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往事》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一章 雪山遗孤 却说天竺国的云雨山上有位和尚,乃是婆罗门种姓,传说他生于树下,额头微微隆起,形似龙角,又以龙成道,世人称为龙树和尚。 他因为天赋异禀,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上通天文,下晓地理,精通佛门三藏论经,后来又通晓佛门各派诸法,更对婆罗门、道门、儒家各派典籍,也深通其妙,渐渐窥破些神界的天机,虽无神仙之名,却修炼了一些凡人不能的本事。 这一日,龙树和尚在干城章嘉峰雪域绝顶坐禅,已是第七日了。此山乃是大荒中最高峻的三座雪峰之一。此时,大雪纷纷落下,将他厚厚的包裹了三层,万籁俱寂,只听得大片的雪花“沙沙”的落在肩上。 绵延数千里的大雪山迤逦在眼前,这壮美的风光实在不是凡俗之辈可以领略……他也渐入佳境,忽然触及了那物我两忘的玄妙之境,不禁心生欢喜。 忽然,对面的洛子峰(【注:】大荒的第四高峰)上飞来一只大鹏鸟,落下时又化为人形。只见他一双巨爪上抛下一个冰雕——不对,那是个被薄冰覆盖的年轻女子。 那大鹏不是别人,正是名震天竺,威名播于大荒的大鹏金翅鸟,佛祖封为仅次于如来的二等上佛“须弥天冠佛”,又叫做大鹏尊者。 “咯嘣!咔嚓——”那大鹏尊者张嘴便咬……,薄冰裂开,那女子怀中落下一个三岁的孩童。只见他小脸通红,脸上的泪痕早已被冻住,仿佛还在哭着,却已失了声…… 云雨山上,大龙寺内,夜半时分,一座小庭院里传出一阵哭声。 “母亲!母亲——,死鸟!放开我母亲!师父!”一个瘦弱的孩子从梦中惊醒,狂喊道。龙树一边给这孩子擦汗,一边抱住他轻声道:“不怕,不怕!山儿不怕,师父在这呢,谁也不能欺负你了!孩子,睡吧,南无阿弥陀佛!” 他的小手死死揪住龙树一小块皮肉,三四岁的孩子不知哪里生出那么大的力气,龙树被揪的龇牙咧嘴也只得强忍。这孩子咬牙切齿的呢喃了几句,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龙树叹了口气,又想到那日洛子峰上惨绝人寰一幕,身子微微发抖。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曾亲眼目睹如此人间惨剧。他也曾耳闻大鹏金翅鸟的暴行,却不想他竟然真的如此凶残,一时生出两心,一为悲愤之心,二为慈悲之心。 但他知道这大鹏乃是佛祖如来的舅舅,又是婆罗门十八护法之一,更曾是教主的亲随和坐骑,神通广大,法力精深!听说他依仗当年对佛陀母亲有恩,佛母涅槃时让佛陀照顾他“孤苦”的舅舅。 是以,这大鹏虽然劣迹斑斑,若遇申告,佛陀一向只是说和劝解,从不用雷霆手段。而且以大鹏的神通广大,或许只有如来等寥寥数人出手尚有胜算,当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尚且不敌,普通大神尊者恐怕也无力降服。 眼见那孩子面容已然僵硬,恐怕撑不过半炷香,便会冻死。龙树略一踌躇,从怀中取出一片剧毒的豹斑鹅膏菌子,放入嘴里,运起神力,随即化为一只秃鹫。 他飞得甚是笨拙,“扑棱棱”来到大鹏面前,卑声道:“大王有礼了,小神是此间秃鹫,见大王用膳,特进中土美酒西凤陈酿一壶(注:欢迎其它酒企强插广告),以为孝敬之意!” 大鹏接过酒,一边“咕咚咕咚”的痛饮,一边问道:“你认得我?啊——,真有劲啊,确是好酒!”这本是烈酒,入口清冽中微有辛辣,但经过二十年的醇化,回味醇厚悠长,大鹏倒也是识货的酒徒。 “婆罗门迦楼罗王驾幸雪山,大鹏尊者佛光四射,谁人不知?大王这美食真是……难得啊!”秃鹫一面“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一面谄媚着赔笑道。 “哈哈,你这傻雕,倒还识货啊!这女子刚陪我玩完就打了我一巴掌,我将他们母子一起丢入这山下的九眼温泉里,捞出来后叼到这雪山绝顶。着了温泉水的热身子忽然来到雪山之巅,外皮上极快的冻成一层薄冰,里面却还是热乎乎的,趁着这漫天大雪,冰上刚好又覆一层白雪,便是这‘雪顶羊肉冻’!哈哈哈!”大鹏大笑道。 秃鹫听他说的得意忘形,心中一沉,忙满面堆笑赞道:“妙啊,冷热相济,生鲜脆嫩,真是绝妙之物啊!不过,此物虽好,闻着颇有一些腥气,若是淋上新鲜的柠檬汁水,除了那一丝腥气,才是绝顶美味啊!啧啧!” 大鹏吃尽天下美味珍馐,不论人兽飞禽鱼鳖,饮食越发精致讲究,听这秃鹫说的那滋味传神,不禁舌口生津,颇为心动,忍不住问道:“此处雪峰绝顶,哪里来的柠檬?” “尊者啊,你看——,东南面那座雪山叫南迦巴瓦峰,山下有一片温暖湿润芝地(注:此处没有错别字),生有几棵柠檬树,我前日才摘过,果子甚多!”秃鹫说道。 “那你还不去速速取来?”大鹏急不可耐的吩咐道。 “遵命,我即刻去山下取来,只是小的脚程甚慢,一来回几十里路程也要一两个时辰,而此物最忌差了时辰,‘羊’死了,肉冻住,失了鲜美,口感怕是比那些冻死的牛马都不如啊……尊者且在此稍待,我这就去,回来晚了,大王莫要怪我啊!” 秃鹫瑟瑟发抖,一边叹息,一边转身振翅欲飞。 “那你且住,似你这般怠慢,这都冻僵了,还吃个甚么劲儿?来来来,你给我用翅膀围住这娃儿,莫让他冻死了,失了鲜味,我去去就来!”大鹏说罢,转身欲走。 他忽然回头,目光如寒冰带火,厉声道:“你既知道我是谁,当然知道我的手段,若敢碰我的东西,我就只好做个‘秃鹫冻’或是‘傻雕冻’,倒也勉强塞牙,哈哈——”龙树被这凌厉的目光扫过,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回说不敢。 那大鹏何等神通,若是不怕耗费神力,翅膀一扇便是九万里。此时,他双翅一振,便已消失不见。说时迟那时快,龙树顺手拔了根羽毛朝雪峰北坡扔出去,化回原形,用袈裟裹了孩子就走。 此时,那剧毒的菌子已然开始发作,他又深知这大鹏的神通,片刻也不敢耽搁,纵身朝雪山南坡跃下,只两三个起落,已到悬崖边上。 远处一阵风气乱流,他似乎隐约听到远处的振翅之声,那毒菌子让他生出幻境:如来佛祖带领着无数上佛、菩萨和五百罗汉,一齐向他参拜,让他登上九莲宝座,要禅位给他…… 龙树咬破舌尖,灵台得了一丝清明,拂去幻相。他翻身使一个千斤坠,直接从绝壁处飞落而下,数了三声,抱紧孩子一头扎入一个雪坑,全身尽没其中。 大鹏在龙树所指之处盘旋一周,果真有五株柠檬树。只见他巨翅一撸,十几个果子入怀,尝了一口,酸爽醒目,在这大雪山中也实在难得。他还惦记山顶上的那个孩子,运起神通,只不过是片刻之间,又飞回了洛子峰绝顶。 此时,只见四面空寥,渺无人迹,那秃鹫早已不见踪影。大鹏凝神望去,雪山北面有个极细微的东西随风飘起。他禁不住嘿嘿冷笑,心说:还真有要吃不要命的!在这连绵不绝的冰原雪山上,除了他,还有谁能看见那是一根秃鹫的羽毛。 龙树这袈裟为大力龙王的龙皮裁剪而成,不惧水火,能御严寒,这孩子在雪坑中居然睡了三个时辰,等到天黑,他们才逃下雪山。 龙树内心叹道:阿弥陀佛,若是这孩子惊醒啼哭,漫说他的小命,就是自己恐怕都性命难保。他在如此万仞雪山的雪坑里竟然睡得呼吸绵长,不发一声,真是福缘深厚啊! 他不惊不怖,因为无知,我号称智慧,又惊又怖,智慧又有何用?佛陀曾说,生死是空,富贵是空,既然万物皆空,修法何用?修法无用,传法何用?传法无用,我辈何用? 虽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但万物天性好生畏死,天地刍养万物,这天道与佛理颇不相合…… 我何不顺应天道,另辟蹊径,重开门户…… 龙树在这雪坑中,大彻大悟,终究成了一代宗师。后世弟子称为“雪坑悟法”。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二章 寒咳之症和四等人 龙树为救那孩子,吃了那能变化的毒蘑菇之后,又在雪坑中躲了半夜,错过了解毒的最佳时机,数百年的修为一时大损。后来,在天竺名医耆婆的妙手之下,才得以治愈,终于捡了一条命回去。不过,从此以后,他多年修炼的通神之路,便戛然而止。 龙树将那孩子救回之后,襁褓之内除了一只晶莹剔透的水墨玉镯,别无长物。因他在南天铁塔中最后所阅的蜜宗佛典,尚有不明之处,便给这孩子以密为姓,此子又是在大雪山绝顶,因缘际会捡来的一条性命,便取名为:密巨山。 巨山那日虽然逃得性命,但在那雪山绝顶受了非人的惊吓和夺命的寒气,胎光受损,落下了一个咳血的寒症。一遇寒天便咳嗽不止,若是止不住便咳出血来。 龙树佛法精深,年少时便在天竺第一大寺那烂陀寺中担任执事,曾遇大灾,他化缘、拓荒救下了数万僧侣,在佛门中名望极高。 平日里,他又广结善缘、慈悲救苦,在天竺诸国也是颇受尊崇。 龙树见小巨山久病不愈,也费尽心机,请来天竺各地名医,穷尽药方针砭,皆不能治愈。名医耆婆更断言此子活不过十岁,不过,一位年轻医者拉维笈多(后面简称拉维)却说,有两法或可延寿: 一则可取雪莲、虫草、红花等草药配以补益的秘方,煮水长饮; 二则要向死而生,不惧寒症,苦练神功和仙术,纵然不能成神,也可提升内力,强身健体。于是,龙树开始传授巨山蜜宗内功心法,若得了空闲,便上山去挖雪莲和虫草,有时天气晴好,也让巨山跟着同去。 因龙树乃是佛门法师,与巨山虽是情同父子,以父子相称还是多有不便,巨山便称龙树为师父。但师父或许是念及他体弱多病,却一不给他受戒,二不剃度,三不传他佛法。 只是让他如同寻常家孩子一样,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练什么就练什么,不囿于门户,恣意生长。 天竺国人大多信奉婆罗门教、耆那教等,少数信奉佛教,却深为婆罗门种姓所困。所谓婆罗门教(注:有时也简称为婆罗门)的种姓制度,大概由经典《吠陀》而来:巨神普鲁沙死后,婆罗门三大教宗之一的大梵天用他的嘴创造了“婆罗门人”——掌管神权; 用双手创造了“刹帝利人”——掌管军事和行政; 用双腿制成了“吠舍人”——干活的平民; 用双脚制成了“首陀罗人”——贱民和奴隶; 最后是踩在脚下的、连贱民都不如的、不可接触的“达利特人”,这便是天竺种姓尊卑的源头。 他们将人分为这四个等级,有人或许会说你这数学不好,恐怕是剑术老师教的,不是还有“达利特人”,加在一起不是妥妥的五个等级吗? 令人悲伤的是,“达利特”在上面那些人看来,根本就不算是人。 天竺修行者们大都遵循人生的四个阶段: 一是,少年学习,人生而无知,不学不足以通晓世事; 二是,青年居家,父母生养不易,此时要履行婚约,生儿育女; 三是,中年林栖,人世的迷惑,无从解脱,只有静心修行; 四是,老年遁世,此时已知天命,潜心苦修,若得道则飞升成仙,若不能也不做负累,悄然离世。 故而,与中土不同,许多各派僧侣沙门也都生养了许多孩子,比如佛陀释迦摩尼。 在这云雨山的大龙寺中,龙树之外,巨山是举目无亲,但却有许多小弟子们来寺中学习、玩耍。 除了师父门下的提婆、马鸣、云光和尚等得了真传的弟子,其他弟子和许多小伙伴因他是中土模样,时常捉弄欺负他。 只有一个笑容甜美的小姑娘马娜莎对他颇为友善,后来还传些瑜伽柔术给他。 人族是群居动物,源于被其它猎食者猎杀的远古记忆,天生喜欢同族抱团,而排斥异类,这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就如同后世中土人嘲笑爱占便宜的荷兰人,或者无所不吃的胡建人,或者连胡建人都吃的粤东人,诸如此类。 可见人族的偏见源远流长,绵延不息,但也正因为有了偏见,人族或许不会那么妄自尊大,以为自己是天生高贵了…… 大龙寺虽是地处偏僻,但地位尊崇,来这里出家修行的大多都来自于婆罗门或是刹帝利等高种姓阶层。有些人将巨山看作平民的“吠舍”,有些人将他看作低贱的“首陀罗”,终归总是矮人一等。 而那些徒孙辈的小弟子反倒觉得龙树师父对他甚是宠爱,而生出一些嫉妒之心,又因他体弱多病,也常被天竺伙伴们合伙欺负。 又是夜半,龙树屋中又传出几声凄厉的喊声:“母亲——,滚开,死鸟!母亲……”仿佛又有热血溅在那孩子的脸上,又凝结成了血冰……马鸣和提婆和尚被惊醒之后,叹了口气,众人一边低声埋怨,一边又渐渐睡去……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三章 屎得其所和情窦初开 这一日,龙树亲自升座讲经,小巨山也来听讲。 “咳咳,师父,我想去拉屎。”巨山红着脸道。 “不行。你自己要来念经,书还未读完呢,要拉就在这里拉。”龙树断然说道。他以为巨山又想偷懒逃课,不想让他搅了众人课业。 于是,巨山谨遵师命果然拉在了经堂里,那个味道自不必说,就算他后来受罚擦洗了七遍地板,纵然众弟子们大都是修行多年,深通“空不异屎、屎不亦空”的道理,还是执意要换个地方诵经。 那些跟着父亲来山上玩耍修行的小伙伴们,一起都来围观,纷纷嘲笑他不应该叫密巨山,而应该叫“屎巨山”,因为“蜜”是甜的,他实在配不上了。 “师父,我拉屎的时候念书,你便说好;而我念书时要去拉屎,你反不答应?为何一样都是边拉边念,反倒有如此的分别呢?”巨山问道。 “问得好!这两样东西本不该放在一起,但你去拉屎时,本无意读书,若是读了,那便是额外的进益,人与人的不同之处,便是这些额外的进益啊; “而你读书时,却要去拉屎,便是主业荒废,当然不同啊。而且那日你进经堂时,才去过茅厕,我猜你定是要偷懒……可惜啊,我当年去中土时没学好八卦和《易经》,若是算一卦,也不至于浪费了我三把檀香,五块抹布,真是罪过啊!”龙树道。 巨山道:“师父啊,我曾听一个来天竺取经的中土和尚说了个故事:有个才女一心读书,家道中落之后,自甘堕落,去做了女妓,便引来无数骂名; “而有一个风尘女子,接客之余,却不忘读书,后来竟颇有诗名,便引来无数赞誉。其实她们一样都是有才的女妓,遭遇不同,名声却天壤地别。你刚才说的读书和拉屎关系,是不是同样的道理呢?” “不错,孺子可教!以后可别拉在经堂里了。你小小年纪都控制不住‘菊花’,到了我们这岁数可怎么办啊?”龙树大笑道。 “谨遵师命!屎应该去它该去的地方,所谓屎得其所也!”巨山笑道。 “呵呵,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这次搅扰了师兄们的修行,你也要长点教训,你回去将我从中土带回来《道德经》抄十遍吧!”龙树道。 这一日,巨山正捧着儒家典籍《尚书》翻阅,忍不住问龙树道:“师父,上古先贤说的尧舜禹禅让之事,为何后世却不曾再有?” 龙树笑道:“上古事未可尽信,何况儒家自有他们匡扶天下仁义礼教的志向,有时恐怕也是言过其实。” 巨山不解道:“何以见得?” 龙树道:“《竹书纪年》里说: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韩非子》也说到: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可见,禅让之事,未可尽信。” (注:大意是说舜帝逼迫尧帝退位,大禹逼迫舜帝退位,商汤放逐了夏桀,周武王讨伐商纣王。这四个做了王的人,都是身为人臣而弑杀君主的。) 到了八岁时,小巨山已对马娜莎极为迷恋。她本就生得妩媚动人,又大了巨山三岁,除了有些黑,已有了些少女的动人风姿,加上出自高贵的婆罗门,自然有些傲娇。不过,巨山知道她最爱曼陀罗花和烤鸡肉。 那时候,小巨山每日摘一只曼陀罗花给她送去,而烤鸡肉是吃不起的。师父偶尔遇到年节,会给点钱,他存了一年终于得了二钱银子。 那日正是她的生辰,他中午和晚上请她吃了两只烤鸡,她要走的时候,巨山才说想和她做朋友。她却一边咂手,一边笑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这么瘦小,穿得又破破烂烂,最多也就是吠舍的平民,怎么能妄想跟我们婆罗门做朋友呢?” 他就脱下裤子撒了泡尿,笑了笑说:“幸亏照了一下,你果然配不上我。” 她脸色一红,窘道:“本来我想给你一次机会的……” 巨山强笑道:“算了吧,你的嘴比刀子还要刻薄,我的心比柠檬还要酸楚,这机会还是留给卖炭的婆罗门人吧!幸好你不是我朋友!”马娜莎一边哭着跑开,一边骂道:“你个屎巨山,屎壳郎,臭巨山,你是天下最坏的人了!” 巨山虽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心中却十分伤感:复仇的快感只有那一刹那,虽说被伤害的感觉固然不好,可伤害别人的感觉也很糟糕,这实在不是件好事情……可是有些人,确实配不上你的好意。 那一日,巨山第一次跳入漂着尸体、骨灰、无数屎尿污秽之物的恒河水中,从前这些难以忍受的味道和偶尔漂过的尸体让他避之唯恐不及,今日却让他心中一片平静:直面你所畏惧的,你便也无所畏惧。 (注:恒河是天竺的圣河。婆罗门传说,湿婆和乌玛两人曾不间断的嘿咻了一百年,最后那个啥出来的东西就是恒河了。)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四章 龙树法师 巨山幼时,常常夜半哭醒,多方求医,皆不能痊愈。龙树料他是在洛子峰绝顶受了彻骨的寒气,而母亲在他面前被撕咬的惊悚一幕,即便是铁血汉子恐怕都禁受不住,何况一个三岁孩童。 龙树精通佛法,博闻强识,对佛门咒语更是涉猎极广,据说连灵山的佛陀释迦摩尼所知咒语都不及他多。 他先念静心咒,又用清心咒,又用灭定业咒、般若心咒,又用清心普善咒、长寿佛心咒,又用日光菩萨咒、月光菩萨咒,甚至什么观音咒、文殊智慧咒、普贤菩萨心咒、地藏菩萨心咒、阿弥陀佛心咒等,能念的都念了,巨山啼哭却是时好时坏,有时竟然全不见效。 这一日,云雨山的大龙寺中有一妙龄女子来进香礼佛,怀抱婴儿,那婴儿恬淡酣睡不发一语。龙树法师的徒弟马鸣法师遥指那女子,龙树一笑了然。 “女施主,老衲有礼了。我这有些银两,不如陪老衲到里面禅房……”龙树合什笑道,眼睛却不由得盯着女子傲人的胸脯看个不停。 “啪——”那女子打了龙树一个耳刮子,骂道:“淫僧真是无礼!”她打完之后,便一溜烟逃出寺去了。 马鸣禅师遮住脸,无奈的低声道:“师父,这青天白日的,徒子徒孙们都还看着呢,你这是又动了红尘之念?怎么好端端又去调戏人家良家女子?” “你——,调戏你妹啊!”龙树怒道。“啪——”他无端被人打,又不好与女流之辈争执,却反手打了马鸣一个耳刮子。 “额——,我妹子……已经嫁人了,师父你——这不太好吧……”马鸣捂着脸道。 “你——,你不是让我找那个女子吗?”龙树道。 “我让你找那个女子帮你抱抱小巨山,就像哄儿子啊,可不是让你调戏人家!”马鸣怒道。 “养你妹的儿子啊!我没儿子……嗯,不对,我就算有儿子也不在这啊!”龙树委屈的说,“再说了,谁调戏她了?我给钱让她帮我带孩子,话没说完,你看……倒吃了她一个耳刮子!看不出来她细皮嫩肉的,下手这么狠。” 大弟子提婆和尚接话道:“师父,话不是你那样说的,你说给钱让人家陪你……这——,不大妥当啊,山下就有座勾栏院,人家以为你想买春呢?” 马鸣道:“看吧,不是我这般说,提婆师兄也是这般说的。” “我看你俩没少去买吧!老子要‘春’时,还用买吗?真是,想当年我……”龙树仿佛又被羞辱了,怒道。 提婆道:“当年师父确实是玉树临风,只是如今光滑玉树成了粗皮枯树。师父还是要谨言慎行啊,上次提水的阿婆说被你摸了屁股。我只好说你年纪大了,手脚不听使唤倒是有的,绝无……绝无那个淫邪之意啊!” “你——,让那阿婆过来,与我对质,我看得上她?长得像只大马猴,屁股没有三两肉……我摸猴屁股,猩猩屁股,牛屁股,就是摸你的屁股,怎么也轮不上她呢!”龙树急道。 “师父还是放过我的屁股吧……我是徒弟,自然信你!想来那时又是你的手脚脱离元神,不遵你的本心,无意间……碰了人家屁股一下。总之,没有就好,我只是说师父修为日日精进,你已非当年龙精虎体,这方面要……”提婆道。 “脱离元神倒是有的。这方面怎么了,想当年我……”龙树道。 “好了,好了,师父,你那些风流韵事,我们都听得耳朵上磨出茧子了。我要去打水去了……似你刚才那般说话,你再去试试,别说我没提醒你啊,待会脸肿了,别来问我拿药,我那红花雪莲膏剩的可不多了!”马鸣说完一溜烟逃走了。 “师父,我去督促师弟们做日课了啊,你……别乱说话,岂不闻色不异空——”提婆说完也转身快步离去。 “滚——,这些屁话都是我传授给你的,倒教训起我来了!快滚!”龙树怒道。他还忍不住嘟囔:你们一个个老处男,知道什么是色,什么是空,没做过那事,怎么知道是空?真是书呆子,还想妙悟上等佛法呢,读经书都读傻了吧……孔夫子都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注:大意为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像好色一样爱好美德。)也不怪徒弟们揶揄他,只是我们这位龙树师父,虽然佛法精深,但可不是自小清净出家的沙门,他当年也曾是个风流之人,年少轻狂的时候也做过许多荒唐事。 龙树生来就天纵英才,智慧超群。早年因天资聪颖就遍阅各家经典,竟然对中土道门学问也颇有心得,渐渐地那些寻常的学问已不入他眼。他打听到有一种秘术名为“隐身术”,便邀三个好友,去往一术士那里求学。那术士将那隐身用的药水才煮上,他便说出七十味药材的名称来,分毫不差,那术士便惊为天人,将他的药水都分给四人享用。 四个年轻人得了这隐身秘术,心痒难搔,忘乎所以,便跑到云雨山下的舍卫城中,直入王城里,淫乱后宫。那些妃子和宫女纷纷中招,有些从未亲近国王的女子却是肚子都大了。国王震怒,便严令关起宫门,让数百卫士,在宫中无人处挥刀乱砍。龙树三个同伴相继惨死,只有他贴身躲在国王身后暂时得免,那一刹那,他惊悸恐惧到无与伦比,发下宏愿:若脱此难,便出家为僧,弘扬佛法。 或许是佛祖,或许是哪位道门高人路过,感念其心诚,国王以为诸人皆死,便打开宫门,他得以脱离苦海。从此以后,他便皈依佛门,一心一意的日日精进佛法。说来也怪,那国王本已老迈,后来却与龙树两心感应,龙树修炼得道,他活多久,老国王就活多久。 后来,龙树以其诚心,用一粒芥子(芥菜籽)打开了数百年无人开启的南天铁塔,足不出塔,在里面苦修了一百个日夜。又得大龙菩萨点化,在龙宫中得传十万佛典,从此通透佛法,彻悟玄妙,成为佛门的一代宗师,被认作中土佛门八宗的祖师。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五章 情欲之难和神仙之分 小巨山寒症未愈,又时常咳血,身子瘦弱难以习武。加之天竺的伙伴们也总欺负他,整日里,他便只有读些佛门、道门和儒家经典,除了练习不太费力蜜宗心法和瑜伽柔术,就只是黏着师父,不是问东西,就是问长短。 那一日,巨山听马鸣师兄说起了龙树当年在皇宫里的荒唐事,又提到那个神秘的隐身之术,便来求龙树传授。此术虽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神通,但往往会让人走上邪路,是以龙树从来秘不传人。当然,这只是他对弟子们说的,其实,那隐身术最要紧的药水配方早已失传,他当年虽能闻到药材但并不知配比,自然也无从传授。 但龙树念及巨山体弱多病,命不久矣,实在不忍拂逆他,便将当年那个术士留下的最后一瓶药水,给他服下。龙树又让他立誓不用此术作恶,不过,若要起效,还需一件东西作为药引,那便是世所罕见的鬼脸水晶兰,传说那是鬼域之物。 巨山笑道:“这隐身之术能作什么恶啊?” 龙树拿出那两朵干枯的鬼脸水晶兰,略一沉思道:“你那么贪嘴好吃,还是等你大些再给你吧,免得你跑错了茅厕,那我们师徒的名声不就都毁了。” “你老人家不是早看破世间浮名了吗?”巨山道。 “看破不等于不在乎啊!等你长大了,不要学师父去皇宫里乱搞,我就‘阿弥陀佛’了。”龙树道。 “那种事,我是不做的。男欢女爱本是发自各自真心,强扭的瓜怎么会甜?”巨山道。 “你还小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情欲之难,难于上青天啊!”龙树叹道。 “师父啊,你既然好色,不如还俗了吧?外面那么多女子,你却守身如玉,岂不可惜?”巨山戏谑道。 “你个小雏鸡懂得甚么?男女之事乃是天下至道,任他什么高僧大德,只要是人——还保有这残躯实相——也难甄破情欲。多少修行者孜孜以求与情欲抗争数十年,听说中土还有本武林秘籍《葵花宝典》教人切断尘根,了断孽缘,这未免太残忍了些……但我却不苛求,在这破与不破之间即可,你们中土道门有阴阳双修的房中术,儒教孔圣人见了美人南子还心生爱欲呢!但他发乎情止乎礼,我也一样,只是看看不行么?”龙树道。 “呵呵,师父,我看你是‘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我曾听师兄们说,二十如铁棍,三十如松枝,四十如薯条,五十如蘑菇,六十如面条……像你这几百岁的老人家,也只能看看啦!”巨山笑道,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小脑袋上挨了一戒尺。 龙树啐道:“你小子不学好,都是跟谁学的这些荤话,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定是马鸣那个老处男意淫狂教你的吧?你师父老是老,可却老而弥坚,坚硬如铁呢!”巨山被打得龇牙咧嘴,不敢再贫嘴。 这是一个众人都要谨记的教训啊,你可以嘲笑男人的学问、武艺,或是财富、出身,但若是你说他那里不行,那可就要挨打了。 龙树揉着他的脑袋,敛容道:“你若追求情欲,那风流快活事不过是身子一抖,刹那之间一切都归于平静——进入所谓的‘贤者模式’,终究不过是过眼烟云……但若是你修行呢,那便是一辈子无尽的挑战和喜悦,岂是那‘刹那快活’能比的?” “我看也不用忍得那么辛苦,顺其自然,乐而不淫不就得了?”巨山道。 “顺其自然,不错,看来你生来便有道心啊。我听闻道门上仙大都无欲无求,大多不能行那男女之事,但若修炼得法,突破了那个他们叫做‘欲峰’——成了金仙,又可以重回房中术,再上神阶了。”龙树一脸神往的说道。 “呵呵,这算是返璞归真,可以由神道重归于人道了。”巨山笑道。 龙树缓缓点点头,此是人伦大欲,知道多说无益,修行路上,所谓“情欲之难难于上青天”,不是言语可以说教的,只有靠他日后修行和领悟了。 “师父,你是不是神仙啊?”巨山问道。 “这还用问?显然还不是嘛,若我是,不是早把你这小病治好了?”龙树道。 “你既能变化,又能飞举于高山之上,佛法高深,除了女色,也算道德严谨,怎么还不是神?那到底什么是神?”巨山不解道。 “其实,我那算不上真的变化,当年不过是依仗浸透了玉液的血齿菌,那东西本有剧毒,变化成什么,许多时候也由不得我啊!说白了,只是毒蘑菇的异变罢了。不过,除了兽神之外,神仙的变化也要大耗神力,也不是随心所欲的变来变去的。”龙树想到那日大雪山洛子峰上的惨变,自己多年修为从此停滞不前,不禁有些怅然。不过低头看着他救下的这个孩子,心中又是一阵温暖,他却从不后悔。 “你讲过的那个大闹天宫的孙大圣听说有七十二般变化,他总能随意变化吧!”巨山问道。 “他应该是半兽半人,应该也要耗损神力的,最后都是要炼化玉石来补充神力。比如像大……(注:他本想说大鹏,又激起他惨痛的回忆)象神伽内什,变化成大象,那就毫不费力了。”龙树道。 “其实,大部分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许多也不一定有我这样的本事。只是一般说来,你经历一次生死轮回,然后登了仙录,在天界有了仙籍,这样才算是世俗所谓的神仙!”龙树笑道。 “怪不得师父你不太变化呢!那你不是天上的神仙,也算地上的神仙吧?”巨山道。 “若如中土所言,勉强算个半个散仙吧。”龙树道。 “除了散仙,还有什么?”巨山又问道。 “他们天庭道门与灵山相似,将神仙分为散仙、下仙、上仙、金仙。只有散仙是有仙录而无仙籍,便如这庙里帮忙的居士;下仙、上仙、金仙依次而升,他们则是既有仙录又有仙籍。”龙树道。 “有没有仙籍,又有什么分别呢?没有仙籍,想必无人管辖,岂不是自由自在?”巨山道。 “呵呵,自由可是有代价的啊!或许自由是这世间最昂贵的东西。天庭的散仙听说已经没有玉石俸禄了,神仙无玉,便如你吃饭无盐,那就有气无力了。我听闻他们多少散仙都在削尖脑袋想要编入仙籍,做个有俸禄的下仙呢!”龙树笑道。 “道门分为散仙、下仙、上仙,还有少数金仙,那灵山佛门呢?多少大德名僧都来向你请教佛法,他们为何还不给你升仙呢?”巨山不解道。 “唉,那就不是我的智慧可知了。灵山佛门也大概相类,他们分为罗汉、下佛、菩萨、上佛。那三等罗汉和二等罗汉与中土的散仙一样,没有固定的玉石俸禄,只有些年节的小礼;一等罗汉往上才会有固定的玉石俸禄,下佛分三等,菩萨分三等,上佛又分为三等。”龙树道。 “好复杂啊!那到底怎样才算是神仙呢?为何大家不能都成仙呢?想必是僧多粥少,玉石不够吧。”巨山道。 龙树心里一惊:这孩子的话正是切中要害啊。他反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是神仙呢?” 巨山想了想说道:“那会飞的就是神仙!打架厉害的就是神仙!死不了的就是神仙!” 龙树笑道:“你说的倒也有三分道理,不过你看那只麻雀也是神吗?” 巨山又道:“会飞的人才是神嘛!” 龙树道:“也并不是会飞的就是神,许多鸟人就不是神;而不会飞的也不一定就不是神,比如中土有善于土遁的土行孙,天竺海的八大龙王那些海神也不太会飞。” “看来想要成神,也不容易啊!”巨山叹道。 龙树忽然觉得这个问题,也不简单,思忖良久,缓缓答道:“人和神其实本质上没有不同。他们魂魄都在三界流转,人百年会死,神万年也会死。只不过神窥破了天机,懂得如何避开三灾八难,知道内修和服食玉石、仙果、仙丹能延年益寿,神的魂魄是始终如一;而人则不同,大部分人三魂七魄会散乱重组,于是人很难千万年持久的维持灵魂的统一,而神可以,即使他们死了,魂魄也是可以千万年维持统一独立的延续。如果一个人死后具有了独立灵魂的持续延续,我们称他初具神性。” “那妖魔又是什么?”巨山又问道。 龙树见巨山一脸懵懂,笑道:“神其实就是具有了神性的人,而妖其实就是具有了类似于神性的东西——魔性——的鸟族和兽族,魔只是更强大的妖而已。 “神性的第一属性就是寿命,第二属性就是力量,第三属性就是速度。人到了一定岁数就会死,如果几百岁都不死,那他就是有了神的第一属性——长寿;如果这个人继续修炼有了超过凡人的力量,不仅可以开碑裂石,还能有千万斤之力,比如从前的妖王美猴王,那他就有了神的第二个属性——力量;如果这个人继续修炼,能够奔跑如飞,快如闪电,或是腾云驾雾,飞举青天,大概有日行千里之能,那便就有了神的第三个属性——速度。如果一个人,超越了普通神仙的这三个神性指标,那他就是神。” 巨山似懂非懂的说:“那就是,妖魔跟禽兽也没有严格的分别,只是具有了类似于神性的那个‘魔性’的禽兽就是妖魔。” 龙树笑道:“不错。” “这么说来,其实我也是神,如来也是人,只不过我的神性太弱,而如来的神性光芒太盛,遮蔽了他的人性罢了。若是他不勤于修炼,他便会堕落为凡人,若是我勤于修炼,也能成为一位大神!是这样么?”巨山道。 龙树摸着巨山小脑袋,欣然道:“不错,孺子可教也。” “只是各门各派的神仙,还需要炼化玉石以提升清气,排斥浊气。而山川有异,玉石也禀赋不同,他们中土道门大神大都是清心寡欲,而我们天竺婆罗门则不禁欲,还鼓励双修!”龙树道。 “那岂不是谁的玉石多,谁的法力大了?”巨山道。 龙树一惊,心里暗道:此话倒是有些犀利,直击要害,童言无忌啊!如今各门大神为了玉石,唉,真是各显神通啊,有的手段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额——,也不能这么说,不过大神们收集玉石,也是各有手段。”龙树叹道。 “这样说来,神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羡慕他们纵横天地之间,不受诸法所碍,自由自在,真是逍遥啊!”巨山悠然神往。 “呵呵,你若是这么想,那你就真是想多了!神也并非是自由自在……神的烦恼,也不见得少啊!”龙树苦笑道,“我知道的许多神仙,还不如人活得洒脱自在呢!” “既然神也有那么多烦恼,那为何大家都去想要升仙做神呢?”巨山道。 “你看那蝼蚁,虽然活得短暂,一生也忙碌充实,未见得过得不好……但人不小心走过去,便会踩死不知成百上千,他们的性命便戛然而止。”龙树对着一只蚂蚁,举起手指作势欲戳,“你看,他活着便须拜我的慈悲所赐,若我不是个慈悲人,他将来的所有可能性——甚至成了蚂蚁王国国王的可能性,便被我顷刻间抹杀了!” “哦,不错啊,大家都不愿为鱼肉,只愿为刀俎。师父,这也不是坏事嘛,奋勇争先啊!”巨山道。 龙树看着巨山,笑而不语。 “师父,既然我入不了婆罗门教,也非你们佛门弟子,那我以后就去求仙问道吧!”巨山想了想说道。 龙树转头望向山下白云,悠悠道:“成不成仙倒也罢了。中土的孔夫子曾说: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你只要做到其中一个,这一生便不算白过。若是三个都做到,那比你做个神仙,我还更欣慰呢!”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六章 悬壶济世 入冬不久,北风呼啸,这一日,山上忽然飘起了雪花。巨山在外面玩耍时受了风寒,有些发热,忽然咳嗽不止,越咳越是剧烈,又咳出血来,竟被呛晕了过去。 龙树情急之下,又将他带到名医耆婆那里医治。耆婆别无他法,只得又用雪莲续命丸用水化了给他服下,叹息道:“下次若是再发,你们也不必来我这里了。 “他三年前吃了第一粒续命丸,但三个月前他又吃了第二粒,如今他又吃了第三粒,此药药性迅猛,从来无人能吃到第三粒,以后恐怕也不济事了……非是要驳老法师的面子,只是此药配制极难,我也总得给儿女留两粒吧。这孩子能活到九岁已属不易了,下次发病恐怕也过不了多久了……” 龙树留下十两银子,抱着巨山黯然回山,心中一片惨淡:耆婆虽未明说,但也明白耆婆这话说得虽然难听,但道理却也说得过去,所谓话糙理不糙。人家秘藏的救命药配置不易,不想浪费在巨山这垂死之身了。 不过寺里,因为又少了这十两银子,伙食水准更是下滑了许多,众僧颇多抱怨。 又过了大约十日,巨山渐渐好些了,龙树便问他,想做些什么,甚至暗示什么都可以。巨山平日都是困在山里,一向羡慕山下舍卫城的繁华,便要与龙树一起去城内玩耍。 他们一路又是吃喝,又是买那些不常见的小玩意儿,小巨山但有所求,一向吝啬的龙树一反常态,真是百求百应。巨山试探着要从一个猎户手里买只雪豹,龙树竟然也咬牙答应了,不过,那豹子却被他放生了。 不觉间,日已西沉,巨山瘦削的小脸满是绯红,那是久违的兴奋和快活。龙树知他病体初愈,且有疲惫之色,生怕乐极生悲,便拉着他往回走。巨山虽有不舍,但身子虚弱已有些心慌气短,只得跟着师父回山。 前面转过两个荒僻的街角,却见许多人围着一个中土老人。 “老夫实在也累了,今日再瞧最后一位,哪位病势最重,我就给哪位瞧,如何?”那老人道。围着的数十人一齐涌上去,争相说自己已是病入膏肓。 龙树见那老人背后竹竿上挂了块破布,写着五个字:看病不要钱。他心里颇不以为然:这年头,收钱的大夫都未必医得好病,这不要钱的,想必是来练手的吧?何况这红尘中谁不爱钱? 就说大龙寺里,他许多出家的弟子恐怕都逃不过俗事的牵绊——自然少不了为钱所苦,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虽说他要钱,不过是想为了巨山医病买药方便。所谓世人皆苦,大多也不过是为钱所苦! 巨山对这老人也并无兴趣,却见他身后空中悬着一只硕大的葫芦,壶嘴微微向天翘着,离地五、六尺高,无依无靠,极为神异。 巨山曾练过多年瑜伽功夫,“壁虎游”已有小成,顽皮之下,纵身一跃,便用掌吸住那葫芦外壳,如壁虎一般,爬了上去。他爬到葫芦嘴边,探头向里张望:里面竟如一间暖阁一般,床品日用之物皆备,书卷之外,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还有无数各式各样的坛坛罐罐。 巨山正要翻身进去玩耍,交叉换手时,失手打翻了壶嘴旁一只小罐,里面滚出一只硕大的白蚕,顺势栖在他手背上。此时,他气力有些不济,勉强单手把住葫芦嘴,正要撑起身子鱼跃而入。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身子直往下坠…… 那老人并不回头,伸手在空中一抓,抓着巨山后背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崽子,爬我的葫芦做什么?莫要坏了我的丹药啊!”老人将巨山翻过身来,见这孩子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已然晕了过去。 他顺势扣住巨山的脉门放平在诊桌上,只见这孩子病气沉郁,早已弥漫五脏六腑,随即敛去了笑容,肃然道:“怎么病成这样,父母却不带你去医治?” 这老人冲着周围这些求病的摆摆手道:“你们都散了吧,最后一个病人便是这个小子了!他的病势最重。”那些人见他如此说,也只好悻悻的散去了。 龙树见这老人并无恶意,忙合什道:“施主不要误会。怎么不给他瞧病?天竺的名医都访遍了,雪莲、人参、虫草、灵芝、肉苁蓉、红景天、菟丝子、淫羊藿都吃了一箩筐了,只是都治不好啊!” 那老人眉头微蹙,一边号脉,一边微微点头说道:“哦——,嗯嗯,果然厉害,如此寒气纵是我亦难以消受,难得这孩子还能苦苦支撑。那些药也不能乱吃啊,这孩子先天本是充盈坚实,虽说后天大亏,用补药补过了也不好啊。” “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贫僧法号龙树,乃是这城外云雨山大龙寺的主持,道友可是老聃门下?不敢请问道兄姓名!”龙树见这老人面目和善,气度不凡,深施一礼道。 壶公眉头皱的更紧,双手不停交替变换,却又手不离脉,缓缓答道:“你却认得我们中土道门?在这异乡也不容易啊。贫道从前的俗名叫做施存,道号悬壶子,因着头上这只大葫芦,江湖上也叫我壶公。 “我曾在中土汝南等地行医,后来遭逢乱世,眼见饿殍遍野,非药石可救,心灰意冷,顺着黄河而下,那日无意间吃醉了酒,乘着葫芦在海上飘荡,不期然竟漂流至此。我见此间穷苦病人甚多,也无钱医治,其中也颇有些善良之辈,是以发愿分文不取,治好百人才走。这孩子刚好是第一百个,不过他这病……” “唉,他这病已缠绵多年,天竺名医皆是束手无策。”龙树道。 壶公也叹道:“这孩子想必是幼时曾受绝寒之症,又吃了莫大的惊吓,心脉大损,寒毒邪气这才直入五脏六腑……幸亏他的禀赋极高,这才能苦苦支撑。若是其它孩子或许当时就死了,又怎么受得了如此寒邪?活到今日实在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壶公说完从袖中取出一颗白色药丸,纳入巨山口中,从大葫芦中取了一瓶散出酒味的药水又倒了进去。那药丸瞬间化去,过不多时,小巨山悠悠醒转。巨山一只手被按住把脉,想起那只爬到他手里的白蚕,还想要拿出来把玩,抬手间白蚕已不知去向,手上只余下一只拇指大的淡黄蚕茧。 龙树听罢壶公所言,不禁佩服的五体投地,他还没说一句病因病情,人家已然揣测的八九不离十,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希冀:此人仙风道骨,或有奇术能医好?纵然医不好,让巨山多活些日子也好啊,何况中土大夫医治中土人自然更多一些把握。 “道兄啊,如今只有耆婆的雪莲续命丸能救他的咳血寒症,但也是救在一时,无法根除。何况,耆婆见他命不……也不愿给他用药了。”龙树一时兴奋,一时忧伤,悄悄地伏在耳边将巨山遭遇说与壶公。 “那耆婆说的不错,莫说明年的春卷,就是今年的月饼,这孩子恐怕也……”壶公瞥了一眼龙树,缓缓摇头道。龙树随即会意,这老人当着巨山的面不好说破,那意思是:不要说活到明年开春,就是今年中秋能不能过去也都难说呢。 龙树背对着巨山,一把将壶公双臂狠狠地抓住,又凑到他耳边,眼中含泪低声求道:“这孩子身世凄苦,自小没了父母,被老和尚抚养至今,也是苦多而乐少。神医若能略施妙手,纵是让他多活一年半载,也能品尝一丝人世的甘甜,老和尚也就心满意足了!” 壶公默默点头,从袖中又掏出一颗红色丹药,送入巨山口中。此时夜幕渐渐落下,他将眼前的桌椅杂物,一股脑儿投入头上的葫芦里,与龙树两人一起上山去了。 此后一个月里,壶公倾尽全力,又得龙树所藏的无数珍稀药材相助,制成了三颗药丸。这一日,壶公辞别道:“实在惭愧的紧,我平生所学也还是治不好这孩子。 “这三颗延寿丸或许能帮这孩子多活一年,此后……寻常的大夫也无需再去白费功夫,若有不世出的名医还可以再试试,你们自求多福吧,福寿无量天尊,贫道告辞了!” 龙树将寺中功德箱里最后的四十两银子都拿出来,作为谢礼,那壶公固辞不受,飘然而去。巨山服了第一颗药之后,倒是胃口大开,竟然真是一日比一日好,龙树心下稍慰。 那些小伙伴来看他时,见他还有羊肉吃,心中更是忿忿不平。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七章 万山之王——冈仁波钦 壶公走后,已有三个多月。那一日,冷落了巨山许久的马娜莎竟然带了只木瓜来看他。不过数月,这小美人婀娜的身姿更是高挑动人,巨山不禁喜出望外,而且马娜莎走时竟然约他明日到恒河边玩耍,更让他将往日的龃龉抛至九霄云外。 第二天,天色阴沉,恒河岸边弥漫着一片黑烟,里面掺杂着牛粪、尸体还有各种粪便秽物的味道,实在一言难尽。 两人在河边开始玩捉迷藏,巨山微闭了双目对着河水捏紧鼻子还在数数。 忽然眼前一黑,他被身后一只麻袋从头到脚罩住,紧接着便被扔进恒河水中……后面一阵轰笑声,马娜莎急道:“虎哥,你怎么把他扔水里了?快救救他啊!” 他们哪里知道,巨山长在雪山上,甚少来这河边玩耍,却并不会游水,喝了三口酸爽无比的恒河水后,直往下沉…… 正在巨山绝望之时,心念动处:来块木头啊!他怀中“嗖”的一声,窜出一条淡黄色的丝网,果真套在一根木头上…… 他抱住木头从水里探出头,漂向远处的岸边。待巨山上岸后,惊魂稍定,那黄色丝网又化为了一只蚕茧落在手中。看来当年那白蚕留给他的蚕茧竟是通灵的神物,只是他似乎还不大会用。 巨山回来后,浑身湿冷,心里更是一片冰冷,夜里忽然发热,咳嗽不止,竟然又咳出血来。龙树心急如焚,又别无他法,眼见巨山支撑不住,只得又给他服了壶公留下的第二颗延寿丸。 龙树法师座下有精于蜜宗法理的三大弟子:善无畏、不空和尚和金刚智。那一年,他们被中土皇帝邀请,去长安宣讲蜜宗佛法。 龙树便带着巨山同去,一则游历了一番中土的繁华,二则也是以期万一,在中土再遇良医,或许能救他的性命。所谓向死而生,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巨山少小离开故土,从不知世上还有如此风物人情,初来乍到,却对中土有说不出的亲切。名震大荒的“药王”孙思邈,他们多次走访,都不得消息。 传说这“药王”已然得道成仙,有时虽还回人间行医,但行踪飘渺不定,无人能知,龙树也只得作罢。龙树又花了许多银子,找人引荐长安名医秦鹤鸣,不过,他也对巨山的病情一筹莫展。 那长安的繁华,我们后面再说。善无畏等人被中土皇帝留下传教,还要盘桓数月,而皇帝赏赐的银子也快花完了,龙树只得与巨山两人先行踏上归程。 小巨山虽还是面色青白惨淡,不过,总是少年意气,对长安恋恋不舍。一路上,他兴奋的手舞足蹈,终日与龙树谈论中土见闻。一连奔波了六七日,这一路甚是荒凉,寻不到落脚处。 这一日,巨山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忽然咳出一大口血来,从马上跌落下来。龙树急忙救起,巨山已穿了两件羊皮袄子,还是浑身冷得发抖,脸色更是由青转黑,气息衰微,连咳嗽都没了力气…… 已是别无他法,龙树颤抖着双手取出最后一颗延寿丸给他服下,心中充满了绝望:药没了,以后呢? 巨山青黑的脸色恢复惨白。醒来后,只见师父老眼里噙着热泪,小巨山禁不住劝道:“师父,不必难过,人生如白驹过隙,曹孟德曾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活着的日子不见得多快活,我并不怕死,这世上也没太多牵挂,只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师父……如今我将你容貌印在心里,死了也能想起你来,不管去哪里,也就不觉得孤单了。” 龙树见他惨白的小脸上竟然甚是平静,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好似已看破生死之事……不由得悲从中生,再也忍耐不住,抱住巨山放声大哭。 纵然他是一代高僧大德,纵然他是中土佛门八大宗的祖师,纵然他修了数百年的枯禅,可眼前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怎不令他肝肠寸断…… 师徒两人哭了一场,巨山不忍心师父为他悲伤,挑开话头来说:“师父,你曾说过那位扶桑的长屋王做诗‘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这长安我不曾来过,为何也让我如此亲切呢!” 龙树心中一动:他果然还是斩不断的中土血脉啊!“大雪山隔绝鸟兽,却割不断两地百姓一样的善念。不知何时,三界苍生才能‘风月同天’啊!”龙树叹道。 龙树见这孩子,在长安不过两三个月,瘦削的脸上竟也长了二两肉,强自振作道:“嗯,中土的饭好吃吗?以后我若有机缘,要多带你回来一饱口福,你可愿意?” “啊——,真的么?长安的饮食让我每日都吃得甚怡,仿佛肚子专门是为了吃那些东西的,我欢喜这里啊!”巨山脸上掩饰不住的欢愉和雀跃。 龙树把心一横,强颜笑道:“呵呵,不过,好日子到头啦,你可还记得冈仁波钦吗?” “神山冈仁波钦?那谁人不知!那是大荒的中心,那是万山之王,那是四大神河的发端,更是三教的源头啊……”巨山道。 龙树道:“不错。若按中土十二属相的说法,你便是属马的。今年恰逢马年,而这神山冈仁波钦也是属马的,我想带你去转山祈福,传说马年转山,功德便是往日的十三倍,你这属马的再去,那就是二十六倍,实在是难得的机缘啊!” 其实他近来总是心神不宁,一则是忧虑巨山的病情,二则更觉得恐怕有什么偌大的天灾要来…… “好啊,我这次既吃了长安的美食,又有缘一睹万山之王的绝世风姿,实在不虚此行啊!师父,以后多带我出来见识见识啊!”巨山兴奋的说。 龙树心中一动,又见四下无人,便问道:“山儿,你可知为何不论我们,还是苯教、佛教、婆罗门等,甚至道门、拜火教、景教他们也都去冈仁波齐转山么?” “不是说冈仁波钦是三教的源头吗?大概是去寻根吧。”巨山道。 “不错,这只是其一,世人皆知,不过其实这中间还有个更大的缘故……”龙树道。 “什么缘故啊?”巨山问道。 “只因神界的各宗派魁首们都知道一个极大的秘密:冈仁波钦埋藏着数不尽的玉石宝藏。”龙树低声道。 “啊——,原来还是为了玉石啊。”巨山心中不免失落。 “不错,神仙若是离了玉石,就好像人没钱一般,想做点什么那都是千难万难啊。其实,这许多传说虚虚实实,我也不知里面有什么,我们此去不为寻宝,只是为你祈福,为众生祈福。”龙树道。 “师父,我也为你祈福呢!”巨山道。 龙树摸着巨山的小脑袋,见他一脸虔诚,也是心中一暖。 冈仁波钦每年都有许多各派僧俗转山祈福,不过他们或许自己也不知道,祖师们让他们来,却不止是来祈福的,往往回去都要被仔细盘问:看到什么,有何见闻,可有什么秘密洞窟?山体可有什么变化?更有直接问的:有没有找到玉石? 这山中还有一些传说:里面埋了三样宝贝,一是佛手,佛祖如来叛出婆罗门时曾与三大宗主斗法,被扯断手臂,落入山中不知去向。臂断时佛祖发愿,这手臂不枯不朽,千年以后便有佛一半神力;二是相传山中藏有历代苯教教主的宝藏;三是上古大神女娲,当年助大禹补天治水之后,为了给神族留条后路,在这里埋藏了许多神品玉石。 龙树将中土皇帝赏赐的剩下银两,买了两匹耐寒的良马,一路西去,直奔吐蕃的藏地高原而去。这吐蕃国一向崇佛,从来不为难僧侣。不过,这藏地高原,十分苦寒难行,两人骑马也走了三个月有余。路上艰辛且不提了,过了普兰县,他们终于能远眺神山了。 只见这冈仁波钦神山,峰顶被冰雪覆盖,在日光照耀下金光四射,与远处的圣母峰远远相望,他们中间便是圣湖玛旁雍错和鬼湖拉昂错。 这神山生得就是伟岸雄奇:三棱锥形的四壁,光滑洁白,十分的匀称。由峰顶垂直而下的冰槽与横向岩层构成了一个佛门的“卍”字形。而云雾笼罩的山尖,直插云天,卓然与群山不类。 龙树见了也忍不住合什参拜。 “小娃娃,别只是看啦,去转山吧,转山一圈可洗去一生的罪孽,转十圈可在轮回中免去地狱之苦,若是转上一百圈,今生便可升天成佛啊!”一个老牧民转着佛门的经筒,笑着对巨山说道。 “多谢老伯!”巨山笑道。 一个婆罗门打扮的人过来道:“快去吧,孩子,那是湿婆的天堂!一起去喝圣湖水吧,那里面可是有湿婆的精华呢!”他说完“哧哧”一声笑出声来,脸上露出猥琐的淫邪之态。(注:婆罗门传说湿婆与乌玛常在湖中沐浴和那个啥。) 另外一个男子不忿的说道:“别听他胡说,羊湖纯洁如昔,里面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是我们苯教祖师辛饶米沃的降临之地,他会赐福给你的!” 正说之间,三个僧侣也走过来,旁若无人的说:“师弟,你看神山四周,那另外八座神山像不像冈仁波钦的仆从!”“是啊,不过更像是我佛法座的莲花呢!” 龙树见巨山一边忙不迭的道谢,一边露出茫然之色,便拉着他昂然而去。龙树边走边说:“这便是法相千变万化,便如这世间浮华,但万变不离其宗,你若住于心(注:把他太当回事),他便是神山,是我佛法相,是湿婆法相,是辛饶米沃法相,还是万山之王;你若不住于心,它也不过是座光不溜丢的大石头罢了。” 巨山道:“这法相不同,就如同中土的诸子百家,各有各的说法,是吧?其实或许大道如一,诸法同源,世间万法不过都是我们各自的偏见罢了。” 龙树被他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不错,若是果然都是我们心中各自的执念,这万法归一,也无不可啊! 不过,他还是循循善诱,笑道:“口气不小啊,那你知道诸子百家各有什么特色和主张吗?” “那么多鸿学大儒,我如何知道他们的精髓?何况,咱们山上那些书不过几家之言,哪里知道百家之说。”巨山道。 “譬如你是一个盲人打着灯笼走路……”龙树道。 “师父,盲人为何要打着灯笼?是灯笼不要钱,还是盲人做了灯笼拿出去卖钱?难道是为了别人?”巨山道。 “不错,若他怕老幼夜间无照无明,那他便是仁义的儒家;若是他任性自然,想打便打,那便是道法自然的道家;若是怕自己撞到别人,那他就是兼爱非攻的墨家; “若是他打着灯笼为了防身,那便是无所不防的兵家;若是他说‘方生方死’(若是生就走向死),打与不打,不过是大同小异,那就是惠子的名家;若是他只因遵守法纪而打灯笼,那他必然是韩非的法家……”龙树道。 “若我是盲人,还是不出去算了……”巨山道。 “那你就是不通法理的佛家,以为弃绝众生的逃避便是得法,其实不然。”龙树道。 两人说笑间,各教各派的人们汇聚成稀疏的人流,开始沿着千百年的路,转山祈福。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八章 落字和蚕茧 天色虽然阴郁,但他们一路跟着众人转山,熙熙攘攘倒也热闹,只有苯教的人却不走寻常路——反着转山。到了第三日,他们怕天气不好,起得更早。龙树跟巨山饮了奶茶,吃了糌粑和肉干,急匆匆上路去了。 清晨,天还未亮,路上行人稀少,两人迎着残存的月色正走着,却见前面彤云密布,天空越来越昏暗。龙树见这天色似要下雪,拉着巨山越走越快。他记得前面约有二十里外,有个地方歇脚,但大风夹杂着细碎的雪霰子已然落了下来。 天微微亮了,那风吹得人睁不开眼,他们沿着山脚,顶着风雪走了一个时辰。风稍稍小了些,雪却是越下越大,风卷暴雪,让人几乎睁不开眼,远处一个老人忽然摔倒在地。 龙树快步上前,将他扶起来吃了碗奶茶,老人这才回过神来。风雪呼啸,听不见说了什么,龙树搀扶着老人又走了几百步,转过弯,又指了指前面。他回身再去寻小巨山时,风雪漫天,三尺之外,全然都看不见了,却哪里还找得到! 且说小巨山本就瘦弱多病,在那狂风暴雪中摇摇晃晃,已然站立不稳。暴雪越发狂乱,那雪打得他脸疼,巨山索性背过身子倒走。等他转回身子继续前行时,却哪里还分得清东南西北,也不知前后左右。 他勉强向前挪了几步,实在支撑不住,只得小心的扶着一处山岩,摸索着到了一个山石的缝隙中躲避风雪。他心中暗想:若是此时出去,不辨东西,也不知是走向何处,不如躲在里面等风雪小些,再去寻师父。 小巨山背靠之处,只觉得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他不由得往里面拱了拱,却是越拱越深,这山间的缝隙竟然越来越深。他索性转身挤了进去,继续往里穿行。那时他虽然瘦弱,但初学瑜伽之术,略有小成,若是身材稍胖或是成年男子,多半便会卡在里面进出不得。 他却是辗转腾挪,穿行自如,忽然前面一转,竟然进了一个石窟。 这石窟四壁上画了许多蝎子、蟾蜍之类,巨山冷得直跺脚,还不及细看壁画,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地面陷落,头顶上又落下一块万斤巨石…… 巨石封住了上面出口,他只觉得已落在地下的另一个石窟里。 巨山耳目极为敏锐,四面漆黑,却忽然听到“吱扭扭”的微弱声音。巨山曾在长安城军兵演练时听到过这个声音,难道这是弓弩机簧的声音?他连忙猫下身子,躲到墙角,接着“嗡——”的一声闷响,数百支利箭一齐射出。 他虽是目不见物,但幸亏缩在角落,加上身材矮小,居然只中了一箭,还是禁不住“啊——”的一声惨叫。仿佛被这凄惨的喊声所唤醒,四面石壁中“沙沙”的爬出无数小东西…… 巨山又是“哎呦,哎呦呦——”数声尖叫,不知什么东西又蛰了他胳膊、扎了大腿、咬了屁股,那种钻心的疼啊,过后又是一阵阵酥麻…… 巨山曾被毒虫咬过,知道这是中毒的迹象。 这时,只见无数蝎子、蟾蜍、小蛇、蜘蛛、蜈蚣从石壁小孔中爬出来……一起朝他围了过来。为何漆黑的地洞里,能看到它们? 原来,这些家伙却是自己发光的:蝎子带着碧油油的绿光,蟾蜍冒着金光,小蛇银光闪闪,蜈蚣血红一片,蜘蛛却是黄灿灿的,这些五彩斑斓的家伙狂乱的蜂拥而至…… 巨山浑身寒毛倒竖,钻心的疼痛也忘了,那种铺天盖地无法描述的恐惧让他的心都揪在一起。 他绝望之下,嘴里喃喃自语:“真是苦海无涯啊,我为何偏偏要来这洞里喂这些小毒物?还不如死在外面落个全尸,师父还能找到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作茧自缚……” 他话音未落,胸口忽然“嘭”的一声,身边的毒虫都被弹得飞出,一只硕大的蚕茧瞬间膨起,将他包裹在内。原来,那年他无意间从壶公大葫芦里救出的白蚕,竟是中土的“蚕神”马头娘。 而她走时,留给巨山的那枚小蚕茧,若与主人感应——召唤的咒语正是“作茧自缚”,便可以膨胀成一个硕大蚕茧,将主人包裹起来。这蚕茧不惧水火,坚如寒铁,也足以抵挡寻常的刀剑兵器。 那些毒虫围住蚕茧啃噬,却如何咬得动?又是“嗡——”的一声,石壁间又飞出数百只利箭,“钉钉当当”砸在蚕茧上极是骇人,许多毒虫也被射死,但这蚕茧竟然无一丝裂缝。 巨山见这蚕茧如此神异,不禁大喜过望。他躲在里面有些劫后余生的得意,还朝外面的毒物们做了个鬼脸。他从容的拔出身上那支箭,从袖子上扯下布条包扎了伤口,敷上金疮药,心中终于有一丝安定。 那些暗箭似乎射完了,但这些毒虫却围住蚕茧,并未离去,他总不能一辈子躲在里面,这又如何脱身? 巨山已是十分疲惫,在里面一边思索如何脱身,一边索性躺下了,那大蚕茧竟然也随着他身子晃动。他脑袋里灵光一闪,心生一计:他忽然猛一个前扑,这鸡蛋一般的大蚕茧跟着他身形就地一滚,无数毒虫便被压得稀烂。 他心中大喜,来来回回,滚来滚去,那些毒虫终于死的七七八八,剩下的也逃得不知去向了。这“滚蛋”大法虽让他头晕目眩,甚至吐光了早饭,却也救了他一命。 “轰隆”一声,地面忽又陷落。巨山又跌落到了下一层的石窟,这里竟然有些微光,原来石壁上镶着一颗夜明珠,但石窟中空无一物。 巨山见已无危险,便想从蚕茧里出来,纵是拔出匕首,却怎么也打不开这坚如寒铁的硬壳。他慢慢回想,这大蚕茧到底是如何变化出来的?他的脑袋一帧一帧回放刚才的画面,忽然忆起那句“作茧自缚”,心中恍然,使者喊道:“破茧成蝶!”那大蚕茧“嘭”的一声,果然又缩成一只柔弱的小蚕茧,落入怀中。 凭着那夜明珠的微光,他搜寻良久,这个洞窟确实并无什么特别,但只见中间的地面被分成九块方砖,分别画着八卦图样:第一行,三块砖分别是:巽、离、坤;第二行,震、中、兑;第三行,艮、坎、乾。 巨山苦思一番仍无头绪,心说:难道是让我解题考试?他忽然想到今年因与龙树出游,也曾庆幸错过了年中的学堂考试。看来该来的终究逃不掉,就是掉入这神山中的洞窟里,还是免不了一场考试! 他忽然灵光一闪,想到师父曾教过的“九宫八卦步法”,其实说破了也不难。天竺人精于数术者甚多,这九宫图的变化更是繁复,若是求生死之路:只需将八卦位置换为三行数字:四九二、三五七、八一六,你从“一宫”开始依次前行,记住“单数顺转,双数逆转”,直到从“九宫”而出。 巨山依法而行,自“一宫”坎卦而入,自“九宫”离卦而出……“九宫”那块石砖“嘎吱”一声落了下去,露出一个仅能容身的洞口。虽是身处险地,但巨山连过两关,心中还是大喜。那通往下面的洞口露出微光,他心中的惊惧早已被少年的好奇心所替代。 他自小多病,近来龙树时常暗自垂泪,心里自知命不久矣,只觉得生死无常,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再下一层看看究竟。 这个洞窟中,一个僧人背对着他,似乎已然入定。巨山打个稽首道:“大师,有礼了。”那僧人还是一动不动。他觉得有些诧异,转到那僧身前,只见他脸庞微胖,面目含笑,肤色黝黑,但双目空洞,左手捏着拈花指,指着面前的壁画,右手持一个脏不溜秋的莲花碗……再细看他眼眸,无一丝神光,用手在眼前晃动,也无回应,竟然已死去多时。 他为何死在这里?又为何能容颜不变? 巨山越看这人面相,越是有些似曾相识,只见他柳眉上挑,双耳至肩,戴着两个大耳环,虽然死了,但又音容如生……那尸身上的袈裟虽已蒙尘,但掩不住光华四射,上面缀满了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等佛门七宝,只看这件袈裟就知道此人身份尊贵之极。 巨山在洞窟中转了数十圈,并无其它出口。就着袈裟上珍宝闪耀的微光,他却见那洞窟石壁上刻满了经文,竟是蜜宗的经典:《大日经》和《金刚顶经》。此处再无出口,心中不免焦躁,他忽然忆起师父曾说:若遇迷途,不如朗声诵经,戒断杂念,静即生慧……他禁不住朗声诵读起来。 巨山虽是中气不足,但这石窟逼仄狭窄,诵读之声在其中隆隆回荡,神奇的一幕忽然出现:石壁上的经文字迹竟然开始逐一剥落,不多时,那些字迹已是斑驳不已。最后,只剩下一个“日”字留在石壁上。 他将头颅顶在“日”字上,这叫顶礼大日如来……忽然,那“日”字的一横,缓缓伸出,竟是一只乌幽幽的匕首。他拉住匕首把柄轻轻一转,一面石门竟然毫不费力的推开了,这匕首竟然就是一个门把手! 他拉着匕首试着向外一拔,竟然轻松从门上取了下来,细看之下,竟然刀身上有一层细细的鱼鳞锻纹,古朴精美,让人爱不释手。 忽然“嘭”的一声轻响,身后那死去的僧人便如针扎皮球,一霎时塌缩下去,原来身上血肉早已空了,一个壮年男子转眼间便化为一个皮包骨的骷髅,那只满是尘垢的莲花碗滚落在地上。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九章 女娲补天 巨山见这碗被这位大师珍藏在身上,还发出金石之声,不知是什么做的,尘垢之下也颇为精美,想必出去也能换点羊肉吃。 他心里默念道:大师啊,我并无不敬之意,这碗可是自己滚到我眼前的啊。他顺手将碗揣在身上,推开厚重的石门,里面却又是一座更大的石窟,石壁镶满了无数的夜明珠,照得石窟亮如白昼。 满目所见,上、下、左、右、前、后六面石壁上,全都是精美绝伦的壁画。这画上的故事,师父也曾给他讲过,有些似曾相识。 其实,这瑰丽恢弘的壁画大体可以分成上下两层:下面一层,画的是人间的大禹治水,而上面一层,画的是神界的女娲补天。 巨山想起前面洞窟的落字异象,故技重施,又开始大声诵读。那些佛门经典他学得零零散散,记不大清楚,但路上刚读过的《道德经》却还不曾忘: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待他洋洋洒洒将五千言的《道德经》都诵读完了,除了震落了些洞里的灰尘,又干咳了几声之外,一无所获。 