡起一个表面坑洼不平的齿轮,笑道: “你们看这些东西,在旁人眼里,就是次品,甚至废品。但在咱们手里,可是宝贝。” 看着刘忠国和刘守江一脸懵的样子,赵瑞刚接着解释道: “现在原材料实在紧张,就研究所给的配额只够北荒农场的。咱们车间要想发展别的项目,等供销社的配额实在等不起。” “这些次品之所以会成为次品,大部分是因为加工能力不足导致的。但材料可都是优质材料。” “这些零件只要经过简单加工,修复,就有可能派上用场。” “按照优质材料零件计算,咱们只要找到销路,价格就能翻四五倍。” “这不比黑市淘来的那些零件儿强?” 刘永才当即两眼冒光:“发了呀!可是你之前咋就知道他们库里的次品都是好料子?” 赵瑞刚道:“这些都是六猴子提前打探的!” 刘永才左右看了看,一把将躲在人群后面的六猴子拉到跟前。 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赞赏道:“好小子!有出息了!跟着瑞刚真是没少学本事!以后谁再敢说你这猴子光会偷鸡摸狗,我第一个不答应!你为咱大队立了大功,这样,明天我就让记分员给你计二十个工分!” 周围众人也纷纷附和,不断朝着六猴子竖起大拇指。 六猴子听得热血沸腾,嘿嘿笑了几声,回应道:“都是我该做的,该做的……” 眼圈却难以抑制地泛起了红。 想想自己这十几二十年,在瓦窑大队从来都是个边缘人物,几乎没人会想起自己。 何曾像今天这般,被众人捧着,被队长夸着? 还被一次性奖励了二十个工分,这可是大队里的头一份! 看谁以后还敢瞧不起自己! 想到此,六猴子又忍不住把脊背挺了又挺,看向赵瑞刚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 赵瑞刚对六猴子点了点头。 没太在意,信步走到一堆变形的钢板面前看了起来。 刘忠国紧跟过去,拿起一块尺余长的钢板,道:“妹夫,你看这钢板,就是边角扭曲了。咱车间里给它敲打矫正,再切割打磨一下,是不是能做成农具呢!” 赵瑞刚笑道:“可加工利用的东西不少。而且马松山需要的维修套件,大部分都能用这些当半成品。” “恰好维修站急于处理这些次品,咱们低价收购,成本可比直接买原材料低多了。” “现在是困难时期,讲究的就是个‘变废为宝’。咱们多费些功夫,把这些次品好好利用起来。” 就在赵瑞刚他们讨论“变废为宝”时,马松山也没闲着。 他着急发动关系,购买原材料。 根据赵瑞刚提供的材料清单,他主要需购买的是棒料和铸铁锭。 这个年代,这类原料都是计划物资,稀缺得很。 马松山骑着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蓝布包裹的烟酒,在县城和公社之间来回奔波。 他先后造访了县物资局、机械厂等单位。 把珍贵的紧俏物资配给信息摸得透彻。 为了打通关系,他还在招待所摆下宴席。 用白酒与紧缺的肉菜招待各方人士,极尽殷勤。 凭借着多年积攒的人脉与厚脸皮,马松山硬是在计划物资的严格管控下,从不同单位拼凑出了一些材料。 终于在第五天中午,马松山拿到了最后一张批条。 他匆忙垫付出了两千多块钱的材料钱。 看着满满当当的一车原材料,马松山布满血丝的眼里闪着得意的光。 仿佛看到巨额利润在向他招手。 奶奶的,这一车材料不挣他五百块钱,都对不起自己这些天的奔波! 马松山立即联系六猴子。 每次都催促他尽快采购原料的六猴子,见到马松山也是十分殷勤。 一听马松山表示原材料已经集齐,随时可以运送到瓦窑大队车间。 六猴子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表示立即回去报告队长和赵瑞刚,让他们派拖拉机来运材料。 马松山喜滋滋地回去等消息。 没信儿。 两天,还是没信儿。 第三天一大早马松山实在坐不住了,当即跨上二八自行车赶往瓦窑村,打算找人问问情况。 马松山赶到瓦窑村口的岔道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便停下来左右张望了一下。 忽然。 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两个戴着红袖章的民兵,当即就把他给堵住了。 黑黝黝的两把步枪对准了马松山的脑袋:“什么人?干嘛的?” 马松山急忙道:“同志同志!我是县里维修站的副站长,找你们刘永才队长。” 其中一个小民兵道:“副站长?不认识,有介绍信吗?” 马松山一愣:“介绍信?没说过找刘永才还需要介绍信啊!” 另一个大点的民兵道:“现在村里管得严,外来面生的都要有介绍信才行!没有的话,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不然……” 说着就又端起了枪管子。 第112章 满怀愿景的马松山 马松山急得跺脚:“我跟你们大队的赵瑞刚说好了采购原料,你们队里六猴子可以作证!” 小民兵摇摇头:“啥采购原料?没听说过。猴子哥前天就跟着运输队去县里了。” 大民兵冷笑一声,从身上解下麻绳,在掌心利落地绕了个套。 “别跟他废话,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人,先捆了再说!” 两个民兵齐齐上前,一下子就把马松山双手反剪着捆了起来。 马松山勃然大怒,脖颈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小兔崽子敢绑老子!信不信明天就让你们整个瓦窑大队吃不了兜着走!” 大民兵上前就抽了他两巴掌:“叫唤什么?待会儿见了我们民兵排长,看你还能不能蹦跶!” 小民兵麻利地从腰带上抽出一块擦汗的毛巾,团吧团吧塞进马松山的嘴里。 俩人不管他如何挣扎,架着马松山直接扔进了附近的牲口棚里。 马松山被俩人用力一推,重重摔在酸臭的稻草堆上。 后脑勺撞到了木栅栏,顿时眼前金星直冒。 待他缓过神来,才发现这是个牲口棚。 四处弥漫着刺鼻的牛粪味,熏得他直犯恶心。 苍蝇在头顶嗡嗡乱飞,时不时落在他汗湿的脸上。 马松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麻绳捆得死紧,手腕被勒得生疼。 棚外传来民兵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着急喊了两声,却无人理会。 马松山气得浑身发抖,吐掉嘴里的破布,扯着嗓子吼道:“赵瑞刚!刘永才!你们给我滚过来!” 可回应他的,只有隔壁棚里那两头牛哞哞的叫声。 刚被丢进牲口棚时,马松山还在疯狂扭动挣扎,冲着棚外破口大骂。 连麻绳勒出血痕也不管不顾。 但整整一下午过去了,外面连个路人都没有。 马松山的喉咙也因为嘶吼变得沙哑肿胀。 加上半天水米未进,实在没有一丝力气。 只得瘫在稻草队里大口喘气。 当夜幕降临,牲口棚彻底陷入黑暗。 马松山的眼皮像坠了铅块般沉重,浑身的力气也仿佛被抽干。 满心只剩疲惫,心中不断盘算着脱困后如何报复,意识却在困乏中渐渐模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栅栏门外一阵响声。 马松山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举着一盏油灯走了进来。 “马副站长?你咋在这儿?”刘忠民奇怪道。 马松山立即清醒了过来:“刘忠民!你可算来了!” 当即便把来意讲了一遍。 又恨恨道:“你们那俩民兵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捆在这么个鬼地方!” 刘忠民一拍大腿:“哎呀,误会了!我这就去批评两个小鬼!” 马松山道:“我要立即见刘永才!” 刘忠民道:“马副站长你别急,我这就去上报我们队长!” 说完,旋风似的走了。 牲口棚里顿时又是一片漆黑。 马松山差点哭了:你个混账,走之前就不能给我松开绳子? 再不济,留下油灯也行啊! 不知过了多久,棚外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刘永才拿着手电筒,一身酒气撞开栅栏门,舌头打着卷嘟囔些含混不清的话。 醉醺醺的样子,一看就没少喝。 刘永才刚进来,一股子酒气混着牲口棚的恶臭就铺面而来。 “诶,马副站长来啦……来……来喝!” 刘永才手里还举着个空搪瓷缸,缸沿上还沾了点酒渍。 “咱们瓦窑大队……以后……发达……” 他踉跄两步,一下子凑到了马松山的面前。 呼出的酒气直接喷在马松山的脸上。 马松山涨红着脸拼命往后躲,扯着嗓子喊道:“刘队长,清醒点!我把棒料和铸铁锭都搞到了,你赶紧派车去拉!” 刘永才眯着通红的眼睛,突然大笑起来。 “拉!必须拉!咱大队的高粱酒……十里八乡……啧啧……都来拉!” 他一边颠三倒四地说着,一边伸手去够马松山的肩膀。 却被对方一躲,扑了个空。 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稻草堆里。 “你你你……” 马松山急得额头青筋暴起,愤怒又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满嘴胡话的醉汉。 深知跟他是不可能谈正经事儿了。 他当即拼劲力气嘶吼:“叫赵瑞刚来!老子跟赵瑞刚谈!” “谁……谁?你找谁……”刘永才醉眼迷蒙。 马松山有些气急败坏:“赵瑞刚!去叫赵瑞刚!” 这话刘永才倒是听得明白:“哦……知道了……你不跟我……喝……你要跟瑞刚……喝……好好好……” 说着,刘永才一边嘟囔一边晃悠着离开了。 黑暗中。 又陷入死寂。 刘永才只感觉,混着牛粪气味的夜风吹在身上。 格外冷。 当赵瑞刚到来,手电筒的光束照进牲口棚的瞬间。 马松山几乎要滚下泪来。 喉咙里发出压抑已久的怒吼: “赵瑞刚,你他妈的可算来了!” “我费了老鼻子劲儿,把原料都备好了!整整一大车!你赶紧派人去拉呀!” 赵瑞刚上前给他解开麻绳,嘴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就令马松山瞬间崩溃: “瓦窑车间现在不缺原料。” 什么? 不缺原料? 怎么可能不缺原料? 不缺原料,那老子这阵子累死累活的忙碌算啥? 老子被你们的人扔在牲口棚里,受了半天的折磨遭了半天的罪,又算啥? 刘永才快要炸了。 赵瑞刚表现出来的歉意十分诚恳。 “我已经想办法整到了一批材料,短期可以满足生产。所以就不劳烦马副站长再去奔波代买材料了。” 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马松山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语气里夹杂着震惊,愤怒,疑惑和不可思议: “那我手上积压的两千多块钱的原料怎么处理?你不是说事儿上见吗?” 赵瑞刚用手摸了摸下巴:“要不,你折个半价卖给我?我勉为其难地收了。” 马松山勃然大怒,嗓子里发出失控的咆哮:“折价?你想得美!” “老子在物资局陪笑陪了两三天!给人送了两斤腊肉三瓶好酒才搞来这些材料!现在你他妈告诉我想折价买?” “你把老子当猴儿耍呢!” “我不管!当初是你说让我代买原料的!这原料你就得按原价收!否则,哼哼,咱明天就去公社理论理论!” 赵瑞刚不紧不慢地抽回胳膊,似笑非笑道:“去公社理论?你确定?” 第113章 牲口棚里的对话 赵瑞刚幽幽道:“去公社理论?马副站长这话就糊涂了,你有证据吗?有协议吗?” 马松山猛然一惊。 那天他们只签订了次品的收购协议。 关于原材料代买收购这事儿,双方之间并没有签订任何的协议或者字面证据。 这,原本这也是马松山的私心。 想着不落证据,到时候油水能捞得更多一些。 反正是他们车间求着自己张罗材料的。 有料在手,还怕没话语权吗? 当时见赵瑞刚也没提签协议,还以为这个毛头小子疏忽了。 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 此刻突然回过味儿来,他这哪里是疏忽,分明是故意为之。 现在想来,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马松山怒道:“你算计我?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说着,随手摸了根什么棍子,就砸向赵瑞刚。 忽觉眼前黑影一闪。 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就从栅栏门外冲进来。 没等马松山反应过来,膝盖就被一脚踹中—— 力道不大,却精准踹在他虚软的麻筋上。 棍子“啪嗒”一声坠地。 啪叽! 马松山整个人又栽进了散发着酸臭气味的稻草堆里。 干燥的草屑扎进他的鼻孔,他剧烈咳嗽着抬头。 就见刘忠民正站在他和赵瑞刚中间,像个门神一般,抱臂而立。 他想挣扎起身,但整整一下午水米未进,身体早已虚脱。 而且,起身又有什么用? 对面那位猛张飞又不是摆设。 马松山看了看对面二人,又低头看了看凄惨的自己,突然笑出声来。 “我明白了!算你们狠!这一连串手段,我马松山领教了!” 赵瑞刚倒是没带任何讥讽的意思,说道:“马副站长,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我们没有手段,你会对我们手软?只怕单凭原材料定价,就能把我们大队的血吸干吧!” 马松山冷哼一声,并不否认。 赵瑞刚又道:“事到如今,我有一个建议,马副站长要不要听听?” 马松山道:“说!” 赵瑞刚道:“我觉得作为爷们儿,输也要输得有风度。与其抱怨对手,不如反思自己。与其活在过去,不如面向未来。” 马松山疑惑:“所以?” 赵瑞刚笑道:“你手上那批原料,一定压了不少资金,如果没有其他销路,可以考虑卖给我们大队,当然了,价格方面肯定由我们来定。” 马松山问:“定多少?” 赵瑞刚道:“半价。” 马松山笑了。 指着自己的头:“这是脑子,这不是榆木疙瘩!都他妈半价了,还让我面向未来?我呸!” 赵瑞刚微微耸肩:“选项给你了,选不选随你。” 马松山恨恨道:“我选,我就是你孙子!