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烬》 第一章 大婚被害 姜宣帝十八年夏,大红绢布铺满了姜国都城,今日是姜国第一将军程蔻和太子的大婚之日,万民游街同乐。 人群中的说书先生处最为热闹:“话说,宣帝十四年时,黎国来犯,命程昱将军带兵抗敌,程将军无子,唯有一女程蔻,这程蔻拿起剑便随父去鹿野迎敌。” “那一战,十分惨烈,程大将军鹿野被俘,我姜国大军群龙无首,眼看就要败了。谁知,这程蔻不愧是将门虎女,夜半时分孤身一人偷袭敌营,不仅救出了程昱将军,还一把火烧了黎军的粮草。” “后又替父领兵,仅一战便灭了黎国十万大军,佑我姜民安宁今日程蔻将军与太子成婚后,便是我姜国太子妃,有此未来国母,是我大姜幸也。” 众人听后拍手称快,连连称道! 皇城东宫内,程蔻和衣端坐,手中的喜帕早已被她的汗水浸湿,这四年来,多少次上阵杀敌,命悬一线,她都不曾这般紧张过,而今夜,是她与太子姜南州的新婚夜。 他们自五年前初次相遇时,姜南州便说要娶她做太子妃,她当时尚不懂情爱。后来,她在该成亲的年纪领兵出征,这一战接着一战,便虚耗了四年青春。 本以为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没想到姜南州硬是等了她四年,一国储君,到了二十四岁都未曾娶妻纳妾,受了百官多少废黜之言,于是二十二岁的她卸下盔甲,穿上红妆,嫁给这个爱了她多年的男人。 红烛摇曳,喜帐被人缓缓掀起,程蔻闻见一阵红玉烟香,便知是姜南州来了,姜南州走到床沿坐下,慢慢掀开程蔻的盖头轻唤了声:“蔻儿。”程蔻抬眼便迎上他灼热的目光,顿时脸颊绯红,姜南州摊开她被汗浸润的掌心,吹了吹道:“不必紧张,我终于娶到你了。”语罢由身后侍者处端来交杯酒递给程蔻。 程蔻接过酒,心中想起一年前父亲病重时,曾叮嘱她找个可托付的心爱之人厮守一生,她不懂何为爱,父亲便怪她正是待嫁的年纪,却整日只懂舞枪弄棍,待将她骂了一顿后才缓缓说道:“看到心爱之人时,是即使天寒地冻,你也觉得心中万物复苏,生机勃勃,令人心动。” 她抬头看着满面温柔的姜南州,一身金绣红锦,甚是好看,心中虽未有心动的感觉,却十分安稳,父亲说的可托付,大概也是如此罢,便爽朗道:“程蔻此生,定不负君。” 二人相视一笑,手臂交织,一饮而下。 随即,程蔻只觉喉咙一苦,穿肠的痛蔓延肺腑,不能言语,她瘫倒在床下,姜南州一脸急切的将她扶起,她满面痛苦的看着眼前人,一口黑血自胸膛喷出,印在她大婚的喜服上,她耳边响起各种模糊的声音……蔻儿~传太医……,渐渐的没了知觉。 是夜,风清月白,夜风和畅。 “蔻儿!” 一声凄厉的嘶吼响彻东宫,打破宁静的夜晚,皇城禁卫须臾间自各方涌入,刀剑出鞘,为首的禁军统领一掌劈开太子寝宫,猛然一愣。 只见太子瘫坐在地,怀中是满脸血污的程蔻,绯红的喜袍上满是黑色的血。 太医自身后姗姗来迟,一探鼻息,发现程蔻已毫无生气,只得惊惧的匍匐在地,声音颤抖道:“殿下,太子妃~已经薨了。”届时,一众人等齐齐跪下,东宫内哀嚎四起。 姜宣帝十八年夏,太子姜南州新婚翌日,姜国第一将军程蔻的死讯传遍了四海。 黎国忠义侯府,程蔻在一个木制牢笼内醒来,她揉了揉眼,环视一周,一片陌生,回想刚才,只记得自己是在大婚之夜吐血…… 忽然,房门打开,强光刺入,来人是一个身材肥胖的的嬷嬷,径直往程蔻脸上丢了块馊馒头,嘴里念叨着:“陆云杉,你就快些从了吧,还以为自己是往日的侯府嫡女,千金之躯,我呸!”随即一口黏痰飞至程蔻脚下。 程蔻心中不解这肥嬷嬷说的话,她为何叫自己陆云杉,又为何把自己关在这猪圈一样的地方。 待肥嬷嬷走后,程蔻借着门缝的光看到自己身上满是伤口,衣物都已馊了,用手敲了敲,这牢笼是陈年旧木所制,一掌便可劈开。 随即运气,却感觉到如今自己十分虚弱,就像每次战后的自己,满身伤痛与疲惫,不过这区区木牢,也不成问题,抬手一掌,木牢便悄声裂开。 走出木牢,程蔻一跃上房顶,抬眼望去,这是一处六进六出的府邸,而自己右手边房屋内传出阵阵说话声,程蔻飞身上前,轻轻移开一片青瓦,见到一众人端坐于正厅。 年纪最大的黑衣男抚髯先开口道:“四弟,兄长如今失踪已一年,这忠义侯府不能常年侯位空置啊。” 年轻一些的紫衣男呷了口茶,轻笑一声道:“二兄说的是,前些日我岳父刘太师已上书皇上,命我为新忠义侯。” “哼!笑话,哪有兄长还在弟弟便越俎代庖的事。”那年纪大的妇人拍案说道。 紫衣男皱眉看着这夫妇二人:“是啊,兄长还没死呢,只是失踪,若是兄长归来后,得知你们夫妇二人将他唯一血脉陆云杉,给虐待致死,他可会放过你们?” 黑衣男与夫人相看一眼,眼中浮起一抹恐惧,转瞬又道:“家中式微,我不过想她说出,她母亲那百万两嫁妆在何处,好补贴家用罢了,再说,她还在后院,没死呢。” 紫衣男又是一声轻笑:“那也差不多就这几日了,我不管你们如何对她,只是这爵位,你们若抢,就莫怪我了。”语罢,转身离开,空留一物各怀鬼胎的人物。 程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抬眼望了望这府邸布局,沿着房檐逃了出去。 刚落地,便听闻前方似有打斗声,定睛一看,一黑一蓝两人扭打在一起,地上还有一白衣男子,捂着胸口,卧倒在血泊之中。 白衣男子嘴角挂着血丝,噙着笑对蓝衣男子道:“洛旷,我一个天年不永之人都值得你数次暗杀,大皇兄还真是不信任他自己的能力啊。” 此时洛旷大声道:“大皇子殿下德才兼备,杀了您,只是因为他不想和一个娼妓之子有血脉亲缘罢了。”随即洛旷一剑将黑衣护卫心口刺穿。 解决了最后黑衣护卫后,洛旷拖着剑向白衣男子逼近。 程蔻战场杀敌虽从不心软,但生平最见不得不平之事,当即一个箭步冲向前,一脚踢向了洛旷的心口。 洛旷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踢出一丈远,自嘴角流出一点血丝,抬眼看着程蔻眯了眯眼道:“忠义侯的独女,陆云杉,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功夫,不过今日,你和黎璟谁也别想活。” 随即便挥剑向程蔻而来,程蔻未执兵器,借着右边树干腾空而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到了洛旷身后,一个劈击打向了洛旷的后脑,洛旷随即倒下。 躺在地上的白衣男子看着程蔻,瞳孔微张,有些诧异道:“我竟不知陆小姐有如此武艺,一招便可杀敌。” 程蔻转身看着他:“陆小姐?忠义侯又是哪位侯爷。” 地上的白衣男子突然笑了起来:“只听闻自忠义侯虚云山一役失踪后,他的孤女陆云杉便也像失踪了般,躲在侯府终日不出门,外界都传是旧疾复发,可没想到这疾如此严重,连我都不认识了。” 程蔻哑然,回忆起醒来后发生的一切,被关在举手可破的木牢,还有那群人争抢的侯爵位,虐待、独女,陆云杉?自己大婚之夜饮下毒酒……自己明明是程蔻:“我是陆云杉?那程蔻呢?” 白衣男子面上的笑容缓缓凝住,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随即嘴角又挂着笑道:“三日前,姜国君王早已宣告天下,姜国第一将军程蔻薨了,逝于新婚当夜,一杯毒的酒。” 程蔻听完后胸口一痛,仿佛心头血逐渐枯竭般,她捂住心口,眼前一黑,倒在了白衣男子的身侧。 随即白衣男子身后一众二十人的暗卫赶到,为首的紫袍男将他扶起后,下跪道:“三皇子,属下救驾来迟。” 白衣男子便是这黎国三皇子一黎璟,虽然是皇子,但却体弱多病,天年不永,且有个娼妓的生母。因此,二十多年来,饱受各皇子的欺辱。 黎璟看着倒下的陆云杉道:“你却是来迟,好在有本王的未婚妻。” 紫袍男抬眼看了一下面前倒下的瘦弱女孩,有些诧异道:“传闻中心疾复发,一年未见的陆小姐,如今怎么这副打扮,还与三皇子出现在一处?” 黎璟正色道:“这其中自是有些阴司勾当,紫绎!将这陆云杉一起带回府,毕竟救了本王,将她好生照看。” 紫绎躬身道:“是。” 夜雨潇潇,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沿照在程蔻的脸上。 她缓缓睁开眼,又是陌生的环境,自己身上破烂的衣物已被换成一套青衫,刚落床,门外守夜的人便闻声开门进来:“属下红绎,参见陆小姐,请您先用膳,属下去通传三皇子。” 第二章 侯府嫡女 屋外细雨随风卷袭,拂散面上,让人不由得清醒了几分。 程蔻看着案几上的膳食~小米粥、白玉汤、鱼片烩,都是黎国的饮食。 在起先树林中,人人都叫自己做:陆小姐、陆云杉、忠义侯的独女?究竟是为何? 程蔻转头看着身侧的铜镜,走了过去,铜镜中人虽与自己有七分相似,但身材更为瘦削,眉眼也多了分柔弱,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 心中疑惑,若真如那人所说,姜国程蔻已死,那自己为何会死,如今还做了这黎国的陆云杉? 正疑惑之际,白天相救的白衣男子突然出现。 程蔻看着来人,恍然明白,起先那红绎说的三皇子,便是他!她往日听说过这黎国三皇子,体弱多病且因生母的原因不受宠,今年初秋便要前往姜国做质子。 黎璟面色有些苍白,许是因为白天的伤,但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道:“陆小姐本王已着人去你府上通传了,说你今晚宿在此处。” 程蔻看着他,只道:“三皇子说那程蔻三日前已死,可是真的,可查证过?” 黎璟面色一沉道:“那姜国太子已伤心到将这姜、黎、陈、燕四国翻过来找凶手了,还能有假?” 程蔻听后眉头深锁,她确信自己确是死了。 但不知是为何到了黎国做了陆云杉,最让她不解的是,究竟是何人杀了自己,为何要在新婚之夜动手,东宫内禁卫森严,如何能有他国细作可近身侍酒? 黎璟看着眼前皱眉不语的陆云杉,缓缓坐于案几旁道:“你如此关注那程蔻,莫非是忠义侯失踪与她有关?昨日我派人去侯府打探,知道你在忠义侯失踪后饱受陆年夫妇二人虐待,你的三叔陆远、四叔陆焉也不曾向你伸出援手。” 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不日便要去姜国做质子了,你白天救我一场,作为报答,在临去前,我可派人,替你解决了你家中恶亲。” 程蔻舒展开眉头道:“不必了,那些小人,不过打一顿的事。” 这次换成黎璟眉头一皱道:“自小见你,都是一副躲在父亲身后的柔弱模样,如今一年不见,倒是利落不少。罢了,你既不要我报答,那便取消你我婚约吧,我本也无意牵连于你,与我一同去那敌国之地寄人篱下。” 程蔻听后,心中暗喜,若是自己能与黎璟一同去姜国,正好调查凶手之事。 便道:“不必取消,我愿与三皇子同去姜国。”看着黎璟眉头皱的越发深又道:“若三皇子心中已有良人,那云杉也容得下,只要有个名份陪同三皇子即可。” 黎璟思忖片刻道:“莫不是,你父亲失踪是与姜国有关?” 程蔻愣了愣随即点头道:“三皇子说的正是,父亲的踪迹与生死,云杉还是要亲自查才放心。” 黎璟双眸一垂,面色忽暗,嘴角却仍挂着笑。 自己在姜国亦有筹谋,若是凭空多出一人,恐计划生变,本想找个由头退了这桩自小定的亲,可如今这陆云杉非要嫁自己,父皇感念忠义侯忠勇,定不会让自己先行弃了这桩婚事。 如此,多了一人,只有杀了才可保大局,黎国境内尚不好动手,只得等出了黎国,在姜国时寻个机会,解决了她。 随即把目光又看向陆云杉道:“如此甚好!红绎,套辆马车,送陆小姐。” 语罢,黎璟对陆云杉意味深长一笑后便转身离去。 程蔻转身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瘦弱年幼,她决心先接受这个身份,解决这个身份如今给她遗留的许多麻烦,再前往姜国,找出杀自己的幕后黑手。 做了二十二年的程蔻,既已为陆云杉,便先接受,再做打算。 马车踏着夜色飞驰,不一会儿便行至忠义侯府。 红绎勒停马车,看着眼前场景,先是一愣,随后恭声道:“陆小姐,侯府到了。” 陆云杉自马车中走出,还未及下辇,便被眼前这明晃晃的灯火晃的眯起了眼。 待到看清时,只见白日那黑衣男与他夫人,正站在一众仆从中央。 没记错的话,这便是黎璟说的,虐待陆云杉的陆家二房陆年,和他的夫人。 随即开口道:“二叔消息可真是灵通,三皇子白日明明派人回府通传了,我今日宿在王府,我现在半夜赶回,你们竟已在门口等着了。” 陆年铁青着脸道:“休的胡言,我看你是病的痴傻了。” 红绎此时开口道:“早在夕阳时分,你们的人就守在王府了,我们皇子心善,不曾和你们计较。” 此时陆年似又准备辩驳什么,却被身旁的夫人拽住了。 那陆年夫人堆起一脸笑道:“家中人都担心云杉,这可是陆珉兄长的唯一骨血啊,有些失了分寸,还请三皇子莫怪。” 红绎未曾理这老妇,在陆云杉耳边轻声道:“这灯火通明必有蹊跷,还请陆小姐小心为上。” 陆云杉回头对红绎道:“今日多谢红绎姑娘了。” 语罢,便径直往侯府内走去。 红绎上马,远远的看着陆云杉,单薄的身影却好似有万重力量,明知前路艰险却无畏惧,心中不禁有些佩服,只愿这陆云杉能从这艰险中杀出一条血路。 待到陆家众人目送红绎消失在夜色后,陆年夫妇二人的算盘再也藏不住了。 陆年看着陆云杉,挥手对家丁道:“来啊,将这病秧子给我带回偏厅。” 陆云杉将目光锁定在来拿她的家丁身上,道:“休的碰我,我自己去。” 家丁只觉这目光看的人发怵,只得立在原地,不敢前又不敢后。 陆年夫人看到此景冷哼一声道:“容你在府外装腔作势,待进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云杉懒得理她,也冷哼一声,便踏入了侯府。 到了偏厅,两边廊上皆是执杖家丁,陆云杉有些疑惑,忠义侯乃武将,与自己父亲年岁一般大,虽是年老,但也应有府兵护卫,怎的,全是家丁婢女。 未及细想,陆年二人已于堂上坐下。 陆年夫人道:“本想留你条贱命,谁知你竟敢逃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出你母亲嫁妆在何处,我可劝说老爷,留你一命。” 陆云杉看着抬眼看着这毒妇道:“若我不说呢。” 陆年嘴角一颤道:“那你的命,便丧于今晚了。” 陆云杉背过手踱步于厅中:“好歹我也是贵女,你就这么杀了,如何与我父亲昔日的军中好友交代,如何给三皇子交代。” 陆年仰头大笑道:“你父亲的旧交好友,死的死,辞官的辞官,至于三皇子,出身卑贱,和你一样是个病秧子,自身都难保,你还指望他!哈哈哈哈哈,你不过是只蝼蚁,我要你死,你便不能多活。” 陆云杉一声冷哼道:“那你便试试。” 陆年敛起笑脸,对两旁家丁道:“给我乱棍打死。” 