不过这次,巨山并不焦躁。他盘腿坐禅,静下心来思索:前面石窟的出路是在经书里,那这里的出路也必在这画中了。看来若是不仔细读这画中故事,也未必能够出去。 这壁画布局规整,气势磅礴,却又煞费苦心。画面自下而上,从人间到天庭,蜿蜒而去,那些山水写实流畅,人物分毫毕现,色彩更是奢华之极:金黄的金粉、朱红的朱砂、天青的孔雀石,画工又精湛传神,不知费了多少心血。 巨山不敢怠慢,一幅一幅看过去,仿佛在翻动一本画卷史书一般,每个画面就是一段史诗的回放,让他欲罢不能。画面越来越高,他矮小的身形早已够不到那些细微之处。 他又使出瑜伽功夫里的“壁虎游”秘术,顺着壁画一路爬了上去。 让我们来一起随他看看这画中的故事: 原来自黄帝御龙飞升之后,中土之主代代流传,到了颛顼(zhuanxu)帝继位,天象有异:日月合璧,五星连珠。接着便是连续数年的大雨,不止不息。 一时间,富饶的中土成了万里泽国,百姓更是十不存一。鲧用“障水法”(注:简单说就是用土石保护河道和城郭,让水)保护上游城池,九年后,治水失败,被杀于羽山。颛顼帝又派他的儿子姒(si)文命(注:大禹的名字),继续治水。 蚩尤被黄帝斩杀于涿鹿,后来传说托生在共工之身。魔族经过多年韬晦,终于又蓄积了强大的力量,与共工一起反抗天庭和人间的压迫,更有无支祁和相柳两个巨魔相助,颛顼接连大败。 终于,大禹治水时,在雁荡山芙蓉峰的龙湫里挖出了神品芙蓉玉,进贡天庭,这才请来天庭众神相助。那无支祁乃是一得道老猿,神通广大,却爱惜毛发,常去湖中带油的水洼中焗油——养护毛发。 通天教主与众神设计,在洪泽湖畔的猪油荡中伏击,重创无支祁。后来,又一路追杀,最后请旨祭起“搬山术”,用龟山镇杀在东海之滨;而九头蛇身的相柳,则被杨戬和四大天师等人围困,又借来神兵炽焰弓和冷魂箭射掉九头,最后斩杀在洞庭湖畔。 天庭与颛顼大破群魔,共工又被元始天尊的玉清剑所伤,逃至不周山下。眼见再也无处可逃,他仰天狂笑道:“什么狗屁三清,我乃是九州正朔,上古蛇族的后人!老子若是有玉,岂能落败!既然天不容我,我要这天有何用?”说罢,头撞不周山而死。 这不周山乃是中土天庭的擎天五柱之一,天柱崩塌,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天盖(注:天盖既是人间的天花板,又是天庭的地面)便漏出大洞,天河从半空落下,飞流直下三万里,真是银河落人间啊! 虽说此景之壮美,非言语可以形容,但,如此一来,滔天的水患更是汹涌澎湃、无可抵挡…… 此时,诸神神力大都耗费殆尽,又无玉石可补,已然无计可施,眼见这繁华的人间便要毁灭……人间若是毁了,天界和冥界便再无精血供养,满目繁华只能毁于一旦,三界也会与之同归于尽…… 通天教主忆起一人,忙飞去大雪山圣女峰下,用天启咒语念道:天地失常,大道将倾!这才唤醒了上古大神女娲娘娘。女娲见天都漏水,地也尽淹,叹道:“唉呀妈呀,恁也太能造了!” 眼见天河滚滚而下,流淌不息,下面治水的大禹就算一辈子不回家,他也治不好这天灾人祸啊。这五根天柱的高度都是精密整齐的,少了一根,仓促之间,却从哪里再找呢? 女娲记得万年神龟族曾因犯了天律,被发配到无极海去驮五座仙山:岱与、员峤、方壶、蓬莱、瀛洲。神龟四肢粗大,又伸缩自如,或许可以支撑天盖。但传说神龟被龙伯国王子钓走三只,与国人分食了。而余下的不够交换接力,最后都被仙山压死。五座仙山荒废之后,万年神龟族已然灭绝,但除了他们的龟足,不知天下还有何物可以支撑天地! 众神正在一筹莫展,西海龙王忽道:“或许他们并未灭绝!” “他们现在何处?”众神急忙问道。 无奈之下,老龙王终于“出卖了”多年隐居的朋友,将最后两只神龟的隐藏之处告知众神。 于是,众神云集在东海之滨的龟山之下。雄龟惨笑道:“朋友,不过也是用来出卖的嘛!哈哈,想不到天下苍生还要仰仗我们两个万岁的老龟,实在可笑,可笑啊……”他眼见无处可逃,出洞时,撞毁了洞口,将爱妻留在洞里,独自昂然赴死。 老龙王在洞外泣道:“愚兄愧对二位,本是无颜相见!但天下众生全仗二位!”说罢,拔剑自刎……却被真武一撞,救下了性命。 雄龟闭目叹道:“唉,老龙王也不必如此,这都是万年的宿命。我夫人与她产下的数万枚龟蛋都埋在里面,也不必打扰他们了……我皮甲极厚,只愿待会动手的那刀能快一些!” 女娲娘娘实在不忍动手,通天无奈出手,青萍剑在海中劈开海水——斩落龟de头,那龟de头飞在空中时谢道:“好快!多谢!”女娲含泪斩断神龟四足,充作“天柱”,这才又将天盖撑住,但那天盖破损之处,天河水还在滚滚流淌…… 女娲乘着贯月楂,到了归墟入口。这归墟乃是无极海的海中旋涡——传说中的海水归处,四面海水最后都要流灌其中,四面无风,又有暗流涌动,只有贯月楂可到。 女娲沉入数万尺深的归墟之底,终于捞出五色石来,不过还是被无极海的万钧之水压得呕血数升。 众神一起催动三昧真火,助她炼化五色石,修补天盖。一连四十九日,众神接力不断,用尽神通,这才补了天漏,重新封印了天河漏水。那炼化五色石留下的芦灰,又用弱水调和,便成息壤,用作补天最后封口之用。(注:这是中土最早的混凝土,女娲牌混凝土。) 补天大业终于大功告成,这一日正好是正月二十。三界众神和人间百姓为了纪念大神女娲和众神的壮举,这天便定为天穿节,民俗以红绳系一个煎饼悬于屋中。 天穿乃是天被击穿之意,以警醒后人:三界,也曾濒于毁灭。人族啊,生来不易,不要太作了!太作,遭天谴啊!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十章 鱼肠道和冰雕 巨山越爬越高,终于已到了画卷最后:这天虽是补好了,但此时,东海、南海、西海、北海沿岸都是巨浪滔天,海啸一波连着一波,海水沿着江河倒灌进来。 女娲请来大梵天,带领众神于华山的莲花峰上,与有熊氏及天下氏族,炼成了四根一万三千五百斤“定海神珍铁”,又能测水深浅,也叫如意金箍棒。三清、紫微大帝与诸神耗尽神力,才将四根金箍棒插入海中,这才慢慢止住了海啸。 女娲娘娘下到归墟之时,已受重伤。炼石补天大功告成之后,神力已然消耗殆尽。她辞别众神,蹒跚往大雪山而去,路过冈仁波钦,终于真元耗尽……她太疲惫了,靠山睡去,这一睡便再未醒来,那万年风雪遂埋了女神…… 大禹在水患急流之处,疏浚九河河道,又在无人之地泄洪退水。天已补缺,大雨也早已止歇,泛滥江河顺着河道,流入四海。河道疏浚,河堤重修,肆虐大荒二十余年的水患,终于治理好了。 颛顼也积功飞升成神,后来升座为天庭的北方天帝。姒文命众望所归,成了中土之主,建立大夏,后世尊为大禹。此后,百姓们经过千百年的休养生息,终于将中土建成了大荒中的王道乐土。 巨山一面感叹这画作巧夺天工,一面忍不住手抚壁画,在摸到画卷的“归墟”之处——画中的那个旋涡, 手下一空,那地方赫然竟是一个天然的洞穴,洞口隐藏的实在是天衣无缝。若不是近前摸索,谁又能发现呢? 那洞口虽是仅能容身,但里面幽暗深邃,不知通向何处。巨山哪里顾得上许多,留在洞窟中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幽黑的洞口隐隐传出呼呼的风声,仿佛有股吸力要把他吸进去。他心一横,便钻了进去,一直爬啊爬,那甬道便如鱼肠一般,蜿蜒愈深,仿佛没有尽头…… 他忽然心生恐惧,如此向前还可以,若是尽头全是石壁,不再有路,回来又转身不得,岂不是卡死在里面。 然而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让他一直向前爬行,开始身后还能隐约听见风声,后来便只剩下甬道里自己的喘息声。他一直向前,爬了不知多少时辰,渐渐筋疲力尽,只能蠕蠕而行…… 巨山头晕目眩,饥渴难耐,爬的再久竟无一丝变化,前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 他心中渐渐有些绝望:不论你爬多久,前面只有黑暗别无其它,既然左右是死,不如就死在这甬道中,何必再费力爬行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没有一丝希望…… 巨山休息了不知多久,还是没有一丝力气,只觉得身上魂魄似乎都要离他而去……眼前飘过龙树的白须,还有那个模糊而温柔的女人……对了,那是母亲含泪的微笑! 忽然他觉得心被一股温暖的东西拉出身躯,悬在半空,仿佛太阳照耀着他的无力和绝望,渐渐生出一股力来。他咬紧牙关又向前爬去,即使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她,也不能放弃。 他又不知爬了多久,那漫长的时光啊,仿佛才过了新年又再期盼明年的新年,那样的漫长啊……身上被毒虫叮咬之处已然麻木,毒性慢慢扩散,他行动更是迟缓。 前面又露出一丝微光,那一刻,他情不自禁的泪流满面。 这鱼肠甬道的尽头,又是一个石窟。那石窟中央圆台上赫然侧卧着一位全身赤裸的美貌女子,双峰耸峙,细腰肥臀,皮肤光洁透亮,那面容真是无与伦比,温柔如水,妩媚动人,既像母亲般纯洁无暇,又像绝色歌姬般妖娆撩人。 那女子眼波流转,竟放出五彩光芒……他连忙缩回甬道,片刻之后,忍不住又爬出去窥探。 再细看时,那美人原来是具冰雕,只因冰体蒙着白霜,或是年深月久微微发黄,加上雕工卓绝,倒似真人一般,那玉臀以下双腿合二为一——竟然是人面蛇身。 巨山顺着岩壁慢慢滑下,却见这美女姐姐对面还有另一具冰雕——也是人面蛇身,却是男子,长发飘飘,双手抱拳,脸上盖着一张薄薄的黄色兽皮。 难道是心中羞愧,没脸见人?他取下兽皮,那男子模样高古,面色冷峻。 两人虽是遥相对视,却还有些差别:那男子冷峻中倒似痴情凝望,有些歉意;那女子眼波流转,倒似有一丝嫌弃。 巨山走遍石窟,除了脑袋大小的四个黑洞之外,并无其它。回去么?好像是死路一条。何况来时在甬道中蠕蠕而行的经历实在痛苦,险些丧命,况且回去还要爬上石窟高处来时的洞口。 他还是不死心,又细细的找了七八遍,洞窟除了坚硬的石壁确实并无出口。他只觉得焦渴难耐,再看那裸女时,面容竟然忽然有些模糊,忍不住用手抚摸,原来裸女已开始融化了。 巨山正在口渴,忍不住舔舐冰体,那冰水沁人心脾,甘甜爽口,时而有些桃子味道,时而有些灵芝味道,时而有些不明花木的清香…… 他喝足了冰水,冰美人的脸庞也消失不见,眼中滚落两只五色石。 巨山手上那张兽皮,摸起来甚是柔软,上面竟然有字:《风衮阴阳法》。似是修炼法门,分为三篇:一曰吞吐法,说的呼吸吐纳,修炼内力;二曰阴阳法,说的男女双修,触摸神力;三曰玄门神功,他却看不明白。 但是洞中无日月,左右无事,他便将这法门背得烂熟。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十一章 重逢 小巨山被困在洞窟里面,不见日月,更不知时辰,渴了便喝那冰雕化水,饿了便撕扯那张黄色兽皮来吃,竟然并不见虚弱,反而气血渐长。 他喝的冰水越多,那伤口的麻痒和沉重的迟钝感渐渐消散,似乎比中毒和受伤之前,更加敏捷了。 他开始尝试逃走,回去已是死路一条,只剩下这四个黑黢黢、圆滚滚的黑洞,这比他来时的甬道还要窄小的,里面更是幽暗难测。 他将四个洞都试了一遍,里面都是一般宽窄,脑袋进去尚有余,但肩膀都塞不进去。 巨山忽然忆起这《风衮阴阳法》里有一小术,名曰骨脱术。大概就是缩骨脱身之术,连忙习练,或是因他练过多年蜜宗的瑜伽功,居然一学便会。 他便将最后一点余下的兽皮一口吃完,冰水也喝完了,暗暗发愿:若不能出去,情愿挣扎着死在漆黑的甬道中,也不在洞窟里坐以待毙。 然而,四个黑洞,哪个是生路呢? 巨山极速回忆初进洞窟时候,那男子手上的兽皮……他虽然都化成水了,但那个手势巨山还记得。他双手拇指相合,抱拳向着女子,巨山知道那是道门的拱手礼——合手为八卦形,不,难道那不止是礼,他指的也是生路? 死就死吧,你总得试试啊。 巨山如蛇一般朝黑洞里拱了进去,前三次爬入来时的洞里,尚能到达甬道的后段,第四次爬时,感觉刚才过半,便怎么蠕动都无法前进。 这漆黑的石头甬道不会变小,难道是自己身躯变大了,他心里大惊:若是如此,又如何出去?难道要一辈子困在这石窟中么? 这次,他将身上衣物脱光,又爬入甬道,似乎还未过半,便爬行艰难了,心道:难道我又长大了?他学着吞吐功里的河马呼吸法,将嘴张到最大,又用手掰开上下颌骨,将咽喉气道暴露到最大,大口呼吸三次,然后伸展四肢,全身骨骼爆响,双臂前伸运功脱臼,只用双腿向前蠕动,如同那无骨的大青虫,扭动向前…… 这样蠕动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终于气力耗尽,前面依然是漆黑一片。这甬道似乎比鱼肠更紧致,人在里面本来就呼吸不畅,塞满一个活人,更是空气稀薄。 路上他已经晕过去三次了,这次实在没有力气再往前“蛹动”,临此绝境,饶是心志坚强,也忍不住两行泪水落了下来。他用舌头舔舐,带着泪水的滋润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许久,巨山又悠悠醒来,只见前面忽然有些微光,有一缕风细若游丝……他又想到吞吐功里的蛤蟆呼吸法,鼓腹大口呼吸。 大雪山上那个“咔嚓——咔嚓!”的声音又在脑海响起,母亲的血肉被大鹏咀嚼的画面从未如此清晰,心中有个声音:不,我不能死,我要宰了大鹏金翅鸟,我要宰了他为母亲报仇!他大喊一声:“我要报仇——” 这呐喊声在甬道中激荡,贯穿他的身体,好像垂死的人遭到电击,元神飞起,像声嘶力竭的母亲对他喊着:“站起来,你能行!” 巨山身体像酒瓶里的瓶塞,仿佛被火煎煮,气血翻涌不止,一股神力贯穿任脉的二十四穴位,依次走过:会阴、曲骨、中极、关元、石门、气海、阴交、神阙、水分、下脘、建里、中脘、上脘、巨阙、鸠尾、中庭、膻中、玉堂、紫宫、华盖、璇玑、天突、廉泉、承浆,又从督脉的二十八穴位回转,依次走过:长强、腰俞、腰阳关、命门、悬枢、脊中、中枢、筋缩、至阳、灵台、神道、耳柱、陶道、大椎、哑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百会、前顶、x会、上星、神庭、素髎、水沟、兑端、龈交。 而后,冲入手少阴心经,依次走过九处大穴:极泉、青灵、少海、灵道、通里、阴郄、神门、少府、少冲等。 只觉得忽然将遮蔽在心上的一层纱拂去,灵台清明,又如拨乌云而睹青天,大千世界,也能自在遨游…… 他奋起神勇,摆动后肢,蛇一般游了出来……出口竟是离地三丈高之处,头朝地,直落下来……他心道:完了,别让师父看见了……他本能的双手向下一撑,居然稳稳的落在地上。 此处竟是他躲风雪时,误入的那个山间缝隙。他一手用那只莲花碗遮住下身要害,另一手攥着鱼鳞匕首,赤条条的出来。 漫天的大雪虽是停了,但那寒风仿佛能剥开你的肌肤,直刺骨髓,冷得一哆嗦。一身鸡皮疙瘩“嗖”的就冒出来,但他丹田的热气却泊泊然涌动不息,此时不穿衣裳,倒似比之前他穿着衣裳还要暖些。他只觉得耳聪目明,天地为之一新,浑身生出一股大力无处施展,从前那种病恹恹的无力之感,一扫而空,耳目之所及,只觉得一切变得清朗透彻。 一个转山的老牧民见他如此,忙从包袱中取出一件羊皮袄子,让他穿上,低声念诵:唵、嘛、呢、叭、咪、吽,我佛莲花生,请保佑这可怜的孩子啊! 巨山道谢之后,开始四处寻找师父。 外面残雪皑皑,转山的路人行色匆忙,再也无人理会他。他忽然忆起师父曾说,前面二十里外有个歇脚之地。他脚步轻盈,疾步而行,不多时,远远的正看见一座破棚子边上,那个老人坐在一个巨石上,面色暗淡,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师父——,师父!”他忍不住大喊道。 龙树情急之下,奋起神通,一跃便纵到他眼前,紧紧抱住他低声埋怨道:“山儿,你——跑到哪里去了?” 一路上,龙树紧紧攥住他的小手,他疼了也不敢说……两人走到那破棚子边,面前的奶茶早已冷了,龙树一饮而尽,重倒了碗热的,让他连喝了三碗。 巨山见龙树红肿的双目又流下泪来,帮他擦了擦说道:“师父,别哭,孩儿在山里迷了路……” “饿了吧,吃点肉干!”龙树问道。巨山怔怔的望着他须发皆白,满面憔悴,只是摇了摇头,也落下泪来。 “山儿,你这些日子跑到哪里去了?让我好找!”龙树见他气色甚好,似乎还长高了些,有些诧异。 原来那日暴雪,两人走失之后。龙树在附近遍寻不着,便又飞快的转了神山三圈,还是一无所获。到了第五日,风雪停了,他心绪烦躁,便坐禅冥想: 第一种可能,便是被人拐走,多半是那些求子不成的父母,人贩子想必不敢来转山,那只能去日光城或是蜀都去找了; 第二种可能,迷路走失,不过他小小年纪只能跟着转山的人群混点吃喝,然后一路回天竺,一路回日光城,一路去西域,一路去滇南或是蜀地,也只能慢慢寻访了; 第三种可能,他被禽兽所害,早已葬身在这神山之下…… 但,整整十五日了,本神让他离开,元神似乎还是恋恋不舍……而龙树每次想要离去,冥冥之中总有个女子的声音在说:他还在这啊,再等等啊。连着七日,龙树每日转山寻觅一周之后,都等在这里…… 这样算来,巨山居然靠着冰水和那张兽皮活了二十二日,也是难得之极了。 两人便启程回去,他将洞中见闻都说与师父,龙树沉吟良久道:“那干枯的肉身或许就是莲花生尊者,当年都说他骑白马,在这神山冈仁波齐绝顶飞升,原来他涅槃之际却躲在这洞窟里坐化……” “师父,我捡了只碗给你啊!那张黄皮上所载文字虽是简明晓畅,但徒弟愈是习练愈是觉得深不可测,回去之后我将它默写出来,你也好给我开解一番?你老人家虽然德高望重,说不定也能窥到一些成仙之法呢?”巨山问道。 龙树接过碗来笑道:“这破碗是用来乞食化斋么?” 他随后又正色道:“为师为你开解,自然是责无旁贷,但默写出来我看就不必了。那黄皮文字听你说来,不似莲花生所作,你是因缘际会,那黄皮经想必是一位中土尊者所遗。 “我这一把年纪,自己的法门还修习不完,为何却要僭越偷学,不妥啊!若是写出来,门下弟子们见了,反又惹出些是非来。你就不然了,既非佛门也非蜜宗,若是想学就学吧!”。 巨山脸色微红,急切的问道:“谨遵师命。师父,那女子虽是冰雕,但容华绝代,不知又是哪位女神啊?” “听你说的雕像人面蛇神,或许那两个是中土的上古大神女娲和伏羲。”龙树望着巨山,一脸狡黠:“绝代?有那么漂亮么?你小小年纪,一个小处男,见过几个女人啊?还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啊,想当年我整日出入皇宫里,哎呀——那满眼尽是莺歌燕舞、丰乳肥臀……” “好了,师父,你擦擦口水吧!你那些‘一夜师娘们’早年的风姿我是无缘瞻仰,但你那几个女儿……我也是见过几个,怕也是美不到哪去啊?歪瓜裂枣的,真是一言难尽啊!”巨山忍不住打断龙树道。 师父那些风流往事不知道说了几百遍了,耳朵都忍不住要折起来了。 “我女儿怎样?还配不上你这穷小子么?你这瘦不拉几的臭猴子!看我不打断你的‘中腿’——”龙树过来踢了巨山屁股一脚,骂骂咧咧的说。 “那些公主,也不一定都是我的女儿啊?总之,那个最黑的苏提瓦定然不是我女儿!况且黑点儿怎么了?黑了去当夜行刺客也比你赚的钱多啊,实在不行去做扶桑忍者……” 巨山笑道:“那倒是,还能去烧炭呢!”他说完,一溜烟就逃走了。 “你这小兔崽子,滚回来——我非阉了你不可……”龙树见徒儿身子没有大碍,内心也甚是欢喜,连忙追了过去。 回程中虽也有些艰险,但小巨山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健步如飞,也不再畏寒怕冷。两人翻过大雪山,不过月余时光,便回到云雨山。 龙树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小巨山现在这个样子,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难保不是回光返照…… 壶公留下的药也没了,长安的名医也没有访到,今年过去,他就十岁了,可他今年还能不能过去呢? 但,小巨山回来之后,每日却是精力充沛、神采飞扬,饭量更是奇大。他每顿不仅吃的干干净净,常常是意犹未尽。山上苦寒,若是遇到骨汤肉排之类,他更是将骨头也都嚼碎吃了。 他身子愈发健壮有力,开始缠着龙树和师兄们教授剑术武功。龙树心中虽喜,还是不免有些忧虑。 一日得空,龙树将巨山带到舍卫城中名医拉维那里。他将巨山从小多病的缘由,还有那寒咳绝症都细细说给大夫。拉维一番仔细诊断,竟然说:这小伙子身子之健壮,成年男子未必能及,哪里还有什么病? 自此以后,巨山身子日渐壮硕,一边苦练剑法,一边修习那本《风衮阴阳法》。 他自知十年来已是荒废日月,不过,那剑术倒是自以为进境极快,书上的心法龙树也不甚明了,却并无多少领悟。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十二章 毗湿奴的寿礼 这一年天竺国热闹的排灯节过去不久,临近年终,眼见又是洒红节了。 这本是丰收喜悦的时候,云雨山下的舍卫城中却是人心惶惶,百姓们开始传言将有祸事降临。后来,婆罗门(注:此处指的是婆罗门教的婆罗门种姓)和刹帝利等高种姓人和富人们,纷纷带着金银细软逃走了。 原来,贵族高门中早就开始流传一桩事:婆罗门教的大神大鹏尊者和巨蛇舍沙要来城中化缘。 他们这个化缘与佛门不同,佛门乃是有则就拿,没有也就去了,就像中土的丐帮。但这婆罗门大神若是出来讨要什么,却绝不会空手而归。 只说当年,大鹏曾去狮驼国“化缘”,就吃遍了一国之人,将那些珍宝一扫而空。(注:《西游记》详录其事。) 今年的二月十四,就是婆罗门掌教——三大主神之一的毗(pi)湿奴尊者——三千岁的寿诞。上个月开始,婆罗门教弟子们紧锣密鼓,已然准备了许多寿礼。 小辈的准备些金银器皿,道法高深的年长弟子们得送些珍稀宝物或是精美玉器,至于那些教主身边的护法尊者,自然更不能落于人后。 大鹏尊者不仅是佛门的二等上佛(注:如来以下最高等级),更曾是婆罗门教主毗湿奴的坐骑。后来,毗湿奴见他天赋异禀,传授无上神通给他,又将他晋升为婆罗门的十八护法之一,位次仅在第一护法罗护罗尊者之下。 而千头巨蛇舍沙,也就是毗湿奴如今的坐骑,与掌门尊者更是亲近。 眼见掌门的大寿之日就要到了,囿于身份,什么大海珠、玉石之类又怎么拿得出手?两人出身都是兽族,又同是教主身边的亲信,一向交好,总觉得若不弄点稀世珍宝,实在不足以表达对教主的忠心和恩遇。 他们索性相约去富庶的舍卫城中打秋风,不想却走漏了风声。 两人于是临时改了主意,准备送两件特别的礼物。这礼物之所以能有些“特别”,自然也需要“特别”的才能达成,而他们两个最“特别”的才能就是:杀人。 第一件东西,要杀一万个男丁,将其头颅带回,用教中宝物“乾坤血炉”可炼成一颗“万乾丹”,这乃是纯阳之物,献给毗湿奴夫人吉祥天女,以采阳补阴; 第二件,要杀一万个女丁,再取了下体,炼成一颗“万坤丹”,这又是纯阴之物,献给毗湿奴教主,以采阴补阳。 这两位兽族大神虽是野蛮粗鲁,却深通大神们的隐秘心境:金银珠宝不过是身外之物,炼制难得的补药——滋阴补阳——去提升神体、增强神力,这礼物才会送到大神心坎里。至于过程是不是血腥残忍,自然是不便让大神们知晓了,以免影响他们的声名。 立春时节,大龙寺中柴米油盐等物有些不够了,龙树便令弟子下山采买。 巨山已长到十三岁了,忆起舍卫城的繁华,便央求师父让他跟着师兄们同去。龙树见他日夜苦练功法,也乐得让他下山宽松一下。 于是,巨山与二位师兄一起赶着马车下山去了。他们才进城不久,那两位尊神已在城中空旷处支了一口锅,一边从容煮玉,一边大开杀戒。 原来,两位大神飞到舍卫城中搜罗一番,发现城中高种姓和富户们都已逃走,什么罕见的宝贝是一样也没捞着,而剩下那些穷人家里又能有什么好东西? 为何现在煮玉呢?其实,只因大荒各处天界,包括婆罗门教、佛门、拜火教、中土道门、绿教、景教等名门大教的主神曾共同签订了《天界治理公约》,这意味着: 若是哪个神族杀人,即是犯了天律,这个神必要折损神力作为惩罚,而饮了玉液就可以对冲(注:金融术语,此处指抵消负面作用)这个神力损失了…… 这固然是《天界治理公约》的一大漏洞,但天上的神仙是越来越多,地下的玉石却越来越少。人族孱弱,一向受到神族庇护,哪位大神闲的蛋疼,还有那么多多余的玉石去杀人族呢? 这个漏洞如此明显,不过,神族紧缺的玉石和长存的理性,让神族对人族的大规模杀戮,一向都是极为罕见。 巨山师兄弟三人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一时惊得肝胆俱裂,腿都软了。两个师兄还没顾得上逃命,头颅已被舍沙的两只蛇头卷住,瞬间拔起,热血喷涌而出,将小巨山包裹起来,宛如一只血色的粽子。 他坐倒在血泊之中,当年洛子峰上母亲惨死的一幕,忽然涌现……原来那一切从来不曾忘记,只是被不敢面对的怯懦悄悄隐藏…… 炼制“万乾丹”一般最好是壮年男子,舍杀自然还瞧不上年幼的巨山。经过这一番疯狂的杀戮,一时间,好端端一座繁华城池立时便化为人间地狱。 忽然,云端上滚落两人,他们从天上打到地上。 一个是长眉细眼的剑客打扮,银针剑奇幻诡异,却不敢力敌,边打边逃;一个是毛脸雷公嘴的猢狲模样,铁棍大开大阖,勇不可当,边打边追。 那剑客使一招绝技“漫天梨花雨”抢得先机,但又忽然倒纵,落在不远处屋檐上,冷笑道:“嘿嘿,好个孙猴子,你说什么要降妖除魔,匡扶正义。 “我才杀了一个人,你便苦苦追赶。你不是号称什么火眼金睛,这时怎么便瞎了么?难道看不见有人杀了数千人?这里到底是人间炼狱,还是地府鬼城?你他娘的正义哪去了?” 那猴子心思单纯,刚才一心对敌,未及细看,此时扫一眼周遭,只见散落满地的无头男尸,还有无数惨不忍睹的残破女尸。 他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说的不错啊,这离朱不过是个魔族杀手,要价甚高,听说杀一个人也要两斤玉石,纵然作恶,能杀几人? 这城中举目望去,死的百姓成百上千,却不知是谁胆大包天,如此凶残?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犯下这样骇人听闻的滔天大罪!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十三章 屠城和猴子 离朱见这猴子似被说动,又道:“那个和尚淫人妻女,先奸后杀,他男人历尽艰险找到我们魔族为他报仇,身上只有七两银子……我便是再穷也不差那几两银子啊。 “我杀那和尚,只是不平而已,他们家全心供养佛门二十年,竟落得如此下场,难道这样的杂碎你们佛门也要袒护么?” 这离朱自小生在一座庙里,天生目力敏锐,百步之外能见秋毫之末。他见有些和尚以求子之名,不仅大肆敛财,有时还奸淫女子,自来痛恨淫僧。 那猴子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心道:这些魔族明明不过是为了玉石、金子便能取人性命,竟也让我无言辩驳? 城中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躲的躲,路上已见不到什么活人了。那“万乾丹”最好是用壮年男子来炼,但如今人都不够了,舍沙见小巨山还呆立在那儿,身后飞出两蛇直扑过来。 两只蛇头转眼就飞到巨山面门,那张开的獠牙已是清晰可见,不知道巨山是避无可避还是吓得呆住了…… 忽然,巨山低吼一声“作茧自缚”,只见胸口“嘭”的一声化出一只巨大蚕茧——坚硬如铁,将他包裹起来。那蛇头撞在蚕茧上,竟崩掉了两颗獠牙。舍沙大怒,拔出随身宝物那伽刀,使出绝学“阿难陀龙斩”,一刀劈了下来。 前面说过,这蚕茧乃是“蚕神”马头娘的宝物,或是与主人感应,或是用咒语召唤,才能帮助主人抵挡水火刀剑。但那马头娘不过数百年道法,这宝物炼得尚不精纯,哪里禁得住高手的绝招,舍杀大招一出便将蚕茧劈为两半。 蚕茧破开,巨山便如蛋中的小鸡仔一般,吓得瑟瑟发抖。他想起十一岁那年,龙树给他做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寿宴。那日酒后龙树说漏了嘴, 巨山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本活不过十岁,龙树绝望之下早已给他准备好了后事,这往后的日子全都是命运的额外恩赐。这怎不让他感激涕零,继而日夜苦修呢! 于是,他也明白一个道理,凡事纵然只有头发丝那样细微的机会,你也应该全力以赴,不可轻言放弃。 此时,巨山浑身战栗,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不要问我什么是筛糠,我也没筛过)……不过,他终究还是咬紧牙关,拔出鱼鳞匕首,准备做最后一搏。 舍沙狞笑道:“哈哈,小崽子,在我面前,还敢拔刀?”两只蛇头又再飞出:那匕首被一只蛇头轻松打落,没入地下,巨山的脖子也被另一只蛇紧紧缠住…… 眼见小巨山便要身首异处,远处那猴子不由得大怒暴起:他双眼忽然爆出一束金光,舍沙眼前一花,一只蛇头被那金光烧成焦炭; 接着,他鬼魅一般飞到舍杀眼前,抡起一棍劈杀,正是猴子的绝技——“当头杀”,另一只蛇头又被砸得稀烂。 蛇头连心,舍杀惨叫一声,身后猛地又冒出五百条蛇将猴子死死缠住,那猴子竟然一时不能动弹。 不远处的离朱略一踌躇,忽然拔剑,这便是这魔族顶尖杀手的绝技“离恨诀别”,银针剑星芒闪耀——一剑竟然刺中了九十九只蛇头,虽不是什么致命伤,但也实在是神乎其技。 舍沙吃痛撒开蛇身,猴子趁机挣脱,抡起铁棒又砸了下来,眼见他一只蛇头又要不保了。忽然,“铛——”的一声巨响,猴子铁棒被一只铁戟格挡,却是大鹏飞身来救。 “嘿嘿,小小弼马温怎么也敢来此撒野?上次狮驼岭上若不是如来救你,我早已取了你性命。今日看在我那老不死的外甥(如来)面上,饶你一命,还不快跑啊,臭猴子!”大鹏双臂被震得隐隐生痛,却还是强自笑道。 猴子大怒,挥棒与大鹏战在一处。舍沙见离朱出手不凡,一发狠现出千头蛇身(注:只是概数啊,应该是九百九十八头),正要上前与他厮杀。 却听得离朱高声道:“孙悟空,我尚有要事去办,你自己陪他们玩吧,这两个都是婆罗门的高手,我可不想把性命白白送在天竺。哼哼,你不如也逃命去吧!” 离朱话音未落,已然倒飞而去,三四个起落,转眼便消失在城外。 巨山早已被四个大神眼花缭乱的斗法,惊得目瞪口呆。他心念急转:难道这猴子就是传说中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这巨蛇竟有千只蛇头,还如此嗜杀成性!这大鹏的神通竟不在猴王之下?在他们面前,人族真是蝼蚁都不如啊!孙大圣这通天彻地的神通,竟不能随心所欲,还打不过这两个恶神? 师父常说:正道不孤,邪不压正!但城中血流成河,好人又在哪里?好人若是没有本事,又如何能够惩恶扬善呢?既然做不成好事,那好人只不过是嘴上的好人,那还是好人么? 且不提小巨山心中这一番波澜起伏。其实,这猴子正是当年大闹天宫俾睨天下的一代妖王——齐天大圣孙悟空。但此时,悟空以一敌二,已落下风。 悟空心思本来单纯,所谓单纯抵万斤。这五百年来,他为灵山降妖除魔,每日内外修炼、打熬筋骨,而灵山供给他的玉石也一向充裕。 他神力勇猛精进,自以为放眼天下,也未必有几人能挡得住他的铁棍,而今日仍不能胜过这两个煞神,心中不免有些焦躁。 另一边,大鹏尊者却也暗暗心惊:当年这猴子不过一身蛮力,飞不过我,打不过我,法宝又不如我,若不是如来帮手,早被我抽筋剔骨,打入阿鼻地狱。怎么不过数百年,竟变得如此厉害?如来那老东西,莫不是从前藏私,传授什么佛门秘笈给这猴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眼见悟空就要吃亏,耳中传来大鹏阵阵的嘶吼,勾起了巨山无数次噩梦中惊醒的那一幕:洛子峰绝顶,苍茫无尽的大雪山,母亲破碎的头颅…… 难道他果然就是我魂牵梦绕的杀母仇人? 巨山内心深知自己打不过这些“非人”的神族,但因为一直埋在心底里那个仇恨的罐子,一旦被打开,热血上涌,便忘了害怕。 他瞅准机会,奋起全身之力,飞身一刀刺在大鹏背上。“铛”的一声,大鹏的护体神功何等厉害,自然是毫发未损,那匕首和人已被崩得飞出数丈之外…… 大鹏瞥了一眼,只见一个满身血污的少年,倒在地上,眼中满是无尽的仇恨,他一边气得发抖,一边咬牙切齿…… 巨山虽被大鹏的护体神功震得飞出,但那目光阴冷骇人,即使是大鹏这样杀人如麻的煞神也过目不忘。 高手过招,往往都是在毫厘之间,只是这一分神,悟空得空便是一招“秋风落叶斩”,又砸碎了舍沙一只蛇头。舍沙大骇,心中自知不敌。 他若是此时逃走,那大鹏日后不会放过他,心中暗想:我这一千只蛇头,其实是一千条性命。千年以来,也不曾少了一只,今日一战,竟然就被这猴子砸掉三只,我便凭白少了三条性命。 即使为了主人的寿礼,也犯不着搭上自己性命啊!何况若是神力大损,自然有损教主威名,他这个教主坐骑的位置自然还有许多人想要替代。 巨山方才奋力一击,便如蝼蚁叮咬了一下大象。大鹏哪里再敢分心对付蝼蚁,使出全力,与悟空又打得难分难解。 而舍沙只守不攻,已萌生退意。此消彼长,战局似有稍稍扭转,悟空已然不处下风。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十四章 观音的慈悲和卑微的正义 此时,忽然天上一阵佛音飘来,一位素袍女菩萨端坐莲台,现身云端。“阿弥陀佛,大鹏尊者和舍沙尊者,贫僧有礼了。这杀孽也太重了,真是罪过啊,不知是何人做下这等事来? “二位尊者,我门斗战胜佛行事莽撞,佛门与婆罗门向来多有渊源,今日或许有些误会,不如看在贫僧薄面,暂且罢手如何?达木达嘎?(粤语:行不行啊?)”她轻叹道。 或许她久居南海之故,有时露出些中土的“粤东”口音。 这全天下最雍容和最温柔的法相,虽有些责备之意,也不过露出一丝惊诧和悲悯,之后,又重回她一向的端庄和从容。似乎天下最残忍的事情在她面前发生,两千年的超然修为也不会让她有一丝愤怒,只是像这样叹一口气,道一声“阿弥陀佛”。 舍沙急忙跳出圈子道:“既然观音大士求情,我等与这猴子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如大家各自散去……鹏兄,你觉得如何啊?” “哼,这老好人最会和稀泥,你来说这些不要钱的好话总不会错,我姐姐孔雀大明王菩萨都得给你面子,我又怎会不给呢?”大鹏说罢,也跳出圈子道。 那猴子见是观音,也只得收起铁棒,躬身回礼。“如此一来,就多谢二位了,唔该噻!(粤语:谢谢啦)悟空,我们回去吧。”观音道。 悟空却翻出血色的怪眼,愤怒咆哮道:“回去?菩萨,你看看这满城血污!他们杀了这么多人,就这么算了?我们若是走了,剩下这些百姓怎么办?他们只取头颅和……女子下体,想来还要做什么骇人听闻的勾当,难道让他们继续为恶不成?” 观音并不答话,一伸手,身后的惠岸行者连忙递上菩萨的宝物——玉净瓶。只见菩萨用一枝杨柳从瓶中取了些甘泉仙露,在空中洒了六滴。 那些死去的人已被天竺的冥府拿了去,堕入六道轮回,回不来了,但街面上的血污却霎时间被洗的干干净净。 “悟空,你也学过《心经》,‘色不异空’的道理总不会还不明白吧?活下来的人是空,这血肉残破的色相也不过是空,你又何必执着。明唔明啊?(明不明白啊)”观音平静的说道。 悟空学舌“粤东话”道:“有冇搞错?(有没有搞错啊)俄唔明啊!(我不明白)” 巨山初时见到观音,只觉得这真是世间最温柔慈悲的模样了,又听她妙音暖人,真想立时便投入她温暖的怀抱里。 但,听到这最后的言语,他心中一寒,便如三九天里被人浇了一桶冰水,心道:难道这就是菩萨的慈悲? 做完这些,观音转过头,清冷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大鹏和舍沙二人身上,却并不言语。那大鹏何等聪明,拱了拱手,使了个眼色,与舍沙相携飞走,直奔须弥山而去。 “悟空,回去吧,佛祖还有事相商。有些事情,非我辈所能改变啊!我方才已经念了一千遍的《往生咒》,希望这些苦命人来世能投生个好去处。走啦——”观音叹道。 悟空“哼”了一声,咬牙切齿的低声道:果然是人命贱如纸!说罢,驾起筋斗云,也不去管是不是大耗神力了,一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巨山今日数次死里逃生且不说,只是他偷袭大鹏尊者那一招,已是用尽毕生之力,但却如蚍蜉撼大树,对方毛都没有掉一根,人力与神力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龙树曾说过人不过是神的初始,而神力也不过是更强大的人力罢了。他以为只要勤加练习,卑微的人力终究可以进化为强大的神力…… 但今日,巨山却大受震撼,一路慢慢回山,心中不免有些灰心:我早年孱弱,勉强活到九岁,喝了神山石窟里的冰雕水,治好了绝症,白得了条性命。 我以为终于有了指望,这才日夜苦练内外功法,师父还说我在同辈人中已是天赋罕见…… 我以为只要努力执着,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日,能够报仇雪恨。但今日一见,他们那样的通天神力,岂是我这样埋头苦练可以企及的? 就算我再练一百年,我未必能伤那大鹏一根羽毛,何况我哪有一百年的命活? 观音菩萨何等法力,齐天大圣何等神通,还有那一出手便是满天星光的剑客,若是连他们都改变不了,这世间的公理和正义还有甚么指望呢? 巨山回山之后,将这些烦恼一股脑儿都倾泻给师父。 龙树却淡然说道:“神力终有边际,而正义却是所向无敌。你我虽然渺小,但只要各自奋发修炼,涓涓细流汇成一股正义的洪流,自然是无坚不摧,邪魔外道终究无法长久。” 巨山眼中一亮,说道:“我只要做好自己那一份力就好了,是么?” “不错,即便是萤火之光,也自有一丝光芒!能力多大,责任就有多大。等你日后有机缘升座成神,正义的力量自然就更强大了。”龙树坚定的说道。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十五章 蛆神 龙树本就对儒、道两家甚是倾慕,从长安回来时,还想带些中土日历回去。 但天文历法乃是皇家秘术,一向都是禁绝私传,最后终于从黑市商人手里弄到东市大刀家的私印日历。 自从冈仁波钦转山回来,师徒两人身在天竺,却用上了中土的历法。巨山的咳血之症,却不知为何,竟再未发作,身子更是日渐强壮。 龙树对巨山更是疼爱,但爱便如糖果,你给得他多了,留给别人自然就少了,与巨山年岁相仿的徒孙们,那些从前的玩伴们对他更是嫉恨。 那个从前被他们一直欺负的瘦弱少年,被天竺小伙伴们视为首陀罗的异乡人,竟然不再时常生病咳血,长得也越来越高大。 有一次,四个年长的少年又合伙欺负巨山时,却被他揍得鼻青脸肿。之后,他们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羞辱他了。 不过,却更孤立他了,不仅不跟他玩耍,不跟他一起读书,不跟他一起吃饭,还时常嘲笑他是首陀罗,嘲笑他是无父无母的弃儿,嘲笑他喜欢马娜莎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个夏夜,巨山伺候师父安歇之后,又在月下苦练剑法。忽听得树荫下有人叫他,乌云散开,月色之下终于看清,原来是许久未见的“黑美人”马娜莎。 巨山心中都有些诧异自己的迟钝:这可是曾经日思夜想的意中人,就算是她的肤色掩盖在夜色中,但若是从前,他恐怕早就发觉了,又怎么会让黑美人等了这许久。 原来马娜莎上山来玩,错过了下山的车马,又是月黑风高,有些害怕,她想要巨山陪他回去。巨山收起剑爽快的答应了,两人默默不语下山而去。 他们各怀心事,并不多言,不多时便下了云雨山。出了山门,巨山忽道:“回你家不是走那边大路么?”马娜莎脸上一红,却道:“这条小路更近些……” 这条小路十分荒僻,山石密布,走了许久,马娜莎忽然跌倒,巨山连忙俯身去搀扶,不料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应变奇快,回剑一挡。 但他终究年幼,学得精妙剑术却也从未临敌用过,一股大力将他向前击倒,他顺势一滚,但,前路草地忽然陷落……竟是一个坑。 巨山跌落一个数百尺深的枯井,左腿撞在一个破罐子上,跌断了腿骨,幸亏井底大多是些污泥…… 不,据这味道来说,大概是人畜牛马的粪便吧。这东西发酵之后的酸爽,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巨山抬头望向井口,只有李子般大小,可见这枯井有多深……他心中恐惧之极,忍不住大声呼救,除了井壁的回音之外,一无所应。 又过了一会儿,上面远远地传来“嘭”的一声闷响,那井口居然被一块巨石封住了。他大喊大叫了许久,精疲力竭,但还怀着一丝侥幸:若是马娜莎没有被害,或许已经去找人救我了…… 但他终究没有等到,静夜之中,都没人能听见,何况喧闹的白日里……一连多日,他终于知道大声喊叫只是白费力气,不如留点力气,想想怎么脱身。 五十六天之后,山下的枯井边,一个满身蛆虫的断腿少年从井口旁的地洞里,爬了出来。这井口被巨石所封,想来他定是从枯井的井壁间横向打洞,又向上挖掘,终于绕开了封住的巨石,爬了出来。 真不知道一个断腿的少年,只凭着些碎陶片和瑜伽功夫,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而他爬出来时,顾不得满身粪便,只是捡了根木棍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着云雨山而去。 沿路的孩子们都围着他唱歌:臭臭臭,大臭虫,羞不羞,满身爬!有个大龙寺的同伴少年,身子肥胖,外号金三胖,路过他时,也忍不住干呕了几声,笑道:“这不是密巨山吗?龙树师父他们两个月都找不到你,原来你是躲起来修炼神仙去了啊! “啧啧——,多少清修之地,为何偏偏要在粪坑里修炼啊,你这满身蝇蛆,难道修炼成‘蛆神’了?真是佩服啊,哈哈——” 这些围观的人见他满身粪便,浑身散发出惊人的腐臭,听见“蛆神”二字,众人不由得轰然大笑……这毒舌的少年又踢飞了他的木棍,他重又跌倒……不过,这与他井中的遭遇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终究还是咬牙爬回了大龙寺。 龙树和马鸣等人因为连日寻找,几乎早就绝望断了念想,见到他时都惊呆了。三日之后,不知洗了多少次身子,巨山身上还是有股淡淡的粪臭,也只有龙树不嫌弃他了。 后来,当别人问他五十六天独处深井,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却一个字都不肯说。那日,他拖着断腿爬回山上,龙树给他换洗干净之后,喝了两碗粥。待他饥饿稍减,这才弄了两个荤菜,端来一大碗难得的白米饭。 巨山恍惚中见那一粒粒白米忽然妖娆的扭动腰身,仿佛无数蝇蛆在他肚子里载歌载舞。他再也忍受不住,忽的冲出门外,剧烈的呕吐起来。 肚子里的稀粥早已吐干净了,明明什么都没有了,他还是不停的呕吐,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才慢慢停下。后来将白米饭换了面饼,巨山这才吃上了五十多天来的第一顿饱饭。 龙树也不敢多问,但这孩子此后多年,就再也没碰过大米饭了。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十六章 穿龙剑十三式 自那以后,巨山再也没见过马娜莎,也不知那晚到底是她合伙算计了他,还是碰巧遇上歹人。 他只给师父龙树简略说了遭遇,此后更是独来独往,彻底放弃了与那些小伙伴重归于好的念头。 龙树的骨伤药倒是十分灵验,不过一月有余,他不仅腿伤全都好了,更是猛然长高了许多。所谓“祸兮福所倚”,从此,巨山却是百病不生,饭量大增,更神奇的是偶尔受伤之后,恢复和愈合极为神速。 有次被天竺的耍蛇人豢养的小毒蛇咬伤,更是不治而愈,一时传为异事 (注:蝇蛆的营养价值自不必说,还能增强免疫力,抵御许多病毒侵害,后世终为人知,成为一种高端的食材和药材,当然了有时也用作饲料)。 龙树眼见巨山身子褪去孱弱,日渐强壮,心中暗喜。但这孩子眼里的柔弱和对他的依恋也慢慢消散,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渐渐地发觉身体的强弱变化,更让巨山心性大变。 从前谦和退让的温柔少年,如今却变得事事争先,有时候,甚至是睚眦必报。 那一日,巨山又与人争夺练功的地方,龙树趁机又教导他“退一步海阔天空”。 巨山却说,若是只有好人秉持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岂非是鼓励坏人作恶?沉默的善良就是纵容这个罪恶的世界,若是纵容了恶行,这还能叫善么?龙树被他怼的哑口无言。 近来,巨山内力虽不见大长,但剑术和力量却进境迅猛。那一日,巨山内修和剑术都已练完,正要下山再去锤炼身体,却在山路上遇到上次他从井中逃出来时,那个踢掉他木棍的少年——金三胖。 巨山怒从心起,将那金三胖一番羞辱,逼对方与他公开比武。那些少年伙伴都来给金三胖助威,但不过三招,巨山竟下重手打折了他一条腿,冷冷的扔给他一根木棍道:“我至少会给你留一根木棍。” 金三胖在同伴面前大失颜面,趁他转身时,竟从腰间投出一条毒蛇——黑线蝰。那蛇正好咬中巨山胳膊,被他一把扯断了蛇身,索性又吞了蛇胆。他回身又是一脚,踢断了金三胖三根肋骨,扑上去便是一阵疯狂的拳脚输出。 眼见众人都拉扯不住,后面来了一个魁伟的少年,单手便将巨山扯开,厉声喝道:“你凭着一丝蛮力,侥幸赢了,难道还想致人死地不成?如今,你既中毒还不去医治,难道想同归于尽?” 这人生得比巨山还要高大许多,正是婆罗门第一护法罗护罗尊者的儿子——罗虎。他今日碰巧来山上请教金刚智蜜宗法门,遇见有人重伤他的朋友,忍不住出手相助。 巨山方才轻松取胜,虽被毒蛇偷袭,但一向自以为同龄人里少有对手。他不认得罗虎,言语之间也并不客气。这罗虎出身高贵,一向都是众星捧月,何曾被人如此轻慢过。 两人动起手来,巨山却是接连惨败。他的蜜宗心法不过勉强练到第三层,虽然应付其它那些一二层的倒还有余,而对方至少有第五层的修为。 两人硬碰硬的对掌,第一掌,巨山便被打得滚出数丈开外。他又硬接第二掌,竟被打得口吐鲜血,众人纷纷给罗虎喝彩。 巨山还是不服,两人便以竹竿比剑。这就差得更远了,云雨山上本没有什么剑术高手,巨山这三脚猫的剑法一向仗着自己眼明手快和势大力沉,身边的俗手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这与罗虎的家学渊源相比,未免就有些儿戏了。片刻之间,巨山已身中三十六“剑”,那竹竿若是真剑,他如何还有命在? 罗虎厉声道:“以后不准你欺负我三胖师弟,更不要缠着马娜莎,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丢掉竹竿,冷笑了两声,被众人簇拥着昂然下山去了。马娜莎回头瞥了巨山一眼,露出一丝怜悯之色,还是跟拉着罗虎的胳膊跟着众人去了。 远处传来阵阵耻笑:“那小子真是命大,掉井里那么多天竟然还能活下来,真是怪胎!”“他不是得了绝症,为什么还不死?” “他中了蛇毒今晚就得死了,刚才这小子若是听罗公子的,下山去治伤,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怪胎才厉害嘛,听说他爸妈就是被这怪胎克死的,啧啧!” 巨山却呆立半晌,显然被对方内力和剑术震慑,又被那些伙伴恶意中伤,心中羞愤不已:我以为纵然比不得那些神仙,凡人里面我也算出类拔萃,如今看来,都是笑话啊!难道师父说我天赋甚高,不过是逗我玩的? 巨山只觉得蛇咬的伤口有些酥麻,胳膊也有些酸软,心知那蛇毒已经发作…… 但他胸中烦闷,也不去求人医治,只去龙树药房里找了些白芷、半边莲、重楼、徐长卿、紫苏之类,胡乱煮了一大锅水,发了一夜汗,竟然也并无大碍。 (注:奉劝各位,若被蛇咬尽速就医,不要学这小子啊,人家可是蛆神呢) 翌日清晨,巨山又去给龙树请安,那些小伙伴见了他如同见了鬼一样——中了蛇毒未见医治竟然还活着?他们早课也不上了,尽皆逃散。巨山这“蛆神”不怕毒蛇的名声,便传扬出去了。 但巨山并不知道,被他打成重伤的少年就是龙树门下高足——蜜宗大师金刚智的私生子。金刚智哪里肯罢休,大早便来找龙树理论,但龙树却有些偏袒,训诫了一番巨山,最后不了了之。 巨山对自己伤势倒是浑不在意,只是缠着龙树问道:“师父,你说我将蜜宗心法练到第三层已是难得,为何那罗虎无论内力和剑法都是远胜于我?” 龙树见瞒不住他,只好坦言,其实巨山练到第三层与寻常弟子比或许已是出色,但与罗虎这样天资又高,家学深厚的比起来,确实还是稍有不如。 何况听说他的父亲罗护罗尊者,给他服用过七颗婆罗门的仙果——龙须果,如来也曾将天庭送来的九千年蟠桃留给他这孙子…… 巨山心中又是咯噔一下,看来纵是在人族中出头亦是极不容易,何况与神相比? 那一年,龙树法师受中土天台山的智威方丈所邀,去讲授《大般若经》,巨山便缠着他同去。龙树深通三藏论经和佛门诸法,《大般若经》讲的举重若轻,众僧听得欢喜不已。 本来是一月之期,众僧却求佛若渴,龙树无奈又为众僧开解《中论》、《妙法莲华经》和《大智度论》等经典,前后盘桓了三个多月。 天台宗众僧皆拜服、赞叹,智威方丈过意不去,为表谢意,见巨山年幼呆萌、率真有礼,又身材魁拔,便传了他仙霞派的绝学“穿龙剑十三式”。这仙霞派乃是天台宗俗家门派,一向威震东南。 若是细细传授,这个人情还的就有点大,但方丈一来看巨山毕竟年幼,二来他剑法并无根基,三来这三天也只能教些皮毛罢了,就算他天赋异禀,如何三天便能领会剑法?精髓? 这“穿龙剑十三式”乃是天台宗前辈在天台山龙穿峡悟出,使出来便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当年与华山派的“独孤剑法”一时双璧,并称为可以斩龙屠蛟的杀神绝学。 不过,那三点计较只是放在心里。智威和尚自恃身份,教授剑法时,却并不藏私。在他看来,若不倾囊相授,便失了佛门高僧的诚心,岂不是打了诳语? 却不想,巨山虽未习武,却是根骨奇绝,又是过目不忘,三日之内不仅将剑招学完,更是领悟到了“穿龙剑”的一点精髓。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十七章 独钓寒江雪 巨山与龙树回来后,蜜宗心法也修炼的不勤了。他一边修炼《风衮阴阳法》中的胎息心法,一边日夜苦练穿龙剑十三式。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年,巨山脸上已脱去了稚气,长成一个健硕的男子了。 巨山渐渐明白,一味忍辱并非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有时候快意恩仇、以牙还牙,或许才能让别人尊重你。 但也要心怀谦卑,只是剑术一道,他从前有几分蛮力,胜了几个人,以为自己便是高手了。那种无知带来的无畏,无畏带来的自信,实在让他羞惭。 如今,他剑术已有小成,但仿佛才打开一扇门,里面万千变化,异彩纷呈,自己不过是个初学之辈罢了。 伙伴们已都少有来往,孤独并不可耻。而你不论是瘦弱,还是强壮,对于那些嫉恨他异族肤色和容貌的人,对于那些欺负不了而疏远他的人,对于那些对他永远抱有纯粹恶意的人,无论你是乞求,或是讨好,终究都未必能得到友善和尊重。 唯有提升自己的实力,或许能让他们敬畏,或是佩服。 你摒弃了敷衍和苟且,除了真情实意,不再卑微的维系那些虚假的情义。你渐渐独来独往,由此而生的孤独是你高贵的奖励,也让你清醒,让你更能集中精神去做想做的事。 因为孤独你就无法闲聊鬼混,除了沉思,做你内心想做的,别无所能。若是你沉思多了,做得多了,便会看得更高更远,自然心怀谦卑,举止高贵。 一日,巨山爬到云雨山绝顶,仰望天幕,正在打坐修炼《风衮阴阳法》,又想起了母亲,只觉得有股原始雄浑的力量伴随着那股怒气在体内萌生,与他原来的蜜宗内力相抗。 这两股力量互不相让,又相互缠绕,让他气血逆流,一时间汗水如爆浆般涌出,片刻之间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半夜里,山风将他吹醒,巨山终于摇摇晃晃的回来了。龙树发觉小巨山竟然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他体内那股新生之力与多年的蜜宗内力,激荡冲突,岔逆了经脉。 这股内力定是与巨山在石窟中所得奇书有关,若非他修行尚浅,这初次的走火入魔只是让他晕倒; 假以时日,若是他再练下去,日后修为日深,两股不同源流的内力越来越强,互相撕扯,迟早还会走火入魔,到了那时,奇经八脉必要阻塞和断绝,轻则瘫痪,重则性命不保。 看来,这蜜宗内力与他新得的内力,无法兼得,龙树让他得尽早做个抉择,若是共修,不仅会相互冲突抵消,最后恐怕还会危及性命。 龙树劝他,蜜宗心法他已修到第三层,若遇波折,他和几位师兄还可以从旁指点,而《风衮阴阳法》无人开解,还是早早断绝不练为妙。 巨山心中却大为失落,那蜜宗法门,共有十二层。他心中一向不喜,即使刻苦修炼十三年,也只修到第三层。 而师父龙树数百年来也不过到达第八层,终究未能进入通神的第九层。若非用人血灌顶,辅以阴阳双修的秘术,难以突飞猛进,而过不了第九层,便难以走上成神之路。 这条“风衮”的新路,他虽走得慢,但内心暗自觉得与他心性相合,仿佛是一条前世回家的路,虽是隔着一层纱,却觉得陌生而亲切。 若是放弃这条新路,他这点蜜宗内力比之大他两岁的罗虎尚且相去甚远,何况与蜜宗高手相比,更是不值一提。 巨山一时难以决断,他又回到那两个长久困扰他的问题:什么是神?如何才能成神? 师父曾说具有神性,或是一定神力的人便可称神。但神力的三个属性,第一为寿命,究竟活到多少岁,才能称神? 第二为力量,拥有多大力量,才能称神?第三为速度,飞得多快,才能称神?他还是一无所知。 神也会死么?若是神死了,他又去了哪里?若是吃到那些传说中的仙果,比如:王母的蟠桃、万寿山的人参果、须弥山的龙须果,不知又能多活多少岁?若是饮了玉液,是不是不再思慕女子…… 这些问题,让他心烦意乱,龙树既未成神,自然也无法回答。 倏忽又是三年过去,巨山褪去稚气,已长成十七八岁的青年模样了。 这一年,又是大雪节气,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在癸位。巨山躲在山下的大树上,一边琢磨蜜宗心法与《风衮阴阳法》的相通之处,一边坐望雪景。师父此次出去,已是一月有余,他每日思念,常常来到山下遥望。 远处湖上已冰封,一位钓叟将冰面砸出一个洞来,正在垂钓,身后木架上烧着一壶水,下面摆着茶具。这一幕便如柳河东的诗中画卷一般: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转过另一面,却见两只老虎,一黑一白,正在雪中腾越、嬉戏,边上还有一只死鹿。二虎似乎离那钓叟越来越近,他小心翼翼攀援树冠,来到那钓叟身后的树上,慢慢溜下来,低声喊道:“老人家,当心啊,那边有老虎!” 那钓叟抬起头望了他一眼,笑道:“何惧之有,他们的晚饭早有了着落,便不会再费力气(空格)猎杀我们了,这是老虎的慈悲啊!呵呵,小兄弟,天冷,你若不害怕,下来吃杯热茶吧。” 巨山脑海中回响着钓叟的话:这是老虎的慈悲啊!振聋发聩,不错,猎人若是有了猎物,还会想要猎杀更多,但兽族却从不多取,今日有吃的便吃,明日若是饥饿,再去捕食。师父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便是这个道理。 后来,他便常来与钓叟对饮,有时也带些山上的果子和肉脯来。 原来这钓叟是个中土人,名叫左慈。他们一派乃是道门的旁支,只因忽然厌倦门中诸多琐事,从天柱山来到这异域雪山中,躲一阵清静,那黑白二虎其实乃是他驯养已久的宠物。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十八章 两“青”相悦与雪夜筑基 那日,左慈忽然得了徒孙葛洪送来的两坛产自京兆府富平县的美酒——石冻春,便让巨山陪他喝一杯。 巨山婉言谢绝,但却说,今日虽不行,明日却可陪他饮酒。那左慈竟不多问,微微一笑道:“好,郑谷曾赞此酒:易得连宵醉,千缸石冻春。 “这三百年的石冻春,褪尽了火气,想必是甘醇芬芳,多放一日更增风味,小友既然能忍一日,我为何不能忍?那咱们就明日同饮。” 第二日,巨山果然又来了,还带了许多不知名的野生菌子和一只羊腿。左慈的火架上却正烤着两只鹿腿,那酒也温好了。 两只老虎满脸是血,正在大快朵颐,吃着剩下的鹿肉,好不快活。 巨山将羊腿用羊肚包了埋入火下的土里,谢一声“叨扰了”,两人便郑重举杯共饮了第一杯。 巨山只觉得一股暖流,穿喉而下,身子一下燥热了起来,不禁叹道:“好酒啊!这雪中饮酒的感觉,果然比饮茶痛快!” 左慈一边给他削鹿肉,一边笑道:“你头一次饮酒,哪里知道什么好酒坏酒?” 巨山笑道:“我听师父说,只要不太辣都算好酒了!”那肉烤的外焦里嫩,着实诱人,巨山吃得口水四溢。 他忍不住问道:“这烤鹿肉实在是世间少有!外皮焦香,里面却又嫩滑而不柴,既无血气腥膻,还有点淡淡梅香,真是难得啊! “听说道门一向吃得清淡,前辈倒是不拘小节啊,这烤肉莫不是有什么秘诀?” 左慈脸上一红,指了指不远处的木屋,挑眉道:“道门慈悲为怀,但也要先慈悲自己啊,这冰天雪地,你看我住的木屋四面透风,若不吃点肉,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挡得住这风雪? “不过,你这小子岁数不大,却倒识货。怎么?光吃还不够,还想偷师学艺啊,我的嫡传弟子都不舍得教他呢!” 山风飘过,巨山忽然闻到一阵腊梅的清香,笑道:“你不说我就不会猜么?” “赫赫,口气不小啊!你若果真能猜得出我这鹿肉是怎么做的,今日我便送你一件东西。”左慈正色道。 “这鹿想必是被虎兄一口咬断了脖子,死得倒痛快。鹿死得快,心还在跳,若是手法得当,这鹿血自然放的干净,鹿肉便少了腥膻。 “然后用那腊梅上的残雪和着海盐腌制,再用油脂封住了‘梅雪’,这样既有海味的咸鲜,又有梅花的香气。 “然后大火烤出焦皮,再用小火慢烤,大概就是这个模样了吧。”巨山娓娓道来。 左慈大惊道:“我这梅雪烤鹿肉,乃是这百年来我最得意之事!这烤肉秘诀,我本来想留给我的衣钵传人,竟被你一眼看穿?你是如何得知的啊?” 巨山笑道:“这有何难?我们寺中的典座(注:管理伙食的首座僧人)下的三位饭头僧师傅,一个是万物皆咖喱,一个是盐多了能省菜,一个是难吃到你想吐。 “虽说这三位‘身怀绝技’的师傅,苦心孤诣——也是为了寺中弟子能戒断饮食的贪念,可谓用心良苦!只是这样用力过猛,有时连我那修行了数百年的师父都难以下咽。 “我只好时常弄点山珍野味,跟师父一块打打牙祭。他虽不会做饭,但嘴却挑得很,碰巧我俩又都嗜好烤肉,所谓熟能生巧,唯手熟尔嘛!哈哈,如何?” 巨山说罢,在雪里淘洗了那一包野生菌子:鸡枞菌、见手青、青头菌、牛肝菌、松茸菌、灵芝,又找来一块稍微平整的石板,放在鹿腿下面。 他将菌子随手撕成几片,鹿腿上的油脂滴滴答答落在石板上,再撒些盐巴上去。一股……不是,六七股异香扑鼻而来。 他拿起两片烤好的菌子,送入左慈嘴里,笑道:“这叫‘两情相悦’(注:情与青恰好同音),比起你的鹿肉来如何?” 左慈面上表情,便如烟花在嘴里炸开一般,脸上五光十色变换不停,忽然狂喜道:“什么两情相悦?为何如此鲜美啊!真是口福之极品! “看你内力道法练的稀松平常,这做饭的本事倒是颇有天赋!” 巨山道:“这菌子是青头菌和见手青,所以是两‘青’相悦。不过这见手青却是有毒之物,若不烤得熟透,毒性恐要伤身。” “厉害啊,我看着见手青虽是鲜美,还是少吃为妙。”左慈道。 巨山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昨日不饮,今日才陪你饮酒?” “哈哈,我猜你本来想让我问你,而我却又偏偏不问。你终于忍不住又来问我,老聃曾说:将欲夺之,必固予之。 “(注:想要得到东西,姑且先要付出些东西)我这欲擒故纵之计,果然奏效了。”左慈抚掌大笑道。 巨山叹道:“好吧,算我输了,听说中土的规矩是罚酒三杯,那我就先干为敬。”他说罢,连干了三杯。 “你这小子鬼精灵,倒会骗我的酒喝!我精研《易经》三百年,难道还算不到你小子今日刚满十八岁么? “大概你师父怕你酒后乱性,不让你少年饮酒,故而昨日不能饮,今日能饮,怎么样,我可说的对么?”左慈得意的说道。 巨山惊得目瞪口呆,旋即笑道:“什么三百年?看你不过三四十岁,牛皮不怕吹破了?不过,你说的都对,行了吧?我再罚酒三杯!” 左慈一把拉住他,急道:“还是别了,你再罚几次,我这两坛百年醇酿都被你这小酒鬼糟蹋了。酒乃是抒怀解郁之物,你小小年纪何必多饮呢!” “我这十八年的郁积正是无法纾解,酒瘾忽然发作,就让我多饮几杯吧!”巨山叹道。 “你这小子青春年少,正是寻欢作乐的大好时候,却为何眉头紧锁?