这次是一不小心着了你的道,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说着,就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撞开牲口棚的栅栏门,走了出去。 身后飘来赵瑞刚的声音:“马副站长,如果回心转意了,可以随时联系六猴子。” 夜晚的风吹在马松山汗津津的脸上。 微微有些凉意。 马松山回顾这大半天的经历,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上不去,下不来。 至于赵瑞刚的话,他根本不予考虑。 这年头,金属原材料是硬通货。 手里攥着这些实打实的原料,还怕没有翻盘的机会? 放眼整个鞍阳,又不是只有他们瓦窑大队这一家加工车间。 刘忠民看着颤颤巍巍,渐渐远去的背影。 忍不住啐了一口。 “真他娘的解气!” “这一年,爹和大哥可没少受马松山的气!” “今天看着他吃瘪的样子,我是浑身上下都舒坦!” 躲在不远处的刘永才也走了过来。 此时的他目光清明,哪还有一丝醉意。 刘永才有些担忧地看向赵瑞刚:“瑞刚,你说要半价收购他手里原材料的事儿,是故意气他,还是当真?” 赵瑞刚道:“这就要看他怎么选了。” 抬头看了看低沉的夜色,对两人道:“大伯,二哥,咱们也回吧!” 时间转瞬即逝。 一转眼,两天时间过去了。 马松山这才渐渐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他拖关系走门路,花了高价才弄到手的原材料,此刻却无人问津。 马松山攥着供货单,在几家供销社门口蹲了好几个小时。 来往的采购员瞥一眼材料清单,不是摇头离开,就是低声提醒: “现在上头严查,谁敢碰来历不明的货?” “你这铸铁锭成色是不错,可没公社批条,我要是收了,明天就得挨批斗。” 如今供销社敢接手的原料,要么带着红头文件的批条,要么盖着国营厂的钢印。 像他这种“私人渠道”售卖的货,谁家敢要? 马松山又拖关系联系了几家机械厂的厂长,只要对方接手,他主动降价两成。 对方却依旧摆摆手:“料是好料,但我们根本用不上。” 马松山糊涂了,好料,为啥用不上? 追问之下,才整明白。 原来他手里的棒料和铁锭都是锰钢材质,通用性并不强。 这就像上好的宣纸一样,你若遇到书法家,那能卖个好价。 但若拿到大众市场上销售,估计会没人理睬。 明白这个道理后,马松山欲哭无泪。 当初一门心思捞油水,肯本没在意具体材质! 而且说实话,凭他的水平,就算注意到材质,也不会想这么远。 “难道,真的只能卖给瓦窑大队?” 接二连三碰壁,马松山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那赵瑞刚先哄自己购入稀缺材料,再卡死所有退路,逼着自己回去求他们车间收购。 这! 分明就是一个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大坑啊! 此时的马松山像困兽一般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脑海中不断闪现赵瑞刚的嘴脸。 牲口棚里刺鼻的恶臭仿佛又钻进了鼻腔。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攥紧拳头,恶狠狠地锤在桌子上: “他娘的!敢玩儿我!老子跟你们拼了!” 马松山风风火火地赶到维修站驻点。 眼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儿。 又聚齐那些赌友。 当他义愤填膺地说出报复计划时,整个房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那些平时拍着胸脯保证“两肋插刀”的兄弟们,此刻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马松山急需发泄怒火,拍着桌子叫道:“你们难道忘了,那两百块钱可不全是我的!你们也都有份儿!难道忍得下这口气?我这可不全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是给大家伙儿出气!” 第114章 收获满满 马松山话音刚落,就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小声道:“马哥,要是整别人还好说,可瓦窑大队,有猛张飞啊……” 有人立即附和道:“是啊是啊,你没跟他动过手,我们几个,可是从小被他修理到大。” 又有人道:“我还听说,最近瓦窑大队的民兵队又操练起来了,一天几趟地巡逻,谁敢去他们那儿惹事儿。” “就是就是,谁爱去就去,我反正不敢。” “我也不去,入伙儿的三十块钱我不要了!” “早知道是要挣猛张飞的钱,我才不入伙儿呢。谁不知道他那人下手贼黑!” 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马松山就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蹿上了心头。 他这才明白。 这些所谓的“兄弟”,不过是酒肉牌桌上的逢场做戏。 要说带他们挣钱,个个“马哥长”“马哥短”地凑上奉承。 可一说遇到事儿了,一个个躲得比兔子都快! 马松山盯着七嘴八舌的众人,一脚踹翻了边上的破凳子,震得满桌茶碗叮当作响。 “好,好!好得很!” 他沙哑着声音,犀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低下去的脸。 “今儿的事,老子记一辈子!看以后谁他妈还敢舔着脸找老子帮忙!” 他狠狠啐了口唾沫,摔门而去。 马松山十分不甘心,当即跨上二八自行车往县里赶去。 他还有靠山,还有希望! 只要身为县生产队管理办公室副主任的二姨夫肯出面,整治刘永才还不是手拿把掐! 当他经过层层报告,冲进县委大院里一间毫不起眼的办公室时,周跃先正伏案核对各生产队的工分报表。 不等周跃先开口,马松山就迫不及待地把被赵瑞刚算计自己的经过说了出来。 末了重重一拍桌子:“姨夫,这事儿你可得给我出口气!好好整治整治刘永才和赵瑞刚那俩王八蛋!” 马松山话音未落,周跃先已经上前一步,一把捂住他的嘴巴,警惕地望了望走廊。 “你小子作死啊!” 周跃先压低声音,“前不久县委开内部会,我隐约听领导提过,瓦窑大队车间跟什么研究所达成了合作,好像要给省里什么项目供零件……” 马松山仍然气呼呼道:“那跟我有啥关系!” 周跃先道:“县里领导和省里都惊动了,你还敢去捣乱?” 马松山自然听说过瓦窑大队车间的大事件。 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惊动县领导,更没想到会跟省里扯上关系。 马松山气焰矮了三分,但尤不死心:“我就算暂时不报仇,那我手里的货总得出手啊!姨夫,你可得给我想个辙!” 周跃先不耐烦道:“我有什么辙?这事你第一次问我时我就不赞成,现在上头正在查投机倒把,你还想着出货,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马松山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他这才发现,每条路都被堵得死死的。 自己不得不面对这个几乎走投无路的现实。 “那……那我可咋办?”马松山有些慌了,一把抓住周跃先的胳膊。 “姨夫,你可是我亲姨夫!不能不管我啊!我为了这批材料,家里一个子儿都不剩了!” 周跃先思索片刻,道:“你不妨考虑一下他们的提议。” 马松山脸色难看:“卖给瓦窑大队?那我得赔一半家底儿!” 周跃先道:“这叫断尾求生。损失一半总比没了生路的强。要知道,你手里的材料就是个定时炸弹,一旦有人检举……” 马松山后背顿时一凉。 刚来时候的气焰全然消失了。 周跃先语重心长道:“那叫赵瑞刚的眼光比你看得远,认得清。你受这一遭,不算亏。” 马松山有些不服气:“姨夫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周跃先道:“我只问你,除了这条路,你还有别的选择吗?那赵瑞刚具体怎么谋划的我不清楚,仅凭把你逼得走投无路这一条,人家的水平就比你高,高的不是一星半点!” 马松山顿时蔫了。 想想自家掏空的腰包,再想想停在维修站大院里的一车材料。 内心虽然无比排斥,但不得不重新考虑赵瑞刚的提议。 半价出售,总比血本无归强一点儿。 当晚,马松山就垂头丧气地去黑市联系六猴子,表示同意赵瑞刚的报价。 六猴子嘿嘿笑道:“合同和货款早就准备好了。只要货一送到,我们立马付款!” 马松山冷笑:“果真是早算计好的!” 看着六猴子笑得得意,马松山直恨得牙根直痒,但也别无他法。 第二天上午,一辆拖拉机就突突突地开进了瓦窑大队车间大院。 赵瑞刚十分利落地带着人点货,付款。 表情淡淡,也没有说任何与交易无关的话。 仿佛,这只是普通的一次买卖。 但这种表情,马松山看在眼里,却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他解读为,那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可恶至极! 收了钱,夹了皮包,马松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忠国并不清楚发生过什么,对马松山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手里有些权利,但很难相处的副站长上。 他嘀咕道:“马站长咋这么着急呢?好歹这么大买卖,留下来吃顿饭也好啊。” 刘守才忍不住啧啧道:“老大呀,你干活儿都干傻了。他都恨不得再不见咱们大队的人,咋可能会留下来吃饭。” 车间临时开辟出来的小办公室里,赵瑞刚正带着刘守江,刘忠民等人盘账。 前几天,陈学深派车送来了一小批锰钢材料,供北荒农场项目专用。 还预支付了三千元的项目资金,供瓦窑车间以后购买棒材和铸铁锭。 坑马松山的两百块钱,除了给六猴子二十元作为补偿外,剩余的一百八十元都入了车间的公账。 原本刘永才做主,打算把这一百八十块钱补偿给刘德昌。 但经过赵瑞刚和大哥刘忠国,二哥刘忠民的一番讨论,几人一致同意放弃补偿。 毕竟车间目前处在关键时期,急需用钱。 而刘家现在已经度过了最紧张的时期,暂时不需要这么多钱。 刘永才忍不住赞叹刘德昌教子有方,两个儿子都踏实肯干,一心为公。 他也保证,在刘家的工分上绝不会吝啬。 昨天对接了维修站的公账,付了当时次品收购的货款,共计六百七十二元三角二分。 今天低价收购了马松山的原料,又支出一千一百五十八元五角八分。 当初赵瑞刚给马松山的材料清单,就是按北荒农场项目,照方抓药。 如今,这批材料兜兜转转,尽数落在瓦窑工厂仓库。 如此一番盘点,车间公账金额高达一千三百四十余元。 仓库里堆满了原料,至少足够车间接下来半年的用量。 第115章 赵瑞刚搞独裁? 看着仓库里的原材料,刘忠民开心地咧开大嘴。 几天前他还因为退回去的两百块钱心疼。 而现在,转眼就为车间省了一千多块钱的材料费。 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妹夫,这帐算下来,翻了五倍啊!” 六猴子也踮着脚凑在桌边看账本,忍不住笑得龇牙咧嘴。 “瑞哥,你真是神了!这么一倒腾,看那马松山还敢不敢蹦跶!” 刘守江等人也都瞪大了眼。 他们何曾见过账面上有过这么多钱? 一个个七嘴八舌地夸赞起赵瑞刚来。 刘永才端着旱烟锅子,嘴角微微翘起,神色还算平静。 看着眼前这个拨弄算盘的年轻人,心中却波澜起伏。 他可是亲眼看到了赵瑞刚运筹帷幄的全过程。 如何抛出诱饵,如何引得马松山上钩,如何弥补几方短板,又如何逼得马松山割肉保命。 环环相扣的布局,竟比桌上这拨了半辈子的算盘珠子还要精准。 “真噶咕!” 刘永才吐出个烟圈,心里默默叹道。 那些在旁人看来偶然的“巧合”,实则是赵瑞刚将人性的贪婪、政策的导向和行业的规则揉碎重组的产物。 当马松山为即将到手的油水沾沾自喜时,赵瑞刚早已算准了他接下来的困局。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样缜密的算计,在赵瑞刚那里不过是随手为之。 他的绝大部分精力,始终压在北荒农场那个亟待解决的项目上。 这一点,通过老大刘忠国和刘守江两人的状态即可观知。 这几天老大刘忠国嘴角起了一连串的水泡。 刘守江眼下也是一大片的乌青。 俩个人,正在经历着赵瑞刚“惨无人道”的折磨。 上午,赵瑞刚在临时办公室里给他们讲课,内容便是讲解整套图纸。 中午几乎就是在车间凑合吃两口饭,然后继续琢磨图纸。 下午就在机床旁实操。 赵瑞刚的目光盯得死死的,哪怕是拧螺丝的角度偏了一点,他都会立即指出。 起初,两人干劲十足,被指出错误也欣然接受。 但慢慢的,就不对劲了。 赵瑞刚对待问题的态度,那真是一丝不苟,甚至可以说是不近人情。 任何问题都绝不含糊。 一遍不行,就两遍。 两遍不行,做三遍。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差不多就这样”的想法。 赵瑞刚也不会因为两个人做错而发火。 刘忠国一而再再而三地夹持棒料出错时,赵瑞刚也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最多说上一句“别心急,再来”。 刘守江将轴套内径车偏一道痕时,赵瑞刚也只是蹲下来,用卡尺量了量偏差值,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向下的箭头: “大江叔,这个角度要顺着齿轮咬合的惯性走。” 声音平和,几乎没有波澜。 类似的场景,不断在工厂的操作间里上演。 每每遇到此类场景,刘忠国和刘守江两人都深觉过意不去。 人家赵瑞刚又是讲课,又是现场指导,自己还一错再错,脸往哪儿放?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两人喘不过气来。 每当出错时,身后传来一句淡淡的“错了,重做”。 