陆云杉看这两旁来人,不过二十来个,待到近身时,一个闪避,踢向一人后腰,痛的那人直不起腰时,再接过他的棍棒,不过须臾间,便将一众家丁打得吐血的吐血,晕倒的晕倒。 陆年二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道:“快快快,来人,都来,把她给我乱棍打死。” 却不知说些话时,陆云杉早已绕到她们二人身后,一根长棍抵着他们喉咙,两头由陆云杉紧紧抓牢。陆云杉在她们头顶高声道:“不知今晚,二叔二婶死在这儿,可会有人过问。” 陆夫人脸色发灰,咬牙切齿道:“你敢,我……我可是有娘家的人。” 陆云杉笑道:“如今你的命在我手里,你怎知我不敢。” 语罢,一撇刀光自陆云杉眼底闪过,低头只见陆年从袖口掏出一把匕首,反手便向陆云杉刺来,陆云杉随即一个握棍抬手,径直痛的陆年夫妇二人晕了过去。 随后,陆云杉看着厅中一众手足无措的仆从婢女。 道:“这夫妇二人对我尚且心狠,想必平日里,你们的日子也不容易,如今天已渐亮,我准备捆了这猪狗不如的二人去官府,若有人愿随我去指证他们罪行,待这二人伏法后,他们的财务,尽可分了去,可有人愿意?” 见众人还是踌躇不前,面面相觑。 陆云杉又道:“此次出逃后,我已失忆,你们从前对我做过何事,我通通不记得了。” 语罢,家丁婢仆“愿意”声四起,遂按陆云杉吩咐,拿着麻绳将这昏迷的二人捆的牢牢的,押去了官府。 翌日,忠义侯府二房的丑闻便传遍了都城。 黎璟坐于塌上饮着汤药,听红绎汇报完整件事后,眉头舒展的笑开了花,连带着喉中的汤药也呛咳了起来。 红绎连忙接过黎璟的汤药道:“来人,快请大夫。” 黎璟抬手道:“无妨,我只是觉得这消失一年的陆云杉,如今可真有意思,不过几个时辰,便收拾了那陆年夫妇。” 红绎躬身道:“皇子说的是,陆小姐胆识韬略具备,不愧为三皇子妃。” 黎璟笑容骤然结冰:“三皇子妃?即使她在这都城活了下来,日后与我去姜国,也定然要死,我要办的事,容不得半点错。” 红绎一个愣神,随即道:“是” 第三章 灯会同游 处置了陆年那夫妇二人后,陆云杉算是得了空,便腾出手来,理清了这忠义侯府的来龙去脉。 黎文帝即位初年,陆云杉的父亲陆珉受封为忠义侯,至今立府十六载。 一年前,卫国被燕灭国,卫国残部逃往邻近黎国,在虚云山占山为王做了山匪。 黎文帝任命忠义侯陆珉领两万精兵前去剿匪,其四弟陆焉为副将。可这一去,陆珉便在追剿余匪时失踪,独留陆焉一人大胜而归。 陆焉回都城后十分痛心,在黎文帝跟前哭的涕泪横流,最后伤心过度晕了过去,被抬回了侯府。 往后一年,黎文帝又派了十余队人马前去寻找陆珉踪迹,皆无所得,而陆珉本就体弱的女儿也因顽疾,但实则是虐待,自此未出过侯府。 念及此处,云杉忽想起一年前她在军帐中所读的探子密信,其中有一句便是一卫国余部五千余逃亡黎国边境虚云山。既是如此,两万精兵对五千残溃之军,身经百战,正是年富力强的陆珉怎会失踪? “圣旨到” 尖锐的声音,自湖面划过静谧的回廊。 陆云杉回过神来,只见一褐袍宦官手捧圣旨在前,六名绿袍宦官执仪仗在后。 心中有些诧异,想到如今这侯府,侯位空悬,这时来圣旨却并未宣陆府众人去正厅接旨,应该并非袭爵之事…… 褐袍宦官走近后道:“陆小姐,我是皇上身边的一等内侍季百,今日奉皇上之命,来忠义侯府宣旨。” 陆云杉向其作揖,随后下跪接旨。 “皇三子黎璟不日将往姜国,朕闻忠义侯之女身已康健,念忠义侯护国之功,遂拟于十日后举行婚仪。” 陆云杉俯首叩拜:“臣女陆云杉,叩谢圣恩。” 季百将圣旨双手奉于陆云杉道:“聘礼已为陆小姐抬至正堂,祝陆小姐新婚和乐,花好月圆。” 陆云杉对季百微微俯身道:“多谢季公公。” 待一众宣旨内侍走远后,陆云杉看着手中圣旨,不免有些诧异,她三日前才将陆年夫妇二人押去衙门伏法,怎的皇上就知道她身体已康健,今日就来下这婚仪圣旨。 况且那日押解时,她并未动手,如何得知她身体是否已安好? 正思量际,廊亭对面却突然站了一人。 陆云杉认出了他,便是那日与陆年争爵位的人,陆珉的四弟陆焉,陆云杉心中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并未行礼,直接道:“四叔躲在那儿偷看吗?” 陆焉闻言后,似笑非笑,慢慢向陆云杉走来:“云杉啊,四叔竟不知你有如此好手段。” 陆云杉斟满了杯中茶道:“四叔可是指那陆年夫妇二人?莫不是可怜她们?” 陆焉走近桌前,以为那杯茶是陆云杉为他斟的,伸手便要握。 谁知陆云杉却径直拿起喝了一口,只得收回手道:“他们自是不值得可怜,可云杉你让至亲下狱流放,也可谓是心肠歹毒了。” 陆云杉将茶杯重重的放回桌上道:“我陆云杉可没有你歹毒,为袭爵位,不惜杀兄。” “还有,皇上怎会如此快知道我病已好,替我择日成婚,怕是你忌惮我阻你袭爵,便告知皇上我身体已好,想将我早早的嫁出府罢了。” 陆焉听后面色铁青,双唇紧咬,双手拍桌,道:“你给我闭嘴,你竟敢将你父亲死之事强加在我身上,侮辱于我。” 陆云杉将桌上茶盏拂倒在地,摔得稀碎。 抬眼看着眼前恼羞成怒的陆焉道:“四叔可知,那卫国灭国后,残部不过五千人,他们占虚云山为匪,为了震慑当地官府,才假意宣称有一万五千余人。” “哦!四叔当然知道,不然怎么会大胜而归,而我父亲,久经沙场,不过不惑之年,怎会带着八千精骑追那山匪余党而不敌失踪呢?” 陆焉颤抖的指着陆云杉道:“这一年来,皇上不知派去了多少人打探你父亲的下落,若真是如你所说,那为何去的探子一无所获?” 陆云杉轻笑一声道:“你就别装了,那些探子自然都是你的人。” 此时陆焉突然大笑起来道:“本想念在血缘一场,饶你一命,送你出嫁,不想你竟如此狂悖,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语罢,陆焉拂袖而去。 湖风和畅,陆云杉拿起圣旨回院子,却未发现在不远处的树后,紫绎已站了许久。 紫绎见亭中二人已走,一个飞身,出了侯府。 待紫绎回到王府后,便将今日所见一五一十讲与了黎璟,。 黎璟听闻后,眉目一颤,放下手中书简道:“她困在忠义侯府一年,是如何得知虚云山上的事,且得知的如此清楚。” 紫绎道:“属下见她全程未曾给那陆焉留一丝面子,想必陆小姐此言非虚。” 黎璟起身背手道:“我曾怀疑过此事是那陆焉所为,但此事与我无甚干系,便并未插手。” 紫绎拱手道:“端妃娘娘去时将您的婚事托付给忠义侯,便是想他手中握有兵权,将来如有何不测可保您性命,不曾想,忠义侯却早早的被害了。” 黎璟沉默一晌,道:“托付?保我性命?紫绎,这二十多年来,你可曾见过有何人保护过我?。” 紫绎跪下不语。 黎璟又道:“今日叫你去,不过是叫你看看那陆云杉接旨后可否有与大皇子之人会面,不曾想,竟得知她已查明谁是杀害忠义侯的凶手,既是如此,她为何还要执意嫁我,与我去那姜国。” 紫绎有些不解,道:“莫不是陆小姐真的心悦于三皇子。” 黎璟转头看着紫绎,垮下脸道:“欲知详情,还得亲自去一趟。叫红绎套辆马车与我一同去忠义侯府,至于你,去帮我查一下陆焉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凭他岳丈刘太师,是绝不可有如此遮天蔽日之能的。” 待到黎璟一行人到忠义侯府,已是夕阳西下,红绎勒马上前道:“三皇子今日来府与陆小姐议事,还请带路。” 门房管家一路小跑至马车前下跪道:“参见三皇子,小姐半个时辰前出了门,不在府中。” 黎璟在马车中饮着茶:“今日是巧夕节,莫不是陆小姐也有兴致去游街。” 门房管家一时语塞,陆云杉自病好后,一直独来独往,去哪儿他着实不知道,只依稀觉得她出门的方位是往今夜花灯会去了,便答道:“回三皇子的话,小人见着小姐似往花灯会去了。” 黎璟闻言后,手中折扇将窗帘挑起,指了指花灯会的方向,红绎心领神会道:“起行,月明河花灯会。” 十里长街灯火摇曳,人影憧憧,陆云杉置身其中不禁感叹这黎国不愧是文人墨客诗文心喜之地,各式花灯悬挂于桥头,飘零在湖中,少男少女拎着花灯并肩而行,满眼望去皆是纷呈异彩。 陆云杉自其间走过,目光顾盼,却未停下,一个转身进了一个静谧的巷子,寻到了家打铁铺。 实则今日她出门的缘由便是为了买个趁手的兵器,如今她的身份,带刀佩剑不太方便,不如选个精铁制的匕首,藏在腰身,随时可取。 正在选制匕首之际,却突觉背后有人跟随,正欲回头,却突然有一人用扇骨敲了她的肩头。 待那人走到身前来,陆云杉才看清,来人竟是黎璟!有些诧异道:“你为何跟着我?” 黎璟将扇子在掌中轻敲:“我不曾跟着你,不过碰巧今日有事去侯府寻你,你家中管事的说你来了灯会,我来找你罢了。” 陆云杉随手拿起铁铺的两把匕首在眼前比较:“不知三皇子寻我何事。” 黎璟看着陆云杉拿起的两把匕首道:“海棠花纹这把更为小巧细长,更适合你。” 陆云杉细细瞧了瞧,觉得黎璟眼光甚好,便掏出银锭付与了铁铺老板,随后二人并肩走于巷中,云杉又道:“今日找我,究竟是所谓何事?” 话音刚落,云杉忽觉身后依旧有人尾随而来,伸手扯了扯黎璟的袖口,黎璟低头,二人相视,云杉在黎璟耳边细语道:“背后有人,去灯会。” 随后二人齐齐转身,朝着那五光十色的中央走去,待到花灯会,二人立于一处桥下,湖水蜿蜒,面上飘着的花灯被夜风吹拂的乎明乎暗。 黎璟看着眼前陆云杉,湖面泛起的灯火映在她一路疾走有些发红的脸上,额上有些薄汗也被衬的十分晶莹。 心中腹诽,觉得陆云杉自病好后,看着便十分有生气,不似寻常姑娘弱柳扶风,倒似那山间的雪兽幼崽,生机勃勃,灵动可爱。 陆云杉看着眼前人,有些不耐烦道:“三皇子,我问你许多次了,找我究竟何事?” 黎璟忽将扇子在云杉额间一敲,愣了愣道:“额……我听闻你已找到杀父真凶,那为何还要执意嫁与我去姜国?” 陆云杉摸着额头,亦是一愣,不知如何作答,转念一想,黎璟是如何得知自己查到了杀忠义侯的真凶,沉默半晌道:“三皇子如何得知?莫不是日日派人监视我?” 黎璟脸上笑的尴尬,只怪自己当时看陆云杉一时晃了神说漏了嘴,随即道:“我从未派人监视你,那日正好找你有事,便让人过府寻你,谁知无意竟得知侯府秘闻。” 陆云杉看着眼前人,不知如何作答,又是半晌后道:“天色已晚……” “不晚,你还未说为何执意嫁我?”黎璟凝眸子看着陆云杉,缓缓道。 黎璟心知眼前人在刻意回避,可他今日出行,便是为了试探陆云杉为何执意要嫁给他,因此,不达目的,誓不休。 陆云杉咬了咬牙,十分不情愿但又不得不道:“自是,心悦于三皇子。” 黎璟闻言后一个挑眉,看着眼前女孩儿一副咬牙模样,心中明白,看来她还没说实话。 又道:“嗯,那成婚后,子息繁衍要抓紧,本皇子的三皇妃,可要日夜辛勤。” 陆云杉脸颊顿时绯红,想起了在军中时,曾无意间看到过一本禁书。 猛的攥紧了拳头,道:“三皇子,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黎璟看着陆云杉的脸颊绯红,又不得不压制怒气的样子。 仰头笑起来:“不然皇妃以为,我今日来做何事?自是与皇妃商量今后的衍嗣繁衍之大事。” 陆云杉抬头,睁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黎璟,心中怒火攻心再也忍不住,一个肘击,便打在黎璟笑的正欢的嘴角上。 黎璟突然受力,踉踉跄跄的倒进了湖里。 陆云杉拍拍手,插着腰,好不畅快。 看着着湖中衣衫湿透且捂着嘴的黎璟笑道:“还未成亲呢,请三皇子自重。”随即转身融于人海。 第四章 大婚遇刺 黎璟从水中爬上岸,此时红绎自桥对面赶来,连忙将黎璟扶起,黎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却因嘴角的伤,拉扯的更为疼痛。 红绎躬身道:“属下来迟,请三皇子降罪。” 黎璟捂着嘴角,往马车走去道:“得了吧,你们兄妹二人,每次都是来迟,刚刚尾随我与陆云杉的人可有抓到?” “是大皇子的人,我们抓到的是小卒,其中还有一人,是洛旷。”红绎在旁答道。 黎璟上马车的动作微微一停滞道:“那日树林,陆云杉那一掌竟未要了他的命。” 红绎又道:“看来陆小姐那一掌只是为了救皇子,并未杀了他。” 黎璟于马车中坐下,正色道:“洛旷此人十分心狠,且武功高强,陆云杉留一条毒蛇一命,定会后悔。” 红绎噤声俯首。 月如银钩,夜色半掩。黎璟换下一身湿透的衣衫,自屏风后走出。 看了看门外伫候多时的紫绎道:“进来回话。” 紫绎进门后道:“回禀殿下,属下今日跟着那陆焉,果真发现,其晚膳时分在月明河的蟠楼见了大皇子。” “两人在三楼厢房,房外被大皇子的人团团围住,属下正想上前探听二人谈话时,却看到了洛旷,不知他对大皇子说了什么,大皇子与陆焉十分开怀,随后便各自回府了。” 黎璟坐于书榻,怀中抱着汤炉道:“今日黎淳派洛旷在花灯会跟踪我与陆云杉,想必洛旷在蟠楼向黎淳说的话,便是有关于今夜我和陆云杉的事。” 紫绎不解道:“不知今日殿下与陆小姐发生了何事,叫大皇子与陆焉听后如此开怀。” 黎璟轻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些寻常之事,他们见着便又不知想如何害我。上次,我着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紫绎从怀中掏出一颗石子,将石子捏住两头旋转,打开后,中间是一封密信,随即将密信双手奉于黎璟。 道:“属下的人刚从北疆来了信,那屈计听闻殿下计策,甚为兴奋,誓要报了此前大皇子害他满门贬黜北疆一仇。只是,属下不明,以皇上的性子,私贩军粮这罪,怕是不会要了大皇子的性命。” 黎璟嘴角含着笑,双眸却异常阴冷道:“我此次引诱黎淳贩卖军粮,不过是想他寒了朝中武将的心,父皇虽不会要他性命,但亦不会轻罚。” 紫绎仍是不明,为何黎璟不将大皇子一举击溃,偏偏要留给大皇子喘息机会,但想到黎璟这些年来,谋事皆成,无有遗漏,又觉主子的韬略自是他一介武夫不可比拟的。 随即道:“殿下说的是。” 黎璟将密信放于烛台上道:“婚期将近,待我成婚当日,你且记得将黎铮引至西院,我有要事,要与我这二皇兄商议。” 紫绎俯首称:“是” 黎璟放下汤炉,负手站于窗前:“黎淳私贩的粮草明日启程,约半月后到北疆,你知会那屈计去收缴时,需人赃并获,留活口,亲自押送回都城。他若办好此事,我可设法让他留在都城。” 紫绎退下后,黎璟看着烛台中的密信逐渐化为飞灰。 窗外一阵凉风过,不过夏末秋初,他却被这凉风吹的阵阵咳嗽。 想起十四岁前,他也曾是日日习武,刀枪剑戟,样样俱全。 黎淳看他渐长大,样貌文武兼佳,不由得开始忌惮,不知多少次投毒加害,派人暗杀,能活下来已是好命,可这身体,已然被害的十分羸弱。 此后,他在数次加害中,舔舐伤口,一步一步组建了自己的亲信,可黎淳仗着外戚势大,竟活活的逼死了他的母妃。 