大概是看上人家姑娘,却被嫌弃了,对不对?”左慈笑道。 “那金丝猴不跟长臂猿玩耍,雪豹不与花豹为伍,我一个外乡人被他们嫌弃倒也算不了什么。只是我每日早晚不辍,终日苦练内外功法,有时夜半惊醒,还要练习剑术。 “即便如此,还是与别人相差甚远,古语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自以为竭尽全力,还是比不上别人的天赋异禀,故而有些灰心罢了。”巨山忍不住黯然道。 “呵呵,原来不是为了女人啊!”左慈笑道,“你用全力推我一掌,让我看看你哪里不对?” 巨山一脸愕然,忍不住道:“道长,你行不行啊,瘦的跟竹竿一般,我别的不行,倒有几分蛮力呢!万一推坏了你,讹我五两银子,我可是身无分文啊。” 左慈笑道:“哈哈,我虽不富足,五两银子也是瞧不上的。你只管把蛮力都使出来,若能推动我一步,这剩下的酒便都归你了。” 巨山见他夸下海口,心说:纵然你有什么本事,我这蜜宗内力总不至于推不动你一步吧? 巨山有了求胜之心,一跃起身,平平的推出一掌——这一掌既怕伤了对方,又怕果真推不动他,便使了五成力气。 那掌风还未及身,巨山却已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松树上,震落了许多积雪。 左慈面不改色道:“你最多使了五成力气,不过,你的蜜宗内力确实微不足道,只是你已得道门高人启蒙,根基之深厚让我也刮目相看,却为何要买椟还珠,把精力都花在那个蜜宗心法上?” “这——,买椟还珠,你说蜜宗心法是木盒子?那《风衮阴阳法》才是明珠?”巨山灰暗的心中忽然迸出一丝光芒。 “道门源远流长,乃是千百万年演化而来,非是三清或是老聃一人之成就,你得到的那件东西或许远在道门发源之前。 “我曾听师父说过,他也只是耳闻这部书或是当年上古大神女娲和伏羲留下的,恐怕道门三清也未必清楚。”左慈道。 “你饮的冰雕水,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冰玉浓’,乃是神品玉石被三昧真火炼化之后,加入各种仙果汁水重又冰封起来……那东西有多么难得,也不必说了。” “那冰水确实有桃子味,灵芝味,还有别的花草清香呢!”巨山忍不住插话道。 “噢欧,灵芝味道你都尝得出?”左慈讶然道。 “我自小体弱多病,师父将那些珍贵的草药不知给我吃了多少,师父曾得了本书《抱朴子》,里面提到的五种灵芝:石芝、木芝、草芝、肉芝、菌芝,他都找来给我吃。 “那石芝又叫做玉笋芝,最是难得,他找了许久才得了两株,总之啊,灵芝我吃的怕也有一箩筐了!”巨山道。 左慈倒吸一口凉气,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看你这穷小子穿的破破烂烂,饮食竟是如此奢华,还能把灵芝当饭吃?那你是怎么吃的呢?” “炒肉吃啊,烧烤吃啊,我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啊!”巨山道。 左慈捂住胸口,一口老血被他咽了下去,急道:“如此暴殄天物?好吧,你们这里还有五芝么?让老夫也尝尝啊!” 左慈心说:在中土,这五芝乃是道门难得的提升神力的大补之物,仅次于天庭的蟠桃、孤桑果、人参果。 “最后那四个灵芝我都给你吃了啊,本来这山中倒是挺多的,后来中土有人竟出几十两银子收购,不仅寺里的被人偷着卖了,山中的灵芝也都被挖掘殆尽了,如今恐怕就难见了。”巨山摊手道。 左慈不禁叹道:“没想到我今日倒有口福了!这些东西若在中土,数百两黄金也未必买得到啊,或许还要搭上些玉石呢!” 他暗自运化,只觉得果然有四股暖流归于丹田,喃喃自语道:这人情倒是大了,本来我是要送你生辰贺礼,却反倒…… “那么值钱么?还能换玉,早知道留些给师父换点玉了。”巨山道。 “怪不得你根基深厚,又懵懂不知。你切不可妄自菲薄啊,那蜜宗内力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别说什么寂寂无名的罗虎,就是蜜宗练到十层以上的高人我也见过几个,却并不觉得多么了不得。 “依我看来,你的禀赋绝不在那人之下,只是体内原力尚未觉醒……”左慈道。 “什么原力?”巨山愕然道。 左慈道:“神族的神力虽是源自人的内力,不过其中还是天差地别。所谓内力不过是由人的本身原始力量内修而来,而人的原力乃是人族数百万年里,与天地百兽万物抗争来的求生之力,这是人族和神族共有的力量源头。 “从原始的原力到内修而来的内力,已是各门各派少数颇有天资之人才能做到。而由内力修炼出神力,那就要顺应天道。 “不论佛、道、婆罗门或是拜火教、绿教、景教,若非能窥破一丝天机,你又如何能够触摸到那深不可测的神力呢?” 巨山不禁恍然大悟,面露惊喜之色。 左慈见他有所领悟,又道:“道门之法本不轻传外门,不过你既非蜜宗,也非佛门,我偌大年纪,又不能白吃了你的灵芝,那就点到为止,为你这后辈开解一番修行疑虑,想必也不违祖训。” 其实,在道门看来,人不外乎精、气、神三元统一。而道门修炼之法,入门的第一重楼,便是筑基; 若是资质非凡之人,十年一个台阶,三层筑基也要三十年或许有成,此时才能炼精化气,进入第二重楼——化气; 又三十年,待到三层炼气有成,此时,炼气化神,才能进入第三重楼——炼神; 若是百年炼神有成,有些人已能做个散仙,遨游于天地之间。不过,有人还要精进修炼,不知又要多少岁月,炼神还虚,或许就能进入第四重楼——虚空。 至于,练虚合道,超凡入圣,那就终非仅凭人力可为了。 所谓:九层之台起于垒土。万法归宗,以筑基为先,若不能筑牢地基,所有的修炼都是沙上之塔、空中楼阁。 人的精血不足,又如何炼气成神呢? 巨山听罢,便如醍醐灌顶,又如拨云雾而睹青天。巨山再问如何解脱走火入魔的困境,左慈却只是笑而不语,频频举杯。 这一日,一老一少将两坛酒喝了个精光。或许是天生酒鬼,巨山虽是头一次饮酒,竟然只是有些晕,浑身暖洋洋的,并无什么不妥。 而左慈其实酒量甚浅,一时大醉。巨山将他安顿在木屋里睡下,抱了一块沉重的柴火投入炉中,正要离去,却见他怀里掉下一本书来。 这是一本《谭子化书》,里面文字浅白,画有人体奇经八脉运行之法和筑基要诀,图文并茂。此时,屋外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巨山坐在火下,不禁看得津津有味。 书中所言,修仙炼神之术最要紧的在于筑基,只有筑稳了根基,才能有神力扎根生长之处。 是以,不论你是天赋异禀,还是有通天慧根,若不能筑基成功,后面的一切修炼,都是水上浮萍,沙上城堡,最后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而这《谭子化书》正是教人参化万物,催生原力,化全身各种内力为一,正是道门高妙的筑基之法。 巨山不由得叹道:怪不得我修习《风衮阴阳法》并无多少进境。师父未让我入教,我却得了些蜜宗内修的皮毛,必然是事倍而功半,只得些蛮力,一无所成。 但那《道德经》我早已熟读,这道门率性自然,顺应万物变化之道,实在甚得我心啊! 先天原力未经催发,所谓“九层之台起于垒土”,这基础都没有打好,又怎能奢望有所成就呢?同时修炼两种内力,不能化而为一,最终相互抵消侵蚀,岂不是水中求月? 巨山一口气将书读完,试着运功,不觉间那蜜宗内力与新生的内力竟都化为一体。 不过,书中还有三处不明,忍不住反复诵读,忽听见左慈在睡梦之间喃喃自语,他仔细一听,刚好解了他的疑惑。 此时,天已泛白,山上晨钟响起,徒弟们清早要去给师父请安问礼,巨山一夜未归,也怕龙树担心。 他见左慈鼾声正浓,便将书塞到枕下,伏在床下磕了三个头,低声道:“多谢前辈指点!” 等到巨山挑水担柴,做完寺中杂役之后,已是过午时分。他饭都顾不得吃,奔下山来时,左慈和二虎却已不知去向。 木屋虽在,但随身之物也都不见踪影,只有屋内一根木头上刻着四个字:不要作恶。那字迹如手指般粗细,深入木中一寸有余,若是指力所刻,实在非人力可为。 巨山一时怅然若失:如此高人,我居然只顾着吃肉喝酒,不及多多请教一番。 当夜,巨山又爬到云雨山之巅,回想这一日的参悟。此时,日月辉映于身,两股内力化而为一,归于丹田,自此生根。 他遥望群山,只觉得世事浩荡,心胸开阔……他知道距离那些飞天遁地的神仙,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但终究已是看到微茫的希望。 此后,巨山日夜练功之余,间隙里也读些中土杂书。他得了左慈指点“筑基”之后,内力进境甚快,而《风衮阴阳法》终于略窥门径,但其中幽深之处仍是不得要领,或因年幼,终是无法洞悉这天地阴阳的妙谛。 但他也不再自怨自艾,不再惆怅春花秋月夏荷冬雪,也不再陷入未报杀母之仇的仇恨的无尽深渊里无法自拔。 渐渐地,心绪日渐安定,他想到在那甬道里的无助,便不再畏惧孤独和黑暗; 他想到落入粪井中的五十六个日子,便不再绝望和悔恨。那些无法打败你的,终会让你变得更强大。 那日,巨山又要下山,龙树叫住他,打趣道:“可是要去以身饲虎?” “师父,那老虎已然走了,或是嫌弃我不是天竺人,没有祖传的咖喱味,总是不吃我啊!”巨山笑道。 “呵呵,孔子说:大人虎变,君子豹变。你这是要当大人啊?”龙树笑道。 “雪豹话我倒是在山中跟那个公冶先生学了几句。听师父说,大人未必有什么好,不是烦恼更多!”巨山道。 “历书上说:仲冬之月虎始交。人家忙着生育小虎呢,哪有空理你,过些日子,虎孩子们长大了要吃肉,那时候你就知道,到底是你重要,还是他儿子重要了。”龙树道。 “师父啊,我倒是觉得禽兽才活得明白呢!饥而食,渴而饮,欲而交……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啊!我们修炼不就是为了达到这种自然的境界嘛!何况,那位仙长已不知所终,我不过奔行在山路上,长些耐力罢了。”巨山道。 在山中狂奔之法,不过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长气力的土法子。不过,这种发泄也能让他暂时逃避和纾解,心中那个不能为母亲报仇的愤懑和压抑。 “从心所欲不逾矩,人不是还得守规矩嘛。山儿啊,为何不见你与原来的伙伴们玩耍了?”龙树问道。 “从前我是忍辱之后,百般迁就他们,如今我倒是想通了,何必违心做作,空耗时日。他们瞧不起我,不愿与我玩耍,如今就算他们来求我,我亦不屑与他们玩耍了。我还要修炼道法呢!”巨山傲然道。 “唉,你也大了,儿大不由爷,你只要过得快活就好。”龙树叹道。 “可惜那两只老虎不能与人言,师父啊,那么多禽兽修炼成精,为何山下的那两只神仙豢养的老虎却未得道?这兽族还是不如人族啊!”巨山问道。 “万千众生,人族登仙录成神的有几个?兽族若无先天慧根,当然也难啊。不过兽族倒是也有许多英豪,让人敬佩!”龙树道。 “真的么?你给我讲讲嘛!”巨山丢掉棉衣,来了精神。 “你若不去以身饲虎了,我便给你讲讲中土兽族前辈的故事!”龙树道。 “本来以身饲虎就不足法啊,若是不慈悲自己,又如何慈悲众生;若是慈悲自己,为何又要以身饲虎?好啊,我不去就是了……我就坐在这里陪师父饮茶如何?” “说书的,还给茶钱呢,你没钱,给我捶捶背吧!”龙树道。巨山连忙给师父倒上了茶,乖巧的捶起背来。龙树笑道:“这才像话嘛!你是中土人,那我就给你讲讲中土三祖炎帝、黄帝和蚩尤的故事吧。”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十九章 血战杀虎口 巨山道:“师父,你忘了啊?上次不是讲过了。黄帝在阪泉击败炎帝,又组成炎黄联军,但与蚩尤交战,却是屡战屡败,后来还被蚩尤擒住,却耍赖不投降,他手下大将银背气得捶胸顿足,最后两军又在涿鹿决战。” 龙树道:“对了,这个猿人银背的‘捶胸顿足’那可真是厉害啊!” “师父,不对,你上次说他是人猿,这次怎么又说是猿人?”巨山道。 “不管是猿人还是人猿,总之,他不是人。”龙树不耐烦的说,“你小子,怎么这么多屁话,还想不想听故事了?” “呵呵,师父,你快讲吧,要不黄花菜都凉了。”巨山讪笑道。 “黄花菜可不是这时节吃的。好吧,这里毕竟不是中土。”龙树道。 当年,中土有三大部落:蚩尤、黄帝和炎帝。三个部落管辖了数百个氏族小国,又多有纷争,后来蚩尤提议以选举止兵戈,共治天下。各氏族众说纷纭,东夷的丈夫国提出女子与小儿不能参与选举,女儿国国主却不同意,轩辕氏说鸟兽不可与人同权,白狼族却不同意,诸如此类。 蚩尤去找炎帝,叙说两国渊源,又说同是姜姓的旧日情谊,炎帝敷衍答应支持蚩尤。炎黄二帝觉得己方人多,胜券在握,于是同意选举,蚩尤忽然提出不仅一人一票,与人可以沟通的鸟族、鸟人族、兽族和兽人族也要参与,蚩尤属地山川湖泊众多,鸟兽鬼怪不可计数。 黄帝坚辞不允,声称人为百兽至尊,万物灵长,若与鸟、兽同权,天地之间何来尊卑,又哪来的道德秩序?若无道德秩序,又如何统御万物。二人皆看炎帝,炎帝支吾不决。 最后说禽兽不可以人论,同意黄帝主张。蚩尤愤而离去,心想:我们先祖上古大神伏羲、女娲大神,皆是蛇身人面,他们多少子女亲朋皆为禽兽各族,且我八十个兽族兄弟情深似海,又如何割舍? 蚩尤攻伐炎帝,而炎帝多次败北,只得求助于黄帝。而黄帝虽也曾于阪泉击溃炎帝,但为了对付蚩尤大军,黄帝与炎帝合二为一,号称炎黄联军。自此以后,炎黄联军横扫中原,声势日隆,已然多次与东面的九黎部落冲突。 终于,蚩尤和炎黄两军爆发大战。 初时,炎黄联军还是敌不过蚩尤的兽人大军,屡战屡败。就算力牧的火攻之计,也被蚩尤的风伯、雨师呼风唤雨,最后浇灭破解。 后来出现了一个小姑娘,却最终改变了整个中土的战局。 蚩尤的先锋大将是一只银背猿人,乃是巨人族和巨猿杂交而来的混血兽人。他生得高大雄壮,力大无穷,勇冠三军,因背后有一丛银色粗毛,得了个“银背”的诨号,后来众将都已不记得他姓名,都叫他“银背将军”。 每遇强敌,那银背立于高处,双拳擂胸,声震数十里,敌兵心神激荡,无法自持,常常惨败而去……这便是银背的平生绝技——“捶胸顿足”! 炎黄联军也曾重金求得天界的神器“震天鼓”,竟然也被巨猿的捶胸怒吼之声完全压制,最终又是一败涂地。 银背身边有五百耳聋的亲兵,且亲随部将袁纲和素茶都带有一种极品的金蚕丝耳塞。祁连山雪线以上生有一种身如小蜂的金蚕,冬日沉睡,夏日生长,身子长得极慢,第九年后才能吐出极细的金丝,结茧破壳,化蝶而去。 这金蚕丝做成耳塞,一旦戴上,不闻外物,即使是深处闹市,亦如入深山,如坠枯井。 当年玄奘法师西去取经之时,长安众高僧敬佩他的勇气和愿力,将广仁寺住持八音大师。大师修为极高,禅室里有副对联,叫做:四季更迭,八音不入!他将珍藏的金蚕耳塞,赠与玄奘。 那日,在车迟国,玄奘与虎力大仙斗法,比坐枯禅。那鹿力大仙化作臭虫,被悟空赶走;羊力大仙化作女色,在三藏耳边呢喃,声音就似那女儿国国王,柔情似水,春情四溢,如食媚药,如在暖闺。 法师心中幻化出无数美女簇拥出一个婀娜绝色女子——正是女儿国国王,一时难以自持,暗叫不好——在心中默默呼唤徒弟,悟空连忙将包袱中耳塞取出,化作飞虫放入他耳中,法师这才定住。 之后,任那羊力大仙再做什么靡靡之音,或是淫声浪语,玄奘再也无动于衷。悟空又化作蜈蚣将虎力大仙拉下高台,他们才赢了那一场坐禅比试。 此次决战,黄帝派了炎帝手下一支两万精兵为先锋,领兵的正是炎帝爱将刑天。 银背甫一交战,便一反常态,让两只后备精锐尽出,左军是由他的副将——一只黑色巨猿,名唤袁纲带领,身形不在银背之下,极为勇悍,有万夫不当之勇; 右军是由他的偏将——一个黑白斑驳的猫熊带领,又叫黑白怪,俗称“大熊猫”。此将虽生得五大三粗,一来吃素,极爱吃竹笋,二来好饮茶,外号“素茶”,但因作战多谋,颇得军心。 但他的兄弟却是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做了蚩尤的坐骑和亲随,跟了蚩尤姓姜,便是“啮铁兽”姜烈。 刑天诸军一见银背,知道他“捶胸顿足”的厉害,心生怯意,便赶紧让前军诸将用棉絮塞住耳朵,但又指挥不便,以致阵形大乱。 其实他这“捶胸顿足”的绝招虽强,但极耗真气,若是用力过猛,要一两个时辰才得恢复。 银背虽勇冠三军,也身经百战,一向持重,这次一反常态,只捶胸三次,然后全军铁骑在前,精锐步兵于后,奋力前冲,不留余地,刑天列阵正待他使完十次绝招,再做反击阵势。 不料,遭遇银背先锋三军不留余地的重锤一击,却如何吃得消,一触即溃。一路战,一路败,死伤惨重。且战且退之间,退出三十余里,银背一战全胜,并未勒兵不前,而是一路疾风骤雨,不惜兵力,全力追击。这只因刑天曾杀了银背最疼爱的小儿子黄毛将军。 他一时便忘了蚩尤叮嘱他的——不可冒进,一路紧追不舍。刑天两万精兵,一路被银背的“大违兵法”不留余地的冲杀,已然折损过半。虽然众将开始尚有疑虑,后来看杀伤敌军过半,眼看就要追上全歼,钓鱼哪有把身家性命都搭上来做诱饵的? 刑天残兵逃命的姿势实在狼狈,并无作伪之态,银背带兵猛追。前面来到涿鹿山一处山口名为:杀虎口。此处怪石耸立,入口狭窄,极为险峻。 刑天带兵仓皇逃入,袁纲如一阵旋风般也追了进去。素茶见了这地形凶险,心中一凛,连忙回禀道:“将军啊,我军已然大胜,如今我先锋营离中军已有四十余里,主公曾命我军不可冒进,前面山口险要,恐有埋伏,不如得胜而回!” 银背虽急于为子复仇,也并未忘了军令。但实在良机难得,心里也暗自盘算:若能一举全歼此敌,就算他们伏击后军,他既得了首功,也还来得及杀回去破敌。 此时听素茶说的有理,略一沉吟,回说:“素茶,你引右军断后,我与袁纲追过山口,再追十里,若不能杀刑天而全歼敌军,便回军如何?”素茶知他报仇心切,且他是主将,战机又是稍纵即逝。 眼见银背刚入老虎口,“叨唠——”一声巨响,峭壁两边忽然落下无数巨石,将山口绝断。峭壁两边伏兵四起,滚木礌石纷纷落下,箭如雨下,前面刑天也领残兵杀回,银背引军退无可退,两军展开绝地血战。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二十章 人兽大战和捶胸顿足 杀虎口另一边,素茶右军被隔在山口外,他一面让人破石开路,一面正要亲自率数百弓弩手攀山驰援。 正在此时,素茶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三声急促的铜罄之声,他吃了一惊,望向他的亲兵,亲兵指了指四十里外的蚩尤大军,那里一片黑烟弥漫。 他没有听错,那是中军遇袭的报警之声,此时他进退维谷:若是应命回去救应蚩尤中军,银背与袁纲一万余人恐怕凶多吉少; 若是继续翻山救援银背他们,或有一线生机,若能救了他们再回军与蚩尤汇合,那自然是完美之选。 但前面敌情未知,敢于伏击银背,兵力恐怕不少于三万,况且也未必可救! 再说他带着四千人翻山过去,怕也要两三个时辰,就算完美救出他们,再绕行此山口,回去又要两三个时辰,那时候两军主力恐怕早已定了胜负。远处又传来三声更急促的铜罄声,军情紧急,他权衡利害弃了辎重,回军去救蚩尤。 他又令两百精锐多带旌旗、绳索、弓箭,翻山去救银背,让他们见了敌军不要近战送死,多用弓箭,若能救出银背和袁纲,即是首功。 其实,炎黄联军为了全力击杀蚩尤主力,伏击银背的兵力,也只分出两万人,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倍则攻之。虽然都知道银背的先锋营战力强悍,但黄帝对他的伏击部队下得也是死命——不杀银背,诸将皆斩。 是以,双方不过三万余众,此战却惨烈异常! 此时,银背和袁纲尚有一万两千精锐,黄帝派作伏击的两万人马由大将力牧带领,装备他发明的一千乘初代“轩辕战车”。 他们原来算计:刑天损失三千精锐,将银背主力诱入涿鹿山老虎口,然后以巨石封住退路,前面再用一千乘战车封堵,两边乱石滚木加上两千弓箭手,就算最后有几千人冲杀出来,他们三万余人必可全歼之。 但,他们终究没有料到,银背这先锋营全力一击,战力远超想象! 当时,峭壁上巨石落下,封住入口,银背心知不妙,大喊一声:“出盾,上山!”两边步兵一起出盾,拼成伞状,中间只露一线,其余步兵们扔掉辎重,变走为跑,全军竟无一丝慌乱,上面第一波弓箭便大多落了空。 袁纲一声唿哨,纵上峭壁,身后两百只毛色油亮的巨猿也跟着攀山而上,他们在峭壁上,如履平地,直奔那些埋伏弓箭手的山坳而去。银背一马当先,往出口疾驰而去,后面重甲骑兵紧随其后。路上箭矢如雨,落在银背身上却如柳絮抚面,随风飘散。 虽说他们应变有序,一路上已然折损了许多弟兄。银背快到出口时,坐骑又中数箭(逢蒙的冷魂箭),不支倒地。 此时,眼看力牧的一百乘战车就要合围,银背一跃数丈,双手抓住两只车架,甩开双膀,只听得噼里啪啦——哗楞楞,十几驾车便飞入力牧和刑天军中,砸的对面哀嚎连连,死伤无数。 原来这些战车临时都用铜锁锁住,银背神力到处,前车飞出,后车断裂。阵前兵将皆被银背神力震慑,一时都举戈不前。 银背并不停歇,将双掌落地,飞快抓起两把地上尘土在空中一扬,弓背蹬腿,忽然暴起身型,双拳捶胸,两脚跺地,身后的聋子亲兵已然将他围在中间。刑天见势不妙,大喊:放箭!峭壁上箭如雨下,虽有银背扬起的烟尘遮蔽,那些聋子亲兵还是又倒下一半。 “乃求货(注:某地骂人的方言)——,咚!咚!咚!嗷——,嗵!嗵!嗵!”银背又使出平生绝学“捶胸顿足”,谷中敌军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开,加之山谷狭窄,三种声波重叠共振。 一时间,山上伏兵不知多少被震坏耳膜,震裂了虎口,震坏了脑袋,数百人如沙袋般从峭壁上坠落,死于非命。后面准备的四百乘车车轴尽断,已然无法驱动来封堵出口。力牧连忙命后备军带着另外五百乘车赶来支援,两军展开肉搏血战…… 这一战,直打了两个时辰,双方死伤殆尽。 力牧和刑天两军最后只剩下五百余众,而银背护体神功已破,身中三十余箭,刀剑之伤更不计其数,血流不止。袁纲已被刑天巨斧劈成两半,身边只剩下四五十个弟兄,且大多负伤。 刑天满身是血,也是摇摇欲坠,但还是发起最后一击。他大喝一声,扔掉盾牌,手持巨斧策马冲向银背,眼见银背便要身首异处。 忽然一声梆子响,峭壁上一团飞蝗箭冷不丁射来,刑天本来已然是强弩之末,躲闪不及,身披数箭,滚下马来。山上闪出无数蚩尤战旗,呐喊声此起彼伏——素茶留下的那二百精兵此时终于翻山而来,其中又有二三十人坠崖而死。 力牧忙命数十兵将抢过刑天,他知道银背还有一小部先锋营被隔在山外,此时,并不知对方来了多少援军,亦是不敢恋战,带着残兵逃命而去…… 巨山见龙树停下来喝茶,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说既然银背身经百战,为何又会中了如此简单的埋伏呢?” “嘿嘿,你还小,以后就明白了。但你要记住,愤怒常会让人失去理智,佛说贪嗔痴为三毒,这里面嗔怒一向是最难戒断。”龙树说完,颇有深意的看了巨山一眼。 巨山急道:“后来怎样啊?” “后来蚩尤大军中计了呗,他们被引到涿鹿以南五十里外的黑水泉边,然后一把火……唉,数万人便灰飞烟灭了!” “啊——,他们不是有风伯和雨师么?刮风下雨啊!”巨山道。 “巨人族后裔夸父狂奔一百余里,终于请来了风伯和雨师,但那黑水泉流得并非是水,而是一种从地下石头里迸出来的黑油,又叫石油。”龙树道。 “后来,蚩尤后军大将李左车怒急攻心,生出神力召来了冰雹——那又如何?最后,一切都晚了。蚩尤困在油沼里,被黄帝大将应龙所杀。夸父累死了,李左车升座为雹神,听说数万大军只有银背、素茶后军诸将因祸得福,逃过了一劫。” 巨山张大了嘴,惊得目瞪口呆:“好惨啊!” 龙树点头道:“不错,积血成渊,最后成了肥泉河,只因里面还有无数没烧完的油脂;聚骨如岳,年深月久便成了黄羊山,又叫蚩尤山,也被蚩尤后人尊为蚩尤冢。炎黄联军虽然赢了,这手段未免也太残忍了。” “数万人都死了?可蚩尤还曾放过他呢。”巨山哑然道。 “是啊,生存本是件残忍的事啊。你若活着,吃了别人的饭,别人也许就活不下去了,黄帝觉得若是蚩尤活着,他恐怕就没命了。这都是劫数啊!”龙树喟然叹道。 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二十一掌 重伤 说到此处,那黑水泉边的惨叫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龙树一时沉吟不语。 “师父,后来怎样呢?”巨山急切的问道。 “后来炎黄二帝杀败蚩尤,统一中土,百姓们安居乐业,蚩尤的手下们有的归附,有的逃散,有的不屈……便跟随银背还在抗争呢!”龙树道。 “蚩尤铜头铁额,怎么会死?”巨山问道。 “铜头铁额还不是顶个球?烈火烹油,铜头铁额还不给你烧成铜球。倒是银背和素茶等人因祸得福,活了下来。”龙树道。 “他们不是有风伯和雨师么?上次都没烧成,怎么这次却大胜了?”巨山不解道。 “这就说到那个小姑娘了,她就是黄帝的小女儿魃女,童谣说:旱魃出,百草枯。风伯和雨师也无计可施啊,何况那黑水泉的石油也实在厉害。” 巨山还待要问,龙树见门口的马鸣禅师已是等候多时,忍不住戏谑道:“你听,门口一只笨驴在叫了,驴子一叫恐怕是要我去讲经了!” 巨山笑道:“马鸣师兄只会马叫,哪里会驴叫啊,何况驴叫不是那样的,驴叫是:‘啊嗷——啊嗷——啊嗷——’” 龙树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学得挺像!马鸣啊,马怎么鸣你或许知道,不过这驴叫,以后你得跟小师弟学着点喽,哈哈!” “阿弥陀佛,弟子愚钝,并未学到师父的马鸣技艺,更无师弟驴叫的慧根!师父,弟子们已在经堂恭候多时了。”马鸣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并不着恼,合什答道。 “山儿啊,听见了吧,马儿也能做驴叫呢!那个故事下次再给你讲吧,师兄们都等不及我啦!若是不去,他们或许要欲火焚身而死喽,哈哈!”龙树笑道。 马鸣听后,心里叹道:我们这师父千般都好,就是没个正经。 这些日子,寺中诸事繁冗,龙树也十分忙碌,紧接着,佛门那烂陀寺和婆罗门的科纳拉克太阳神庙接连送来请帖,邀请龙树去讲法辨经。 龙树这一去,三个月不通音信,这是以前从所未有之事。巨山渐渐心神不宁,每日去山下湖边当年与左慈饮茶之处等候,有时练功,有时爬到树上眺望山路。 又过了一月有余,这日,巨山才吃了半盏茶,正在打坐呼吸,忽的心中一紧,却见马鸣师兄带着几个和尚好似抬着一人,在山路上匆匆而来。 巨山心里咯噔一下,忽的起身,火上的茶壶被撞翻在地,飞也似的向那一伙人奔去。 众人簇拥着抬来的人,果然是师父龙树,却已身受重伤。 “谁去请那神医拉维过来?”马鸣喊道。 “我……我去!”巨山应道,他虽是身子发软,还是强自镇定。他知道自己留下,也无能为力,他还记得拉维在舍卫城的出诊之地。 “等一下!”马鸣喊道,“拿些银子,务必要请他上山,若有能雇到车马,来去更快些!” 巨山接过银子,一面泪如泉涌,一面狂奔下山而去。他恍惚中,仿佛元神在外,拿着鞭子抽打自己:再快些,再快些啊! 那拉维乃是名医耆婆之徒,据说更是青出于蓝,出道十年,便已是名震天竺的一方名医。他医术精湛自不必说,更兼医德甚高,不论穷人、富人找他看病,都需提前排队才行。 于是,城中有几个泼皮,大清早便在那里排队,后面来晚的急着瞧病的,便需买他的位置,俗称“医耗子”,而他们也以老鼠为荣,还时常去杜尔迦神庙——此庙豢养亿万老鼠,又称“老鼠庙”——去供奉灯油。 巨山找到地方时,那茅棚子被围的水泄不通,他拨开人群,大喊道:“救命啊!” 一个“医耗子”大怒道:“怎么敢插队?后面排着去!”巨山情急之下用力一推,那人便飞出老远。 那神医身旁弟子拉住巨山道:“你是要闹事?还是要看病?” “不是我,我师父命在旦夕,请拉维发个慈悲,随我走一趟吧!”巨山拜倒在地,将手中银子悉数堆在桌上。 “今日病人太多,不便出诊。你如此不懂规矩,以为这些银子就能买得动我吗?”拉维不悦道。 巨山抬起头来,泪如泉涌,哭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诚心恳求!我师父龙树法师本是年老体衰,今日忽然重伤而回,若非神医出手,恐怕命不久矣!” “哦,原来是龙树法师,他老人家一向慈悲,却为何受了重伤?你先将银子收起来,说说他的症状! “若是平日跟你去也无妨,只是今日这数百病人,许多也是翻山越岭跋涉数十里而来,我又如何走得开?”拉维听见龙树名号,面色顿时和缓下来,温言劝道。 “我……我说不出来,他气若游丝……那脸色我从未见过……”巨山急得满面通红,却委实说不清楚。 “额——,这……”拉维望着外面围着的数百病患,眉头紧皱。 “你若是不去,我只好死在你面前了!”巨山话音刚落,腰间匕首已抄在手中,在颈上一抹,拉维急忙伸手一扯,大惊道:“不可如此!” 匕首滑落,虽然躲开了主血脉,却也划破脖颈,血洒当场。 拉维见他如此刚烈,一面让弟子们取药包扎,一面朗声道:“诸位可也看见了,我今日若不去,这少年怕是要死在这里。常见之症我两个弟子也能药到病除,诸位且容我一日,让我去山上救他师父一命!” 围观众人也有感于这少年用心之诚,还有下手之狠,皆齐声应喏。 拉维与巨山乘着马车,风驰电掣,赶回大龙寺中,果然是妙手回春,将龙树的内外伤全都治愈。但,自来神族若是重伤之后必要以玉石补益, 若久不服玉,这神体便退化为人体……龙树虽未成仙,却已近神体,此次元气大伤,神力已近枯竭,若要完全复原,便仍需用玉恢复。然而,提婆和尚去取玉时,存放之处已是空空如也,多年所存玉石竟然不翼而飞。 龙树已修炼数百年,此时无玉补给,这真气不通,神力不继,始终未见大好,时常感觉虚弱无力。提婆询问众僧玉石去向,皆说不知,门下弟子,却有一个名叫鸠摩罗什的年幼沙门不告而别,没了踪影。众人遂以为是此人盗走师父玉石,畏罪而逃。 众人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巨山忽然忆起母亲留下的那只水墨玉镯,急忙取来。他在手中摩挲了片刻——那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丝温存,随即交给提婆和马鸣,这东西竟然真的是神品玉石。 他们用存的“弱水”煮了,连忙给龙树服下。龙树才又恢复一分神力,渐渐能下床走动,但仍是孱弱不堪。修炼到半人半神的龙树,重伤之下,所需的玉石,看来远不止于此。 巨山见师父日渐虚弱,心急如焚。龙树虽活了数百年,但终未升座成神,况且无玉之神便如无根之树,通神之路不进则退,提婆等人寻不到玉石,也是束手无策。 巨山心里十分愤懑,为何师父的那几个蜜宗的高阶弟子明明还有些玉石存货,怎么事到如今,却是一味藏私,不愿给师父取用? 他忍不住又问师父,龙树笑道:“想我风烛残年,明日灭度亦未可知,他们不拿出来,乃是人之常情,何必责怪?” “可是从前师父若有多余玉石,都是分给他们,如今你伤势未愈,提婆师兄说,若是能弄到足够玉石,你必能恢复神力!”巨山不解道。 龙树无奈道:“只有中土才有那些孝悌之说,天竺讲的是生老病死,六道轮回,随他去吧,唉——” 巨山道:“师父,我会孝顺你的。若是我还有玉石,全都给你!”龙树笑而不语,听他说的情真意切,虽说早已看淡生死,忍不住眼中也泛出泪花。 是啊,母亲留给他唯一的玉镯,他倒是毫不犹豫就拿出来了,这孩子啊…… “师父,你到底是为何人所害?”巨山问道。 龙树沉吟不语。 “师父,金刚智师兄不是陪你去的么?他蜜宗心法修为深厚,他为何好端端回来的。师父,我已不是小孩子了,这世间险恶,你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啊!”巨山急道。 龙树心中暗想:我重伤之后,这山上已乱作一团,徒弟们分歧日深,早就分成几派。恐怕山儿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我也得让他分清谁能依靠,若是跟随了心性不纯良的,岂不是误入歧途。 龙树强打精神,缓缓道:“我与婆罗门三位高人辩经,他们辩不过我,我告辞时,金刚智却不知去向。我只得独自下山,不知是何人的神通,一团浓雾在山路上一直笼住我。 “我运起神力飞奔而行,始终也无法摆脱。忽然,有人偷袭,我前胸吃了一棍,紧接着背后又挨了一掌,这一棍功力深厚,远非我能比,就算他不是偷袭,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背后那一掌像是有些犹豫,似乎是婆罗门的掌法但好像又有蜜宗的内力,不过这两门同修人也着实不少。我虽被打晕过去,心脉却未被震断,最后被你金刚智师兄背了回来。 “但我若是日后有事,你遇到麻烦要先去找提婆和马鸣师兄,不要跟金刚智走得太近。” 龙树说完,若有深意的看了巨山一眼,疲惫的躺下了。 巨山心中大骇:难道师父这是要交代后事?不,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衰弱下去! 巨山一念及此,强忍住泪水道:“师父,你几百年来一直都硬朗着呢,不会有事的,不过是少了玉石罢了,以后有了玉石,你还要带我去长安吃好吃的,再去舍卫城找你的老相好呢!” 于是,往后的日子,巨山的心思都是:上哪里去弄玉石呢? 一连多日,他都去问提婆和尚有什么办法?能不能用香火钱去买玉?提婆严词拒绝,一来师父绝不允许,二来那点钱根本买不来神品的玉石。 与提婆师兄深谈之后,巨山才知道,其实寺里那点香火钱根本不足以支撑这许多人的吃喝日用,寺中用度主要靠山下舍卫国的老国王定期布施的钱粮。 如今龙树重伤之下,听说那舍卫国的老国王也已多日不理朝政,这个月的钱粮也还未送来。 巨山又去与马鸣师兄商议,也是无计可施。但他又无意间从马鸣处得知,师父当年以数百年的神力和无比深厚的佛法修为,几近神体。之所以未能升座成神,或许是因在洛子峰上为了救他,吞食剧毒蘑菇以致大损修为…… 得知此事,巨山更是被惊得目瞪口呆:原来都是因为我啊,是啊,师父佛法无敌,又有数百年神力加持,必是可以升座成神的!怪不得我问他成神之事,他总是笑而不语,或是顾左右而言他。 巨山心中虽是深深愧疚,也是无计可施,只是暗自垂泪。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二十二章 初遇法先 这一日,巨山从寺中偷了几两银子,下山去舍卫城中伺机买玉。他哪里知道,神仙所用的神品玉石本就十分昂贵,且已是有价无市,买得多而卖的却少。 而若要交易,也往往需要通过与神界有交情的大钱庄或是炼玉堂等有信誉的地方。这寻常大街上,又如何买得到? 其实,大多神品玉石和玉矿都已集中在婆罗门、佛门、拜火教、道门各派手中,就算你有百两黄金也未必能够买到一斤,只因玉石不似其它,买得越多,价钱反倒越贵。 巨山自然一无所获,颓然游荡到河边码头附近,见一中土打扮的老僧,晕倒在路旁。他僧衣虽然打了几个补丁,但洗得一尘不染,身上栖着一只硕大的飞蚊。 巨山忍不住一巴掌拍下,那飞蚊极为敏捷,竟然逃脱了。飞走时,仿佛有个细微的“嗡嗡”声音说:我没吸血啊……他是饿的! 巨山心中虽有些诧异:这年头蚊子难道也能成精,难道老和尚真是饿的?他忙不迭的去买了些羊奶和薄饼,扶老僧起来吃了。 老僧这才缓过劲来,向巨山合什道谢,说起自己法名法先,年逾七旬,已在天竺诸国佛地游学十三载,急欲回乡弘法,苦于没有足够的盘缠,已在码头附近流落数日。 巨山又听法先说到中土倒有些美玉流通之处,若是有钱便能在炼玉堂和无忧钱庄买到神品玉石。而回中土之路有两条:一条是陆路,路程虽近,但先要翻过大雪山。 那大雪山连绵数千里,是大荒第一高峻的群山,陡峭苦寒,翻越时往往九死一生。 后面更有千里大漠,数百里无人烟,野兽、妖魔、劫匪之类更不必说了,如今他非是畏难,只是老迈身躯又怎么禁得住万里风雪和千里戈壁…… 而另一条是海路,更不知几万里路,海浪无情,海妖难测,不过好在全靠海船,能让他节省力气。 于是,他只得每日守在码头,伺机乘船回去,不料盘缠用尽,便饿晕在路边。 巨山听了不禁暗暗心动。 那日回去,他去求提婆师兄再给他些银子,让他去中土为师父找玉,好让师父恢复往日生机和神采。 提婆告诉他中土相隔数万里之遥,大雪山横亘其间,千百年来,路上不知有多少高僧和商贾,留下白骨成堆,单凭一些少年意气,便想成此伟业,岂非儿戏? 不如留下那些银子给师父买药。 当夜,巨山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想到师父当年何等英姿勃发,雪山上下奔行如风,讲经说法可以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如今老来便如猛虎拔牙,雄狮入笼,手下数百弟子,竟然无玉可用,还要受这般委屈。 子时(注: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过了,又到丑时(注:凌晨一点至三点)。僧房里,四面鼾声此起彼伏,巨山心中却是煎熬难耐。 他起身穿衣,悄然出房。其时月上中宵,寒气入骨,巨山心中久久无法平复,那愿念便如海浪在胸中激荡: 师父待我便如慈父,我如此畏难,为何不能为他做件事情?中土人言:父慈子孝。他虽是师父,于我便如慈父,一直爱我怜我护我。 如神医耆婆所言,我本来活不过十岁,若非师父呕尽心血四处寻医问药,终于有了冈仁波钦的奇遇,解了寒咳绝症,捡了这条性命。 从前我弱如鸡仔,无所作为,如今我已身强力壮,却……只能在此长吁短叹?无法为师父分忧? 他为了我神仙都不做了,我却为他做了什么? 一念及此,他心中一阵发狠,忽然一跃而起,悄悄潜入前殿,将那功德箱小心举过头顶,里面银钱发出些细碎之声,惊起几只寒鸦。 巨山将箱子顶在头顶(注:这是天竺人,人人都会的日常绝学——顶盆功。任你是什么东西,只要放在头上,便是怎么也不会落下了),逾墙而去。 他将功德箱中银钱财物全都取出,一路寻到法先住的破庙。那房顶破了,烛台里的灯油也干了,正好一束月光从破洞处洒落,法先正裹着一床破烂被子,哆嗦着低声颂读着《长阿含经》。 周围整齐的摆放了四大箱经书,清辉直泻在老和尚的头顶,见到这虔诚肃穆的景象,巨山不由得心生敬意,只觉得他比许多师兄和庙中的泥佛,还要庄重虔诚,让人钦佩。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二十三章 蜉蝣一世 那日,他们二人乘着夜色去到码头时,恰好听说这天竺大船要去中土,船长要价每人一百两银子,可包吃住。 但法先不名一文,只有巨山拿来的一百七十七两银子的香火钱,后来见他们翻遍包袱再也没有一个大钱,船长便作慷慨好人状,可怜他们一老一少,勉强让他们上船。 这船主本是个贩卖丝绸和茶叶的天竺商人,他一边称银子,一边叮嘱巨山和法先两个不要乱跑,离开时还在抱怨法先带的东西太多,所收的船资亏了太多。 大船出了河道,便是一眼没有边际的茫茫大海。一路上天气晴好,风平浪静,倒是颇为顺利。巨山年少,又从未有此纵帆远航之行,心情开阔舒畅,难以言表。 法先以为要困死在那个天竺码头,如今因一个少年的倾囊相助,居然成行,真是“梦里乡关如咫尺,风浪一去三千里”,方才出发,居然有些近乡情怯,多年修为也忍不住心绪激荡难平。 虽说只是吃些船长命人送来的剩饭,不过,每日能在甲板上看日出日落、海浪起伏、鲸鲨穿梭,也是说不出的欢愉畅快。 船上其实有的是米面菜肉,若要吃好,但使有钱,便是百叫百应。海鲜自不必说,菜品不敢说应有尽有,那也是很有几样精致的,不过,价钱自然也是陆上的十倍开外。 既然他俩没钱,每日便只是些剩下的冷饭或饼子聊以充饥,“残羹冷炙”已是难得了。 这一日,只有些发馊的鸡油拌饭,并无剩菜。法先推说腹中不适,便都被巨山吃了。后面两日还是这些鸡油拌饭,只是味道更馊了。巨山才知道,不是法先腹中不适,只是他持戒精严,宁愿饿着,也不吃荤腥。 第四日深夜,巨山摸去厨房偷了两个杂面馒头,这才给法先解了围,心中对法先更是佩服。 这一老一少,一个是“渡尽劫波”的通透老僧,一个是“一心寻玉”的耿直少年,他们不以饮食粗糙为苦,不以海中颠簸为苦,不以身无分文为苦,随遇而安,船上日子清苦,心中倒也舒畅,这一晃,二十余日便过去了。 大船又在狮子国(注:或许是今天的斯里兰卡)、耶婆提国(注:或许是今天印尼的苏门答腊岛等)等国停留补给,法先在狮子国的无畏山寺中又收集了许多珍贵佛经,收获颇丰。船又沿东北海路,往中土而去。 船上有一个中土商贾姓吴,不过三十岁上下,衣着华贵,出手阔绰,人们都叫他吴三爷。他性格豪迈,谈吐却也谦和,略通佛理,与法先、巨山相谈之下,甚是投缘。有时在他们底层的丙等舱中闲谈,有时也请他们去船上顶层的甲等舱中喝茶。 这日天气晴好,吴三爷拿着一支鱼竿来到甲板上垂钓。不觉间过了晌午,吴三爷叫了甚多酒菜,邀他们同享,法先推辞不过,便吃些素菜馒头。 巨山不忌荤腥,初时尚且矜持,后来见二人停箸不前,便风卷残云将余下酒菜一扫而空,那半只烧鸡更是连骨带肉,嚼碎后全吞下了。 三爷笑道:“你这吃法,从所未见,倒是一点都不浪费,甚好,甚好!” 巨山赧然笑道:“我们山中饮食清苦,若有肉食,我都是这般骨肉俱下的,吴兄见笑了!” 吴三爷正色道:“谁人敢笑?一米一粟皆是农夫血汗,若是天下人都似小兄弟这样,物尽其用。这世上不知少了多少挨饿的人啊!不过,不说牙口,就小兄弟这肠胃也不是凡人呐。” 饭罢,法先道谢回去歇息,巨山无事,便看三爷在甲板上垂钓。小酌之后有些微醺,大船随着海浪轻轻起伏,三爷抱着鱼竿困意上袭,有些打盹儿。 忽然鱼线急坠,似有鱼儿上钩,他惊醒时猛拉鱼竿,却不料那鱼身型庞大,身子一沉,猛然下潜。三爷被这大鱼一带,身子立时便翻出船弦…… 巨山眼明手快,一个前扑,伸手急抓,将他抓在半空,提了上来。下面海浪汹涌,大鱼环伺,若是坠海,恐怕凶多吉少。 三爷惊魂未定,不及道谢,只是坐在甲板上大口喘息……浓云袭来,晴好天气瞬间不再,风吹得船上旗帜“噗楞楞”响个不停,浪渐渐大了。 巨山回到舱里,见法先已然睡下。眼见已到寅时(注:凌晨三点至五点),他还是辗转无法入睡,索性坐起身修炼内功,但眼前掠过罗虎、马娜莎、金三胖等人的身影,最后又是母亲破碎的头颅…… 他紧握双拳,全身发冷,继而又热气蒸腾,汗出如浆,眼看又要走火入魔…… 忽然一个柔和的声音道:“小施主何事忧愁?大海茫茫,也终有彼岸,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人这一生,何其短暂,若无执着则一事无成,若是过于执着又欲速则不达。” 说来也怪,巨山刚才又险些坏事,此时被这声音点醒,终于睁开双眼,只见满是褶皱的法先正一脸慈祥的望着他。 巨山道:“法师,我身负血仇,但那仇人乃是通天的大神,我本领低微,连个内功都练不好,剑术也是粗糙不堪,只觉得离着报仇的那个彼岸,越来越远……”巨山忍不住说出了心事。 法先道:“小兄弟啊,你心怀慈悲,既然有大仇未报,我也不敢轻言让你放下。佛门曾说放下执着,即获解脱。但,若无执着,何事可成呢?想我这老朽之身,六十有五才从长安出发,一路上,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注:引自《佛国记》) 若无一心求佛的执着之心,如何成功?如今我已七十有七,尚在海上漂泊,能不能回到中土,谁人能知……该到的地方,你终会到达,那执着之心便如我这些经书,你不能整日背在身上啊,放下一时也无妨。” “法师,有你这等心力,何事不成?你必能到达中土,弘扬佛法!”巨山道,“法师所说道理,我也能明白一分,只是……夜夜噩梦,无法面对……” 法先道:“你应该听说过,浮生一日,蜉蝣一世。但你可知道蜉蝣这小东西么?” 巨山问道:“是那种只能活一天的小虫子么?” 法先叹道:“是啊,朝生暮死,说的就是他们。但他们为了这一日的生机却要潜在水下冰冷的污泥里,三年不见天日。待到成年出水之后,纵情飞翔嬉戏,最后在水面交欢,产下孩子后便会离世……如此,周而复始。” 巨山惊道:“三年不见天日,只为了活那一日?” 法先道:“不错,有那一日的灿若烟霞,还不够么?莫说老夫当年六十有五,即便今日我已年近八旬,若是回到长安重来,我还是要来天竺取经呢!” “多谢法师指点!”巨山心中生出一股异样之感。“想”与“能”之间往往有着很大距离,人生就是无力的时候要是潜心蛰伏,苦心修炼身心,终有一日,你得了机缘便要全力以赴,无论报仇还是别的,都要活得灿如烟霞。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二十四章 蚊兄的故事 这一日,云气散开,一轮红日从海上跳跃而出,云蒸霞蔚,奇诡壮丽。饶是法先和尚修为精深,见此美景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心情,他忍不住跟巨山说起这十几年的取经遭遇和磨难,絮絮叨叨竟说了大半日。 巨山又看见那只硕大的蚊子趴在法先颈间,轻声道:“别动!”巨山抬手一掌,“啪”的一声,却还是未打中。耳边又传来一阵嗡嗡:“你妹啊!都说了我没吸血!别打我了啊——” “老师父,你听,你听!好像是蚊子在说话啊!”巨山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呵呵,小兄弟不必惊慌。这蚊子跟随我多年,貌似早已成了精,不用理会它。”法先笑道。 “蚊子也能成精?”巨山惊道。 蚊子道:“我们蚊子怎么就不能成精?”那蚊子又飞回来,落在法先耳朵上。 “这——,这……这也太诡异……神奇了!”巨山张口结舌道。 蚊子不屑道:“切!是你少见多怪而已。我若说比这老和尚年岁还要大,那你岂不是更是想破你的小脑瓜也想不通了!” 那蚊子虽然看不清面目,但能感觉到她一脸深深的鄙夷。 “你比老师父……”巨山更是惊得下巴都快砸到地上了。 蚊子又道:“都说你这乡下孩子,小脑瓜理解不了嘛。我本是玉门关上一只快乐的小飞蚊啊,没想到啊,没想到……真是说来话长了。”那蚊子竟有些老气横秋起来。 巨山见她忽然沧桑起来,笑道:“没事,路上日子长呢,你慢慢讲嘛,反正我也是第一次听蚊子讲故事。” 那蚊子悠悠道:“你们想必知道,我们飞蚊一族朝不保夕,这个——白天不大觅食,总怕……” “怕什么?”巨山接话道。 “怕被你拍死啊!”那蚊子怒吼道,“还真是个憨货……” “后来怎样啊?蚊兄?”巨山追问。(注:此处无意冒犯女人高贵的“文胸”,真的只是碰巧啊。) 蚊子不屑的说:“老娘是女的啊!小兄嘚,蚊族都是母的出来觅食的,你也不知道吧?” “好吧,蚊姑奶奶!你倒是说啊!”巨山服软说。 那蚊子听到“姑奶奶”,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你还是叫名字吧,我闺名叫做倩文。” “好吧,倩文姐姐,快说吧!”巨山道。 此时海上夕阳西下,那一抹血色残阳洒在倩文那张满是故事的小脸上,颇有一些沧桑的气息。不过,这个你得仔细看,毕竟倩文锥子一般的瓜子脸上细微的表情实在不好分辨。 即使后世好瘦脸,发明了许多精湛医术,为年轻女子们挫骨削面,也还是无法匹敌倩文这样“纤锥”——纤细如锥——的小脸。 倩文悠悠叹道:“从前我以为玉门关西去的城楼便是我余生的归宿……却谁成想,唉——” “呵呵,蚊兄啊,你看日头要落下海去了,卖饭的都打烊了,卖茶水的都走了,卖关子的也该回去啦!你再卖关子,我就睡着了……”巨山笑道。 倩文笑道:“嘿嘿,睡着了好啊,我岂不是正好在你身上把血喝个饱?” “好啊,你放过老和尚吧,我血气旺,你这一路上的血,我包啦!”巨山豪气道。 倩文大喜道:“一言为定!” 自此以后,这只蚊子便离了法先和尚,跟随巨山,有时躲在他颈后,有时钻入他耳中睡觉,好多年都不离不弃呢。 倩文和缓了下心绪,脸上浮起最温柔的模样,缓缓说道:“那日,立秋已然过了,暑气渐褪,不过我们那儿还是十分炎热,我整夜不曾……吸血,十分的烦躁,便与几个失意姐妹无力的趴在城楼上看日出。 “远处来了一个中土僧人,像是初染风霜,娇嫩的皮肤还只是微有些古铜色。此时日头忽的从苍茫戈壁中跃了出来,那第一缕金光射在他俊美的脸上,谁见了不是垂涎欲滴呢! “姐妹们打趣说:看他出关不久,此时正是疲惫之时,或许你有机会哦!此时天色渐白,不是吸血的好时候,容易……容易被拍死。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脱口而出:我就去吸他的血,还怕他怎地?姐妹们齐声起哄,有的说是屁股肥美,有的说是背上最安全,有的说是脸颊俊秀,有的说颈上血气最旺,有的还说……还说那里……” 虽说看不出倩文的脸色,但听她扭捏的声音,也能想见说的是哪里。 巨山打趣道:“说了半天,还是不知是哪里?” 倩文一脸鄙夷的道:“就你们男人那点东西,老娘看了成千上百根,早都看腻了!”巨山与老和尚对望一眼,竟然被一只蚊子说得脸红了。 倩文接着说道:“本来我还有些犹豫,毕竟白天去吸血多半有去无回啊!不过被她们撺掇、怂恿、讪笑一番,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眼见那僧人便要过了城楼,我把心一横,纵身飞去,直奔他后颈而去,趴在肉上便咬……那人果然走得血气正旺,才吸了几口,我便腹中胀满,心满意足了。 不想,抬头一看,却见一双温柔的目光正看着我——原来我飞错了地方,竟伏在他手臂上,他竟也任我所为!” 倩文说得兴起,不禁陷入当年甜美的回忆无法自拔,仿佛在回味那时的美妙,久久不语。 巨山也不好再催促,只是一脸急切的望着她。 良久之后,倩文缓缓又道:“那味道实在鲜美!让我几百年后,还是难以忘怀。那目光我再未遇到过……仿佛在说:不妨事啊,你喝完了么? “不知为何,饮了他血之后,我竟然气力突长,熬过了萧索的秋日,见到了从未见到的秋叶黄沙起,也熬过了严酷的冬日,还有漫天的鹅毛大雪飞! “冬去春来,兄弟姐妹们早已死绝了,儿女们也都成年。又是一年后,那日子,竟然分毫不差。 “又是立秋才过,清晨微凉,我等在城楼上,希冀着那俊美的和尚再来一遭,不止是他的血味鲜美,还想……还想再看看那目光是否清澈如昔。 “虽然我知道那希望过于缥缈,便如老和尚常说的:都是妄念!不过想想,又没什么坏处。何况,他居然真的又来了…… “这次我飞到他颈后,更不客气,又是吸得十分满足,还在犹豫是不是要飞到他眼前去道谢,忽然脑后生风,却是他一掌拍了过来。我仓皇飞走,倒是飞得比往日快了许多。 “我不知这僧人经历了什么,为何每年都要走这玉门关一遭。但他为何又年年不老,玉门关外戈壁万里,即使只是去天山南北游历一番,也不知要花去多少年华,怎么他却始终英俊如初!那年他又来时,纵是又过了八年,还是从前的模样。 (注:据《西游记》所载,那前九个取经人都被还在流沙河为妖的沙僧吃了,还把他们的九颗脑袋做成佛珠,挂在胸前) “我们蚊族,大部分活不过半载,城楼上看热闹的‘姐妹’换了一拨又一拨,当然,这些所谓姐妹都是我的重重重……不知道多少重的孙女了,只有我还活得好好的,还越长越大,再也没有蚊子敢惹我。 “我也知道她们在背后叫我‘老妖婆’,但我又在乎什么?所谓:夏虫不可语冰。 “但那种深深的孤独啊,让我活得并不快活。我慢慢自问,为何我会活得这么久?对了,大概只是因为我饮了那个僧人的血吧。 “这第十年了,我还要再等下去么?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活了这么久,不要说更远的西域,就是城南、城北、城东的门楼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只是听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注:致敬那位辞职远游的顾少强老师。) “后来,我收拾了行李,便随着那第十个取经的和尚一路风餐露宿,看着他收了三个徒弟,得了白马,历经劫难来到天竺,上了灵山佛国。 “你们大概也知道了,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玄奘法师——唐三藏,我已经喝了他转世十次的血了。” 倩文说完,巨山听得悠然神往,不想这只小小飞蚊竟有如此福缘,真是三生有幸啊,不禁叹道:“倩文啊,你是我见过的,最牛逼的蚊子了! “多少妖怪想吃唐僧肉,而不可得,却被你得了便宜,喝了他十世好人的血,这可真是无敌造化啊!” 倩文抓狂道:“牛逼是什么?我才不要呢,数百年只我一蚊,我都要孤独死了!” “以后有我们陪着,不是也挺好!”巨山安慰道。 倩文道:“我累了,让我吸一口吧。” “额——,你轻点哈,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大的蚊子呢,哎呦——”巨山见她栖在他胳膊上,不停摆弄前面那只如刀似剑的长嘴,便如屠夫正在磨刀霍霍……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二十五章 风暴来了 自那日以后,大船仿佛钻入一团云气里,再无晴日。狂风肆虐,雷声滚滚,小雨时断时歇。 风浪一日大过一日,船上许多客人都呕吐起来,船上的“相风”(注:传自中土测量风向的仪器)旋转不停,船长倒甚是镇定,喃喃道:“大概是风暴来了吧。” 再后来,那风呼啸来去,如刀劈一般,船帆吃满了,吱吱呀呀……一道闪电划过,船上旗杆应声而断,船长忙让水手们落下帆,他推开舵手亲自掌舵。 雨更大了,继而倾盆如注,海浪裹挟着船儿忽而上至十丈高楼,忽而落入无尽的渊海,大船在这滔天巨浪中便如一片树叶,漂荡无依。 船上已然乱作一团,男女的尖叫声、孩童的哭闹声、各式物品撞来飞去夹在海浪声和风声里,在这汹涌的万顷碧波中,人真是渺小而无助。 法先老和尚未雨绸缪,早已将他的经书捆牢,用身子紧紧挤住,后来索性用绳索将自己和经书绑在一起,闭目合什,兀自念经。 巨山身无长物,见法先暂时无忧,自己在船舱里跌跌撞撞,便想跑去给船员们帮忙。 刚一出舱,一只毛球迎面飞来,他随手一抓,却是一只不足月的花狸猫。他嘻嘻一笑,返回舱里,将那小东西塞入法先怀里,老和尚一惊忙不迭往出推,睁眼一看,却见那小猫浑身哆哆嗦嗦,一双大眼铺满了一张小脸,满是惊恐,却又楚楚可怜。 他忍不住放下念珠,伸手轻轻捋着这“毛团子”,花猫舒服的“喵——”了一声,将小毛爪搭在他的胸口,有如小人一般,轻叹口气,闭目睡去。 老和尚一脸褶皱便如菊花绽放,与巨山相视一笑。 “起个名吧?”法先道。 “这脸花得都看不清,就叫花脸吧。”巨山道。 这狂风暴雨一连三日,不知落水几人,都不及去救,掉落的货物行李,更是不计其数。巨山帮着水手们拼命排水,已经三日里不眠不休。风渐渐小了,雨竟是越下越大,大船所排之水不及注入之水,吃水也是越来越深。 船长与大副等人商议,只能让船只减重,否则或许这船真的要沉了。事不宜迟,船长带着四五个精壮水手先从底舱开始清理。 毕竟下面住的都是穷人,行李等物自然也不会太贵重。他倒是雷厉风行,见若是妇孺便将其重物直接抛入海中,若有男丁便还询问商量一番,若是言语失和,起了冲突,也被几个水手制服,许多穷人的包袱行李重物等都被扔进海里,一片哭闹恳求唾骂之声…… 待一群人到了法先身边,他还在低声诵经。忽然有婆罗门信众跳出说,或许就是此人惹恼了湿婆和八大龙王,船长示意将法先的经书都丢入海中。 但法先与经书绑在一处,他又死死抱住,水手们用刀胁迫,法先抵死不从。那船长让人用鞭子抽打法先,众人围观,有人低声怒骂,有人默默不语,却并无人敢上前阻止。 船长原来是婆罗门教的信徒,见法先顽固,怒从心起,骂道:“我看你们可怜,做了好人,少收你们许多船资,又让你们白吃白住。不想带上你们,却招来这数十年不遇的风浪。 “我近日夜里常梦见湿婆尊者脸色不悦,定是你这贼和尚整日在船上念什么鸟经,得罪了他老人家,如今风浪日甚一日,大船眼见马上就要翻了。 “你这异教邪徒,连经书都舍不得,却想让我等与你一起陪葬。我呸!来呀,将这妖僧连着这些邪魔外道的经书都扔进海里去!孝敬湿婆他老人家,或许风浪便停了。”船上婆罗门信众齐声欢呼。 两个粗壮水手上前来拉扯法先,另外两个就去抬经书。后面忽然有人大喊一声:“你敢!”众人回头却见是吴三爷。 “中土皇帝最亲佛门,这老和尚乃是当世高僧,深通佛法,你们若敢杀他,我必告知中土皇帝陛下,派水军追杀你们,一个也不放过!” 这个天竺船长一向欺软怕硬,色厉内荏,听见如此说,忙示意水手先退下。 此时,巨山已然筋疲力尽,跌跌撞撞回来船舱歇息。拨开人群,见了法先背上的伤口,他扬起一肘正中一个船员心口,“咔嚓”一声胸骨似乎裂了。 他又飞起一脚将另一个船员踢得滚翻出舱,险些落水,怒道:“谁伤了法师?” 吴三爷拿出一小锭金子偷偷塞入船长手里,低声道:“这些行李便算我买下了,你去找别人晦气吧!”船长见有金子,巨山又如此勇武,想到中土皇帝万一问起罪来,他如何能抵挡? 况且,他常年买卖往来于中土、天竺之间,就算逃回天竺,这生意便没法再做了,家里四个老婆,七八个儿女,如何吃喝? 说来也怪,这一番鸡飞狗跳的骚操作之后,有水手忽然来报:“雨停了。”船长连忙跟着回去查看,手下扶着那受伤的蹒跚离去。 巨山还待去追问谁伤了老和尚,被吴三爷按住,低声道:“先给老法师治伤要紧!”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二十六章 鱼石刀和章鱼 两人回到舱里,巨山给法先敷了些药,幸好并无大碍。雨渐渐停了,但风浪更大,大船又在海中剧烈起伏,法先忍不住“哇哇”的吐了起来。巨山强忍住胸中的不适,连忙给他收拾干净。 法先看在眼里,忽然从行李中摸索着抽出一把刀来,缓缓道:“我多年前在狮子国无畏山下讲法,讲到第四十九日时。 “忽然水中跃出一只长须大鲤鱼,开口说道:‘我已听《长阿含经》四十九日,多谢师父为我开悟!如今听闻中土的河东之地有一龙门,云雨随之,天火烧尾。 “我鲤鱼族可以浴火而成龙,我要去试试!临别之际,无以为报,这鱼石刀善克水族,可以斩龙断蛟,便送与师父!’那大鱼留下此刀,便水遁而去。 “这鱼石刀,我割绳子时候用过两次,实在锋利无比,或许比不上那些削铁如泥的仙家至宝,也是难得的人间利器了。不过,我一出家人,戒杀生,佩戴凶器不伦不类。我见你心存正念,此物便送与你,或能助你防身、除恶。” 巨山见法先说得郑重,也不推辞,连忙拜谢收下。 忽听舱外有人大喊:“飞鱼!” 巨山上到甲板上,只见“噼噼啪啪”无数飞鱼如乱箭一般,撞在帆布上、撞在桅杆上、撞在人身上。 初时,众人还兴高采烈的在甲板上捡着落下的飞鱼。片刻之后,这飞鱼越来越多,且飞得越来越快,犹如乱石破空,甲板上的东西都被砸的稀烂。 有些人已被撞破了脸皮,撞翻在地。 桅杆的基座也被撞的木屑乱飞。 众人慌忙逃回舱里,只听那个大副喊道:“守住主桅杆!”那个领航的船员带着两个人,拿起木板等物护在桅杆前面,三人被飞鱼砸的满脸是伤,眼见支撑不住。 巨山拔刀而起,使出穿龙剑十三式的“龙穿流泉”,成百上千的飞鱼迎着刀光而来,“噼噼啪啪”有如雪花一般纷纷落下。 吴三爷在舱里赞道:“好刀法!” 巨山挡了一盏茶功夫,眼见有些气力不继,吴三爷挺剑而出,使得正是道门的“三才剑”,也是舞得风雨不透。 两人替换着挡了两轮,飞鱼群终于稀稀拉拉停了下来。却见远处一只红色巨物在海中翻腾,巨爪伸出,卷住一条鲨鱼,只是一扯,鲨鱼断成两截,转眼间已被巨物分食殆尽。 那个领航船员惊道:“大王乌贼?”身后上了年纪的大副却道:“那是巨章鱼。我做了四十年海员,这是第二次见这么大的章鱼。” 几个人说话之间,远处那巨章鱼却向他们游了过来,它身躯虽是庞大,但游速竟是极快。 海中红影起伏,过不多时,便游到近处。众人这才看清,这巨章鱼竟有半只船大小,实在是匪夷所思。它忽然浮上海面,巨爪扫过甲板,卷起一个船员便走。 吴三爷一剑斩去,那爪子吃痛一甩,那个海员已然飞在半空,巨章鱼跃出水面一口吞入嘴里,转瞬间又沉入海中。 众人惊魂未定,过不多时,巨章鱼又从另一侧浮出水面,四只巨爪环抱船头,大船竟然开始向海中倾斜,眼见便要被它翻滚过去。 船上人四处乱滚,一片尖叫声,吴三爷等人疯狂砍刺章鱼爪子,一爪松脱船身,卷住吴三爷身子,那爪尖在他身上游走竟然穿胸而过。船员们一声惊呼,这难道还有命在? 情急之下,巨山下腹丹田处忽的生出一股雄浑之气,贯通奇经八脉。 气随意动,他聚拢这一身精气,运起神力,鱼石刀脱手飞出,正是穿龙剑十三式的绝学“龙断石门”,那章鱼的巨爪居然被他斩断一截。 吴三爷跌落在甲板上,胸口露出一个透心的孔洞,身上却无一丝血迹! 那巨章鱼吃痛,四爪脱开,又将甲板上五六个船员顺带打飞。 鱼石刀插在甲板上兀自颤动,巨山心中又是惊喜又是疑惑:我筑基未久,并不知到了何种境界,难道竟然这么快又上台阶?这以气御物,正是炼气小成之兆。 巨山长啸一声,跃到刀前,吴三爷并无大碍,和船员们一齐上阵,众人一夜搏杀,巨章鱼伤了巨爪,不敢再抱船翻滚,也得不着太大便宜,终于力竭逃走了。甲板上只余一截章鱼爪和无数的飞鱼…… 风雨渐渐止歇,大船终于穿过这团风暴。众人劫后余生,也都不再计较行李的损失,活下来已是如此艰难,那些身外之物实在也无法强求了,只是都难免慨叹人生的无常。 这两日船上吃的都是飞鱼,船长听说了巨山的神勇,便如换了个人一般,对他十分殷勤恭谨。 船长先给两人调换到乙等舱里,第二天又备上素斋、肉食,外加一片章鱼铁板烧,给法先和巨山送来。 