那种感觉,别提多崩溃了。 刘忠国和刘守江心里没少嘀咕,还不如像以前刘德昌教他们时,挨一顿臭骂来得痛快。 刘永才不懂加工技术,但看着老大刘忠国和刘守江时常羞愧憋闷的样子,总暗想赵瑞刚的做法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以前加工零件他又不是没见过,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这天下午,刘永才抽时间跑来车间旁观,又发现了更为吃惊的一幕。 新调试好的车床嗡嗡嗡地启动了。 刘守江把工件卡在三爪卡盘上,刚要板动手柄。 赵瑞刚突然制止他:“别急,先把主轴转速提升到六百转。” 这话把刘守江和刘忠国都惊了一跳。 以往车削铸铁件,刘德昌总说“慢工出细活”。 也是为了安全着想,转速从不敢超过两百转。 赵瑞刚看出了他俩的犹豫,斩钉截铁道:“按我说的做就行。” 刘守江依言调整了车床速度,嗡嗡嗡的声音更响了。 赵瑞刚又对他们说道:“转速上去后,切屑会像刨花一样均匀卷起来。要是断成碎渣,就得调进给量。” 刘守江和刘忠国的脸上,明显带有疑虑。 在赵瑞刚不容置疑的指令下,他们也只好点头。 刘永才旁观了一阵,纵然他再不懂加工,也能看出车床转速成倍的提高。 趁着他们休息的间隙,忙扯着刘忠国刘守江问了几句。 可这两个闷葫芦只表示是听赵瑞刚的安排,其他啥内容也说不出来。 想去问问赵瑞刚吧,但看他忙得团团转,又怕耽误他时间。 刘永才一拍大腿,干脆去找老伙计刘德昌聊一聊。 刘德昌在车间摸爬滚打大半辈子,总能看出个门道来。 听后,刘德昌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你是说,赵瑞刚在车间搞独裁?” 刘永才道:“反正旁人插不上话,守江和你家老大被用得都快虚脱了,我倒不是说瑞刚的不是,就是心里不踏实,想跟你一起唠唠。” 刘德昌板起脸。 老大和刘守江的水平,他还是知道的。 能把这俩人用成这样,他有点想象不到。 他当即就想去车间亲眼看看。 刘永才一把摁住他:“你还是别去了!” 刘德昌火爆脾气立马上来了:“让我拿主意,又不让我去看?” 刘永才笑道:“谁让你拿主意了!我只是有些问题想不通,让你帮忙参谋参谋!” 刘德昌瞪圆了眼:“那我去看看能咋的!” 刘永才顿了一下,摆摆手:“背后唠唠就行了,你真过去了,万一瞎指挥,不是给瑞刚添乱嘛。” 刘德昌抄起拐杖就往刘永才方向杵:“我添乱?当年车间里哪台机床不是我亲手调试的?” 刘永才这才发觉自己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侧身躲着杵来的拐杖,赔笑道:“德昌兄弟,设备还是那些设备。可瑞刚教的方法看起来和你们当年完全不一样。” 他话音未落,刘德昌就已经怒道:“放屁!难不成铁疙瘩在他手里还能变出花儿来?” 第116章 土皇帝遇到独裁者 刘永才点头道:“还真能变出花儿来。今儿我就见他调快了车床转速,现在加工速度可比你那会儿快多了。” 刘德昌一惊,拐杖重重杵在地上:“胡闹!转速是能随便调的?那车床和车刀能经得住?” 刘永才道:“我看着倒是没啥问题,加工起来又快又好。” 刘德昌气道:“你一个外行懂个屁!我怕瑞刚一个毛小子,贪进度,瞎调车床。原来的转速可是我多年经验,一分一毫都不能动!” 刘永才突然有些后悔来找刘德昌了。 他并不怀疑赵瑞刚的能力,只是为了心安,来问问刘德昌这个老把式。 可他却忘了,刘德昌以前可是车间的土皇帝。 现在这土皇帝遇到了独裁者,一时间竟然有些难解了。 忙笑着打哈哈道:“你呀你,从小就掐尖要强,怎么到老了还这样?就容不得别人超过你?罢了罢了,我不跟你唠了!” 说完就一溜烟地走了。 刘德昌用一条腿蹦着追出堂屋的门,喊:“我看不懂?我添乱?我管了半辈子车间不比你懂?你跑什么跑!等老大回来,我非要问个清楚!” 王秀娥从别屋出来,忙跑过去搀扶住他。 埋怨道:“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暴脾气!” 刘德昌甩了甩胳膊:“用你扶?我一条腿也比别人两条腿利索!” 王秀娥也不惯着他,当即松开手。 刘德昌猛地一个趔趄,骂道:“还真松手啊!一个个的,要造反啊!” 恰巧刘彩云挎着个篮子,带着小铃铛进了院门。 小铃铛十分机灵,哒哒哒小跑上去扶着刘德昌往屋里走。 边走边像个小大人一般念叨着:“姥爷你的腿还没好哦,不能老走动哦。” 刘德昌顿时被哄得喜笑颜开:“还是我们铃铛乖!” 刘彩云问老娘:“又怎么了?老远就听到爹的声音。” 王秀娥瞥了刘德昌背影一眼:“你爹就那样,别管他!” 又对着刘彩云问道:“咋这时候过来?吃过饭没?” 刘彩云把篮子的大碗端出来,顿时肉香四溢。 她道:“昨天瑞刚买了些野猪肉,炖了一锅,给你们送些来。” 王秀娥往外推:“你们留着自己吃吧!老宅这边啥也不缺。” 刘彩云道:“娘!我们特意多做的。爹腿伤恢复要营养。我给你放橱柜吧,还温着,晚上直接吃。” 王秀娥拗不过女儿,只得道:“那我给你找几个鸡蛋带回去!” 刘彩云忙拉住她:“娘,你就别过意不去了!我又不是外人!再说,以前你也一直在接济我们!” 这时,刘德昌在里屋喊:“彩云,来,问你一个事儿!” 刘彩云掀门帘走进去:“爹,啥事儿?” 刘德昌靠在炕头上,问道:“你最近也在车间上工,知不知道瑞刚带着他们在做什么?” 刘彩云摇摇头:“很忙,但忙什么我也看不懂。” 刘德昌又问道:“车间里没遇到什么难事儿吧?你爹我虽然腿坏了,但一肚子的经验可都是宝贝!你回去告诉瑞刚,有不懂的来问他老丈人,或者赶明儿我直接去车间看看,把他们不懂的问题,集中解决,可别趁我不在瞎鼓捣车床……” 正说着,突然瞥到一旁的王秀娥翻白眼,忍不住急道:“诶老婆子,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王秀娥没好气道:“我眼神儿怎么了?刘永才为啥跑了你心里没数?腿伤了就老老实实在家养伤!瞎折腾什么!” 刘德昌一拳砸在炕沿上:“我这咋叫瞎折腾呢?车间那么大一摊子,没我定调子怎么成? 王秀娥道:“你在医院住那么久,车间调子也没见乱!” 刘德昌气得脸黑:“娘们唧唧,别的能耐没有,就会怼人肺管子!” 刘彩云急忙两边劝和:“娘,你别这么说爹。爹,放心,我回去就跟瑞刚说。” 晚饭后,小铃铛跑到院子里玩儿秋千。 刘彩云在堂屋刷碗收拾桌子。 赵瑞刚交代过今天回家会晚一些,刘彩云便留了一些饭菜扣在大锅里。 等他晚上回来就可以直接吃了。 正收拾间,就听院子里一个陌生的声音:“小娃娃,你家大人呢?” 小铃铛笑嘻嘻地说着:“我妈妈在屋里呢!爸爸还没回来。” 刘彩云知道是家里来人了,忙擦净了手出来。 就见一个穿着蓝布工装的陌生女人正蹲着给小铃铛递大白兔奶糖。 小铃铛嘴巴里塞着一块儿,两个小手里各握着一块儿。 滴溜溜的小眼睛还在贪婪地看着女人掌心剩下的两块。 刘彩云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并没有对这人的印象,问道:“你是?” 女人转过脸来看向刘彩云,眼中迸出一丝惊艳:“弟妹吧?赵瑞刚好福气啊,竟然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刘彩云对着女人端详了片刻。 这才发现这女人鼻梁和额头上都有些擦伤,还在轻微地渗着血。 再看她说话时习惯性地挺直脊背,刘彩云心下明了:“你是胡秋菊胡干事吧?” 胡秋菊站起身来,爽朗一笑:“看来赵瑞刚跟你提起过我,那再好不过了。他在家吗?我有事儿找他。” 刘彩云忍不住想起之前赵瑞刚给自己描述胡秋菊时候的话—— “那人就是女人身裹金刚胆,男人婆版花和尚。” 刘彩云忙摇头,把脑海里“男人婆”三个字甩出去。 笑着道:“瑞刚还没回来,胡干事屋里等一会儿吧。” 胡秋菊也不客气,抬脚就往屋里走:“直接叫我秋菊姐就行!” 她大大咧咧地在炕边坐下,顺手抓起刘彩云正在修补的千层底布鞋。 “呦,弟妹,瞧你这针脚密的,赶明儿教教我?我那鞋帮子总开线!” 刘彩云脑子里竟然闪过一副张飞捏绣花针的图画。 急忙又甩了甩头挥散画面,把倒满水的搪瓷缸放在胡秋菊手边。 其实胡秋菊长得并不难看,五官舒朗,带着几分英气。 但说话的语气和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总让人无端联想到张飞或者鲁智深一类人来。 第117章 蹭饭 为了避免自己再胡乱想象,刘彩云忙笑着闲聊起来。 “那我就喊秋菊姐了。我叫刘彩云……” 正说着,一歪头就见铃铛也跟着进来,偎在胡秋菊腿边,也不说话。 甚少见铃铛这般依赖陌生人,刘彩云有些纳闷:“铃铛,你怎么了?” 小铃铛没回答刘彩云的话。 小手端起搪瓷缸子,费力地举到胡秋菊面前:“姨姨,喝水!” 这下,刘彩云更纳闷了。 胡秋菊接过搪瓷缸喝了一口,恍然大悟。 顿时哈哈笑道:“哎呦,怪我怪我,我给忘了!” 说着赶紧张开大手,露出两颗大白兔来。 在铃铛面前晃了晃,便插进她衫子的小口袋里。 小铃铛立即眉开眼笑。 小嘴儿一咧,白色的糖汁儿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刘彩云顿时哭笑不得:“这孩子……” 胡秋菊却十分喜爱小铃铛,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小机灵鬼儿!” 院里传来开门的声响,刘彩云知道是赵瑞刚回来了。 赵瑞刚快步往里走,还没进屋就喊道:“媳妇儿,饿死我了,有饭没?” 刘彩云还没来得及出声,赵瑞刚就掀帘子进来了。 一看室内,愣了一下。 当即笑道:“半个多月没见胡干事来取翻译稿,还以为你不要了呢。” 胡秋菊指了指自己鼻梁:“没看到我脸上的伤?最近被一件事儿缠住了,一时间脱不开。这不,今晚终于有时间了。” 赵瑞刚心中一笑,这人,每次见她都添点新彩。 趁着俩人说话的间隙,刘彩云忙在炕上支好了小炕桌。 把大锅里温热的饭端了上来。 赵瑞刚洗净了手,刚坐在小桌旁,就见胡秋菊直勾勾地盯着饭桌。 “要不,秋菊姐也吃点儿?”刘彩云也注意到,又拿了双筷子来。 胡秋菊连忙摆手推辞:“不了不了,我不饿……” 话音未落,她肚子里就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小铃铛一边吃着奶糖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姨姨饿了,饿了要吃饭饭!” 胡秋菊脸上难掩尴尬:“晚上没来得及吃饭就跑过来了。本来没觉得饿,结果一看你家这饭,肚子就咕噜了……” 刘彩云笑着强拉她坐到炕桌旁,又把筷子塞进她手里:“吃吧吃吧,不用客气的。” 这个年代,在别人家吃饭是大忌,甚至踩着饭点儿去别人家串门,都是不礼貌的。 但胡秋菊也不是扭捏之人,在刘彩云和赵瑞刚的一再邀请下,也便坐了下来。 赵瑞刚笑道:“事儿不小啊,又是受伤,又是顾不到吃饭的。” 胡秋菊狼吞虎咽地吃着炖肉,嘴里还解释着:“我追到几个接触过钨钢模具的人,跟他们打了一架。” 赵瑞刚立即竖起耳朵:“有线索了?” 胡秋菊摇摇头:“没,线索断了。那几个鳖孙就是过了下手。” 说着,抬眼不满地看了下赵瑞刚,“你这儿就一点儿线索没有?” 赵瑞刚摇摇头,夹了一筷子炖白菜塞进嘴里。 胡秋菊有些气馁,但也只叹了一声气,就又对着那碗炖野猪肉下手了。 饭毕,胡秋菊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对着刘彩云竖起了大拇指:“弟妹,你家这饭真是太好吃了。我都十多天没这么好好吃一顿了。” 刘彩云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做饭好吃,兴头一上来,乐呵呵道:“那秋菊姐你有空就来,我还做给你吃!” 不等胡秋菊答话,旁边的小铃铛就急急喊:“不要!” 几人看过去,铃铛已经撅起小嘴巴。 胡秋菊忍不住逗她:“你这小鬼头,刚为了讨糖吃还讨好姨姨。现在姨姨一说来你家吃饭,你就不乐意了?” 小铃铛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要妈妈做,要爸爸做,爸爸做饭饭好吃!” 几人明白过来,顿时哄笑一团。 刘彩云收拾着炕桌,赵瑞刚则把胡秋菊引到西屋。 西屋的图纸和零件都已经搬到车间,屋子里空了很多。 赵瑞刚把这儿当作在家的办公室,晚上翻译稿件就在这屋。 他从大桌上翻出完工的稿子递给胡秋菊。 胡秋菊只看了下,便依着赵瑞刚的数字给结完账。 见胡秋菊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赵瑞刚问道:“还有事儿?” 胡秋菊板着脸坐在桌旁:“大晚上来找你,你以为只为了拿稿子?我还有别的重要的事儿!” 赵瑞刚与她面对面坐下,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胡秋菊立马摆出审问的架势:“我知道你们和三零八所合作的事儿了。你可是拿了我们所聘书的人,却反过来跟陈学深那厮打得火热,这不太合适吧?” 一听是因为这事儿。 赵瑞刚直接道:“翻译聘书又不是卖身契,我和陈学深在别的方面合作,也无可厚非吧?” 胡秋菊摆摆手:“道理层面没毛病,但道义层面差点意思。” 赵瑞刚笑了:“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胡秋菊愤愤道:“就是兴师问罪!” 赵瑞刚双手一摊:“那我就有点冤了。产研合作是三零八研究所和瓦窑大队车间之间的事儿。我既不是队长,也不是车间主任,这事儿和我关系不大。” 胡秋菊立即狡黠一笑:“和你关系不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要是我也找你解决北荒农机的事儿,你没理由拒绝吧?” 赵瑞刚一愣:“原来在这等我呢!” 随后笑道:“那说说你的想法吧。” 胡秋菊思索片刻,问:“我听说,你们跟三零八所合作,产和研全由你们负责?” 赵瑞刚点点头:“秋菊姐真是耳目灵通,这种合作细节你都知道。” 胡秋菊毫不脸红:“我在三零八所有线人,这也不算秘密。