念及此,黎璟握紧了腰间母亲留下的银月佩,目光森然,杀母之仇,不是黎淳一个人的命就可以抵的,他黎璟要的是这天下。 屋外黑云掩月,如同他的心,尽是黑暗惨淡。 十日匆匆过,夏蝉将息,突袭一场秋雨。 陆云杉站在窗前,看着案几上摆放的婚服,想起了身死那日不禁喉咙一紧,门外的梳洗嬷嬷踏雨而来,跪了一地。 为首的嬷嬷急切道:“三皇妃,皇家嫁娶,不宜错过吉时,还请让奴才们为您着好婚服,梳妆吧。” 陆云杉摸了摸腰间匕首道:“衣服我自己换,你为我梳妆便是。”语罢,不等众人反应,拿起婚服径直走进屏风后。 “情敦鹣鲽,欣燕尔之,鸳鸯璧合,鱼水相谐。” 婚仪在声声祝祷中结束,陆云杉被领至新房,黎璟则悄然去了西院。 西院檐下,黎璟与黎铮相对而立。 黎铮诧异道:“我与三弟,一向无甚来往,不知今日三弟不入洞房,找我何事。” 黎璟叹了口气淡淡道:“臣弟不日将往姜为质,可又无意间发现了一件大事,事关大皇兄,直接与父皇说,怕大皇兄受罚,若与大皇兄说,以大皇兄性子,怕不会饶过我,是以,只得在临行前说与二皇兄听了。” 黎铮双目骤然一亮:“哦?我喜诗文玉器,素日也不曾了解这兄弟之事,三弟尽管说,我若帮的上的,绝不推脱。” 黎璟背过手看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臣弟十日前出城求医之际,偶遇大皇兄心腹洛旷,带着一群人装作商队北行,后待无人时,臣弟差人去瞧才发现,那竟是国库军粮,二皇兄,臣弟身弱,且要去别国为质,兹事体大,便只能将此事交与二皇兄定夺了。” 黎铮手中拳头猛然一窝,笑意满面,拍着黎璟肩头道:“三弟啊,我知你这些年被黎淳害得苦,今日你将此事讲与我听,我定好生处理,你且放心去姜国吧。” 黎璟微微俯身一笑:“那就多谢皇兄了。” 语罢,黎铮转身离去,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紫绎自房顶跃下立于黎璟身旁道:“殿下为何将此事交给二皇子,而不亲自揭发。” 黎璟伸出手,拍了拍黎铮摸过的肩膀。 :“我这二皇兄,素日里瞧着不问政事,对皇位无意,但其实他才是最想做皇帝的,他母族刘氏,不如黎淳母族高势大,常受其钳制,若他真是毫无作为,看着黎淳当皇帝,那黎淳登基之后,第一个要灭的,便是他和刘氏。” 夜雨潇潇,陆云杉坐于窗前看雨滴成雾,屋外渐渐朦胧。 回想白日里的婚仪,黎帝未至,只派了身边内侍季百前来宣旨。 而黎国大皇子黎淳在送上一堆铁器作礼,美其名曰让黎璟带去姜国护身后也匆匆离去。 倒是二皇子黎铮,从头到尾,观完了礼。 回过神,看着屋内长夜漫漫,想着若是黎璟喝醉了还好,如他未醉非要洞房,自己便唯有敲晕了他,可黎国到姜国少说也得月余,这一月都将他敲晕…… 门忽然被推开,黎璟发冠挂着雨水,将外袍随手一脱,里衣有些湿透,贴着肌肤,正好能看出轮廓来,陆云杉转头看着黎璟,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 黎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拿起外袍又穿上道:“夫人莫急,容我去屋内换身衣裳。” 陆云杉仿佛吃了虫子般,不知如何辩驳,只得道:“不急。” 语罢,只听闻屏风后的黎璟传来两声轻笑:“不急就好。” 陆云杉扶额,才反应过来中了黎璟的圈套。 待到黎璟从屏风后出来时,陆云杉仍坐在窗檐,黎璟渐渐走近,伸出双手,朝着陆云杉肩劲处来,陆云杉心跳如雷,掌心渗出一层薄汗,摸了摸腰间匕首,正欲出手之际,却见黎璟只是伸手关了窗户。 “落雨风凉,你是想我这身子再弱些吗?”黎璟关好窗后对身下的陆云杉说到。 陆云杉不做声,被黎璟宽大的身子遮在身下,不自觉的往后挪了挪,抬头却又碰到了黎璟的手,两人四目相对。 一瞬,冷箭穿窗而过,黎璟捂住陆云杉的头双双滚落在地。 那冷箭射中烛台,二人还未来得及起身,须臾间又是数根冷箭穿窗而来,烛台皆被射翻。 陆云杉摸出腰间匕首,一个翻身将黎璟压在身下,嘴唇蜻蜓点水般的碰在了一起,身下黎璟微愣,转瞬自屋顶跃下两黑衣人,执剑向陆云杉斩来。 陆云杉将身下黎璟推开,抽出匕首在两黑衣人腰间一划,动作之快,两黑衣人猝然倒地,屋顶瓦砾崩裂,又跃下数名黑衣人。 黎璟站在墙角,见此番来人径直往陆云杉去,即使看到自己也不动手,不由得回想当日花灯会之事。 那日陆云杉推他入水,桥上有许多人看见,洛旷应该是将此事讲给黎淳陆焉二人听。 今日派杀手来杀陆云杉,是想着待陆云杉身死,便将杀人之罪推到他的身上。 随即摸出怀中玉笛吹响,紫绎破窗而入。 正欲加入混战中,却见陆云杉将匕首凌空抛起,后缚贼人右手,待匕首落入掌心之时,插入贼人的心门,须臾间,贼人已悉数倒下,紫绎抽出的剑只得讪讪的插回。 此时灯火忽明,红绎带着一众暗卫赶来,只见陆云杉双颊染血,黎璟耳根有些发红,遂下跪道:“属下来迟,请三皇子责罚。” 黎璟自墙角处渐渐走近道:“今夜刺客约二十余人,你们兄妹俩,莫不是要等我死了才来。” 红绎转头看向紫绎,她依稀记得,三皇子入洞房时,是紫绎让她走远点,不要惊扰了三皇子春宵一刻。 紫绎被盯的脸色苍白道:“属下以为,三皇子今夜定不想被旁人打扰,便离得稍远了些。” 黎璟一时语塞,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别做本王的贴身暗卫了,另谋出路吧。” 紫绎扑通跪下:“属下知错,日后定寸步不离。” 第四章 秋狩之劫 黎璟抬头,看着陆云杉正拿起刺客衣物放在鼻尖,随即上前问道:“夫人有何发现?” 陆云杉听见夫人二字,回过神来,不由得眉头一皱:“这些刺客身上皆有一股穗草味,你可是惹到了田间的哪位侠士,特选新婚之夜取你性命?” 黎璟凝神一嗅,亦觉得屋中一股不易觉察的穗草味。 想起近来黎淳的人马偷运国库军粮,唯有他们身上才会有如此味道,便更佐证了黎璟心中所猜。 黎淳想杀了陆云杉,再借由陆云杉推他落水一事,说他二人夫妻不合,给他安一个愤杀发妻的罪名。 理清其中关窍,黎璟淡淡道:“若是我得罪的人,那为何这些刺客都冲着你来?” 陆云杉回想刚才,觉得刺客却是都举刀向着她来的。 但要说是何人想取她性命,便唯有陆焉了,随即道:“那定是陆焉,想杀我,却找了一群无用乡野村夫。” 黎璟心中一愣,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面色微沉:“对夫人来说,这群刺客却是手无缚鸡之力。” 陆云杉抬眸,眼中盈着几丝怒气:“别叫我夫人。” 房中人此时皆默,三皇子妃竟不许三皇子称其为夫人?这三皇子当如何?莫非是洞房花烛后才可·····叫··夫人。 黎璟逐渐走近,后背过手大声道:“好的,娘子。” 陆云杉眼中怒气满盈,她向来是能动手绝不动口,当遇到嘴毒之人,便是打一顿,可如今这人打也不是,骂回去又不知从何骂起····· 看着陆云杉一脸正经又憋气的模样,黎璟满意含笑,对屋内侍从道:“将此屋收拾了,我今夜宿在西厢。” 语罢,又看向陆云杉道:“皇妃亦是。” 陆云杉将匕首往黎璟身前一晃,别在腰身,径直往西厢去。 黎璟面色微凝,深吸一口气,也向西厢追去。 紫绎看着黎璟背影,不敢迟疑,亦跟了去。 夜将过半,玄月低垂,陆云杉洗净血污,坐在屏风外。 黎璟自屏风内走出,仅着一件里衣道:“已是夜半,你我还是快些共剪了红烛,歇息了。” 陆云杉蹙眉,看向黎璟道:“那陆焉想杀我,平日里在忠义侯府大有机会,可为何要选在你我成婚这日。” 黎璟笑而不语,缓缓坐于陆云杉身侧道:“你既已想到此处,便多少也猜到了些。” 陆云杉舒展开眉头道:“我猜是你也得罪人了,敢在皇子新婚之夜动手的定不是寻常官员,应该也是皇子。” 语罢,陆云杉看着黎璟不紧不慢的斟了一盏茶,并未反驳。 又道:“忠义侯乃朝中基石,陆焉竟能悄无声息的杀了他,且不被揭发,是有人撑腰。结合今日之事来看,你得罪的,和给他撑腰的,定是同一人。” “陆焉今夜借着这人之势杀我,必是盘算着我若死了,你便会成凶手,一石二鸟。” 黎璟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道:“你猜的不错,那今夜,我们就快些就寝了。” 陆云杉无语半晌 道:“为何你三句不离就寝?” 黎璟嘴角噙笑,拿起茶盏为陆云杉斟了一盏:“你猜今夜,他们杀不了你,会如何。” 陆云杉转念一想道:“定是会派人监视你我。” 黎璟一把握过陆云杉的手,将茶放在陆云杉手中:“你我二人在启程去姜国前,必然多事,纵使你武功了得,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可留给旁人可乘之机。” 陆云杉歪头不解道:“这与就寝有关?” 黎璟面露无奈:“你我夫妻情重,旁人自然无可乘之机。” 陆云杉脸上一热道:“就寝行,别的不行。” 黎璟起身拉过陆云杉手道:“别的我也不行。” 语罢二人便携手走进了屏风后。 门外紫绎握拳叹息,心中暗暗失落“三皇子,原来不行!” 翌日清晨,黎璟侧身打量着身旁陆云杉,许久道:“陆云杉,你压住我头发了。” 陆云杉缓缓睁眼,眼圈有些乌黑,惺忪着眼:“你可知,你昨夜梦呓,折腾了一晚。” 黎璟看着眼前眼圈黑黑,容色憔悴的陆云杉不禁面上一红:“我睡觉素来端正,你怕是梦魇了。” 语罢,忽传来叩门声,红绎在门外道:“三皇子,宫中着人来信,说圣上今日去兽园秋狩,请三皇子携皇妃去兽园谢恩即可。” 初秋风轻,一路落英香。 黎璟与陆云杉立于黎文帝营帐外,帐内传来阵阵欢笑。 季百公公见黎璟与陆云杉已至,往二人躬身行礼后,便进帐通传。 入帐后,陆云杉余光瞥见这黎文帝,约五十来岁,面白无髯,有些魁肥,双手捉住一旁美姬手腕,笑的正酣。 不由得想起父亲所说:黎武帝在位时开疆扩土,垦田富民,将黎国治理为天下富国。 辞世后,其子黎文帝,好美人雅乐,虽算不得昏聩,但已是吃老本,黎国日渐羸弱,不得不屈居于姜国之下,送黎文帝三子入姜为质,以求边境安宁。 二人行礼后于左侧位坐下,将将坐稳,陆云杉突闻一股穗草香。 这味道,与昨夜刺客身上的味道一般无二,遂抬头,却见是大皇子黎淳。 黎淳向黎文帝行礼后坐在黎璟对面,此时黎文帝开口道:“忠义侯乃国之柱石,为国剿匪,失踪年载,独留重病孤女,令朕动容啊,如今陆侯之女做了朕的儿媳,璟儿你可要好生对她。 黎璟起身答是。 黎淳突开口道:“父皇,忠义侯武功了得,如今三皇妃正肖其父。” 黎文帝闻言忽来了兴致般:“哦,只听闻云杉自幼体弱,难不成还继承了陆侯的一身武艺?” 陆云杉斜睨了黎淳一眼,俯身对黎文帝道:“臣女体弱,不过是些防身之术。” 黎淳好似不肯放过这个话题,又道:“三皇妃过谦了,今晨来兽园时,我听闻三皇妃昨夜手刃了二十余刺客,当真是武功了得。” 黎文帝闻言,忽故作关心:“璟儿可有伤到。” 黎璟抬首淡淡道:“昨夜遇刺时,我与皇妃已歇下,烛火未明,是以那笨贼还未看清儿臣,便已被护卫尽数剿灭了。” “那便还算你府中人有用。”黎文帝漫不经心道。 陆云杉抬眼向黎淳直直望去:“昨日夜里才发生的事,大皇子今晨便知晓,真是消息灵通。” 语罢,黎文帝忽捂着头呻吟起来。 季百见状立即通传太医。 黎文帝身旁的美姬连忙起身,道:“本宫扶皇上去歇下了,诸皇子皇妃请先退下罢。” 三人退至帐外,黎淳负手在前:“三弟好福气,得此皇妃,日后有女人护着,定是无虞了。” 黎璟含笑回答:“还得多谢父皇,赐此良缘。” 黎淳突然止住脚步,回头凝着黎璟,面上一派阴戾,细声道:“你别得意,出了皇城,谁也护不住你。” 还未等黎璟答话,陆云杉冷眼道:“那还请你派些厉害的,就昨日那些货色,与洛旷一般,都是废物。” 黎淳语塞,冷笑着撇了二人一眼,拂袖离去。 黎璟笑着摇头:“如今咱们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夫人说话还是婉转些好。” “为何要与此等阴毒之人虚以委蛇,后日启程,我们快回府罢。”陆云杉朗声答道。 黎璟陆云杉二人乘马车往兽园外去,行至一处密林,马车却忽然停下。 陆云杉将头探出马车,车夫早已不见踪影,四周浓烟渐起,随即拔出腰间匕首,转头对黎璟道:“此处有异,遮掩口鼻,勿动。” 还未及回头,一口鲜血自陆云杉口中喷出。 黎璟凝神闻了闻这烟味,眸色一惊,立即撕下衣物遮挡住陆云杉口鼻道:“是虫毒,常人吸入没事,但你有心疾,吸入虫毒有性命之忧,不可再强行动武。” 说完后,黎璟便将陆云杉扶至马车内斜斜靠着。坐到车前,握起缰绳,朝着兽园外驱车去。 忽然冷箭袭来,黎璟一个侧身,冷箭插入扯着车辙,抬头,只见洛旷手拿一把长枪出现在眼前。 黎璟沉声道:“洛旷,如今在父皇眼下,你们也敢杀我?” 洛旷将枪往马车一指:“今日我奉大皇子之命来杀陆云杉,不想死就躲远点。” 黎璟眸色一暗,轻哼一声道:“若是今日她死了,你们定然会将杀人的罪名安在我头上,我如何躲。” 洛旷放下长枪,展开马步,一派进攻之势:“不然呢,你还有退路吗?” 随即飞身往马车扑去,黎璟用力拉扯缰绳,马车向右避开,倾覆在地。 黎璟起身,观这周围地形,因兽园是黎淳母族高氏受命监理,眼线众多,紫绎无法躲在暗处保护。 而自己如今的身体,若强行动武,必然重伤肺腑不治。 但面临一盘死局,唯有死里求生。 黎璟看着陆云杉神色渐稳,拿过陆云杉手中的匕首起身。 “黎璟,你一个病秧子,拿把破匕首,挡得住我?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洛旷仰头大笑。 黎璟见此时洛旷大意露出颈脖,立马抽出匕首往洛旷颈脖掷出。 洛旷避闪不及,右颈皮肉绽开,鲜血淋漓。 一手捂住右颈,一手执着长枪,洛旷气的胸膛都快炸开,嘶吼着便朝黎璟袭来,仿佛他今日要杀的是黎璟,而非陆云杉。 黎璟被洛旷逼得连连退步,最后避无可避,滚落在地。 洛旷将枪尖嵌入黎璟右肩,得意道:“哼,敢伤我是吧,我就让你先看着你发妻如何惨死,我要先划花她的脸,再废了她武………..啊。” 话还未讲完,便被陆云杉一脚掀翻,滚了一丈远。 “废物就是废物,连我一脚都受不住。”陆云杉将嘴角血丝擦去,脸上血色斑驳,像是血水中萃出的花,清冷冶丽。 第五章 离黎入姜 洛旷双唇颤抖,捡起长枪起身,怒道:“你竟敢羞辱我,我杀了你。” 陆云杉赤手空拳,端端立在那儿迎战,洛旷一惊,微微愣神,招式已散。 陆云杉见状,一记重拳打在洛旷眉心,随后一套推浪掌,两招下来,长枪已至陆云杉手中。 洛旷捂着头倒地。 陆云杉枪指洛旷:“那日未杀你,是念你武艺浅陋,不足为惧,不曾想你竟是个不自量力的货。” 黎璟在旁,闻言后轻笑出声,陆云杉回头,二人默契相视。 霎时间,洛旷忽从怀中飞出三枚金钱镖,直冲陆云杉而来。 陆云杉挥枪去挡,三枚金钱镖直嵌枪柄。 