这章鱼肉自然就是那块巨章鱼的残肢,那肉坚韧无比,极难咬动,若不是鱼鳞匕首锋利,切成小片,实在也是难以下咽。只是这块残肢,也让一船人都吃了两餐。 巨山本想问吴三爷胸口为何有个孔洞,但那伤口骇人已极,实在匪夷所思,真不知他是如何活下来的!想必有着什么不堪回首之处,他不忍揭人伤疤,便作罢了。 这一日天色初晴,吴三爷叫了许多荤素菜品,请巨山和法先同去饮酒。 “小兄弟,今日我免了长幼之礼,先敬你一杯!老和尚莫怪啊。”吴三爷笑道。 “岂敢。三爷与法师先饮。”巨山推辞道。 “呵呵,若非你用刀伤了那只巨章鱼,恐怕我和这整船人也是凶多吉少,法师虽是看淡生死,但他的经书若不能保全,恐怕也会心痛不已。”吴三爷笑道,法先也是连连点头。 “若非这鱼石刀锋利,我这点功夫也斩不断那巨物啊!而这刀正是法师相赠!法师,我们同饮。”巨山道。 法先举茶笑道:“民谚说:蛇化鱼,鱼化龙。这鱼石刀自然也能化章鱼。物尽其用,甚好,甚好!” “三爷,你常常往来海上,见识得多。像那日的巨大如船的章鱼,可曾见过?为何世间还有如此庞然大物?”巨山问道。 “我也不曾见过。后来我与船上的那个老大副喝酒闲聊,他说这是天有大灾的迹象,那巨物本是生在深海,为何忽然会到海面作乱?定是发生了匪夷所思之事。但我曾听师父说过一个故事,章鱼的神异可远不止于此。”三爷道。 巨山奇道:“章鱼还能成精不成?” 三爷道:“何止成精,当年有一只巨章鱼横扫东海,龙王带着数千水兵都不能降服呢。” 巨山急道:“龙王也打不过么?那你快说说吧。” 三爷笑道:“哈哈,你先喝三杯。” 巨山饮罢,吴三爷便讲起了一只七爪章鱼的故事。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二十七章 冰封掌显神威 当年女娲娘娘炼五色石补天,一次失手落下一块石头。那石头已被三昧真火烧得松软,落入海中时,正巧砸在一只巨章鱼背上。 巨章鱼得此宝物,经过数百年的潜心修行,终于在海中修炼成半人半鱼的妖魔。 这妖魔名叫风墨海,常在东海出没,八臂皆有神力,可以翻江倒海,背有五色石甲,神兵利刃皆不能伤。 风墨海常使一根铁棍,那神兵也不是凡间所有,原是女娲娘娘赐给大禹当年治水之用的测水尺,有一万三千五百斤重。 大神将它插在海中,让东海少了许多风波,又叫定海神珍铁!想必你们也知道,那个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就是使得它杀得众神披靡,无人能挡。 这风墨海拿着那铁棒,带着数万大小章鱼和水怪,在东海周边兴风作浪,掀翻多少货船且不说了,人族派勇士要除掉他,皆被他所杀。龙蛟他也不惧,鲸鲨之类他宰杀受用。 东海老龙王敖广数次出兵也治他不住,只得上书天庭求救。玉帝派杨戬和哪吒,会同“海神三禺”,召集了一万天兵天将下界除妖。 这“海神三禺”指的是天蓬元帅禺京和他的两个儿子(注:这天蓬元帅的职位天庭向来就有,只是后来继任的猪八戒更有名气罢了),又因在海中屡立奇功,被封作“海神”,他的两个儿子便是禺疆和禺强,那禺强更是少年英武,深藏不露。 其实这天庭编制有限,其中在编的神仙不过千余人,大多事务分属六监管辖。 天上许多文官并不善于打架,若要用兵,也需玉帝授权司马监的主官李靖,用震天鼓召集天下散仙,充作临时兵将。所谓天兵天将,本领参差不齐,许多只是为了挣点玉石或是黄金——自然也是滥竽充数。 而所谓六监便如人间的六部一般:司户监主管财物收支,主官为范蠡;司天监主管天文历法和礼制人事,主官乃是太乙天尊;司刑监主管刑狱,主官为皋陶;司马监主管征战,主官为李靖;司工监主管土木营造,主官为公输般。 这风墨海也不是善茬,他潜于海中,听得海上鼓噪吆喝,出水一看这阵势,滋溜又钻回水里。天兵天将们以为这厮太弱鸡了,畏罪而逃,一般这种高手们都懒得去追了。 连一向谨慎的杨戬也心生疑惑,这老龙王敖广也太不经事,如此胆怯的鼠辈,如何在这东海作乱许久? 这边笑声还未落下,只觉得海水中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轰鸣,波开浪裂,一朵巨浪托起上万条章鱼,为首的还是那风墨海,座下一只大海龟。 他一手擎着定海神珍铁,另一手抓着一根乌油油的铁链,其它六只爪子也都握着刀枪剑戟各式兵刃,背后五色石甲,威风凛凛! 杨戬施礼道:“闻说风君也是得道之人,如何在此兴风作浪,海中之物取之不尽,为何还要这般卖弄神通,殴打龙王,掠食许多无辜之人,搅得一方不得安宁?” 风墨海哈哈大笑:“笑话,且不说这龙王有何德操占据东海这福地,就是你这黄毛小儿为何奔波许久来此说教? “况且我章鱼一族,在女娲娘娘创世时便来此地,要说资历,只有上古蛇族可与我们相比,你们人族不值一提,他们龙族更是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几万年来我们一直与世无争,如今人族和那些鲸鲨之辈,捕捞多少鱼虾,我辈儿孙饮食且不足,我在这里吃几个人,有甚么打紧?” 这些天兵天将平时疏于训练,很多从未与神怪交战,玉帝派出这些新兵也是趁着一只小怪,正好练兵。那禺京、禺疆两个立功心切,心急难耐,不待他们说完,挥舞钢叉直奔风墨海而去。 那风墨海也不躲避,将头一缩,用背一挡,顺势两边八个兵器一齐招呼,那禺疆以为一叉得手,不想这章鱼背披五色石甲,任你什么天兵神物,就是刀枪不入。 那禺疆只一回合,被风墨海剁成八块,殒命东海,领盒饭去了! 禺强见兄长被杀,挥舞三股叉杀了过来。“天蓬元帅”禺京痛失爱子,惊怒交加,几欲落泪。但他心智不乱,大喊一声:“禺强退下!” 一道火影闪过,哪吒抢上前来喝道:“八爪怪不得无礼,敢杀我天将,快快束手就擒,否则灭你九族!”两个风火轮先飞了过来,这是想吃烧烤了! 哪吒虽是副将,也是心急,也是好意,他先飞出两只火轮,生怕禺强再去一招被杀,若是因为剿灭这个不知名的章鱼怪,损兵折将,回去实在也不好交代。 风墨海用铁棒打飞一只,另一把刀才磕着风火轮,刀已断裂飞出,那轮子上有三昧真火擦着他肩膀,马上一阵焦臭——不,应该是混合了海盐的烧烤章鱼的香味——漂散开去! 风墨海虽受伤,也不叫疼,内心雪亮:除了定海神珍铁,其它兵刃那是没用了!他收起手脚,双手拿了铁棒与哪吒大战开来。 杨戬和身边的一万天兵看见对方主将受伤,急于建功,也都冲杀而下。那些天兵以为章鱼一族除了首领有神甲护身,其余很好对付。 甫一交战,这些八臂怪鱼,若是斩其一爪,其它七爪挥舞自如,若是损失三爪,即抱住对手沉入水底。一时间海面扑腾水花,天兵纷纷被章鱼拖入水下,水下更有鲸鲨海蛇之类趁机撕咬。 杨戬杀了数百章鱼,全不济事,那章鱼似乎无穷无尽,眼看他们就要全军覆没,他大喊:“禺将军,随我诛杀贼首!” 三人直奔风墨海。那风墨海与哪吒杀得难分难解,余光扫过,那三人又来了,心想:哪吒一人都难以对付,那杨戬威名赫赫,想必神通不在哪吒之下,不如…… 电闪火花之间,风墨海的铁棒与哪吒铁枪正要相交时,出其不意,铁棒忽然由风墨海前手一换做后手四(注:为了描述方便,将章鱼八爪分为,前手一、二、三、四,后手一、二、三、四)。 他竟然生生舍了一手——被哪吒一枪挑落,出其不意——反手一棒又打死了冲在最前面的禺京。 四周天兵也大半都被章鱼沉下水底,风墨海受伤之后,一股极浓郁的黑血从他身上散开,杨戬趁机又使绝技“三心二意刀”,两刀正中章鱼要害,这一挑一剜,居然飞出两颗心来。 风墨海连遭两次重创,趁着墨水一样的血液弥散,众人看不清楚,飞一般逃遁而去…… 杨戬不禁愣住了,这巨章鱼怎么舍了两颗心还能逃走?他哪里知道,这章鱼乃是上古秘族,身世诡异,本有三颗心和两个元神,非寻常兽族可比。(注:章鱼有三个心脏,两套记忆系统,五亿个神经元,学习能力极强。) 一战之间,禺强父兄接连殒命东海,“三禺”转眼只剩下禺强一人。他暴怒之下目眦尽裂,胸中悲愤之气鼓动不息,全身经脉忽然顺逆自如,发出了逆天的大招。他大吼一声:“冰封掌——” 一时间,风云变色,雷电闪耀,一道青气自天际直垂而下,凝而不乱,霎时间,入海成冰。海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片刻之间,方圆十里居然全都被冻住! 这正是冰封掌的第四重绝技“瀚海成冰”! 数百年来连他父亲和兄长也未练成,不想今日却被他突破了。 这冰封掌乃是上古绝学,分为五重境界:第一重是“湖上薄冰”,第二重是“溪流不动”,第三重是“江河断流”,第四重是“瀚海成冰”,第五重是“冰封王座”! 而别说第五重,就是第四重“瀚海成冰”也已有上千年不曾现世了。 杨戬、哪吒何等神通,竟也被冻住,好在禺强功力尚未精纯,过不多时,他们便用神通融开冰层,飞到空中。 杨戬大喝一声:“大胆禺强!还不收了神通,咱们上万天兵入水还未知死活,你这‘冰封掌’一出,岂不是玉石俱焚?” 禺强满面青气,并不理会,那天上青气,由淡而浓,再由浓而淡,他神力耗尽,这才渐渐收了神通。怎奈这四周海水还是一片冰封,这些虾兵蟹将,章鱼乌龟,天兵天将,全都冻住在这茫茫东海! 此时,冰面上死一般的寂静,只余禺强一人,剩下的都被冻成冰雕,烈烈寒风吹得人毛骨悚然。 杨戬在空中,叹一口气道:“禺强兄,走吧,随我上天请罪去吧!” 禺强愤然说道:“请罪可以,不过等我找到那只死章鱼的尸首,拿来烤了下酒,之后,要杀要剐任你们处置!” 哪吒恨声道:“那个死章鱼,舍了条手臂和两颗心也要与我等拼个死活,倒是狠角色。只是禺二哥,他的墨汁漂散无数,我等目力所及,看不透这万千天兵和章鱼海贼之类,你冻住这一大片海,又如何找寻?” 禺强被他说的一时语塞。 杨戬看这禺强若不掘海冰三尺,誓不罢休,略一思索沉声道:“禺兄,此次出战我忝为主将,致使损兵折将,玉帝怪罪,我自然要担首责。 “但你我为臣子者,战不力为力不足,若战后不回,此非臣子所为,乃是抗旨大罪啊!” “禺兄,这片海水已然冻住,可有化解之法?”哪吒又问。 禺强这第四重大招初次发出,自然也是损耗极大,脸色阴惨,默然摇头。但他心中却是有一丝隐秘的狂喜: 这冰封掌是上古夺天的秘技,父兄千百年苦练,也不过停在第三重,而他三年前练成第三重,再无进益,今日急怒攻心之下,竟然被他突破了这罕见的绝世神通,到达第四重境界! 杨戬道:“既然一时片刻无法化开,里面但有死活他们也动弹不得。 “你看这样:我等先去玉帝面前复命请罪,若玉帝容情,明日带兵再来围住这大冰块,让风伯吹散东海上云。 “若那风墨海不死,也是瓮中之鳖,到时候兄可以痛快报仇,我只当不见,如何?” 禺强心说,玉帝虽表面仁厚,但兵者乃是天庭重器,非同小可,损兵折将是战之力不足,态度绝对没毛病,若再不听调遣,不回去复命,谋反之罪谁敢承担? 且不管如何,他是主将,对我也是给足面子,言之有理,不如从了他,总是他背的锅比我大,何况我父兄两人也已战死。 禺强终于恢复了理智,恭身道:“杨将军所言,甚合情理,某岂敢不从,禺强愿与将军一起上天请罪!” 三人带着余下的残兵败将,回去向玉帝请罪,不出所料,玉帝虽然仁厚,杨戬也是他的近臣,但这近万天兵被冻僵于东海,生死不明,非同一般。 玉帝降旨:革去杨戬将军职位,罚奉三年(仙果和玉石),打神鞭鞭打十次;革去哪吒副将职位,罚俸一年; 按天律应杀禺强,但感念其痛失双亲,心智一时迷失,又报仇心切,其情可悯,革去禺强副将之职,鞭打三十次,罚俸一年。 另抚恤禺家战死的两位禺将军,每人二十年俸禄,赐以平海伯、安海伯爵位。 那禺强拿了父兄四十年的仙果和玉石供养,又承袭了两个爵位,也加了俸禄。他因祸得福,自此勇猛精进,神力愈发深不可测。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二十八掌 七手章鱼 翌日,托塔天王李靖带领杨戬、哪吒和禺强三名戴罪之将及两万天兵,会同太上老君弟子玄都法师和黄毛童儿等,围住东海的这片冻冰。 推云童子弄开云彩,日光炽热直下,玄都法师用老君的金刚琢打裂冻冰中心; 黄毛童儿从铜手炉里取了三块老君炼丹炉里的碎渣扔进裂缝; 电母“哔哩哔哩”(注:欢迎哔哩哔哩在此强插广告!)开始四面划开冰面,风伯鼓风吹动热气,哪吒风火轮也往来切割。 幸亏这禺强还未练到冰封掌的第五重,那时若是再冻住恐怕谁也救不了了。 东海龙王又加派了几千虾兵蟹将帮忙围住,一时之间,冰块开始消散。天兵们中有水族出身的,或是修为高的,解冻之后竟未死去。 不死的鱼虾们尽皆逃散,小章鱼们或死或逃,大神们并不在意,但是等到冰块化尽,也并未发现那个背生五彩的七爪章鱼。倒是得了那根女娲娘娘留下的定海神珍铁,将他交还给东海龙王。 龙王借用巨灵神等人的神力,插入地缝。后来再次见它,就是那花果山猴子的缘分了。 话说那残了一肢的风墨海断手逃命,没有丝毫犹豫。且亏他撒手的快,若是紧握不放,铁棒连着自己早就被禺强冻死在那东海之中,就算侥幸冻不死,如何逃得过玄都法师和李靖数万天兵布下的天罗地网? 风墨海将身子化为海水同色,悄无声息,自东而西,来到西海地界,已然筋疲力尽。 这一天,西海龙王敖闰(orange?)又有九年的龙蛋孵出小龙,正好是自己的第九子,世人总说:龙生九子多有祥瑞,老龙王也是一扫多年晦气,小畅胸怀,不禁放量狂饮,不觉早早睡去。 夜半之时,龙王酒醒出恭,吃了半盏茶,一时难眠,也不惊动众人,索性负手而出,散散酒劲。 游行不过数里,正欲回转,看见远处一片五彩之光,老龙王心中奇道:难道我这龙宫附近竟有珍宝,还有我未识之物? 他游到近处一看,吃了一惊,一只硕大的章鱼倒伏在一片沙堆里,背生五彩,似乎为人所伤,只有七只巨爪,断爪处隐隐有黑色墨血渗出。 老龙王连忙取出随身丹药,喂章鱼吃了,章鱼七爪忽然生出神力,抱住龙王,越抱越紧,想要勒死龙王,嘴里还念念有词:那哪吒休走,你我同归于尽去吧…… 老龙王怎经得如此大力,连忙变化龙形,一挣一扭,方才走脱,颇为狼狈。 章鱼忽然醒转,悠悠地说道:“谁人救我?” 老龙王游了回来,微微一笑:“是老龙救你一命。你是何方神圣,与哪吒有何缘故?” 风墨海看这龙王气韵不似等闲之辈,挣扎施礼道:“老龙王,我非与哪吒有故,他是我的仇敌,他们杀了我许多子孙,又断了我一肢。 “你若是他朋友,你可杀了我,将尸首拿去,我谢你救命之恩,但不可折辱于我!” 老龙王道:“不知你姓氏名谁?我非哪吒故交,与他也有深仇,你能自己游动吗?” 风墨海一怔,回说:“你亦与他有仇?我乃风墨海,曾驰骋于东海,无人能挡我。不知怎么吃了几个鸟人和鲸鲨,天庭派了上万天兵,要捉拿我,被我杀了几个。 “那个叫禺强的好生厉害,居然冻住了一大片海水,亏是我走得快,否则此刻,嘿嘿,怕是多半大卸八块,撒上辣椒孜然,正在被人烧烤呢!”说着挣扎起身,已然可以游动。 那龙王丹药是随身保命之物,颇为神异,风墨海服下之后小周天一转,伤口就止血了。 老龙王哈哈大笑:“你这偌大八爪鱼上桌,也够几百人饮食了!你且随我来。” 此时天已隐隐发亮,龙王怕宫中人见了多有不便,两人从宫外密道潜回宫中。 龙王让章鱼藏于密室,取来剩下仙果和玉石,果子给风墨海吃了,化了点玉石给他服用。 一夜之间风墨海伤已大好,得益于龙王的玉石,功力还小有进展,那可是龙王大半年的俸禄! 老龙王看这章鱼伤口进展神速,也是觉得神异之极。风墨海问龙王:“老龙王,外面如何动静?我孤身一人,管他多少天兵天将,都在我风某一人身上,说到底都是我一条命,与他人全无干系。 “你这龙宫几千人口,倘有闪失,我章鱼也不是无情之辈,于心不忍!”老龙王告知他老君弟子玄都法师等人带了天兵已然解了东海之冰。 他的章鱼子弟或被杀或逃或冻死,也十不存一,已有天使来西海龙宫问过了,龟丞相不知你我之事,已然回复说确实不知。风墨海听罢,一脸铁青,默默不语。 半晌,风墨海缓缓说道:“老龙王,老哥哥,我风墨海一生纵横海中,无牵无挂,从不亏欠于人,今日大恩不言谢,他日山高水长,我们来日相见。 “哪吒神通广大,是你仇敌,也是我仇敌,若有机遇,我杀他给你报仇,若我不能,也当竭力而为。若有其它事,但有所请,风某死命来报!”墨海说罢,就欲抽身而去。 老龙王一把拉住:“风兄,我感你一片英雄气概,又与你同仇敌忾,但是哪吒杀我孩儿,我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甚是惭愧。 “但你若要去,必要修炼一番,或有一线机会,若直接去,不说哪吒兄弟三人自己神通,你未必能敌,他父亲手上铁塔,你如何破之? “那天庭无数精兵强将,太上老君法力无边,杨戬神力深不可测,你若只身前去,不啻以卵击石啊!再者,你如今,重伤未愈,此去何往?” 风墨海被说的心灰意冷:“以老哥哥所说,我便无法可为?” 老龙王又说:“我听说你们章鱼一族,有三颗心脏,记忆超群,即使你遭此重创,未必不能有所作为。唯今之计,东海西海非久留之地,甚至南海也是天庭治下,仙长众多,也不易躲藏。 “不如你先去天竺海,或去荒蛮的北海暂避风头,一面养伤,作韬晦之计,一面寻师访道,若是跟随高人学艺或有一线机会,然后淬炼玉石,修炼神力。” 风墨海连忙问龙王淬炼玉石之法,传授已毕,龙王又送了风墨海三粒丹药和一对龙凤弯刀,两人洒泪而别。从此以后,这风墨海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无消息。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二十九章 爪哇岛 吴三爷说罢,巨山叹道:“居然有如此厉害的章鱼,幸亏没被我们碰见,要不然岂不是死得很惨!冰封掌威力如此巨大,将来岂不是无敌于海中?那龙王为何要送他弯刀?他不是有定海神珍铁么?后来怎样?” 吴三爷道:“你大概忘了,那定海神珍铁已被禺强冻在东海,冰化了之后便沉在龙宫里,最后为一位名震大荒的大神所得!” 巨山道:“齐天大圣孙悟空?” 吴三爷笑道:“哈哈,不错,正是他。” 经过那一场风暴和巨章鱼的破坏,船上的罗盘已然失灵,船帆和桅杆也多受损,大船一路上走得极慢。过了十日,阴云散去,天气也愈来愈是晴好。 正行之间,远远看到一线极长的海岸,有人认得,大喊道:爪哇岛! 众人登岛,有钱的便去大肆庆贺劫后余生,没钱的只好抠抠脚皮、逮逮虱子,聊胜于无了。水手们抓紧修理船只,补给淡水和食物,或是去赌场或是女人堆里找乐子。 当然,还有许多人在岸边祭奠海难逝去的亲人。这船长哪里管得了许多,见船上又空出许多位置来,便又带着亲随去招揽回中土的客商们登船。 因为是意外之财,船资便少收五两银子,名曰:劫后余生的跳楼价。 “呵呵,小兄弟,看风景还是看美人啊?上次钓鱼被你救了性命,还未及谢你,这次若非是你,又险些喂了那巨章鱼。来来来,你与老师父一起,我们同去用些酒菜。”吴三爷拍了拍巨山肩膀道。 巨山脸上一红,回道:“三爷客气了,那日还是多亏你仗义相助,我和法师才能脱身,该谢你才是。只是,我等囊中羞涩……” “哈哈,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在这万顷碧波上,我等何其渺小,那日若是风浪再大些,巨章鱼再多来一条,大家都做了鱼食,还提什么钱财不钱财的? “在这船上,以后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咱们一起吃喝可好?”吴三爷为人仗义,又被巨山所救,见这少年谦逊有礼,施恩而不居功,是以对他青眼有加。 法先和尚忽然从怀中取出那只狸花猫来,心里有些不舍,轻声叹道:“你们也带花脸去吧,让她也吃顿好的。跟着我这穷和尚,肉也吃不上一口,后面还不知有多少苦难。 “我这泥菩萨过江,未必能护得了她周全,不如……替我找个人家,让她逃得一命去吧。” 巨山略一沉吟道:“也好。在船上漂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两人下船之后,三爷笑道:“这只小猫看来是扰动了老和尚的一片佛心。” “为何如此说啊?”巨山道。 “我见他眼中十分怜爱,将猫送给你时,手上微微颤抖……修行人最怕乱了心思。”三爷道。 “哪个出家人要斩断六根,都不容易啊……三爷,我食量甚大,若是将你吃穷了,莫要怪我啊。”巨山笑道。 “船上那些米面肉菜,甚是粗糙,能值几个钱?你便是大肚能容的弥勒佛,也吃不穷我啊!走,今日我们上岸去大吃一顿!老师父伤势初愈,行动不便,等会儿回来带两个热菜,岂不也便当些!”吴三爷拉着巨山便去寻此间最好的酒楼。 夜色渐笼,两人来到当地的“醉仙楼”,却见里面灯火通明,人生喧哗,真是难得的热闹。 吴三爷笑道:“小兄弟,你想必知道!吃饭与找女人不同,自然要去人多的地方,此处正是吃饭的好地方啊!” 两人上到顶层,找了一个雅座,小二上来赔笑说:“客官,要吃些什么?两位莫怪,这顶层雅座,小店每人要收五钱银子的茶水钱。” 吴三爷走的焦渴,不耐道:“聒噪甚么?你们拿手的菜肴先上十个八个,还会少了你的茶钱?小兄弟,你想吃什么只管点就是了!” 巨山见那竹简菜单一只手都握不住,不知有多少花样,只说有羊肉吃便好,望着窗外海边渔火,暗自出神。这爪哇虽是异国他乡,不过来往的多是中土客商,生意好了,自然要把好位置留给价高者,五钱银子外面小店够吃一个月茶了。 “不敢,不敢。非是小人多嘴,只是往来客商甚多,有人初来乍到,不知此间规矩,生出些口舌误会来……小的这就去安排本店招牌菜肴,楼上天字雅间一壶高的——”小二高声吆喝着下去了,心想:两个人便要吃十个菜,撑不死你们! 立夏已过,暑气正盛。斜月挂在楼角,海风徐徐而至,两人一边饮茶谈笑,一边欣赏海上月色,好不惬意。余生漫长,若是都是如此,该有多好。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三十章 思念亲人 如此良辰美景如画,巨山一时有些出神,忽然想到师父,还有母亲……虽说她的模样已有些模糊,但那笑容永驻在心底,在他最孤独、悲伤、 无助的时候,他都要去那里看看,小坐一会儿,便能治愈一切。他总是跟她诉说那些哀愁,她却只是微笑着,温柔的说着那句话:孩子啊,一切都会过去! 这次他想要把喜悦也与她分享,她竟然还是温柔的说着那句话:孩子啊,一切都会过去! 若是师父和母亲在此,那该多好啊!又想到那日,他忍不住多年怨恨和悲伤,跟师父说:“这世间哪有什么正义和公平,既然《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有为法不可有,那还学什么佛法、密法,不如跟随老聃,顺其自然,无为也无烦恼。” 他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是恨的咬牙切齿:我一日不能报母仇,愧为人子,有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间。 龙树却说:“山儿,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你孤独、痛苦、挣扎,但即使是亲密如我,也无能为力,就像你不懂我的忧虑。 “我只能猜测、温暖、引导你,但终究无法为你解脱。你渐渐无可奈何,最后归于平静,当你觉得永远都出不去的时候,到那时,便有了转机,‘玄牝(pin)之门’即将开启,就像你们中土所说的:否极泰来。 “万事万物都是如此,波动无常,总有一个最低的点,那里大概也是道家所说的‘众妙之门’,你终会超越你的铁塔和囚笼。 “为师当年用芥子打开南天铁塔,并非传言所说——借用了如来的神力,我只是用那‘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的八不神功,轻轻一推便打开了。我只是打开了我的铁塔,你也可以。” 巨山正在发呆想着心事,雨又落下了。 吴三爷见巨山欢颜之后似有心事,忍不住揶揄道:“你我劫后余生,还能在此把酒言欢,本是人生一大快事,看你小小年纪,怎么心事重重?莫不是想念家中相好的小师妹了?” 三爷话音刚落,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走上楼来。只见她剑眉星目,一脸傲娇之色,嘴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执拗之气。 她一席玫红长裙,薄如蝉翼又层层叠叠,如云似雾,只是这件做工繁复的衣裳便知道她是富贵人家。 后面紧跟着簇拥上来四个魁伟的壮汉和一个精瘦老者,也是衣衫华贵,器宇不凡。最后面跟着一个女子,那月黄长衫也是不俗,只是面色郁郁,倒不像是丫鬟。众人来到隔壁地字雅间坐下。 巨山抬眼扫过那少女,刚好与她目光相交,脸上一红,转过脸回道:“三爷不必取笑于我,我只不过是个山里的穷小子罢了,哪里有什么相好的。 “只是担心师父日渐虚弱,若是无玉可用,他老人家的身子……唉,我盗取了寺中半年的香火钱,才勉强到此。 “也不知何处有玉,我听那小二嘀咕——这桌酒菜便要五两银子,中土必是比此处还要繁华,就算有玉,不知又要多少银两,我身无分文,别人为何要将美玉白白送我?” 三爷笑道:“呵呵,我吴某虽不才,也颇有些家资,小兄弟若是为钱烦恼,大可不必,若是回了中土,我送你些金银又有很难? “只是你所求的应该是神品玉石,极为难得,但也总有办法。我父亲曾说:因钱而生的烦恼,大都不是什么大烦恼!” 巨山不知如何应对吴三爷的这番慷慨,只是逗弄小猫“花脸”,心中暗暗计较:我白拿别人钱财亦不妥,若是空手而回,更是不妥,真是让人为难啊。 花脸被他逗弄的烦躁,张嘴咬住他的手指,正说之间,“咕噜——”巨山腹中发出悲切的长鸣。 三爷笑道:“看来你俩都想吃肉啦!” 巨山正色道:“我本以为云雨山上没有玉石,舍卫城中也找不到,或许其它地方总能找到。出来之后,我才知道,神品玉石其实本就是稀世珍宝。 “听说一百两黄金也未必能买到一斤,我如今不名一文,总不好让别人倾家荡产让我如愿,这种事就算三爷愿意,我也不愿意。 “何况,三爷这样家业美满,自然有父母兄弟、亲朋好友还要照顾。我又如何能接受如此厚赠?” 三爷苦笑道:“家业美满?父母兄弟?赫赫,哈哈,小兄弟,你我虽是一见如故,不过,或许还是有些误会,我可并不是什么家业美满的吴三爷啊!你只管吃,且听听我这遭遇比你如何?” 说来也巧,自那两个少女一行人来了之后,刚落下的大雨,转眼又停了。 两人对饮一杯,巨山也不客套,筷子都不及用,手抓羊排,蘸了海盐,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真是太香了!待到小二再来上菜时,只见四个盘子已然吃了个干净,就是骨头也只是吴三爷那边剩下几块,巨山这边更是空无一物。 小二一惊,忙问:“二位……好汉,可是还要加菜么?”吴三爷笑道:“正是。那羊肉不错,再来三盘吧!” “两位爷,不如吃点别的吧,羊肉都被……”小二努努嘴,指向刚才美少女那一桌,“都被他们点完了。若是现杀,怕二位又等不得了。” “那就再来三只肥鹅!两盘卤肉,再清炒一盘芥菜,来一个朱砂豆腐,再来些可口的面点。” 三爷吃得半饱,见巨山吃的痛快,一连独饮了七八杯酒,开始缓缓诉说他的故事。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三十一掌 吴刚的身世 其实,我并非是什么无忧无虑的吴三爷。我本叫吴刚,父亲自小见我刚直不弯,又慷慨任性,不知变通,小名又叫做知权,让我不要一味迂直,见人就是一片赤诚相待,也要知晓权变之意。 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这性子不知给父亲惹了多少麻烦,却始终难改。 父亲每每教训我“见人不可全抛一片心”,我却说:知道知道,父亲,您说了不知道几百遍了,我岂能不知,世间险恶,人心不古…… 不过,父亲啊,这也怪不得我。 一来我以赤诚待人,才能无愧于心,别人不报之以赤诚,也未必害我; 二来你生我就这副脾性,改不了; 三来也怪我姓的不好啊,吴不是没有嘛?哈哈! 我这一生的遭遇和巨变都从那一天开始的。 那是清明刚过,天已微热,有一姜姓的贵公子路过我家,来讨水喝。他饥肠辘辘,身上有伤,我便叫内子给他烧菜热酒,他衣着华丽,谈吐不俗。 闲谈间,姜相公说起他有个女儿已经五岁了,想起我们走失多年的女儿,心中有些感伤。我以为他是赤诚君子,席间叫我内子出来敬酒相见,大家相谈甚欢。 其间这厮偶尔窥视我妻,我见他年少,看看嫂子也无妨,当时并未在意。 我好饮酒,却是量浅,但也有自知之明,一到量就不再多饮。谁知后来不知怎么,他用了言语激我,说什么大家相识一场,肝胆相照,不如痛饮通宵,否则他日相见不知何年何月? 我见他说的诚恳,眼眶都红了,不好再多推辞,放怀纵饮,一时大醉…… 当夜,这厮趁我大醉,吹灭灯火,那时月黑风高,并无光亮,趁机调戏我妻。我妻以为是我…… 翌日清晨,我见她衣衫不整,一问之下,她羞愤难以自已,拔刀自刎,被我打落,颈上留下一道红线。 如此日夜紧紧看住三月有余,不想她却怀下了身孕。她魂不守舍,终日悲戚。村中长老知晓,让我杀之,暗示村中皆已默许,我可杀妻杀子! 但——错不在她,若有错,第一在那禽兽,第二在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我不该引狼入室,而豺狼在侧,更不该大醉而置家人于险地啊! 是以,我愧疚已极,只恨自己,却并不恨我妻。但劝慰之言,不知从何说起。对了,杀人!杀人也是杀了那厮,杀不了他,我吴刚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我暗自多方查访,才知道那厮是大荒二帝之一的炎帝之子——姓姜名伯陵。当夜,我抱住她,轻声说道:那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就说这是我的孩子,日后若是将他抚养成人,教他做个好人也罢。 我妻默不作声,却是泪如雨下……我心如刀割,哽咽的说不下去。 后来,日子更是清苦,年关之际,我蒙面去山下四十里外劫了一个恶名在外的富户,得了一包金银。回来后,也不敢露富,只是囤下许多柴米,多买些菜蔬肉糜之类,我给邻家刘奶奶放了两吊钱,说要去外面贩卖茶叶,让她每日过去帮衬一下。 我买了匹马,一路向西,渡黄河,过渭水,又过姜水,来到雍城,这里就是炎帝部族的首府大城。我找了间客栈,正好临着伯陵府门。 在客栈窗前苦等了四十六日,那日夜里,已过子时,我焦躁难耐,无法入睡,穿衣起身,一面喝水,一面盯着对面府门……忽然,吱扭一声,角门开了,伸出一只灯笼,一个小厮出门望了一眼,接着一人身着华服,闪身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佩刀的精壮男子。 我连忙揣了两把尖刀,蹑脚下楼,跟了上去。这三人一行走的甚快,穿街过巷,显然是熟门熟路,再转一个弯,前面一个院子门口有两只极大的灯笼——上书三字:清月斋。 那门是虚掩着的,小厮上前在门环上两急一缓,轻扣了三下,里面传出一声娇媚悠长的声音:“来喽——”接着是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 门吱扭一声被拉开,“原来是姜公子来啦!”一个窈窕女子上前攀住那公子,很是亲热,一行人簇拥而入。“……给你叫兰芝?”“不是说有外省新人么……” “咯咯,男人还是喜欢新鲜的……确实有个新来的姑娘叫新月……那身段……” 里面声音断断续续,但是我也听得明白,这是所勾栏院。清月斋外面虽然看着素雅,里面雕梁画栋极为奢华,临江建了座精致小楼,名为抱月楼。 我伏在楼下,听见要给姜公子换新茶,于是跟着奉茶的小厮混到楼上。小厮刚走,我潜入房内,门还是响了,里面传出声音:“茶已送到,怎么还来?”接着还有女子笑声。 我更不答话,踹门而入,双刀齐出。 姜伯陵应变奇快,抓住旁边女子一挡,我一刀就扎入女子心窝,另一刀扎入伯陵大腿。伯陵吃痛大叫,奋起神力,用手一抓,用他绝技“虎抓手”竟然穿透我前胸…… 我往前一仆,倒入伯陵怀中,以为自己死了,但心里雪亮:外面一片喧哗,不时即有众人来救,我死不足惜,这仇怕是……电闪火花之间,我顾不得自己是死是活,奋起全力,腾身一口咬住他脖颈,他吃痛大叫一声,将我甩脱。我撞破窗户,落入江中…… 巨山听得惊心动魄,举杯道:“穿胸而过?他手段如此高明?吴兄,可杀了那贼子?” 吴刚默默饮了一杯,不再言语。 “后来怎样啊?”巨山见他身受重伤,还能生还,定有奇遇。 吴刚道:“后来,我才知道,那贼子已学了道术,我能刺中他,已是侥幸了,却如何杀得了他?”说话之间,他缓缓解开衣衫,露出胸口的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而这洞居然是前后相通的透心凉,极为可怖,如此重伤居然能活下来,也算是苍天有眼啊。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三十二章 四十五条人命 那日深夜,竟有一只乌幽幽的小船从楼下江中经过。 “主人,有人落水……”仆人回说。 “是什么人?”里面主人问道。 那抱月楼上正是灯火通明,一片喧哗,有人在喊:贼人跳江逃走了!不要放走了他……快追,给姜公子报仇…… “听楼上有人喊,好像是个刺客……”仆人又说。 “此是炎帝的地界,不要生事……”那主人吩咐道。 那仆役已然抓住吴刚,听见主人吩咐,正欲撒手不管,看见吴刚身上那个骇人的大洞,不禁惊道:“咦——主人,此人……此人好像是我穿胸国人?” 那主人连忙划开帘幕,出舱看时,只见吴刚胸口带着血肉已被刺穿,虽是前后通透,但却神奇的避开了脏腑要害,竟然还在喘气。 “快,快拉上来!换帆——你们快划!” 只见那船将白帆落下,升起一袭黑帆,如风而去…… 那救吴刚之人乃是穿胸国后裔,族人都是胸中有一通透的大孔,可用一根麻绳从孔中穿成一串,他们躲在西南边陲,山高流急,用绳索过江倒是方便…… 那主人拜在万寿山五庄观镇元子尊者门下,将吴刚送到五庄观里,那时吴刚还并不知镇元子是谁! 观中的二弟子明月取了丹药和一点人参果的汁水,将吴刚救活。吴刚便待在山上养伤,时常买些山下的时鲜果蔬拿到山上分给观中道友,半年功夫,与大家混的都熟了,伤势也渐渐好了。 那位救他的穿胸国人传他些拳脚功夫,倒是一学便会。 及至岁末,小寒之日,尊者开坛讲法,因为近年他已然不问俗事,多是让清风、明月二弟子代为传道,似今日亲自传法,福缘难得,众弟子半夜早早起来,争坐前排,以求所得。 镇元子先讲道德之心,又讲炼气之法,再讲降魔之术,高屋建瓴,由内而外,深入浅出…… 吴刚那日晚间未曾安睡,清晨在山上草丛里,解完手便在草丛里打盹儿,朦胧中听得镇元子讲道之声,如丝如缕,不高不低,如母亲耳语,亲切婉转,如父亲教诲,隽永通透,如醍醐灌顶,如脱尘出世 ……时而喜极欲狂,时而悲戚而哭…… 镇元子讲道已毕,弟子们散去。吴刚还躲在草里打坐,忽然胸中生出一股真气,游走于奇经八脉,将五脏六腑暖暖的包住。他依法汇聚,脸上由白而红,由红而紫。如此反复九次,吐纳而收。 待吴刚睁眼看时,只见对面站着一位仙长,头戴紫金冠,鹤氅丝履,童颜如玉,鹤发如云。 “福生无量天尊,施主是何人?为何通晓我门内家心法?”镇元子沉声问道。 吴刚连忙起身,深施一礼道:“弟子吴刚,被观中师父所救,今晨正在草丛里打盹儿,却耳闻一位仙长讲道,我依法练习,忽然领会一些玄妙,并不知是谁家心法。” 镇元子吃了一惊,他在仙界诸事繁冗,回观日子愈来愈少,一向将俗事交代给清风、明月两个弟子,许多道经法术,难以亲传。 所谓道法自然——其实就是放羊式教授法,从前的弟子也各依禀赋,各自修炼。今日开坛讲经,能了悟者,他看各人面容,不过五六个跟随多年的弟子,怎么这个村夫一听就明,一明就练,一练就悟……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开挂了)? 自古以来,各门派对偷艺者一向深恶痛绝,并非全是心胸狭窄。从前各门派往来不便,临敌之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若是对方偷师偷艺,料敌先机,死的可能就是你,死生都是一线之间,是以偷师偷艺者,每派都是大忌。 但这五庄观又与凡间武林不同。此地乃是地仙灵根所汇,外皮虽是道观,内里就是仙界。俗人学些拳脚功夫、刀剑之术,不过皮毛之学。 是以,那位师兄教了他几招外门功夫,也并无太多禁忌,只是这内修仙术,谁能轻传?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谁又敢轻传? 镇元子当年为了这片灵根,荡妖降魔,杀神斩佛,纵横披靡,造了许多杀孽。就是今日,他盛名在外,还有些不知死活的宵小之辈前来盗取人参果,多有丧命。但是年纪愈大,觉得万物有灵,人就愈慈悲。 早年,他曾帮北方真武大帝降魔,事成之后,得了真武五柄神剑:其一为赤霄剑,其二白虹剑,其三为青冥剑,其四为黄龙剑,其五为墨阳剑。他将五把神剑插入人参果树五方,布下天罡五色五行剑阵,其间孕化五行生克变化,宵小之辈再也无法靠近。 “你可愿意跟我修道?”镇元子问出此话,不觉哑然失笑。前面说过,仙长甚少回观,已多年不收徒弟。 “弟子——弟子愿意!弟子一万个愿意!”吴刚仿佛看见一扇从未想过能够企及的门,慢慢向他敞开一线,纳头便拜,语无伦次。 “做了我的徒弟,记住,不可再去偷师,似今日无意中听得、无意中看见亦不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知道么?”镇元子厉声道。 “弟子……弟子明白!弟子谨遵师命!弟子永不敢偷师学艺!以后,弟子只侍奉师父一人,就算有人术业通天,就算玉皇大帝刀剑加身,我亦不学!”吴刚激动的语无伦次。 于他而言,背井离乡,来到此处,不过是让妻儿有个生路,他日夜想着报仇,不报此仇,生亦何欢?若能学了神通杀了那个辱妻之人,此生无憾矣。 镇元子微微一笑:“也罢,随我来!” 吴刚停了讲述,默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继续道: 不过三年,我道术小成。对着山上师父法座拜了三拜,默念道:弟子报仇之后,再来侍奉师父! 我将姓名吴权又改为吴刚,回到家中,妻子所生的孩子都已周岁,受尽了周遭的白眼。 后来我们搬走了,搬到很远的山里,那村子更是穷苦,大都住的是草棚,又缺衣少食,村民娶不起妻,光棍们便互相凑钱,以买妻为常理。 我见内人生了孩子后,脸上不再一片冰霜,郁郁之情渐渐散去,或是终日忙碌,或是望着孩子,温柔而笑。只是有时单独见了我,不自觉间,还是有愧疚之色。 有一日,她出门打水,过了很久不见回来,我去村里寻她,见她被一群半大的顽童所围,其中一个还在喊:羞羞羞!偷男人!其他顽童也在起哄。 外面还有几个妇女、老人、男子在那一边斜眼瞟我,一边讪笑着,好像我们做了什么羞耻之事,或许是有人知道了我们的来历。 我上去拨开那群顽童,揪住那个屁话的孩子“噼里啪啦”扇了十几个巴掌,那孩子脸上就一阵乌青,众顽童一哄而散。那孩子家人来了几个壮汉,将我暴打一顿,我妻上去劝解,也遭打了几个耳刮子。 我大仇未报,不愿暴露我的本事,只是扑上去护住内人,那时我想:这世上说是好人多,为何我却遇不到几个呢? 我拉她起来时,她怯怯的不敢看我,软在地上,茫然无措,后来,有一个瘦弱的少女将内人扶起来。 往回走时,我越走越慢,这些无知村民的脸,一张一张,在我眼前闪过,他们或凶狠,或轻蔑,或漠然,我没有看到一张脸是慈悲的。 我跟女子道谢时,却见她眉心有痣,隐约有我女儿的模样。她扶着内人回到家中,我问她来历,她只是隐约记得姓吴,其它全都不知,却记得院中有株碗口粗的桂花树。 我问她说:“那树可有姓名?” 她答道:“落英。” 内人忽然晕了过去,我抱住她泪水滚滚落下,心中悲喜交集:女儿总算找到了,却被卖到了这里!那些村民十个男丁有九个都曾奸污过她,终日吃不饱饭,白天挑水做饭,晚上…… 吴刚说到这里,阴郁的脸色化为铁青,紧攥双拳默默不语。 巨山听得咬牙切齿,忍不住恨恨的问道:“难道就没有王法吗?” 吴刚惨笑道:“王法是什么东西,我却没见过。不过,后来我将姜伯陵斩首,又杀了那村里的四十五口男丁,不知道算不算王法?” 巨山惊得目瞪口呆,心里暗想:姜伯陵死有余辜,但那些村民……大多虽不是好人,但罪不至死,却又觉得吴刚杀得凶残,也杀得痛快,这世间许多人或许也不配做人。 这世俗的人间,除了微薄的仁爱和友善,处处埋藏着恶意和偏见,谦逊守礼是常常会让你吃尽苦头。而许多时候,“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才是公理和正义的真相。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前弱小任人欺凌,后来强大起来,这才让那些伙伴敬畏。 人心不可测,人心不可恤! 巨山道:“那些人大都是死有余辜,我觉得你做的没错!矫枉或许就是要过正之举,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未必不是人间正道。” “我做了那么些事,搬到了繁华之地,安顿了妻子儿女。怕连累她们,从此浪迹天涯,贩私盐、卖茶叶,也做金玉生意,赚了大钱。 那日回万寿山,本想重回门墙报答师恩,却听闻天庭有神仙追查到此。既然能查到万寿山,自然也能找到我的妻儿,我不敢再回家了,只是通过钱庄给她们汇银子。后来,我就跑到天竺来了。”吴刚道。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三十三章 初遇二女 巨山叹道:“怪不得那日章鱼爪将你穿胸而过,你却并未受伤,我实在觉得匪夷所思,但又不敢多问。唉,没想到,大哥身世竟也如此悲惨!” 说话间,跑堂的小二儿上了四个硬菜:一大盘肥瘦相间的羊排、一只现烤的滋滋冒油的肥鸡、一盘鲍参烧牡蛎、一盘卤水鹅掌豆干。 跑堂的一边给两位倒酒,一边说:“客官且稍待儿,余下的菜马上就来!” 吴刚见了,强自笑道:“果然是大酒楼啊,上菜挺快。这卖相倒也像模像样,比船上的好多了!” 巨山见这菜品色泽诱人,卖相极好,真是平生未有,又闻到扑鼻的肉香,不禁流下羞耻的口水……他扯了点羊肉和鸡肉,撕碎喂猫,叹道:“若是人也能如花脸一般无忧无虑,那该多好!” 一个说的累了,一个听的也饿了,两人也不客套,说一句“请”各自开动起来。巨山放开手脚,也顾不得吃相,大嚼起来。吴刚说出了胸中沉积的往事,也是胃口大开,又是一番风卷残云,两人吃的好不痛快。 隔壁雅间里隐约传出女子笑声:“哈哈,那小子怕是三天没吃饭吧……居然用手吃,怎么连骨头都吞了……他这个吃法狗都恨死他了……可能是丐帮弟子……咯咯——” 吴刚听见后,虽是不悦,也不愿生事,低声道:“不必理会他们,你吃着高兴就好。” 巨山笑道:“那是自然,师父教我:世人皆苦,供养来之不易,不可浪费一米一粟。我从小吃饭便是这般骨肉俱下,谁让我牙口好呢!” 吴刚见他只是吃肉,笑道:“肉食难化,也要吃点别的,这芥菜不错!” 巨山笑道:“呵呵,这芥菜想必有芥子吧。我师父曾用一芥子打开南天铁塔,《维摩经》曾言:以须弥之高广,内芥子中,无所增减。” 见三爷一愣,他解释说道:“这是说若是大彻大悟的菩萨,将须弥山放入芥子中,也无所碍。” 那少女忽然出了他们的地字雅间,走到栏杆处,将两块羊排带着暗器的手法,扔在楼下的野狗身前,倒是恰到好处。 那狗子先是一懵,左右一看,叼了两块羊排,夹着尾巴,逃入后面草丛里不见了。 “牙口好,也不能吃干抹净啊,没家的狗子们多可怜,连块骨头都混不到?”那红衣少女回座时,眼光扫过巨山,似有责难之意。那个黄衣女子果然也并非是丫鬟,不过却始终未说一句话。 吴刚忍不住叹道:“唉,这世道,人都吃不饱,哪里还顾得上狗子们。” 巨山点头称是:“我虽年幼,也知这世间没有多少公平之事,乞丐和王子生而不同,天竺那些吠舍(平民)都是食不果腹,下层的首陀罗们真的还不如楼下那狗儿自由自在,最下面的达利特(贱民)更不必说了。” “我也往来天竺多次,不知达利特又是什么?”吴三爷问道。 “他们叫做不可接触者,就是贱民。上面四层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的人绝不愿意与之来往,就是生而卑贱至极,死后也不入他们的六道轮回。 “我师父见一对母女实在可怜,送过一次食物给他们,被发现后,传的沸沸扬扬——什么婆罗门高僧见色起意。 “那些高僧大德们齐声责难,门下弟子们更以罢学退教来要挟,声言若是再送,就是彻底玷污了佛门、蜜宗和婆罗门,要将他逐出教宗。众口铄金,师父最后闭关百日以谢罪,此事才算过去。 “我私下也常送食物与他们,师父只当不见,因我是教外之人,更是中土异族,幼时玩伴们知道我与他们来往,也不再与我玩耍,最后都将我孤立。 “不过我也有意外之喜,自此之后,一心精进内力,倒也有些长进。”巨山平心静气,娓娓道来,吴刚听了也觉得甚是心酸。 “后来我问师父,我做的对么?师父说我来自仁爱侠义的中土,或许做的没错,但他却也帮不了我。 “我心中实在疑惑,若是我没错,错的便是那些攻击师父的高僧和弟子们,他们为何还要鄙薄我的所为?三哥,我做的对么?”巨山道。 “唉,哪里都一样,中土也非你想的那般美好,就算是东西两京的洛阳、长安,繁华之下,哪里不都是成千上万的赤贫百姓,生无可恋,死如蝼蚁。”吴刚叹道。 “穷倒也罢了,就怕没有希望啊,中土之人还是有点希望,天竺真是让人窒息,莫说达利特,就是首陀罗也是暗无天日。”巨山吃着吃着,竟然没了胃口。 “嗯嗯!”吴刚又将半只撕开的烤鹅递到巨山碗里,又挖了一勺豆腐给他道:“你也尝尝这朱砂豆腐,乃是用中土高邮咸鸭蛋的蛋黄炒制,色味俱佳。” 巨山赞道:“这菜卖相甚好,吃着也有些鲜咸……这豆腐天竺却没有,我只在中土吃过,滋味让人难忘啊!” “呵呵,你毕竟流着中土的血,豆腐在中土老少咸宜,谁又不爱吃呢?”吴刚笑道。 那红衣少女忽然走过来,应声道:“我就不爱吃豆腐,你们一边吃的骨头都没了,一边在这里悲天悯人,不觉得有点矫情么?” 吴刚挑眉看了她一眼,笑道:“想来姑娘生于富贵人家吧,这人间百态,你倒似还没见过。我等只是凑巧手上有几两银子,先过两天好日子再说吧。说不定,过两天便连那只狗都不如了!” 少女笑道:“你又怎知我出生富贵人家?或许我只是个穿得好看点的……要饭的呢?” 那小二儿刚好过来上菜,听见如此说,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吗?还是真以为本姑娘没钱给你?”她掏出一锭金子丢在桌上,足有五两,挑衅的喝道。 那小二儿连说“不敢”,急忙退了下去。 “呵呵。”巨山忍不住笑道。 “呵呵你个仙人板板,你这小子,本姑娘又没同你讲话。再说啦,大人说话,哪轮得上小孩插嘴?”这少女喜怒无常,已然收起笑脸,拉下脸抢白道。 “怎么?就许你来我们这边给菜里喷洒口水,难道还不让我在自己座位上笑笑?呵呵,我就呵呵,你待怎地? “何况,你这口水多了菜味就淡了,小二哥,拿去加点盐巴!”巨山还未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姑娘,忍不住怼道。 他转过头去,从怀中掏出那只花狸猫来轻声说道:“小乖乖,不怕怕!来呵呵,吃肉肉……花脸来吧,快吃,快吃吧!” 对面那个黄衣姑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却是笑在眉眼,并不出声。 “噗嗤——”吴刚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口茶水喷在那少女衣裙上。 这女子惊怒交加,伸手一抓,三爷忽然沉肩,她便抓了个空,收势不住,身子向前一扑,滚落在满桌酒菜上。 巨山眼看她要跌落,连忙一把抱住。那少女“嘤咛”一声,挣脱出去,飞起一掌,打在巨山鼻子上,下手极重,鼻血“滋溜”一下便窜得满脸都是。花脸却爬过来,给他舔去残血。 吴刚见伤了自己兄弟,用手一戳她的“肩井穴”,那少女半边身子便麻了。吴刚正待出手教训,却看她虽是一脸骄横,却也是稚气未脱,心里有些不忍,手不由得顿住了。 只这一顿,那个精瘦老者已然飞身过来架住他手,一阵温和的大力传来,四个大汉也散开围住他们,黄衣少女一脸焦急,想说,却说不出话来,倒似个哑巴。 那少女急道:“连山叔,快揍他们!” “这位兄台,可否高抬贵手。老夫给你赔个不是!”那精瘦老人道法颇高,并不理会她,说话倒是极为客气,或许也是怕他伤了这女子。 吴刚也不想惹这些麻烦,放开手道:“巨山兄弟也无大碍吧?既然老人家赔礼,我们也得尊老爱幼不是啊。” 巨山不知中土的男女大妨的虚礼,悻悻地说:“能有什么碍啊,蚊子叮我一下也比这疼呢!我好心怕她摔着,早知道……真是狼心狗肺! “还不如我们花脸呢,吃了肉还知道舔舔我。”他又拨弄起猫来。 那少女也知他是好意,不过被他搂抱……终究是男女有别,低声道:“狗吠也没你吠得响!你再过来,看我不捶死你,哼——” 巨山还待反驳,却见那老者一抱拳道:“多谢二位包涵,这是主公家女,请恕她年少无知。 “方才这位兄台手下留情,那位小兄弟又出手护佑,老夫很是承情。两位这桌酒菜算是坏了,不如我们两桌并一桌,我让店家重上一席,老夫做东,大家吃杯酒,交个朋友如何?” 吴刚笑道:“如此甚好,只恐叨扰不便?” 那老者抓住吴刚手臂笑道:“哈哈,不嫌弃老朽已是难得啦!” 小二儿听见动静,早已上楼,停在楼梯处不敢过来,眼见这些人就要火拼,正要去找掌柜的报官,转眼却见他们又要拼成一桌喝酒,一时间都惊呆了:还有这么骚的操作? 巨山盯着地上的酒菜,众人看样子已是弃之不顾。他满脸不舍,吩咐道:“小二哥,将地上的肥鹅、卤肉都给我包起来,我回去还要吃哩!” 众人皆笑,小二也笑道:“客官说笑了。小的这就去给几位重新上些好酒好菜!” “谁跟你说笑了,给我包起来,还有那半壶酒。酒是粮食精,越喝越神清,这一饭一蔬来之不易,难道要白白丢弃不成?”巨山急道。 吴刚笑道:“我这兄弟,爱惜食物,那小二快去给我们包起来吧。” 那老者点点头道:“倒是难得!”黄衣女子也跑过来,趴在地上将那些肥鹅和卤肉边吹边打。 花脸见了她,“喵——”的一声,也不怕她,摇摇晃晃从条凳上向她走去,眼见要跌落,她忍不住一把抱住,那猫便张嘴去舔,她又是躲闪又是喜不自胜,拿了块肉给猫,那猫趴在她胸前吃了起来。 她用油纸将剩下的包好放在一个竹篮里,送至巨山椅子边上,用手指指那猫,仿佛在说:它自己来的啊!这可怎么是好呢? 巨山感激道:“有劳姐姐了!花脸是我们从船上……不是,应该是空中捡来的,既然与你有缘,便送与你罢!” 女子一脸难以置信,脸色微红,喜不自胜,连连拱手道谢,还是不交一语。她回到那红衣少女身边,两人逗起猫来,刚才的打斗早抛去九霄云外了。 红衣少女道:“你小子又不老实,说的什么鬼话,猫又不会飞,怎么是从空中捡来的?” 巨山怒道:“我怎么不老实了?那大船在巨浪里颠簸起伏,花脸甩在半空,被我一把抓住,怎么就不是空中捡来的?” 吴刚笑道:“不错,此事我们船上德高望重的法先法师可以佐证,花脸确是飞来的。” 红衣少女一时语塞,急道:“那他也是不老实!居然敢乱摸……” 连山魁喝道:“女娃,不可口无遮拦!” 巨山并不懂中土的男女大防的虚礼,吴刚低声给他说了几句,他似懂非懂的问道:“若你身后是万丈火海,你也怨我扶住你么?” 红衣少女胀红了脸怒道:“你——,这是两回事,我后面又没有火海!谁要你管?” 巨山冷笑道:“哼——,枉你还是中土高门之后,我在天竺也知孟子曾说: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我是人,自然不愿做豺狼!” 红衣少女被他说的张口结舌,竟然无言以对,她还待抢白,却被黄衣少女拉住。黄衣女子望着巨山,目光温柔似水,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你说的对啊,原谅我这妹子吧。 巨山被这温柔的目光扫过,心中的愤懑也渐渐平息,也不自觉的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红衣少女虽说刁蛮无礼,却也天真浪漫,吴刚几句话便问的清清楚楚。 原来她名叫姜女娃,正是炎帝姜榆罔的女儿,一向骄横跋扈,性子迂直——遇事转不过弯来。那老者乃是炎帝的家臣,名叫连山魁,功夫甚是了得。手下四个汉子也练铁砂掌多年,身手不俗。 那黄衣少女名叫姬魃(ba)女,乃是姬轩辕(黄帝)的女儿,不知得了什么病,竟不能说话,众人待之也甚是恭谨。 当年正是因为她,封禁了黑水泉的云雨,黄帝这才杀了蚩尤。她虽立了大功,但眼前每每浮现当时惨剧,心里暗自懊悔,夜半常被噩梦惊醒。 炎黄联军大胜之后,她心中也更为失落,原来父亲的爱只是因为她有用,那还是爱么?她想不明白,便一路浑浑噩噩向东而去。 恰好遇到好友姜女娃来寻她,见她痴痴迷迷,行为失常,便带着侍从等人,一路跟随。 两人一路手谈。 “姐姐,你若是心中烦恼,得像我一般,先去大吃大喝,再去买些漂亮衣裳,然后纵马奔驰,或去山林狩猎……那烦恼便飞去爪哇岛了!”女娃劝道。 魃女叹道:嗯,我若是跟你一样洒脱任性,又怎会有烦恼啊!何况我又没去过爪哇岛,我的烦恼又怎么会飞去那里呢? “哈哈,那咱们就去爪哇岛吧!”女娃忽然想到这个绝妙主意,兴奋的手舞足蹈。 既然左右无事,既然哪里都是无法逃脱的烦恼,既然有人陪伴,那就去吧。 如此,两人便坐了海船来到这天涯海角之外的爪哇岛,那船长路上还纳闷儿:这次运气也太好了,竟然一路无风无雨,晴空万里! 那可是啊,也没看谁在船上呢。旱魃出,云雨霁,旱魃出,百草枯! 魃女从前是能说话的,或许是父亲利用她之后,不顾不管,让她心中郁积,或许是黑水泉数万人的惨叫让她多年无法安睡……她渐渐地不说话了,也说不出话来了。 而这刁蛮无礼的姜女娃,只是为了陪着好友散心抒怀,竟然不惧风浪,带着五个下属不远万里来到这荒僻无比的爪哇岛,这份朋友的深情厚谊,男子都未必能比啊! 巨山不禁对姜女娃刮目相看,听说他们还要去东瀛扶桑寻仙远游,心中更是佩服。 吴刚与连山魁等人相谈甚欢,巨山也跟姜女娃杯酒释怀,众人尽欢而散。 吴刚和巨山带了四个素菜,回到船上,见几个船员正从法先身边拖走一具尸体,那人似乎离世不久。 待人都走了,两人问起缘由,法先缓缓道:“巨山啊,这或许就是缘法吧,那人重伤之下逃到船上,临终之际,让我给他超度罪孽,往生极乐。 “我并无此法力,只得念诵《地藏经》为他开解,最后他含笑而去,也算一桩小小功德。” 吴刚走后,法先忽然将巨山拉到身前,耳语道:“那人临死之前,却告知我一件事,或是有助于你。”巨山问道:“何事啊?” 法先忽然露出久违的笑脸:“小兄弟啊,我看你人品贵重,又倾尽所有助我还乡,一路还对我多番照顾,老衲虽是修持佛法多年,自以为六根清净,也着实对小友感激不尽。” 巨山道:“老爷子,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法先叹道:“本来我是无以为报了,或许只能回到中土给你在某个乡下小庙中供个牌位,让你来世少受些苦难。但今日遇见那人——方才已然往生去了。 “临终之时,他却告知我一桩秘事:东瀛扶桑,墨家的风水高手,发现了一座玉山。” 巨山惊道:“啊——,真的么?他不会是要死了,想让你多念几遍经,逗你玩吧?” 法先嗔道:“介孩子,刚说你人品不错,你又来胡扯!我见你整日为了玉石发愁,好心告诉你消息,你倒好……岂不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巨山抱住老和尚笑道:“老爷子休怒,我逗你玩呢!快说说那玉山在何处啊?” 法先见四下无人,低声道:“那是在扶桑的本州岛木增群山以西,有山名为黑龙山,有湖名为琵琶湖,湖畔有轩为浮御堂,有河川名为日野川。” 巨山问道:“下面呢?” 法先道:“下面没有了。” “想必是进宫了?”巨山笑道,“这一山,一湖,一庙,一川!这倒像是幅画啊。” 法先道:“这你倒是说对了,他说完之后,让我翻开他后背衣衫,整个背上,或是用刀还是针纹刻了一副精美的图画,便是如他所说。” 巨山问道:“那图呢?” 法先道:“你也看到了,那人被船员们丢下海去了。我总不能做那剥皮——” 巨山道:“好吧。有山有水有轩有河,确实已然不容易了,多谢老爷子啊,既然有这般缘分,我便不去中土了,正好去扶桑看看。你……你要多多保重啊。” 巨山拜伏于地,起身之后,不敢看他,只是转过头去,哽咽说道:“嗯,老和尚你要保重啊!我这就去与吴大哥辞别。” 法先抽出一本他手抄的《心经》,送给巨山,转过身去,也已是泪流满面。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三十四章 鹡鸰手串 巨山又到甲等舱去找吴刚辞行。 “明日便走?不可,不可,你我一见如故,何况你还曾救我性命。”吴刚拉着他,十分不舍。 “三哥说笑了,那连山魁也未必是你的对手,我哪有本事救你啊。”巨山眼见他身手不俗,悻悻的说道。 “兄弟,你确是救了我,那日钓鱼并非是我做作,乃是为兄当时……唉,活着甚无滋味啊。何况若不是你切断那巨章鱼的小爪子,我又如何能活到今日啊!”三爷叹道。 “大哥,我看你慷慨豪迈!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你大仇得报,又不似穷苦人家,这里天高皇帝远,你只管饮酒作乐,但行前路,何必自苦? “若是想家了,待到风声过去,再偷偷回去看看妻儿,岂不是好!”巨山劝道。 吴刚道:“那些人神通广大,既然能查到我的妻儿,未必不知道那孩子还有姜伯陵的血脉,何况是三个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他们自号神族,应该还做不出禽兽不如的事吧?” “你从前家中不是还有兄长,天庭不至于搞什么株连之罪吧,回去看看他们也好啊!”巨山道。 吴刚苦笑道:“嘿嘿,兄长?哈哈哈……”他从手上脱下一只骨头手串,沉声道:“巨山兄弟,若是你认我这个哥哥,这鹡鸰(jiling)手串便送给你了!” 巨山纳头便拜:“兄长在上,受小弟一拜。” 吴刚沉着脸说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既然你是我的兄弟,我就将家中的丑事也一并相告。” 吴刚又说起了这手串的来历: “此物乃是鹡鸰鸟骨头穿成,他们乃是世居我家祖宅的两只雄鸟,那雄大生的肥壮,在我家屋脊西面的檐下筑巢,娶妻生蛋,不知养育了几代儿女。 “那雄二生得瘦弱,又不善求偶,从无伴侣,后来心也淡了,便筑巢在雄大不远处。七年后,那雄大伴侣死后,那窝幼鸟们也已成年了,各自分飞。 “或许其它雌鸟们都嫌弃雄大老迈,或许这雄大厌弃了男欢女爱,之后再无雌鸟与他来往。两个兄弟便相依为命,后来便住在一个窝里。两只鸟越来越老,越来越飞不动了,两个有了默契,时常一只去捉虫喂食另一只,有时天气不好,便多缩在窝里挨饿。 “父亲有时便让我爬到他们窝边,投喂些谷麦。 “不知觉间,八年过去,又是冬去春来,两兄弟却再未出窝,父亲让我爬梯去喂食时,却见两只鹡鸰偎依在一起,已然死去多时。 “我心中大恸,一股难言的惆怅堵在胸口,一连三日茶饭不思,后来母亲请来良医,才将我慢慢调养过来,但心口隐痛,至今犹在。 “父亲将那鹡鸰鸟兄弟的骨头做了两只手串,分给我们兄弟两人,并吟诵了《诗经·棠棣》里的诗句: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三年后,上元节刚过,母亲病发,在我怀里呕血而亡,我心……如那无根之花,凋谢之后,便再无开期。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怎么还未尽孝,她便撒手而去。 “五年后,正月初一,家中却了无喜气,父亲病来如山倒,已说不出话来。他将我兄弟二人叫至床前,捉住我俩手腕。 “那鹡鸰手串刺得甚痛,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边重重点头,一边泪流不止,兄长哭的也是伤心欲绝。我只觉得身如病树枯叶,风一吹,便落下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能去何方。 “从前我无意间翻阅佛经,听到说什么‘缘起性空’如何玄妙,心想:世间万物缘聚缘散,来时是空,去时也是空,相聚不过只是这刹那缘分,有何难解? “但,母亲离世时,我尚有一半归处。待到父亲离世,忽然明白了从前自己并不知什么是‘缘起’,更不知何时是‘性空’? “因为有些感受,无法用语言描述,更无法臆测想象,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你只有亲历之后,才会明白……但你一旦亲历,你便失去从前的你,成为另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你’…… “不料,父亲头七才过,嫂嫂却将我逐出家门,兄长竟然躲在内宅不出。我问为何要赶我出去?她扬着房契得意的说,老父亲临终时候已将房子和家产悉数传于兄长,既然已不是一家人,为何要厚着脸皮赖在此处不走。 “我穿着一袭单衣,身无长物,坐在自己家的大门外,如坠冰窖。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但我们兄弟数十年情义,竟然不如一张房契? “离去之时,我只说:既然不念兄弟之情,那鹡鸰手串我要代父亲收回。