竞争这么多年,我不信三零八在我们所没有插眼线!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想,凭你们瓦窑大队车间,生产能力够吗?” 赵瑞刚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反问道:“那秋菊姐的看法是?” 胡秋菊道:“我猜你们肯定不够!北荒农机数量庞大,对维修配件的需求量又多,时间又紧。别说单你们瓦窑大队了,就算拉上县里农机厂,产能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到这里,胡秋菊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这样,我们所不就有机会了?” 第118章 大局观 赵瑞刚忍不住在心中暗赞。 大局观方面,胡秋菊显然是强于陈学深的。 陈学深最近隔三差五往瓦窑车间跑,只关注到了技术层面,却从没想过产能问题。 胡秋菊一直在观察赵瑞刚的表情。 见他没有否定自己的想法,便笑道:“看来我说的没错。既然这样,产能方面你得优先跟我们所合作!” 赵瑞刚点点头:“可以先说说你的思路。” 胡秋菊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我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现在确是一种向领导汇报工作的感觉!我的思路很简单,我们所下面有几家加工厂,也有产研合作的车间,这些工厂都可以用来帮你解决产能问题。” 赵瑞刚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桌上扣了扣,道:“思路是对的,但我有几个要求。” 胡秋菊笑了,大手一拍:“肯提要求,说明这事儿有谱,快说!” 赵瑞刚正色道:“就两点。第一,所有车间的生产工艺,都必须与瓦窑大队车间保持高度一致。第二,所有车间生产的产品,都只能挂瓦窑大队车间的铭牌。” 胡秋菊原本以为赵瑞刚会提各个车间分利的事儿,都做好了一口答应的准备。 大不了给他们瓦窑大队车间多分些。 原本自己也是从人家饭碗里夺食,只要有就好,不嫌少。 但听完赵瑞刚这两条要求,胡秋菊却怔住了。 要想生产工艺保持高度一致,就需要瓦窑大队车间统领全局。 闹不好,这就是一言堂。 合格与否,全靠瓦窑大队一家说了算。 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去了。 再者。 所有产品只挂瓦窑大队车间的名牌。 那在外人看来,解决北荒农场问题这么大的功劳,岂不都成他们瓦窑大队车间一家的了? 胡秋菊大脑快速思考了一阵,也没什么头绪,不由叹道: “你这两点提的,一条比一条刁钻!” 赵瑞刚道:“没事。你还有时间,考虑清楚再来找我。” 胡秋菊立即又问:“如果我答复你之前,陈学深也找你谈这事儿怎么办?” 赵瑞刚直言:“条件一样。” 胡秋菊顿时瞪眼:“不行!先提出来的人是我,他和我条件一样怎么能行!” 赵瑞刚笑道:“我得给你们提供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胡秋菊一拍桌子:“你这家伙,想坐山观虎斗呀!也好,反正跟他陈学深竞争,姐姐我就没输过!等我三天,三天之内我定给你准确答复!” 其实赵瑞刚十分欣赏胡秋菊的性格。 此人目标性强,说话办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是个办实事儿的人。 但胡秋菊的领导和同事们,就未必这么想了。 这不。 晚上一离开赵瑞刚家,胡秋菊就马不停蹄地杀到自家领导李振华家。 李振华四十多岁的年纪,目前是四零二机械研究所的代所长。 将近子时的月光斜斜切进家属楼的玻璃窗里。 胡秋菊哐哐砸着窗户,手电筒的光束透过窗子朝里晃着。 “老李,老李!别装死,快醒醒!” 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后,门被打开。 李振华裹着件外套,边打哈欠边摸索烟盒:“胡秋菊同志,现在是休息时间……” 胡秋菊的帆布包“啪”地甩在八仙桌上。 震得搪瓷缸里的隔夜茶叶跳起老高。 “休息?三零八所都找到解决北荒农场的方案了,你还睡得着?” 胡秋菊扯过条板凳跨坐上去。 一口气儿把三零八所和瓦窑大队车间合作的事儿,目前车间产能不足的事儿,自己找赵瑞刚寻求合作的事儿,以及赵瑞刚提出的条件,统统说了一遍。 李振华听胡秋菊说完,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年轻人就是有想法。这事儿你拿主意就行,不用问我。” 胡秋菊登时暴怒:“怎么叫我拿主意就行?这事儿干系重大!到底你是所长还是我是所长?” 看着胡秋菊攥起的拳头。 李振华十分相信她有挥拳在自己脸上的胆量。 不由侧身微微躲了躲,皱眉道:“姑奶奶,你还知道我是所长啊?谁家干事大半夜地把所长从被窝里揪出来?” 胡秋菊咣当一声坐回到板凳上:“我着急啊,我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振华鼻哼一声:“你要不是因为心急,当年能从所长职位一撸到底?” 胡秋菊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当年“色诱”大毛专家的事儿。 不由老脸一红:“行了行了,以前的事儿不要再提,说现在的事儿。瓦窑大队车间的事儿,你到底怎么看?” 李振华端坐好,正色道:“我觉得你有点轻视你说的这个赵瑞刚了。” 胡秋菊立即追问:“怎么说?” 李振华道:“这个赵瑞刚我不熟悉。可我熟悉余大嘴。他余大嘴能同意和瓦窑大队车间产研合作,生产交给还算正常,研发竟然也全由瓦窑大队负责,你觉得这事儿合理吗?” 胡秋菊一经提醒,立即反应过来:“对呀,余大嘴这样做确实有点反常。” 李振华接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产研合作模式,绝不是掌控欲极强的余大嘴的主意,而是迫于某种压力,不得不接受的妥协方案。” 胡秋菊凑近了几分:“你是想说,有可能是赵瑞刚逼他妥协的?” 李振华郑重地点了点头。 胡秋菊顿时陷入深思。 根据自己最初掌握的信息,一开始是赵瑞刚带着瓦窑大队车间制作的套件与北荒项目完全吻合。 余大嘴研究所里仿制了一批,却没有通过试验。 这才和瓦窑大队车间开始了产研合作。 可到后来自己深入调查,才发现,产研全有瓦窑大队车间负责是赵瑞刚提出来的。 而一向苛刻的余大嘴竟然同意了。 这样看来,分明是瓦窑大队车间掌握了这一项技术。 或者再具体一点,技术就握在赵瑞刚手里。 自己研究所和余大嘴的研究所折腾了多半年都没突破的技术难题,竟然就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攻克了。 而这个年轻人,还在俄语翻译,车间生产上都有不小的能耐。 看来这赵瑞刚绝不像自己看到的那般简单! “现在你明白你面对的是什么人了吧。” 第119章 有坑? 李振华的一问,让胡秋菊陷入深思。 “这样的赵瑞刚,提的要求,不假思索就同意,绝非明智之举啊。” 胡秋菊点头:“你说得对!那就仔细想想,这里面还有没有什么坑!” 李振华道:“光想没用的,最好再见他一面,当面聊透。” 胡秋菊深觉有理:“那你快穿好衣服,现在就跟我去找他!” 李振华当即瞪眼:“不用睡觉吗?” 胡秋菊怒了:“你属猪吗?这么大事儿,你还有心思睡觉?!” 李振华颇感无奈:“就算我不睡,人赵瑞刚也不睡吗?” 胡秋菊被噎得一怔,旋即道:“那明早六点,准时出发。” 李振华顿时哭丧着脸道:“我这傀儡政权不好当呀!回头我给局里打报告,还是调你回来当所长吧!” 胡秋菊却乐了:“别,我就喜欢当干事。办事儿不用畏首畏尾,捅了娄子还有人顶包,多好!” 李振华无语:“你开心了,别人受不了呀!” 清晨,东方刚透出鱼腹白,赵瑞刚就披着褂子出门。 六十年代的瓦窑大队,吃水全靠村头的四口老井。 最西边这口离他家最近。 井口半米高的青石台被磨得发亮,特意建这么高,就是为了防止孩子落井。 石台上架着轱辘,轱辘木轴早被井水浸得发黑。 木轴上盘着井绳,转动时“吱呀”声儿能传半条街。 早上,家家户户都会到井边打水。 赵瑞刚为了避免与人拥挤,通常会起早一些。 他将水桶挂在井绳上,放绳时仔细听着辘轳转速。 在水桶刚沾水面时,手腕一抖。 因着惯性,桶底擦着水面就横了过来,“哗”的一声,兜满一桶水。 这可是个技巧活儿,赵瑞刚原本也不会。 头次打水时,水桶“扑通”一声就沉了底。 急得他趴在井沿捞了半小时,最后还是找大江婶儿借了钩子才捞上来。 后来特意找大江叔偷师,慢慢摸索出了一些经验。 当橘红色的阳光照到井台时,赵瑞刚已经打满三桶水。 他仰起脖子灌了口井水,凉意裹着一股微甜直沁肺腑。 这水可比后世的自来水金贵多了——这时代不用担心有水污染。 通常一桶水,就足够赵瑞刚家早饭和洗漱使用。 但今天要浇菜园子,需要多打几桶,把水缸装满。 打完第四桶时,赵瑞刚身上沁出薄汗,被清晨的微风一吹,甚是舒爽! 缕缕炊烟从村里的烟囱里冒出,青色薄雾弥漫在树梢,打水的社员渐渐多了起来。 人们或单手拎桶,或挑着扁担,见面就互相打着招呼,说笑几句。 现在赵瑞刚在大队的声望甚高。 年纪大的喊他彩云女婿,或者瑞刚,年纪小的喊他瑞哥或者刚哥。 至于以前带着调侃意味的“赵公子”,早已没人再喊。 “爸爸!” 挑着最后一担水回家时,小铃铛正在大门口奶呼呼地喊他吃饭。 小铃铛睡眼惺忪,无精打采,头发乱糟糟像个鸡窝。 一看就是被刘彩云强行开机的。 赵瑞刚去打水时,刘彩云自然也早早起身。 烧水淘米,用搪瓷盆装满温水伺候小铃铛洗脸,又往鸡窝里撒了把碎玉米。 待赵瑞刚把水都倒进大缸里,熬得烂糊的小米粥和白水煮鸡蛋已经端上了桌。 赵瑞刚剥开鸡蛋,指尖一压,蛋白就裂成两半。 他往蛋黄上倒了一点点酱油。 然后整个儿塞进嘴里,咸香混着蛋香瞬间充满整个口腔。 见赵瑞刚这样吃鸡蛋,小铃铛也有样学样,腮帮子鼓得像个小仓鼠。 “慢点儿,当心噎着。” 赵瑞刚笑着,用手指擦掉她嘴边流出来的酱油汁。 一家人正在其乐融融地吃饭,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赵瑞刚出来一看。 见刘忠民背着一把老步枪,身后还带着胡秋菊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自己门口。 这段时间瓦窑大队民兵扩建,巡逻加强。 刘忠民每天早上都会背着步枪亲自巡视一圈。 今天一大早就看到两个外人进村,立即上前准备盘问。 结果认出女人正是胡秋菊。 这个头一次见面就揍了他一顿的女人,刘忠民当然有印象。 但身后的男人却十分陌生。 得知他们要找赵瑞刚,刘忠民不甚放心,就一同过来了。 胡秋菊的到来,赵瑞刚并不意外。 他的目光直接越过胡秋菊,看向后面那个陌生男人。 胡秋菊伸手往身旁一揽,嗓门洪亮:“这是我们四0二所的李所长,振华同志!” 赵瑞刚笑着拱了拱手,引众人往院里来。 海棠树下有之前摆放好的木凳。 刘彩云一见有客,知道他们要谈正事儿,便倒了几搪瓷缸子水出来,随后带着铃铛在屋里忙自己的。 几人落座后,刘忠民抱着胳膊背着枪,大刺啦啦地站在一旁。 胡秋菊眉毛一挑:“傻大个儿,你这是防贼呢?我们是研究所的,又不是坏人!” 刘忠民梗着脖子不搭腔,冲赵瑞刚一个劲儿挤眼睛,眉毛都皱成了麻花。 他哪能不着急? 赵瑞刚家里还有很多零件和图纸,是刘永才再三强调的重点防范区域,是外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的禁区。 可惜这老兄使眼色的功夫堪比筛糠。 胡秋菊一眼就瞧出猫腻,伸手戳着他胳膊肘骂道:“有你这当人面使眼色的吗?有话就明说,别跟个皮影戏似的乱晃悠!” 赵瑞刚轻咳两声打圆场:“二哥,你去忙吧,这儿有我呢。” 刘忠民磨磨蹭蹭挪了两步,又回头瞪了眼胡秋菊。 直到看见赵瑞刚冲他微微摇头,才扛着枪嘟囔着出门了。 见傻大个儿离开,胡秋菊才道明来意:“我们是来问你昨天那事儿的。” 赵瑞刚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胡秋菊道:“你昨晚提的两条,工艺按照瓦窑车间执行,还要挂瓦窑车间铭牌,究竟什么意思?” 赵瑞刚道:“都是大白话,不难理解吧。” 胡秋菊直接道:“我是怕你的话里面有坑。” 赵瑞刚险些被刚喝进去的水呛到:“直接问我这个当事人有没有坑,秋菊姐,你够直爽的!” 第120章 粗壮的橄榄枝 李振华所长开口道:“那我换个说法,我们主要想把事情聊透。瑞刚同志,你要求其他工厂车间按照你们的工艺执行,这在我看来并不合理。工厂很多,设备很多,工人更多,怎么可能全都按照你们瓦窑车间的方法执行呢?” 赵瑞刚道:“李所长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你们还没有理解工艺的本质。” 李振华所长反问:“那你说说,什么是工艺的本质?” 赵瑞刚直言道:“工艺的本质是方法,是对设备、原料和操作工人的有机结合。” 听罢,李振华所长和胡秋菊两人面面相觑。 显然一时间并没有理解赵瑞刚话里的意思。 赵瑞刚却并未作进一步解释。 因为工艺的概念,这个年代在行业内,本就是模糊领域。 想通过几句话阐述明白,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关乎理念。 与眼前两人的理解力无关。 赵瑞刚想了想,又道:“这事儿不易解释,但请放心,只要你们听我安排,那实现起来并不难。” 胡秋菊问:“那你打算怎么安排?” 赵瑞刚道:“我之前能把进口图纸翻译成中文,如今就能把瓦窑车间的操作办法写成教科书。” “我会制定一整套体系文件,把每个步骤该怎么做,都写清楚明白。” “不过有个条件——想学可以,得让工人亲自来车间蹲点,别派些拿钢笔的秀才来记流水账。” 李振华所长面露难色:“那这样一来,其他工厂车间岂不是都要受你们瓦窑车间的管理?” 