再回首时,只见洛旷手执短剑向黎璟扑去。 陆云杉见状,随即一招旋身探枪。 枪头自洛旷腹中穿过,洛旷应声倒地。 黎璟捂着右肩起身:“马车已毁,我们徒步出去?” 陆云杉将跌落在地的海棠匕首捡起,用衣袖擦了擦道:“马车毁了,马还在。” 语罢,飞身上马,伸出掌心向黎璟勾了勾手指。 黎璟杵在原地有些尴尬,不悦道:“我身受重伤,自己如何上马。” 陆云杉放下手,蹙了蹙眉头:“罢了,念你今日护我一场。”随即下马。 将黎璟的左右手摆好上马的姿势,再双手放于黎璟腰上,将其拖上马背:“你人高背阔,还是我坐前方,你往后稍些。” 黎璟闻言,捂住右肩往后挪了挪,陆云杉飞身上马,踏马疾驰,黎璟一个颠簸,未坐稳,本能的倾身向前,双臂环住陆云杉的腰。 颠簸间,黎璟斜过头睨着陆云杉,发髻微塌,几缕青丝飘在少女眼唇之间,灵动异常,只可惜少女面容染血,眼神淡薄,倒平添了几分让人生畏的气息。 山间雾气氤氲,棕红马飞驰其间,一路鸟雀惊起。 紫绎倚在兽园外树上,突见林内飞鸟四起,遂叫起身旁众人,严阵以待。 待到马蹄声渐近,红绎才看清,陆云杉手握缰绳,一身红衣纷飞,身后黎璟右肩渗血,双手环住陆云杉腰,二人依偎紧贴。 红绎连忙上前,将黎璟扶入马车,请陆云杉进马车时,陆云杉摆手拒绝,只要了一块绢布,沾水打湿,擦净了颊上血迹。 随后一行人起行回府,陆云杉有些诧异:“你们主君受伤,为何你们不问是何人所为。” 红绎转头撇了眼黎璟乘坐的马车,贴近陆云杉耳边恭声道:“三皇子自十八岁端妃娘娘去世起,便常遭刺杀,即使有我与紫绎一暗一明保护,也未曾能次次脱险,往日兽园这种地方三皇子是断然不会来的,只因此次来是赐婚之事,推脱不得。” 陆云杉听完后,又问道:“那为何黎淳非要杀了他不可。” 红绎叹了口气缓缓道:“属下听闻,二十多年前,皇上还是太子时,在民间云游遇刺,被当时还是乐府官伎的三皇子母妃救下,娘娘容貌惊艳,名动都城,圣上一见娘娘,便生了情谊,又因着救命的恩情,向先皇请了恩典,将娘娘抬进了府内做了侧妃。” “那时府中主母,是当时还在世的二皇子生母刘氏,大皇子的母妃高氏也仅仅是个侧妃。起先还好好的,直至后来刘氏病逝。高氏权柄渐大,便觉着娘娘出身不配与她平起平坐,多番加害,四年前娘娘被害死后,他们便想将三皇子也一并害死。” 陆云杉心中谓叹,只觉黎璟也是个可怜人,想起树林中黎璟以命相护不禁有些动容:“今日我已将洛旷铲除,想必黎淳定会安份几日,再过些时候,去了姜国,你们皇子也能安全。” 红绎眼神一亮,拱手道:“洛旷武艺高强,为人狠辣,皇妃铲除此人,如断大皇子一臂。” 陆云杉将红绎作揖的手抬起,策马向前,不再答话。 红绎望着陆云杉单薄的背影,心中不禁感慨,三皇妃爽朗正直,可三皇子却要杀了她。 连着三日阴雨,都城外道路泥泞,黎璟坐于马车内,撩起车帘遥望城门。 陆云杉抬眸随着望去:“你可是舍不得离开你的生长之地。” 黎璟将车帘放下,神色寂寥:“这城于我来说不过是刀俎,有何不舍。”顿了顿,黎璟眼底浮起痛苦之色,又冷声道:“只是这刀俎下,还有带不走的人,便在离去时再看一眼。” 陆云杉看着黎璟痛苦的模样,噤声不语。 只叹黎璟明明有父亲兄弟,却好似无亲无故,远离故土,归期未知,竟无一人来送。 马车起行,身后黎国,渐渐掩进迷茫的秋色。 是夜,秋雨淅沥,凉风习习。 陆云杉独自一人趁着夜色去了山间。 黎璟坐于营帐内,额上冷汗涔涔,紫绎为其将粘连血肉的绷带换下,洗净伤口,换上新药。 “北疆屈记处,可传来消息?”黎璟闭着眼,眉头紧皱道。 紫绎将伤口包扎好后道:“屈计今日来信,说军粮和大皇子的人都已被扣在北疆狱里了。” 黎璟闻言后,嘴角生出一抹畅然的笑:“黎铮的人近日也该到北疆了,你知会屈计,主动向黎铮的人露出破绽,务必令黎铮的人亲自押解军粮回都城,指证黎淳。” 紫绎躬身答是,随即出帐去办。 黎璟将身上衣物拢紧,回头看着案几上海棠纹匕首:“红绎,陆云杉去何处了,为何未佩戴贴身匕首?” 红绎进入帐内:“半个时辰前,皇妃借走了属下的佩剑,说是去一趟山中,寻什么草,让树下温一壶水等着。” 黎璟看了看空着的茶盏,喉结一动:“夜里寻草,也就她虎,看样子她还有一会儿呢,你且先将那壶水与我沏壶茶喝。” 红绎愣了半晌:“额~是,属下这就去。” 不一会儿红绎端茶进营,鲜茶清芳,营帐内顿时茶香四溢,黎璟斟上一盏,轻抿一口十分惬意。 忽营帐被挑起,秋风夹着草味吹入,黎璟打了个寒颤,放下茶盏,才见是满脸泥的陆云杉,背上背着一大捆草,手中提着一条金鳞鱼,。 那满脸的泥衬上陆云杉一贯正经的表情,显得十分搞笑有趣。 黎璟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再睁眼看看陆云杉,越是忍受不住,笑的前仰后合,收都收不住。一旁红绎双唇紧抿,脸色涨的通红,只得刻意别过脸来不看陆云杉。 陆云杉见着黎璟一副嘲笑模样,将肩上草往黎璟身旁一扔,撞到黎璟右肩,黎璟疼痛难忍,“啊”了一声,不敢再笑。 陆云杉拍拍手中泥:“红绎,水可烧好了?” 红绎尴尬微笑:“本来是烧好的,但是三皇子让属下将水沏茶了。” “啊?我辛苦一场,为你去抓这夜里才能抓到的金鳞鱼,山崖边的才可采到的天吟草,本想着治你此次因我受的伤,如今看来怕是不用了。” 语罢,陆云杉将鱼重重的摔在了桌上,鱼尾将茶壶打翻,黎璟无语,这是茶也不要自己喝呀。 红绎见气氛不妙,悄悄退下。 黎璟见状,捂住右肩,假意呻吟:“我不过是换药时太疼了,便想着喝口茶……哎哟,如今身体受伤,茶也未喝,真是可怜我啊。”边说边往屏风后的床榻上躺。 陆云杉:“……” 夜已过半,黎璟被一股刺鼻的腥味儿熏醒,睁眼,却见是陆云杉端着一碗青色的糊糊立在床前。 “把衣服脱了。”陆云杉面无表情,声音有些嘶哑。 黎璟半梦半醒,歪头不解。 陆云杉将药放在床头,三两下便脱了黎璟的衣裳, 黎璟这才反应过来,吼道:“你干嘛。” 陆云杉瞪了他一眼不答话,用手解开黎璟伤口的绷带,用温热的帕子将渗血擦净,将那绿糊糊上好后,又十分麻利的为他穿好衣裳。 黎璟皱着眉头说道:“如此难闻,叫我如何入睡。” 陆云杉冷声道:“还有一碗,你须得喝下才行。” 黎璟顿时睡意全无,瞪着眼道:“我可不喝这玩意儿。” 陆云杉此时已疲惫至极,不想再与眼前不听话的黎璟掰扯,伸出手,一手捉住黎璟下颌,一手端着药,猛的灌下 了他不可。” 红绎叹了口气缓缓道:“属下听闻,二十多年前,皇上还是太子时,在民间云游遇刺,被当时还是乐府官伎的三皇子母妃救下,娘娘容貌惊艳,名动都城,圣上一见娘娘,便生了情谊,又因着救命的恩情,向先皇请了恩典,将娘娘抬进了府内做了侧妃。” “那时府中主母,是当时还在世的二皇子生母刘氏,大皇子的母妃高氏也仅仅是个侧妃。起先还好好的,直至后来刘氏病逝。高氏权柄渐大,便觉着娘娘出身不配与她平起平坐,多番加害,四年前娘娘被害死后,他们便想将三皇子也一并害死。” 陆云杉心中谓叹,只觉黎璟也是个可怜人,想起树林中黎璟以命相护不禁有些动容:“今日我已将洛旷铲除,想必黎淳定会安份几日,再过些时候,去了姜国,你们皇子也能安全。” 红绎眼神一亮,拱手道:“洛旷武艺高强,为人狠辣,皇妃铲除此人,如断大皇子一臂。” 陆云杉将红绎作揖的手抬起,策马向前,不再答话。 红绎望着陆云杉单薄的背影,心中不禁感慨,三皇妃爽朗正直,可三皇子却要杀了她。 连着三日阴雨,都城外道路泥泞,黎璟坐于马车内,撩起车帘遥望城门。 陆云杉抬眸随着望去:“你可是舍不得离开你的生长之地。” 黎璟将车帘放下,神色寂寥:“这城于我来说不过是刀俎,有何不舍。”顿了顿 第六章 苍闻遇匪 黎璟听完后,静默不语, 心中念头闪过,“眼下黎铮尚未办好北疆之事,若自己在此次山匪刺杀中诈死,黎淳必会放松警惕。” 可如何让黎淳的人相信自己已死? 黎璟透过窗望了望后面陆云杉的马车。 心中已有答案:自己本就要除掉陆云杉,何不借此次苍闻山的山匪一石二鸟,既让黎淳放松警惕,也解决了陆云杉。 须臾后,黎璟回过神来,用手摩挲着腰间的银月佩道:“吩咐暗卫,立即送我走水路绕开苍闻山,至于陆云杉与余下府兵,继续原路行经苍闻山。” “……” 顿了顿,黎璟声音一沉,又道:“如果陆云杉遭逢不幸,你便暗中派人将山火烧的更旺些,务必使尸体皆面目全非,不可辨认。” 紫绎双眉紧锁,霎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黎璟浅浅舒了口气:“你不必不忍,我苟活这些年,为了报仇,为了心中抱负,何事都可牺牲,你若觉得我残忍,大可另寻主人。” 紫绎闻言扑通跪地:“属下兄妹二人命都是殿下救的,此身绝不事二主,属下领命。” 山峦巍峨,衔接恣意生长山中古树,遮住了天空,只穿过几丝冷绿色的光,散落在幽深的湖面。 黎璟坐于一叶扁舟上,闭着双目,紫绎红绎执剑站在身后。 红绎:“三皇子,还有半个时辰,皇妃便途径苍闻山。” 黎璟皱了皱眉头,仍闭着眼:“我们的人,可布置好了?” 紫绎:“属下都已安排妥当。” 黎璟缓缓睁眼,一束光穿透过交叠的树枝映在他的脸上:“待她死后,务必厚葬。” 紫绎红绎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颔首道:“是。” 《苍闻山》 日头渐升,晴空万里,今日是入秋来难得的好天气。 陆云杉自马车中醒来,睡至晌午,一夜未眠的疲惫已荡然无存,只是头还有些昏沉。 伸出手撩起窗帘往外看,已至一处山间夹道。 刚进这山间夹道,陆云杉便觉着闷热,就连气息都十分灼人。 忽然,只听周遭嘈杂,随即一声巨响。 陆云杉连忙下马车查看,只见黎璟乘坐的马车被裹着火油的巨石砸的稀碎。 须臾间,头顶又是三枚火石滚下,死伤一片。 前方忽传来阵阵马蹄声,听声约三四十人,陆云杉一摸腰间,忽然想起匕首还在黎璟那里,只得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把剑。 “黎璟,红绎!”她大喊着,却无人答话。 马蹄声已近,山匪陈川带了三十余人,皆持长刀蒙面。 “小娘子,快些放下剑投降罢,你的夫君都死了。”陈川驱着马渐渐走近道。 陆云杉手中提着剑,轻哼一声:“卑鄙匪类,有本事便上,没本事就滚。” 陈川眯起双眼,刀指陆云杉:“见你貌美,本想留你一命,谁知是个蠢的,那老子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便挥刀向陆云杉砍去。 陆云杉腾空跃起,挥剑划向陈川的后背,陈川疼的大叫一声,转头已被陆云杉一脚踢下马。 陆云杉站在马背上,睥睨着被踢翻在地的陈川:“不想死就带着你的人快滚。” 陈川抹掉嘴角血迹,向身后众山匪挥手道:“弟兄们,都给我上,谁活捉了她,便是我这苍闻山的二当家。” 山匪闻言后,一拥而上,陆云杉挥剑纵马迎战,半晌后,山匪死的死伤的伤。 陈川恨的牙痒,咬着牙道:“我苍闻山何时受过此辱,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语罢,一行山匪便继续杀来,陆云杉举剑之际,却突闻头顶有异响,抬头看去,又一火石正直直的向着黎璟破落的马车去。 随即骑马往火石方向赶去。 待到将近时,陆云杉俯身将压住马车的几块木板移开,却见,车内的尸体并非黎璟。 愣神间,火石砸在地面,马匹受惊,陆云杉被马甩落在地。 陈川见状,随即命人拉弓射箭。 几声箭响,陆云杉执剑的右臂中箭,陈川一行人乘机上前,想活捉了她。 陆云杉忍着痛,拔出右臂的箭,左手掷出,笔直的插入最前一个山匪的腹中。 这时,山顶又是巨石滚落声,陆云杉转头向夹道外跑去,山匪未及反应,葬身火海。 身后是猎猎火海,身前的路也有些看不清,陆云杉觉得身子发软,低下头看着手臂流着黑色的血,才反应过来,方才那箭应是萃了毒汁。 陆云杉想着,身后的火随着山风定会烧的更旺,即使倒下也不能倒在此处。 谁知,正想走远点时,却脚下一软,滚落山下。 “梦中,她闻见一阵红玉烟香,姜南州站在梨树下,湛蓝的袍子盈满了洁白的落英,她在树上半撑着脑袋小憩,抬眼便对上姜南州墨色的瞳。” 她记得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喉中一苦,她呛咳着睁眼,眼眸一颤:“姜南州。” “大胆,竟敢直呼太子名讳。”姜南州身旁的近身侍卫望羽正声道。 姜南州微微皱起眉头,抬手示意望羽退下。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浑身是伤的跌落在密林中?”姜南州温声问道。 陆云杉低垂眼眸,虽是看到故人,却不能相认,只因眼前人也可能是杀害自己的凶手: “我叫陆云杉,是要去姜国为质的皇妃,看过殿下的画像,才认得殿下是姜国储君。” 姜南州将原本捉住陆云杉手腕的手松开:“你与我发妻样貌相似,不过你看着更瘦弱些。” “我在林中救的你,你说你是黎国质子妃,那你夫君呢?” 陆云杉轻哼一声:“许是死在山匪手里了,又许是好生活着,我除了身份与他有关外,其余皆与他无关。” 姜南州听的云里雾里,却也不追问,只道:“你好生养着,既是同回姜国,那你与你夫君有缘自会相会。” 陆云杉颔首:“多谢殿下,不知我现在身在何处?” 姜南州起身道:“你在孤的营帐中,睡了半日光景,医官来看过,你右臂的毒,悉数清除后,已无大碍,不必担忧,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起行。” 语罢,姜南州步出营外。 夜里,山中寒气透骨,陆云杉坐于床沿无法入眠。 复盘今日之事: 起初丢下的火石,直直向着黎璟马车去,砸的稀碎,由此可知山匪是冲着黎璟来的。 而马车内的并非黎璟,可见他早已知道此处有伏,却一人跑了。 而后山匪已在山中夹道,山上的火石又是谁扔的呢? 那火石没有特定方位,一路乱窜,好似要将这处夹道封住,让夹道中的人都葬身火海。 那山匪定然是不可能害自身的! 若是大皇子的人,怎会认不出马车中人并非黎璟? 念及此处,陆云杉心中已明了。 后面的火石是黎璟的人扔下的! 可他为何要做一出戏来诈死? 为何在兽园中拼命救下自己,现在又要设计杀了? 想到这里,陆云杉只觉胸口一阵闷气,想要将黎璟痛打一顿,随即起身,准备去营外走走。 准备披件外衣时,却见床头姜南州为她备下的是她从前最爱鹅黄骑装。 穿着从前的衣裳,站在铜镜前,陆云杉忽然想起小时候时光。 她的父亲程霁是位顶天立地的人,她小时想学武艺,家中亲长都嫌她是个女子不许她学,只有父亲笑的十分开怀,还顷传了毕身的武学。 后来,父亲夫子都夸她聪慧,练武奇才,日后定能做一名战功赫赫的女将军。 但其实她最想做的是江湖游侠,游历天下,打抱不平,不必事事正经端着,可再后来,父亲病重,便将整个骁勇将军府放在她的肩上,将整个骁勇军都交给她掌管。 