嫂嫂急着将我打发走,见那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忙从墙内扔出。 “自此以后,我便四海漂泊,再未回家。其实,自此以后,我哪里还有什么家啊!后来,遇到了我妻,我才又找回一些家的暖意。 “兄弟啊,愚兄最后只说一句:所谓的好,是有限度的,仁是有边界的。男人这一生,有了女人,做个好丈夫,有了孩儿,做个好父亲,就已经是不错了。 “若是再好,便成一个好人了。成了好人,好便成了负累,负累多了,你便失去自由,也便失去做人的快乐,这人也就是做到头了。” 巨山听完,陷入沉思,暗想:此话虽然说得少了情义和古道热肠,但也不失为一味良药啊——老子说:反者,道之动。这是物极必反的道理,你若总是做那烂好人,四周的恶意也许就无穷无尽。 天道默默然,岿然不动,不是向来如此嘛。我以为我不知父亲是谁,幼年丧母,师父重伤已是凄惨之极,原来大哥才真的是苦命人啊! 船在爪哇国已停了十余日了,清水食物都加了,船帆也补好了,明日就要启程。巨山又去辞别了两人,揣着吴大哥送的四锭金子,轻抚手上的鹡鸰骨串,想起吴大哥临行之言: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真是相见难,离别苦,若以师父的《中论》来说:不相见,自然不离别;不知难,便也不识苦……但若是一直中规中矩,又如何妙悟玄谛?这就仿佛喝酒,不喝酒便不会醉,喝醉醒来后,烦恼既不会少还要后悔,但你遇到烦恼还是要去喝酒。 既然离别不知何日,那便只有珍惜当下。 无酒岁月长,有酒且呵呵。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三十五章 美人榜上无探花 巨山带了行李,登上姜女娃的那条船上,付了船资。他与那两姐妹和五个手下又再相见了,这茫茫大海,“新鲜的”故人重逢,众人都有一丝惊喜,又是一段难得的缘分啊。 这海船一路虽是颠簸,但却是无风无雨,十分的顺利,不过十余日,便已过了吕宋诸岛。(注:还问为啥天气好?忘了谁在船上了?) 那魃女运笔如飞,与他们以水为墨,以甲板为纸,一路“手谈”无碍。这女娃心直口快,本性良善,除了有些骄横和执拗,也并非那险恶之辈。 女娃指着魃女说道:“这便是我闺中好友,简称闺友,名叫魃女。” “你又没龟壳,怎么有龟友?”巨山笑道。 女娃飞起一脚踹倒巨山,骂道:“你才是缩头乌龟呢!” 三个少年,虽有龃龉,但封闭在这海船上,不过三五日,便成了谈笑自如的朋友了。 “我生在天竺雪山上,甚少来中土,读书不多,魃女这字实在不大好认,既然你有不下雨的本事,我便叫你‘晴儿’如何?”巨山道。 魃女羞涩手语道:“嗯,你爱叫什么便叫什么。” 巨山只是觉得姬魃女的名字与中土的一些不雅俚语难以区分,他大声叫唤时候,几个船员每每在角落里猥琐嬉笑。 女娃却不以为然:他们猥琐嬉笑,只是浅薄无知的恶俗之笑,理他作甚。魃女却让巨山再给女娃也起个外号。 此时,正是午饭时候,有个男子正从餐室里端出来一只大碗来,巨山问道:“大哥,今日轮的是什么餐食?” “浆水面啊!” 巨山转过脸笑道:“女娃啊,你不是姓姜嘛,那你就叫浆水面吧!” 姜女娃怒道:“你滚啊——,她叫晴儿,我是面……不行,她是晴儿,我是雨儿还差不多!” “浆水面跟花脸一起,不就凑成一对脸面了……即有脸,又有面!”巨山一边逗弄花脸,一边笑道。 女娃一把夺过花脸,怒道:“花脸,走吧!我们可是有脸面的,不跟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玩!” 船舱里出来两人,端着两只大碗喊道:“老王啊,今日还有浆水鱼鱼儿,已剩下不多了,还不快去!” 巨山大笑道:“还真是鱼儿,你不要做浆水面,那就叫浆水鱼鱼儿吧!” “你——”女娃飞起一脚,正中巨山的菊花,他“嗷——”的一声怪叫,便逃走了。三人一边打闹,一边笑成一团。 日子多了,他们又各自说起身世。 晴儿打着手语道:“自我那‘伟光正’的父亲轩辕黄帝乘龙飞升之后,听说被派到无极海的尽头去做个无极天帝。 “我哥哥少昊继位,爱民如子,与鸟族颇为友善,怕我坏了百姓农作收成,便将我封地迁至阴山以北的隔壁荒漠。 “一日,一只白孔雀惊慌来报,说是蚩尤部下的群魔要来杀我报仇,让我速速逃走…… “这只白孔雀曾被我哥哥少昊所救,感念恩情,故而冒死来给我报信。听说为首的是那银背将军,久闻那银背有万夫不当之勇,我岂能抵挡,便一路逃亡,来到此地。 “唉,其实,我何曾想杀蚩尤将军,只是父命难违,母亲又苦苦哀求,还说只是擒住蚩尤,并不加害于他,却不想…… “后来,我本就失了声,成了个哑巴,女娃又见我郁郁寡欢,怕我……寻了短见,便陪我出海来到那天涯海角之外的爪哇岛。” 众人唏嘘一番,两个少女也才知道这少年倒是一片诚心——竟是给师父万里迢迢去寻玉的,便将手上的金器玉石都要给他,巨山虽也感念他们情义,但只说是杯水车薪,也都回绝了。 一日,三人也学着在甲板上海钓,等了一个时辰,只上了一条拇指大的小鱼,还被花脸吃了,别的真是毛都没一根了,只好放下钓竿鬼扯起来。 巨山问道:“女娃啊,上次你说的中土四大美女,是哪四个啊,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女娃道:“你才十九岁,脑袋就秀逗了吗?你看着我俩再问啊!” 巨山瞪大眼睛,不解道:“我看着呢啊,到底是哪四个?” 女娃皱着眉头说:“那你眼里有谁啊?” 巨山道:“没谁啊!” 女娃叹道:“完了,看来你是真瞎了!我都看见你瞳仁里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了,你还看不见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巨山脸上一红道:“好吧,不想我这乡野土人,居然一日之内就见了四大美女之二,那其他人呢?” 黄衣少女羞红了脸,连连摆手,似乎在说:我不是啊! 女娃傲娇的说:“其他的,都还未入围呢!你小子这么有艳福,还不去给中土美人榜的状元和榜眼买两个桂花糕来吃?” 巨山连忙躬身施礼道:“失敬啊,原来是‘状元榜眼’二位大人,今日高中美人榜魁首,还有魁二,那就赶紧打赏小人十两银子,好去买桂花糕来!” 女娃佯怒道:“大胆奴才,桂花糕哪值得了十两银子,我赏你一文钱,你去买上二十个回来!” 巨山笑道:“大人也不能太坑人啊!那桂花糕在船上要五钱银子一个,小的我……实在下不去手啊。” “我不信,你那个朋友那么有钱,你们俩又如同有那个断袖之好,他怎么忍心让你挨饿呢?”女娃戏谑道,还用手调戏的摸了一下巨山下巴。 巨山道:“那是他留给我师父买玉石的,我可不能随便用啊。你说的什么断袖?” 女娃哑然失笑:“啊——,你不读书么?没看出来啊,你这傻还真不用装,纯天然的啊?” 巨山道:“唉,原谅我这乡下人吧,从小在天竺雪山长大,读过几本佛经,只回过中土三次,中土之书。除了师父带的孔孟老庄,确实也没读几本啊!” 女娃道:“好吧,那断袖就是龙阳之好。龙阳你总该知道吧?” 巨山眼珠一转,又问道:“龙阳又是什么?” “龙阳就是男的跟男的……哎呀,就是……那种……”女娃胀红了脸,觉得自己也解释不清。 晴儿早已看破,温柔一笑,轻轻打了巨山一下。 女娃怒道:“好啊,你早就知道了,还在诳我,看我不收拾你!”又飞起一脚,直奔巨山面门。两人打在一处。三人一路上都是少年意气,欢歌笑语,女娃和巨山竟然都学会了手语,更是相谈无碍。 过了琉球国,船员们都说不远了。 巨山道:“你们可知此地为何叫做琉球?” 晴儿摇摇头。女娃也不知,不过还是抬杠道:“说的好像你知道一样?呵呵,难道他们没有见过琉璃做的球?” 巨山煞有介事道:“只因那琉球人,都是有六个球。” “什么六个球?”晴儿手语问道。 “晴儿,你别理他,哪能人人有六个球啊?”女娃虽然猜他又在鬼扯,却也忍不住好奇。 “你看哈!”巨山指指女娃瞪得铜铃一样的眼睛,“这是两个球,手里两个球。”他又将女娃双拳攥住。 女娃道:“好吧,还有两个球呢?” 巨山不怀好意的用下巴朝着她胸前两只“小球”努了努,笑得不怀好意。 这次连晴儿也帮着女娃一起动手揍他…… 三人还在打闹,旁边一位肤色古铜,一脸忧郁的男子忽然道:“若虬龙浮在水面,谓之曰:流虬。” 三人齐声“哦——”了一声。 巨山道:“见笑了,方才是我等戏谑之语。大哥,想必在这海上颇有见闻了!” 那男子一脸神往,悠悠叹道:“我有什么见闻啊,想我那先祖跟随徐福大人,纵横四海,最后也算结了……善果!” 晴儿还是忍不住问巨山那些荤话是跟谁学的,女娃笑道:还用问么?他肯定是跟那帮不要脸的下流水手们学的呗! 甲板上众人正是一片欢欣鼓舞,却见远处漂来三只海船,船帆上都挂着“三个黑坨坨和一只树叶”的旗帜。 大家兀自兴奋的向远处招手,但船员们忽然做鸟兽散,“呜——,呜——,呜——”的三声报警声,众人才发现不妙:那不是普通的商船,而是倭寇的海盗船。 那三只海盗船顺风而来,张满了帆,不一会儿便将他们围住。船长见这些倭寇人数众多,倭刀锃亮兼之弓箭齐备,便带领船员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众人金银财物被他们洗劫一空,还杀了两个意图反抗的。倭寇首领是个矮壮男子,吩咐手下将船上男女分别用绳子串成两串,似乎要挟持众人回岛。 女娃、晴儿与手下护卫等人见对手人数众多,又在这茫茫大海上,无依无靠,也不敢造次。 三人跟随众人登岛之后,却见此处屋舍俨然,阡陌交通,虽是异国他乡,走在路上,竟然如中土一般,十分亲切。 虽然被捆着走,巨山忍不住笑道:“此处屋舍俨然,鸡犬之声相闻,难道是到了世外桃源,还是进了天庭仙界?” “天庭?你真是土包子。这要是天庭,我家里茅厕就能做他们皇宫了! “你小子真是啥也没见过啊,天庭那可是琼楼玉宇,玉树繁花,府库里金银堆积如山,玉石更是不计其数,普通下仙一年穿衣都要花费五两黄金,更别说什么吃喝用度…… “这破地方,你看你看,远处那位大伯的衣衫,一眼望去十几个破洞。” “亏你还笑得出来?这些海盗大都是亡命之徒,待会要洗剥干净烧烤你的时候,你就笑不出来了!”女娃道。 晴儿打着手语道:你看这岩土看着十分贫瘠,那些麦子长得像牙签一样,也难怪他们做贼呢? “额——,没见过你这样的,被贼人抓了,还替他们开脱呢,这帮该死的东西,待会……”女娃道。 “天庭真有那么好么?”巨山道。 “呵呵,可怜的孩子,那我就给你讲讲天庭是怎么过中秋节的吧。”女娃道。 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三十六章 琴高的心事 这一日正是中秋佳节,却说中土天庭上,已是暮色渐起。此时,日月同天,远处的大火星快要落下,三十三重天宫掩映在万丈霞光里,金碧辉煌; 七十二座琉璃宝殿已被云气弥漫,星辉灿烂。那千年不谢的奇葩,那万年长青的松柏,凤凰站完最后一班岗,悠然归了巢,鸾鸟也早歇了,孔雀打着哈欠。 这一片悠然闲适之中,却见神仙们急匆匆赶往通明殿而去。 殿前的漱金鸡“喇擦”一声,又吐出一颗金珠。这是昆明国进贡的神物,以龟脑为食,每日能吐一颗金珠。屋檐上飞来一只丹顶鹤衔着那金珠,飞往天庭的金库去了。 近日天生异象:天穹上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五星连珠。东斗星君、西斗星君、中斗星君、南斗星君、北斗星君五位星官,皆说此是祥瑞之兆,而且是数百年不遇的大祥瑞。 玉帝在通明殿赐宴,中斗星君的吹捧贺辞不听也罢,不过,嫦娥的歌舞却不可错过,但若是到得晚了,玉帝额外赏赐的仙果和玉液没吃上,那就追悔莫及了。 忽然钟鼓齐鸣,落在后面的神仙们,忽然飞起,也顾不得庄重,就着鼓点纷纷冲入通明殿里。 通明殿里有一百二十个宫女,分成两班轮番跳舞——昼夜不息,号称“恒舞”。白天跳得是《盘古舞》,晚间便是《长袖舞》,这是石崇上天之后给玉帝搞得新玩意——他当年在人间可就是这么玩的。 玉帝和王母谢辞已毕,众神放开手脚,顾不得斯文,已然在大嚼狂饮了。而天庭乐师琴高又被请上台,轻抚一曲琴曲《长门怨》,那琴意出尘脱俗,幽怨缠绵,却无人喝彩。 他又奏《沧海龙吟》,其音高亢清越,如海浪激荡,却还是掩盖在那觥筹交错之中,已然听不大清楚。 他本应抚琴三曲《秋夜长》、《岳阳三醉》、《春江花月夜》,曲目都极是应景。但见少有倾听,他索性独奏怨曲之后,《沧海龙吟》还才开个头,便拂袖而去,恰好坐在祝融旁边。 琴高的琴意虽高妙,但只是个下仙,天庭的地位却不高。祝融升座虽晚,却是上仙,却对琴高一番恭维,还起身敬酒,不仅说他琴意高妙,还赞叹他将神功汇聚于琴中,殊为难得。 老神仙听了老怀大畅,甚是受用。 两人推杯换盏,不觉间琴高便喝多了,一时间,也不管尊卑辈分,称兄道弟起来。后来,祝融正待告辞,于是又说:“他日有幸再聆听君之绝世妙音!今日再饮怕是有损老神仙玉体……” 琴高好久没听见如此温暖宽慰之言,忽然由喜转悲,垂泪叹道:“不瞒小兄弟说,我不日将申请调往下界散居,日后……日后怕是也难以相见了!” 祝融惊道:“为何啊?天庭仙位何其难得,去往下界成了散仙,这……散仙们整日钻营争破头想要这个天庭编制,即使如你我般是个下仙,也往往不可得,您为何如此?仙位难得,不可轻忽啊!” 原来琴高练琴痴迷,又将千年修为道法融入这琴意中,日夜弹奏,时时精进,以至于渐渐痴迷,难以控制玉石之用。这终日苦修,自然年俸玉石便不够用,九月即已告罄。 他用多年积蓄苦苦支撑了一个月,但到年终,也已用尽,近来无玉可用,不仅道法有所退步,心烦意乱竟使琴意也不进反退,让他惶恐无助。 祝融暗中思忖一番:我们家老爷子炎帝升座为南方天帝后,却被派往安南(今日之越南等地)天庭,临行前让他先要内修为主,说他上天不久,神力低微,不要浪费玉石资源。 而玉石每日消耗,只会越采越少,神仙不死,却是越来越多,待到道法和神力入门之后,再炼化玉石,才能突飞猛进。所谓欲速则不达,开始你就算进境再快,百年以内神力还都是渣渣,不如放慢脚步,打好根基,后面才能事半功倍。 他游历天庭多年之后,见过的神仙愈多,觉得父亲说的确实有理。于是,他升座前八十年只尝试过两次炼化服用,眼下他手上还存有二十八年的玉石俸禄。 “老神仙,我有两个兄弟在我这里存放了十年的玉石俸禄,若是你急用,我问问他们能否借你点周转如何?”祝融试探的问。 “果有此事?那让老夫如何报答啊?小兄弟速去问问到底如何,若是此事成了,我……我……老朽肝脑涂地也要报答少侠与那恩主啊!”琴高老头听了可以挽回,激动的说话哆嗦起来,身子颤抖,几欲瘫软。 他当年初升天庭为下仙之时,一年时光,都恍如梦中,古人说世间难事:难于上青天——以形容其难!他自问自己何德何能,除了抚琴之外别无所长,而天下琴意高超者又何止万千? 可见他还是福缘深厚——祖宗积德!他不知如何表达感激和欢喜,只有日日给祖先牌位参拜、祷告。 “老神仙你且稍安,此物非我所有,不过,要借东西也得说个数目和还期啊!否则,我如何替你去说啊?”祝融一边搀住他,一边说道。 “老朽糊涂,少侠说的是啊,我想先借三年的,两年后当可宽裕,若是不济,最多三年便能归还,如何?”琴高低声问道。祝融听完,呷一口茶,沉吟不语,并不答话。 琴高急的满头是汗,老脸上褶皱四起。 “唉,少侠莫不是信不过老朽!老朽虽无能,但绝非无信之人啊,你可四处打听,我琴高的人品——”琴高道。 “老神仙,切莫误会,您在天庭琴意和人品那都是有口皆碑,我是奇怪,既然你每年俸禄都不够用,以后三年还有亏空,又如何能在三年内不仅补上这亏空还要还了欠下的玉石呢? “何况我与你一见如故,知道你的人品,但别人或许……如今人心不古,若是没点好处,怕我去也难说啊!”祝融道。 “这个——,三年后,我多还他一年玉石如何?”琴高见祝融缓缓点头,接着说道,“其实原来也有些法子,只怪我那时拉不下这老脸……此事甚是隐秘,小兄弟可不能外传啊!” 祝融肃容道:“我来天上才几年,传给谁啊,何况我父亲当年宁死都不出卖蚩尤,我又怎会干那种卑劣之事呢!” 琴高道:“你想必也听说过‘八仙’之名,其中以吕洞宾修为最高,他的弟子韩湘子也是八仙之一,曾是大唐文豪韩愈的侄儿,善于吹箫,手上一把紫金箫也是难得的宝贝。 “他云游时遇到佛门、婆罗门、拜火教、景教等外教节日或是法事,因他精通音律,外教音律一学便会,时常帮忙演奏,得了许多玉石外快。”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三十七章 初见扶桑 且说巨山与女娃、晴儿等人见寡不敌众,怕伤及无辜,也不敢造次,便跟随众人被海盗们带到扶桑岛上。 巨山与其他男子被麻绳捆成一串,又被高手点了穴道,带入内宫。隔着纱帘,却见上面宽大的龙椅上坐着一位美貌的中年女子。 她一身宽大飘逸的长裙,不似扶桑女子,倒像是一个中土贵妇的打扮,只有头上的金凤冠,昭示着王权。 那暗淡的目光满是寂寞和幽怨,与她高高在上的地位格格不入。她缓缓的扫过众人,经过巨山时眼中一亮,忽然射出一缕猎人见到猎物的光芒,暗示着她曾经彪悍的过往。 “我王,今日又劫得一条大船,青壮男子都已带到。”侍卫来报。 女王点点头后,便退朝回宫去了。众人退下,只留下巨山被带到内宫,里面传出侍女的声音:“还不快给他换上徐君的衣衫!” “哎呀,你们这是做什么?”巨山惊道,他冷不防被一个年长的宫女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那些宫女不答,只是不由分说给他轻解罗裳。巨山还从未遇见如此火辣情景:一众女官围着他一个男子,竟无一丝害羞,大概做过多次,动作极为熟练,片刻之间,就将他脱得精光。 “噢哦——”众女见他露出那话儿,不禁传出一声惊呼。一阵嬉笑之间,将他扔进汤池,水倒是很热。。 巨山忽然心生惧意:中土流传唐三藏西天取经的往事,那些妖怪们要吃唐僧肉时候,听说也是这般洗剥干净,难道说,我们遇见了岛上吃人的女妖? 不过吃人的女妖没出现,倒是爱吃豆腐的宫女与他厮混了片刻,让他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欢愉和挣扎…… 巨山正在天人交战之际,外面贴身宫女催促道:“还不让他进来?”两个宫女这才嬉笑给他穿好了衣服,那衣衫长短甚是合身,只是有些紧了。 巨山忽然忆起那女王曾说到“徐君”,想必这衣服就是那徐君的,与我高矮相似,只是略瘦些。贴身宫女给他又收拾停当,便将他推入内室。 只见一个女子背对着他,还在整理头饰,过了许久,转过身来,却正是盛装打扮的那个女王。虽已不是青春年少,但也是风韵犹存,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可以想见,她年轻时候,自然也是倾倒众生的绝世美人。 那女王看着他竟怔住了,忽然眼中含泪,又是哀怨又是嗔怪道:“徐君,你怎么才回来啊,妾身……妾身将国都让与你,你怎么还不称意?” 巨山尴尬的无所适从,原来她并不是喜欢我啊!看来这女子也是痴情之人,想来是他的徐君始乱终弃,她便成了这个样子。 女王两腮绯红,想是喝了许多酒,温柔的靠在他肩上,一边诉说相思之苦,一边泪如雨下…… 女王说得累了,也哭的累了,轻轻问道:“徐君,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想你想得太苦了,你不要烦我,不要厌我,更不要嫌弃我……我哭了一场,也就好了。只要你回来,我便都好了……” “徐君,你……你想我吗?” “徐君,你大概忘了我吧?” “徐君,夫君啊,不要离开我啊!” “徐君,你跟我说句话吧,要不然我以为又是做梦呢!” …… 她便一直这么问着,有点喜悦,有点哀怨,又有点害怕……慢慢地,小心翼翼的偎依在他身边睡去了。 巨山见地上落着一张诗作倒也有趣,《解战袍》:朕与将军解战袍,春宵一刻值千金;朕与将军解鳞甲,一树梨花压海棠;朕与将军解汗衫,芙蓉帐暖度春宵;朕与将军解小裈(kun,注:古人的短裤),从此君王不早朝。 但女王一声声痴情的呼唤,倒让他也想起一首诗来,禁不住轻声诵道:“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女王脸上梨花带雨,微蹙的眉头慢慢绽开,眉眼弯弯,露出由衷的愉悦之情。巨山竟然有些嫉妒:这“徐君”曾得到过这样的一片痴情,何其幸运啊! 他的穴道早已冲开,但……还是不忍离开,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美梦,他怎么忍心打断呢! 翌日清晨,女王睁眼见巨山负手站在窗边。 “你是何人?为何穿着我家夫君的衣衫?”女王惊道。 “呵呵,我被你的手下掳来,这衣衫也不是我自己穿上的。”巨山苦笑道。 “怎么看你有些眼熟?”女王又问。 “彼此彼此啊。差点被你手下烤来吃了,真是有点熟吧。”巨山笑道。 “你到底从何而来?” “我从天竺而来,本是去往中土,但路遇海风,到了爪哇岛。后来,因缘际会,便被你的手下掳来这里了。” “你是天竺人?怎么却说得一口中土话?” “嗯,我本是中土人,师父在天竺雪山将我养大,为了让我不忘本,与我常说中土话嘞。” “哦,好吧。既然是中土人,便也是……我的半个亲人。” 女王的酒意慢慢醒了,渐渐想起昨晚情景,一时羞红了脸,倒像个熟透的苹果。 “昨晚……昨晚,你不曾做过什么吧?” 巨山一愣,随即想起她问的什么。“呵呵,岂敢,岂敢。姐姐,想着别人,怎会……怎会与我有什么?只是有些羡慕徐君啊!” “啊——,你识得徐君么?”女王惊道。 “无缘识得。只是……只是见姐姐昨日相思之苦,让人动容!”巨山肃容道。 “唉,小弟莫怪,姐姐失态了。”女王见他小小年纪,却也说的真情流露,心中有了知音之叹。 女王忽然道:“昨晚梦中,我听到一首诗,仿佛徐君在我耳边亲口诵读,有一句是……对了,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女王喃喃道,“真是好诗啊。” 巨山抿嘴一笑,并不答话。 “是了,定是你念的。没想到还是个诗人,后面是什么?”女王见他表情,就已了然,忍不住问道。 巨山道:“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这是一位女道长李冶的诗。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女王兴奋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衣衫滑落,巨山连忙转过头去。女王见他如此,笑道:“呵呵,嫌我老了么?怎么白看都不看?”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女王收拾好衣服,朗声又再诵读,竟然一字不差。 “转过来吧,小君子……不会是伪君子吧,咯咯!”女王笑道。 “我……我可不是那什么伪君子,只是不忍心占了徐大哥的便宜!”巨山胀红了脸道。 两人一番攀谈,都知道了对方身世遭遇,竟有些惺惺相惜,原来徐君正是当年奉大秦始皇帝之命东渡扶桑的徐福啊。 巨山回馆驿的路上,耳边隐约传来老蚊子倩文的声音:幸亏你昨晚把持住了,这位大姐少说也有几百岁了,你要乱来,可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啊。巨山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忖:此话倒也有理啊!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三十八章 徐福和女王 这扶桑诸国都在一片贫瘠海岛之上,岛上多山多石,物产不丰。岛民多住在较大的四座岛上,只有黄米、小麦等物,稻米因是栽培不利,加之海石贫瘠,产量极低。 小民多食小鱼虾果腹,大鱼虾换钱家用。小麦得来已不容易,大米更是堪比白银,只有大富巨贵家里,年节时候从海盗处买些回去。 故而,上至幕府将军,下至武士平民,皆束腰而食——勒紧裤腰带让胃小一些。他们吃得少,自然民多矮小瘦弱,流传到后世竟然成了长命百岁的一大秘法——可谓是因祸得福。 不过,也不是谁都禁得住饥饿的折磨。饿得受不了的贫贱武士和平民,铤而走险,便去劫掠往来渔船做了海盗。 如此数百年,忽一日海上神风浩荡,送来一个大船队,约莫有八九条楼船,桅杆风帆多有破损,漂荡至本州岛前的一无名小岛。 那岛东西不过数百尺长,船员戏称:巴掌大小,后来这岛便称为“八丈岛”。 他们在尾崎海岸的小泊村登上本州岛,一下子呼啦啦,从楼船上下来一两千人,其中还有数百个模样俊俏的孩童。 为首一人白面长须,身形英伟,鹤裳飘飘,外披软甲,举止甚是儒雅。那矮小扶桑海民见之以为神仙下凡,不由自主,纷纷匍匐拜倒,磕头如捣蒜,很多听说过仙遇的老渔民,激动的泪如雨下。 那人一脸诧异,随即敛容打个稽首,问前面几个年长渔民道:“我乃徐福,奉我大秦国皇帝之命,求仙问道,遇风暴漂荡至贵岛,并无恶意,还请勿惊。” 徐福上岛之后,与手下韩终、侯公、石生、高石子、胡非子等人被官兵簇拥着迎入王宫。原来此地属邪马台国,国中有一英武的女王统御,名唤:卑弥呼。 说是王宫,其实也很简陋,因民多矮小,宫墙低矮。徐福心里合计,若待会儿说不拢,也可逾墙而逃。那引路的停在两扇不起眼梨花木门前,门上雕着凤凰花纹,那人忽然大喊一声:外臣入拜我王! 徐福微微颔首,昂然而入。宫中侍臣大喊:“外臣参拜大王!”徐福心想:你这礁岛小国,王宫门闾尚不如我大秦的州府衙门,我堂堂钦差,虽是落难至此,如何能折辱跪拜,坠了我上国威望? 徐福便只深作一揖,抬头细看:那正中王座,却是一个白皙女子。 只见她肤若樱花落雪,鼻若春山望月,眉目若林中幽泉,清澈深沉。徐福一下竟愣住了,心里赞道:这娘们儿模样硬是要得啊! “大胆外臣,为何不跪拜我王?”侍臣喝道。 徐福拱手道:“大国之礼,止于此矣。” 众臣大怒,正欲发作。上面女王却道:“小泉君,外藩之国,不识礼仪,且容他说,咳……那将军,你等贸然来访,有何贵干?” 徐福道:“我大秦皇帝,因求仙问道,命我带着一百条船和一千童男、童女,共计数千余众,自盐水县出发,出海寻神仙之法。途中遇风浪及龙蛟,仅余我十条船得存,漂荡至贵岛。我等只需些许食物及清水,奉上小礼,以敬女王。” 随从上前,捧上十匹蜀锦和十锭黄金。那蜀锦灿若云霞,黄澄澄的金子晃得人眼晕。 那礼物托盘的盖布揭开,这简陋的王宫中,轰然一片惊叹之声。女王急切催侍女取来,手抚那蜀锦,笑靥如花,心里计较说:还从未有男子送我如此精美的布匹,何况他还如此高大儒雅…… 那女王正自内心狂喜,脸上晴雨不定,美目如烟如雾,望向高大英挺的徐福,余光扫过,众臣如土如鳖。她如饮醇酒,心中不禁万千起伏,面泛桃花之色。 众臣都等着女王如何处置这帮外人,半晌不见动静,那贪财的臣下想到:既然有十锭黄金,保不齐还有五十锭一百锭,不如将这帮人杀了?那怕惹祸的想:还是赶紧送走这帮人,若是应对失策,那中土大国杀将过来,如何抵挡? 众人各怀心事,朝堂一片寂静,首辅大臣小泉文三郎阴恻恻的说道:“咳……我王,这三人如何处置——,还请示下。”那处置二字尾音悠长,听起来不怀好意。 外面细雨如注,气氛有些尴尬,小泉的心思当然是杀了众人,不留活口,免生后患。 女王还在憧憬中,才回过神来问道:“徐君远来不易,你们以为如何?”往日谷麦歉收,遇上地震海啸,鱼虾错过捕捞时节,王宫里都吃不饱饭,那老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常常扮作海盗,劫掠途径高丽、吕宋及爪哇等国的船只,以充实粮仓,多余的也都散发给赤贫的百姓。是以,这女王看似柔弱,但做的也是刀口舔血的勾当。不过,因为她爱惜百姓,还是极受拥戴。 “既然这些外臣们并无恶意,且来自中土,虽有失礼之处,也有礼物奉上。不如给他们些清水,放他们去罢?”小泉见女王对那徐福另眼相看,也不好为难这些人。 “就这样放了?”女王急忙反问。 “那……那,不如尽早解决——”小泉恶狠狠的说,暗想:女王意思是杀人夺船?那早说嘛! 小泉身后的鸠山俊心说:徐将军都变成徐君了,这老混蛋还想动刀?鸠山忙上前道:“听闻那中土,幅员辽阔,地广人多,耕种之术甚为精妙。不如令他们善耕者与我方交流一番,或能让田亩增收,也不枉这一番奇遇。” 女王大喜道:“鸠山君所言极是!再一起探究一下酿酒之术,我曾饮过琉球国王所赠美酒,醇厚清甜,不似我邦这般酸苦又清淡,闻说也是秦国王公所赠。 “来啊,传我的旨意:赐徐君等人小麦百石,大鱼五百条,小鱼随取随用,速去安排馆驿,赐宴一席,鸠山君陪我一起给徐将军接风洗尘!” 那小泉一脸懵懂,心说:这变化太快了吧,琉球国王来也不见送这么多小麦和大鱼,平时我们可吃不了这么好啊。 鸠山斜瞄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小泉,暗自发笑:这么一眼望穿的事情,还不知趣。 这老东西真是愚蠢,找个机会让他告老还乡,我来做这个首辅大臣岂不是好?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三十九掌 小迷糊解战袍 徐福船队中本有流落中土的扶桑人,他待之不薄,其实早已精通了扶桑话。他听见几人对话,那个小泉大臣很是不怀好意,鸠山大臣貌似想学点农事。 不过,这些大臣大都面色青黄,身材矮小,想来伙食也不太妙。食俸禄的重臣尚且如此,下面百姓过得如何,那就可想而知。 这个女王听来倒无恶意,殊为难得啊,教他们稼穑之术,找两个专精农事的船员倒也方便。这次飓风蛟龙为害,大多船只损毁失踪,船员也多半凶多吉少,莫说神仙丹药、长生之术,就是师兄徐凤说的玉石踪迹也无着落,回去如何给皇帝和鬼谷子师父交代啊? 徐福一念至此,眉头紧皱,心中暗叹: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个干净的宫中门吏带他出了王宫。徐福心情略微放松,回到馆驿。那人安排的甚是妥帖,馆驿的主事人很是奉承这个门吏,当然也对徐福很是恭敬。 房间里面居然还有个温泉汤浴池,这一路风尘仆仆,周身污秽,自不待说,船上一向是淡水珍贵,何曾奢望如此放肆的洗浴啊。 看着温泉汤水氤氲,徐福立时就浑身奇痒难当。这贫瘠海岛,万般不如意,只这汤浴倒是真不错啊。 徐福谢过门吏,准备畅快沐浴一番,不想这门吏竟说女王有命,让他亲自服侍徐福沐浴。徐福尴尬谢绝,说还是自便为宜。 那门吏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哀告道:“我王吩咐小人伺候沐浴,如违王命,我命休矣!将军不必介意,我不是完人,两厢无碍。” 徐福无奈,只得从命。他初时尚且有羞怯之意,不想这门吏极为温柔细腻,非比寻常,应该是精于侍候人沐浴,不经意中,竟然洗了一个时辰,真是平生最享受的一次洗浴了。 那门吏直到徐福出汤擦身换了新衣,方才回去复命。 徐福心说:这女王也忒热情了,给了汤池,还让人伺候,难道是怕我是妖孽,入水显形?不过,总是好意居多,这温泉池真是绝妙之地啊! 他哪里知道,这是女王的贴身侍从,其实就是“验货人”,手里常带根皮尺。 翌日,徐福日中才起,居然无人打搅,这一夜酣眠,比在家中睡得还香,真是多年不遇。起身之后,他跟昨天那个门吏一起进宫面见女王。 徐福对女王深深一揖,措辞谢道:一则感谢女王赐以清水干粮,有再生之德;二则感谢女王盛情款待,以解饥寒之危;三则馆驿温泉汤浴极妙,以致今早多睡而失礼;四则盛赞女王才貌双全,德配天地;五则又说一众大臣,胸襟磊落,仁义多礼。 另外,他已找了十个熟稔农事的手下可以传授稼穑之术,一定会互有长进,令五谷大丰! 这一番吹捧,是徐福昨晚沐浴时思虑良久,腹稿初成。在此处寄人篱下,短时间看来难以回转,在此逆境,一面要吹捧这个女王,让她继续接济他们;另一面,有大臣已经心怀不轨,要尽量打消他们疑虑,争取这帮地头蛇的支持啊。 徐福话音刚落,鸠山大臣接话道:“徐将军不愧是大国重臣,虽临小难,然而礼仪之教不忘,感恩之心常有,让人敬佩!我王宽宏大量,仁爱众生,更是辉耀日月!” 徐福心说:我就是客气一下,你这辉耀日月有点夸张了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海边渔民,遇到落难的船只,谁人不救啊? 女王一脸春风,看样子也是沐浴温泉汤浴,皮肤白里透红,荧荧发光,又听完一个朝内重臣和一个世外美男的赞美,心花怒放,一时更增艳色。 徐福望着面前那个出浴的美人,忽然有些痴迷之状。女王忽然也望向他,两人四目相对,慌忙错开了…… 小泉一脸愠色,沉声道:“陛下,前日你说,小鱼虾让番邦外臣们随意取用,今日一早,那些兵卒拿了几十筐,我扶桑虽不贫瘠,也还未富足至此,望陛下哀怜我邦百姓!” 女王正在回想昨日,那个贴身门吏所说徐君如何宽衣,如何沐浴,如何身材,满心旖旎,今日又得徐君称赞,怎不令人心旷神怡? 小泉这一诘问,女王如梦初醒,颤声道:“小泉君,我辈祖上皆是渔人,如何见船只落难而不救?如何遇人将死而不给鱼麦? “有诗人曾说:我知道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我从前不知那‘然而’后面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然而我们还是应该做那些对的事情,帮助那些善良的人,找到对的人去相守。 “记得我小时候在宫中,看见那梨花纷纷落下,不禁落泪,父皇哄我许久,我还是伤心不已,你在旁边说,明年还会开的,我才慢慢不哭了。 “后来我长大了,站在梨花树下,花儿还是纷纷落下,有时忍不住还是要落泪,因为我知道,这些落下的都已不是我当年的那些花瓣……” 女王说到动情处,眼眶红了,几欲落泪。 徐福在旁,痴痴地说:“是啊,那些都已不是当年的花瓣,我们也再不会是从前的我们!一切都会过去……”女王泪眼朦胧,望向徐福,竟不再避讳。 小泉还是不解风情,继续说道:“我王慈悲,相助当然可以,也得量力而行啊!何况,近来我们海货(海盗货物)已经少了许多。” 女王拔下一只金簪,缓缓道:“来呀,把这只簪子拿去帮他们换些食物吧!”众臣皆伏地称颂:“我王仁慈,大德播于四岛万民!” 徐福又是深深一揖,心说:这便如何是好?女王拿了金簪给我们换食物,这实为不妥,他们臣民不得恨死我们啊。 徐福朗声道:“我王慈悲,大仁大义,徐福何德何能,敢受此金簪?我辈虽至困厄之境,然比之海上百丈巨浪,数十丈蛟龙,众神已眷顾。 “我大秦皇帝及女王之德亦护佑,幸而得存至此,已是百死之身,何惧于饥寒?何况我男儿有刀剑可渔猎,女儿可采摘山果,岂能坐此白脸吃喝,使得贵国百姓受困,我等于心何忍?” 女王垂泪道:“徐君且住,一金簪能值什么,诸君海上遇险,暂且委屈几日,盘桓几日,然后再做长久之计,此为权宜之计。 “前日徐君所赠黄金,可换无数饮食,只是君之所赠,我不忍易主也!” 徐福固辞不受。 鸠山大臣出来圆场道:“我王与徐大夫不必为难,不若如此,我王赐一片荒野之地,让徐大夫一众可以有栖身之地,今日我与司农等,同秦国农人一起参详耕种之术,颇多受益。” “嗯,那就烦劳鸠山君……与小泉大臣一起酌情办理,让这些人有个栖身之地,免生是非。”女王多看了鸠山一眼,若有所思。 终于分给徐福他们依山靠海一片地方,大都是山石,山前只有三块不大的平地,还是鸠山大臣争取来的,小泉本来主张只分山地,饿死他们最好。 这么点平地,如果种麦子应该很难养活大家,只能大部分种番薯,产量大,能顶饿,留点地方种点蔬菜,平地基本能就用完了。 人住的地方只能往山上想办法了,好在周围木材甚多,不过数月,该种的种下了,房子也建了几十座,众人终于不用住在船上漂荡了。 女王今日甚为烦闷,心想:这徐福开始那些日子,日日进宫请安,这几个月为何都不来看我,是不是有了地盘忘了我了?她心中越想越是恼怒,于是找来鸠山,让他一起陪她去看看徐福众人安顿的如何。 这一行人来到海边,看见徐福满身污泥,一脸菜色,正在挖渠沟灌溉菜地,依山而建,一排排房子已成规模,远处水源处还修了个水车,用竹子导引过来。女王见温文儒雅的徐大夫变成这副模样,鼻子一酸,几欲落泪。 随从早已前去招呼,徐福赶紧急趋上前,施礼道:“不知女王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那女王一双美目满是怜惜,脱口而出:“徐君瘦了……”这话说的竟是柔肠寸断。 徐福见女王一脸哀怜,回说:“徐福无碍,女王操劳,也是清减了许多!” 女王屏退左右,拔刀一挥,旁边的果树应声而断,厉声问道:“鸠山君,你好大胆!我嘱咐你分给徐大夫些土地,让他们好生安置,只给这点地方能种些什么,来年秋收,能吃几顿?” 鸠山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说道:“这些平地,还是我跟……小泉首辅要来的,他意思全给山地……” 女王语气稍和道:“既然小泉如此昏聩,那就回家养老吧。鸠山君,以后你就是首辅大臣了,徐大夫一众生计还要你来安排!回宫!” 第二日,女王颁诏,盛赞小泉为国尽忠、恪尽职守,不过,为了体恤他体衰年老,赐金还乡养老去了。当日赐宴,请徐福进宫。 酒过八巡,小泉以年老量浅告退,余人也接连告退。徐福也正要请辞出宫,女王招手让他近前。 女王命人撤了残羹冷炙,换了小桌,摆上新鲜果品、精致小碟,女王亲自为徐福把盏。 徐福起身欲要深揖为礼,被女王一把扯住,嗔道:“徐大夫如此多礼,总觉得在千里之外!若再多礼,我便要恼了!” 徐福回道:“女王——” 女王笑道:“偌大一个男子,在外看你一向英武,怎么在我面前唯唯诺诺,礼多如女子?此间皆是我亲信,我叫你兄长,你敢叫我妹子么?” 徐福酒气上涌,一把搂住女王细腰,嘴凑到女王耳间,吹气说:“妹子,我的好妹子,小迷糊啊,你怎地如此娇艳?” 女王被他甜言蜜语一吹,身子酥软。徐福一把抱在怀里,凑在嘴上就亲了起来……那两个女王亲随,赶紧屏退外面侍从,落下帘幕,也退了下去。 第二日,勤政的女王并未早朝,只有女王近侍出来说:女王偶感风寒,罢朝一日。 第三日,女王还不早朝,还是那个近侍出来说,女王病体未愈,众人再休一天,紧急军务先交由鸠山大臣裁处。 第四日,女王一身慵懒,盛装而出。只见她肤若凝脂,娇艳欲滴。 “今日我大病初愈,太医让再将息几日,我怕误了国事……众卿速速议事,若有紧要处,及早定夺。过了午时,我恐力有不胜,我亦一女儿家,容我再休养半日。众卿以为如何?”女王满面春色,微笑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不免略有疑惑:我们这女王,虽是女子,一向比男子勇猛!自登位以来,若有小恙,从不缺朝,若大不适,还是请重臣入内宫议事,何等勤政? 唯一一次缺朝还是带人与红毛鬼海盗作战,为箭矢所伤,伤势缠绵不去。后来幸得一大荒中土躲避兵祸的郎中,用草药治好。怎么今日这般说辞? 众臣还在嗡嗡议论,鸠山大臣出列朗声道:“我王圣明!女王陛下凤体要紧,早间先决大事,余下小事我与众臣同议!”众臣才轰然应声,祝愿女王凤体早愈。 自那三日徐福与女王行了鱼水之欢——当然不是普通的鱼水之欢,一个是久旱的大铁锤,一个是多汁的哈密瓜——徐福常常入宫不回。威震扶桑的卑弥呼女王便有了另一个闺中爱称:小迷糊! 此间风流之事亦被扶桑史官多有记载,那首香艳的七律《解战袍》也流传甚广: 朕与将军解战袍,春宵一刻值千金; 朕与将军解鳞甲,一树梨花压海棠; 朕与将军解汗衫,芙蓉帐暖度春宵; 朕与将军解小裈(注:kun,古人的短裤),从此君王不早朝。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四十章 哪来的盐 听了徐福和卑弥呼女王的风流往事,巨山不由得艳羡不已,心中自问:来了就有美艳的女王投怀送抱,后来听说还要禅位与他,若是我在徐福那个位置,还有心修仙求道么? “我这岁数做你祖奶奶也绰绰有余,就让你占点便宜,还是做我兄弟吧。叫姐姐吧!你又不吃亏!”女王笑道。 巨山想了想,见这女王清醒后倒还亲切可人,笑道:“姐姐怕是叫老了,本想叫妹子的。” “哎呦,嘴还挺甜嘛。想来桃花运不错吧,咯咯!”女王笑道。 巨山自与女王结拜了姐弟,便也不再瞒她,将他们一行来寻找玉石之事坦承相告。 女王见他同行的还有两个年轻的美貌女子,略带醋意的笑道:“我说你有桃花运嘛,怪不得嫌弃我嘞!”不过,她哪里知道这两位美少女恐怕未必比她岁数小呢。 龙树曾说,中土古籍有传:大言山为日月之所出,墨玉生焉。他说扶桑号为日出之国,大言山定是在此了。 此时,扶桑岛已非往日“平安时代”,海盗日益猖獗,但狼多肉少,各自抢夺商船屡生火并,渐渐群雄并起,各藩国相互攻伐不休。女王拓疆开土,接连吞并了二十余国,再也无暇相助他们找玉。 他们为了扩大搜索范围,分成两队:那老者连山魁和四个手下组成一队;女娃、魃女、巨山他们又组一队。两队人一面躲避兵乱,一面四处寻访,数月以来,竟然也是一无所获。 后来,连山魁得到消息,炎帝让他们速回中土,但晴儿却不愿跟随他们而去,而巨山没找到神品玉石自然也不愿离去。女娃眼见最后只有自己孤身离去,不由得伤感落泪。 三人都是少年意气,乍逢离别之苦,一时间恋恋难舍。 女娃等人本已定下了海船回去的日子,但遇到台风时节,回去的日子只得一推再推。女娃带着巨山、晴儿甩开连山魁和四个随从,名为寻玉,实则纵情山水,肆意玩耍。 这日正是立夏,草木繁盛,天气炎热,午后时有暴雨。晴儿做了九个煮蛋,每人脖上挂了三个,约定中午饿了便去“斗蛋”。巨山忙问“斗蛋”是做什么,晴儿笑而不答。 三人带着小猫花脸沿着溪流,穿林过桥,不觉间来到一个秘境,风景殊美,却是人迹罕至。周围村人言此地属高志县,劝他们不要向前,前面出云县有座八贤山,有妖怪出没。三人不以为意,却是越走越深。山色苍翠如滴,林间野果取之不尽,溪流蜿蜒曲折,鱼虾都是无人打扰,真是: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 已然是过午时分,女娃嘟囔一声:“累啦,累啦,歇歇吧!”巨山不争气的肚子也“咕咕”乱叫,然后“卟卟”又是两个响屁。 女娃笑道:“你累了也不能作弊啊!” 巨山茫然不知:“我作什么弊啊?” 女娃忍不住大笑:“你放屁不是加速了嘛!” 晴儿一本正经的手谈:听说羊毛国天菊门有门奇术,就是以屁飞升呢!想必我们这位兄弟,也曾在坨坨山跟随天菊门学艺? 女娃大笑道:“他们听说以屎壳郎为食,我等是无缘学到了!如此秘术,竟被这天竺小子学了去,气煞我也!死啦死啦滴……” 巨山怒道:“你滚……不是更快些!”转过头来又道:“晴儿,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怎么跟着她学坏了啊!” 女娃道:“古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们这位小兄弟厉害了:巨山肚子能歌唱!” 晴儿笑得手舞足蹈,急忙手书:肚(蝉)噪林逾静,屁(鸟)鸣山更幽! 女娃大笑:“不可能静啊,卟卟卟——,鸟都被他吓跑了,呕,还有这味道,你看那只臭虫都被熏走了,更不能幽啦!” 晴儿又问:他肚子唱的什么歌? 女娃唱道:“你是那倾国倾城的貌——”此时,花脸凑上来“喵——”了一声。这“貌”和猫霎时间融为一体,晴儿已经笑得倒地不起。 女娃笑道:“这真是应景了,我重来啊!你是那倾国倾城的花狸猫,我是那多愁多病的屎壳郎!”晴儿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三人笑了一阵,闹成一团。 晴儿取下胸前的煮蛋,便开始“斗蛋”。说是“斗蛋”,其实鸡蛋碰鸡蛋,就是比谁的鸡蛋硬嘛。三人斗完了蛋,都分着吃了,便如石沉大海,肚子似乎还是半空着。 巨山斗输了,被派去抓鱼,花脸也跟着他去。那些鱼久不见人,大都是束手就擒,花脸也抓住三条。不一会儿,他们便弄来二十几条鱼虾。晴儿在水边生了火,巨山将鱼一剖两半,放在木板上,再用木楔子钉住,斜靠在火边…… 三人玩一会水,那烤鱼的香味就四散开来,女娃和晴儿各吃了两条。那股鲜香余味悠长,让两人对巨山不禁刮目相看。 晴儿忍不住手语问道:手艺这么好啊!不过,这河里的鱼哪来的咸味? 女娃也道:“是啊,道行平庸,厨艺精湛,到时候你夫人倒是有福了。对了,我也忘了问啊,你这出门难得还带着盐巴啊。 “还有么?再给我来点!这烤鱼什么都好,就是清淡了那么一丢丢啊!” 巨山只得又从脸上搓下来些盐粒——汗水凝结而来——洒在烤鱼上。女娃手上一哆嗦,那半截烤鱼落在地上,她和晴儿对视一眼,脸都绿了,捂住胸口怒道:“你——” 巨山却是茫然无知的问:“怎么?你们身上也有啊,不够自己搓吧......”他话音未落,两只香汗淋漓的脚已落在他脸上。巨山飞在空中还在喊:“好臭啊——” 不用问,那些剩下鱼虾自然都被巨山风卷残云消灭一空,当然了,鱼刺也不剩一根。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四十一章 八岐大蛇 三人一猫躺在树下,听着鸟叫,巨山一边吧唧嘴,回味烤鱼的余香,一边叹道:“有肉无酒,实在是人生憾事也!”那两个都笑他贪心不足。 说来也怪,他们躺了一会儿,微风徐徐,远处竟然真的飘来一阵酒香。巨山一跃而起,晴儿替他说了:莫不是菩萨显灵,想啥来啥啊! 他们沿着溪水溯流而上,那酒香也越来越浓。 走了许久,日已黄昏,却见前面一座罕见的大屋,门前有个巨大的池子,池顶有两根竹筒,里面流淌着美酒,注入池中。 四面酒香四溢,只是用鼻子用力一吸,竟然已有醉意。池上的墙壁间挖出八个大洞,不知有甚么用处。 一个老人拿了一只瓢,出来在竹筒出口舀酒品尝,见了三人大惊失色:“马鹿野郎(笨蛋啊)!快走,快走啊!” “老人家,我们并非歹人,闻着酒香而来,特来……买几碗酒喝!”巨山道。 “我这酒不卖,你们快走吧!”老人急道。 女娃怒道:“你这么多酒不卖难道留着泡温泉么?”(注:扶桑诸岛温泉甚多,泡温泉那是自古流传的风俗) “叫你们快走,是为你们好,走晚了,小命就没了!”那老人厉声道,他脸色已由焦急化为一丝恐惧。 “难道会醉死么?”巨山笑道。 女娃摇着钱袋子说:“我们给你双倍价钱哦!” 老人脸上又是不耐又是焦急,连连摆手。 三个人还在夹缠不清,忽然一阵狂风袭来,老人脸色更是扭曲,惊恐之状溢于言表。 说来也怪,刚才晴好的天气,被这一阵风刮过,一霎时便阴云蔽日,飞沙走石。三人终于也发觉有些不妙,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扑面而至。 那酒池上方的八个洞中忽然探出八只两人高的蛇头,吐着红信子,“呲溜,呲溜”贪婪的吸吮着池中美酒。 这情景委实怪异可怖,三人惊得目瞪口呆:怎会有如此巨大的八条蛇? 一个扶桑武士忽然从树丛中一跃而出。他双手握着一把修长的武士刀,手起刀落,大喝一声:“寒光斩!”一只蛇头应声而落。 三人惊魂稍定,连忙拔剑出手。那剩下的七蛇暴起,掀翻了酒池上方的顶盖,却原来不是八条蛇,而是一只八头巨蛇。 刀剑砍在蛇尾上,“钉钉当当”便如砍在铜头铁背上一般。那武士大喊:“不要砍蛇背,砍它头颈七尺处!” 四人一蛇展开一番混战。巨山终于找到窍门:这蛇果然是背上如铁,腹间却并非那么坚硬。 他瞅准机会,用“穿龙剑”十三式中的“翻龙剑”和“挑龙筋”两式,自下向上撩砍,接连斩断两只蛇头。那武士趁机又斩断两只蛇头。 这八头巨蛇转眼只剩两头,那剩下的双头接连撞开三人,不顾一切扑向巨山。巨山躲闪不及,用刀直刺蛇嘴,那四只巨大獠牙夹住鱼石刀一咬,“啪”的一声,刀竟被咬掉一块。 眼见獠牙要将他头顶刺穿,那红信子在他颈间缠绕一番,却忽然顿住。 它冰冷的瞳孔一缩,似乎有难以置信的绝望之色,蛇头猛然甩开,却转头扑向晴儿,一阵毒雾喷来,晴儿全身酸麻,被定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巨山忙飞出鱼鳞匕首,正中蛇眼,又将晴儿扑倒,顺势滚在一边。恍惚间,巨山也知道那大蛇嘴下留情,鱼石刀在手中一顿,心中竟有些不忍。 那武士并不停歇,手起刀落,又砍下一头。他又一鼓作气,“十字断魂斩”绝技一出,将巨蛇最后一头,趁势砍落。 女娃又惊又怒冲过来,拿剑一阵乱砍,却听得又是两声“钉钉”的金石之声。 那巨蛇的蛇尾隐约露出利器,那武士大叫一声“闪开!”他一脸惊喜的用刀剖开蛇身,竟然从里面取出一把神兵利刃,这便是流传后世的扶桑第一名剑——天丛云剑!那蛇血流入酒池,一池美酒便成了“血酒”。 四人一番血战,便有了同仇敌忾之心,一起斩杀了妖魔,不由得相视而笑。原来此人名叫须佐之男,乃是扶桑天照大神的弟弟,刀法已是出神入化,更是修炼的半人半仙。 须佐之男得知此处有此蛇妖名为八岐大蛇,身藏异宝,便与那酿酒老人约定,用八个酒池洞,引来蛇妖喝酒,趁机杀之。 他用匕首剥下蛇皮,小心收藏,又取出蛇胆,投入酒池中,笑道:“老人家,反正你这酒是卖不掉了,不如让我们泡个澡?”老人连忙答应,又去里面准备小菜。 原来所谓八贤山便是这八岐大蛇的出没之地。这酿酒的老翁叫做足名椎,妻子叫手名椎,八个女儿已被大蛇吃掉七个,最后一个女儿奇稻田姬,躲在柴房哭泣。 须佐之男路过,见他们女儿貌美,便提议由他杀了大蛇,老夫妇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这八头巨蛇,喷出毒物,我等都已中毒,这毒会让人手脚僵硬,行动不便,如同中风一般。只有它的蛇胆可解此毒,诸君请速入池沐浴解毒!” 佐之男说罢,转过身去,竟不避讳,直接脱光衣服跳入酒池。“男左女右,哈哈!”他又指指另一面。 巨山见他如此说,不敢怠慢,也脱光了上身溜入池中。两个女子羞红了脸,不忍直视,一向大大咧咧的女娃也难为情的说道: “这可不行,我死也不进去。我才不跟臭男人一起洗澡呢!哎呀——,我手臂真的不能动了。老人家——” 他们让老人用一张布将池水隔开,晴儿中毒最深,已然不能动了,女娃帮她脱了衣服,两人连忙跳入池中。 老人端来酒菜,巨山笑道:“这菜便够了,怎么还要拿酒?古人说的:酒池肉林,我们算是享用一半了。” 隔着帘布,女娃道:“这酒满是血水,腥臭难闻,可怎么喝得下去?” “怎么就喝不下去了?酒是好酒,听说蛇血能活血镇痛,也是好血,这不是好血酒嘛!”巨山道。 “你有本事喝啊!若是不喝,我和晴儿都瞧不起你!”女娃发狠道。 “我喝了你待怎地?”巨山挑衅说。 “你喝了,我就……”女娃语塞。 “就怎样?”巨山又道。 “你说怎样就怎样!谅你没这个胆子!”女娃硬气道。 “呵呵,好吧,我先干为敬啦!咕咚——”巨山笑道,竟然真的喝了两大口。 “啊——,你不会真喝了吧?”女娃有些不信。 巨山游到帘子跟前,笑道:“难道还不信?” “你——,我就不信啦!” “那我过来当你面喝吧?” “你敢?” “我过来啦!你不是说我想怎样都可以嘛?”巨山划水,佯装要过去。 女娃大惊,扯了衣服便爬出池子逃走了。 巨山大喊:“快来看呐,有人光身子乱跑啦!快来看呐!不要钱的随便看啊,哈哈!” “哈哈!”须佐之男也跟着大笑,“你那个东西像蛇一样,甩过去将她缠住,不就跑不了?怪不得那八岐大蛇并不咬你,原来是同类啊!哈哈!嘿嘿!” 那老翁瞅了瞅巨山,也哈哈大笑。 从此以后,须佐之男与一中土少年诛杀八岐大蛇的英烈事迹在东瀛四岛传播开去,与杀蛇少年名声不相上下的是,他的下身雄伟亦是传为江湖趣事,坊间笑谈。 大暑一过,浓烈的盛暑之气渐褪,转眼又立秋了。阳气渐收、阴气渐长,民谚有云:早晨立了秋,便把扇子丢。这日,巨山见一向没耐心的女娃却在那儿给一只鸭子拔毛。 “今日为何要吃鸭子?”巨山光着膀子出来问道。 晴儿揪其起一撮鸭毛扔向巨山道:你以为你是鸭子啊,人家一身毛不怕冷。你看那天上的大火星自西边落下,这就叫做七月流火。 精卫指指自己眼睛,忽然老气横秋的说:“孩子啊,已是秋天了,别再光着膀子乱晃了,辣眼睛啊!” 晴儿见巨山还是一脸懵懂,笑道:今日是中元节啊,中元节冥界饿鬼出没,所以吃鸭子,可以镇“鸭”(压)他们啊! 巨山想到母亲,忽然黯然道:“他们没吃的,已然很可怜了,为何还要镇压他们?”说话之间,眼圈却红了。 晴儿见他神色有异,温柔开解道:那不吃鸭子好了!吉野家的烧鸡也不错啊,民谚说:大吉大利,今晚吃鸡!鸡是吉祥之意,他们……若是想吃,也留些与他们? 巨山望着她点点头,甚是感激。 女娃揶揄道:“有钱了吃什么都好,如今我们的钱都快花光了,此处又没有钱庄来兑换银票。以后别说吃鸡鸭了,恐怕得吃草!” “我以为你们的钱永远花不完呢?总是买那么多用不着的东西。”巨山道。 晴儿手语道:我们又不是王元宝,怎么会花不完呢? “王元宝是谁?为何他的钱花不完?”巨山奇道。 女娃惊道:“什么?你竟不知道王元宝是谁?” “他钱再多,又不曾给我花过,我为何要认得他啊?”巨山道。 晴儿手语道:“他是天下首富,听说比皇上家都有钱哩。”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四十二章 王二狗和五行神 话说长安城中有一商贩名叫王二狗(注:非我杜撰,实有其人),贩卖丝绸为生,后遇盗匪被劫掠一空。他本欲自尽,后被天庭财神范蠡所救,留下一枚元宝,指点他到淄博贩卖琉璃,由此暴富,后来便改名为王元宝。 当年,人间天子玄宗曾问元宝家财几何?他说:臣请以一缣系陛下南山一树,南山树尽,臣缣未穷。 意思是,终南山上每棵树上都缠一匹绢(注:一匹绢值十石粟,约合一百二十斤,古代生产力低下,粮食价值相对更高),他的绢还用不完。玄宗叹其为天下首富,说他是富可敌国,也并非虚言。 又一日,玄宗在含元殿饮宴,见终南山上白龙横亘,重臣皆不能见,元宝能见白物而不见龙。玄宗叹道,至富可敌贵,故独有元宝见之,而众臣不见。从此以后,元宝首富之名,天下皆知。当然了,元宝后来说他其实啥都能看见,但君臣有别,只是不敢僭越。 却说这王元宝四十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时常头重目眩,几乎目不能视,遍寻良医也无法治愈。他自觉大限将至,于是出重金去请终南山至顺道长,道长辞金不受。两次去请,也都不来。 第三次,元宝让人将他抬上终南山至顺道长居所,恰遇三申道长云游至此。所谓事不过三,至顺推不脱,便让他施粥百日。 那元宝被至顺道长施针灸术,身子已有起色。回去之后,他果然于东、西、南、北四面城门处施粥,更有咸菜馒头,每日从天明到天黑,日日不辍,又送给赤贫者寒衣千领。 至顺道长感念其诚,便与三申同来给他医治。三申见此病与门中密藏《玄隐遗密》所载病例颇雷同,但并无把握,便指点他去找针灸高手秦鹤鸣,此人已得“针灸之祖”皇甫谧的真传。 秦鹤鸣适在宫中充作御医,元宝重金请来。鹤鸣诊断是风气上逆,乃砭刺头部微出血,病即痊愈,后用汤剂,身子更是恢复如初。 元宝感念至深,发愿在长安城南明德门外,遥望终南山,设一粥铺,每日施粥千碗,至死不断,以为不忘救命之恩。 自此以后,元宝看破红尘,金银虽好,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他又侦破情欲大关,忘却男女之事,潜心修道。 他后来得知,神仙最喜玉石,便又重金收集天下美玉,凡是遇到有些仙气的,什么学道的、半仙、散仙,乃至于骗子,一律多少送些玉石。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被他得到一个珍贵的消息:据一位天庭下仙说,天庭放出一个散仙名额,开价五百斤神品玉石,外加一万两黄金。 这世上能拿出上万两黄金的人本就不多,而这些巨富一时间又哪来那么多玉石,若是从市面上收购,量越多,价越贵,往往一斤神品好玉要一百两黄金,而许多有钱人有个缺点就是惜财如命,若是被骗了呢?有消息而没玉没金的,只是空自嗟叹而已。 这世间买地买房都不新鲜,不过什么都能买,却不曾听说神仙能买的!不过,王元宝财雄天下,一来多玉多金,二来不怕被骗,便将金玉先都送去了。 三年来,天庭并无消息,元宝虽说有些失望,但还是坚持施粥,重金买玉,潜心修道,不过,生意也还是照做,依旧是天下首富。他心里明白,有些生意,你尽力就好了,若是反躬自省,终究没有做错,只需要多一些耐心罢了,就好像地里的老农,到底是春种秋收,或是秋种夏收,那得看你种的是什么? 其实“修道成仙”,于他而言,也是一门生意。只是这门生意,门槛奇高,前人无路可循,收获更是无人可知。但他这个顶级生意人自然明白,有些东西,收益越大,风险就越大。 这日正是小满,民谚有云:小满小满,江河渐满。又说:小满不满,干断田坎。这是说,此时不仅江河小满,那麦穗也要小满。 元宝管家来报,今年万亩主产田的麦穗半满,正是大丰之兆。元宝胸怀大畅,让管家去南门外再加个粥铺,又施粥百日。他轻车简从,带了一车石头馍馍,还有馒头咸菜之类,直奔终南山而去。 三申笑道:“听这车马隆隆,必是元宝来了。” “何以见得啊?”至顺问道。 “别人若来,或带两卷书,或带一盒点心,或带些新茶,与我们清谈三日,不知觉间又吃了我们多少米面,岂不知这些米面上山何其不易啊! “元宝若来,你看,必是这般马车沉重,里面塞满了你爱吃的石头馍馍,更有些菜蔬馒头之类,让我们数月之内不至匮乏。”三申道。 至顺道:“他能施粥半生,也难怪他福缘深厚啊。” 那马车过来,果然正是元宝,又带来许多东西,小厮手脚麻利,不多时便给他们都搬进了柴房。 夜里,风气温和,至顺和三申吃了酒,早已睡下。元宝辗转不能入睡,忽然耳边传来微弱的声音:王元宝,快出来!王元宝,快出来!他披衣起身,月明中宵,却见院中站着一人,体有金光,手捧敕书,宣道:“玉帝有敕书赠王君元宝!” 元宝慌忙拜倒,禁不住魂飞魄散,喜极而泣……自此以后,王元宝得了长生之法和飞升之术,便成了天庭的编外散仙。 《左传》里记载:“故有五行之官,是谓五官……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这里说的五位官员后来转世升座为神,因其所属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故,又叫做五行神,他们分别是:火神祝融、木神句(gou)芒、金神蓐(ru)收、水神禺强、土神司幽。 因其皆是从前天庭五方天帝之后,故而虽升仙不久,却地位颇高。他们初时尚恭谨有礼,拜在通天教主门下,学得了“五行五绝阵”,此阵得了天地间五行相生相克的造化,威力巨大,寻常大神已然无法破解。 于是,五人整日里不是怀念旧日荣耀时光,就是呼喝成群,下界吃喝玩乐,后来,他们便被称作“天庭五少”。玉帝虽听说他们行为不端,但并无大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理会,那通天教主却也不再传授他们本事。 那日吃酒,本是轮着句芒出钱,他却忘带银子,便说禺强老是混吃,这次算他的吧。禺强不悦,这一码归一码,说是该你,就是你掏钱,规矩可不能乱。祝融正要付账了事,旁边一桌坐了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子,忽然笑道:“几位器宇轩昂,王某心生倾慕,这酒钱记在在下账上如何?” “呵呵,你这胖子,新来的吧?想来不知这醉仙楼从不赊账!”句芒笑道。 “别人或许赊不得,在下却还有三分薄面。”那胖子笑道。 “那小二,过来,过来啊!”句芒急忙唤人过来。“前日我们几个要赊账,你们不许,为何这个胖子却说可以赊账?” “客官,这位正是我们醉仙楼的掌柜的,别人确实赊不得啊!”小二拱手说道。 “嘿嘿,这倒还说得过去啊!”蓐收笑道。 祝融见此人虽有些白胖,却身有仙气,拱手道:“那就多谢掌柜的,还未请教尊姓大名,我们改日回请啊!” 那胖子连忙起身谢道:“不敢,在下王元宝。” 这日正是重阳佳节,秋风已起,螃蟹肥了,祝融等人馋虫大动,又偷着下来吃蟹饮酒。正是日落时候,这醉仙楼早已宾客云集,一桌难求。 祝融一行人上到顶楼雅间,上面早已坐的满满当当,却见那个白胖子独坐一桌,桌前只有一壶酒,正在自斟自饮。 祝融想到上次还欠他一顿酒,正在踌躇之间,句芒已然招呼上了。元宝连忙起身,疾步过来,拱手笑道:“祝融兄、禺强兄、句芒兄、蓐收兄、司幽兄,几位有礼了! “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来来来,正是蟹肥膏黄的时候,那厨房还给我留了几只,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几位可否赏光,一起享用如何?” 祝融连忙推辞,心中暗惊:怎么匆匆一面之缘,他便将我们名字记得这般精准无误? 元宝低声道:“小弟还藏了坛玉液酒,几位兄台岂能错过!”祝融还待再让,句芒和司幽却已坐下了。 句芒道:“那老儿越来越打压我等天帝后裔了!” 司幽道:“不错,玉帝老儿……” 祝融止住道:“哎——,不可如此!” 众人望望祝融,又看看元宝,只得禁声不语。 “祝融兄,不必担忧!几位在这里,说什么都不妨事。从前元宝也曾与玄宗皇帝相交,为何他老人家不与重臣饮酒,却屡次让我一个白身进宫陪他呢?”元宝正色道。 句芒笑道:“想必是你太有钱了,皇帝老儿也找你借银子,哈哈!” 元宝笑道:“此亦有之。不过他老人家富有四海,我的钱也不过是他的钱,又说什么借不借的。