胡秋菊也附和道:“赵瑞刚,你野心不小!你这分明是给自己封了一个土皇帝当啊!” 赵瑞刚笑道:“我的条件和方法就摆在这儿,具体怎么选择,看你们自己。” 赵瑞刚这般操作自有用意。 瓦窑大队车间作为基层车间,是时候打破现在人们“唯大厂论”的惯性思维了。 一是让更多人看到基层工艺的价值。 二是方便自己统一标准,便于管理,加快生产进度。 毕竟北荒农场问题就摆在面前,早一天解决,就能让成百上千的工作人员少受一天罪。 至于铭牌问题,赵瑞刚并不看重锦旗或者荣誉证书。 而是需要用铭牌,换取瓦窑大队车间知名度和各方的认可。 只有这样才能在后续研发中扩大车间,为瓦窑大队拼出更广阔的生存空间。 而李振华和胡秋菊自然也有顾虑。 如果不答应赵瑞刚,那他们所注定会被三零八研究所压一头。 但若答应赵瑞刚,就等于是交出了指挥权。 至于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可能会完全脱离自己研究所的控制。 思及此。 李振华所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听说瑞刚同志以前在鞍阳钢厂时,能把大毛机床的说明翻译得比原厂还顺?” 赵瑞刚笑道:“李所长耳聪目明,这都知道。但今天不用聊翻译吧?” 李振华继续问道:“瑞刚同志目前在瓦窑大队担任什么职位?” 赵瑞刚微怔,一时间不好定位自己究竟是什么职位。 车间主任是自家老丈人。 副主任是刘守江,技术骨干是刘忠国,会计是老张头。 前段时间又从生产队甄选了几个青年学徒学操作。 还给刘彩云安排了库房清点登记工作。 而整个车间最忙碌,最操心的自己,却没有一个正式的职位。 赵瑞刚摸了摸下巴,思索着道:“算是……技术顾问?” 李振华所长笑了,索性摊开底牌:“我们正所缺个能把图纸落地的好手。瑞刚同志懂理论,会实操,又在基层摸爬滚打过……” 他特意加重“基层”二字,“我想给你安排个工艺室主任的位子,配独立办公室,能调配所里所有下属工厂和车间,另外所里所有图纸也随便你调用。” 他直勾勾地盯着赵瑞刚,“瑞刚同志可愿意加入我们四0二研究所?” 胡秋菊“嘶”地倒吸一口冷气:“上来就主任的位置,老李,你大手笔呀!” 赵瑞刚倒是还不意外。 他早已经猜到李振华会用招揽这一招。 只要自己成为四零二研究所的一员,所谓的“土皇帝”就成了四零二研究所。 不仅避免了权利外泄,还能压三零八研究所一头。 不过倒是没想到李振华抛出的橄榄枝会这么粗壮。 室主任,相当于一个研究所的第三高层管理者了。 赵瑞刚笑了笑:“李所长,您这出手未免太阔绰了。我何德何能,可以空降成主任呢。” 李振华摆摆手:“余大嘴能同意你产研双责,可见你的本事不一般。我相信他的眼光。别的你不用管,只说愿不愿意。” 赵瑞刚摇摇头:“感谢您的认可。但我志不在此,并不想加入任何研究院。” 李振华打断他的话:“瑞刚同志先不要急着拒绝,先听完我的条件。” “工艺室主任的基本工资是行政十八级,加上技术津贴,月薪能到九十元。” 说着,他瞥了眼赵瑞刚磨出毛边的袖口,有意加重语气。 “这还没算季度奖金——上个月我们所搞成了台液压仿形车床,参与项目的工程师每人多拿了三十斤粮票。” 见赵瑞刚只低头喝水,李振华所长索性掰着手指头算。 “你现在在瓦窑厂能拿多少?技术顾问,顶天儿三级工,工分换成薪资,恐怕也超不过二十吧?” “要是来所里,住房能换独门独户的家属院,孩子能直接进县里子弟学校,你的妻子也能安排到后勤处……” 不等他说完,赵瑞刚就打断他的话,直接道:“李所长,还是那句话,我志不在此。” 胡秋菊恨铁不成钢道:“赵瑞刚你是不是傻?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不选,非要守着你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小车间。就算再努力发展,还能发展出花儿来吗?” 赵瑞刚笑道:“人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还要为了梦想做出应有的牺牲和贡献。” 胡秋菊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你这话糊弄鬼呢!” 赵瑞刚笑了笑,不再言语。 胡秋菊和李振华看得出,抛出的橄榄枝赵瑞刚铁定不会接,担心继续强求下去伤了和气。 反而弄巧成拙。 只好说了几句场面话,起身告辞。 送走两位不速之客,赵瑞刚赶往车间。 今天,是瓦窑大队车间至关重要的日子。 第121章 %自研 今天对瓦窑大队至关重要。 是首批变速箱套件,验收的日子。 这批套件,与以往可大不相同。 以往的套件,或多或少都保留着从废墟中淘来的零件,或者齿轮,或是轴件。 拼凑和缝合的产物。 而今日验收的这批套件,零件全部由瓦窑大队车间自行生产。 真正做到了100%自主研发。 瓦窑大队车间这边,除了还在修养中的刘德昌,其他人悉数到齐。 连刘永才也放下正在浇灌的田地,特意赶过来。 三零八研究所的余长青和陈学深,连同一些技术专家也都到达现场。 赵瑞刚一进车间,陈学深就快步迎了过来:“瑞刚老弟!见你一面可真难,还以为今天这个场合,你也不来了呢!” 语气里,颇带有几分酸味。 赵瑞刚搪塞说,早上家里有事耽搁。 李振华和胡秋菊到家中找他的事儿,自然不便在这个场合提起。 赵瑞刚看了看忙忙碌碌的众人,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陈学深道:“余所长正在查看样件和尺寸报告。” 赵瑞刚随口“哦”了一声,又道:“其实没必要走这个过场,产研都由我们车间负责,余所长又不懂。” 陈学深眼睛看向别的地方,假装没听到。 这话他可不敢接茬。 余所长可能不懂具体细节。 但人家是领导! 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领导刷一个存在感,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郑重其事一丝不苟弯腰撅腚验收套件的余所长身上时,赵瑞刚将大哥刘忠国叫到了一旁。 询问车工学徒的事儿。 这批通过报名和选拔上来的学徒共有八人,一部分由刘守江带,一部分由刘忠国带。 前段时间,赵瑞刚的精力都放在了刘守江和刘忠国身上。 对新人培养,没有过问。 刘忠国用粗糙的大手比划着:“大江叔带的那波有几个急脾气的。昨儿有个小子把车刀都磨崩了口。我带的这几个还算稳当,二柱和石头尤其亮眼。” “二柱?”赵瑞刚脑海里搜寻到一个身材干瘦,眼睛大大的十七八岁孩子。 “就是他爹前年坠了井的那个?” 刘忠国点点头:“这娃子狠着呢。前几个半夜老二来巡夜,回来跟我说看见车间窗子里晃人影。一进去查看——好家伙,二柱正趴在车床前拿废铁练手呢。半宿愣是磨坏了三把锉刀。老二回家给我好一顿夸这娃子!” “那石头呢?”赵瑞刚又问道。 “石头这娃子实诚。”刘忠国掰着手指头数,“每天比别人多打两桶机油,把机床导轨擦得都能照见人影。前两天下了点儿雨,他愣是把晒在院子里的二十斤铁屑全抢收回来,说‘这都是能换钱的材料’。” “呶,那俩小子都在那儿呢。” 刘忠国张望了一下围在余长青周边的人群,用手一指。 赵瑞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两个差不多高的消瘦背影。 车间新配备的工装穿在他们身上都直晃荡。 “瞅着都太瘦了。”赵瑞刚叹了口气,“身子骨儿瞅着就弱。怕车间一忙,都扛不住啊。” 刘忠国挠了挠后脑勺:“可不咋的,二柱那裤腰带都快系到胸口了。” 赵瑞刚道:“机床都是铁家伙,摆弄它得是铁打的身子骨。” 顿了顿又道:“回头我跟大伯商量一下,把大伙儿的伙食水平提上来。” 刘忠国显然没把这话当真: “都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娃子,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儿那么矫情。现在是困难时期,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有钱还不如多添几台设备。” 赵瑞刚听完刘忠国的话,心里并不认可这个说法,却也没再说什么。 目光落在远处正在围观的学徒身上。 那孩子一踮脚,露出的脚踝就只有皮包着细骨头。 人才是根本。 这个观念一直死死楔在他脑子里。 上一世,他见过听过太多大厂车间里,精壮小伙儿捧着窝头啃得两眼发直。 结果操作机床时手一抖,整批零件全成了废品。 现在瓦窑大队车间的学徒们能趴在机床前琢磨半夜,要靠的不能只是心气儿,更得有口热乎饭垫底儿。 赵瑞刚心里暗暗有了盘算,这事儿急不得,得一步步按部就班地开展。 就在赵瑞刚和刘忠国谈话之际,远处爆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原来,余长青带领技术专家的审查已经结束,正在当众宣布审查结果。 至于审查结果是什么,自然不必多说。 余长青环视一圈,看到远处的赵瑞刚,挥挥手叫他过去。 刚走近,余长青便问道:“我听刘队长说,这次你不打算跟我们一起回所里?耐久实验这么重要的环节,你就不想亲自跟进?” 按照原定计划,首批产品验收完成后,余长青会带三套产品回研究所,上耐久实验台进行测试。 产品研发成功与否,耐久实验是最重要的考验指标之一。 余长青当然十分重视这个实验。 可刚刚从刘永才口中得知,赵瑞刚并不打算同行,所以才有此一问。 赵瑞刚点点头:“确实没这个打算。” 余长青道:“耐久实验关乎成败,你必须到场。中间万一出现问题,也好第一时间解决!”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命令的意味。 赵瑞刚却道:“不会出事,没必要浪费时间。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余长青挂在嘴边的笑容僵住了。 作为领导,给你提个要求,你当面拒绝,着实不给面子。 但片刻后,余长青不怒反笑,伸手拍了拍赵瑞刚的肩膀:“我就欣赏你这种自信!” 一旁的陈学深彻底凌乱了。 他最熟悉余长青的脾气。 赵瑞刚拒绝的话刚出口,陈学深就已经做好了打圆场的准备。 结果,余大嘴却直接来了一句“欣赏你的自信”? 陈学深心里顿时腾起一阵酸楚。 自己可从来不敢用那种语气同余大嘴说话。 生怕一不小心就招来一顿臭骂。 可面对赵瑞刚,这个一向臭嘴的余所长竟然和煦如春风。 差距,这么大吗? 第122章 仇人 “小陈,把这几天的计划表拿过来!” 余长青的喊声打断了陈学深的思路。 他立即打开包,取出一张油印纸,递给余长青。 余长青没接,朝赵瑞刚方向一挥手。 陈学深胳膊转了个圈儿,直接交给赵瑞刚:“瑞刚……这是计划表,你看一下。” 以前常喊“瑞刚老弟”,现如今,“老弟”二字,有点喊不出口了。 赵瑞刚接过计划表看了起来。 余长青道:“接下来五天实验。实验若成功,会举办一个总结大会。市里工业局领导和县里多家研究所骨干都会出席!我特意给你们大队要了三个名额!你可别不领情!” 一直站在一旁的刘永才闻言,眼里顿时兴奋地发光。 “余所长,您说的可是真的?工业局的领导……还有研究所的专家们?” 他一拍大腿,急急道:“去去去……到时候一定让瑞刚去!” 刘永才一听参会人员,就知道这种会议的重要性。 这可是瓦窑大队车间露脸的大好时机! 不正是之前赵瑞刚在拖拉机上三人谈话时,提出的“获取资源”的契机吗? 以前,何曾有过这种机会! 赵瑞刚看到刘永才激动的样子,就知道这位大伯没有看透问题的本质,开口道:“余所长,大伯,这个话题咱们找个地方单聊。” 刘永才颇为不解。 赵瑞刚以往挺爽快的,这次是怎么了? 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赶紧答应? 余长青和赵瑞刚对视一眼,便跟着他进了车间的会议室。 刘永才和陈学深也跟了进来。 会议室的门一关,外面的喧嚣吵闹就都被隔绝了。 几人坐定,赵瑞刚看向余长青:“余所长,情况明说一下吧。” 余长青不明所以:“该说的都说了呀! 赵瑞刚轻轻一笑:“这个总结大会,恐怕没表面那么简单吧?” 刘永才一愣,目光快速转向余长青。 余长青诧异地看向赵瑞刚:“你……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他略一思索,叹了口气,“哎,我还是说实话吧。” 原来,这场总结会并不寻常。 若按照三零八研究所的意思,宁愿不开总结会! 北荒农场是部委关注的重点项目。 三零八所取得突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 质疑的声音很多,不乏市里领导,也有其他研究所。 你三零八所以前名不见经传,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突破? 是不是弄虚作假? 有没有蒙混过关? 藏没藏私下利益? 诸如此类的怀疑,在整个工业体系中传得沸沸扬扬。 所以,这场总结会,表面上是对产品和实验结果的总结,实际上更像是市局牵头对三零八所的公开审判! 余长青叹了口气:“我心里没底儿,所以想拉着你一起应付应付。” 赵瑞刚点点头道:“实话实说多好,何必拐这么大弯。” 余长青“咳”了一声:“这不是怕吓着你们嘛!回答我,没被吓到吧?” 刘永才手心里都冒汗了,直摇头:“好家伙,竟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赵瑞刚却淡定道:“这场仗,迟早要来,躲不掉的。” 历经两世,赵瑞刚对当前局势认知更加深刻。 在当代工业体系下,由于长期形成的生产格局和认知惯性,大型工厂被视为技术研发与重要项目的天然承担者。 市里工业局和其他研究所的技术人员,也受这种传统观念束缚。 普遍认为精密设备、关键技术应由具有先进设备和专业资质的大厂把控。 而对基层研究所或工厂,如三零八研究所和瓦窑大队车间的技术能力存在固有偏见。 这种理念差距,使得他们即便研发出成果,也容易因“出身”而遭到质疑。 成见是人们心中的一座大山。 