最后父亲去世,弥留之际,捧着她的脸,忍着病痛让她一定要找到可托付之人,厮守终身,她当时战了四年,父亲故去,她累了,也逐渐被执着娶她的姜南州打动。 可谁知新婚之夜,却成了她的死期。 陆云杉回想着往事步出营帐外,看着浩瀚星空,眼角流下两滴泪来。 心中凄楚,世上已没有程蔻,但她明明还活着。 若是找到了凶手,自己便杀了他,然后以陆云杉的身份归于田野间,做个游侠。 想到此处,陆云杉唇角不自觉的舒展。 身后落叶踏碎声,陆云杉回头却见是披着狐裘的姜南州。 “这么晚了,殿下还未休息?”陆云杉转身道。 “你穿这身衣裳,和我发妻太像,远远的看着背影,便忍不住过来了。”姜南州声音有些低沉。 陆云杉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那你将她葬在了何处?” “孤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在何处。”姜南州不等陆云杉落下话音,便立马说道。 沉默了半晌又道:“吾妻生时,年少征战,责任太多,死时被奸人暗害,痛不欲生,我若查到是何人下毒,我定让他痛上千万倍。” 陆云杉哑然失笑,看着姜南州颊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她别过头,也流下泪来。 这世上还有人愿为了她查个水落石出,甚至在她死后,也为她想了最好的去处。 “殿下情深意重,陆云杉有幸与殿下发妻生的相似,便替她多谢殿下了。” 语罢,陆云杉双膝跪下,执掌额前,向姜南州深深行礼。 姜南州俯身将她扶起,轻道了声:“多谢。” 更深露重,姜南州看着眼前女子单薄身影,终是不忍,卸下肩上的狐裘,披在了陆云杉的身上。 第七章 飞泸重逢 竹筏靠岸,船头灯笼明灭,紫绎站在前方竹林内,已等候多时。 “三皇子,属下去看了,大火封山,苍闻山夹道中人……无一幸免。”紫绎低垂着头,如是说道。 黎璟眼眸一颤,面色不改:“嗯,此时便等着黎淳上钩了。” 语罢,三人继续赶往姜国。 三日后,姜国边境——飞泸城。 黎璟一行人下榻至一商户客栈,来往皆是天南地北的生意人,为着银钱奔走,自然不会注意上他们。 黎璟坐于窗前,手中捧着一壶温酒。 紫绎:“公子,黎国密信,黎铮将偷运军粮的人押解回城后,亲自在朝堂上把这事儿抖了出来。皇上气急,去了黎淳监国之职,无诏不得入宫。” 黎璟放下杯中物:“父皇还是一如既往偏袒他。无妨,告知季百,我有事,唯他能办。” 紫绎:“季公公?公子的意思是?” 黎璟缓缓道:“季百年少时,冲撞了高贵妃凤仪,险些被杀,是被母妃所救。” 紫绎:“公子想要他办何事?” 黎璟转过身,看着窗外行人接踵,车马横流:“让他查查,秋狩当日,父皇身旁随侍那名妃子的来历。” 紫绎:“属下听闻,陛下如今圣宠雪嫔,此女为江胤县丞庶女。” 黎璟眸底浮现一抹痛苦之色,垂睫道:“十八岁时,我在黎淳关押我的地方见过她,她绝非良家官眷,若黎淳想要此女入宫为他所用,给此女一个假的身份,又有何难呢?” 紫绎领命去办。 黎璟端起案上温酒,倚在窗前。 酒已凉透,喝下一口,呼吸也透着凉气。 酒楼下有一行车队停下,店掌柜见来人车大马肥,连忙热络相迎。 黎璟歪着脑袋看去,只见车身下来一白玉发冠的挺拔男子,举手投足甚是不俗。 再饮下一口酒望去,那男子与一鹅黄外裳的女子并肩而立。 那女子身形瘦弱,却气质卓然,倒与陆云杉十分相似,黎璟忍不住伸出头往外看去,不料手中酒盏脱落,砸了下去。 姜南州双臂将陆云杉往怀里一拢,酒盏砸碎在地面。 陆云杉抬头,二人四目相对。 黎璟心神一颤,顿时酒意全消。 陆云杉见着是黎璟,眼神瞬间冷漠,随即回头,随姜南州一道进了酒楼。 黎璟回过神,面色未改,心底渐起一丝失落,回过神来,只觉起先那男子拥抱陆云杉的身影十分刺眼。 同时又有些讶异,当他看到陆云杉还活着,第一反应居然是庆幸。 酒楼大厅内,陆云杉与姜南州同吃一桌,黎璟走下楼,直接坐于陆云杉身旁。 姜南州筷子一顿。 身后望羽道:“何人惊扰我家公子?”说完便要上前将黎璟从凳上提起。 红绎见状连忙上前将望羽挡住。 姜南州放下手中筷子:“这位公子,我未请你一道用膳。” 黎璟轻笑一声:“吾妻坐在此桌,我只是想将她接回。” 姜南州看着陆云杉,噤声不语。 陆云杉抬头看着黎璟道:“我夫君胆小如鼠,听闻有山匪,便抛下我一人逃命。” “因此,自我被恩人救起时便起誓,他日若见了这负心汉,定要和离。” 黎璟语塞,只道:“出嫁随夫,只要你一日是我的妻子,便不得随意与他人同食。” 陆云杉放下碗筷,柔声道:“你我本就无夫妻情意,我的事与你何干?” 语罢,便走出了酒楼。 姜南州亦放下碗筷随陆云杉走上马车。 黎璟孤身坐在桌前,眉目却并无恼怒之意:“红绎,走,我们跟着夫人。” 红绎,:“是,公子,夫人的海棠匕首还在属下处。” 黎璟负手立起,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道:“你好生保管着,日后物归原主。” 红绎将匕首好生别在腰间:“是。” 语罢,黎璟主仆二人套了辆马车,随陆云杉姜南州二人去。 夜里,陆云杉独自一人在营帐中闭目小憩,黎璟轻声走来。 “你这营帐怎的无人把守,由得旁人自由出入?”黎璟带着些调笑意味说道。 陆云杉闭着双眼,懒懒道:“你一人前来,不怕我杀了你?” 黎璟深吸口气,半晌,正声道:“是我错了,当时忽闻黎淳设计在苍闻山杀我,一时乱了方寸,才忘了带你走。” 陆云杉睁眼,冷哼一声道:“你知道我不傻,也知道你说谎话是骗不过我的,别绕圈子了。” 黎璟缓缓向陆云杉走近:“我当时鬼迷了心窍,想着我诈死了,便能骗过黎淳,让他放过我。又想着他眼线众多,如何能让他相信我已死,唯有你在。” 陆云杉闻言后,侧过身看着黎璟:“这话,倒有半分真了,我本想着你若不愿再以黎国三皇子的身份出现,我便也当不知道你还活着,让你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可不曾想,你竟自己送上了门。” 黎璟面色温柔,笑道:“我若是说,因为看着你与这位玉冠公子在一起,心里十分不痛快,你信吗?” 陆云杉抬眸,斩钉截铁道:“当然不信。” 黎璟眸色微沉,正色道:“那我便说,每个人生下来便有自己的使命与归途,我此番,也在追随我的使命,寻找我的归途。” 陆云杉蹙了蹙眉道:“我从前也曾尝试寻找,可最后始终觉得,我一直都被命运推着走,包括现下,我从未知晓自己的使命。” 黎璟看着眼前女孩明亮的眸子,干净如一汪清泉:“你可原谅我了。” 陆云杉歪过头看着他,抿了抿嘴道:“我知你自小便受黎淳欺辱迫害,因此十分怕他,但你也不能弃下他人去死,这和杀人有何异。” 黎璟垂下眼帘,目光难得温柔,语气却十分严肃: “我黎璟与你多番出生入死,如此交情难得,此次是我的不对,我以亡母之名起誓,日后若再弃了你,我也没有好下场。” 陆云杉愣了愣,有些吃惊。 想起紫绎曾说过,黎璟自生母死后,便不许任何人提起。 可如今他竟以亡母之名向她起誓:“好,我原谅你了。”回过神后,陆云杉答道。 黎璟舒展开笑颜:“那便好,我回去歇下了。” 陆云杉看着黎璟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奇怪的情绪生出,待察觉到这些情绪时,陆云杉只觉自己是庸人自扰之。 黎璟回到马车停靠处,红绎连忙来问:“公子,夫人可有怪你?” 黎璟看着天边低垂玄月:“我差点要了她的性命,怎会不怪。” 红绎:“那.......公子下一步做什么。” 黎璟垂首握住腰间银月佩,喃喃道:“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想杀她了。” 红绎一惊,心中欢喜。 过了一会儿,风吹遍野,黎璟的声音迎着风:“有些情愫,果真是世人无法舍弃的,就像天命不可违,人心难以逆。” 风声渐大,黎璟声音渐轻,红绎站在风里,只听到只言片语。 翌日一早,黎璟靠在马车上将将睡醒,红绎便回来了。 红绎:“公子,属下昨日跟了夫人的救命恩人一夜,听见他身边侍卫在无人之时唤其为太子。果如公子所料,这人真是姜南州。” 黎璟步出马车,周身活动了活动:“他冠上的玉,是姜国乾山上好的货色,只供皇家所用,去年父皇生辰时,姜帝便送的此礼。” 红绎紧接着又道:“属下趁无人之时,进了姜南州的营帐,在他书案上发现一副画像,画上人与夫人十分相似,可画边上却写着吾妻程蔻。” 黎璟动作微滞:“人有相似?我就奇怪为何姜南州救下陆云杉,还对她那么好,原来是与他死去太子妃相似。” “程蔻去世不过数月,他就迫不及待留了个和她相似的女子在身边,四海内流传的姜南州深情之言,假的罢。” 红绎细声道:“不知姜南州可否知公子身份?” 黎璟轻哼一声道:“知不知道都无妨,眼下最关键的是黎淳,今日你务必要将姜南州的贴身之物取来,也不枉我跟来一场。” 红绎微微愣神,原以为,黎璟是为追回陆云杉才跟着姜南州,不曾想竟也是谋划,声音一顿:“属下领命。” 如今红绎也去办事,黎璟只得一个人拉着缰绳驱着马车前行,无人说话,便十分寂寞。 他心中不解,陆云杉既已原谅自己,何不来回来,还要跟着姜南州,莫不是因为他马车大些? 忽然紫绎从天而降,坐于黎璟身旁接过黎璟的缰绳。 紫绎:“属下按公子意思去查,雪嫔身份果真不简单,江胤县百姓都说县丞家只有一嫡子,未曾有过庶女。属下回去后连夜找了季百公公,他告诉属下,雪嫔与大皇子的母妃走的十分近,雪嫔善药理,如今圣上头疾,都是她在医治。” 黎璟双手置于脑后倚在马车上:“季百可还有说什么。” 紫绎:“未曾多说什么,只说端妃娘娘之恩,没齿难忘,他会替公子盯紧雪嫔。” 黎璟眯起眼看着天空迁徙的飞鸟:“季百此人还算信的过,四年前我被黎淳关押,是他设计引父皇救出了我。” 第八章 西域香料 紫绎:“属下还听闻,大皇子如今正在气头上,想杀了二皇子呢。” 黎璟惬意的闭上眼:“两个时辰前,我让红绎去取那姜国储君的玉珏,待她取回后,你着人将玉珏交给黎铮,让他稍安勿躁,说我还有黎淳的事,要一一讲与他。” 紫绎:“是,只是属下有些疑问?” 黎璟闭眼道:“说。” 紫绎:“公子如今已离开黎国境内,何须再怕黎淳,大可自行揭开黎淳的丑事,现如今,倒被二皇子渔翁得利。” 黎璟轻笑一声:“自行揭开?然后呢?争取让父皇传位与我,呵呵,靠别人是靠不住的,我想要的,只有我自己能做到。” 紫绎觉得自己忙活一场,黎璟的功劳还都被黎铮抢了,心中十分不忿,可黎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又不敢质疑,只得乖乖答是。 日头渐升,晌午已至。 姜南州的三架马车停下,仆从们架起铁锅,开始烧制午膳。 陆云杉撩起车帘,看着车队最尾那辆载货物的马车。 她跟随姜南州这几日,就仅有最后那辆马车未搜查过,前面的多是一些武器被褥,没有关于毒杀她的线索。 现在姜南州去了树林,仆从护卫们也在忙着烧制午膳,此时去查最后一辆马车,正是时候。 遂下马,观察四周后往后走去。 走近时,却见马车上堆起的木箱皆上了锁,用手一敲,箱子内传来闷响,取下发簪,将锁打开,映入眼帘的东西让陆云杉气息一滞。 箱子内装的是她大婚那夜的婚服,毒酒的味道残存在婚服上,让陆云杉忆起当时毒入肺腑的痛苦,颤抖着手,摸了摸上面黑色血迹处,指尖却好似沾了些粉末。 抬手,只见指尖粉末呈黑色,隐隐有一股异香,陆云杉摸出怀中手帕,擦了擦手将手帕折叠放回。 再打开余下几个箱子,皆是她出嫁那日带进宫中的旧物。 这时,一名护卫自陆云杉身后走出:“陆姑娘,这是已故太子妃的旧物,不知哪个粗心的竟忘了上锁,上面有毒,您可千万小心。” 陆云杉转头,只见说话这名护卫声后还跟着十余人,道:“你们这是作何。” 护卫:“属下奉太子命,将这些旧物搬至湖边烧了。” “为何要烧了。”陆云杉问道。 护卫瞅了瞅周围,细声道:“殿下觉得,这些东西都与太子妃被害死有关,看着碍眼,便叫我等,将其烧了。” 陆云杉忽想起黎璟当日说的话:姜国太子将四海翻遍找寻凶手。 于是又问道:“听闻太子殿下将四海翻遍来找寻凶手,可有眉目?” 护卫将声音压的极低:“属下不过一小小护卫,这事儿,属下只知太子殿下始终未查到是何人所为。” 远处传来望羽呵斥奴仆声,陆云杉向护卫道了声谢后,后便走过去看看何事。 只见姜南州坐于案几上平静的饮着茶,地上跪了一排奴仆。 望羽在旁斥责道:“太子贴身的玉珏也敢弄丢,好大的胆子,你们今日若不找出来,就休怪我无情。” 跪下奴仆皆周身颤抖,连连求饶。 “罢了”姜南州放下手中茶,淡淡道,“念你们跟随我多年,头一次掉东西,这次便算了,若有下次,定不轻饶,退下吧。” 望羽似又想说什么,姜南州忽看见陆云杉站在前方:“陆姑娘?怎么从那里过来。” 陆云杉走近道:“坐了半日马车,觉得闷的慌,便想着透透气。” 姜南州往远处看了看道:“你过去时,可是看到了他们要抬东西去烧?” 陆云杉眼神闪躲了一霎,淡淡道:“正是......此番也让我想起,昔日听人说,殿下为查凶手,不惜翻遍了四国,不知殿下,可有查清?” 姜南州眼眸低垂,面色渐渐苍白,皱眉道:“我查至西域时,证据便断了,后来,无论从何查起,皆不得要里。” 陆云杉疑惑道:“为何查至西域?” 姜南州面露痛苦之色,深吸了口气:“如今她已下葬,我也不愿再提起。” 陆云杉抿了抿唇,也不知该如何问下去:“是我多言了。多谢殿下这一路以来的照拂,我也该回去了。” 姜南州面色舒展开,问道:“你原谅他了?” 陆云杉沉思片刻道:“他自小便过的比别人难,这次虽为自己性命弃了我,但当初也曾舍命救过我。如今我还活着,他也真心道了歉,我便没什么好气的了。” 姜南州眸内有些雾气涌动:“陆姑娘宽宏雅量,我就祝陆姑娘此行一帆风顺吧。” 陆云杉颔首多谢后离去。 望羽走近,却见姜南州满面的忧思,连忙上前:“殿下,可是陆云杉说了什么,惹您伤心。” 姜南州望着陆云杉背影道:“天意弄人罢了,蔻儿去后,竟让我遇到一个样貌秉性都与她相似的女子。” 黎璟坐于树下,树旁是茵茵绿草,红绎自身后树林走出:“公子,属下将玉珏带回来了。” 黎璟起身接过玉珏,扔至紫绎怀中道:“将此物交给黎铮。” 紫绎接过玉,在怀中擦了擦道:“那公子说的还有黎淳的事讲与他听是何事?” 黎璟勾起嘴角,冷冽笑道:“我们出力为黎铮偷了一块姜国储君的玉珏,后面如何使用便让他自由发挥罢。至于我要讲与他听的话,你让黎铮稍安勿躁,急不得。” 紫绎道:“是。” 黎璟又道:“找人在都城中将我未死的消息宣扬出去。黎淳知道我诈死,必定急得跳脚,想方法对付我,在黎淳分神对付我时,黎铮也好想办法下手。” 紫绎:“是。”