其实,只因我嘴巴严实啊,他说了什么我出去不会透露半个字给那些臣子。若是我嘴巴不严,恐怕十个脑袋也都搬家了,还能有升仙的缘法?” 祝融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让人低头,不过,神仙有钱却是用处不大。” 元宝尴尬一笑:“不错,金银不过是身外之物。何况神力到处,何物不能唾手而得呢!” 众人相视一笑。不错,天律固然可以约束神仙所为,但他们若是非要作恶,比如偷盗或是抢劫财物,实在是易如反掌,若是做的干净,也未必就能查到。 司幽道:“玉帝老儿用心实在险恶,将我家帝俊他老人家封地又迁至扶桑琉球等地,为了让他一人独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总比我们西方天帝少昊被赶到西域好吧!从前都是五帝共治天庭,凡事还有得商量,你我的老子们还能说几句话,如今呢?唉——”蓐收叹道。 “不错,从前的法子虽然议事慢些,总还能顾全大局,如今是只有他说的,没有我们说的。”禺强叹道。 “西域总还是与中土相连,总比扶桑琉球那鸟不拉屎的海岛强得多啊!”司幽悻悻的说。 “哪有那么容易,他在西域势单力薄,又被景教和拜火教驱逐,只怕要往西去到大荒尽头了!”蓐收道。 “还不都一样,我们家炎帝在人间也曾有半壁江山,号称华夏二祖之一,富有中土南方的数千里沃野,如今被撵到滇南南诏国等地还不够,又被南迁到安南国(越南)、暹罗国(泰国等)等地天界去了,这又找谁说理去啊?”祝融也忍不住抱怨道。 “不是三祖吗?”禺强道。 “蚩尤坠入魔道,已被除名了。”祝融道。 “你说赶走他们也就罢了,至少给我们点好处吧,得了吧,给个上仙位置,待遇却只是下仙的待遇,发你六斤玉石(上仙本是十二斤),还说是什么‘格外开恩,三倍年俸’,我忒!骗傻子么?”句芒道。 “嗨——,逗你玩呗!”司幽道。 …… 这一晚,六人将两坛玉液酒扫荡一空,那肥美的螃蟹不知吃了数百只,猜酒行令,元宝无一不精,插科打诨,他更是行家里手,众人发泄完一肚子怨气,尽欢而散。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四十三章 墨门弟子 那一日,出海的码头终于修好了一个。女娃他们终于定下了回去的行程,三天后,大船就要出发了。 三人一时难分难舍,在女娃提议下,他们撮土为香,以天地为见证,在一株桃树下,结拜为异姓兄妹。 虽说这两个老少女不知有几百岁(当然了,其实远远不止啦,恐怕把这个小哥哥吓破了胆),却都不愿做那老姐姐,反倒让这年近二旬的少年巨山做了兄长,晴儿做了二姐,女娃便是三妹。 晴儿还拿出她在海边捡的三只罕见的金边蓝海贝,分给两人做了结义的信物。 巨山笑道:“这东西女子拿去还能装脂粉,我们男子拿了只好打水漂了!” 女娃道:“你敢——”晴儿道:也可以做装银票的荷包嘛。 巨山叹道:“妹子啊,我像缺荷包的人吗?我缺的是银票啊。”女娃笑道:“又哭穷,想让我请你吃烤肉喝烧酒啊,门都没有!除非你先给我们做上次的烤鱼吃,不要你脸上的盐啊!” 巨山叹道:“若是没我脸上的盐,便少了好人的味道,那鱼能好吃么?” 晴儿呕道:那还是留给花脸吃吧,我们恐怕是消受不起了。 他们来扶桑已是一年有余,四处寻玉还是一无所获。晴儿却是日日笑颜,抑郁之情一扫而空,女娃也是乐不思蜀,只有巨山终日忧心忡忡。 连山魁近日打听到扶桑岛民在他们的蓬莱山上见到奇异光影,传说是神影仙踪。女娃大喜,拉着巨山和晴儿要去一探究竟。 连山魁也知小主人想趁着离别之前,与伙伴们再去游玩一番,于是,也知趣的留在馆驿。 三人带着小猫花脸,一路来到京都,见识了扶桑的“长安城”,倒也有些唐风汉韵,歇了一夜。继续向北而去,路过了净土宗光明寺的琉璃光院等处名胜,也是风韵雅致,还有天台宗的三千院,听说樱花闻名于世,却是不当季。 终于,来到蓬莱山(注:此蓬莱是本地小山,并非是中土传说的蓬莱仙山)前。三人便一路谈笑登山。 此山下面窄小陡峭,有两处山路扭曲盘旋,云杉高耸入云,常人自是望而却步。不过这如何拦得住他们,越往上走倒是渐入佳境。山路险峻,路上无处歇脚,三人索性一口气直奔山顶而去。 眼见就要登顶,已是无路可走,三人手脚并用,前面又是一块滑不溜丢的大石头拦住去路。巨山正要在两人面前卖弄“壁虎游”绝技,沿着光滑的石头“游”了上去,却见女娃不耐烦,飞身一跃,已经越过大石。 “哎呦——”“什么人?”“小心——,师兄!” 大石头后面传出三个人的打斗声音。 巨山和晴儿连忙翻过大石看时,只见女娃已经与两个中土男子动起手来,不过三招,另一个男子已经退了下来,在旁观战。显然,女娃并不是他们对手,退开的男子不屑以二敌一。巨山却管不了许多,飞身而下,与女娃联手对敌。 晴儿来的慢些,也加入战团。 观战的男子见了三人的身手,微微一笑,还是负手而立,但对面的男子已是有些吃紧。女娃眼见三人还是不能取胜,大怒之下,拔剑而出,正是她的神兵火精剑。出其不意,这一招绝技“飞火令”便将对手左臂划开一道血印。 兵刃一亮,这便是生死相搏。 受伤的男子拔剑而出,怒道:“真是不知好歹!”反手一剑,真是妙到毫巅,眼见女娃也是无处避让,巨山电闪火花间,拔出鱼鳞刀一挡,对方宝剑竟被削去一截! 观战的男子忽然飞身上前,一掌拍在巨山脸上,“咔嚓”一声,鼻梁竟被打断,鲜血直流。他接着拔剑而出,朗声道:“我墨门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若要生死相斗,此处逼仄不好施展,不如回山顶一战!” 女娃怒道:“墨门又怎样?山顶就山顶,还怕你不成!” 那二人也不多言,飞身上山。五人来到山顶,受伤的男子已经包扎好了伤口,这山上竟是一片平坦。 五人正要拉开架势厮杀,晴儿用木棍手谈道:且慢!你们包好了伤口,也容我们包扎一番。 那两人倒也颇通情理,微微颔首,竟等在旁边。 晴儿给巨山止血上药后,又道:相斗也罢。墨门在中土颇有侠名,两位也要把话说清楚,我们同是中土人,为何相斗? 那受伤的男子冷笑道:“长得倒是都一脸无辜,难道你们不是剪径(劫道)的贼人?这倒奇哉怪也!” 女娃怒道:“你才是剪径的贼人呢!你们全家都是贼人,你们墨门都是贼人……” 晴儿扯住女娃道:恐怕是有些误会,我们兄妹三人只是来这山上游玩,绝非歹人。 那人又道:“我与师兄好好的下山,忽然头上落下一人,幸亏家师传了些粗笨的拳脚,否则不是被她砸死了?” 巨山这才恍然大悟,收起鱼鳞刀拱手道:“二位多有得罪,我是密巨山,这是我二妹姬魃女。 “我三妹姜女娃上山时,见那块大石头太滑,一时顽皮飞跃而过,以致惊扰……多有得罪啊!” 那个师兄见他们如此说,倒也有理。他还剑入鞘,拱手一揖道:“既然都是误会,我也给这位小兄弟赔个不是!我是墨门弟子高石子,这是我师弟胡非子。 “刚才我有违师训,出手有点重,十分的抱歉。我回去自会给我师尊请罪。这是我墨门的伤药,也不是寻常能得到的。两边各有人受伤,咱们就一笑泯恩仇,如何?” 晴儿和巨山知道对方深藏不露,都是欣然应允。高石子话音刚落,一个小瓷瓶慢悠悠的飞了过来,巨山接过后,也不疑他,直接就敷在伤口上,晴儿只得又帮他包好。 女娃脸色虽是极为难看,但对方两人神力绝非他们可比,若不是她出其不意先拔剑偷袭,恐怕也伤不了那个胡非子,她也只得点了点头。 高石子望着巨山点了点头,忽然敛去微微的笑意,“锵良”一声拔剑而出,正色道:“前面的事就算揭过了。方才这位姑娘姜女娃出言不逊,我和师兄弟们受辱倒也罢了。 “但她辱及恩师,若不赔礼道歉,我们拼了性命也要捍卫师尊的声名!” 三人一惊,被唬得连退了三步。女娃正要拔剑上前,却被晴儿按住,两人手谈许久。巨山心想:他们自己受伤和受辱倒是并不计较,但辱及恩师,他们就要性命相搏,这墨门果然道统严谨,让人佩服! 他禁不住回头望着女娃,不住的点头暗示:三妹,你口没遮拦,真是错了啊。 终于,女娃还是低头认错,五人拱手而别。 两人走远了,高石子忽然回头道:“诸君可以省些心力,这山上并无什么宝物,我们已经搜过了。”说罢,二人两三个起落,飞身落下山去了。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四十四章 草纸和离别 已到午时,云海散去,远处一池幽深的湖水夹在两山之间,露出一弯碧绿。这山顶有两块巨石不知为何,被打磨的光滑平整——几可照人颜色,但仔细看了许久,终究并不是玉石。 雪后初霁,他们在地上铺开粗布,拿出熟肉、饭团、果子等物,又备好了茶具。晴儿扯住巨山,仔细端详着他的鼻子,一脸关切,巨山笑道:“晴儿不必担心,这点小伤不碍事。” 女娃悻悻的说:“说到底,还是我们亏了啊。我们大哥折了个鼻子,人家却只划破点皮肉!亏大了啊!” 巨山道:“还不是你学艺不精,我们三个加起来恐怕也不是那个高石子的对手吧。该认怂时要认怂,以后跟着大哥学着点!” 女娃道:“切——,跟你学什么啊,用鼻子挡拳头啊?我可学不会。” 巨山怒道:“我看人家墨门讲理得很,不像你这样刁蛮!” 女娃作色道:“我就刁蛮怎么着了!”晴儿好一番劝和,这才作罢。晴儿收拾东西准备生火,女娃拿了罐子去弄雪煮茶,巨山就去拾些柴火。 这次又是巨山再展厨技,即使如此简陋,这些半成的食材经他略加烧烤烘焙,三人一猫吃的也十分忘情,刚才的龃龉也就烟消云散。有句老话叫什么来着:讨好一个人就要讨好他的胃。 或许是有什么东西不那么新鲜,巨山忽然内急,便找了一个远处的雪坑大解,不一会儿,女娃也慌里慌张跑到旁边另一个雪坑里方便。巨山见与她隔着一丛杜鹃花,吹声口哨道:“咻——,女娃啊,你就这么须臾都离不开我么?怎么别人拉屎还都要跟着!” 女娃吃了一惊,幸好两人只能看见头脸,不禁嗔道:“啊——,你要死啊,说你是登徒子,都是对登徒子的侮辱!” 巨山团起个雪球砸了过去,不忿道:“拜托啊,我先来的好不好,登徒子也该是你才对!你这个女登徒子还有脸说我?” 女娃一向都是大大咧咧颇有些英气,但终究是女儿身,正在方便中,被他砸了,也实在不便发作,只得怒道: “你——,别人方便,却藏在旁边,你真是变态门的祖师爷——变态教主!” 巨山笑道:“大荒中竟然还有这门派?我是教主,就封你作狗屎护法吧。护法妹子,我完事啦,先走一步啊!留步留步啊,不用起来送了。” 女娃见他要走,忽然想起一事,脸色爆红道:“你别走——” 巨山见她满面通红,急切间眼中含泪,笑道:“哦呦,我说你离不开我嘛,怎么了,难道你还想当我这教主之位?好说,让给你就是了,何必要哭呢?” 女娃低声道:“你没有没多的草纸啊?” 巨山反问道:“什么?”他忽然有些听不见她说什么,顺手向耳中一掏,一只硕大的蚊子“嗖”的飞了出来,倩文险些被他戳死在耳中了。 倩文道:“草纸啊?拜托,我都听见了。算了,我替他回答吧,女娃啊,据我跟随他这么久,他从来都是不用草纸的。” 巨山怒道:“怪不得我听不见了,你怎么还把鸡毛被都带进我耳朵里了!” 倩文道:“你没见这里都下雪了么?我怕冷啊,你穿那么多,还不兴我盖个鹅毛被子啊?再说了,你才多大就耳背了?” 女娃惊道:“怎么蚊子会说话?” 倩文道:“蚊子为啥不能说话,嘤嘤嘤,天竺话、扶桑话、爪哇话,甚至中土各地方言,哪有我不会的?” 巨山道:“什么是草纸?” 女娃气的肺都要炸了,脸色酱紫的怒道:“你那个啥完了,用什么擦?” 巨山笑道:“哈哈,我以为啥呢,你说擦屁股啊?那有何难,我们雪山上,跟这里一样,到处都是雪,随手抓来抹几下就好了,干净得很啊!没有雪,总有水吧;没有水,总有树叶吧;没有树叶,那就跳进恒河水吧。 “你说的那什么纸,我不曾听说,我们那里可不像中土那样奢华,只有东巴纸,听说来自古滇国的东巴人,那都是翻越大雪山背来的,贵比金银。 “那些纸由主管抄写经书的长老保管,张张有序,若非我师父允准,无人可以轻取……我们怎么会用那么贵的东西擦屁股呢?嘿嘿!” 女娃内心又遭到了数万点的暴击。 晴儿听到动静,给女娃拿来了草纸,女娃道:“看你也是可怜人,不知道这草纸的好处,我借你三张,让你也享受一下啊!”说完,女娃将纸团起砸在巨山头上。 巨山抱了柴火回来,还摘了一把树莓(覆盆子),递给晴儿。 晴儿又分了些给女娃,两人一边吃,一边赞叹,女娃又贼兮兮的揶揄道:“怎么样,你个土人!第一次用草纸的感觉很爽吧?你不入天菊门,真是可惜了了,人才啊,菊花强人!” 巨山道:“切,再不用你那纸了,害得我……力透纸背。晴儿,来,我这里还有些果子!” 女娃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看看自己洁白的纤纤玉手,又看看树莓,一哆嗦,剩下的树莓都掉在地上,翻个白眼骂道:“你真恶心——,晴儿你别吃,这个好脏!呕——” 巨山又将倩文的故事简要的讲给两人听,以免这只老蚊子又拿腔作调的讲几个时辰,即使巨山讲的并不精彩,两姐妹也是唏嘘不已。 “咱们这里实在阴气实在太重了。”巨山摸着花脸叹道。 晴儿不解道:为何? 巨山指指晴儿、女娃、倩文、花脸,笑而不语。 晴儿会意,女娃道:“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他们收拾了东西,正要下山,此时夕阳西下,远处那片湖水反射出来一缕碧绿的光影,正好射在他们身旁平滑的巨石上,三人在青石上走过,光影变换无穷,煞是好看……难道这就是岛民们传说的神影仙踪? 巨山后来问附近山民,原来山顶所见的那汪诱人的碧潭叫作黑龙潭。 他们下山后,时候已不早了,只得雇了车马一路飞驰而回。路上三人虽都是强颜欢笑,但惨淡的一片离别之情笼在心头,谁又能开怀大笑呢?终于,他们赶在前夜回到馆驿,送行的酒才饮了一杯,女娃便哭着逃席而去,再也没有出来。 翌日,姜女娃跟着连山魁等人乘着大船,望着初升的旭日,静静的等待着。她虽说前夜说了狠话,不让他俩来送,但目光还是仔细的扫过码头上的每一个身影,都不是……眼中却分明有一丝失落。起锚了,水手们收起缆绳,大船沿着码头开始徐徐滑动…… 终于,巨山和晴儿两人忍不住从树下出来,冲着她拼命的招手,女娃泪水夺眶而出,然后又破涕为笑,招手喊道:“谁让你们来的?巨山哥——,晴姐姐——,中土再会,不要食言!”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四十五章 改良血脉是大义所在 这一日,女王得了些闲暇,召巨山入宫。 内官将他引入内宫,巨山正要参见,却被女王一把拉到身边,亲热的问道:“山弟啊,你们寻玉的事忙活的如何?” “唉,一无所获啊。”巨山叹道。 “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上次酒后你说与我听,都记不清楚了。”女王道。 “那是在本州岛木增群山以西,有山名为:黑龙山,有湖名为:琵琶湖,湖畔有轩为:浮御堂,有河川名为:日野川。”巨山道。 “其它地名,我均不知,但那日野川乃是我扶桑的大河,此处想必不会错。我与……徐君也曾游历过三番……”那女王脸上一片璇旎,不知又想到什么甜蜜往事。 “三番大战么?”巨山见她不语,戏谑道。 女王啐道:“呸——,你小孩子懂个什么大战?”顺手一把抓住巨山那话儿,倒是吃了一惊。那东西被她握住,颤巍巍有了反应,更是骇人。 女王脸色一红,喃喃道:原来不是小孩子了。巨山挣脱出去,慌忙逃走。 转眼已到九月,巨山四处打探还是没有玉山的消息。自那日听了女王说的故事,他不禁想起老和尚最后说的话:那个死人背上纹了一条黑龙…… 难道便是此处?蓬莱山顶看见的那个黑龙潭,也许不是巧合!还有那个高石子临走时为何要说山上没有宝物,他是好心吗?恐怕也是怕我们望见那神秘的黑龙潭!难道他已经窥破了玉山的玄机? 这日,有人送来一个竹筒,近侍女官接过去倒入碗里,女王接过去,也不问便喝了。 巨山奇道:“姐姐,你喝的这是什么?” 女王笑道:“小弟弟,来,给你尝一口啊!” 巨山道:“这好像是玉液啊?原来姐姐也有神品玉石啊!怪不得容颜不老呢。” 女王愕然道:“什么玉液,玉石?我可不懂这些啊。此物不知何人所赠,每年这重阳节时便准时送来。那童子倒有些中土口音,谈吐不俗,说是山中桃花仙仰慕我,给我送来神仙水,饮之可以长寿。 “初时臣子们还怀疑对方有歹念,来人便亲自尝了。我饮后只觉得长了气力,渐渐的,果真是容颜不老……后来那人送的多了,我与儿子东来共饮,重臣们都在生老病死,只有我们俩却好似躲开那些生死轮回。” “看来,他已得道了。”巨山悠然道。 “你说是谁?”女王道。 “除了你的徐君还能是谁?”巨山道。 女王一跃而起,抓住巨山,惊喜问道:“他竟能从黑龙口中逃生?他还活着?”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巨山沉声道。 “哪里?他在黑龙潭?”女王道。 巨山道:“不错。我闻我师曾言,龙有五色:青、赤、黄、白、黑,以黑龙最为罕见,往往其道法也是最强,天竺海中有八大龙王,其中就以黑龙婆苏吉为首。 “你说的地方有山、有湖、有洞、有龙,诸般情形都是吻合,虽说黑龙凶猛,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不入龙潭,又如何知道那里是不是玉山所在?” 女王道:“好吧,那我随你去!” 巨山道:“姐姐啊,你还是算了吧。你贵为女王何必以身涉险,再说那黑龙不知道多大法力,我都自身难保。” 女王道:“嫌弃我年纪大啊,那我去指指路总可以吧!” 巨山笑道:“姐姐看起来也就大我两岁,怕路上有匪人劫财劫色啊。” 女王笑道:“呵呵,这还差不多,劫财的就一刀宰了,劫色的算他有眼光,我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巨山道:“姐姐啊,你与徐大哥情意绵长,到底是如何分开的呢?” 女王脸色大变道:“那是一场意外啊。” 回到当年,冬去春来,女王不来月事,太医入内,才知有了身孕。女王大喜,下诏大赦天下,举国欢腾。 一日临朝,女王身子笨重上下不便,近侍来扶,被女王推开,却招手让徐福来扶。徐福无奈,搀扶女王上了王座,正欲退下,被女王扯住,坐在旁边。众臣讶然,还是鸠山赶忙带头参拜。 于是,往后之日,两人临朝,龙凤同位。 朝中有老臣欲罢朝以对,最终也未能成事。一者,鸠山反对罢朝,说是荒废政事,于百姓不利;二者,少壮派力挺徐福,觉得他带来的农事和工匠,不仅增加了粮产,还有蔬果也长势喜人;三则海盗们觉得他们改进船只航行,增加贸易和海盗所获。此功绩甚大,无人能及,侣配女王,并无不妥! 女王与徐福结为夫妇之后,琴瑟好合,如胶似漆。后来,她便欲将王位传于徐福,但手下诸臣均是强烈反对,有断指明志的,有剖腹自尽的……连一向支持她的鸠山等也誓死反对。 女王勃然变色道:“你们懂得甚么?诸国皆称我为倭人、倭寇,何也?无非讥笑我辈矮小。我等自称大和一族,其实不过海岛小民罢了。千百年来困于四岛,囿于饮食和祖宗血脉,难以长身玉立在诸国之中。 “如今,我与徐君一场欢爱,不日即将临盆产子。此事绝不止于私情,乃是要改良我大和血脉的大义所在,我要让后世子孙,得以雄踞天下,不再受那倭人倭寇的万世羞辱! “你们这群蠢猪!一个王位算得了什么,能跟我们大和子民的高贵血脉相比吗?他死之后,还不是我的子孙继承大统!天照大神,可鉴我心!” 女王这一番话慷慨激昂,竟将下面这些三、四、五尺男子们镇住了:真是高屋建瓴、高瞻远瞩、高那个什么啊(原谅他们词语匮乏),女王果然是英明神武啊! 后来女王生下了儿子徐东来,为了践行她的这番大义之言,还忍痛又给徐福纳了十位嫔妃,最后开枝散叶,也都生下了许多娃儿。 譬如什么:徐福山、福水、福地、福余;又有:徐珪之、徐琅之、徐瑞之、徐琴瑟等;还有:徐琼来,徐珠来,徐琳来,徐璎来,徐珞来等等。 后来扶桑土人习学中土汉字,笔法生疏,不得其神韵,愈写愈是胖大,慢慢地,一个字常常化为两个,于是徐珠来变成徐王朱来,徐珪之变成徐王圭之,这便是扶桑人名后来常有四五字的源头。 又三年,女王早已无心上朝,卑弥呼也改名为徐卑弥呼,终日在深宫相夫教子,徐福已然独自临朝听政。 那日,樱花初放,宫女禀报女王,女王惊喜之下,并不独往,忙让近侍前去请徐福大王。 两人互相偎依来到樱花树前,只见一片姹紫嫣红,微风徐来,落英缤纷,花瓣尽头留着一点雪白。女王在树下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夫君,你说这樱花还有甚多品种,此树为何名?”女王雪白面庞映在这满树绯红之下,娇艳更胜往日。 “这树来自于中土新郑,那是韩非的故里,此人学问极高,便叫韩非樱吧。” “春寒渐去,绯红漫天!好美,夫君果然有学问啊!” 岁月若是一直如此静好,又怎会有日后的两人别离,又怎会有后面的二神之争,又怎会有神道教横扫扶桑?这样的日子,最后终于在他们同游琵琶湖时,一去不复返了。 且说女王与徐福当年曾游历大河日野川上游的一个隐秘大湖,那湖乃是河水流经一处险峻河谷,蜿蜒而成,两岸都是数百尺高的绝壁,湖面前大后小,像个葫芦。徐福戏称为葫芦湖,那里人迹罕至,两人曾在那里留下许多放纵的欢乐时光。 那一日,他们又去了。天公却不作美,连降暴雨,两人寻到一个沿湖绝壁之下的山洞,洞中一半是溪流一半是山石。这里无风无雨,倒也逍遥快活。 不过,这雨愈下愈大,湖水也是一涨再涨,他们只得沿着山洞向上水少处爬去。前面“轰隆”一声巨响,沿着洞中水道,涌来无数巨木,水也是越长越高。两人正在踌躇,是跳入水中,顺流而下,逃出洞去,还是继续向上爬去…… 忽然一只黑龙自激流顺势而来,跃出水面看着两人。难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将他的老窝端了?那黑龙喷出一股水箭,徐福闪身躲过,松散的路基便被冲毁一大块,女王随之落水。但她水性极佳,抱住一只巨木,顺着激流逃了回去。 此后女王带兵去往葫芦湖十数次,并不见黑龙,也不见徐福,只在湖中打捞上来一件徐福的带血衣物。他从此以后便消失在那山洞中,再无音讯。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若是活着,又为何不回来看他的妻儿? 但,那湖四周的百姓传说,夜间常有黑龙出没,吞食山民。那湖渐渐再无人敢去,附近山民都叫它:黑龙潭。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四十六章 黑龙洞破音障 巨山鬼鬼祟祟收拾好行李,半夜便起身离去。女王轻车简从,只带了四个贴身侍卫,两人相携而去。 走出去不过数里外,忽然后面一骑飞驰而来,侍卫们张弓搭箭正要动手。巨山忙喊道:“不可!”却见晴儿转眼已到跟前,满面泪痕。 晴儿急道:为何独自离去?为何要弃我而去?嫌我没用么? 巨山解释说:“我并非离去,只是所去之地十分凶险,怕你担心,这才偷偷动身的。我的留书你没看见么?” 晴儿摇摇头,坚定的说:我也跟你去。 巨山再三劝说,这妮子却怎么也说不动,女王不耐道:“你就带上她吧,这妞子比我还轴!何况,她离开几天也好啊,宫中的花园果树已是多日不见雨水了呢!” 七人重又上路。 走了十几日,那地方果然隐秘,若非有人引路,实在也不好寻找。终于到了那个山口,下到前面山谷,转个弯便是那黑龙潭,巨山见再无岔路,不让他们再送。 巨山叮嘱道:“姐姐,一路小心,还是要夜间赶路,白日酣睡,还稳妥些!”女王笑道:“放心吧,臭小子,若是你……能找到他,我便心满意足,这女王便让给你来做也行啊!” 两人沿着陡峭的山路下到河谷边,那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停了,只见奇花异草争奇斗艳,黄鹂和山雀悠然鸣叫,岩羊在绝壁上跳跃,梅花鹿在林间时隐时现,这哪里像是什么恶煞之地——倒像是世外桃源啊。 路的尽头还是峭壁,顺着峭壁望着远处的湖岸,仿佛有洞,晴儿怕水,又不让巨山独自游水过去,两人只得砍些竹子做个竹筏,用藤蔓绑住,向着那黑龙洞划去。 那黑龙洞远看似乎不远,但划着划着,已是日暮黄昏。只见洞口遍布巨石泥沙,果然早被封死了。不过,上方的泥沙似乎有些松软,两人正要弃舟入洞。 洞里隐约传出一声龙吟,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涌出一股大水冲破泥沙。巨山急忙一把扯过晴儿,躲开了落石,那些落石巨木立时砸翻了他们的竹筏,两人一齐落水。 巨山钻出水面,却不见晴儿,急忙又扎入水中,水流湍急,好一番摸索,才抓住一只手臂,手臂绵软无力。 他运起神力朝水面猛击一掌,凭借浮力,一跃而出。 巨山放下晴儿正要施救,忽然一阵劲风袭来,夹着一声龙吟,一双巨大的龙爪直奔两人而来。鱼石刀出手,巨山一招“穿龙解鳞”,挡开龙爪,顺势划过龙身,居然带下了一片龙鳞。传说的“鱼化龙”果然不虚,这鱼石刀竟然是破龙的神兵! 那硕大的黑龙一脸惊恐的瞥过鱼石刀,张开龙嘴似要喷水,却怎么也滴不出一滴水来。它这龙鳞一向刀枪不入,喷出的黑水便如箭雨一般,今日倒是撞了邪,一招都使不出。 这黑龙或许从未遇到这样的情景,惊惧到无以复加,瞳孔一缩,摆动着硕大龙尾,片刻之间,便消失在洞中。 晴儿的脉搏和呼吸已然摸不到了,巨山虽是心急如焚,但手中不乱,弓步将晴儿身子腹部放在腿上,在大椎、风门、肺俞诸穴飞速拍打。 然后又将她放平在地上,打开咽喉气道,见并无泥沙等物,双掌交错,运起神力下压胸口的膻中穴下两寸处,浮起再压下去。 如此反复,飞速按压了三十六次,然后深吸一口气,微微抬起她下颌,捏住鼻子,对嘴吹气入肺……只是片刻之间,他已连做了数百次。 汗水“滴滴答答”滴在晴儿脸上,他一边按压,一边心里默念初学的《金光神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她身! 巨山以意御气,左手按压不止,右手一指……见不起效,正要上去对嘴吹气,却见晴儿胸口猛的起伏,忽然吐出一口水来,接着睁开了双眼。 “山哥,怎么这样欺负我啊!”晴儿见巨山红口白牙已到眼前,一脸娇羞的轻轻推开他。 “不不不!好妹子,你不要误会,这是我在海船上跟一个老海员学的溺水急救之术!绝不是……绝不是占你便宜啊!天地良心啊!谢天谢地,果然奏效了!” 巨山急道,“你方才呼吸都没了,心都不跳了。你好端端的随我来这凶险之地……我……我真是恨不得自己死了啊!” 晴儿抬起手臂,用衣袖拭去巨山满脸汗水,柔声笑道:“我知道你是救我啊,逗你玩呢!”那声音清脆悦耳竟有些颤抖。 “啊呦——,你怎么能说话了?天啊,你能说话啦!”巨山忽然惊道。 “啊——,呵呵,哈哈——,真的唉,我会说话啦!母亲,我会说话啦,女娃,我会说话啦!呜呜——”她喜不自胜,禁不住潸然泪下,抱住巨山哭个不停。 “幸好你没死,幸好你没死啊!你若死了,我如何给他们交代?”巨山也是喜极而泣。 “呜呜——,山哥,你不必给谁交代,生死有命,何况也曾有许多人因我而死……”晴儿想到黑水泉边烧死的数万人兽的哀嚎,不由得泣道。 这洞中河水越涨越高,洞口水流又湍急难测,那个竹筏早已不知去向,洞里虽有神秘莫测的黑龙,但两人也只得顺着洞中残存的陆地,一直向上攀援而去。 晴儿这哑病初愈,又是劫后余生,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巨山根本就插不上话。 晴儿良久之后,见他不语,以为他烦了,只好问道:“山哥,是不是我话太多了啊,你不高兴了么?” 巨山柔声道:“没有啊,一点都没有,你的声音比夜莺还好听,只管说就好了,我高兴听你说话呢!”于是,她又兴高采烈滔滔不绝的说起来,久久不停,仿佛等不及,要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要说给他听。 巨山心里明白,一个人压抑了许多年的话,一天说出来,想必这也不算太多。 两人走了不知多久,那路越来越窄,水流虽小了,但更是迅猛。最后终于无路可走了,但那水还是从洞中的暗河流淌不息。 难道这就是绝境了?如果回去,必是要潜水出去,她若是再溺水,恐怕就未必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巨山抬眼望去,山洞顶端,光影暗淡,越往上看去,全是一片幽黑。他忽然想起了冈仁波钦的甬道……或许那上面也有路。 脑后生风却骗不了人——对了,风往上吹,或许上面真的有出路?他紧贴洞壁,如壁虎般,螺旋状慢慢游走上去。 果然,上面有个风洞,他将晴儿拽了上去,那洞开始仅能容身,后来越来越大。晴儿自告奋勇爬在前面,她想到屁股正对着巨山脑袋,心中却翻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两人也不知在洞中爬了多久,风越来越大,忽然,洞口泛出微光。 两人刚爬出来,却又进了一个更大的洞窟。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四十七章 刘郎已是烂柯人 此洞极是宽大,他们才入洞中,忽然“扑棱棱”飞来一群硕大的蝙蝠,呼啸成风,声势骇人,直奔二人俯冲而来。 巨山无暇多想,拔刀就是一招穿龙十三式的绝学“星月满天”,一剑便刺落十二只蝙蝠,剩下的蝙蝠逃散开去,片刻间,又一个俯冲,呼啸声中,却呲出一些黑色汁水,饶是他将鱼石刀舞成一团白光,还是溅了一些在身上,肌肤上立时就有些灼热之痛感。 巨山拉着晴儿,使尽全力,将刀舞的泼水不入,直向前冲去。走不多时,洞中的内河隔断了前面路径,中间浮出三十六个石墩。巨山无暇多虑,一步踏上石墩,那石墩忽然直往下陷。 他连忙倒飞回来,水下立时翻涌出数只黑蛇、黑水蛭和黑蟾蜍等物,这些东西都无眼睛,只是张口便咬,十分可怖。 巨山挡在晴儿身前,一边奋力抵挡后面追来的蝙蝠,一边思量前路:这石墩之数与三十六天罡暗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试试…… 那蝙蝠越聚越多,撕咬的巨山全身数十个伤口,满身黑水,眼见再不走,便只有被他们撕碎了。他拉着晴儿纵身一跃,依着北斗七星的方位: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依次踩踏,果然七步便过了这凶险的黑河。 两人狂奔而去,终于前面有了亮光。他们连滚带爬逃出洞外,那些蝙蝠在后面嘶叫着追赶…… 刚出洞口,下面竟是一片湖水。这湖一头大一头小,形如琵琶,清澈见底,水面静如镜面,无一丝波纹。两人身上又是灼热,又是疼痛,后面蝙蝠还在疯狂扑咬,巨山拖着晴儿纵身跃入湖中。 这湖水清凉宜人,一路游去,游不多时,却见有个水榭,上书:浮御堂。他们出洞之后,那些蝙蝠竟然也不再追赶了。巨山爬上水榭,从水中扯出晴儿。她吃了几口水,还在呕吐,十分的狼狈,不过两人身上那灼热和疼痛之感却消散殆尽。 “你们是谁?真是命大啊,不会游水却跑到我这琵琶湖来做什么?”一个中年男子端坐在桌前问道。 巨山将晴儿扶起来,吃了一惊:那男子一身鹤裳,长身玉立,仙风道骨,身后的柱子上盘了一只巨大的黑龙——恶狠狠的瞪着他们。 “徐大哥?你可是徐福大哥?”巨山惊道。 “你是何人,怎么认得我?”那男子也吃了一惊。 原来此人正是失踪多年的徐福,他自与女王卑弥呼失散之后,那洞中洪流冲出的巨石封住了出口。他无路可去,只得溯流而上,越走越深。最终,他历经了九重劫难,逃出黑龙洞,用御龙术驯服了黑龙。 后来,他与黑龙找到大言山中的玉石,便在这山中修炼成仙。 徐福在那黑龙所居龙穴中,发现了一位中土前辈留下的《洞玄道藏飞升法》。他依法修炼,每日勇猛精进,玉石似乎又是取之不尽,渐渐身轻如燕,力大无穷。后来,他已然精通飞举之术,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开碑裂石,降龙伏虎,也是不在话下。 再后来,徐福也开始开宗收徒,因为玉石充足,修行者大都功力大进,声名日隆。一年中秋,弟子们齐声恭贺祝酒,他忽然忆起女王,却又怅然若失。 但他深知,男女之事乃是修仙大忌!听闻要突破“欲峰”,由上仙晋阶金仙,或许才能让房中术增进神力。若非福泽深厚,岂可再赴红尘?当年吕洞宾三戏白牡丹,差点毁了他的千年道行,那是前车之鉴啊! 徐福虽是修道多年,看淡了世俗情缘,但每年还是派门下高足,偷偷给女王送去玉液,也让那女王容颜不老,得了数百年福寿。 “女王姐姐的内室中,有一幅画像,风姿神韵与大哥那是分毫不差。”巨山笑道。 徐福脸上却并无笑意,厉声问道:“你到她内室去做什么?”巨山猜想两人必有一段非凡的情缘,忙将女王酒后将他错认作徐福的事情,说了一遍。他还不忘补充说:“我与女王已结为姐弟,徐大哥,可不要误会啊!” 徐福听罢,面色稍和道:“哦,姐弟相称,甚好甚好。她……可还好吗?” “她还好,只是常常思念你啊!”巨山道。 “唉——,她又何苦如此!我已得道成仙,她也得享人族遥不可及的数百年福寿。”徐福叹道。 “你们两个也是墨子的门下?”徐福问道。 “不是。徐大哥,为何有此一问?”巨山道。 原来前几日,跟随徐福来到扶桑的高石子和胡非子也曾历尽万难找到此处,想要分些玉石,却被徐福以先到先得的理由回绝了。 他们本是奉掌门墨子之命前来扶桑探查大言山的玉石,墨门弟子一向谦和,又见那黑龙难以对付,未曾禀明师父,不敢用强,只得悻悻而去。 “哼——,不要来打我玉石的主意,否则我就不客气了。”徐福厉声道。 晴儿硬气道:“谁稀罕你的玉石呢,只是可怜那女王姐姐,或许她并不想要什么数百年遐龄福寿,与其孤独终老,倒不如与心爱的人好好的过十年平静日子呢!”她又偷偷瞧了一眼巨山,脸上又红了。 巨山心道:他舍了女王在此苦修仙术,自然对这玉石也看得极重,恐怕要徐徐图之了。 “女王姐姐相思之苦,在我看来,早已大伤元气。徐大哥若是觉得人、神有隔,前缘难续,那也该去见她一面,以安慰这数百年的痴心不改。”巨山劝道。 徐福道:“那不是你们该管的事,你们小孩子懂得什么痴心不改?人死灯灭,痴情又有何用?若不能升仙成神,那些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话虽如此说,他心中却已翻江倒海:不错,我也曾偷偷去看过她,却不敢相见。 我修道数百年,终有所成,但到底有负我与“小迷糊”(女王的爱称)当年的山盟海誓,何况若非她相助,我们恐怕早被海盗们残杀,又哪来的机缘修道成仙呢?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四十八章 神武和天照 翌日,九鬼家臣们又与另外两个大名合兵一处,总计或有上万人马,都在城外叫骂挑战。徐福心说:果然还是有不怕死的,主人都没了,怎么还来厮杀? 徐福带领众弟子与女王的数千兵将一齐出城迎敌,巨山也跟随而去,晴儿陪着女王在城头观战。 “来个出气的上来说话!”徐福傲然道。 对面一个披着重甲的主将拍马上前两步,怒道:“徐福你休得猖狂,今日将你射成刺猬!”他举刀一挥,身后数千只箭遮天蔽日而来。 徐福双手向空中一指“疾!”,身后阵中忽的飞出数百只木盾,飞在空中,旋转不息。“叮叮咚咚”箭雨落在盾上,也露出数百只箭落入阵中。 巨山上前使出“龙穿流泉”,与徐福弟子们一阵劈挡,竟是无人受伤。木盾落下,军中倒是白得了数千只箭矢。徐福又上前两步,大喝道:“哪个不怕死的再来?” 对面上万敌军慑于他的神威,不由得退了三步,再也无人向前。 忽见云端落下一位女神,白面樱唇,背生红光,胸前挂着一块碧玉,背着一张铁灰色的弓箭,左手边一个侍女捧着一面铜镜——扶桑三宝之一的“八尺镜”,右手持一把折扇,态度雍容。 她柔声说道:“这位尊神,来自何处,如何称呼?人、神有别,汝又为何杀害九鬼大名?” 徐福道:“我乃中土徐福,在大言山升座为神。那九鬼大名辱我爱妻卑弥呼,还杀了她的侍从。他们又纠集朋党一起来攻伐,残杀我多少子民。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只诛杀首恶,已是仁至义尽了!” 那女神一愣,目光瞥向后面,沉声道:“果有此事?” 那家臣不敢欺瞒,硬着头皮答道:“启禀天照大神,此事确是由家主手下几个落魄浪人所为,家主并不知那女子是卑弥呼女王。 “后来,她来与我方交战不敌,竟然请来了中土的神仙杀了我们家主。如今我等来为家主寻仇,乃是大义所在!” 天照道:“既然如此,让那些浪人来赔个不是,也算是我大国气度。” 那家臣应道:“额,启禀大神,那几个浪人已失踪多日。” 天照女神转头望着徐福,若有所问。 “不错,那些无行浪人作恶多端,非此一事,已被我的御座黑龙吞食。”徐福慨然道,他向天一指,只见头顶黑云翻涌,那只黑龙在空中若隐若现。 天照愤然道:“人间是非,自有人族决断。《天界治理公约》曾说,神若杀人,自会神力大减,你这是逆天之举!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徐福不屑道:“我有的是玉石,神力虽减,回去自然还能补回来!任他们杀人越货,才是逆天呢!何况那黑龙饿了,吃几个坏人,有什么打紧?” 天照粉脸越发红了,大怒道:“你——,神不配位,必有天劫!你不过数百年修为,若是过不去千年之劫,还不是灰飞烟灭!” 徐福笑道:“我看天道如常,众神无恙,百姓们更是欢喜的很呢!” 天照将弓箭拉满,粉脸胀得通红,愤然道:“哼——,你如此猖狂,睥睨众神,我倒要看你有多大本事。来吧,亮出法宝,与我比试一番!” 徐福缓缓解下身后的腰刀,那是把扶桑的传统弯刀,黑檀木的刀鞘上遍布了樱花图案,竟然还染成粉红,极为华丽,但却有些萌萌的,没一丝杀气。天照左手边那个侍女“哇——”了一声,对着那刀竟是一脸迷恋。 那天照女神见了那刀,嘴角竟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心想:此人虽是泼蛮无礼,不过却是风姿俊逸,穿着也是潇洒飘逸。 只是他一个大男人配着这粉红的樱花刀,真是暴殄天物,这佩刀跟我那件水绿裙子那才是绝配!好吧,等会杀了他,这刀岂不就是我的了! 徐福也曾耳闻对方的神通,不敢怠慢,拔刀出来,刀方出鞘,“卡哇伊”的萌刀印象便荡然无存,一股浓烈的血腥杀气扑面而来,数丈之外都觉得寒气逼人。 那刀身上遍布了十六朵菊花纹理,光是锻打的这些精美花纹又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这便是后来威震扶桑的神兵宝刀:十六菊花落,又叫菊花落。此刀乃是备前国的名匠一文字派宗师——一文字则宗——所制。 “嘣——”弓弦声响,一箭飞来,快如闪电。 徐福挥刀直劈,便是他的绝技“一字断魂斩”,竟将那箭从箭镞到箭身,一劈两半。见她又不动,徐福一愣:这就完了? 天照不慌不忙,从容连射八箭,箭却飞得极慢。她取过宝物八尺镜,对着徐福一照,徐福身子便被定住,动弹不得,一时全身汗如泉涌。 但他以气御剑,神兵“菊花落”飞来要去挡住那八尺镜的那道神光,但天照刚才射出的八支箭此时却到了,“叮叮当当”竟然挡住了菊花落。 巨山见过大神厮杀,此时已是颇有见识,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知情形不妙,鼓足全身气力飞出鱼石刀,挡住那八支箭。 菊花落终于脱身而出,挡在徐福面门前,八尺镜的神光被折射回去,天照身后一个武士已被斩断胳膊,“啊呦!啊呦——”叫个不停。 鱼石刀只挡住两招,便被击落在地。 但徐福已然从八尺镜中脱身出来,用刀鞘遮住面门,擎刀在手,不敢再有一丝大意。 天照抖落身上的斗篷,露出短打,抄起她的八尺琼勾,正要近身与徐福缠斗,却见远处急匆匆来了一群和尚,涌入场中,分开了两人。 这群和尚推出一辆轮车,上面坐着一位盲僧。这盲僧朗声道:“阿弥陀佛,两位皆是一方大神,各受众生尊崇和供奉,何必动刀兵以祸及百姓?” “你可是鉴真和尚?”天照问道。 “正是贫僧。”那和尚合什道。 这鉴真和尚愿力宏大,法力精深,其坚韧执着不在前辈玄奘法师之下。他五次东渡失败,第六次眼盲之后仍不堕大志,终于在扶桑萨摩藩的秋妻屋浦登岛传法。 他不仅佛法精深,乃是扶桑律宗的祖师,更为扶桑带来了中土先进的营造、医药、饮食之法,在民间德望深厚,又曾给天皇、皇后、诸皇子受戒,深得扶桑诸岛上下的爱戴和尊崇, 两人见他来了,面子还是要给的,只好收起了兵刃。天照道:“我亦不想起这干戈,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男神,不知天高地厚,极为无礼,诛杀了供养我最久的九鬼主君和许多武士。我乃是扶桑诸岛共尊的主神,若不教训他一番,扶桑天界的道义何在?” 徐福反唇相讥:“什么主神?谁给你封的?自古是男尊女卑,你一个女子不回家奶娃,却在这里舞刀弄枪,成何体统!”徐福倒是忘了,卑弥呼女王也没有整日在家奶娃。 鉴真道:“两位神力都是天授,上天从来都是爱护子民,你们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若是两位神通无处显露,不如……为百姓们做件美事!” 徐福道:“何意?老和尚把话说清楚了。” 鉴真道:“这九鬼大名所辖的志魔国中有一大湖,名叫富士湖,前日大地震之后,涌出火山熔岩。那浓烟遮天蔽日,周围农事皆废,颗粒无收。 “百姓都去庙中乞求神灵护佑,可是贡品愈多,那熔岩喷涌愈大。你们二人要比试,不如去化解这灾祸,谁能先得手,谁便为扶桑主神,如何?” 徐福略一思量,便慨然应允,天照在众人面前,也不便示弱,但她还要加上一样赌注——就是徐福那把嵌满粉色樱花的宝刀“十六菊花落”。 徐福早闻中土天庭有搬山神术,便献上一千斤玉石作为觐见之礼,又作书一封:一则请求中土天庭庇护;二则以救民之名,搬山填湖。以震慑扶桑岛民,让他们依附在中土的天道秩序之下。 玉帝与众神商议,皆以为正是应该将之纳入在中土天庭治下,便派帝俊作为东方天帝,管辖扶桑列岛的天界事务。封徐福为农耕神,因为无人可用,又让他兼任丰神、织神、药神、冶神、渔神、船神、水神等。 令夸父的妹子夸娥,支取了五百斤玉石,运起神力,背负东海边的秦望山,投入富士湖中,填灭了富士湖中的火山喷发。四野百姓奔走相告,狂喜不已,便给徐福和卑弥呼贴了一层金皮,日日香火鼎盛,年节供奉不断,其它岛内神位从此黯然失色。 自此以后,富士湖便成了富士山,此后屹立了数千年不动。山上终年积雪,每到二月间,山下樱花灿若烟霞,引得无数文人流连忘返,俳句频出,诗书咏叹,最后成了扶桑的象征之一。 徐福又上贡天庭玉石两千斤,玉帝大喜,不仅将搬山术传于徐福,还加封他为神武大帝,而卑弥呼女王也得到中土皇帝的册封,加冕为扶桑女王,后来也升座为神。 而天照见徐福已得中土天庭的支持,她独木难支,又见他爱惜子民,两人遂化干戈为玉帛。万民的拥戴和弟子们的推波助澜,两位大神终于共结连理,与卑弥呼三人一起拱卫神道教,与佛门分庭抗礼。 四岛之民,不知有东方天帝——帝俊,只知有神武大帝和天照大神,而帝俊既无玉可贡,又无神可用,渐渐神位不稳,数百年后,只得与妻子常曦,又向无极海东边的列岛天界而去。 这扶桑岛地震频发,海啸无数,火山接连喷发,此时徐福与天照一起搬山填火山,终于平息连绵多年的火山之灾,不过也耗费无数的玉石。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四十九章 辛苦的求子神(男ji岁月) 这扶桑列岛,土地贫瘠,农作产出既少自然也养不活许多百姓。加之各藩国和大名之间,连年征战,早已是男丁稀少,后来富士湖等地,火山频发,又不知烧死多少、饿死多少,许多地方已是:百里无鸡鸣,千里少人烟。 因这天界诸神全靠地下百姓的精气支撑和供养,人丁稀薄,你便有再大神通,这神位终究坐不长久,即使坐得了数百年,没有弟子与你共襄盛举,你这天界又怎么兴旺发达? 那黑龙潭附近后来兴起一个帮会,名叫黑龙会。他们四处散播自己是黑龙的子孙,后来又投靠在徐福门下,声称会长黑山良平已具神力,决心承担起为扶桑繁衍子孙的伟业。但这位会长已是五十有余,下体被黑龙所伤,终究未能承担起这个“重任”。 为了此事,徐福心中也常焦急,便暗自派遣弟子冈崎,在京都以东的兔子山下,与百姓一起建了一座求子神社——后世称为冈崎神社。他们便修建求子庙,前面建一鸟居——乃是吸引“大鸟”来居之意,又有送子如送鸟的意思。 后来,弟子们又四处寻访根基雄伟的年轻男子。那日,恰遇巨山在山中寻玉,小解时被黑龙会弟子用宝物“黑龙须”捆住,绑了回去。 这一路便送回大言山徐福面前。 “主君,今日又逮到一个,百姓传说助须佐之男杀了八岐大蛇的勇士便是他。”手下弟子道。 徐福道:“噢哦——,甚好!那为何如此无礼?” “此人身手不凡,我等不是对手,若不是黑龙须将他绑住,嘿嘿,恐怕还请不来呢!”那弟子笑道。 徐福笑道:“呵呵,那就暂且委屈他一番,快剥光衣服,让我们见识见识啊!” “哇哦——”众人一声惊叹。(这大概就是不曾谋面,先见其鸡。) 待取掉头上麻布套一看。 徐福惊道:“怎么是你?” “徐大哥!你们抓我做什么?”巨山也惊道。 “快快松绑……不,慢着。”徐福笑得忽然有些谄媚,“小兄弟,听说你曾与须佐之男一起斩杀了八岐大蛇?” “是又怎样!”巨山愕然道。 徐福道:“好啊,既然又是勇士,又有如此特长——,不发挥一下,实在对不起这天地造化啊,你就再做一次勇士吧!” 徐福便将想要用他做个“人种”的想法,和盘托出。 “这怎么行?我师父曾说一饭一蔬来之不易,费了多少鸡鸭鱼肉、柴米油盐,我才养出这么点精血,俗话说一精十血,若是给你们做了那个什么,日后我要用时,恐怕就没有了呢! “徐大哥,虽说我不把那个叫做‘贞操’的东西看得太重,可这毕竟是我二十年陈酿,这性命之外就属他珍贵了。”巨山连忙推辞道。 徐福急道:“这怎么不行?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之事啊,你不会是害羞吧?这有什么害羞的,生儿育女那是人伦第一大事。 “何况,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道家也说要慈悲众生,你小小年纪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啊!扶桑百姓求贤若渴,你若能相助他们,多少干涸少妇坐等神赐儿女,多少残破之家重回天伦之乐,多少白发爷奶等着孙子扶灵——死不瞑目啊!” 徐福说到后面,眼泪都快下来了,情急之下,将这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隐秘龌龊之事,瞬间拔高到拯救全人类的高度。 巨山一时竟呆住了…… “徐大哥,佛门说救人一命不是造人啊!道家说慈悲世人也要自保啊!我还是童子身呢,此事断然、决然、实在不行!你都说了这是人家的人伦大事,轻则毁人名节,重则子孙乱了伦常,这岂可儿戏!这实在是恕难从命啊!” 巨山稍加思索,还是说的斩钉截铁。 徐福道:“谁敢儿戏啊?名节算个屁啊,没有人了还有个屁名节!童子身不是正好学点技术?艺多不压身嘛!如今诸国大战,人丁凋零,青壮男丁更是十不存一。 “但若是这扶桑人间,没有了人,没有了子嗣,也就没有了将来,人间不存,天界便是无根之树。我还做什么鸟神仙?这是我邦最大的事了。我们已然抓了数十人,有的不堪……劳作,早早就不行了; “有的简直就是银样镴枪头,有的竟然说喜欢男人?有的忙活半天没有一个得子的!一问才知他老婆都没有生育。 “我等实在也是无计可施了,若是年轻时候,要让我做这个求子神,就是几百次几千次我都乐意啊!可如今也有些力不从心了!你正是少年英武时候,加之又是……根器挺拔,这播撒人种的大业便只好落在你的头上了!” 巨山只是摇头不允,心里暗骂道:你妹的艺多不压身,这种才艺,我不要也罢! 徐福把心一横,发狠道:“如今你是不从也得从。我这宝物黑龙须,谅你这点法力,可是逃不掉的!你若不从,休想从这里出去!” “我要见迷糊姐姐!”巨山喊道,心想:卑弥呼女王与他有结义之情,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哼——,天大地大,此事最大!别的她或许能帮你,这事你嫂子也帮不了你。”徐福道。 徐福命手下弟子将巨山剥的精光,用“黑龙须”捆了起来,关在柴房,门外还用借来的八尺镜罩住。 居然断了三天饮食,巨山眼见脱身无望,便只得屈从了,心里叫苦不迭:听说这房中术乃是道门金仙才能修的,我这凡夫俗子泄尽了元阳,多年修为岂不是毁于一旦! 徐福大喜道:“男人做这种事,本来就是天性使然,妙不可言,你就不要装模作样的推辞了!” 巨山心道:你妹的,说的这么轻松,这种事跟鱼儿、晴儿,乃至那些宫女也说得过去,若是跟不认识的姐姐、妹妹也勉强可为,但若是跟那些五婶六娘、七姑八姨九姑奶奶,那可如何是好?他悲怆的对着自己的下身说道:唉,以后,就只能辛苦贤弟了! 不过,巨山还是提了个要求:这事得有酬劳,否则我抵死不从! 徐福笑道:“要得嘛!我以我师父鬼谷子之名立誓,你若能做得好,造福我扶桑子民,为百姓添丁加口,两百斤玉石我还是拿得出来的。那次,你在阵前救我一命,我再加你一百斤,如何?” 巨山心想:你妹的,真是狡猾,什么叫做得好?若是那女子生不出来,我岂不是白白牺牲色相了?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答应。 “好,一言为定!” 巨山说罢,心中不免一阵酸楚:想我堂堂男子,为了玉石,竟然在这里做了男妓,实在是奇耻大辱!不过,此事若成,师父也终于有救了! 开始的时候,徐福尚有顾忌,一日只给他安排三五场“亲密交流”,“雅蠛蝶”的叫声此起彼伏,这事果然让年轻的巨山颇感游刃有余。三日之后便增加到七八场,有时甚至十场,不过七日,他便有些气力不济了,有时斗志昂扬的小兄弟竟然也不听指挥了。 那日,来了一位年轻的妇人,容颜秀丽,谈吐不俗,见他疲惫,又听说他也来自中土。刚好遇到饭点,两人索性对饮谈心。 原来这位姐姐名叫女丸(注:这位女仙出自《列仙传》),酿酒为生,只因所酿美酒打动了一位仙长,传了她些道术,后来又得了《素女经》和《合阴阳》的房中秘术,已修炼多年,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但已是两百岁的老妪了。 酒后两人一番身体切磋,女丸顺便又传了他一些采补之术,事后,腿下留情,竟然并未采补他的元阳。巨山终于学到了一些“奇技淫巧”,比如用了“蓄血”秘术,每次与人圆房,竟然可以控制流量。 他只需挤出三五滴即可奏效,又能保住大部分元阳,这也成了他最后的保命秘技。 两个月转眼过去,巨山虽说还未到形销骨立的地步,不过也着实瘦了两圈,走路快了都有些气喘了。不过,他终究成了第一个既完成了任务,还保住了性命的“人种”英雄。 其间过程,肃穆而庄重,细致又严谨,充满了生命的张力和厚重,无法一一描述。但服务了五百余位年轻的和不年轻的女性,竟有三百余位开花结果,怀上了子嗣,让他的人生丰满了许多。 后来,扶桑人每到四月初的“生育节”,为了纪念徐福和巨山等人的辛苦造人功德,便抬出一根巨型男根游行、祈福,渐渐流传后世。 当然了,后世扶桑的“嫒慰”产业极为兴盛,或许也跟此事有着古老而隐秘的联系。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五十章 无忧钱庄和十大杰出神仙 巨山被女王接回王宫,晴儿见他面色灰暗,元气衰弱,除了走路有些蹒跚,但似乎又并无外伤。女王不让晴儿多问,只让她静心照顾巨山饮食。 那日,巨山看着床脚的那一百斤玉石,心里暗骂徐福克扣他的报酬,俗话说:一精十血,我这血汗钱竟被他昧了一半。不过,终究是玉石有了着落,心稍静下来,他想到离乡多时,不知师父身子到底如何,忧心不已。他合衣睡下,龙树那张满是褶皱的笑脸便在眼前挥之不去,心中却越来越不安起来,一夜难眠,不由得归心似箭。 这几日,女王让晴儿悉心照料巨山,伙食自不必说,不论羊肉、牛肉、海蛎子、海参、海马诸物应有尽有,除了药膳鸡汤,送来的不是什么九子汤,就是什么金匮肾气丸、六味地黄丸、五子衍宗丸…… 巨山略知药性,也知道这些都是补肾益气的东西,有些东西或许也与他并不相宜,但终究他年少体壮,这一番大补,倒是脸色恢复了许多。 那日,巨山正在慨叹:若是这东西多余的时候,能存起来就好了。(后世的“蝌蚪”银行却大为兴旺,可见还是商业头脑很重要)晴儿恰好进来道:“什么东西要存起来?” 巨山红着脸摇了摇头,晴儿笑道:“是不是存了私房钱啊,还是徐福大哥送来的这许多玉石,你想存起来啊?其实,真的可以啊,听说中土的无忧钱庄在扶桑开了分号,他们家信誉极好,你可以试试啊。” 巨山不解道:“什么是钱庄?” 晴儿道:“钱庄就是有人把多余的钱或玉石存进去,钱庄付给他利息。然后,钱庄再把这些钱放给缺钱的人,最后连本带利收回来。” 巨山道:“那他们如何获利啊?” 晴儿道:“自然是赚取利差呗,听说利息高的吓人,你可别去借啊!” 巨山惊道:“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高利贷么?不怕他们跑路么?我师父或许一下也用不完,我去存二十斤试试。他们到底靠不靠谱啊?” 晴儿:“听说你在这里存了,回去中土或是天竺一样能取出来呢!这无忧钱庄后面听说有大神背书,不过,总跟上次女娃说的那个王元宝脱不了干系。” 上回说到,自那王二狗(元宝)与五行神结交之后,祝融带着禺强、句芒、蓐收、司幽等人常到这醉仙楼饮宴。初时还装模作样,有人想去付账,后来得知他曾是人间首富之后,再也无人提及此事了。 不过,祝融却心中疑惑:不是说升仙之后,尘缘已断,他那么多财富自然留给儿女,但若是战乱一起,或是儿女不肖,最后还不是烟消云散,又哪来的金银弄来这许多玉石呢?他那玉液酒,恐怕不止两坛。 祝融却不知王元宝未雨绸缪,自从立下升仙的志向,又送给那位上仙两百斤玉石和一万两黄金之后,他多年来一直在暗自变卖家产,每年又存下大量玉石和黄金,飞升之时,已然又攒下了三百斤玉石和三万两黄金。 这一日,祝融独自一人来到醉仙楼上。元宝见他面色不豫(不高兴),也不说话,只是上来陪他默默饮酒。及至子时,醉仙楼早已打烊,只有账房伙计在下面等着元宝盘点。 元宝问道:“融兄是有心事吧,何妨对我说啊!” “对你说有什么用?你的散仙都是买来的。”祝融讥诮道。 元宝心中大惊,此事极为隐秘,他又如何得知,对了,难道他就是参与人之一?他是天帝之后,天庭的人脉自然非同小可。 “融兄既然知道在下的底细,我也无需隐瞒了,不错,我这散仙就是买来的。今日正好当面谢过!”元宝忽然拜伏在地,叩首道。 祝融微微一笑,扶起元宝道:“何必行此大礼,都是自家兄弟,折煞我也。” 元宝低声道:“融兄,我手下三日前重金购得了‘龙肝凤髓’,今日正好同享如何?” 祝融心道:这“龙肝凤髓”乃是神界禁物,猎杀龙凤,那可是天界的重罪。 莫说龙凤,就是当年陈师粲射落白鹤,被大神逮到,便毁其双目,最后恨恨而终。但这东西听说吃了能长二百年神力,向来都是屡禁不止。 “元宝兄弟,为何不叫他们同来?”祝融道。 “融兄,有些肺腑之言,当着他们面我也不敢讲啊。”元宝笑道。 祝融挑眉瞥了元宝一眼,正色道:“你只管说,莫说兄弟你,就是旁人说的话到我这里来,都是有去无回,我从来不会出卖兄弟。” 元宝敛容道:“说实话,你们几位天帝贵胄中,我还是觉得你和禺强沉得住气,能做大事。余人也不过似我这般,只是端茶递水之徒。龙肝凤髓来之不易,何必与他们同享?” “我何德何能,敢受兄弟如此抬爱。何况,不说句芒、司幽他们,蓐收办差得力,已得皋陶大神赏识,新晋了‘天庭十大杰出神仙’,不肖多少时日,必然要晋升高位了。 “还有禺强兄,自从得了他们死去父兄的那些玉石,更是日夜苦练,神力听闻已是深不可测。我只是有个天帝贵胄的空架子罢了,大神那些七姑八姨的又不知有多少,我又算得了什么啊?” 祝融说的虽是谦辞,不过心中还是有些黯然:手下小弟都要走到前面了,自己还一事无成啊。 “融兄,不必自谦。我元宝在人间时,也曾在权贵之间纵横披靡,与玄宗皇帝也曾过从甚密,得了他不少庇佑。你他日成就,不可言说,只是不要挫折了锐气就是了。”元宝阅人无数,倒是十分自信。 祝融与元宝吃了“龙肝凤髓”之后,两人各自有了“把柄”,交情便进一步,有些患难与共的味道。 元宝又饮一杯道:“融兄,你知为何那些权贵都爱吃鲜美的刀鱼或是大补的鲍鱼,而我独爱老百姓们都吃得起的鲤鱼吗?” 祝融道:“不知。” 元宝道:“只因我是商人,不敢忘本,而商人之本就是鲤鱼之‘利’啊。以我拙见,做事若不见利,此事断不能长久。” 祝融道:“你的意思是?” 元宝道:“此物来之不易,我猜天上或许也有上仙想要享用,到时候,你将他们引来,我们收以重金!得利之后,大家平分如何?” 但祝融却觉得龙肝凤髓不得长久,便随口提起琴高借玉之事,还有许多小神们有时也找他周转玉石。 元宝一拍大腿,笑道:“造化啊,融兄果然高明,这才是正经的大生意啊!咱们办个‘玉石钱庄’不就结了。你们每人都出十斤玉石,我出六十斤,六个人不就有一百斤的本钱。利息三成,不过三年就能回本,后面不都是净赚的嘛。 “我出得玉石虽多,但只是不入流的散仙,自然不敢占先。不过,若是六人股份均等,就会遇事不决。融兄一向都是众人魁首,再者此事本是你来发起,后面的客人也要你带着众兄弟们张罗,不如你占两成五,其余我们五人各占一成五,你看如何?” 后来那龙肝凤髓之事,天庭果然有人查访,将射猎的散仙,还有参与买卖的人也都重办了!幸亏元宝留了心眼,用心腹伙计去办的差事,后来那人无端消失,逃得一劫。 元宝见祝融还有些犹豫,劝道:“眼下这件事实在难得,这又赚钱又清白的生意到哪里去找?天上的神仙缺玉,我们借给他,既不违反天律天条,又能急人所难,帮他们渡过难关,而我们还能赚钱,这真是又做善事,又能多挣玉石,何乐而不为?” “有人或许觉得,此事赚头太小,又损声名……”祝融说出心中的顾虑。 元宝笑道:“赚头小?你们真是天生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啊。我在长安一个二十尺见方的小当铺,有时也放些高利贷,你知道一年能赚多少? “我只扔进去一千两银子,不过一年就滚回来三千两,后来的年景更好,比我几千亩良田收租还多呢!你们真是对利滚利的威力一无所知啊!” “能赚那么多?”祝融惊道。 “哈哈,你不信?就拿出十斤玉石试试就知道了。你们只管拿出玉石入股,有谁要借玉,将他请来就是了,我在后面统筹运作,再找两个可靠的伙计,那钱……不是,那玉石不就滚滚而来了!”元宝笑道。 “你出这么多,拿的与他们一样,是不是心中还有别的念头?”祝融试探道。 元宝微微一笑:“融兄,你也知道我这散仙是买来的,若是能更进一步捞个天庭的下仙编制,我家中还有点存货……” “哈哈,此事倒也有些门路,只是你若做了下仙,每年的三大考核,你可能应付?”祝融笑道。 “天庭为了革除冗员,新立了规矩,由五位大神分别从‘神力、功德、品行’三个方面,考评诸神,若是不合格,则会除籍。你以为他们终日忙碌甚么?无非是找点玉石,锻炼神力,应付考核啊!”祝融道。 元宝笑道:“嘿嘿,凡事总有办法嘛!不过,这神仙也是真不容易啊!” 终于,元宝和祝融说服众人,这无忧钱庄就算开张了。 祝融等人暗自利用四方天帝的声名,一面低息收来玉石,一面又高息借出玉石。 原本一百斤玉石的股本,不过数月便膨胀到一千斤玉石。储备愈多,愈是财大气粗,不光散仙、下仙来借,更有不愿留下姓名的上仙大神,也都有存有借,更有一些外教之人,也来借贷。 无忧钱庄渐渐声名在外,再加上王元宝经营得法,这无忧钱庄,真是日进斗金,十分兴旺。五行神和元宝赚的盆满钵满,各自都是神力大进。 但这花无百日红,来存的大神越来越多,借出去的却并不见多,而且往往还有许多赖账拖欠的。 禺强却早早抽出股本,拿出许多玉石,贿赂了玉帝身边的武曲星君和嫦娥等人,在天庭北境谋了个差事。 后来,有个拜火教大神来借两百斤玉石,愿付五分利息。众人不敢做主,那时祝融和元宝皆不在,蓐收与句芒、司幽商议,所谓:一不做二不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他们便借出去了,元宝回来大惊,埋怨他们私自做主,蓐收等人不悦,说这钱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祝融知道后,也觉不妥:异教大神,若是借了不还,你到哪里说理去啊?而且如此高息,他为何要向我们借啊,又从哪来弄来利息? 蓐收争辩说,天庭能借的都从他们这里借了,生意不就是要拓展客源吗? 又一日,催账的伙计来报,景教大神的一百斤玉石也已逾期一月不还,来问怎么办? 元宝只好硬着头皮,让他去催账。那人回来时,鼻青脸肿的,哭诉道:“伊思大人不在。伊思的管家坦白说,眼下无玉归还。我问他们何时有玉,那人只说不知。我说你这不是赖账吗?被他们揍了一顿。” 元宝一番劝慰,急忙找来祝融商议此事,祝融道:“这伊思在景教中地位尊崇,因常来中土,与天庭亦有过来往,在此间颇有声名,却为何如此呢?” 元宝叹道:“好账坏账都要记啊,如今怎么坏账却是越来越多了!看来这天界的生意到底是与人间不同啊!” 渐渐地,元宝往出借时,已是分外小心,没有玉石收入的落魄散仙们不借,借的太多的下仙们也不借,除非还清旧债,来借的客户就越来越少了。但利息支出却并不见少,有时候,收来的款转手便付了其他人的利息。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五十一掌 万里又孤身 巨山休养了不过三日,转眼已近中秋。