如今已经成为阻碍基层技术被认可的无形壁垒。 尽管多数技术人员和管理者并非出于恶意,但认知局限仍导致基层成果难以获得公平审视的机会。 当然,行业中也存在个别别有用心的恶人。 就像一零二研究所的冯一涛。 赵瑞刚看向余长青:“一零二所的人会参加吗?” 余长青不由纳罕:“你还知道一零二所?” 转瞬又愤愤道,“这种事儿,怎么可能少得了他们!我特意打听了,他们的所长冯一涛会亲自参加。” 刘永才见余长青情绪不对劲儿,不由插嘴问道:“这个一零二所咋了?冯一涛又咋了?” 余长青脸色像吞了老鼠屎一般难看,脸一扭,不愿再提这个名字。 陈学深叹了口气,缓缓地解释开来。 在整个鞍阳市,一零二研究所堪称行业内的“龙头大哥”。 作为老牌研究所,它备受重视,在资金、设备以及人才储备上,都占据着绝对优势。 前些年,政府的扶持资金源源不断地注入,购置的都是当时顶尖的进口设备。 优秀的专业人才,也都以能进入一零二所工作为荣。 相比之下,三零八这个小规模的研究所和成立不久的四零二所,在一零二所面前,就显得不够看了。 而他们的所长冯一涛,虽说专业能力颇强,却品性低劣。 他曾经假借“支援三线建设”的名义,将两台精密磨床以“支援地方”为由调拨到某县机械厂。 实际上,这两台机床是当时国内稀缺设备,价值不菲。 后来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称在调配过程中,冯一涛收受了大量高档烟酒,进口手表等物资。 他还曾经以“推荐工农兵大学生名额”为诱饵,将年轻漂亮的女知青调入他的研究院。 却有人看到他逼迫女知青陪他“加班”,借机动手动脚。 有几个女知青不从,他便诬陷对方“思想落后”“对组织不满”。 不仅取消推荐资格,还将她们下放到条件艰苦的炼钢车间劳动。 而今年年初,在一零二研究所主导某型农机研发项目时,冯一涛将核心部件的试制任务交给了远亲开办的集体作坊。 这家作坊设备简陋、技术落后,根本不具备生产能力。 为了应付验收,他们偷工减料、弄虚作假,竟然用劣质材料替代标准钢材。 冯一涛不仅默许这种行为,还利用职务之便帮助其伪造检测数据。 项目最终失败,造成巨大的人力物力浪费。 但他却将责任全部推给基层技术人员,导致多名工程师被批斗,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 再加上一零二所以势压人,掠夺其他小型研究所的资源和成果,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 刘永才忍不住咂舌:“乖乖!这么大的领导……竟然也会做这些鸡鸣狗盗的事儿啊!” 陈学深也是越说越气愤:“最可气的是,这些事情在工业圈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但这冯一涛据说身后有些背景,再加上自身的技术能力让他在行业内有一定话语权,即便大家对他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也没人敢站出来公开检举。” 说及此,余长青接着说道:“这冯一涛以前就在鞍阳钢厂研究院工作。后来才调任到一零二所的。听说他在调任之前,还把自己儿子调到京城去了。” 他转头看向赵瑞刚,“你以前不是也在鞍阳钢厂吗?可认识这个人?” 赵瑞刚点点头:“认识。” 心中却思绪万千:何止是认识!还有着大仇! 第123章 重启食堂的提议 赵瑞刚心中思绪万千:自己前世的苦难,几乎都是拜这一人所赐! 但这话却不能直说,只捡着脑海里的一件事情说道: “我记得当年鞍阳钢厂承接了一项国家级的科研项目。” “冯一涛利用职务之便,把大部分的资源都私自调配给了自己的心腹团队,好让他们率先出成果,为自己提升政绩。” “我师父郑怀城当时气不过,找他去理论,结果也是无功而返。” “后来师父还抱怨过,说姓冯的这样一搞,导致其他真正有能力,踏实做研究的科研人员,都因为资源匮乏,项目进展缓慢。整个项目的成果都大打折扣。” 余长青叹息一声道:“这人名声虽差,但颇有些手段和能力。接手一零二所以后,也是屡屡立功。在鞍阳工业局,说话很有分量。” 赵瑞刚嘴角轻轻一弯。 屡屡立功吗?怕不尽然! 只能说是他伪装得好而已。 上一世,他在回京后调查过冯一涛。 这人的所作所为一旦公开,只怕会突破这个时代对恶人的定义。 余长青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赵瑞刚这个诡异的笑。 但这小老头儿明显误会了,面带纠结地问道:“瑞刚,你不会是心动,想攀上冯一涛那棵大树吧?” 赵瑞刚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反问道:“不可以吗?” 余长青摇头:“不是我故意打击你,你啊,准没戏!你这性格太硬了。” “那冯一涛身旁聚集的都是会察言观色趋炎附势之徒,得会拍马屁,得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得不要脸!” 赵瑞刚道:“那我还是敬而远之吧。” 一旁的刘永才已经听得忧心忡忡,急忙问道:“这个冯一涛会影响咱们的合作吗?” 余长青立马一脸愤恨:“哼!这老小子最擅长的就是摘桃!” 刘永才有些心慌:“那怎么办?” 余长青安抚道:“没事。斗了这么久,这次肯定跟他死磕到底!” 谈话结束,赵瑞刚最终决定五天后去参加总结大会。 眼见着时间接近晌午,刘永才安排了余长青一行人在大队部用了午饭。 饭毕,余长青等人便带着样品回研究所进行实验。 同行的还有大哥刘忠国,权当是瓦窑大队车间代表了。 余长青走之前,还特意给赵瑞刚留了介绍信。 这样等他去县里就可以直接住招待所。 瓦窑大队这边,除了刘永才,没人知道五天后会迎来一场大战。 这时候众人还都沉浸在第一批成品下线的喜悦中。 尤其刘守江,更是干劲十足,招呼着一众学徒冲向机床,发誓要加快下一批产品的进度。 刘永才自从知道总结大会的真相后,就一直坐立不安。 身为队长,应该能扛住事儿才对。 但眼前这件事显然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反观赵瑞刚,仍旧在耐心地指导刘守江和新学徒们的操作。 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刘永才心里不踏实,思来想去,还是把赵瑞刚喊到临时办公室,询问他的想法。 赵瑞刚的回答就一句话:“咱们凭自身实力,不用怕任何人!” 这是刘永才第二次听赵瑞刚这么说。 第一次还是在对付马松山的时候。 但,马松山能跟一零二研究所的所长相提并论吗? 这俩人不论是身份职位还是影响力,都不是一个等级的! 赵瑞刚喝了口水道:“大伯,这事儿先暂且不提。我正想跟你商量个别的事儿。” 刘永才问:“啥事儿?” 赵瑞刚道:“我琢磨着,得把车间食堂重新拾掇起来。” 瓦窑大队车间最红火的那几年,原本有着独立的食堂。 车间后身有一大间敞亮的屋子,被一排矮墙隔成两段。 西侧并排的四口青砖大灶,整日吐着通红的火苗子。 东侧摆放了几排长条木桌木椅。 一到饭点,工人师傅们就端着菜盆坐在桌子两侧。 谈笑声,搪瓷缸碰撞声,甚至划拳吹牛声,充满整个食堂,热闹非凡。 而后来,伴随着鞍阳钢厂的撤离,瓦窑大队车间逐渐败落,人越来越少,食堂也就渐渐荒废了。 现在那间大屋陈旧破败,到处都是蜘蛛网和杂物。 只斑驳的墙上还隐约可见当年的大红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 刘永才听赵瑞刚这么说,不由皱起眉头:“有这个必要吗?现在队里连伙饭都不常吃了,家家户户自己开火。工人们在自家吃也是一样的。” 赵瑞刚却摇摇头:“现在各家各户存粮不多,都舍不得吃。” “你看二柱,说早上在家就啃了个窝头。现在操作机床,手都打颤。” “要是车间重启食堂,量大管饱,他们才敢放开了吃。” “食堂要是重启,也不能总是粗粮素菜的,还是得隔三岔五添点荤腥,让这帮小子们养壮实点。” “只有吃饱了,身子骨儿壮实了,双手才能干活儿,创造财富。” 刘永才叹息一声:“道理我懂。只是粮食从哪儿来?队里的存粮刚够撑到麦收。更别提荤了,村头供销社的猪肉都停供半个月了。再说了,谁来做饭?总不能让工人师傅们轮流掌勺吧?” 赵瑞刚道:“粮食的事儿,我也想了几个法子。” “一是跟公社申请一部分工业补助粮。咱车间现在接的订单算是国家项目,公社应该有相应的补助政策。” “二是把车间后头那块荒地开出来,种点南瓜红薯,好歹能顶半顿饭。” “再者,县里供销社肉食供应还可以,咱们可以定期去县里采购。我还认识黑市的猎户,偶尔从他们手里买些野味也是可行的。” 他想了想,又道:“人员更好办,让大江婶儿牵头,再从女工里挑两个手脚麻利的。在食堂操持一日三餐,除了管饭外,工分也照记。” 刘永才皱着眉头猛吸一口烟,好半天才开口:“哎,说得轻巧,公社哪儿有那么好说话?再说买肉,开荒买种子肥料,这些都得花钱呐。” “大伯,你得会算账。”赵瑞刚笑道,“现在工人都回家吃饭,来回耽误两小时。要是在食堂吃,每天还能多赶一点儿进度。况且,伙食好了,大家有力气,废品率也能降下来。省下的材料、多出的活计,早把粮食钱赚回来了。” 刘永才沉默许久,烟锅子在鞋底磕了磕:“行吧,这事儿我再跟大队部开会讨论讨论。” 顿了顿,又道:“先不说食堂的事儿,那总结会你到底要怎么准备?” 第124章 老主任巡视车间 见刘永才话题又引到总结会上,赵瑞刚真切地感受到了刘永才的忧心。 也知道,不让这位队长找到信心,这几天他定会吃不下睡不着。 便一脸真诚地盯着他问道:“大伯,你信我吗?” 刘永才一拍大腿:“这还用问!自从德昌出院那天,在拖拉机上咱们仨谈话后,我就完全相信你!” 赵瑞刚点点头道:“信我就好。总结会因为变数太多,我暂时也无法预测。” “但是,我还是坚信‘打铁就要自身硬’。与其对未知事情惴惴不安,不如踏实走好眼前的每一步!” “大伯如果有精力,可以把我写的企划书多看看,按照企划书去发展车间,错不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说了,就算总结会上他们发难,那又怎样?毕竟上头还有三零八研究所顶着呢。咱们只管干活儿就是了。” 刘永才想想,也是这个理儿,稍稍安定了些。 但再次听到“企划书”三个字,心里又羞愧起来。 得到赵瑞刚的企划书后,说实话他只是浮光掠影地看了个热闹,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如今再被提醒,才恍然意识到,如今车间的发展方向,可不就是企划书上计划的那样吗? 想到这里,刘永才老脸一红。 人家都已经白纸黑字地把路规划出来,自己还稀里糊涂地搞不清状况,太不应该。 赵瑞刚又说:“我还有一个观点,大伯不妨听听。咱们瓦窑大队车间起点太低,想发展就必须敢拼搏。” “拼赢了,那就是一条康庄大道。拼输了,最多回到原点,重新再来。” “所以五天后的总结会也好,以后遇到更大的挑战也罢,说到底都没什么可怕的。” 刘永才顿时眼睛一亮,拍着胸脯保证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瑞刚,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正讨论间,就听办公室门外有人报告说刘德昌来了。 俩人出去一看,就见刘德昌拄着拐杖正从车间门口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刘永才和赵瑞刚急忙上前搀扶。 刘永才忍不住骂道:“你这个老家伙,怎么跑这儿来了?腿不想要了!” 刘德昌甩开刘永才的手,不服气道:“我又不是纸糊的!用你啰嗦!我就过来看看,你们该忙啥忙啥,不用管我!” 刘永才埋怨:“要看等你腿完全好了再看。车间就在这儿,又飞不了!快找地儿坐下,别瞎转悠!” 赵瑞刚搀扶着刘德昌,想让他在最近的木椅上坐下来。 刘德昌却不肯坐,冲刘永才瞪眼:“我说没事儿就没事儿,咋这磨叽呢!再说,我还是车间主任呢,车间这一亩三分地都归我管,我看看都不行?瑞刚啊,你也别跟着,该忙忙去,我自己溜达溜达。” 赵瑞刚知道自家老丈人的脾气,明白如果不让他亲眼看看现在的车间,他是决计不会放心的。 于是笑道:“那行,我先去库房看看,有事儿再喊我。” 赵瑞刚走了,刘永才却没走。 但他也不上前,就那么几步远地跟着刘德昌。 刘德昌也不搭理他,拄着拐杖在车间里慢慢地边走边看。 此刻,映入他浑浊瞳孔里的是一幅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几台机床被摆放整齐有序。 曾经锈迹斑斑的机床被擦拭得锃亮,墨绿色的机身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 连车床底座下的铁屑都被扫成整齐的小堆,用竹篾筐仔细盛着。 七八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学徒像训练有素的士兵。 有的在弯腰调试卡盘,有的踮脚给导轨涂抹黄油,有的跟着以前的工人操作机床。 操作声此起彼伏。 刘德昌一会儿看看地上的棒料铁锭,一会儿跟操作的学徒聊几句。 待走到最里面,抬头就看到墙上重新刷过的标语——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八个大字红得耀眼夺目。 刘德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拐杖。 看着紧张忙碌又有序的车间,他仿佛又看到了瓦窑车间最红火的那几年。 在嗡嗡的操作声里,满是能把日子过成铁疙瘩般坚实的希望。 刘德昌感慨了一番,最终停在了正在操作车床的刘守江身后。 车床轰鸣作响,刘守江正在全神贯注地车削零件。 全然没察觉到背后多了一双注视自己的眼睛。 刘守江此刻双脚稳稳分开,身体微微前倾。 右手紧握着机床的进给手柄,手臂肌肉绷得紧紧的。 随着手柄的转动,目光死死盯着工件与车刀接触的部位。 飞溅的铁屑不断落在肩头、脖颈,他也浑然不觉,左手快速调整着转速旋钮,眼睛不时扫过刻度盘。 