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黎璟正准备上马车之际,却看见一身水绿衣衫的陆云杉回来了。 黎璟顿了顿脚步,转头看着陆云杉,肌如白雪,腰如束素,水绿的衣裙,自山林间出现,像灵动的山中神女。 陆云杉走近道:“你发什么愣,快上车。”随即推了一把黎璟。 黎璟被推了一个趔趄进了马车,喃喃道:“真是鬼迷了心窍,我怎么好这一口。” 陆云杉歪头瞅了瞅黎璟:“你嘀咕什么呢?” 黎璟眨了眨眼,咽了口口水:“我……你跟着他过得很是不错嘛,这衣裳都换了好几套了。” 陆云杉白了他一眼,觉得此人废话真多,不再搭理黎璟。 夜里,月明星稀,陆云杉倚着马车睡着了,黎铮半睁眼看着熟睡的陆云杉。 马车在一客栈外停下,红绎将车帘撩开:“公子……” “嘘!”黎璟将食指放在嘴前,作势让红绎别说话。 红绎心领神会,悄声退下。 姜南州下马车,见陆云杉一行人未下马车,便驻足多看了两眼,只见红绎怀中抱了一床被褥撩开车帘放了进去。 撩开车帘之时,姜南州看见黎璟缓缓将陆云杉的头靠在自己身上。 有些不自在,遂向望羽道:“此城离都城尚远,父皇让我们七日内赶回,今夜还是赶路回城罢。” 望羽领命,一行人便趁着夜色离去。 红绎在马车外小声道:“公子,他们出发了,我们跟是不跟?” 黎璟伸手捂住陆云杉的耳朵道:“事已办完,无需再跟。” 红绎在车外小声答:“是。”心中有些惊奇,三皇子如今对三皇妃怎么颇有种小心翼翼的意味。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陆云杉睁开眼,却见自己正躺在黎璟怀里,连忙直起了身。 此时黎璟也醒了,半眯着眼看着眼前有些惊慌的陆云杉道:“你怕这几日在别处都没睡好,回来了睡得着实香。” 陆云杉撩开车帘:“明明此处便是客栈,为何不叫醒我去客栈歇息。” 黎璟眼神微微闪躲,语气十分笃定道:“那也要叫的醒你啊,我与红绎都将你叫不醒,你又赖在我怀里,将我也耽搁在车里,哎!” 陆云杉面颊绯红,仍强行镇定道:“我赖在你怀里?绝无可能。” 红绎见车内二人吵的不可开交,连忙道:“公子,不如和夫人先下车用早饭吧” 二人下车,黎璟先行入了客栈。 忽然一阵杂乱的香味自身旁飘过,陆云杉寻着香味转头,看见一推车小贩。 遂对红绎道:“你们先进去,我去去就回。” 红绎还未及反应,陆云杉一个箭步便追了去。 推车小贩将将在街边停下,陆云杉便追了上来。 “这位小姑娘,可是要买熏香。”小贩堆起笑脸道。 陆云杉从怀中摸出留有婚服上黑色粉末的手帕道:“小哥请帮我闻一下,这是何香。” 小贩接过一闻:“闻这香味,像是西域的香。” 陆云杉看着小贩一车香料道:“我闻着你这车上香味与这相似。” 小贩摆了摆手,将手帕还给陆云杉道:“我这车上,少说也有五十种香,混在一起自然什么味儿都有,可小姑娘你手帕上这个香,我确实是没有的。” 陆云杉蹙眉,仍不愿放弃,走近香料车凑近闻了闻:“小哥,每种香料来一份。” 小哥乐呵呵上前打包。 第九章 月晕而风 二人进了客栈,择了处靠窗的位置。 黎璟将将坐下斟了盏茶,送入喉时,见陆云杉提了一麻袋东西正往酒楼来,喉中茶水一呛,忍不住咳嗽起来。 陆云杉提着香料刚进门,转头便对上黎璟的目光。 黎璟皱起眉头道:“你这是?把自己腌入味儿?” 陆云杉懒理黎璟,提着香料走至客栈掌柜处:“开间厢房。” “好嘞!二层水云间,小二带路!”掌柜爽快道。 陆云杉提着香料上了二楼。 红绎道:“公子,这?用完早膳,我们是带夫人继续赶路,还是在这儿.......?” 黎璟放下筷子,看着客栈二楼道:“陆云杉厢房都开好了,我们便留宿一晚罢。” 红绎抬眼看了看黎璟,心中觉得黎璟今时这样,倒叫她越发摸不清了,不过她没有紫绎那般爱探听主子的事情,黎璟吩咐什么,她做便是。 陆云杉坐在案前,将香料悉数摆好,每种都放至鼻前,依次闻。 来来回回闻了多次,却也如卖香小哥所说,都不是她手帕中的香。 愁眉不展时,黎璟和红绎二人入了屋。 黎璟走至陆云杉对面坐下:“你如今行事,是越发让人不懂。” 陆云杉一筹莫展,双手捂着额:“不懂的是案上香料。” 黎璟凑近闻了闻:“你今日买的这些香,无非是些姜国民间花木香,有何不懂。” 陆云杉直起身,眸中光亮骤显:“你懂香?” 黎璟被陆云杉的眼神看的笑容凝结,其实,对于香料他也是一知半解。 但此时却强撑着答道:“香,如此简单,有何不懂。” 陆云杉收回目光,试探问道:“那你可知,西域香,与我们四海之内的香有何不同?” 黎璟语塞,笑容尴尬,斜着眼瞅了瞅一旁的红绎。 红绎立马道:“属下有一至交,名唤檀雲,喜好游历天下,收藏各类奇珍,说不定她会知晓夫人所求之香。” 陆云杉心中欢喜:“那檀雲如今在何处,我可去寻她。” 红绎温声道:“她如今怕是不知在何处游山玩水,但每年初雪时,定会来与属下叙旧。” 陆云杉蹙眉,轻叹了口气道:“既是无法主动寻到她,唯有从别处入手了。” 黎璟眉头一紧,直勾勾打量着陆云杉道:“你有何事,要从何处入手。” 陆云杉回过神来,侧眸瞧了瞧黎璟:“无非是想寻得适合自己的香罢了。” 语罢,便将一桌子的香悉数打包提了出去。 黎璟将手靠在案几上:“这几日,你替我好好跟着她,若发现有何事瞒着我,立即来报。” 红绎:“是。” 随即准备追出去,刚开门却见陆云杉已至门外。 陆云杉走进屋内坐下道:“不必怕我跑了,我只是不想丢了真金白银买的香,将那一麻袋送给掌柜做屋里香了。” 黎璟看着陆云杉,笑吟吟道:“你一人外出,我是忧心你的安危。” “对了,你的海棠匕首还在我这,红绎,物归原主。” 红绎将匕首递给陆云杉,陆云杉伸手接过,抽出一看,多日未用,匕刃上生了锈迹。 红绎见状,连忙道:“许是坐船时沾了湖水。” 陆云杉将匕首插回,起身道:“无妨,我去向掌柜借个地方打磨一番便好。” 语罢,陆云杉步出房门,黎璟向红绎使了个眼色,红绎立马也跟了去。 午时已过,黎璟半撑着脑袋,将睡未睡。 忽而,房门被打开,黎璟睁眼,见是红绎,伸着脖子,往红绎身后望了望,却未见陆云杉:“不是让你跟着她吗?怎的一人回来了。” 红绎将房门合上,垂头道:“属下跟了夫人一路,未曾想夫人早就发现了属下,待属下跟至城门处时,夫人对属下说她要去一趟山中,还未等属下反应,转头便不见了人。” 黎璟从软榻上直起身道:“又去山中,此次不会又是去拔草罢。” 红绎环顾四周,满面担忧道:“夫人武功了得,常人近不了身,公子还请放心,如今都将日暮了,属下担心的是······” 黎璟垂眸:“你是担心紫绎为何还未回来?” 红绎颔首:“正是,紫绎自小便受训练,有日行千里之能,办事从不超过一日,现下都将日暮了却还未归,属下担心是出了什么岔子。” 夕阳隐入云层,天空似烈火灼灼。 黎璟立于窗前,以他对紫绎的了解,即使他行踪不明,也会留下线索。 正垂首沉思际,忽见窗沿下有一燕巢,定睛看去,却见内有一褐色石头。 黎璟伸手取出,捏住石子两旁旋转,石头随即打开呈两半。 红绎见状连忙上前:“公子,紫绎莫不是早就回来过了?” 黎璟摊开石头中紫绎留下的密信: 第一句淳派死士今夜杀陆云杉。 第二句淳后又派暗卫追杀公子。 第三句属下行踪恐已暴露,勿念 黎璟看完后,将密信交与红绎,心中跳如擂鼓。 看着窗外日色西沉,他去年白露时听闻,高家的死士是从已灭国的卫国君王手中买下的,刀枪不入且残暴不堪。 陆云杉一人进了山中,若被死士包围,后果不堪设想,黎璟此时再也无法如往常一般冷静,额上青筋突显:“立即上山,寻陆云杉。” 语罢,夺门而出。 红绎见状,将信件往怀里一揣,追了出去。 是夜,月晕而风,山路满是泥泞黄土。 黎璟踏着月色驾马疾驰,山野间的风将衣袖吹的呼呼作响。 红绎在后骑着马,心中有些惊讶,黎璟身体自来不好,别说骑马了,就连吹风也得咳上好几日,如今这般去救陆云杉,倒像是......不要命了。 黎璟是如此聪明清醒之人,其实自当日见到陆云杉未死后的第一眼,他便明白,他喜欢上她了。 在苍闻山得知她死后,日夜鞭笞内心的痛苦,和见到她未死时的内心狂喜,他都清清楚楚透透彻彻的感受着,也让他明白,无论他为复仇多么封闭自己的心,终归是逃不过动心二字。 她夜里进山只为他采药捉鱼,熬更守夜只为他熬药补身。 还有新婚之夜刺客来袭,她翻身时与他嘴唇摩擦的那一吻。 他都无法舍弃了,他只想找到她,让她活生生守在自己身旁。 心中诸多思绪汹涌,可马却只能跑这么快了,黎璟冷静下来,勒停了马。 沉下心,回想今日陆云杉所做所说的一切事物。 香料?莫不是上山寻香料? 随即对红绎道:“她定是入山寻香料,西域香料多为奇异之物,虫、草、花、木,皆可做香。” “奇异花木多存于山顶,我们莫要寻着山路找了,直接上山顶。” 语罢,黎璟直接冲着山顶方向,往满是横枝乱木的无路之地奔去。 红绎连忙跟上。 待到了山顶,黎璟衣衫已被树枝撕扯的凌乱,手背也挂着深深浅浅的血痕。 他唤停了马,周遭一阵血腥味,地面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着山间草木的清甜之味,让人作呕。 此时红绎赶来,立马下马查看尸体,半晌后:“公子,夫人不在这儿。” 黎璟眼眸颤动,气息急促:“走,随着血腥味走。” 二人下马,寻着血腥味走去。 没走两步,便听见前方一阵打斗声,夜色中看不清陆云杉是否受伤,只见三名死士向着陆云杉一拥而上,陆云杉往后闪避。 红绎随即拔剑上前。 陆云杉鬓发凌乱,嘴角趟着血:“红绎,你怎么来了?该不会你家公子也来了吧,你别管我,保护好他。” 红绎与陆云杉背脊相靠:“夫人莫怕,我们定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 陆云杉爽朗笑道:“前朝卫国的死士罢了,以前不是没打过。” 黎璟听见这话,心中大安,不禁一笑。 心中觉着,陆云杉这人干仗时着实有趣,说大话不带结巴的。 正当二人与死士缠斗在一起,红绎佩剑被夺,陆云杉见状,一掌将死士击开,吐出一口鲜血。 此时还有两名死士,挣扎手中铁鞭向陆云杉挥来。 忽而间,紫绎从一旁飞身而出,递给红绎一把剑,二人举剑向死士刺去。 可死士挥向陆云杉的铁鞭已至凌空,无法阻止,黎璟见状,当即飞身挡在陆云杉身上。 陆云杉眸中一震,随即抱着黎璟翻滚向别处。 山顶斜坡陡峭湿润,黎璟与陆云杉皆无法停止,随后一个落空,掉进了一处岩洞湖水内。 湖水冷冽,将人吞噬,陆云杉发髻被湖水冲散,身上的血迹也被湖水浊散开。 她此生最怕的便是水。 当日给黎璟捉的鱼,是她为报答黎璟以命相护之恩,鼓足了勇气,用一条粗麻绳,一头绑着树,一头缠在自己身上,用削尖了的木头下河刺的。 陆云杉在湖水中挣扎,却怎么也浮不上水面,她精疲力尽,透过刺骨的湖水望着天上的月亮。 心中扣问上天:难道你叫我再活一遭,也要让我死的不明不白吗?我还未查到毒杀我的凶手是谁,怎会甘心赴死。 泪自眸中流出,顷刻溶于湖水。 朦胧间,却见一人,正奋力向她游来。 待到身前时,才看清,不顾一切向她游来的人,是黎璟。 黎璟一手揽过她的腰,向湖面游去。 陆云杉转头看着黎璟,心中莫名的情绪涌动。 怔了怔,不自觉张开嘴,吐出了三四个气泡。 黎璟见状,以为陆云杉气竭,旋即转身,双手环住陆云杉的腰身,俯身吻住了她的双唇。 第十章 风起 月华如瀑,穿透水面波光,照在二人的面庞上,陆云杉瞳孔微张,看着近在咫尺的黎璟,心跳如擂鼓。 黎璟生的品貌非凡,身姿颀长,若非势孤身弱,恐怕早与其他皇子一般已有儿女了罢。 入神之时,黎璟忽然睁眼,二人四目相望,陆云杉只觉黎璟抱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一个旋身,两人浮出了水面。 待游上岸后,二人靠在岸边山石上。 黎璟喘着气,借着月色看着陆云杉:“你方才差点憋不住气,幸好有我。” 陆云杉歪头,有些慌乱道:“我才没有,习武之人向来要学凝神静气,我怎会憋不住。” 黎璟将头靠了过来,凑在陆云杉耳边:“那?莫不是五谷之气?” 陆云杉猛的将黎璟推开,黎璟卧倒在一旁咳嗽不止。 “你......你要杀夫。”黎璟边咳嗽边指着陆云杉道。 陆云杉顿了顿:“你再胡言乱语,我便将你打晕了扛回去。” 黎璟渐渐止住了咳嗽,坐起身:“方才你我相拥之时,你可曾觉得,心跳如擂鼓?” 陆云杉冷着脸道:“未曾。” “哦,那你为何脸红?”黎璟追问道。 陆云杉冷笑一声:“现下黑灯瞎火,你怎看得清我脸是黑是红?” 黎璟此刻又凑近道:“因为在水中时,你的脸很烫,且越来越烫。” 陆云杉气急,又想将黎璟推开,谁知黎璟抬手握住陆云杉双肩,将她一道卧倒至地面,头顶传来铁链声。 “别说话,还不知上面战况如何。”黎璟小声道。 陆云杉凝神,觉得山洞旁却似有阵阵脚步声,鼻尖忽萦绕一股冷冽血腥味,寻着这味闻去,鼻头却碰到了黎璟的下颌。 黎璟往后一缩,细语道:“你有事?” 陆云杉又嗅了嗅:“你吐血了?” 黎璟放开陆云杉肩膀:“我受不得寒,今日下水,吐血,也是意料之中。” 头顶脚步声渐弱,陆云杉坐起道:“上次我喂你喝的药可强健肺腑,待过几日,我再去寻些。” 黎璟闻言后,顿觉心中欢喜,敛住即将舒展的笑道:“现在还是想想如何出去罢,日后再报答,也不迟。” 语罢头顶传来铁链窸窣声,陆云杉抬头,只见方才那死士的铁鞭缓缓下降至她跟前。 疑惑际,头顶传来阵阵呼喊:“公子,夫人……紫绎你快下去看看……” 陆云杉听着是红绎二人的声音,即刻回应道:“无需下来了,我们顺着这铁链上来便是。” 黎璟将双手往脑后一背,躺在地上:“谁说无需下来,让他下来将我给弄上去。” 陆云杉无语········ 天色熹微,朝霞初露,山野间雾气氤氲。 陆云杉一路上用匕首在山脚下割了好些草药,顺带捉了一只蛤蟆。 黎璟坐于马背上,皱眉道:“莫不是都是给我吃的?” 陆云杉收起匕首,一跃上马:“你面色苍白,手心冰冷,将我抱的紧些,快马回了客栈为你煎药。” 语罢,缰绳一拉,便如野马脱缰,朝客栈飞驰去。 旭日东升,万物初醒。 一行人回到了客栈,陆云杉沐浴更衣后便径直进了客栈后厨,剩余一紫一红二人守着榻上面色苍白的黎璟。 黎璟从榻上坐起,问道:“将你此行所遇之事,悉数说来。” 紫绎: “属下回都城那夜遇见了黎淳的暗卫出城,跟随之下才得知,陆云杉苍闻山未死,黎淳正派人追杀陆云杉。” “谁知追杀陆云杉的暗卫前些日竟发现陆云杉与公子在一起,当即派人回城禀报黎淳,黎淳当夜便又派了一对暗卫,来姜取公子性命。” “那时属下行踪已暴露,露面恐打草惊蛇。便在暗处保护公子。” 黎璟面色一沉,舒了口气道:“算算日子,再过两三日,派来杀我的人便到了。” 紫绎:“正是,不知公子有何应对之策。” 黎璟仰头望向窗外,晴空万里,丝毫未有秋色。 缓缓道:“若我猜的没错,黎铮定会借那玉佩,诬陷黎淳舅父高谓通敌之罪。” 紫绎疑问道:“高谓可是总领禁军都尉,若黎铮这事儿办成,那今后.......属下确实越来越不懂您了。” 