徐福那边又来人催促,让巨山继续他们的人种大业,上岗播种。这次更是允诺,要多劳多得,若是中标一次(注:意思是怀上孩子),即兑现报酬两斤玉石,多劳多得!(题外话:hr要及早开展薪酬激励,必然能提升整体业绩,也会避免优秀人才的过早流失。) 女王心中不忍,只推脱说让他再歇息几日。巨山虽说得了女丸的奇术,减少了“流量”的损失,恢复的甚快,但心中却仍是惊骇:我蒙名师指点,筑基生精,炼气成形,一点神力得来多不容易。况且如此日日大量损耗,精血不足,日后还怎么炼气飞升?若是再不走,便被他们害死在这里了。 翌日清早,巨山觉得身子不似往日沉重,便信步出宫,去往海边码头。他采买了许多海鲜之物,还有罕见的雪花牛肉,让御厨在露天做了一顿烧烤大餐,与女王、晴儿一起饮酒赏月。 “晴儿,你一向不饮酒。明日便是中秋,不过今日,哥哥有些欢喜……”巨山颤声道,他说到“欢喜”二字,心里却是一片伤感,一时竟是热泪盈眶。 “我一生孤苦,从来只有师父一人惦念,女娃虽走了,今日还有你和姐姐照顾我,与我在此饮酒作乐,实在是平生快事!今日满饮此杯,你日后若是嫁了好人家,可不要忘了哥哥!”巨山道。话刚说完,泪水滑入酒中,他慌忙一饮而尽,这酒为何如此酸涩? 晴儿哽咽道:“山哥,我是永不会忘了你的,你要珍重!”晴儿见他如此言语,已知他心事,却并不点破,只是他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一念及此,她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那酒举在空中,便忽然喝不下去,酒杯洒落在桌上,她飞也似的逃入内室去了。 “哎呦呦,这是怎么了都是,吃一顿酒就哭成这样,看来我们这宫中伙食,也得提高些水准,你看看这……不就是点烤鱼烤肉么,怎么就哭成这样了?来,巨山啊,弟弟呀,你是不是又欺负咱们晴儿妹子了啊?算了,她跑了,咱俩喝吧!”女王笑道。 已近子时,女王亦不胜酒力,回去歇息了。 巨山晚间思忖良久,无法入睡,于是留书一封,天还未亮,便背上玉石,带着行李,悄然来到码头。早间他在码头买鱼时候,已问明了海船出发的时辰,重金订下了舱位。 他又如何知道:他在海船上回望扶桑,正是惆怅难平时,码头远处一人躲在树后,手中折了一只柳条,早已哭成了泪人,却不是晴儿是谁? 此时还未发船,天上飘起了细雨,晴儿撑起伞来。 想起那日黑龙洞之后,她忽的发觉自己“旱魃”止雨的本事好像也不灵了,心中倒有些惆怅,巨山却拿出一把伞来说道:“你没了止雨的神通,不是还有伞嘛!”此时,她心中更是悲伤不已,再也无所顾忌,嚎啕大哭起来…… 码头上忽然人生喧哗,却是徐福派来监视的弟子不见了巨山,带了众人前来捉拿。巨山眼见不妙正要逃走,那“黑龙须”飞来将他又捆住了。 众弟子们簇拥着巨山正要离去,却见须佐之男带着随从大摇大摆在码头走过,见了巨山惊道:“小兄弟,怎么是你?他们为何如此?”巨山苦笑道:“一言难尽,这些人不讲道理,想抓我去做男妓啊!” 须佐之男笑道:“这个是你的特长啊!不如从了他们。”巨山道:“非不为也,是不能也。不是小弟不帮忙,只是转眼就要精尽人亡了!” 那为首的弟子叱道:“徐福大神要的人,你不要多管闲事?” 这须佐之男就是天照大神的亲弟弟,他本对这个二手姐夫不太对付,一听此言,那火“腾”的一下就点着了,他用力一扯,那黑龙须如何扯得断? 那些弟子们起哄道:“若是你能弄断它,我们就放了他。” 须佐之男也不答话,腿脚纹丝不动,全身已然向后滑出十步开外,这便是他的“流云步”绝技。 那腿脚还是不动,全身忽又向前滑出八步,他手握剑柄,众人眼前一花,“锵良”一声龙吟,扶桑三大宝物之一的“天丛云剑”出鞘了,一时霞光漫天,那黑龙须应声而断,巨山身前的地上也裂出一道深沟。 这不单是剑法精湛,更是剑气逼人,若是力道再大些,巨山早已被劈成两半。 徐福弟子们惊得目瞪口呆,无人再敢上前。 巨山抖落身上的黑龙须道:“好剑法,多谢啊!” 须佐之男道:“嘿嘿,此剑本有你的一半,只是我爱不释手,那时也顾不得谦让了,该我谢你才是啊!” 巨山道:“须佐兄,这本应是你的宝物,不必谦让,我有要事先回天竺,咱们后会有期了!”说罢,他见那艘去天竺的海船还未走远,纵身一跃,便跳回到大船上,回望岸上,一揖到底。 后面海路,居然风调雨顺,不过一月有余,便回到了天竺。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五十二章 回光 巨山背着玉石上得云雨山来,见到离别多时的几位师兄,甚觉亲切,连声问好,对方回礼之后,匆匆而去,仿佛他们倒似是每日相见,并不曾隔绝这两年时光。 山上的一切忽然变得熟悉而陌生:四面梵乐缭绕,天竺话语如那倩文说话“嗡嗡”不息,天竺香料浓郁扑鼻,把他熏了一个踉跄。他心中不免疑惑,这还是那个从小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吗? 古人云:此心安处是吾乡。明明回了家,却如异乡,那里明明是他乡,却是那么让他心安。 直到遇到提婆和马鸣师兄,两人见了他,如久违的亲人一般,十分惊喜,好一番问候和唏嘘。巨山来到大龙寺后面,穿过这熟悉的庭院,脚步更快,进了禅房,终于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龙树却躺在床上,面色忽然苍老了许多,甚是虚弱,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好似睡着了。巨山多想轻轻喊一声“父亲”,却又张不开嘴,只是坐在床边默默守望,过了约有一个时辰。 龙树悠悠醒来,才睁开眼便怔住了:难道我已入了冥府?怎么梦里才见到,一睁眼又见到了? “师父!师父——,是我!我回来了啊!”巨山忍不住扑上去抱住师父双腿,泪如雨下。这是你唯一的亲人啊,你为何要离开那么久? “真的是你,山儿,山儿啊,你跑到哪里去了?为师想死你了,我还以为你——呜呜……”修行了数百多年龙树法师,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巨山一边哭得泣不成声,一边摸到师父双腿,只觉得心如刀绞,那腿细如柳枝,身上的僧袍也空荡荡的,好端端的人为何瘦成这样? 龙树把泪水都哭干了,巨山红着眼睛起身来打开包袱。 “师父,我拿回来许多玉石,你尽管用吧,孩儿以后还能找到更多!提婆师兄!提婆师兄——”巨山喊道。 巨山拿出十斤玉石交与提婆,让他都煮了。“都煮了?”提婆惊道。 “你也如此虚弱,与师父同饮吧。”巨山道。 巨山一面诉说别后遭遇,一面看着师父微笑着徐徐饮下玉液……心中终于有了回报亲人的喜悦,还有久违的舒畅和安宁。这种为了所爱之人做成了一件事的感觉,让他疲惫的身心充满了力量,海上的颠沛流离,多少生死攸关的时候,还有不堪回首的“男妓”岁月,这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 经过多日调养,龙树枯瘦的身子渐渐长了点肉,脸色也有些红润,从前中气十足的声音好像又渐渐回来了。 这一日正是小寒,巨山被师父唤入内室。前几日龙树受了风寒,弟子们要请大夫,他却执意不允。他的身子骤然又开始消瘦,声音虚弱,有时咳嗽不止,见了巨山,眼中忽然露出殷切之色:“山儿,我已时日无多……你要记住,不可无所为,亦不可过于执着啊!” “师父,你不要胡思乱想,前些日子不是挺好的嘛,我去给你再煮点玉液来!”巨山安慰道。 “我都活了几百岁了,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心里清楚。生死之事,若都甄不破,还吹什么大德高僧呢?”龙树微笑道。 巨山听他如此说,心里有些慌,“你等等啊,我去请拉维来!”他转身欲走。 龙树怒道:“咳咳——,你听我说完再走不迟!” 巨山只得给他烧了碗热茶,勉强坐下。龙树打起精神,缓缓说道:“当年你下山之时,我问你:你可知道谁是你的仇人?你面露惊恐之色,眼中射出骇人的凶光,全身颤抖。 “我那时才明白:我自以为多年佛法和慈悲的化解,多少能消解一些你的仇恨,或许那时你年幼,大概也淡忘了,但看来……看来我是太乐观了,我也不怪你!毕竟这世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我做的那些……不过是杯水车薪,杯水车薪啊! “我曾去灵山要佛祖惩治大鹏,他说不过我,只好闭门不见。后来我又去婆罗门……唉,我不让你去寻仇,并非我妄自尊大,以为世间仇恨都能用慈悲消解,也绝非让你忘记杀母之仇。我也没有梵天、如来他们的智慧和勇气,想用梵境和佛光照耀众生。 “孩子,你要量力而行,仇恨能给人力量,但也会让人毁灭啊!” “你再思量,你修习蜜宗神功多年,为何进境时快时慢?年幼时,你早具慧根,但身子瘦弱,不过进境神速,周围弟子及年长你甚多的弟子,都远不及你。 “那一年,我讲《大正藏》说到《佛说鬼子母经》时,众弟子皆对贺莉蒂母(注:又称鬼子母)杀子之事,颇多恶词,独你怜悯鬼子母之情,弟子们骂你冷血无情,无同理之心,我知你不过是爱屋及乌,思念母亲罢了。后来,你读《礼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弗与共天下也。’ “又是拍案而起,逃出学堂。那日又读董黯为母报仇之事,更是拔剑而起,破窗而出,不知去向。后来,我听说你在林中整夜挥剑。对啊,这些我都记得。” 巨山道:“师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有些东西,我是永不会忘的。”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五十三章 布施头颅 龙树叹道:山儿,我自小传你些蜜宗内修和防身的粗浅功夫,但并未让你入教,只因我觉得……我觉得——,唉,或是人愈老迈愈是……愈是不忍,不忍见那些人世代为贱民,世代卑微,世代不如牛羊。我辈修法,常常去找所谓奇珍异宝、灵根仙草,其实天地间第一灵根就是人啊! 人是万物灵长,智慧如海无边,毅力不动如山,有谁能比?人之初,虽然秉性各异,天资不同,或有圣人不学而知,然我辈凡人都是学而知之。 中土有位古圣贤叫做子思,相传是儒教教宗孔丘的子孙,他写了部书叫做《中庸》,我很喜欢。其中有一句话说: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 (注:有的人生来就知道,有的人学了才知道,有的人遇到挫折才知道,只要都知道了,最终都是一样的) 中土人说生而知之为圣人,学而知之为贤者,困而知之为凡人,他们那里没有贱民,奴隶也能成将军,但如果都通晓了大道,那就都是一样的。 这番话当年于我而言,真是石破天惊,醍醐灌顶啊!在天竺、身毒、锡兰等地,身在婆罗门治下,纵你有释迦摩尼的智慧,若是生在吠舍(平民)已然是难有作为,若是生在首陀罗(贱民)家中也基本永世为奴,但这都还是作为一个人的存在,若是生在贱民之家,那就是与牲畜无异,或许连畜生都不如。 你生存且还艰难无比,怎么还会有余力修行?所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说的就是他们啊! 但,说句心里话,谁说佛陀的智慧,只有佛陀才有,谁又能保证千万年来死去的那些贱民中不是早有佛陀的智慧?我想一定是有的,只是被这无情的岁月湮灭而已。 我当此大限之际,才参透妙谛,人生而平等,都只是刹那火花,不必执着,亦不能不有所追求……我这些徒子徒孙们,修为尚浅,受婆罗门荼毒深入骨髓,成见难除,我不再指望,唯有你师兄提婆、马鸣禅师和云光和尚等人,有慈悲心,若有事,可以托付。 我已吩咐他们涅槃之后,将我在恒河边火葬,你取我一捧骨灰,埋在泰山之旁,让我日日沐浴在儒家的温暖仁义光辉下,或是埋在楼观台下,让我聆听老聃《道德经》的妙谛真言。 婆罗门太冷酷了,太专横了,佛门弃绝众生又太虚无了,我累了,想多些温暖和理性。 龙树说完这一番肺腑之言后,掏出那两朵鬼脸水晶兰,递给巨山低声道:“还记得当年给你喝的隐身药水么,这东西若是起效,或许能救你性命。不过一次最多能维持一个昼夜,你也不要冀望过深,若能隐身一两次,已是难得了。” 说完这许多话,龙树已是十分疲惫,胸口起伏不定,闭目不语。巨山已是泪如雨下,身后那盏灯忽明忽暗,师父脸上愈发晦暗不明。 半晌之后,龙树忽然睁眼,神光一闪,轻声问道:“你难道不问你的身世么?” 巨山哽咽道:“弟子想问,但师父如此虚弱,弟子不敢……” 龙树虚弱的脸上忽然露出温暖的笑容:“果然是秉性难移,此地无人教你中土的孝道仁义,你倒是不学而知。嗯——,非我不言,实在是我也所知甚少,无从交代。我虽将你从大鹏爪下救出,除了那只玉镯,还有你襁褓上绣了个山字,你父母为谁?家住哪里? “我实在一无所知。多年来我也曾设法打听,但我们与中土远隔万里,音信难通。 “后来,无意间得知大鹏金翅鸟,在那时曾去过中土的文通寺——那是旃檀功德佛的道场。不过,那大鹏运起神通振翅一飞能去九万里,无所不至,若细说他去过哪里,又从哪里将你们母子掳来,旁人无从知晓,就是他……嘿嘿,他吃人无数,未必能记得清楚什么地方将你们母子掳来! “咳咳——,山儿,那日救你之时,大雪山上——不过此事过于……悲惨,为师真是不知如何与你纾解,我以为你记不得那些最好。但我看你独处时,有时咬牙切齿,有时真气蹿逆,有时恶意伤人,想必不曾忘记,你若忘不掉也罢,他日想要寻仇也罢。 “但需听我一语,你要答应我!我命在旦夕,行将涅槃……咳咳……你要答应我!” 巨山膝行而前,扑倒在地,哭道:“师父!师父!孩儿答应!孩儿什么都答应!” 巨山虽然还不知答应什么,但忽然遭逢至亲离别,方寸大乱,只觉得,管他什么东西,若有什么能换回师父,哪怕多一天,多一个时辰,就是让他杀佛祖灭玉皇,他也在所不惜。 但回到眼下,他能做的只能是,呜咽着喊着:“我都答应!” “你十年之内不得寻他报仇。”龙树说完,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双目如同晚霞落幕,已然失去神采,幽幽的望着巨山。 巨山听到寻仇二字,心中一凛。一霎时,咬牙切齿目露狰狞,母亲那温柔的笑脸,忽然化作大块的血肉仿佛又在脸上坠落……转头过来看见师父神光暗淡,虚弱到无力开口,眼里满是那种深深的悲悯和殷殷的期盼。 昨夜屋檐上的积雨,落在地上,滴滴答答,滴了一夜,这会儿似是愈滴愈慢…… 是啊,师父并非怕我寻仇,只是他知道那大鹏神通广大,觉得我力有未逮,去了不过是白白送了性命。他命在顷刻,还挂念着我的安危……黄豆大的泪水,“扑簌扑簌”的落下,与那雨声和师父的心跳声化为一处,仿佛砸在自己耳膜上:“嘭——,嘭——,嘭——” 泪水模糊了双眼,他忽然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扑上去,用力抱住师父枯瘦的身体,在他怀里用力点头。 他心里只是呼喊着:只要你活着,我都答应,我什么都答应!那紧绷的身体忽然在他怀里软倒,残存的体温就像滴在火炉上的水,顷刻间便化作一缕青烟,都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时间凝固了,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什么都已是过眼烟云。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那些无声的泪还是流淌不息…… 这一日是大寒,那是一年最冷的日子。龙树大师眼见已是:神灯寂灭,溘然长逝。 所谓“大寒小寒,无风自寒”,这也是巨山一生中最寒冷的日子,他知道自此以后,便没有了家,没有依靠,没有回去的路了。 巨山哭晕过去,醒来木然不语,接着又昏睡过去,如此半睡半醒之间,过了七天,也错过了师父的葬礼。他自此以后,每当大寒前后,都有气无力,仿佛冬眠的熊一般,睡半日,浑噩半日。 龙树大师在佛门中德望之高,仅在释迦摩尼之下,而佛法之渊博深厚,更无人能比,加之善行无数,广受爱戴。他圆寂三日后,恒河边架起三丈高的木架,婆罗门、佛门、耆那教等各门各派数十万信徒围拢河边,只为送大师最后一程。 后来,巨山去问神医拉维才知道,师父上次重伤之后,伤了心脉五脏,已是绝症,再加上已具半神之体,三月之内,若无玉液服用,更会大损元气,恢复成人族身体,但人族又如何应付这数百年的衰老之躯。他回来见到龙树的日渐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何况,那日你师父嘱托之后,行将坐化,却并未圆寂。”拉维道。 “啊——,我摸着他已……”巨山惊道。 “不错,他三魂七魄将要离身,只是最后一刻,你晕倒被人抬走之后,有人问他布施一样东西……”拉维叹道。 当天夜里,巨山在师父房中辗转反侧,子时过了才缓缓睡去。梦中却见龙树的头颅凌空飞来,悲悯的叹道:孩子啊,我一生求法,最后却为法所困。 我明知他布施头颅之愿荒诞,但不违我所学法理,让我无所辩驳,只得将头布施与他。但我头落下那一刹那,竟然还是不舍?究竟为何呢? 别人说我已是穷极佛法,为何还会如此?我不知,希望你能有所悟。生命是贵重的,生命之所以高贵,其中的缘由之一就是可以选择去死,而死去之后,却未必能活。所以生的高贵来自于自由的选择,源自自由。 庄子的《逍遥游》里那位“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的神仙,那是对自由的向往。而道门的张道陵曾在中土蜀地做了二十四个治所,后来演化成了他们七十二福地、三十六洞天……这些东西是什么呢?我猜不过是他们的桃花源——心中的自由乐土罢了。 巨山梦中豁然惊醒,满头大汗。这才知道原来师父与舍卫国的老国王同命同根,他活了多久,那国王也活多久,这才是国王资助大龙寺的原因吧。 数百年来,龙树和国王不死,而王子们还没等到继承王位,都纷纷死去……后来,有一位王子向他母后请教,在魔王波旬的指点之下,以慈悲为名,竟然直接要求龙树布施给他头颅。 龙树曾发宏愿追随大悲世尊的一切难行,而这位世尊以“慈悲”之名无所不可,他就曾将自己的头颅布施给人。龙树脖颈刀剑不能断,为了尊守誓言,以勇气慑服魔王波旬,最后指点那王子从屋外的庭院里取来吉祥草,这才取了龙树的头颅而去。 当然,那位聪明的王子也终于踩着父亲的尸体继承了王位。 第三卷 扶桑岁月 第五十四章 隐身之术 巨山终于得知这一切缘故,擦干了泪水,背了龙树的那罐骨灰和剩下的玉石,出门而来。月光清冷如水,洒满了这个熟悉的庭院,花木还如昨日,但这一切再没有了从前的颜色。天上一片黑云袭来,他带上包袱正要离去,不远处的树影忽然一动,“谁?”巨山惊道。 “小师弟,师父又留给你这私生子留下什么宝贝啊?”却是他的师兄金刚智。 “什么私生子?什么宝贝?四师兄,师父的袈裟都穿了十年不曾置办新的,亵裤上都还有洞,哪来的什么宝贝?”巨山道。 “嘿嘿,你若不是他的私生子,他怎么会终日将你捧在手心里,那么多灵丹妙药都给你白白糟蹋了!那只莲花碗可是被你拿了去?”金刚智语气不善道。 巨山悲愤交加——我还巴不得是师父的私生子呢!他忽然又心中一动:那冈仁波钦洞窟中带出来的莲花碗,我们开始以为有什么神异之处,后来端详、摩挲了三个月,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便留给师父平日里喝奶茶用。最后,师父临终时将那碗和两朵花又塞给我,难道真的有不曾发觉的用处? 巨山暗想:此事虽是污蔑,但事关师父声誉,我倒不得不把话说清楚了。他肃容朗声道:“四师兄,师父尸骨未寒,你如此污蔑他老人家清誉,是何道理? “他老人家高鼻深目,龙额长耳,我这模样,怎么能是他的亲生儿子?那碗虽破旧,乃是我在山中所得,赠与师父,师父临终时又留给了我,这跟师兄并不相干吧!” 金刚智见他辩得清楚,言辞清越,惊走了两只寒鸦,不禁恼羞成怒,提着一把长刀,从树影下疾步而出。 巨山这才看得清楚,金刚智已换上了婆罗门的穿着,心中一片雪亮:不过数日,他叛出佛门,投靠了婆罗门,这次回来应该是来搜罗财宝的,难道他果然与师父受伤有关? 巨山不及细想,金刚智的刀锋直奔他的脑袋而来——这完全已不顾及一丝的同门之情!幸亏巨山已有所备,拔出匕首一挡,那长刀刀尖便被削去一截。 金刚智大怒,将蜜宗内力与婆罗门刀法合二为一,把断刀舞得如狂风暴雨一般。金刚智的蜜宗内力早已到达八层境界,刀法又非巨山可比,若不是忌惮他的鱼鳞匕首锋利,又如何能容他抵挡这十招? 即便如此,巨山已是身中两刀,虽不致命,他恐怕也挡不了接下来的十招了。 巨山自知不敌,正在苦思逃命之法,身形只一慢,露出破绽,金刚智顺势一掌正中胸口,巨山哪里禁得住,一口鲜血吐出,怀里正好掉落一朵鬼脸水晶兰。 “嘿嘿,罗虎,看见没有,人家还想逃呢,快守住出口,若是被他逃了,龙树师父去往阿鼻地狱的路上该有多孤单啊!”金刚智见巨山偷眼望向山下,早知他心意,讥诮的说道。话音未落,罗虎从另一处树影下出来,拔剑守住了庭院的出口。 巨山已是无路可逃,也无需再犹豫,抓起鬼脸水晶兰投入嘴里,和着血水吞入。他明明已到绝境,却并不畏惧,心里觉得背后骨灰罐子里的师父似乎还在护佑着他! 那两人见巨山已然受伤,又无路可逃,得意的相视而笑。但,笑容却随即凝固在他们脸上:只是这一刹那间,好好一个大活人,竟然凭空消失不见! 那隐身术竟然奏效了。 “金刚智,那日,可是你与婆罗门串通,偷袭一掌打伤了师父!”巨山在左面厉声喝问,却转到右面金刚智身后偷袭。 金刚智大惊失色,此事藏在心中多时,云雨山上无人能知,难道是有人泄露出去?他背后劲风袭来,听风辨器,“嘭”的飞起一脚,反将巨山踹的飞出。人虽无形,但雪被压得吱吱作响,雪上的痕迹却是一目了然。 罗虎也过来挥剑乱砍,巨山又被撩中一剑,幸好伤口不深。 巨山急忙捂住伤口,不让血滴下去,慌忙跃到树上,失去了雪中的痕迹,这才脱开了两人的围猎。 “嘿嘿,你以为有了这隐形术的雕虫小技就能为所欲为?伤他的自有高手,我打他一掌已是手下留情。最后,还不是我好心好意将他背了回来,他却将掌门之位传给提婆,真是忘恩负义!”金刚智怒道。 巨山的修为与罗虎都无法相提并论,就算有隐身术的加持,以金刚智的内力精深、刀法精湛,自己更是远非他的对手。 此时,外面龙树弟子们听到打斗声音,纷纷起床,渐渐聚拢过来,巨山趁乱,捂着伤口逃下山去了。只听得身后声音:“金刚智,你不是投入婆罗门教了么?为何深夜又来到师父庭院?” “你管的着么,马鸣,你算哪根葱?这山上我修行多年,想来便来,谁敢管我?”“提婆师兄,哦,不,龙智方丈,你来跟他说说道理!”…… 巨山心想,原来提婆师兄已然继承师父衣钵和法座,成了蜜宗掌门——龙智大师了。他躲过二人追杀,直奔山下而去。 而山脚下的山门外,正好拴着两匹高头骏马——想来正是金刚智和罗虎的坐骑。他将一匹马割了缰绳,猛抽了两鞭,马儿吃痛逃走。他骑上另一匹马,狂奔而去。他在马上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合计:这天竺已不宜久留,师父啊,我还是带你老人家回中土,正好了了你的心愿。 此时,风推云开,一轮明月正在当头,月影之下,只见一匹骏马在路上狂奔,直奔中土方向而去,鞍座上却空无一人。他心中一愣,随即了然:这隐身术果然厉害!师父曾说此术能维持一日一夜,若是这样走了,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伤口的血竟已止住了,巨山调转马头,直奔山下舍卫城而去。他弃马翻墙入城,直入王宫,如入无人之境,那些侍卫、宫女便如摆设一般。 他大摇大摆进入寝宫,凑到那弑父登基的王子耳边轻声道:我来给我师父龙树报仇! 那王子惊骇而起,“啊”在喉间——正要呼救,鱼鳞匕首削铁如泥,终究没让他发出声响。巨山割了这位新王的头颅,挂在宫门上飘然而去。 巨山心里默默对龙树说道:师父啊,当年你我都说“以身饲虎”不是慈悲,你却为何要践行“布施头颅”的荒唐之举。以慈悲之名作恶,或是以慈悲之名纵容恶行,天道恢恢,这显然都不合天道! 今日我用隐身术杀了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新国王,既是对百姓的善行,又是为你报仇,这才符合人间的正义和神界的天道,也并不违背与你的誓言。 他日,我学了本事,再来杀金刚智为你报仇! 此时,第一抹晨曦已然撕裂夜空,漫天的星月渐渐隐去,浓密的乌云笼盖而来,过不多时,大片的雪花翩然飘落。 远处一匹孤独的骏马,仿佛有人驾驭一般,向着乌云之外东方微露的朝阳,狂奔而去,身后的马蹄痕迹,转眼之间,便消失不见。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五十五章 泰山埋骨 巨山背着龙树的骨灰和剩下的六十斤玉石,进入茫茫大雪山中,经过第二个垭口时,那马挨不过这冰天雪地,便冻死了。他不敢停歇,靠着割下的马肉,连走了二十余日方才逃出这雪域绝境。 师父临终时说,想要沐浴在儒家温暖的仁义光辉之下,那最好的地方自然非中土的曲阜莫属了,听闻它就在泰山脚下。 后面这数千里路途虽长,终究是好走多了。又奔波数月,巨山终于来到中土兖州地界,泰山已是遥遥在望。 巨山本欲将龙树的骨灰埋在泰山旁曲阜的孔庙前,但他从未到过泰山,素闻它乃是大荒中土的第一名山。数月辛苦的奔波,终于到了地方,心中大定,他不禁动了游览的兴致。 他久处雪山之上,觉得此山虽不高峻,但胜在雄浑,自有种舍我其谁的帝王之气。 巨山在山下小店里喝了三碗牛肉汤,吃了三十张烙饼。即使是此地多得是能吃的好汉,店主见他这般吃相,也怕是遇到了饿死鬼,或是绿林豪杰,不仅少收了十个钱,还赔着笑,小心翼翼地将他送了出来,又给他指明了泰山山门所在。 巨山索性背着龙树的骨灰拾级而上,也算带着师父瞻仰一番这东岳名胜。出了关帝庙,过了孔子登临处,又过醉心石,到了万仙楼——眺望许久,倒是没有看到一个神仙。 巨山路上走得焦渴,想要买碗茶喝,不想这店家生意火爆,茶碗都没有了。他从身上摸出那个莲花碗来,连吃了两碗茶,竟要五钱银子,不禁暗暗咂舌。 不知为何,那茶喝下去后,竟陡然长了许多气力,他更是健步如飞。 这一路上:经过斗母宫、三观庙、经石峪、回马岭、药王庙、步天桥、中天门、斩云剑、云步桥、十八盘、升仙坊,直上南天门。 走过天街,却见山上竟也有座孔庙,上有“万代瞻仰”的石刻题词,旁边大石上更有“虫二”两字,问了个读书人,告诉他那是“风月无边”之意。(注:繁体字“風月”二字去掉两边部首,即为虫二) 巨山不禁大喜,心道:我还找什么风水宝地啊,师父啊,此处:上接日月青天之辉耀,下瞰千里黄河之浩荡,耳畔满是孔庙的仁义之音,身边还有“风月无边”,这不就是你梦里最好的长眠之地嘛! 巨山爬到庙下一处突出的石岩,一路向下,找了个朝南的土台,将师父骨灰埋在里面,前面竖了一块青石,用鱼鳞匕首刻书:先师龙树法师安心之处。 他祭拜了一番,心中默念:师父啊,今日便遂了你的心愿。望你早出轮回,登仙录、入神位,让天竺的首陀罗和达利特们脱离苦海。若是有暇,也再来看看我……我好想你啊! 此时夕阳西下,云海滚泻在山峦之间,风光一时无二,耳中传来夫子的读书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这说的是,国政清明,你要言语正直,行为正直;若是国政黑暗,你行为也要正直,但言语应谨慎谦逊。” 巨山听了,不禁叹道:“危言危行,何其难也,我能危行言孙,已然不错了。” 一个书生在旁亦叹:“不错,世风时下,人心不古啊。危行言孙,道不孤也。”那书生说罢,高声吟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巨山见那远处,果然是黄河滔滔,奔流入海,耳边听得书生念得荡气回肠,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悲凉,最亲的人就在脚下,茫茫天地只剩下他一人孤苦伶仃,身后再无一人可以依靠,禁不住怆然泪下…… 一向不善文墨的他脱口吟道:“天竺雪山远,大龙慈颜近;相思何处去,相见已成灰;心之所归处,泰山一青石。” 他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滚滚而下,索性不顾路人的眼光,痛快的嚎啕大哭了一场,哭罢,长啸三声,飞奔下山而去。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五十六章 拦路虎的外卖到了 巨山下山时心绪郁郁难平,忽然忆起当年与吴刚在爪哇岛饮酒之时——何等欢畅!不如去看看黄河入海的盛景如何,再去看看那茫茫大海。他下山之后,天已漆黑,歇了一宿。 第二天,顺着小路,直奔黄河边而去。 行不多时,前面见是一座偌大的树林,只见两个行旅之人在林前商议:日色不早,不如等到明日晌午时候人多,我们结伴再过这野猪林! 为什么会有野猪林?这可是后世梁山好汉的地界,八十万禁军教头也曾在此遭难。 “两位大哥,可是前面道路不通?天色尚早,为何却要明日再行?”巨山问道。 两人打量他一番,一人便道:“嫩(你)是外乡人吧?此林中有大虫出没,此时已过晌午,听闻老虎最是贪睡,这时候刚好醒来正要寻思晚饭,这时候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那大虫倒以为是他叫的外卖到了呢!” (注:唐宋以来,权贵富家已有叫外卖的先例。) 另一人应和道:“是啊,暖盘(注:古人外卖的保温餐具)都用不上,这不,我们行路发了汗,还热乎着呢!” 巨山挥了挥刀,劝道:“我带着兵刃,还会些拳脚,老虎都是欺负落单的老幼,我们三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结伴而行,它必不敢出来。大丈夫行万里路,若是畏惧狼虫虎豹,还不如不出门呢!我等又何必等到明日?” 另一人想到还要再掏一晚客栈的住宿钱,有些肉痛,禁不住心动道:“我媳妇下个月要生产,这几日我总是心神不宁,不如一起过去吧!” 那个害怕的见自己要落单,最后也只得跟随他们二人而去。 三人进了林子,也怕惊动了大虫,走得甚急,一路无话。约摸走了两个时辰,眼见密林前面隐隐有了亮光,三人心中一喜,脚步更快。 忽然脚下一阵微微的煞风翻起,那两个吓得一哆嗦,“哇噢——”一声大虫吼声,那两个人已然屁滚尿流,软倒在地。 一个叫苦说:“坏了,这老虎定是成了精,他如何知道‘热饭’到了?”另一个悔恨不已,哭道:“不该省这一百文钱啊,可怜我儿竟要做个遗腹子了。” 巨山见来的虽然是只斑斓大虎,但行止小心,也无多少猛兽的肃煞气息,心里有些纳闷儿:难道此地的大虫也读孔孟之书么,为何也这般斯文? 巨山也不慌张,慢慢拔出鱼石刀来,只是默默望着这老虎姗姗而来,走到他面前,左嗅嗅,右嗅嗅,腿间嗅嗅,屁股上嗅嗅…… 那两个软倒的已然闭上了眼,脑中想着:或许那老虎吃了这厮便饱了,我倒捡了条性命。 巨山见这老虎似无恶意,又被虎须弄得有些痒,忍不住笑出声来:“虎兄,那山中竹笋甚多,不如放我们过去,你回家吃顿素的,也清一清肠胃!” 那老虎听他说话,忽然张嘴在脸上舔了起来,“呼哧呼哧的”,又舔又拱,那大舌头上的倒刺把他脸上多日的油垢都刮了个干净。 巨山倒是被它舔懵了,那老虎忽然摇身一变,投入他的怀里,竟是一只肥嘟嘟的狸花猫。 “花脸?是你么?”巨山惊道。 这只当年在船上被他救下的狸花猫,在扶桑时,跟着晴儿和女王饮了许多次玉液,居然修炼成精。此时,只管在他怀里来回打滚磨蹭。它一边尾巴摆来摆去在他怀里一边撒娇,一边连连点头。 “你怎么在此化虎成精,难道还吃人不成?”巨山颇有责难之意道。 花脸摇摇头,咬了咬他的包袱。 巨山满腹狐疑的问道:“哦,你只图钱财倒还好说……不对啊,你一个花狸猫,要钱做什么?可是晴儿叫你做的?” 花脸摇摇头,一脸哀怨。 花脸从怀中跳下来,在他腿间贴着绕行,然后走远点,又回头望他。巨山会意笑道:“你是让我跟着你吧?”花脸点点头,“嗖”地一下,快如闪电,不过片刻之间便窜出树林而去。 巨山回头,对那两个瑟瑟发抖、闭目待死的伙伴笑道:“老虎走啦,你们快去赶路吧,我先走一步!” 他跟着花脸出了野猪林不远,便到了巨野县,远远看到一座不大的山丘,虽不高耸,却有股森然的寒气。他走到近前要绕行时,花脸却停步不前,“喵!喵!”叫个不停。 巨山继续向前,花脸弓起背来,发出尖利的“嘶——嘶——”之声,巨山回头无奈道:“你刚才还是凶猛的大老虎,如今怎么又变成胆小猫了,这什么都没有,你怕什么啊?” 巨山不再理会她,转过山丘,天地间忽然有一片肃杀之气,只见一大群兽族、兽人和人族乌泱泱的聚成一团,正在朝着这座山丘跪拜。 原来这山丘不是什么寻常土丘,乃是蚩尤墓之一,说是之一,自然蚩尤墓不止这一座,还有一座便在那解州的黑水泉边,蚩尤殒命之处。 这群人为首的是一只银背猿人,有些像那兽族的大猩猩。他身后是一个三头六臂须发皆白的高大老人,左边是一只修成人形黑白相间的熊猫,右边是一个生了牛角的牛人。 不远处还有一个素袍剑客,竟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围还有两个无头巨人以及无数魔怪。他们尚在肃然行礼中,并未理会巨山和他身面那只哆哆嗦嗦的小猫。 他们拜祭已毕,巨山也听说过蚩尤的英烈事迹,一向对这位上古先祖之一,颇为佩服,便上前上了一炷香,拜了三拜。 (注:从前古人祭拜华夏人文三祖,蚩尤位居其中,后世渐渐将他妖魔化,只剩下炎黄二祖了。) 那银背瞥了巨山一眼,问道:“你一个人族小子,面生得很,与我主公有何渊源?为何来拜他?” 巨山昂然道:“他本是我中土华夏三祖之一。我敬他为人,为了兽族的自由和平等,不惜一战再战,但又心怀慈悲,不嗜杀伐,实在是仁勇兼备,有大智慧的先祖啊。何况,他也流淌着我们人族的热血!” 银背本来脸上有轻蔑之色,听他说完,缓缓的点了点头,眼圈已然红了,背过身去。 那黑白熊猫垂泪道:“主公啊,你听见没有,不止咱们这些老兄弟,还有其他人族记得你的好处呢!多谢小兄弟之言,我家主公……泉下有知,也必会为此知音之言,掬一捧泪……呜呜……” 银背叹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众生平等,这人间也不过是更大的丛林罢了,终究还是弱肉强食!” 巨山道:“我师父也曾说‘众生平等’,但我渐渐明白那不过是欺世之言,众生从来不平等,以后也不会平等。人间是人族统治,神界是神族领驭,兽族和妖魔没有多少立足之地,就好像中土人族中又分出许多氏族,强大的占据好地方,那弱小便被驱赶到山野。 但如果你不去抗争,最后便会被消灭,这弱肉强食的道理你们懂得比我多,但若是只是如此,便又落于下乘。你要适应强者的规则,又要斗争,又要去参与改变规则,这样你们才能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 “但若说是只有弱肉强食,那你如此孔武有力,为何不去把你后面的这些都杀了吃了,岂不是痛快?你为何不吃,只因你心中还有仁爱之心。既然有了仁爱之心,就是认同这大荒中土的天道。而蚩尤他老人家,也是为了改善这个天道秩序而死的。所以,我不仅佩服他的良苦用心,更佩服他不屈不挠的勇气!” 银背被巨山一番话说的心中竟起了一丝波澜,一时愣在那里。 不错,他们虽然时常劫掠为生,但食物和玉石若是有余,自然还会分给同伴,其实他们兽族和魔族早已被人族和神族的天道所同化。而他们之所以斗争不息,也不过是为了子孙后代争取一些如神一样的权利和玉石罢了。 后面群魔有的开始掩面而泣,渐渐的,群雄哭成一片……还有人窃窃私语:那人族小子是谁?难道是个散仙?怎么还帮我们兽族和魔族说话! 天色已晚,银背和素茶他们带了许多酒肉,便留巨山一起喝酒吹牛,那牛角魔却匆匆辞别而去。花脸也分了一大块肉,吃的头也不抬,大概近来日子也不好过。 那位素袍剑客喝酒时候只是盯着巨山,忽然问道:“我曾见过你,好像是在天竺。”巨山恍然忆起,原来他就是当年在舍卫城中与孙大圣相斗的杀手离朱。此人目力之强,实在匪夷所思,十年前不过匆匆一面,居然还记得——何况,巨山那时候不过是个少年,而近十年正是容貌大变的时候。 上了岁数的群魔又忆起当年与孙大圣对抗十万天兵的壮举,又是豪气干云,一时都喝得大醉。巨山也得以知道,那三头六臂的老者正是当年三身国高手的姚义均,而三头六臂的神技正是源自上古的三身国。还有巫咸为首的十巫师,刑天、刑地等妖魔兽神也围坐在旁。 这些魔族首领,任是一个都是威震一方的豪杰,各有所长,神力之强未必便输与银背,但何以都对银背颇为恭敬,尊他为这一支魔族最大的首领呢? 原来蚩尤死后,银背兵败被俘,却用扮猪吃老虎的计策,韬晦数年,终于等到机会斩杀应龙——此人正是杀蚩尤的凶手,又重伤轩辕黄帝,声名大振。后来,他与素茶一起在蚩尤故乡星城附近掘开当年埋藏的神品玉石,分与众人,这才有许多兽族和人族群雄用玉石修炼成魔、神。 群龙无首,后来便尊银背为魔王。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五十七章 兄妹重逢 翌日,巨山得知了银背兵败被擒之后,用“扮猪吃老虎”之计暴起杀了应龙,又重伤轩辕黄帝,不禁对这个粗壮威猛的魔族首领刮目相看。(银背计杀应龙之事,本有冗文数千展开,但支线太多,暂时折叠) 他辞别银背等人,又走了两日,前面挡住一座雄俊的高山,这便是王屋山。翻山时,遇见一老翁,身形极为高大,须发皆白,年逾九旬,正在颤颤巍巍的搬一块石头。许多路人过去,却并无一人上前帮忙。 巨山心里嘀咕:真是世风日下!孔孟之国,仁义之邦,竟也如此不堪,怎么见了耄耋老人搬重物而无人相助? 巨山急忙上前接过石头,转过弯去,放在一架板车上。这拉车的也是须发皆白,正是老人的老儿子,看起来倒似比他老子年岁还大些。远处还有许多男女都在掘土修路,搬石推车,忙活得热火朝天…… 原来老人叫做愚公,只因家人出行不便,便发出宏愿:搬山开路。他们先祖虽也是巨人族的后裔,但数千年来身躯渐渐萎缩,变得只是比常人高大些而已,如此数百年来子孙并不断绝,倒也杀开一条血路。 (英雄的精神是互相感召的,愚公能移山,精卫便去填海) 巨山听完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极为敬佩,之前的疑惑也已冰消:原来这些路人都知道此事,为何别人不帮忙呢?人家也要日夜操劳换些柴米,帮得了一次两次,如何帮得了一世啊! 巨山心中不禁升起一个硕大的疑问,见愚公又去别处搬运,低声问他的老儿子道:“你们这样搭上自己和子孙的世代前程,值得么?” 老儿子叹道:“值得?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这是父命难违啊。我们何尝不想过几天舒心日子,哪怕在田里劳作,也能看到收获的喜悦,可他不答应啊!也不知他哪来的那么多银子买米?其实,大半的子孙早都跑了,他让我去找,我都不闻不问,跑了多好啊!” 原来他也想不明白,巨山就更想不明白了,所谓人各有志,也只得辞别而去。 过了王屋山,又走了一日,前面便已快到黄河入海之处。 花脸却是越跑越快,巨山疾步跟上,继而两个一阵狂奔,快到海边时,却见一座残破不全,已被荒废的龙王庙。花脸一闪身便钻了进去。 这庙四面透风,檐角上似乎还有残存的龙形雕饰,屋顶已是破烂不堪,大概是座废弃的龙王庙。 巨山进得庙来,却见一个黄衫女子,正在给地上一个全身羽毛的女子喂水喝,不过,那女子似乎已经喝不下去了。 她回过身来,那破碗“铛郎”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却正是三年不见的晴儿——姬魃女。地上的女子满身打卷的羽毛,骨瘦如柴,胸口有一处箭伤,还透着血色,全身似被火烧过。 虽说是面目枯灰,但也还认得出来,正是当年结拜的三妹姜女娃。 巨山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之别,抱住晴儿痛哭流涕,大恸道:“晴儿,她是怎么了,怎么了?你们为何会流落到此处?” 与扶桑一样,此处海水也一涨再涨,时不时的侵入破庙里,即使是这么点藏身之处,恐怕不久之后也难以保全。 巨山怎么也想不到,两个帝胄之后,一个不是在扶桑跟着女王享受岁月静好?另一个不是回去与炎帝飞升成仙?为何流落在这个破败的小庙中,风餐露宿,如此不堪? 巨山一边拿出包袱中剩下的烧饼肉脯和一竹筒清水,一边拿出些伤药给女娃敷上,又问晴儿,女娃的病情如何? “普通伤药已然不太管用了,我将女王姐姐给的神品玉石化了给她,都喝完了也不管用。 “她中了高手的箭伤,箭上淬了极厉害的毒药,又被烧伤,还被什么邪物吸去许多精血。 “她已然昏迷多日,我请了方圆数十里不下二十个郎中来看,都是束手无策,让我坐等……收尸!呜呜……呜呜——” 晴儿泣道,“后来盘缠用尽了,此处又离不得人,花脸便去偷些东西回来,这才勉强支撑……”晴儿话未说话,便晕了过去。 她近来日夜照顾女娃,饮食不足,又焦虑她的病情,身心疲惫,如今乍见亲人,紧绷的弦一松,便晕了过去的。 巨山扶着她,喂了些水,又吃了些饼子和肉脯,这才渐渐醒来,恢复了些气血。巨山又问:“你们为何流落此地,这个破庙眼见海水就要淹没,怎么还不逃走?” 晴儿道:“原来此处距离海岸尚远,不知为何,近来海水大涨,海浪汹涌,女娃重伤之下……我怕搬动她,反会让她伤势加重,总想着海水或许就要退了。” 巨山道:“女娃为何会受伤?她怎么忽然从人族化成了鸟族?难道成了鸟人?” 晴儿叹道:“唉,这就说来话长了!”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五十八章 精卫填海尤可叹 原来自女娃和巨山分别离去,晴儿在扶桑也是百无聊赖,虽说吃穿不愁,但终究风土有异。女王也渐渐将国事托与儿子徐东来,整日与徐福忙于修仙。 晴儿的哑病初愈,真是心中有千言万语竟是无人诉说。 一年后,晴儿实在忍不了如此寂寞,也是怕自己无人说话,那失语症又再回来。而自她哑病初愈,这不下雨的本事,竟然也没了。她心中初时倒有些惆怅,后来巨山也曾劝解,心中渐渐变成欢喜:至少最也没有农夫嫌弃我啦。 终于,晴儿找了思念故土亲友的借口,跟女王辞别而去。临行时,女王送了她十斤玉石和十两黄金以作盘缠,又嘱咐说近来海上颇不太平,要多加小心。 这一路回程,果然海上风浪极大,更有巨鲸巨鲨纵横出没,他们数次遇险,还眼见周围两三条渔船被不知名海怪打碎吞没。数十年的老海员们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象,许多人都说走完这趟船,再也不干了。 总是有惊无险,回到中土,巨山远在天竺不通音信,女娃也不知去向。她多方打听才知道:姜女娃已是溺水而死。 她胸中悲伤不已,便来到东海之滨祭拜。 这一日,海浪虽大,但天已放晴。只见远处海边,飞来无数各类鸟族停在岸边观望,更有凤凰、鸾鸟等神鸟栖在更远处的梧桐树上也向海中眺望。 海边更是人头攒动,穿着鹤裳的散仙和四方各族游侠,甚至还有些妖魔,都在海滩上向空中指指点点。晴儿也好奇的走到海边,沿着众人目光方向:一只红嘴的黑鸟,像乌鸦一般,衔着一块比它身子还大的石头,向海中飞去。 这黑鸟飞到远处海中,投下石子之后,围观的众人都高声欢呼:“呕耶,好哎——”后面跟着的那只海燕倒似跟班,也投下了石头,却是无人喝彩。 如此来回了数十趟,黑鸟还没累,这些看热闹的渐渐都散去了。过不多时,那海燕“扑棱棱”飞了回来。那黑鸟却还是自顾自的衔石投海。 晴儿十分不解,便问一个散仙模样的说:“众人为何如此?” 那只海燕恰好落在她的肩头,似乎也成了精,喘息未定,便道:“这精卫曾是我的夫人啊。想必你是外乡人,这是东海八景之一——精卫填海啊!” 海燕便将这精卫填海的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这红嘴黑鸟名叫精卫,因船过东海时,被风浪所倾覆,发了宏愿:填平东海!她每日衔着大大小小石头,飞向东海深处,投石之后,再折回,如此反复,日日不辍,至今已逾三年。 初时精卫填海,众人皆笑之;日复一日,填海两年后,无人敢笑;再后来东海周围神怪,皆不以为怪,有敬其孤勇,有骇其迂直,有叹其狂颠…… 最后成了东海一道亮丽的风景,后世曾有一句大白话可以形容之: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渐渐地,精卫居然在海中填出一岛,岛上生出一株柘(zhe)木,而这柘木又生了一只柘果。这东西吃了更是力大无穷,精卫填海更生出了百倍的力气。 这海燕开始也是与其他人一样,好奇她为何如此,但她或许被问得烦躁,怼的倒是简单粗暴:关你屁事。别人都渐渐散去,海燕又多嘴说:你就不怕家人担忧,不怕别人笑话?她又怼的干干净净:关我屁事。 其实,细想来这言简意赅的八个字倒也精辟,人生也不外乎‘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 后来,海燕才知道她竟是炎帝的女儿姜女娃。 女娃自扶桑回中土路过东海,遇风浪大船倾覆,落水而死。魂魄升腾之中,恰好一只精卫鸟从她头顶飞过,女娃的魂魄入精卫之身而重生。 本来凡人死后,都去幽冥地府,被有司安排之后才能往生。而他的父亲炎帝在天庭升座为南方天帝。 玉帝赐福,五方天帝余留人间的子女直升散仙,不用再去苦修等待飞升。这本是好意,化身精卫的女娃就成了一只散仙鸟,或者鸟散仙,更不知何年何月再入人族轮回了。 于是,精卫每日激愤难平,又不知该怪罪谁,便将所有怒气和恨意都发泄给了东海,衔石填海,欲报此仇。 别人以为她公主病还是中二病犯了,不过遇见风浪意外,就怨海尤人,在东海做这无谓纠缠。其实她一生诸事顺遂,一顺百顺,只是受不了这一丁点的人世波折罢了。(唉,明明就是公主病。) 而这海燕本是发鸠山的一只独鸟,周围都是斑鸠、雎(ju)鸠、蒙鸠之类,并无伴侣,只是跟母亲相依为命。他左右无事,便与精卫一起衔石填海。 一年后,精卫为他精诚所感,两人结成夫妻。 或是八字相冲,两只鸟努力了许久,一只蛋也没生出来(好像叫生殖隔绝),日子渐渐平淡无奇。 精卫还是每日不辍的去衔石投海,海燕也只得跟随。后来,海燕的母亲实在看不惯她,终日聒噪不已,总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海燕既无法说服母亲,也无法说服精卫不去填海。 日子长了,也两不相碍,她说她的,她填她的。忽有一日,精卫毛发散乱飞了回来,一脸悲伤,只对海燕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们分开吧。 说完,她便飘然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晴儿听海燕说完,默默的流下泪来,心道:原来她就是我苦命的妹子姜女娃啊! 海燕飞走了,晴儿坐在海边,心绪久久无法平息。众人慢慢散去,有的要回家做饭,有的还要去学堂接孩子,有的要去赶路……夕阳西下,海面的风浪渐渐平息,那精卫飞得也越来越慢了,晴儿忽然大喊道:“姜女娃——,姜女娃——,快回来吧!回来啊!” 精卫远远的听到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姜女娃?难道变成这样,还有人认得我? 她在空中转头远远望向海岸,心头一震:果然是她?怎么二姐倒会说话了?心中百感交集:我这副模样,又如何与她相见?罢了,装作不认得吧。 精卫转过身子,并不理会晴儿,飞往发鸠山去了。 晴儿心里暗暗纳闷儿:难道不是她?不对,若不是她怎会听见我叫声,不去填海,却飞走了。 连着第七天了,晴儿实在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女娃?又是夕阳西下,她大喝道:“扶桑岁月,姐妹之情,难道都忘了吗?” 精卫听见此言,禁不住泪如雨下,嘴里的石块落入海中。她经此人生重挫,虽说碍于颜面不想见故人,但她多么想重温从前的岁月啊。 晴儿转身离去,心想:难道真的不是她? 忽然背后生风,她转过身来,那精卫在她身后半空中忽然变化成一身羽毛的鸟人,扑入她的怀里,两人紧紧相拥,泣不成声。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五十九章 陨落 两人对着夕阳,一边吃鱼,一边诉说离别之情。各自又说了彼此遭遇,只是禁不住都问起了另一个他。 虽然遭遇如此不堪,精卫今日情急之下,不仅与晴儿相会,更参透了人鸟变化之术,倒也是意外之喜。 晴儿道:“妹妹啊,我听闻魔界有一奇术,可以让人魂魄归位,你说你找人去龙王那里打探,龙王曾悬赏海珠十枚,并无吃了你肉身的鲸鲨鱼怪的消息,可见还有指望,若能找到你的肉身,用那归魂术,岂不是能让姐姐,脱了这鸟人之身?” 精卫大喜过望,一把抓住晴儿道:“真有此奇术?何人可以施为?” “姐姐,这魔道异术,我只是听当年爹爹俘获的蚩尤部落人说起过,并不知何人能做此法!何况……何况……”晴儿忽然心里有点害怕。 她虽是好心提起,但此事过于渺茫,一则精卫尸首过去这么许多年,若无异宝留存,早已化作万千鱼食;二则魔族都奉蚩尤为祖,他们恨我入骨,如何肯帮? 虽然渺茫,有一丝希望,总比在这里绝望的填海好吧? 晴儿试探道:“三妹啊,那咱们要不,不填海了,我陪你去找你的原身?或许天庭大神,如三清之类,总有仙术可以救你!” 精卫静静地看着晴儿道:“谢谢你,好姐姐!真的谢谢你!” 三年来,精卫凭着一腔怒火活着。填海?不过是怒气发泄的一个渠道而已,她后悔吗?并不。如果不去填海,她或许早就死了,其实她并不是没有试过。 “妹子啊——”晴儿扑上来一把抱住精卫,“我要陪着你,咱们一起去!” 精卫抚摸着晴儿的秀发,温柔的说:“好啊,我的好姐姐,我……”看着义无反顾的晴儿,怕连累的话,竟说不出口。 夜里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两人躲在一个破棚子里。精卫忽道:“怎么你在,还会下雨?又是哪位神医将你的失语症医好的?” 晴儿苦笑道:“自从山哥与我去了那个黑龙洞之后,我不仅能说话了,这止雨的本事也不灵了!” 精卫笑道:“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嘛,你从前被人嫌弃,不就是因为这个么?没想到我们那个傻哥哥,还会医术呢!” 第二天,天还未亮,精卫便急着飞回巢穴,想带了她的几件首饰,最要紧的是三兄妹当年结义的信物——赤金纹蓝海贝,再与晴儿离开此处。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远处精卫一脸喜色从海上飞了回来,眼见就要回到岸边。 忽然左岸林中闪出一人,厉声喝道:“你可是精卫?” 精卫在空中不想理会他,不耐道:“是又怎样?你又是谁?” 那人更不答话,弯弓搭箭,只一箭便将精卫穿胸而过,射落海中。那人对自己箭法一向极为自负,一箭毙命向来无差,但这次受人所托,要验明正身才好领赏,他弯弓正要再补一箭。 不料,头上忽然飞来一群海燕,疯狂的啄断了他的弓弦,啄伤了脸面,待他拔刀挥舞时,那群海燕忽又四散而去。他狼狈不堪,也只好逃走了。 但海中的精卫又被一条血色藤条缠住,越缠越紧,眼见就要被扯成两段,岸边忽然飞来一个老者,单刀直入,与那个藤条的主人杀在一处。不过二十回合,老者渐渐不支,他身后又上来四个汉子,上前一起夹攻那位使藤条的青袍客。 晴儿与那些看热闹的散仙都从远处赶来,那青袍客脸上戴着面具,显然不愿暴露身份,他忽然发一声喊:“见血封喉!”那血色藤条上陡然冒出五个枝条,如飞刀一般,插入老者和四个汉子的咽喉,那五人立时气绝身亡。 青袍客转身正要结果了精卫的性命,晴儿的剑却也到了,不过三招,晴儿长剑便被血藤打飞。此时,那些东海边常来看精卫填海的散仙们也蜂拥而来。 青袍客略一踌躇,向林子方向挥了挥手,那边又飞出一道夺目的流火落在精卫身上,烧了起来。他似乎也怕惹麻烦,竟然收了血藤,凭空召来一截“飞木”,飘然而去。林中一人驾一朵火烧云,也跟着飞走了。 “什么宝物那么厉害?”“好像是传说中的三昧真火?”“哇——,飞木啊,难道是天庭的人?”“为什么不是魔族的人?”……众散仙七嘴八舌的议论,却无一人敢去追赶。 海水扑不灭三昧真火,有人说若用玉液或许能灭,另一人道:你倒是舍得啊?我只剩最后二两玉了,我是舍不得。 晴儿跃入海中,将包袱中五斤玉石投入火海中,三昧真火立时融化玉石,翻腾的玉液竟然果真灭了那火。十几个散仙也顾不得还有余火未灭,扑过去,抢着喝周围混着玉液的海水,场面一片混乱…… 地上死去的五人,晴儿也认得,正是陪着他们去扶桑的连山魁和四个弟子,他们有负炎帝所托,无颜回去,三年来终日守候在精卫的周围。 晴儿将精卫救回岸上。那箭正中心窝,却被她怀中那只赤金蓝海贝挡了一下,错开了心包要害。那海贝正是晴儿、女娃和巨山在扶桑结拜时的信物,晴儿望着那海贝的碎渣,不由得怔住了。 女娃的伤口开始肿胀,变得乌青发黑,那箭上竟还有剧毒,过不多时,精卫脸上也开始发青,口中喃喃自语,忽然昏了过去。 晴儿找了许多郎中,皆不能治,后来,终于请到一位当地名医,用了五副猛药,这才止住了毒性蔓延,但也只能勉强喝些清水,还是昏迷不醒。 晴儿无奈之下,只得将最后的五斤玉石炼成玉液,给女娃灌入之后,她的伤势似乎不再恶化,脸上那团青黑的死气终于有一丝微微的泛白。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六十章 舌战群魔 巨山听晴儿说罢,只觉得惊心动魄,不在他所遇之下啊。他缓缓道:“你们受苦了,为今之计:一者,此处简陋,并非久留之地,我去找个遮风挡雨的所在,买些柴米,你也好安心照顾精卫妹子; “二者,此病既然寻常人医不好,我走遍天下,也总能寻来大荒名医给她瞧病,或有转机。” 晴儿轻舒了口气道:“你说怎样就怎样,总之,有你在,我和她就都安心了!” 两人收拢了简单行李,正要离去,花脸却忽然竖起毛,弓背发出“嘶——,嘶——”的威吓声音。 巨山知道不妙,出庙看时,却是那群在蚩尤墓前遇到的兽族群雄来了,为首的还是那个猿人银背。 素茶上前问道:“小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巨山道:“素茶大哥,我本是来此观海,不想遇到我失散多年的两个义妹,在此遭难。你说是不是老天开眼?” 素茶问:“你的妹子?两个?遭难?” 巨山道:“不错。她们两个都是当年在扶桑结拜的义妹,一人身受重伤,却不知你们这里可有人通医术?” 素茶又问:“你妹子是何人?” 巨山道:“便是精卫。” 素茶惊道:“啊——,可是那东海八景之一‘精卫填海’的精卫么?” 巨山道:“不错,正是她。” “这庙里可是还有一人?”银背忽然问道。 巨山道:“不错,那是我另一个义妹——晴儿。”听他语气不善,心里暗自诧异。 “什么晴儿?她可是黄帝的女儿姬魃女?”银背厉声问道。 巨山忽然愣住了:糟糕啊,他们可是蚩尤的部下。不过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难道他们还要翻这些旧账? 晴儿听见外面对话,挺身而出道:“不错,我正是魃女。” 群雄“轰”的一声。 “就是她!”“好像是她。”“这么个小姑娘么?”“不是个巫婆吗?”“不可能吧?”“是她!”“身上没有几斤肉!”:“听说她是个哑巴,怎么会说话了?”……后面群豪议论纷纷。 银背将身后一个残腿的兽人和一个无腿的兽人叫上前来,问道:“可是她么?” 那两个极为老迈,浑身褶皱细密已看不清面目,他们眯着眼睛端详晴儿,缓缓点头:“有些像她……不过,那日烟雾弥漫,日子又太久了……我们也吃不准啊!” “既然是你,就跟我们走吧!”银背冷冷道,“你一个小姑娘,可别逼我动粗!” 巨山挺身上前,怒道:“这算什么?你们一群魔族豪强,怎么来欺负一个小姑娘?亏你们还是蚩尤的猛将?他老人家可是‘中土三祖’,难道一代‘兵主’当年就是教你怎么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吗?难道不觉得羞耻?” 银背大吼道:“我们欺负她?她当年助她爹爹轩辕氏设下毒计,杀了我主蚩尤,若不是她的法术,上万的弟兄会被烧死在黑水泉边?难道我们不该来报仇吗? “她虽是长得人畜无害,但是手段却毒辣的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们那些弟兄却连刍狗都不如?” 银背说完,紧握双拳,眼眶赤红,那泪珠却已在里面翻涌。 “报仇?被你我踩死在脚下的蝼蚁不知千万,难道他们都要杀光你们全家才算报仇?且不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就算你非要报仇,冤有头,债有主,为何不去找轩辕,为何不去找玉帝?却来找这个弱女子? 黄帝手下更不知有数十万子民,那些种地的也曾给黄帝供应粮食,那些推车的也曾给黄帝军中运马草,那些铁匠也曾给黄帝军中打兵器,还有那些编筐的,织布的,行医的……你们怎么不去都杀光他们? “当年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父亲让她做什么她还能怎样?你们想想自己年幼时候,父亲让你们做什么,你想过反抗吗?你能够反抗吗?你敢反抗吗? “古人云: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将心比心,数百年来,她被那场大火折磨的夜夜被噩梦惊醒,这么多年才长了几斤肉,一阵风都能吹倒,要杀她还要劳烦你这魔界大佬?你好威风,好勇武啊! “亏你还念得出《道德经》,想必也是得道的老猿。老子说恒持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那是教你要慈悲,没有慈悲,人族兽族互相仇杀,最终还不都得消失?要勤俭节约,体恤众生衣食住行之物来之不易!要谦让,否则纷争不断,也是自取灭亡。” 巨山这一番滔滔雄辩,说的银背等人哑口无言。 姚义均和巫咸也是频频点头,无头的刑天和夏耕听他说得有理,转身就走,有些人也觉得对付这么一个瘦弱无知的小姑娘,实在不是豪杰所为,也跟着离去了。 素茶见银背不进不退——僵立在那里——拉不下面子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且不说她当年年幼无知,被逼无奈……她这祸害天下的巫女,民谚说:旱魃出,百草枯。 “听说她早年封地在冀州怀来县,不过数十年,那里就成了黄沙堆满的沙城,这样的祸害……除之……能救百姓!这是替天行道!” 素茶刚说完,头上却飘来一片浓云,闷雷滚滚。 巨山戏谑道:“素茶兄,你一个茹毛饮血的黑白熊猫,倒关心起农事了?” 素茶紧握双拳,脸胀得通红怒道:“老子是熊,不过是吃素啊,你有什么不服?” 巨山缓缓道:“我师父曾说,人族虽是万物灵掌,有极善良之处,亦有极恶之处,以‘贪’为最可恶。佛门三毒:贪嗔痴,贪为魁首。而兽族则不然,你们非饿不杀,非仇不杀,这也是兽族的慈悲,暗合老聃的天道,这顺乎本性的慈悲,才可以长久!” 说话之间,闷雷过去,高天流云倏忽而至,“哗啦哗啦”大雨倾盆而落。魔族群雄四散而去,只剩下银背颓然坐在地上,任那雨水浇在身上,只有巨山看得分明——他趁着大雨,哭得极为伤心。 巨山的话无意间戳中了他的软肋,他恨自己啊,当年为何要贪功冒进,他恨自己啊,为何不能杀了轩辕黄帝给主公报仇,他恨自己啊,至今还是未能给兄弟们找到足够的玉石……他来杀魃女,恐怕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软弱罢了。 这些话,不仅刺痛他的心,更是击溃了他最后的自尊。 晴儿拿出一把破伞——正是当年巨山留给她的,撑在银背头顶,大雨将三人浇了个通透,他们却各怀心事,全不理会。 巨山示意让晴儿先回去避雨,只剩下他和银背两人默默不语。过了许久,雨渐渐小了。 “你为何要救她?”银背问道。 巨山反问:“那你们为何要杀她?” “她与她爹姬轩辕在黑水泉设下毒计,杀了我家主公蚩尤和数万将士,我为何不能杀她报仇?”银背恨恨的道。 巨山道:“她是轩辕黄帝之女,女儿帮助父亲难道不是天经地义?难道让她背弃父亲投靠你们,便是正理?再者说,她也并不知父亲要杀蚩尤,何况她也只是让天不下雨,何况她见蚩尤死后便飘然退去,若她不退,那数万将士恐怕没几个能活下来吧!” 银背语塞道:“这——” 巨山又道:“你杀了应龙,已然给蚩尤将军报仇雪恨,难道要将当年的炎黄联军个个都杀干净才算报仇吗?” “嗯——”银背说不出话来了。 巨山正色道:“这世间或许不是处处公理,处处正义,处处都遂人愿。但天庭或许有些瑕疵,但也并非全无公理和正义。你们看见黄帝乘龙飞升,然后呢,但因杀孽太重且又残杀蚩尤,大神们将他送入‘正魂路’上去渡劫,并未在天上享受安乐。 “那天界却早为你们主人蚩尤留了‘战神’的尊贵位置。只是他怨气难消,又托生在共工身上,撞倒了天柱之一的不周山,惹得四海水患不息,蚩尤因罪才被送上“正魂路”。