整个动作娴熟而专注。 刘德昌一直等到加工结束,看着刘守江停机取下工件,待金属轰鸣声渐渐消散,才上前轻轻拍了拍刘守江的肩膀。 刘守江一回身,惊喜道:“德昌大哥,你咋来了?腿伤好了?” 刘德昌笑道:“不放心,来车间看看情况。现在这活儿干得还顺当?” 刘守江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咧嘴笑道:“刚开始按彩云女婿那套法子,大伙儿都手忙脚乱的,切削参数调来调去总不对。” 他抓起一旁的卡尺,测量着刚加工好的零件,给刘德昌看:“但熟悉了,摸透了门道,加工速度就提上来了,精度也稳当。” “德昌大哥,现在我们车间废品率至少下降了两成呢!” 刘德昌凑近工件,目光在光滑的切削面上打量了许久,又伸手轻轻触摸工件表面。 良久不语。 最后点点头,让刘守江打开机床的防护罩,俯身检查一遍主轴和车刀,又从油乎乎的冷却液里捏起残渣细细看了一阵。 刘守江见他如此细致,不由紧张问道:“德昌大哥,有啥问题吗?” 刘德昌摇摇头,又问道:“六百的转速,用着可顺手?” 提到主轴转速,刘守江眼睛忍不住冒光:“顺手!新带的一批学徒,都是按照六百转速操作的。这批小兔崽子们也说,比两百转速好用多了!” 刘德昌拄着拐杖的手明显颤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刘守江挠挠后脑勺,纳闷地嘟囔道:“我说错啥了吗?” 第125章 实实在在的成果 刘守江也没有多想,他这几天可有的忙呢。 见刘德昌走了,他又将小辈学徒们都喊了过来,继续教他们学习加工。 老大刘忠国跟着余长青所长去了县里,他的学徒也要刘守江带。 刘德昌走到车间门口,转头又扫视了一圈,这才拄着拐杖慢慢走出车间。 上次听刘永才说了车间现况后,他一直满心疑虑。 车间的每一处都是他亲手操持的成果,一时间难以接受他人轻易改变。 老大每天下工回家后累得都不想说话,自己从他嘴里也没问出多少有用信息。 今天在家实在坐不住了,趁婆娘出门的间隙,拄着拐就偷偷来车间了。 可是今天的所见所闻让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车间充满生机,正在向上蓬勃发展。 那些曾被他视为“胡闹”的举措,正一点点变成实实在在的成果。 刘德昌纵然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刘永才亦步亦趋地跟在刘德昌身后。 刘德昌突然停住脚步,忍不住回身骂道:“老东西,有话就直说,你当监视阶级敌人呢?” 刘永才嘿嘿一笑,快走两步跟上来:“我就是不放心你。咋样,看了这么长时间,你这个炸药桶咋还没炸?” 刘德昌有些怒道:“这叫什么话,我为啥要炸?” 刘永才挑着眉毛道:“土皇帝还没退位,却发现以前那套东西,全被人篡改了,你就一点儿不生气?” 刘德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我难道就这点觉悟?” 说着,刘德昌就势坐在一把破椅子上,指了指对面:“坐下,听听我的看法。” 刘永才立马坐下来。 刘德昌没有立即说话,脸色凝重,似乎在整理思路。 沉默片刻,才道:“我也看了,转速提高了三倍,刀具没有损伤,铁屑状态正常,说明提高转速对车床没有任何影响。原因我还不知道,等回头问问瑞刚吧。不过事实上看,他做得确实没错……不仅没错,反而非常高明。” 刘永才好奇问道:“怎么个高明法?说说!” 刘德昌故意道:“你也长着眼睛,自己看不出来?” 刘永才道:“你不就想说我眼睛是窟窿吗?行行行,我承认我是外行,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 刘德昌道:“提高转速,加工精度和效率都提高了,当然,加工难度也增加不少。我现在总算明白,前阵子守江和老大为啥累到虚脱了。转速提高三倍,加工难度提高何止三倍!他俩能顶下来就很不容易了,换成其他人,怕早不行了。” 刘永才恍然大悟。 结合自己的观察,再加上刘德昌的解释,总算明白了。 “哎呀!”刘永才突然一拍自己脑袋。 “咋了,一惊一乍的!”刘德昌问道。 刘永才道:“你来之前瑞刚还在跟我提议,要重开车间食堂,提高工人的伙食标准。我原本打算再合计合计。毕竟农村人,有几个不挨饿的。” “但现在看来,守江和老大,还有新招上来的小伙子们,确实太累。食堂的事儿,真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刘德昌道:“这事儿我赞同!老哥,你可别在吃上扣扣搜搜。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守江和老大加上这批孩子真要按照六百转速练成了,个顶个儿都是好手!出去了,其他工厂都得抢着要!” 刘永才点点头:“我回去好好计划一下!” 又接着问道:“瑞刚和彩云正在仓库盘点原材料呢,要不要把他们叫出来一起聊聊?” 刘德昌疑惑:“聊啥?” 刘永才笑道:“你之前不是还说,要给车间的发展方向定定调子吗?” 刘德昌“咳”了一声,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哪壶不开提哪壶!该看的都看了,我走了。” 说完,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还忍不住放开嗓子唱了两句: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听到老伙计唱歌,刘永才咧嘴笑了笑,也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 “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仓库在车间的东南角,是两间相通的大房间。 此时此刻,赵瑞刚和刘彩云在仓库里正抱在一起。 还好刘永才没有进来喊他们。 若是来了,估计正好会看到这一幕,那可就尴尬了。 原来是刘彩云蹲着盘点材料,时间太久,猛地一站起来,眼前就突然发黑。 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膝盖也狠狠磕在旁边的货架上。 赵瑞刚眼疾手快,一把稳稳地抱住了。 刘彩云身材偏瘦,靠在赵瑞刚怀里缓了好一阵,才慢慢缓过来。 “慢点儿!跟你说过别总蹲着清点。” 赵瑞刚语气带急,却轻轻扶她在矮凳上坐下,又倒了一搪瓷缸子茶水递给她。 劝道:“你也别急,慢慢清点。材料每天都有变化,不急在这一时。” 刘彩云喝了口水,笑道:“我没事。我就是眼前黑了一下。最近看大哥他们都忙得团团转,我也有些心急,怕自己耽误了他们的进度。” 赵瑞刚道:“再心急,也不能把自己累坏了。要乖乖听话,好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挽起她的裤腿,露出膝盖上淡淡的淤青。 又忍不住心疼道:“还说没事儿,看看都青了一片。一会儿我带你去卫生院看看吧。” 说着便轻轻给她揉了起来。 刘彩云听着他哄孩子般的语气,不由笑了:“我又不是铃铛,还要你这样哄……没事儿,我没那么娇气,你别总把我当成瓷娃娃。现在不比下地干活儿轻快多了?” 说着她收回腿,“别揉了,万一被人看到,多难为情啊。” 赵瑞刚又低头往她膝盖上呵了口气,道:“我给自家媳妇揉腿,怕谁看?” 又让刘彩云抻抻腿,见确实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下来。 自己也拿搪瓷缸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道:“仓库管理你只是临时顶替,过几天我就找大伯挑人顶上来。将来你还需要发挥更大的作用。” 刘彩云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作用?” 赵瑞刚想了想,挨着刘彩云坐了下来,问道:“我想先听听你对咱们车间的看法。” 第126章 又一大愿望 “看法?”刘彩云歪着头思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我也不知道有啥看法,我只知道这个车间是爹一手操持起来的。他把这个车间看得很重很重。” “打小我就记得,爹天天天不亮就往车间跑。那时候车间的大铁门比家里的门还熟悉。” 她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他总把车间钥匙拴在裤腰带上,叮当作响,谁要摸一下机床,比动他宝贝还心疼呢。” “小时候我和大哥二哥在车间大院疯跑,爹从来不许我们进车间。有次我偷偷溜进去摸了摸车刀,被他逮个正着,那脸色吓人的,我愣是三天没敢跟他说话。” 她透过仓库的门缝看向远处整齐排列的机床,眼神里充满了回忆。 “大哥性子从小就沉稳,爹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的。” “教他车工时候,大哥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长,还有好几次被爹训得直抹眼泪。把大嫂给心疼的呀。” 说到这儿,刘彩云收回目光:“那时候车间红火,光鞍阳钢厂的订单就堆得老高。爹和大哥虽然累,但天天乐呵呵的。总说‘咱们瓦窑车间的活儿,要让十里八乡都服气’,说‘咱们大队靠着车间就能过上好日子’。可后来……” 她声音逐渐发涩,“鞍阳钢厂没了,订单越来越少,机床一台台被拉走了,就剩了个空架子。爹的背也越来越驼。” “他天天跑镇上,跑县里,到处拖人情拉订单,回家累得倒头就睡。可活儿还是越来越少。” “上次车床坏了,怎么也修不好。爹跑镇上找维修站,受了一顿白眼回来。” “大哥说,他看见爹偷偷抹眼泪,念叨这些机床就是他的老伙计,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可现在病了,自己却不中用。” “在他心里,就算车间只剩下一片废墟,也还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我知道,爹比任何人都希望车间能好,能给咱们生产队创造价值,能恢复以前的辉煌。” “现在,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车间,承载着我们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寄托呢!” 赵瑞刚看着一脸畅想的妻子,道:“要是我这会儿提个反面看法,你会不会觉得扫兴?” 刘彩云看向赵瑞刚:“还用你说?我又不是睁眼瞎。设备就这么几台,加工精度跟不上,没了鞍阳钢厂做依托,未来未必会一帆风顺。” 赵瑞刚拉过刘彩云的手,轻轻摩挲着:“就算设备更新了,技术提上去了,订单也不愁了,怕也不行……” 刘彩云立马抽回手,脸带怒色:“你果然很扫兴!” 赵瑞刚瞬间手指攥得有些发白:“不是,我,我还没说完呢!” 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刘彩云“噗嗤”笑出声来:“瞧把你吓的,逗你的!”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了愣——这么多年来,好像还是头一回用这般俏皮的语气同他说话。 记忆里,就连热恋时的赵瑞刚都像台精准的机床,说话办事一板一眼,鲜少有人同他打趣。 可此刻眼前的丈夫,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没了往日的严肃,倒像是邻家爱闹的少年,不觉之间,更亲近了许多。 赵瑞刚反应过来后,也笑了:“差点被你吓出一身冷汗。我想说的是,工人文化水平太低,大字都不识几个,没基础知识打底,设备再好怕也是空架子。” 刘彩云眼睛突然亮得惊人,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我其实一直有个想法!把大队的学校重开!白天教娃娃读书,晚上给工人上课。基础课我来教,技术活儿你上阵,咋样?” 赵瑞刚没有立即表态:“重办学校牵扯太多,教材,时间,人员……你有把握?” 刘彩云挺直脊背,眼神里闪着光:“咱大队半大的娃们,天天在泥地里打滚,连个正经读书识字的地儿都没有,以后可咋办?” “姑且不说太大的愿望,单看大哥家铁蛋,二哥家虎头,总不能让他们在泥地里野到大。再说了,就算为了咱们铃铛,我也想办成这件事。” 赵瑞刚不由笑了出来。 对于这件事,妻子与自己竟是不谋而合了。 其实这些日子,他也常望着车间里连图纸都看不懂的年轻学徒发愁。 只是不想勉强彩云做不愿意做的事,这才一直没有开口。 此刻见她攥着衣角,倔强又坚定的模样,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她顶着家里反对,执意嫁给他的样子。 赵瑞刚伸手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其实一开始我想说的重要任务,就是想让你牵头,重开学校。既然你也有这个想法,我自然全力支持!咱们不仅要让娃娃们读书,还要让工人们学技术,把这学校办成瓦窑大队的新希望!” 听赵瑞刚如是说,刘彩云顿时兴致高涨:“有你这话我就有底气了!这学校重开是头等大事儿!得赶紧找大伯商量,让他带着社员把那三间破教室拾掇出来,糊上窗纸,再把东屋堆的碎木头拼拼凑凑做几套桌椅。” 她笑得眉眼弯弯,“等下了工我就回老趟宅,看看能不能找到以前的一些课本!” 其实在几年前,瓦窑大队的学校也曾十分热闹。 离车间不太远的村南边,有一排青砖垒的大瓦房。 门前有棵歪脖子老槐树,大门两侧刷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 教室里的桌椅是社员们用废料拼凑的。 黑板刷总沾着锅底灰磨出的墨色。 