黎璟斜睨了紫绎一眼,并不答话。 紫绎面色涨的微红,提着胆子道:“公子您受黎淳欺辱多年,好不容易开始反击,却将这些好事儿都落到黎铮头上去了。” 黎璟皱眉,端起一旁清茶:“你说说,什么好事儿?” 紫绎: “军粮那事儿,公子部署的多辛苦,最后却将消息给了黎铮。” “还有苍闻山诈死,也是因为黎铮办事不力,公子不得不设法诈死,分散黎淳注意力。” “而今又主动现身,惹的黎淳本来是要和黎铮斗的,现下好了,又是逮着公子不放。” 黎璟只觉紫绎说的自己头疼,揉了揉额头,窗外一声闷雷,骤雨忽至,楼下行人纷纷。 黎璟望向窗外,起先的晴空万里渐渐被黑云压散,独留九月木犀花香始终萦绕。 漫不经心开口道:“那便助黎铮做下个黎国君王罢。” 紫绎红绎惊讶相看一眼,不在多言。 此时陆云杉开门进屋。 紫绎:“这是何气味,如此古怪难闻。” 陆云杉撇了紫绎一眼道:“良药难闻也” 紫绎皱眉道:“不是良药苦口吗?” 红绎连忙将紫绎捂嘴拉出房门。 黎璟眼看着陆云杉将一碗绿幽幽散发异味的汤药端至跟前。 自觉别过头去:“若你的报答都是此般,大可不必。” 陆云杉面上忽升起一抹娇俏的笑:“我熬药之前,已知会红绎,此后每三日,为你服下一剂,不出半年,你便可身强体健。” 黎璟瞳孔微张,转瞬又觉的,上次喝陆云杉的汤药似乎确实不错,随即一派泰然的接过陆云杉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此药甚好。” 话音刚落,陆云杉便将一颗酸梅塞进黎璟口中。 黎璟被酸的眼眶都红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只听闻喝了汤药喂蜜饯的,没听过喂如此酸的梅子。” 陆云杉看着黎璟被酸到的模样,颇有种得逞的快感,也捂嘴笑起来,将一竹节做的小竹筒放至黎璟床边:“这里有一竹筒,你慢慢吃。” 语罢便走了出去。 是夜,秋雨绵绵,乌云蔽月。 烛火拉长书案前的人影,秋风徐来,吹起屋内帷帐。 黎璟将手中季百传来的书信放至烛台燃烬,眼眸微抬:“季百来信,说黎淳一直利用雪嫔给父皇下毒,表面看起来头痛之症渐解,实则毒入骨血,药石罔顾。” 紫绎:“不知皇上还剩多少时日,若皇上急病薨逝,皇位就是黎淳的囊中之物了。” 黎璟眉心一蹙,淡淡道:“且让季百暗中寻药,将父皇的身体拖的久些,他最疼爱的大儿子还没死呢,怎会轮到他。” 紫绎面色一滞,好似领会了黎璟的意思道:“属下遵命,只是……属下若此时离开公子,恐怕黎淳的暗卫到时,会威胁公子安危。” 黎璟面上笑意从容:“这是姜国地界,我怎能让他像从前般来去自由。” “此处驻城令袁昭,是已故的姜国仁武将军袁霖的后人,你手书一封无名信,信中告知袁昭,黎国奸细入姜,欲刺杀他。” 紫绎:“公子,如今姜南州还未回都城,若说黎淳的人是来刺杀姜南州,岂不更让袁昭重视?” 黎璟起身,将笔递与紫绎道:“只可惜袁家与姜家有血仇,袁昭若是知道这仇,是定然不会顾姜南州死活的。” 紫绎俯身坐于书案前,歪头问道:“是何血仇,袁昭可知道?” 黎璟将笔敲在紫绎头上:“你如今是越来越八卦了,快写罢。”语罢将笔扔至紫绎怀中。 另一边,陆云杉倚在窗前,摸出怀中手帕闻了又闻,蹙着细细的眉头,叹了口长长的气。 喃喃道:“这香的线索算是暂时断了,还得要快些入皇城才行。” 秋雨忽骤,被风卷席入屋,湿了衣裳,陆云杉连忙合上窗。 紫绎换上夜行衣,启程去办事。 黎璟取下银月佩,放在烛台前静静看着,他又在想念母亲了,母亲让他开朗宽厚,他便从来都带着温暖的笑意示人,也从不记恨。 可如今……他只想用毕生之力叫做错事的人付出代价,叫这虚伪的天下偿还血仇。 他的计划,由两年前起便开始布下,一步一棋,叫好战者死于非命,叫虚伪者家破人亡,叫打着战争旗号的和平通通化为飞灰。 大雨倾盆,呼啸的夜风自窗缝钻了进来,烛火乍灭。 《引》 两日匆匆过,黎璟以折扇遮面躺于树下。 紫绎蹲坐在一旁,瞅了瞅不远处红绎与陆云杉的背影道:“公子,陆云杉那药,我闻着都难受,难为您还得喝。” 黎璟语气从容道:“我有个好东西,吃了便不苦了,你要不要尝尝。” 紫绎闻言,欣喜非常:“那属下就多谢公子疼爱了。”语罢,便摊出手。 黎璟从腰间取出一块酸梅放至紫绎掌心,紫绎欢快放进嘴中,下一秒却被酸的直不起腰。 黎璟坐起,摇着手中折扇,眼尾弯弯,尽是戏耍成功的得意。 红绎将汤药端至黎璟跟前:“公子,夫人熬的药好了。” 黎璟头也未回,端起汤药猛然喝下,红绎紫绎面面相觑俱是一惊。 饮完后,只见黎璟又从腰间摸出一颗酸梅放入嘴中,一套操作下来竟面不改色…… 第十一章 待红绎端碗走后,紫绎在黎璟耳旁小声道:“公子,如今那暗卫已被袁昭悉数抓了,可黎铮那边还未有动静。” 黎璟摸出帕子擦净了嘴道:“黎铮此人办事谨慎,且最爱将自己装的清白无辜,此番久久未有消息,怕也是想了个万全的计策罢。” 紫绎:“但愿真如公子所讲,现下就等咱们城中的人来信了。” 话音刚落,便见红绎驱着马车走至身旁,陆云杉撩开车帘道:“又要入夜了,快些上车赶路。” 黎璟慢慢悠悠摇着扇走近道:“近两日你除了赶路便是赶路,马都累了,不如今夜我们歇歇?” 陆云杉抬眸看了看天色,表情依旧如往常,淡然正经:“今夜繁星绕月,不宜歇歇,宜赶路。” 黎璟也仰头看了看天,垂首看着陆云杉,摇了摇头道:“你说的对。” 赶路的日子,过得飞快,临到姜国都城这日,黎国来了信。 黎璟抚摸着怀中传信的海东青,卸下右爪系着的石块,左右相旋,信笺呈于眼前: “高谓之妻刘氏,在衙门以死举告高谓通敌,朝野震怒,圣上亲审。 在其家中搜到姜国储君玉佩及多封密信,证据确凿赐死。 黎铮暂理禁军都尉一职。 此事高家元气大伤,高贵妃及黎淳被禁足。” 黎璟轻慢一笑,将信纸递与紫绎:“黎铮真是不负所托啊,为了除掉高家,不惜让自己的姨母赴死。” 紫绎用火折子将密信燃烬:“听闻高谓向来不将自己的正妻刘氏放在眼里,且不让其生育,刘氏此番举告,想必也是全了自己这些年来所受的苦。” “只是,属下不明白,横竖都是要死的,为何那刘氏不将黎淳也攀咬进来。” 黎璟冷哼一声:“父皇虽无治国之才,但最为惜命且在意他的血脉能否千秋万代。” “此事若将他早已属意的黎淳牵扯进来,父皇还会这么狠心?“ “怕是想着法的为黎淳摘干净罪名吧。” 紫绎又细声道:“那皇上若知道黎淳派人给他下毒一事,还会如此偏袒黎淳吗?” 黎璟面色一滞,眸中一片悲凉:“从前黎淳对我多番加害,父皇心中明了,可从未出手护过我一次。” “但若这些加害的刀子都落在父皇头上,他怕是会恨的立刻杀了黎淳。” 顿了顿又道:“人都是自私的,帝王何异。” 紫绎:“公子准备何时将黎淳给皇上下毒一事揭发?” 黎璟面色冷冽,眉头微挑:“狗急跳墙之时,最好。” 陆云杉忽从后方走来,对黎璟道:“申时末入城找客栈歇一晚。” 入夜,屋外细雨绵绵。 陆云杉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到了这熟悉的生长之地,不免思绪万千,一闭眼,旧事便一一摊开在眼前。 她想起自小习武的后院有株杏花树,春时练剑,那落英随着剑飞舞,甚是好看。 十三岁时,偷偷穿父亲铠甲,被却因为太大了露不出头,吓得送膳食的婆子摔了碗碟,夺门而出。 念及此处,面上浮起失落笑意,起身披上斗篷,想去瞧瞧那魂牵梦萦之地,开门时,却正遇上黎璟。 二人面面相觑,半晌后,黎璟抱臂:“你这身打扮,要去做何事?” 陆云杉挠了挠头:“睡不着,出去转转。” “那便带我一同出去转转罢。”黎璟悠悠道。 陆云杉歪头,有些不情愿道:“你也睡不着?” 黎璟转头看着窗外细雨绵延:“正是!” 陆云杉瞅着黎璟,上下打量了一番,去包袱中取出一件狐裘给黎璟披上。 黎璟面色有些尴尬:“不过几滴秋雨,狐裘不至于。” 陆云杉的头只到黎璟肩膀处,此时正在给黎璟系上狐裘只抬眸瞅了黎璟一眼道:“馥都秋季湿冷,你身子弱,多穿些好。” 黎璟面上笑意渐起,见陆云杉系好狐裘后,连忙压制住面上笑容轻声:“嗯。” 二人出了客栈,细雨如酥,黎璟忽从狐裘下掏出一把伞,遮住了陆云杉。 陆云杉转头:“你何时拿的伞?” “门口掌柜处顺的”黎璟低头看着陆云杉。 “偷的?”陆云杉 “顺的!”黎璟 陆云杉本觉得,小雨无须撑伞,可既有了伞,却也想立在伞下。 黎璟一手撑伞,一手负在背后,本是大半个伞都遮住陆云杉,但却渐渐往自己身上移,陆云杉也随着后移的伞,慢慢与黎璟贴的更近。 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处宅邸停住脚步,此时雨停风驻。 黎璟将伞收拢:“怎的不走了。” 陆云杉盯着眼前的宅邸,眸中水汽氤氲:“在此处站一会儿吧。” 黎璟眯着眼细细看了看,夜色浓重,看不清到底是何人的宅邸,只觉陆云杉说这话的语气,着实有些悲戚。 正想说些什么时,却突闻宅内一阵铜铃响。 转头,陆云杉已飞身跃入宅内。 入屋后,四周寂静,唯闻铜铃余响。 方才她进来的地方是后院,正临她父亲旧时居所,而将将响的那铜铃,是她父亲故去后,因旧物曾被盗窃,她特制了数排铜铃绑在屋内,防贼匪所用。 此时铜铃声未歇,透过摇曳烛火依稀见一人影窜出,陆云杉追去,双双跃上房顶。 贼人跑的极快,刚握住其肩膀,便被挣脱,陆云杉俯身取下一片瓦砾,朝贼匪的天牖穴掷去。 贼匪捂着脖子一个踉跄,跌落下屋顶,陆云杉随即追上。 疏影横斜,荆桃落英满院。 陆云杉立在檐下:“你是何人,竟敢夜闯骁勇将军府。” 跌落在地的贼人缓缓站起,站稳后却不发一言,执剑向陆云杉而来。 陆云杉拔出腰间匕首,两人缠斗之际,却觉对方一招一式,熟悉非常,皆是一愣,未能下死手。 转身之时,贼人抓住时机正欲逃跑,陆云杉旋身割破贼人面巾,此时孤月悬天,二人借着月色看清对方的那一霎,皆是一惊。 “袁昭。”陆云杉凌空的手一顿,喃喃道。 “小蔻。”袁昭亦是怔住了。 听着故人的声音,陆云杉心中似有依归,但她如今已非程蔻。 压制住万千感慨,假做疑问道:“为何夜闯此宅。” 袁昭气息微促,走近看着陆云杉:“你是小蔻?你没死?” 他步步靠近,陆云杉听着这如亲长般关切的声音,悄然流下泪来。 程家与袁家是几代人共战沙场,是可互相托付性命的关系。 袁昭大她半岁,两人一同长大,一同习武学文,也曾一同征战沙场。 后来袁家伯父与父亲先后去世,袁昭被派往了边城,她也日日泡在军营里。 她与姜南州新婚前日,他从飞泸打了只上好的银镶玉镯子,派人送给了她,可第二日婚仪繁复,镯子也不知被她弄丢在何处。 院落风起,陆云杉回过神来:“你这贼人,不要假意与我相识,便想我饶你。” 袁昭默了几秒,将目光别开:“世人都说你死了,我未曾见你尸骨,绝不相信。” “袁将军”陆云杉将音调拔高“我既知你身份,亦知你被派往边城飞泸,无诏令绝不可入馥都,你还是快回去罢。” 语罢,袁昭却仍不肯走。 拧着眉问道:“你既知我身份,又使的程氏功法,且生的与她相似,为何不肯与我说清?” 陆云杉抬眸,从容道:“我既不是,有何好说清楚的。袁将军不走,那我便先走一步。” 说完,便跃身出了府。 墙外黎璟拢着狐裘,靠着墙静候。 见陆云杉出来时神情落寞,从狐裘下探出一只荆桃,往陆云杉跟前晃了晃道:“这府内荆桃开的甚好,探出墙来,不免惹人采撷。” 话音未落,墙后忽又窜出一人。 黎璟双目一紧,见来人竟是袁昭,遂道:“袁昭将军?” 袁昭愣神,打量眼前狐裘男子,确实不认识:“你是?你也认识我?” 黎璟垂眸瞅了瞅一言不发的陆云杉:“莫非,我家夫人也认识袁将军。” 袁昭瞳孔微张,有些讶异道:“夫人!你是何人。” 黎璟正了正身,正准备好生介绍自己时。 陆云杉却抢先开口道:“他是黎国三皇子,我是他的皇妃,我们是来姜国为质的,来时曾了解过姜国文臣武将,自然认识袁将军相貌。” 黎璟颇为认同的看着陆云杉,点了点头。 他认识袁昭是因为年前曾有谋划牵涉,看过画像,而陆云杉养在深闺,却识得他国武将,才着实令人难琢磨。 袁昭神情逐渐黯淡下来:“黎国质子妃?我……还是不信。” 陆云杉拉住黎璟衣角往前走去:“不信便算了,袁将军身份特殊,我们还是少接触为好。”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晕开一抹薄雾。 黎璟忽捏住陆云杉手腕:“到客栈了,你还想往哪儿走。” 见陆云杉细细的眉毛都蹙成两条虫子了,黎璟无声叹气,伸出双手捧起陆云杉的脸,将蹙起的眉头揉了揉。 陆云杉回过神,有些嗔道:“黎璟,你放手。” 黎璟笑的柔和,望着陆云杉气鼓鼓的脸,忍不住用力将陆云杉的脸揉搓起来。 陆云杉:……你……放……开 黎璟:哈哈哈哈哈 少顷,陆云杉坐在客栈门前的阶上,黎璟去对面买来了刚出炉的新鲜包子。 “吃点,奔波了一宿。”黎璟将包子递给陆云杉。 第十二章 馥都皇城 陆云杉瞪了黎璟一眼,并不伸手接,黎璟缩回手坐在陆云杉身旁。 陆云杉揉着脸忿忿道:“你为何拿我来取乐,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话音一落 黎璟侧身盯着她,抿了抿嘴:“为何不亲,你我是夫妻。” 陆云杉也歪过头瞪圆了眼:“我与你不过名义而已。” 黎璟抿着的唇渐渐绷不住,生出一抹笑来:“名义?那你为何亲我。” 陆云杉:…… “那日在水里,是你亲我,我怎会……。” 黎璟笑出了声:“新婚之夜,落雨风凉,你将我压在身下,然后偷偷亲了我一口。” “我……”陆云杉眼眸一转,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咽了口口水:“那时危急之时,意外之事,非我故意。” 黎璟别过头,看着即将明朗的天色:“哎,可是我既已被你亲了,此生便只与你一人了。” 陆云杉面色骤红如六月兰桃,张了嘴,却一个字都蹦不出。 黎璟回过头,用手背触了触陆云杉的鼻头,淡然道:“脸红心跳,是为心动也。” “申时一刻入皇城,夫人快些回屋睡会儿吧。”语罢便入了客栈。 陆云杉鼓着腮帮,也跟了进去。 客栈对面包子摊前,袁昭转头正欲跟着陆云杉进去,却被包子铺老板捉住了手腕。 包老板:“公子您还没给钱呢。” 袁昭一愣:“我又没吃。” 包老板:“可您手拿了呀,小店注重卫生,您还是把钱付了吧。” 袁昭黑布遮面,为了息事宁人只得留下两块铜板后入了客栈。 晌午,红绎端着温水至床前:“夫人,该醒了,再过一会儿,便要入皇城了。” 陆云杉起身,拂起水醒了醒面,红绎从来时的包袱里,挑出一件雪青色锦衣为陆云杉穿上。 陆云杉打着哈欠坐在镜前梳妆,正昏沉欲睡时,却突闻房门外脚步声,遂给红绎使了个眼色,红绎退后将门骤然大开,门外人执剑而立暴露无疑。 红绎正欲拔刀向前,却听陆云杉悠悠道:“袁将军,有劳您煞费苦心跟至此时了。” 袁昭抬手作揖:“袁某还是想确认一下,姑娘是否为袁某的故人。” 陆云杉起身走至盥盆前,挽起前袖净手:“现下天光大白,袁将军可看清了。” 