女娲、伏羲、通天教主、大梵天四位大神耗尽神力,与大禹有熊氏一起补天、治水,最后才让这四海升平、万民休憩,大荒子民得以繁衍生息。” 银背颓然道:“我们说的是魃女,你拉拉撒撒说了这许多做什么?”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六十一章 一笑泯恩仇 这一夜,雨虽大,却相安无事。 翌日清晨,大雨初晴,素茶带着一个红毛猩猩过来给精卫瞧病。素茶对巨山苦笑道:“这是银背的女儿小红啊!都是什么事啊,我们本是来杀人的,却变成救人了。” 巨山笑道:“天道无常,救人总是好过杀人吧!” “那倒是,只是被你小子一番说辞,搞得我们这许多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素茶无奈道。 巨山道:“杀人才是败兴呢!他日你们再祭蚩尤先祖时,你们告诉他老人家,放了那小姑娘一条生路,他老人家若说你们做错了,我把命赔给你就是了! “他老人家若是说做得好,你们也不用谢我。他日相见,一笑泯恩仇。” “笑不出来,不哭就不错啦。”素茶苦笑道。 巨山道:“过几日,回到山林,你们又是何等逍遥快活,为何笑不出?人家愚公为了方便行路,拉着全家老幼整日做着移山的苦力,这都笑得出来,你们怎么就笑不出来呢?” 银背不知何时也到了跟前,忽道:“你以为愚公移山是为了自家行路方便?唉,你们人族对我们兽族的深情真是一无所知啊!” 巨山不解道:“愚公自己说的啊。” 银背悠然道:“他何必给你一个外人多说呢?何况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啊。我主蚩尤胸怀宽广,从前最爱看海,只因大海有包容一切的浩荡之气。 “他老人家当年四处征战,带领东夷部族离开东海之后,再没有回去……愚公乃是巨人族的后裔——我主的亲随偏将,‘愚公移山’,其实只不过是王屋山遮蔽了我主蚩尤望海的方向罢了。” 巨山恍然大悟,唏嘘不已。原来是王屋山挡在了蚩尤墓和东海之间,愚公啊,愚公!你做的这番惊天伟业,只是为了让主人死后还能望见大海。 世人笑你,怜你,以为你愚不可及!你只是笑而不语,谁却知道你只是一片忠心不改、深情不忘啊。 巨山心中暗自佩服,不禁对银背刮目相看,心道:人族高贵而贪婪,只因人性有大智大勇之处,而兽族凶残而慈悲,兽性的勇武之中也藏着深情啊! 那小红出来道:“你义妹中毒极深,我的解毒散只能祛些四肢和头脑之毒,那箭伤牵动心包,我不敢用针,若稍有不慎,她立时就会丧命。” 巨山一面拿出五斤玉石塞给小红,一面问道:“多谢你啊,总是有所好转,已然十分不易了。后面又该如何?” 小红推辞不过,只得收下道:“为今之计,你们不要再找庸医,只会坏事。我曾跟随药王学医二十年,也只粗通四百味药性,只得些医道之皮毛,此病需要窥得天机的绝顶神医来,大概还有一线生机。” 巨山斩钉截铁的说:“那我就去找当世绝顶神医来!” 小红道:“天庭四大神医各有所善,但若论药理之精,无人能与我师父相比!” 巨山急道:“药王果然非同凡响,就是他了!有劳……姑娘,如何才能寻到他。” 小红又道:“若是你想找他老人家,若非大神相请,怕也不容易……不过,我只知道他老人家每年要去蜀地的鹤鸣山,给他师父张天师贺寿。” 巨山问道:“可是道门五斗米教之祖——张道陵天师?他的生辰又是何日?” 小红答说:“二月二十二。” 巨山道:“你的记性倒好,可惜刚过去一月有余,难道要再等一年?” 小红沉吟道:“嗯——,我猜,他大概还在蜀地。” 巨山不解:“为何啊?” 小红道:“你不明白啊?他那样的神医降世,就算他百般遮掩神迹,不露真身,但终究医者仁心,也不肖几日,起死回生的声名便又传出去了,不知道多少人得了机缘找他去瞧病,你说他还走得动吗?” 巨山躬身施礼道:“多谢姑娘!” 小红道:“只是……,算了。”她转身欲走。 巨山见她欲言又止,急忙问道:“只是什么?” 小红见四下无人道:“你这义妹——” 巨山道:“可是有什么凶手的端倪?姑娘有话尽管只说,不必忌讳。” 小红道:“精卫她身中冷魂箭,凶手其实不难猜到,只因大荒中只有后羿和他的徒弟逢蒙两人能用此神物。 “而她身上的血藤之伤,恐怕与‘五行神’脱不了干系,至于那三昧真火,那会的大神就太多了,我不好揣度。别人我或许不知,但那逢蒙或许……” 巨山听小红说罢,怒气冲冲的直奔银背而来。 巨山气势汹汹的问道:“可是你派手下逢蒙去杀我义妹精卫的?” 银背愕然道:“逢蒙?逢蒙是谁?” 素茶道:“不就是那个后羿的徒弟么?不是有个龙王说要杀个鸟,不敢自己动手,找你们去做,但调查之后,怕惹麻烦便没有答应,不过,逢蒙那时在你那里挂单,后来听说跟了那龙王的使者而去。” 巨山怒道:“傻猴子,臭狗熊!你们倒推了个干净!” 两人分别捏住巨山胳膊道:“你说什么?” 巨山骨头被捏得咯咯作响,酱紫脸色强颜道:“不是你的手下去杀我义妹么?还想抵赖?” 小红过来劝道:“爹爹,恕他兄妹情深,这事本是……我们的不是啊!” 银背怒道:“我的手下我当然认啊,只是逢蒙本是外人。你们懂不懂挂单是什么?挂单就是外面杀手来我们这里挣点外快,我们抽成啊!何况,这一单跟我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那是他接的私活啊!” 巨山眼见两人神通广大,自己不是对手,何况,他们虽是凶神恶煞,倒不像做了不认的猥琐之辈。他只得叹道:“那你以后别再找晴儿的麻烦了!” 银背怒极反笑道:“嘿嘿,你一个妹子被暗杀,却让我放过你另一个妹子,我刚才还跟素茶夸你脑袋好使呢,原来也是一半是热水一半是面粉!哼哼,我们兽族却也没那么傻!” 巨山却被他说的呆住了,他显然又低估了兽族的智力状态,千万别当别的那个什么是傻子,不管人家是不是人。 银背与素茶、离朱带着群雄渐渐散去,“银兄啊,你这次好像又赔了!”素茶笑道。 “茶弟啊,可不是嘛,大家浩浩荡荡的来报仇,被那小子一席话说的都散了……你说我们兽族是不是就是这里……”,银背指指自己脑瓜,“这里不太灵光啊,怎么他说的都是道理,我却说不出来?” 素茶道:“反正我们是赔了,你还留给他一百两银子……感觉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呢。” 银背道:“是啊,我走了,才越想越不对劲啊!是不是被人卖了,还在数钱的感觉?” 素茶笑道:“要不,我进去给你把银子要回来?” 银背叹道:“算了吧,咱丢不起那个人……再说了,银子有毛线用啊,又换不来多少金子,就算有几两金子,也换不来多少玉石,没有玉石,什么都是白搭啊!” 众人说话之间,却听海边的群魔喊道:“哇哦——,巨鲸!巨鲸!好多鲸鱼啊!”“观音!观音菩萨!” 群魔中倒有些信佛的,纷纷跪倒在地口中呼喊着:阿弥陀佛,观音菩萨显灵了!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六十二章 巨鲸由北向南 天竺沿海诸地近来忽然淹了许多海水,往年不过数月,海水便退。只是今年,那海水淹入内陆,越进越深,天竺南部数十万亩良田被淹没,流民数以百万计。 灵山地势高耸,又有佛祖庇护。故而,山下早已拥满了四方逃难百姓,山上也已乱作一团。如来一面命观音菩萨前往天庭告知玉帝,天竺有天灾,速速查看是否天庭哪位水神何处失责,是龙王雨官们放纵暴雨,还是海中宝器失位,又或是妖孽作祟,还是其它异象? 一面命燃灯古佛等带领一百个罗汉赶紧救灾民上山;一面又命普贤、文殊菩萨赶紧去采买粮食,或用搬山之术化斋应急;一面命弥勒佛、无相佛等一起去海边查看灾情。 却说观音一路赶往天庭,心想:佛祖让我传话与玉帝。但言辞颇不客气,我若是直接传给玉帝,怕有责难之意,恐伤了和气。 此千年未有之海难,实在也是诡异,似乎一夜之间海边诸城全被淹没,之前全无征兆,之后无声无息,且灾民们说只见忽然涨水,几日来天气晴好,并无暴雨海啸之类。总之,佛祖震怒,当是觉得如此巨灾,佛国竟然一无所知,全无防范,大失颜面。 观音飞过南海时,只见碧波滔天蔽日,海水确是比平日汹涌澎湃。他与木吒、龙女降下云头,正在观察水情,有几个渔民还在捕鱼,忽然水中隐约间一只红色巨兽破水而出,还未看清面目,数只巨大触须已将一艘渔船抱住,一瞬间木船尽碎,渔民落水。 观音暗叫:“不好,救人!”两边木吒和龙女齐出,自云端直冲而下。那边波涛掀起,几个渔民与船只碎片已然被那巨兽一起吞入沉入海中,只余一个旋涡。 飞到海面,木吒略一迟疑,龙女已然劈水追去。“返来啦!回来吧!” 观音在云端看得清楚,低声令道。菩萨心想:佛祖法旨甚是紧要,不可耽误了。此番追去未必可得,就算追上那几人哪里还有性命。 不一会儿,木吒追回龙女,两人一无所获。“你们可看见那是何物?”观音问道。 龙女答说:“似是一只巨型乌贼,我们海族一般俗称为大王乌贼,体型巨大,性格凶猛,但久居深海,绝少浮上浅海为祸。” 三人边说边飞,过了南海,只见下面黄海中有数千头巨鲸,几百只一队,分作几个段落,一片是蓝鲸,一片是抹香鲸,一片又是虎鲸,一片又是座头鲸……正在由北而南,劈波斩浪,迤逦而行,煞是壮观。 观音道:“龙女,你看这一群巨鲸,为何如此整齐往南而去,想必有谁带领,那头鲸不似凡物,你可下去问问,他们因何往南而去?” “谨遵法旨!”龙女得令,落下云头。 观音又道:“木吒,你跟在后面,以防不测,若无意外,不必现身。” “得令!”木吒推着一团云,隐在半空。 龙女漂在那头鲸前方的海面上,施礼问道:“鲸兄有礼了,我是观音座下龙女,敢问你们鲸族为何这般整齐,都要由北而南游行?这是行为艺术,还是集体婚礼?” 那带头的巨鲸微微一笑,说道:“小龙女,你叫我什么?” “失礼了,不知尊驾年纪,是以称兄。”龙女心知如此巨鲸一般都是年长之辈,但确实如她所言,不知年纪,不敢造次称老。 巨鲸笑道:“你出生百天时,因我叔叔身体欠安,派我去东海龙宫给老龙王送贺礼,记得礼单是一百颗大海珠,一百套天青釉古瓷器,龙王甚喜。 “我虽孤陋寡闻,也知龙宫奇珍异宝甚多,所谓是‘珍珠如铁金如土’,想必是那一百套沉船古瓷器,形制清雅,游龙盘绕,且百套百龙,又各不相同,且都是挺拔脱俗,寓意吉祥,甚得龙王之心。 “老龙王赏脸便与我吃了三杯酒,那是我第一次吃酒,真是难忘!真是酒壮怂人胆,平日我鲸族皆少言讷语,今日忽然口吐莲花、谀词如潮,称颂龙宫满是祥瑞,龙女他日必成正果金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龙女笑道:“鲸兄言重了,我不过是菩萨座下一个童儿罢了。” 巨鲸又道:“老龙王听了老怀欢畅,不禁对我另眼相待。又多吃了几杯,一时性起,回赠了我族一百坛人间佳酿‘女儿红’。 “他老人家还与我勾肩搭背,说我天资聪慧,最后竟然告我一秘事:有一极南之地,所谓南无可南,我一远亲在那处做南极龙王,鱼虾极是丰沛,非我东海可比。你族食量甚大,荒年或可去打牙祭。哈哈!” “老龙王说者无意,我是听者有心。我趁机又问他:大海中无有标识,如何知道极南之地所在?老龙王迷离双目,忽然大笑道:我一时戏言,你倒有心!那南极之地,有一片巨大冰原,若是冬季全是黑夜,若是夏季又全是白昼。若遇见一群黄颈企鹅名曰帝企鹅,便是到了。” 那巨鲸一边娓娓道来,一边越游越快。 巨鲸道:“呵呵,我虽年长许多,令尊称我贤侄,你叫我兄长,亦无不可!” 龙女听了这许久掌故,虽然知道这巨鲸与龙族颇有渊源,但还是未解心头之惑,有些焦急的又问:“原来你与家父竟有如此渊源!几百年未见,却于今日重逢,真是有缘!不过,鲸兄,可是发生什么异事,你们族人怎么蜂拥向南而去?” 巨鲸道:“嗯——,是啊,实在是近来颇多怪异,千年从来未遇,非我鲸族智慧能解:一则,海水暴涨,海中洋流巨变,鱼虾不走旧路,我等巨鲸,食量甚大,许多叔伯兄弟姐妹已然三月未曾饱食,甚至已有数十幼子饥饿离世,唉——; “二则是北面海水越发炎热难耐,无数巨珊瑚死去,海中山石无树无草,鱼虾更是渺无踪迹,越是往南,倒显得有些清凉; “三则,北面我族多处栖息回游之地,忽然冒出许多海底巨兽,如大王乌贼、巨章鱼、无眼巨蟒、巨海象、巨海熊、巨海星等,还有比虎鲸还大的巨鲨、放着绿光的海蜈蚣、海龟大小的海蚂蚁,他们抓捕幼鲸,甚至捕杀成年巨鲸,吞食各色鱼卵。 “我等实在忍无可忍,与之相抗,却又难以抵挡,只好往南逃一条生路去……” 巨鲸说到凄凉处哽咽不已,衰了些气力,终于游的慢了下来。 龙女劝道:“鲸兄,且莫悲伤,我来问话也是奉观音菩萨法旨,西方如来佛祖已知此怪异之事,我等正要去天庭报与玉帝,若有妖孽作祟,我辈当除之;若是四时失衡,我辈必纠之。 “若是天神失位渎职,我辈必责之改之!你们一路保重,待这天灾巨祸除去,妹子再找你叙旧也罢!龙女告辞了!” 龙女言语中也有伤感之意,急忙飞身而去,报与观音。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六十三章 观音来了 这一日,观音菩萨一行三人又飞至东海,暮色渐起,见一群巨大蝙蝠在近海飞舞,那蝙蝠背上布满血色花斑,双翅劈空,血光闪烁,尖利的枭叫,如夜鬼哭泣,极是凄厉骇人。 云端下,东海边,一座破烂的龙王庙前,跪下了许多妖魔,倒是令菩萨颇为诧异。“那些是什么人?”菩萨问道。 “看样子像是蚩尤的后人,里面有许多魔族的高手,距离此地不远便是蚩尤墓,想必他们是来扫墓的。”木吒道。 菩萨道:“既然并未做恶,那今日且放过他们吧,我们还有要事去禀奏。” 龙女指给菩萨道:“鬼蝙蝠!师父,你看——海鬼蝙蝠!” 观音不禁诧异道:“此是何物?怎么为师从未见过如此怪物?点解哦(为什么啊)?” 龙女道:“此海蝙蝠与陆地蝙蝠不同,他本在海中,平日藏于深海山洞,齿有剧毒,且所栖洞中必有异宝。” “真是天有异象,必出妖孽!”菩萨叹道,“今日我等有要事在身,不可久留。”说话之间,只见一只蝙蝠抓起一妇人,振翅而去。 岸上人一片惊呼哭嚎,“救命啊——”木吒擎着混铁棍已然冲了下去。 龙女在后面追着呼喊道:“师兄,小心!那蝙蝠有剧毒——” “扑通——”一声,蝙蝠抓着那妇人已然一头扎入海中,只余一串血色水泡,在海面上悠悠荡荡,之后,无影无踪。木吒大怒,祭起家传宝物——三十六把天罡刀,将十二把刀朝着近前的五六只鬼蝙蝠飞去。 此三十六把天罡刀为当年他与观音菩萨、孙大圣降服红孩儿时,从父亲托塔天王李靖处所借,一直未还,至于为何未还?儿子借老子的钱,哪有还的,借几把破刀还个毛线啊,俗话说刘备借荆州,向来是有借无还。 “师兄,小心!”龙女在后大喊,她以为木吒飞刀得手,扯住木吒往后急退。 她知这海鬼蝙蝠有剧毒,又十分诡异,老辈龙族都所知甚少,恐血中有毒,喷溅而出伤了木吒。 十二把天罡刀飞出,竟只有两刀命中。 剩下的几只蝙蝠一阵尖利嘶叫,在两人头上一个盘旋,似是有所忌惮,忽然呼啸而去。 木吒将飞刀顺势送入海中,冲洗片刻,这才收了回来。 “徒弟们,速速随我去见玉帝!”云中传出观音端庄法音,二人不敢耽搁,纵云而去。 木吒在云端回望海上,见远处海天相接处,海浪滚滚,数只巨兽在海中若隐若现,又有渔船倾覆……他叹一口气,驾云急追菩萨而去。 观音三人上了天庭,广目天将忙将他们请进来,正见道门一位世外高人的弟子胡不定,与玉帝及太上老君、李靖等人详细叙说大雪山的坐忘峰所见所闻——天竺已是洪水滔天,坐忘峰的万年冰雪也化了大半。 观音待他说完,打个稽首,将天竺沿海和一路经历也和盘托出,众神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老君见众人长吁短叹,窃窃私语,忍不住说道:“此天之异象无疑,为今之计,是要厘清,此异象是源于妖魔或是天道无常?若是妖魔作祟,倒也简单,我辈学道多年,无论佛道,第一要务就是锄奸拔恶,秉持公义,诸多护法天尊皆可去降妖除魔; “若是天道失常,我则倡议天庭各教教主乃至于大荒外天诸大神,尽速派出大神尊者,围坐商议,‘陟罚臧否,不宜异同。’推演天理,窥探天机,重建天道!玉帝以为如何?” 玉帝道:“老君之言甚是!所言皆与我暗合。为今之计,一者,需多派人手往北方去,调查清楚事由,此事非同小可,关乎我天庭和人间安危,不如两教皆派上仙前去,四路出击。时间紧迫,以三日为期,不论查到什么,四路人马皆回天庭会齐,大家集思广益,定能尽快知晓事情大概; “二者,从目前各方信息来看,南方诸海周边百姓,受灾甚重,我辈当调集富庶之地物资以救应,必要之时,可打欠条,再用搬山之术! (注:天庭律法,不可随意盗窃凡人财物,不义之财亦不可!若用搬山术劫财,天庭死罪。) “三者,如观音大士所言,东海、黄海、南海等沿岸百姓皆已身受海怪巨兽所害,特别是那海鬼蝙蝠,我亦不曾听说,需要急派降魔力士前去除害。众仙以为如何?” 观音应道:“阿弥陀佛,此与我佛所见无差!” 老君说道:“甚善!众人皆知北方有三位大神,一为真武,二为颛顼,三为辰星。但辰星修习北裂玄功,不慎失当,多年病体不愈,不问世事,暂且不论。 “若要查看北境异象,离不开前两位上仙。我意观音大士若无他事,莫辞辛劳,可直接带人前去北方,会齐颛顼天帝,让他带领部众分兵去查,尽快查出端倪。我道门也派杨戬与哪吒等人前去会齐真武大帝。如此一来,两路变四路,机缘更大,如何?” 观音沉吟道:“老君说得固然有理,但我佛门,戒律甚严,我奉如来法旨来此,需要先回灵山复命,再者,我将天庭见闻亦告知我佛,他用无上智慧,以作全局运筹,再做安排,然后方可行。” 道门诸仙沉吟不语,李靖心里暗想:观音此言颇为无礼,他说佛门戒律精严,难道我道门都是败类?老君所言合情合理,此时天上、人间危在旦夕,观音为何还如此囿于门规,不知权变?来回灵山汇报请示,不是又耽搁许久?多少无辜之人又死于非命? 老君与观音微一拱手,飘然而去,远远的传来一声低叹:“迂腐。” 太白金星越众而出,朗声说道:“观音大士可速去请示西方佛祖,杨戬等人可以先行,并不相碍!两边及时互通消息,人间还在受着无名之苦,我等不可错失挽救苍生之天机!” 观音合什作别,暗想:我敬那老聃是一方道德尊长,却不想今日如此无礼! 观音正待告辞,忽然,外面来报——东海龙宫龟丞相有急事奏报。“快传!”玉帝急道。 龟丞相慌忙道:“启禀玉帝,东海之内不知何故,海水暴涨,巨兽横行。东海龙王与众水将全力降妖,奈何,激战一昼夜,死伤几百兵将,斩杀一只大乌贼,伤了一只,那怪负痛而去。 “不想,又来四五只大王乌贼,又有数只巨章鱼现身,另有巨海蟒及巨鲨等不知多少,这些海怪,或数十丈或数百丈,普通刀剑无法斫伤,东海龙宫已然……已然无法抵挡,龙王帅众兵将退入水晶宫内廷固守,我从密道逃出报信!请玉帝速发救兵……呜呜——速速发兵啊!” 龟丞相嘶哑嗓子说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平日说话慢条斯理,今日说的飞快,待他“哇——”的一声哭出来,急怒攻心,竟一下晕了过去。 众人见他那千年龟背上,刀斧之痕不可胜数。 玉帝急令道:“啊——,有此等事,哪吒、巨灵神听令!你俩人带领一万天兵速速去救东海龙王!” 木吒听到此,脸上微红,抢上身前,正要说话,但略一沉思,又退了回去。 太白金星将一粒药丸塞入龟丞相嘴中,轻抚太阳穴,再揉人中穴。老君上前又按天突穴,轻拍胸前至阳穴,龟丞相才悠悠醒转过来。 “我逃出龙宫,飞升天上,回望东海时,只见海上数百条渔船已然倾覆,那些海怪,在海面分食落水人族及我东海战死兵将,血染东海,惨不忍睹啊!惨不忍睹啊——”龟丞相说完,又昏了过去。 观音走后,玉帝又召老君和李靖等人入内商议,杨戬终究是阅历更深,让他带领一队神仙先去北境,与真武大帝一起将事由查个明白。哪吒勇冠三军,若能速速诛杀这些怪兽,让他莫辞辛劳,一路向南沿海而去,既然观音说在南海和黄海均有所见,想必那一路也不太平,让他一路杀去,先解东海、黄海燃眉之急,至于南海之事,西方佛国说已派降魔法师去了,暂待他们消息。 众人还是觉得为今之计,还需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一起参详一番,老君一面吩咐赤松子去请元始天尊,一面又吩咐道:“魔礼青、魔礼红、魔礼海、魔礼寿! “你们四人速速前去寻找你们师父通天教主,上次他带信回来,说是在北境极北之处的绿野岛,西方蛮夷称之格陵兰岛,据说名为绿地,实在是千年冰雪不化,极为荒僻苦寒。你们见到他,就说天庭危难之时,需要他回来召集道友共襄大局。”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六十四章 试剑斋和失败者联盟 魔族群雄见观音等人和巨鲸都已离去,海浪翻涌,惊涛拍岸,海中巨兽若隐若现,这东海再也不是从前的模样,唏嘘不已。东海的海水已然快淹到这破庙脚下,群雄也渐渐散去。 巨山急忙赶上前去,再去拜谢银背和素茶,却听见两人正在争执。 素茶冷笑道:“你以为大神们都不食人间烟火?嘿嘿,他们搞起玉来的劲头可不遑多让呢!” “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一向清心寡欲……”银背叹道。 素茶缓缓道:“唾手可得的,你也可以清心寡欲。心心念念的,他们也不比你强多少啊。” “没想到啊没想到……”银背喃喃道。 素茶问道:“你算了吧!咱还是说点正事吧。老银啊,你上个月把玉都分了,最后他们都用完了,可怎么办?” “谁淫?你这个黑白淫棍!好赖你是军师啊,这玉石的事怎么却来问我?”银背怪眼一翻,反问道。 素茶道:“可是你分的时候也没跟我商量啊!这没了,你再问我,恐怕不合适吧?” “嘿嘿,军师就是干这事的啊。”银背笑道。 素茶没好气的说道:“你倒是爽了,我的魔王大人啊,咱们以后吃什么,喝什么?弟兄们日后都要成妖成魔,以后还是要玉石来提升神力……从前,我们没肉,他们也不跟我们;以后,我们没玉,他们又怎么会跟我们呢?” 素茶的问题直刺内心,银背确是哑口无言。 巨山提着一包玉石,上前拱手道:“今日多谢二位手下留情,有劳小红妹子为我们瞧病,无以为报,我这里有十斤玉石,聊表心意!” 素茶一把接过去,喜笑颜开道:“好说,好说!以后都是朋友,何必这么客气!” 银背翻着白眼道:“哼哼,十斤玉石就想买你妹子的一条命?哪有这么便宜?” 素茶打个圆场道:“不错啦,老银,当年你还为了抢一头牛跟人拼命呢?离朱上次杀人,也才挣得了两斤玉石,更别提那次只收了七两银子……” 银背胀红了脸,怒道:“我呸——,那能一样么?她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巨山见这银背极重情义,心中的仇恨一时难以化解。此人似乎吃软不吃硬,虽说昨日言语间被他挤兑住,不忍对手无寸铁的晴儿下手,但心中终究放不下。 巨山缓缓道:“那你待怎样?难道杀了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义妹,你们就能过得好些了?那你不如先杀了我,再杀他们,反正他们两个无依无靠,一个还病入膏肓,索性让我们一起走那黄泉路,也少些孤单。” 银背倒被他说的愣住了。 素茶道:“要不?让这小子再弄来十斤玉石?” 银背怒道:“这不是玉石的事,此仇不共戴天,这是大义所在!” 素茶反呛道:“口口声声大义所在,没有玉石,就没有力量,没有力量,有个狗屁的大义……整天饭都吃不饱,却在高谈阔论什么大义?我们魔族已是如此凋零,若再无玉石,去你的大义吧,早晚被他们神族剿灭干净!” 银背被他怼的哑口无言,不过,心中也觉得此话有三分道理,或许如今只能委曲求全了。他不是不知道认怂的道理:这世界总有比你更强大的力量,如果别人能随意碾压你,若是不碰你的底线,总得忍辱偷生的活下去吧! 银背仿佛想通了一样,忽道:“那就两百斤吧!” 素茶倒被他的狮子大开口吓住了,心说:我滴个乖乖啊,你不要倒也罢了,一开口就是两百斤,这个人族小子能拿出十斤玉石已是让人意外了。 巨山想也没想,斩钉截铁的回道:“好,一言为定!只是我如今还没有那么多,待我日后慢慢给你们,每年十斤,我二十年内必定还清!” 银背与素茶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诧,巨山与银背击掌为誓。 两百斤实在不是个小数目,这少年慨然应允,已让他们十分意外,而且还点明了还清的日期,倒也光明磊落。二十年在人族来说或许太长了,但对于千百岁的来说,实在也不算太久,而且兽族和魔族是最吃豪爽的这一套了。 终于揭过了这一页仇怨,三人心头都是一松。巨山问道:“你们说的那个联盟是什么东西?”素茶笑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巨山又道:“我猜是个杀手组织吧。” 素茶道:“哦呦,厉害啊,这都被你猜到了,其实就是一群走投无路一起讨生活的人兽罢了。” 素茶搂着巨山笑道:“你小子上哪儿弄这么多玉石啊?不瞒你说,我们这么多兄弟整日也是为此事发愁呢!”巨山苦笑道:“我那都是辛苦钱,你们挣不来的。” 他想到扶桑时候不堪的“求子神”岁月,心中暗道:你们就是想去,人家也不答应啊,生出来熊猫猿猴什么的,徐福非得让你们倒找钱不可呢! 素茶心说:不说也就罢了,什么辛苦事,还能比得上当年我跟白熊伙计们去挖煤辛苦?最后白熊们都成了黑熊……而我成了这黑白斑驳的模样! “老银,有个事情,我琢磨了一阵,想跟你商量一下。”素茶道。 “说吧,还卖什么关子?我又没钱买。”银背知道他已有主意。 “其实,缺玉之事,非是我们魔界,听说神界也是一样。有个兄弟去参加佛门的浴佛节,你猜他见了谁了?” “谁啊?” “韩湘子!” “八仙那个韩湘子?哪有什么稀奇,你见了玉帝老儿、嫦娥仙子什么的,还值得说两句。”银背一脸不屑。 “是啊,就是他,他给人家吹笛子奏乐啊!听说佛门会给点玉石作酬金呢。” “你的意思,我们也去给人家吹喇叭?” “我勒个去,要吹你去吹吧,我可没那个口活!” “那你是啥意思?” “你举一反三啊,总不至于只有吹拉弹唱能换来玉石吧!人家会吹笛子,你总有点别的什么才艺啊?” “会杀人啊,会拧断人脖子,还会捶胸顿足啊!” “唉——,你这些太暴力了。就没有什么不见血,还能挣钱的吗?”素茶捂脸道。 “拧断脖子一般不窜血。”银背还用手比划着。 “我忒——,你总想着杀人,这不是长久之计啊,而且杀人很麻烦的!” “杀人有什么麻烦的?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们这帮兽族和妖魔啊,只会杀人,不如就杀人收玉,实在不行收点金子也勉强,怎么样?” “上次离朱杀了个和尚,只收了七两银子,还险些被魔族前辈孙大圣所杀。而且杀人最麻烦了,比如你杀了人家父亲,儿子要找你报仇;你杀了儿子,父亲不能罢休;你杀了人家七姑八姨,也都一样啊! “正就是打打杀杀,没有消停的时候,你要是应付报仇的,不停的打打杀杀,你挣的那点玉石够用么?”素茶为他剖析利弊。 “你这话倒是也有些道理。不过,离朱那事收钱只是让人心安,不是为钱啊。说来说去,咱不是没有才艺嘛,还不是没有办法挣钱啊!”银背摊手道。 “被你岔开了好远。我的意思其实是,帮别人试兵器,比如说啊,你是一个世家公子,年纪轻轻,就是那种傻白甜的无知少年啊,家里除了有钱有声名有面子,没什么实战经验。终于啊,你十七八岁了,毛长齐全了……” 银背翻着白眼道:“我生出来毛就齐全了。” 银背翻着白眼道。素茶摸了摸银背的满身长毛,叹道:“都说你是世家公子了,没这么多毛啊!你别打岔,行不行……你是世家公子,十七八岁该出去闯荡江湖了,总得有把剑充充门面,不是巨匠之手的东西,你也不好意思带出去啊! “于是,你找公输般给你做了一把剑,不用说了,肯定不便宜啊。不过,你得试试值不值吧,问题是你是弱鸡啊,你没有经验啊,你是个雏儿啊!” “你才是雏儿呢!”银背怒道。 “好吧,我是雏儿……但是没关系啊,铛铛铛——,我们出场了。你我身经百战,什么刀剑锋利,什么盾牌坚固,什么斧钺钩叉好用,什么东西适合进攻,什么东西适合防守……这个不是我们更专业嘛!”素茶兴奋的说。 “你觉得他们是不是傻?那剑还用试吗?你找个人一砍不就知道了嘛!剑若是太软,砍不断骨头啊,剑若是太薄,那容易断啊,淬火温度低了,不够坚韧啊……总之,我要是世家公子就不会花这个冤枉钱。何况,人家又不认识你,凭什么相信你啊?”银背不屑的反问道。 银背的这一番追问,素茶竟然愣住了。没错啊,这个事情做成买卖的话,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信任来自于声名(说品牌更直观一点),而声名自然要宣传和运作啦。 巨山见二人吵得不可开交,便笑道:“不如先弄个兵器排行榜啊!我们这些刚出道的菜鸡最喜欢听什么?就是比如:天下第一名剑,天下第一名刀,天下第一铠甲,天下第一美女,天下第一锤子。 “总之啊,就是要整个噱头,大家叫的多了,你这排行榜就厉害了,说不定以后做剑的名家,打好了一把剑,也要你给他个排行榜的名次,他才好卖出去,若是你不给,他就是酒再香,也无人知晓啊!” 素茶听了之后,如醍醐灌顶,茅塞大开,笑道:“下次请你喝酒啊!” 巨山道:“别下次啊,我现在没事……” 素茶道:“我有事。” 这一番倾谈之后,银背和素茶两人倒是各自打定主意,一个就是要做这个试兵器的买卖,后来成立了“试剑斋”;另一个还是觉得杀人挣玉,这事更靠谱,于是成立了“失败者联盟”,专为那些无力自己寻仇的人,报仇杀人。 素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天下的神兵利刃,排了个座次,名曰:兵器谱。这就发挥出魔族的一大优势了,那就是消息灵通,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第一名自然是玉帝的玄天剑;第二名却是蚩尤的牙齿;第三名是扶桑的天丛云剑; 第四名为墨翟的非攻剑;第五名是元尊的玉清剑;第六名为湿婆的三股风暴叉;第七名为老君的金刚琢;第八名为真武的黑魔剑;第九名为阿修罗的修罗刀;第十名为后羿的炽焰弓和火龙箭;第十一名为公输般亲制的暴雨梨花针;第十二名为毗湿奴的伽陀神锤;第十三名为真武的七星剑…… 如此放出消息,又找来魔族中文笔好的,写了些各类名剑宝刀的轶事奇闻,装订成册,美其名曰《兵器谱秘闻录》,一时间洛阳纸贵,此书风靡人族、兽族和妖魔,乃至散仙中也流传甚广,江湖中,一书难求。 那书最后面还有一行小字:若要知道后面排名,请到阴山群山之中的九山九足庙,庙前有百足将军显圣碑,每年更新一次兵器谱的排名!(注:据传这是中土最早的引流营销行为。) 有好事的神仙妖魔寻到这九山九足庙,里面破烂不堪,只有一些干瘪的巨型蜈蚣残肢。对面正是试剑斋的招牌,旁边即是“百足将军显圣碑”,那碑文早已模糊不见,青石上新刻的果然正是兵器谱的最新排名! 于是,渐渐许多好事之徒,都是什么不知名的散仙,还有荒山野岭没见过世面的妖魔,他们将自己自以为是的“神兵利刃”送来,一则试其锋利,人家专业啊,素茶用质地均匀竹条测试,以削断一百条为名剑和普通刀剑的区分,颇为精准;二则能让宝物在这“兵器谱”上有个座次,即使 那个座次都是三五百位以后了,那也是榜上有名,与有荣焉。 渐渐地,这“兵器谱”的大名开始在大荒上流传,有些小有名气的“神兵”因为没有上榜,或是排名太靠后,便来找“试剑斋”理论,最后都是收了许多金银甚至玉石,皆大欢喜。 有些家里祖传的兵器排名提升了,便自以为光宗耀祖了;有些互相仇视的门派,掏光家底也要把门派的宝物排在对手前面;还有些锻造兵器的名家,比如什么以宝剑闻名的“龙泉世家”,锻造了新的宝剑,也来找素茶他们勾兑——就是给了许多金子提高排名,最后卖了个好价钱,也是皆大欢喜。 总之,素茶的生意确是越来越好,不过,他们品评兵器的水准,也是越来越高,渐渐受到一些大神的青睐,有时也找他们测试一下神兵利器的威力。 不过,银背虽看不上“试剑斋”的繁琐,但素茶立的规矩倒是提醒了他,若是做生意,可不能乱来。他一面暗中与离朱、刑地、刑天、十巫等人正式成立“失败者联盟”; “一面让手下放出风去:收玉杀人,还推出三年之内“杀一送一”,更有玉石不足可以暂付黄金的优惠。 银背还在素茶等人相助之下,订立三不杀的规矩:第一,打不过的不杀,这看似是个屁话,但还是可以甩脱一些责任,或者拒绝一些无理的请求——比如让他们去杀元始天尊; 第二,孕妇和孩童不杀,所谓盗亦有道,不能滥杀毁了名声;第三,魔族同门不杀。 后来这些规矩渐渐演化和完备,大都成了杀手这个行当里的职业操守之一。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六十五章 驴儿唱歌 海水越长越高,但精卫又不宜远行。巨山又花了三日,终于在十里外的高坡上寻到一座院落,那位庄主早已逃走,留下的看守以低价租给了他们。 他又买了够吃一两年的米面柴油,又雇了两个老实的仆人,本想在集市上买匹马便于远行,实在又下不去手。只因瘦马也要四十两银子,若是高俊些的,便要六七十两银子。 最后花了六两银子买了条结实的小毛驴,剩下七十两银子,给她们留下了五十两。晴儿虽是十分不舍,但也无可奈何。 真是相见亦难别亦难,巨山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不过,只说了句“等我回来”,便带着二十两银子骑驴上路,去寻药王去了。 那日,巨山骑着驴儿正在赶路,已是过午时分,有些饥肠辘辘。他见路边有个卖驴肉火烧的,便买了两个火烧一碗驴肉汤,准备大快朵颐。那驴儿忽然过来“啊嗷——”一声怪叫,掀翻了桌子,将食物踩得稀烂。 巨山怒道:“你这畜生吃饱了草料,怎么糟践我的东西,老子还饿着呢!” 不过,他也不好跟畜生一般见识,正要再去买来,那驴儿“呼哧呼哧”打着响鼻,咬住他的衣襟不让他去。 他抽出鞭子正待发作,忽然哑然失笑道:“是了,倒是我的不是了。驴兄,我不该吃这驴肉火烧啊!这些肉都是你们驴族同类,或许你心中悲悯,有同袍之情!你是个好驴儿……”这左右再无饭食,他也只得饿着肚子继续上路了。 到了黄昏时分,巨山实在饥渴难耐,见一老汉在路上卖李子,他便花五文钱买了一大堆,入口竟然酸涩不堪,心中不悦:如此李子,怎么还来卖钱?恐怕送与路人,都不大送的出去呢。 那老汉却见他包袱沉重,一边说再送他两个李子,一边走上前来……巨山连连摆手谢过,心说:若不是看你在路边卖李不易,恐怕拂了你的脸面,早都丢掉了事了。 老汉一边塞给他李子,一边用手掐了驴屁股一下……“啊嗷——” “啊呦——,哎呦呦,痛死我了!”老汉被驴踢倒在地,一脸扭曲的喊道,“骨头断了,骨头断啦——,救命啊,救命啊!” 巨山大惊,村里的闲汉泼皮们“呼啦啦”都涌出来,妇女们有的拿着针线,有的抱着孩子,顽童们都去捡地上的李子吃,边吃边吐,老人扶杖也都出来围观。 巨山目光锐利,瞥见那驴屁股上有个红印,心中一亮:难道这就是江湖中传说的碰瓷儿?过了好一会儿,村正和里正也都来了,众人商议,便要巨山赔上五两银子了事,但那地上的泼皮却不愿意,说是下半生就此残废,五两银子一两年就吃光了,至少得二十两银子。 村正也不好向着外人,巨山说赔不了那许多,那老汉只是在地上哀嚎,泼皮们也来揪住巨山说要报官,巨山本想甩脱而去,但心中记得师父的教诲:不可恃强凌弱。 他凛然不惧道:“若是报官也好,只是我驴腚上那块他掐过的疤痕,里正也要给我作证!凡事有因果,我这驴子性情温顺,没人碰它,它为何要踢他呢?” “哎呦呦——,那畜生刁野,人岂会尽知?你若不赔钱,休想走得脱!哎呦呦!”那老汉哀嚎道。 “如今这许多人围住它,也不见它踢了谁?它哪里刁野?”巨山道。 那村正知道那老汉的为人,本也不想多事,与里正商议道:“不如让他赔上十两,就此了结了吧!” “哎呦呦——,那不行!”那老汉不依不饶。 那里正听巨山说了事情原委,已知大概,便道:“这少年原是去救人,盘缠已然不够,你这伤三个月怕就痊愈了,十两银子够你吃喝三五年,若还不知足,我等就去了,你自去处置。” 那老汉也怕没煮熟的鸭子都飞了,默默点头应允。巨山知道此事也只得如此,若真的报官,恐怕又要各处盘剥,恐怕他这二十两银子也所剩无几。 巨山拿出十两银子抛在地上,干笑道:“哈哈,孔孟之乡,未必没有失德之人。人心不古,诚不我欺也。”他将买的李子抛的满地都是,骑上小驴,扬长而去。 巨山的盘缠被讹去了一半,自然更是紧衣缩食,不敢再轻易住店,有时在山野,有时在官家的驿站混上一晚,饮食也降得少有肉食,过得有些辛苦,所幸他年少体壮,这些辛苦倒也算不了什么。 如今他已摸清了门路,若是遇到大城重镇,水路繁华之地,他便连日赶路,到了小地方住宿用饭都便宜许多。 这一日,巨山又错过了宿头,匆匆穿过济州城,只见西门外围着一群人,里面一个癞头小娘子跪在地上,地上写了个牌子:卖身葬父。 巨山叹口气,前路漫漫,囊中已不宽裕,本想匆匆而去,却见日暮黄昏,这女子长相丑陋,恐怕也卖不出去,她一弱女子却如何是好?耳畔忽然传来泰山孔庙里那郎朗的读书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是啊,危言危行是不难,但世道艰难,不敢仗义直言已属苟且,若连扶危救困都不做,那岂不是辱没了师父的名声,更不配做个顶天立地的人了。而读书明理,若不践行,读之何益? 巨山手中只有七两多银子,将五两递与那女子,转身离去,又回头低声道:“若要埋葬令尊,我也能略施援手。”那女子怔怔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若有所思,竟然并无感激之辞,最后摇了摇头。 他也只得骑驴而去。 这驴子脾气憨直,却又极有耐力。若是一天走得太累,还会“啊嗷——啊嗷——”不断长鸣,似有曲调,真是苦中作乐的高手啊。 这长路漫漫,实在苦闷,他便打着节拍和着三平韵的《临江仙》曲子唱到: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后来,这驴子竟然能顺着他的音律将这《临江仙》曲子“啊嗷——”的“唱”出来。 再后来,这《临江仙》都唱腻了,又唱《浣溪沙》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了,又唱《虞美人》、《醉东风》……一人一驴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一日,巨山在集市饱餐一顿,驴子也吃饱喝足了。两个又唱《临江仙》,路人纷纷叫好,竟然还有人扔了几文赏钱,巨山更是卖力……这一日,竟然挣了二十四文钱,实在是意外之喜。 于是,他每到一地,便如法炮制,往往还有些收获,少则三五文,多则四五十文,有时挣得多了,又急着赶路,便雇车将他和驴子都放在车上,倒成了路上一景。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六十六章 青龙寺前 巨山自从有了这个进项,心情大振。 不仅驴子吃上了果子和干草料,他也住上了客栈的上房,添起了荤菜。从前听说“酒壮怂人胆”,以他看来“钱是胆气根”,比如之前都是问:这胡辣汤小碗几个钱?带不带烧饼?现在只是说:一个大碗,两个肉夹馍。 巨山记得有诗说“什么什么马蹄轻”,只觉得吃得好了驴蹄子也轻快了些,转眼进了河南府,前面就是东都洛阳。 这一路繁华,他也无暇游玩。 这两日,驴子嗓子有些哑了,他倒有些心疼了,多买了些果子和豆干,雇了马车,驮着毛驴一路疾行。 过了风陵渡,只觉得前路便不远了。 巨山与驴有钱便坐车,无钱但行路。这日,迎面也来一个骑驴的,倒似半醉半醒,一路高吟:“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天若有情天亦老!” 他见巨山与驴坐在车上,大笑道:“君爱驴,远胜长吉,请受我一拜!”巨山连称不敢。那人却丢来一锭银子,笑道:“你我可算驴友,与你驴儿买两筐苹果,它爱吃哩!”说罢,骑驴扬长而去。 巨山忽然想到,此人从长安方向来,高声道:“长吉兄,可知药王孙思邈所在何处?” “在长安,给元宝看病去了……人生所贵在知己,四海相逢骨肉亲……”李长吉远远的答道。 巨山再问时,那驴影已看不见了,心里暗惊:若是不问这句,我就直奔蜀中鹤鸣山而去了。虽说反倒是离得近了,但若是他再走了呢?可这元宝又是谁? 进了长安,巨山一打听,才知道元宝其实他也曾听精卫说过。此人正是京城首富王元宝,富可敌国,府邸倒是好找。只是听说他光是存放丝绢、古玩、发菜等物的府宅,在京城就有三十几处……那外地的更是不可胜数。 巨山去府里打听,却被轰了出来。他又逾墙而入,却摸不到门径……药王到底要去何处寻呢? 他一连三日,在这府邸周围转悠,四下打听,却一无所获。这一日,他又想到风月场中消息最是灵通,或许有所得。打听之下,找到一座妓馆(勾栏院):逍遥馆。 进去一问,一壶茶便要一两银子,吃顿饭若没有五两银子怕也出不去门,他摸摸口袋,悻悻而出。院外却见一个女子吃力的提水回来,她身着绮服,却也有些春秋——总有四十上下,脸上也涂满了水粉胭脂,勉力挽回着逝去的青春……他上前接住水桶,帮她倒入水缸里,那女子道谢而去。 第二日,他在旁边面馆吃了饭,却又见那女子提水而回,他又去帮忙。 待到第三次时,那女子笑道:“这位小哥啊,若是没钱,看上奴家了,也有得商量啊!” 巨山大窘:“大姐啊,我说碰巧,你或是不信,不过真是碰巧啊!我是见你提水有些勉强,才施援手,实在是别无他意啊。” “小哥哥,你这话说得虽有些君子之风,但却伤了老娘的心啊,嘤嘤……”那大姐抽泣道。 “大姐,不必悲伤,你……其实姿容未老,提水时候,我见四邻的男子还有三五个都在偷看你嘞!”巨山笑道。 那女子也知道他在宽慰自己,还是心中一喜。 “你整日在这里浪荡什么?没钱还是趁早灭了色心,年轻人最要紧的,要么做官,要么挣钱!”那女子苦口婆心的劝道,倒是一片金玉良言。 巨山道:“大姐,你有所不知,我非为……佳人而来,只是想在此打听些消息。” 女子道:“什么消息?” 巨山道:“我想问神医孙思邈的去向?或是……” 女子颤抖声音道:“谁……谁?” 巨山又道:“人称药王,姓孙名思邈啊!” 女子惊道:“啊——,他在长安?” 巨山道:“我听说是给王元宝家人瞧病……” 那女子出神良久,拿了纸笔来,写了张东西,让他半夜贴在王元宝的家门上。巨山又抄写了几十张,在那许多府邸门上都贴上了。 却说“药王”孙思邈这日烦闷,索性推掉诊事,想要独自去青龙寺散心,那几个闲散弟子也吵着要去。药王不好推脱,一行人簇拥着来到长安城东南角的青龙寺。 近日寺内樱花开放,游人如织,门前还有个做江湖戏的——“蛇人”。弟子们围拢上去,却见一人忽然张开布袋,果然露出人面蛇身的一个怪物,十分可怖,众人大骇,一时彩声四起,那人举着铜盘,一边拱手谢过,一边向众人讨赏。 一个弟子拿出二十个大钱问道:“你若能说出其中窍门,这钱就都给你!” 那人笑道:“这本是两条人面蛇,我在深山避雨,一条被雷劈死了,只余这一条了……我们跑江湖的就是赚个稀罕钱,说破了,坏了营生,还如何吃得上饭?”说完,绕过去,找其他人去了。 药王见多识广,却在旁边“嘿嘿”冷笑,弟子们有的信那人,有的不信,忙问药王此中诀窍。“这是门残忍的手段……你去报官,其他人将那人围住。”药王吩咐道。 不一会儿,差役将两人都拿走了。 原来哪有什么深山雷劈的掌故,这是江湖人收来的弃儿,从小削去双臂一腿,孩子一边长大,一边刀砍斧斫,用布包裹——便如后世女人缠小脚一般,修成了蛇形,最后装在布袋中…… 众人听罢,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弟子问:若是死了呢?药王默默不语。死了自然就死了,其实不知死了多少个,才换得这一个活下来生财的。众人又是唏嘘不已。 他们进得寺来,只见那樱花开得灿如云霞,微风抚动,落樱缤纷,这醉人的春意啊,怎不让人思慕佳人! 忽然,一个婀娜女子现身树下,春目含水,直勾勾的望着药王,娇声唤道:“邈哥哥,一向别来无恙——” 众人听她叫得如此亲热肉麻,正自诧异,不是耳闻——药王夫人早已作古…… 想那药王一代宗师,平日道貌岸然,侠骨仁心,怎么还认得如此风情万种的——尤物,不对,老尤物!只见这女子薄施粉黛,虽是风韵犹存,但细看时也颇有些风霜之色。 药王面上一红,尴尬不已,但还是低声应道:“小红,你怎么来了?” “邈哥哥,我以为……我以为小翠会跟着你呢——”女子柔声道。 当年东都洛阳翠云楼的头牌,人称:红云依翠,说的就是这红云和依翠两位佳人。别人以为她俩为了花魁的名声,整日里,明争暗斗,但那却只是做给老鸨看的。其实,红云和依翠却是一对相知相敬的好姐妹。 二人当年那是色艺双绝,初夜都拍出了两千两银子。后来又先后得了罕见的妇人隐疾,不再接客,那老鸨心急如焚,便重金请来药王。 他见二人虽在妓馆,却常接济穷苦,心地良善,便有了“身在污泥,心如莲花”之叹,不由得心生敬意,治的极为仔细…… 两个月来他穿梭妓馆,背负薄幸之名,终究还是妙手无双,两人皆被治愈。这两位小姐却都对他暗生爱慕之情,先后都是以身相许,虽有了托付终身之意,却顾念情分,又各自谦让…… 那时药王正当盛年,已是名满天下,对穷人有时只收一文诊费,对富人却常索重金,是以,虽是妙手仁心,却还是位多金的风流神医。 后来,翠云楼被人纵火烧毁,听说是为人胁迫卖给天竺人,那东家不从……两姐妹自此分离,辗转飘零,这红云姑娘年老色衰只得委身在长安城的逍遥馆里,做些杂役,聊以糊口。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六十七章 药王束手 巨山不禁大喜,暗想:红云姐姐写的这“红云依翠,青龙寺前”的字条,果然管用,这药王看来也是念旧之人。 且不说药王与红云姐姐一番离愁别恨,或是红绡帐暖。唉,谁让人家老神仙养生得法,纵是百岁遐龄,也时常一柱擎天呢。药王不忘旧情,干净利落买了座宅子给红云,又留下了许多金银,却还要回去给王元宝的那许多亲戚瞧病。 巨山哪里肯放过,一把抱住苦苦相求,又是诉说了精卫的病情,又说千里路上艰辛……红云姐姐又在旁边娇声嗲语,敲些边鼓。药王最后只得答应,但他心中还存着医者的耿直一念:我倒要看看这病有多难医治呢! 药王回去取了许多药书、药材和针砭之物,又留下字条给贴身弟子,让他们稍后去东海边汇合,巨山又在字条上加上一句:带上那头驴子。 药王带着巨山趁着丑时,夜色正浓,悄悄爬上了屋顶,巨山暗自纳闷儿:看不上我的驴,雇个马车也行啊,这么大年纪,半夜上房是唱的哪一出? 药王嘴里咕噜着什么,用手向天一指,一根木头凭空飞来——正是天界神物“飞木”。(插入祝融等人劫取飞木) 两人乘着飞木,直上云霄。 不过三日,他们便飞回到晴儿和精卫的住处。 药王和巨山下了飞木,顾不得与晴儿寒暄,只喝了口水,便急着给精卫把脉。这脉却是越摸,眉头越紧…… 直到第二日,药王才开了第一个方子。 精卫喝了三次,他再诊脉,又过一日。 开了第二个方子,喝了三次,再诊脉…… 如此反复,直换了七个方子。 他才缓缓道:“这药方有些近了,不过两样东西,我这里却没有。” 巨山喜道:“什么东西,我这就去买。” “我说没有的,自然就是买不到的。你这穷小子,能有几个钱?”药王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 “啊——,那是到哪里去找?”巨山道。 晴儿道:“既然买不到,大概就是仙家的宝贝,恐怕是不易弄到吧。” 药王瞥了晴儿一眼,点了点头,心说:这女娃子倒是比这男娃灵醒多了。 “这两样东西,确实都不容易得到,一样是顶级莲子,一样是顶级仙果。她受伤日久,已然大损了先天元神——就是胎光,普通的人间补物,什么千年人参和灵芝,再也补不进去了……只有仙界的顶级仙果,或能补益!” 药王道,“唉,病者,邪气也。若是元神大损,元气不足,哪来的力气战胜邪气呢,那是神仙也无法。” “什么仙果算顶级?难道是王母的蟠桃?”晴儿问道。 “瑶池的蟠桃,至少也要那六千年以上的……孤桑之果,实在渺茫,还有那天地灵根所结的人参果或也有用,至于异域天界的仙果,我也不识,那是无从谈起了。”药王道。 “不是有传说那种起死回生的仙丹么?”巨山问道。 “嘿嘿,你倒是说的轻巧,天下丹药之祖乃是道门三清——玉帝的太师太上老君,他那个九转还魂丹三百年只得未必能炼得出一颗来,你与他非亲非故,他凭什么给你?不给你,难道你还有本事抢过来不成?”药王冷笑道。 “还有那莲子呢?”晴儿问道。 “不错,那莲子虽也得来不易,但终究不必人人垂涎的顶级仙果啊,关键她其实……”药王见精卫眼皮微动,使个眼色,三人出来外面,药王又道,“她命在旦夕,若无仙果续命,我怕她撑不过三个月了。我先再琢磨一下药方,你若弄不来仙果和莲子,那你们只好另请高明了。” 巨山暗想:那天庭是何等地方,群仙汇集,高手如云……齐天大圣孙悟空当年大闹天宫,最后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开始不就是因为贪嘴吃了许多顶级蟠桃嘛!在天上,我既无亲朋,又无故交,去了岂非是朦眼撞南墙? 药王见他不语,怒道:“另请高明你到底懂不懂啊?就是给她收尸啊!” “好吧,我去弄仙果,还有莲子。”巨山道,心想:虽然都是千难万难,还是万寿山五庄观的人参果,感觉稍微有一丢丢可能性。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六十八章 骑鹤上天庭 巨山辞别药王和晴儿,打听到万寿山的方位,骑着他的小毛驴,星夜兼程,一连赶了五天路。这一日,人和驴子都已十分疲惫,却见前面横着一条河。只见河水湍急,并无渡船,巨山望着对岸,甚是焦急。 忽然身后一人飘然而至,悄无声息的立在他身侧,却并不看他,清冷的问道:“小兄弟可是要渡河?” 巨山见他身披鹤裳,容貌萧索,甚是瘦弱,愕然道:“兄台也要过河么?此处河水流的甚急,欲待渡船不知等到何时。不如你我联手将那棵大树砍倒,让那树干卡在前面河道狭窄之处,或许便能过去。” 那人清冷的脸上忽然浮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微微一笑:“那倒不必了。”话音刚落,那人抓起巨山的衣领,右手提着驴子的鞍鞯,轻轻一纵,已到对岸。 “哦呦——,啊嗷——”巨山和驴子同声惊呼道,“兄台好身手啊,多谢啦!”想不到这男子清瘦高冷,却有如此神力! “小兄弟,你这美玉从何而来?”那人忽然盯着他胸前问道。 原来巨山落地时候,脖子上那块吴刚临别所赠的美玉便露了出来。 “此乃是我义兄临别所赠。”巨山道。 “真是华美啊。”那人清冷高傲的眼中忽然射出一缕贪婪之色,情不自禁伸手来摸,却又忍住,手悬在半空,心中似乎十分纠结。 巨山见他喜欢,便取下来递与他把玩。那人吃了一惊,虽是有些犹豫,还是忍不住拿在手里不停摩挲,清冷的眼中忽然生出久违的热切。 两人且走且说,巨山发现这高冷的男子谈吐不凡,为人其实十分和善,只是见了那玉石目光就有些变了。行不多时,到了前面岔路口,二人拱手作别。 那人刚要转身离去,一转念又塞给他两小锭金子。巨山自知前路漫漫,路上颇不宽裕,便也并未多加推辞。那人脸上一丝热切又落下了,变得意兴索然,缓缓离去。 巨山思忖片刻,又唤住那人道:“我看兄台乃是爱玉之人,我留之亦无大用,不如送君作个纪念。” 那人惊喜交加,欲拒还迎——天人交战片刻,忽然拜伏于地,行了大礼谢道:“本无颜受此厚赠,但我今日遇一大坎坷,恰好此玉或能救之。小兄弟若能见赠,我……委实十分感念!” 巨山连忙扶起:“小小碧玉,怎么受得如此大礼?实不相瞒,若是我的,方才便送与兄台。只是此物乃是我义兄临别所赠,日后相见恐他见责。其实,他为人慷慨豪侠,若知此玉得遇有缘人,大概也是一笑而已……” “既然小兄弟,如此坦荡,我亦不好隐瞒……这块碧玉虽小,品相极好,入得神品,甚是难得,非金银可比啊!我乃是天庭上仙王子乔,明日便是我神力考核之日,神族久不服玉……便有些虚弱,而我却已无玉可补。 “我等考核分为五等:金、银、铜、铁、锡,若是被评个锡级,我还有何面目立于众神之中?只能一死了之了……这就算我借兄弟的……”王子乔哽咽道。 原来子乔今日出来寻玉,又无所得。他数次想使神通去偷盗富户藏玉,终究慑于天庭律法,不敢逾越雷池……看来又要空手而回了。 不期与巨山相遇,见了那块美玉,动了凡心,又是一阵天人交战,最后还是不敢用强……却不想这少年如此慷慨,便忍不住说出实情。 “小兄弟,我有此玉,也能应付一月有余。我已然想通,无玉不成仙!若再不济,只能厚着脸皮去借、去做道场、去卖艺,也得挣扎着活下去啊……你若有什么心愿,我神力所及,定要助你完成,让我聊表谢意如何?”王子乔急欲报答一番,双手紧握住巨山道。 巨山本欲谢绝,忽然心中一动:“兄台若是神仙,想必认得天庭路径。我也见过大山大河,海上风光,却从未见过天界气象,只听说什么玉树琼花,什么琼楼玉宇,梦中常思一游,听说若是沾到一分仙气,说不好还能多活三年呢!” “怎么,你想去看看?这有何难。”子乔道。 巨山不及答应,王子乔忽然一声唿哨,一只巨大的仙鹤从天而降,两人骑鹤而起,转眼间穿入云中。那驴子仰头见他飘入云端,跺了跺脚,竟然转身往回走了。 “子乔兄,为何你们身为神仙还这般……为玉所困?不得自由?”巨山飞在云中十分惬意,忍不住问道。 “如今天上……也不比从前了,自从散仙不再发玉,众神之心都散了。不过玉帝他老人家也实在为难,这神仙太多,而玉石太少,乃是根源。 “人间的散仙时时聒噪,而下仙们也说玉石俸禄,根本不够日常神力维持,遑论提升了。仙界改革迫在眉睫,大神们想了许多新的法子,于是,玉帝博采众长提出‘末尾淘汰法’。这主意本是好的,以年度综合考评,来淘汰那些什么都不干的冗员。” 子乔顿了顿又道:“但这考评策略却是让大家疲于奔命。 “天庭每年年终依据神力(力量、速度)、功德(降妖、任务、玉石)、品行(道德委员会评定,委员为玉帝、老君、元尊、通天、如来,如来一般不具体参与,都是交由观音代他去评)等三个方面,分别打分,综合评定。 “然后定级分为:金、银、铜、铁、锡等五个等级。上仙们若是连续两年得了‘锡’级,便要降级为下仙;而下仙们若是连续两年得了“锡”级,那就更恐怖了,可能会被除籍——也就是贬为散仙,那就不是天庭在册有俸禄的神仙了。” “听起来好复杂啊!不过,依我说做个散仙,不也是自由自在嘛?”巨山道。 “自由自在?小兄弟只知其一啊,这自由都是有代价的,他们表面看着自由,其实哪个不是皓首穷经的想着弄玉石,唉,恐怕未必就比天庭的下仙们自在呢!何况,神力不进则退,他们的师友不论修为和神力又如何能与天庭的三清、四天师、诸真君、二十八星宿等人相比?”子乔道。 “那倒也是,若无名师,大概是升仙无望了。不过,这神仙也不好当啊!”巨山道。 “是啊。我们这些本是文职,最怕考核神力两项,我上次勉强得了个‘铁’级,已是颜面扫地。”子乔叹道。 “看来当个神仙也不容易啊!” “可不是嘛!” 他们时在云中,时在云上,不知飞了多久,一直飞到天庭的南天门外。子乔让他在门外赏玩天界美景,他急于回去炼化玉石,化作一只白霓便飞走了。 这南天门外人不得随意出入,门口却竖了块牌子:招聘。原来是天庭临时有个大型宴饮活动,人手不足,招聘散仙以充仆役,日结薪酬:一两黄金。 巨山见那一两黄金的薪水,不禁咂舌惊叹:果然是天庭啊,招聘杂役都出得起如此之高的酬金。 却见两个散仙路过,瞥了一眼,低声骂道:“这玉帝老儿越来越抠门儿了,前些年还能给点玉石,怎么如今只给这么点金子,傻子才去给他们卖命,不如回洞府睡觉。” 另一个接话道:“就是啊,又混不到仙果,还得看他们吃喝的脸色呢!去年中秋时候,我记得还是给二两黄金!”两人说着,悻悻而去。 巨山想到此去寻药,不知要走几千里路程,不知要花多少盘缠,兜里只有十两银子和子乔刚送的二两金子,也并不宽裕…… 忍不住上前询问,那招聘的甚是热情,问道:“尊客是哪位神仙引荐的啊?”旁边管事的怕巨山又走了,忙道:“我方才看见他与王子乔上仙一同驾鹤而来!” “尊客,你可看清楚了,每日一两黄金,并无玉石。”那招聘的怕后面又起争执,也需把话说清楚了。 “我只是路过问问啊……不过,这一两黄金,能买许多酒肉,甚好,甚好啊!我哪里有这福分呢!”巨山笑道。 那两人面面相觑,相视而笑,像看傻子一样又打量了一番,只见他穿着粗布衣衫,别说鹤裳就是像样的仙衣道袍都没有,相视一笑,心说:可算遇到个乡下土包子散仙了,大约是升座不久,穷得没见过金子,一两黄金都说好,看来这次又能多分一些。 两人连忙拿出一张华美的丝绢——原来是份临时契约,不由分说,连催带请的让他签字画押。那丝绢极是细腻软滑,再加上精美绣工,大概二两银子也未必买得来呢。巨山还在低声嘀咕:我真的只是过路的啊…… 第四卷 精卫填海意难平 第六十九章 兄弟重逢 或许实在人力匮乏,那个招聘的十分热情,听说巨山暂时无处可去,当晚,他便被安排在天庭接待外宾的遣云宫的客房里,食宿一下子有了着落,巨山心里倒是踏实了。 晚饭极为丰盛,虽无仙果,但山珍海味、蔬菜果品供应极是丰盛,且是随取随吃,各自方便。 那些散仙还在抱怨饮食水准大减,既无丹药,又无仙果,不过是人间的美味罢了。 巨山已将餐室里所列数百种食物都尝了一遍。面前更堆了山一样高的各类食物,其余众人像看猴子一样看着他,十分的惊讶。这些散仙大都出自道门,而道门讲究清减饮食,少吃为妙,俗话说:要想活得久,半饱三百里。 海鲜肉食他们也偶尔贪嘴偷吃,只是他们从未见过,有人将骨肉都嚼碎吞了,鱼虾的头尾骨刺都吃干净,瓜果既不去皮也不吐籽…… 巨山正吃的旁若无人,有个人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小兄弟,没想到三年不见,你吃东西,还是如此豪迈过人。” 巨山回头一看,竟然愣住了。这人竟是三年不见的吴刚,只是面容清减,须发稀疏,早没了当年雄姿英发的模样。 巨山道:“三哥?兄长!好久不见啊!”两人抱在一处,喜不自胜。 吴刚含泪笑道:“兄弟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巨山道:“三哥怎么……怎么有些变了?难道得了机缘修炼成仙了?” 原来吴刚果然得了机缘,竟然升座为天庭有编制的下仙。但皋陶带人审核他的履历时,竟然查到他行刺炎帝之子和杀害四十五条人命的罪行,最后处以宫刑,在天庭做个高级的仆役。 巨山听了他所言,心中五味杂陈。 “兄弟,你也不必难过,这些事情我并无一件后悔的。何况,我已十分幸运,如此重罪,不仅没被革去仙籍,打入地府受苦,还能在天庭这样的福地谋一份差事,实在是三生有幸了!”吴刚道。 巨山见他容颜清减,不过三年不见,鬓间已有白发,胡须尽落,眉头紧锁,豪迈之色大减,明明只是三十出头倒似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了,甚觉伤感。 吴刚叮嘱他夜里不要乱跑,天庭里宫殿楼阁数之不尽,若是走错了,恐怕要惹上杀身之祸。他却匆忙出去,只听得外面隐约传出“你先借我一钱,下月我还你两钱……” 吴刚才走,巨山却也出门而去,想去那传说中的蟠桃园去碰碰运气,心说:说不定那园子看守松懈,我在地上捡个仙桃岂不是了了一桩大事! 他左穿右绕,走了许久,竟然迷失了路径……忽然两位天将闪出身形,喝道:“什么人?敢私闯兜率宫?” 巨山大惊,正要转身逃走,身后一双大手将他死死按住,却正是吴刚,只听他笑道:“邓将军、辛将军,二位勿惊,这是新来的仆役,不懂得规矩,想来是找茅厕迷了路。还请高抬贵手,不要上报了。 “我去御厨刚取了两坛仙酿,本就喝不完,留一坛给二位将军下值后小酌如何?” 邓将军道:“哦,又是临时来当差的?天庭招人越来越是不成样子了,不能乱走是他们应该教你的第一要紧事啊,若是去了弥罗宫,一个电火不就劈死了……” 辛将军道:“二两金子能请到什么像样的啊?” 吴刚赔笑道:“哪有二两?今年行市是一两喽!” “汉臣,一两银子请来的憨……老实人,不如就算了吧。既然是老吴给他说情,便放了他这一回,你我也到时辰了,正好去喝一杯!”邓将军道。 吴刚一揖到底道:“多谢二位!” 两人回到住处,在吴刚的小寝室里摆上酒菜,分了那两位天将一半,只剩下两个小菜和一坛酒了,倒显得有些简陋。吴刚举杯道:“贤弟,三年不见,今日愚兄实在……实在没有本事,只能在此处为你洗尘,让你委屈了!” 二人连着三杯都是一饮而尽,巨山道:“三哥说哪里话来,天庭本不是人人能来的地方。我不过是托了王子乔的福分,因缘际会来到临时当差,哪比得上哥哥已然升入仙籍,咱们再饮三杯,恭喜哥哥!” “好!” “唉,贤弟,不想你我三年不见,多少也有些生分了。”吴刚叹道。 “三哥说哪里话来,你我虽是三年不见,但我一直挂念着你啊!只是今夜之事,我为救人,恐怕要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更怕连累兄长啊!”巨山道。 “也罢,那我也不多问,只是此间道路你也见了,若无人指点,白日里尚且九曲十八弯,夜间更是处处凶险。那蟠桃园更是不比从前,防守严密不说,还有一位大神看守,听说只吃肉不会再偷桃子了。 “而每棵桃树上更是缠着一种神秘的铃铛,风吹不响,但若有人碰到桃子,立时便是铃声大作,暴雨梨花针的厉害你想必听说过……”吴刚道,他心中忽然一阵酸楚,当年他们一见如故尚且无话不说,怎么今日……自己又何尝不是有事瞒着这位兄弟呢。 巨山大惊失色,看来这偷桃的事恐怕是难上加难了!两人互诉衷肠,最后也不知都说了什么,将一坛酒喝了个干净,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