窗台上摆着的搪瓷缸里,永远插着孩子们上学路上采来的野花。 那时候,读过高中的知青们轮流当代课老师,有的教算术,有的讲语文。 还有女知青会带着孩子们在操场上跳皮筋。 放学铃一响,教室就变成了夜校,工人们揣着窝头来识字。 映着煤油灯,把“力争上游”“工业学大庆”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然而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随着国际形势的转变,大毛的技术撤离,鞍阳钢厂几乎在瞬间就大厦倾颓。 瓦窑大队失去了最重要的经济依托。 原本补贴学校的钢材边角料、煤油票、粉笔头瞬间断供。 代课老师们接到通知,陆续离开。 刘彩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李知青扒着卡车车斗哭喊着“我还没教完珠算”,王知青把课本一页页撕下来,分给眼巴巴的孩子们。 “钢厂倒了,读书还有啥用?” 学校关闭那天,大人们的叹息声落在空荡荡的操场上。 最后拎着自己孩子一个个走了。 老槐树下堆满了孩子们采的野花。 可再也没人给它们浇水了。 如今教室门窗紧闭,玻璃早被顽童砸得七零八落。 墙上的标语褪成斑驳的白痕。 唯有那棵老槐树还在,年年开着清甜的花儿。 这段回忆深深刻在两人的脑海里。 如今重新提起,都不由唏嘘叹息。 但现在,瓦窑大队车间的崛起,算是一个新的契机。 刘彩云干劲儿十足,絮絮叨叨讲述了很多自己的想法。 第127章 狂喜的火苗 正聊着重新办学的话题,赵瑞刚突然道:“晚上我送你件礼物,你肯定喜欢。” 刘彩云疑惑:“什么礼物?” 赵瑞刚嘴角含笑,侧脸凑过去:“亲一下就告诉你!” “你这人!” 刘彩云脸颊倏地烫起来。 偷瞄一下门外,见无人经过,这才小声嗔道:“油腔滑调!” 赵瑞刚笑了笑,不再逗她:“晚上再说吧。哦对了,今晚可能回家晚一些,不用等我吃饭了。” 说罢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去找六猴子了。 以前六猴子就曾提过,在收购废件时候,认识了谷梁河大队的一个人。 那人名唤老杨,手里有一套俄语文件,据说也是在废墟里找到的。 六猴子知道赵瑞刚对文件类的关注度格外高,便凭借着好记性,打眼看了一页,记住了几个词汇。 回来依样画葫芦地画给赵瑞刚看。 根据这几个词汇,赵瑞刚猜测应该是几本教材。 当年大毛大力援助,也一定程度涵盖教育领域。 能在废墟中找到全套的教材,并不算稀奇。 但对方似乎颇懂行,知道文件价值,要价相当高。 那时候赵瑞刚并没有理睬。 毕竟教材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但现在刘彩云有了这个想法,他当然要去争取一下。 所以便找了六猴子,晚上去老杨家中谈谈。 谷梁河大队,比瓦窑大队更穷苦。 入了村口,放眼望去。 清一色矮爬爬的土坯房。 六猴子带路,见到老杨,进入弥漫着呛人旱烟味的土房内。 道明来意后,老杨取出文件。 赵瑞刚盯着炕桌上泛黄的俄文文件。 牛皮纸封面正中央,印着的一行烫金俄语标题。 翻译过来,正好是《初等教育教师教案》。 标题下方用繁体字标注了“教育专家工作组制”。 右上角还贴着一枚红色菱形标签,印有“内部资料,严禁外泄”字样。 底部边缘印有一排齿轮与麦穗组成的纹饰。 赵瑞刚眼底燃起狂喜的火苗—— 这排版,这齿轮麦穗纹饰,太过明显。 分明是上一世教育部专家组,辗转从大毛追回的那套宝藏级教案! 这份教案,是二战胜利后,由斯拉夫教育专家组耗费大量心血制定。 据说,参考了大量日耳曼和大不列颠岛国的教育理念。 随着大毛的全面撤离,几乎所有的教案和教材都被带回或是损毁。 上一世的几年后,国家为了继续中小学的教育,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寻回一套珍贵的教案蓝本。 国内专家们以此为基础,编写了适应国情的教案和教材,才正式开展了全国中小学教育的普及和推进。 而上一世,传闻里专家们踏遍西伯利亚旧仓库才寻回的珍贵蓝本,此刻竟以复印本的模样摆在自己面前! 这于赵瑞刚而言,是多大的震撼,多大的惊喜,可想而知。 赵瑞刚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表面装作漫不经心,道:“这文件倒挺厚实。” 老杨磕了磕烟袋锅,眯着眼睛笑得和善:“两位跑这一趟不容易。这课本可是当年大毛专家留下的,识货的都知道,少了五十块钱,我可不撒手。” 赵瑞刚一听对方说是“课本”,心下了然几分。 看来对方并不清楚,教案和课本的区别。 一旁的六猴子听了,急得直搓手:“五十块?老杨大哥,你这价格都够买十袋白面了!” 老杨道:“货好,当然价高。” 赵瑞刚道:“老哥,我们瓦窑大队想重开村小,孩子们连像样的课本都没有。你摸摸良心,这里面看着就是拼音图算数表,真值那么多?” 老杨往烟锅里装着新烟叶:“话不能这么说。这年头带字儿的都金贵,更别提大毛国教娃娃的书了。” 他抬眼看向赵瑞刚,故意拖长了尾音,“你二位要是嫌贵的话……” 赵瑞刚不紧不慢道:“我们也不是出不起钱。但这钱得花在刀刃上。你要是也盼着孩子们识字儿,就该知道,把书锁在炕头,不如让它回到学堂更有用。” 赵瑞刚这样说,自然有他的用意。 瓦窑大队是鞍阳钢厂周边最大的生产大队,老少社员加起来有一千三百多人。 而周边的几个大队,如谷梁河大队和平溪大队,村子都比较小,人也比较少。 以前瓦窑大队开办了瓦窑小学,除了自己大队的孩子入学,也会接纳周围几个没有能力办学的大队里的孩子。 六猴子也道:“我们是想搞教育才需要这份文件。其实文件本身并不值那么多钱,老杨大哥你又何必为难我们呢!再说了你们大队的娃娃,到时候不也得去我们大队上学认字儿吗!” 老杨吐了个长长的烟圈,道:“瓦窑大队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你赵瑞刚的名号更是如雷贯耳。听说你们车间最近接了大活儿?分我一杯羹也不过分吧?”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财神爷,这么抠门可不好,传出去不怕伤了名声?” 赵瑞刚见他分毫不让的姿态,故意皱眉道:“你这狮子大开口,罢了,这书你自己留着吧。” 说着起身作势就要往外走。 老杨看得出来,赵瑞刚想要这套书,只是纠结价格。 毕竟五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 眼珠子一转,立马伸手拦住他。 然后从炕席下抽出另一份油纸包:“先别急,这儿有几张纸。你帮我看看能不能翻译出来——要是能翻译,书钱咱们好商量。” 赵瑞刚重新坐好,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两页残缺不全的俄语文件。 凑近煤油灯细细一看,心中更是猛地一惊。 暗道今晚是撞了什么大运! 纸页上俄文的“鞍阳钢厂”“合金成分”等字样虽残缺不全,却赫然印着钨钢的技术参数。 这! 分明是胡秋菊苦苦追寻的钨钢材料资料! 仔细看,纸页边缘有些焦痕,像是从炼钢炉里抢出的残页。 还能看到,纸张上还隐隐透着几处斑驳的褐色痕迹。 像是干涸的血印。 赵瑞刚暗暗警惕起来,借着文件的掩饰,仔细观察老杨。 老杨手上有一道明显的伤,像是被尖锐物品狠狠划过。 再顺着往上看,对方刻意竖起的衣领遮挡处,隐约露出一道暗红的划痕。 由于室内灯火昏黄不明,加上对方的刻意遮挡,一开始赵瑞刚竟然都没有发现。 “那人身手利落,被我用匕首划了两下,可惜还是跑了。” 昨晚胡秋菊的几句话,出现在赵瑞刚脑海中。 第128章 火中取粟 难道眼前这老杨,就是昨晚胡秋菊说的“找到的一些线索”? 六猴子见赵瑞刚脸色阴沉,正要开口询问,却被赵瑞刚不动声色地拦住。 他强压下内心震惊,手指摩挲着残缺文件的边缘,开口道:“这文件倒是有点儿意思,不过残缺太多,看不出什么门道。” “等着!” 老杨浑浊的眼珠亮了几分,从炕头暗格里又摸出一张卷边的残页往前一递:“再瞧瞧这个!” 赵瑞刚接过纸张,借着煤油灯凑近细看。 泛黄的纸面上,俄文标注的“钨钢合金配比”字样,虽被火燎得只剩半边,但字迹工整,下方的曲线图依稀可辨。 他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故意啧了声:“这像是钢材的技术参数,好翻译。不过……” 他晃了晃残页,“成套的技术手册才能卖上价,单这几页碎纸,换作我是买家,撑死也就给包烟钱。” “价格就不劳你操心了!” 老杨脸色微变,又从怀里掏出三张皱巴巴的残页拍在桌上。 “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只要能把这些俄文翻成出来,那套课本就按市场价,五块钱给你!” 赵瑞刚捏着手里的几页残缺文件,心下一动,当即表示同意。 老杨显然早有准备,很快便拿出纸笔放在桌上。 就着煤油灯昏黄的光,赵瑞刚伏案疾书。 很快便将这几张残页翻译完毕。 老杨拿起翻译稿眯着眼看了看,赞叹道:“瓦窑大队真他娘的出人才啊!小兄弟这外语能力真不白给。啧啧,窝在咱们这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真是可惜了!” 六猴子喜滋滋道:“那课本是不是可以卖给我们了?” “还不行!” 老杨却阴恻恻地笑了:“书还不能给。我还有一些资料,等以后赵小兄弟帮我都翻译完了,我再给你。” 不等赵瑞刚说话,六猴子就瞬间暴怒:“说话不算话,你当放屁吗?” 老杨站起身来,突然一抬手。 巴掌带着风声抽在六猴子脸上:“哪儿有你小子说话的份儿?” 六猴子捂着脸就要往前扑,被赵瑞刚一把拽到身后。 眼前这人能从胡秋菊手下逃脱,六猴子贸然上前,怕是要吃大亏。 果不其然。 就见老杨冲门口歪了歪头,两个精壮的汉子撞开木门。 手里的刀刃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其中一人抬手抹了一把脸,刀疤从耳后斜贯至下颌:“识相点儿,老老实实干活!” 另一个也晃了晃刀柄,冲着赵瑞刚和六猴子龇牙咧嘴。 赵瑞刚面色镇定。 心中在快速分析局势。 可以断定,老杨绝不普通。 而他的同伙,也未必只有眼前两个。 自己和六猴子两人,被老杨一伙儿堵在屋里,很被动。 越是被动,越要镇定。 赵瑞刚面色平静,拉着瑟缩的六猴子在炕边重新坐下,道:“老杨哥这是什么意思?” 老杨大刺啦啦地坐在对面,烟袋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实话跟你说,我看上了你这翻译的本事,有一批文件找你翻译。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亏待你。等所有东西都翻译完,你想要的那套课本,我就直接送给你,怎么样?” 赵瑞刚挑了挑眉:“就这?要是老杨大哥需要翻译,大可以直接说,咱们走黑市的规矩。” 伸手一指门口两个门神,“没必要整这一出吧。” 老杨一勾嘴角:“小兄弟别见怪,我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 他用手拍了拍桌上的文件残页,接着道,“这个特殊,可不能被你带出去,你必须每天晚上来这儿给我翻译。” 说着又指了指门口那两个黑影:“我兄弟们会盯着你翻译的,别想做什么手脚。” 赵瑞刚淡定问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老杨吧嗒了一口旱烟,道:“我知道你有个漂亮媳妇儿,还有个三岁的闺女。我好心提醒你一下,我这俩兄弟身上可都背过命案的。平时就藏身在鞍阳钢厂的废墟里。你找他们不容易,但他们找你媳妇和闺女,可是一找一个准儿!” 六猴子一听这话,立即大吼:“老杨你敢对女人和孩子下手?你无耻!” 脸带刀疤的汉子冲上前,一把抓住六猴子胳膊,手上力道猛地一加。 六猴子瞬间疼得倒吸冷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赵瑞刚心中暗怒对方威胁自己妻女,面上却镇定地问道:“既然找我合作,何必威胁?” 老杨嘿嘿一笑:“这怎么能算威胁呢?我这是真诚!底牌都亮给你了,够意思吧?我希望接下来你老老实实配合。” 赵瑞刚心里稍加琢磨,道:“你不妨把所有文件都拿出来。我今晚都给你翻译好,岂不省事儿。” 老杨咳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废墟里……” 说到这儿。 他突然停下,盯着赵瑞刚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只要按照我要求的乖乖配合就是。” 见对方十分警惕,赵瑞刚料想也套不出更多东西了,便道: “翻译可以,但也要依我两件事儿:第一,今晚就让我们带走那套课本。第二,别让你这俩兄弟,碰我身边的人。” 老杨看着一直神态自若的赵瑞刚,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小兄弟好胆量!难怪在黑市吃得开!行!依你!” 说着示意刀疤汉子放开六猴子,“以后每天晚上七点,你准时过来,我保证兄弟们不会找你家人麻烦。” 离开谷梁河的途中,六猴子一个劲儿地道歉。 毕竟,老杨是他提给赵瑞刚的。 若不是他查人不明,赵瑞刚也不会陷入如此境地。 赵瑞刚却说:“这事儿不是你能把控的,况且如果承担风险的觉悟都没有,怎么吃黑市这口饭?” 六猴子道:“老杨的两个帮手,说他们背着命案,多半是真的,跟这种亡命徒打交道,瑞哥,咱们最好谨慎些。” 赵瑞刚自然知道六猴子的顾虑。 但已经踏出第一步,又岂能退缩? 回到瓦窑村,赵瑞刚让六猴子自行回家。 赵瑞刚回到自己家,屋里一片漆黑。 刘彩云和小铃铛都不在,估计是去老宅了。 他把教案往西屋桌上一放,就出来骑上自行车,连夜去找胡秋菊。 眼下局面,必须与胡秋菊商议,谋定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