袁昭看向陆云杉左手腕的眼神忽紧,转瞬满面失落:“姑娘看着年纪尚小与她确实不像,只是不知姑娘在何处学的武。” 陆云杉擦干手:“家父乃我朝忠义侯,自然是家父在世时教的。” 语罢,抬眼望去,只觉袁昭似浑身上下端起的精气一刹间散开了,全无开门时的精神,唯有风尘仆仆的疲惫感。 他木讷开口:“原是黎国陆侯小姐,袁某唐突了,袁某私回馥城之事,还请为袁某隐瞒。” 陆云杉从容道:“我自当守口如瓶,只是不知,昨夜袁将军为何出现在骁勇将军府。” 袁昭面色无改,淡淡道:“袁某私事罢了,不劳费心,就此别过。” 话音刚落,便转身离去。 袁昭刚走,黎璟便从门后走了出来。 陆云杉看了眼黎璟,想起黎璟今早说的话,连忙别过头去。 黎璟今日着了一身黛蓝长袍,束嵌金玉冠,身姿挺拔,俊朗异常。 紫绎在黎璟身后进屋,看了看二人:“夫人今日的胭脂,好似有些太红了。” 红绎连忙道:“夫人还未上妆呢。” 紫绎转头看了看黎璟,神情肯定在黎璟耳后道:“我就说公子今日这身打扮帅煞旁人。” 黎璟眉毛微挑,咽下本想问关于袁昭的话,顿了顿道:“那我还是先出去罢,你们好生准备。” 黎璟走后,陆云杉坐在镜前,右手覆在左手腕处,她方才是故意将手腕露给袁昭看的。 只因她十四岁那年的上元节灯会,被袁昭送的小狗灯灼伤了左手腕,留下了一个狗头样的疤,袁昭为此十分自责,寻了好久的药也未将疤痕祛除。 如今物是人非,疤痕易患难消,但愿他就此相信程蔻已不在这世上罢。 只是想起袁昭方才满面风霜的模样,不经有些难过,曾经志愿征战沙场的袁昭,如今只能困于一隅。 申时一刻,秋末的馥都一如往常,湿冷刺骨,小雨不歇。 黎璟与陆云杉站在皇城正渊门下,紫绎红绎各自为他们撑了把伞。 明明说的是申时一刻,此时已至申时末,宫门都将关了,来迎之人却一直未来。 紫绎俯耳:“公子,雨越来越密了,属下为您进车中添件衣裳罢。” 黎璟端站于雨中,并不答话。 陆云杉向皇城内望去:“难不成是我们记错了日子。” 黎璟收回目光,低头一笑:“日子没错,既为质子,要给我个下马威是很正常的事。” 陆云杉提起裙摆正欲向宫门外的禁军问话,却见宫门内,皇城禁军统领欧阳林,正骑马而来。 走近时,欧阳林并未下马,睥睨了四人一眼,将手中圣旨徐徐打开: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黎国公子璟携妇陆氏,赐居求阙宫,即刻由西汇门入,钦此。” “黎国公子携妇叩谢陛下。”黎璟四人跪下谢恩。 欧阳林挥裘下马,声沉如寒冰:“公子请起,接旨吧。” 待黎璟上前接旨时,陆云杉抬头端详着眼前的欧阳林。 记得大婚之夜,东宫便是欧阳林总领禁军防卫,他是出了名的细致,若是东宫中有人行为有异,偷偷在合衾酒里下毒,他必然知道。 感知到陆云杉盯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欧阳林亦转头看了过来,陆云杉缓缓移开目光低下头。 欧阳林原本冰冷的面色骤然变得深讳,竟开口道;“不知夫人是否在我大姜有亲族。” 黎璟接过圣旨一愣,转头看着陆云杉。 陆云杉眉头微蹙,假作思忖:“并无,统领何出此言。” 黎璟忽轻咳了两声:“欧阳统领,我虽为质子,但我的夫人也不是外男可随意攀谈之人吧。” 欧阳林敛住面上疑惑,拱手道:“是我失言了,告退。” 欧阳林走后,城门后步出宫女太监二十四人。 为首的宫女曲膝行礼道:“奴婢及浣叩见黎国公子夫人,奴婢们奉内宫之命在求阙宫伺候公子夫人左右。” 红绎:“行了,带路吧。” 及浣:“是。” 姜国皇城西边的宫殿,所住皆是各国质子。 这十年来,姜国对外鲜少败绩,燕国最先俯首,于三年前春末送了燕帝第八子慕容琅来姜为质。 而后三年前的隆冬,陈国兵败,于两年前的初夏送了陈帝幺子陈言寻来姜为质。 入夜,黎璟拢着羽裘在内室饮茶,茶水入口,皱了皱眉:“竟不如宫外的好喝。” 紫绎步入内室,将门闭上后,自腰间取出密报交与黎璟。 黎璟看后,眉目微怔:“姜南州,袁昭,到现在的欧阳林,看到陆云杉竟都觉得像程蔻。” 紫绎不解道:“属下曾听红绎说过画像之事,本以为只有一两分相似,未曾想欧阳林竟也迟疑了。” 黎璟将信放至碳炉内燃尽:“欧阳林信中让我查证一下,陆云杉是否存疑。” “我从小与她一齐长大,自然相信,她不是凭空出来的,只是她突然出现的武功,与我过往十六年所知的陆云杉不同而已。” 紫绎:“武功可以隐而待发,夫人是公子看着长大的,定不会错。” 黎璟将杯中茶水一齐倒进碳炉:“告知欧阳林,无要事暂勿来信,我们在明处,恐被人发现他的身份。” “黎国,可有来信。” 紫绎:“公子,方才暗卫通传了口信。” “黎淳禁足期满后便着手对付黎铮,而今黎铮母族刘氏,死了两位一品文官,各县安插的人,也被黎淳灭了大半。” “黎铮难以支撑后,便差人依着上次联系我们的方法,在我们都城中的府邸留了信。” 黎璟斟上一盏白水,一饮而下道:“不过几日而已,黎铮便被黎淳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紫绎细声问道:“那,公子还帮他吗!” 黎璟放下茶盏,沉声道:“帮,当然帮,你派人将忠义侯陆珉死的真相告知黎铮。” “让他一定要不动声色避开黎淳的耳目去查此案,若忠义侯被黎淳害死的真相一出,朝中武将,必定更加远离黎淳。” 紫绎:“是。” 黎璟将手置于碳炉旁:“我们为黎铮做的每件事,都不要留下痕迹,反而黎铮做的每一件事,你都要抓住他的把柄。” 紫绎:“属下领命!” 雨渐渐大了,陆云杉坐在廊下看着雨,眉头皱成了一团。 红绎从廊上走来:“夫人,雨大湿气重,快回屋吧。” 陆云杉转头有些难言之意道:“可如今在这宫里,我夜里只得和你们公子歇在一处。” 红绎有些不解道:“公子与夫人往日,在王府时也歇在一处,有何不妥吗?” 陆云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踱步半晌后道:“你们公子,就未曾有过心爱之人?” 红绎用心想了半晌,认真道:“据属下所知,公子十几岁时便与您定了亲,不曾心悦过其他女子。” 陆云杉沉默许久,好似做了什么决定似的,紧抿着嘴往寝居走去。 红绎看着陆云杉的背影有些无措,此时正好看见紫绎走了过来。 红绎:“这公子和夫人最近感情是越来越好了?刚刚夫人好像吃醋了,还追问我,公子是否有其他心爱之人。” 第十三章 流绪微梦 紫绎闻言,一脸知晓来龙去脉的样子道:“哎!本来我是不想说的,可是,你我血浓于水......” 红绎怒目:“别废话!” 紫绎……:“公子夫人新婚之夜,我在房外值守,一不小心听见……听见公子说他不行,他……没办法。” 红绎:“哈?什么意思。” 紫绎撇撇嘴:“跟未出阁的姑娘说不明白,往后你出嫁了就明白了。” 语罢,便飞身入雨中。 红绎,更凌乱了…… 大雨倾盆之势,院落水汽氤氲。 陆云杉推开门之时黎璟正在将窗户合上。 二人相视一眼。 陆云杉:“我有话需得告诉你。” 黎璟端站着,陆云杉的话随着雨声一起传入耳中:“有话?你将门关上说,隔太远听不清。” 陆云杉回身将门关上,走至黎璟身前:“你今早说的话,可是真心的?” 黎璟面容一怔,坐在桌前,点了点头:“当然。” 陆云杉也缓缓坐下,申着脑袋凝着黎璟双眼。 犹疑道:“我非你喜欢的陆云杉,我是……”说到此处,忽然哽住,不知怎么往下说。 黎璟见她说了一半不说,也伸了伸头,十分专注的看向她:“你是?” 看着黎璟突然凑近的脸,陆云杉眼睛不自觉眨了眨:“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以前那个,你喜欢的陆云杉,我如今不识的温柔体贴,只会舞刀弄棍。” 黎璟面上突然骤起一抹笑,煞有介事点了点头道:“我何时说过我喜欢以前的你,以前你我婚约是你父亲与我母妃定下的,非我意愿。” 说到这儿,黎璟摸了摸腰间银月佩,突然泄了口气。 柔声道:“而现在,我知晓我自己心意,从后悔苍闻山抛下你开始,我就知我对你动了情意。你也别害怕,我非见一个爱一个的人,我……从未对其他女子动过心。” 陆云杉听完黎璟说的这一长串,愣了半晌,不禁咽了口口水,避开黎璟眼神:“可是,我对你没有……” “我知道,无妨,我说这些也不是要你也喜欢我。你做自己就好了。”黎璟转头看着窗外翻飞的奈花,淡淡说道。 陆云杉心中乍觉黎璟有些可怜:“多谢,今后你若是遇到所爱,我定成全。” 黎璟闻言,眉目一挑,转头道:“不必,我心眼小。” 陆云杉点了点头:“倒也中肯!” 黎璟刚入嘴水,猛的呛入喉,涨红了脸,捂着喉咙指着陆云杉:“你……” 陆云杉一时不明就里,看看黎璟再看看窗户。 喃喃道:“不如把窗都关了吧,你这风一吹又咳了。” 语罢,便走去将余下两扇窗都合上。 半月恍惚间过去,秋末冬初,初雪似下未下,只飘了点盐粒。 这半月间,因着出宫令牌还未发下,众人都在求阙阁窝着,只有紫绎凭着一身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可自由游走于宫内外。 今日紫绎刚刚从宫墙外回来便提着一篓烙酥至黎璟跟前 :“公子,您让黎铮去查忠义侯的案子果然查到了黎淳身上,黎铮在朝堂上揭发之时,武将们都炸开锅了。” 黎璟接过烙酥:“可有按我吩咐,在民间宣扬此事?” 紫绎伸手想要吃一块酥,却被黎璟打了手背: “属下给黎铮留了密信,他看到后就派人给城中的说书先生都说了。” “不过,属下回来时,听闻廷尉府的大司寇,夜里亲自带人将陆焉给抓了,说是同党。” 黎璟将烙酥放至案几上,淡淡道:“如今说他是同党,再过几日便说他才是真凶,我那大皇兄便成无辜的了。” 紫绎缓缓移至案几前:“那咱们这番谋划岂不是落了空。” 黎璟眸中闪过几丝锋芒,冷哼一声:“我本就不指望他现在死。” 紫绎疑惑道:“还有一事属下不明,圣上当初派了不知多少人去查忠义侯失踪之事,皆无所得。而黎铮此番去查,竟一次就查清了。” 黎铮闻言,面上浮起一抹失落的笑意:“我们这位圣上,派去查案的人不过走个形式,以堵住朝中人的嘴罢了,再加上黎淳稍加打点,自然什么都查不到。” 紫绎忽觉背后一凉:“公子放心,属下已知会都城咱们的人了,一有消息第一时间来报。” 黎璟拿出一块烙酥递给紫绎:“退下吧。” 紫绎接过,告退出了门去寻红绎。 待寻到红绎时,是在后院,红绎正抱着剑看着院落中凋零花木。 紫绎跑至红绎身前,将烙酥拿出在红绎鼻尖晃了晃:“快看,为兄给你带什么好吃食了。” 红绎接过烙酥揣进怀里却皱眉不语,紫绎挠了挠头:“你怎么了,盯着花木叹气。” 红绎坐在石墩上:“夫人这半月来,时常夜里进这后院,且不准我跟随,说是此地湿沃,可种些药草,给公子补身用。” 紫绎不解:“那你叹什么气,这有什么不好吗?公子近来身体确实好了许多。” 红绎突抬起头白了一眼紫绎,一副不愿和他多说的样子。 紫绎抱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 红绎垂睫叹了口气:“我是不知如何给公子复命。” 紫绎一愣,忽觉不妥坐到红绎身旁,细声道:“究竟是何事。” 红绎娓娓道:“有一晚,夫人又在这后院中,嘱咐我不要进来打扰她她。” “可那夜忽下了一场骤雨,我忧心夫人未带伞便进了后院,谁知……夫人竟不在院内。” 紫绎捏着下巴:“这……我觉得……要不这样?” 红绎急得推了紫绎一把:“快说啊,怎样。” 紫绎郑重其事道:“由我去给公子说,这样你也不算背叛夫人,夫人若问起来也怪不到你身上。” 红绎一想,也不算……馊主意,欣然应承。 酉时,天色已暗,又是盐粒般的小雪,黎璟在屋中翻看古时策论,紫绎忽从窗入。 黎璟眼眉未抬,指腹摩挲书本:“在府中你还是稳重些好。” 紫绎将窗和上:“公子真不知爱惜身体,外面在下雪呢,还将窗户整扇开着。” 黎璟:“这屋中炭气熏的慌,陆云杉的药虽实在难喝,但效果确实好,这天气我已然不咳了。” 说完,十分惬意的饮了口茶。 紫绎凑拢过去,为黎璟续上茶:“属下有一事禀告。” 黎璟合上书,转头盯着紫绎。 紫绎凑近黎璟耳边将后院之事细细讲来。 黎璟眉头蹙起:“如今我与她虽歇在一屋,却未歇在一处,此事……你今夜先跟着她,看看她夜里究竟是去做何事。” “她的一身武艺非凡品,怕也只有你的腿上功夫才可让她毫无察觉。” 紫绎忽眼眶红红,泫然欲泣:“公子,都是男人,老天为何偏偏让您不行呢。” 黎璟握起茶的手猛然一颤,茶水洒了一手背:“……我的子息必然比你的繁茂。” 紫绎忽停止了抽泣,惊惧的眨了眨眼,想着黎璟不会是不让他娶妻罢。 黎璟将策论拍在紫绎的肚子上道:“提着烙酥,去看看陆云杉。” 此时陆云杉正在屋中小憩,黎璟走近瞧着陆云杉正睡得香甜,便打发了紫绎走,自己提着烙酥进去。 陆云杉合衣而睡,粉色的袄子穿的十分规整,发丝低挽,小小的一坨缩在榻上睡的香甜异常。 再走近两步,却见她眼下黑黢黢的,看来确实没少熬夜,黎璟轻声坐在榻前,从篓中取出一块烙酥,准备放至陆云杉鼻前。 谁知烙酥送至陆云杉肩头时,黎璟送烙酥的手被猛然抓住,还未及反应时,陆云杉腾起的脸却埋进了黎璟颈窝。 陆云杉隐约觉得嘴唇接触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滚动了一下,忙往后退了一步,却见是黎璟。 :“你来做何事?” 黎璟咽下口水,面色一惊。 稍带尴尬道:“我吃了你的药身子好了许多,今日特提了一篓烙酥来答谢你的。” 陆云杉揉了揉眼,转着脑袋凝着黎璟道:“可我今日看着你这脸,好生苍白。” 黎璟翻了一个大白眼,抬起被陆云杉捉住的手臂,咬牙道:“手臂,松松。” 陆云杉连忙松开手:“酥我收了,你走吧。” 黎璟揉着手腕:“看来我还比不上酥。” 陆云杉拧着眉打了个哈欠:“你竟拿自己和烙酥比。” 黎璟含笑,觉得这陆云杉怼人的本事着实精进。 正经道:“出宫令明早便发下了,到时候领你出去瞧瞧这异国风土。” 陆云杉惺忪着眼,连连摆手:“明日再说。” 语罢,躺下缩成了一个半圆便又睡着了。 黎璟出了屋,唤了几声紫绎却无人应,此时雪已停,只地几滩水。 黎璟往求阙宫外走去,走至宫门牌匾下,忽见一满身蜀锦的男子,正左右拥着两名宫女往这处来。 黎璟轻轻一瞧便知来人定是陈国质子——陈言寻,只因除了陈国的蜀地,哪里来这么好的蜀锦。 陈言寻亦眯了眼定睛瞅来,高声道:“你便是新来的黎国公子黎璟吧。” 黎璟笑的十分得体:“正是,陈国公子好雅兴。” 陈言寻放开揽着宫女的手臂,走近黎璟道:“她们也不过是闲时寻个乐子,我倒是听这西殿的宫人们说黎国夫人相貌惊人,如花解语,似玉生香。” 第十四章 林姓故人 黎璟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既已为吾妻,这些溢美之词还是留给公子的美婢罢。” 陈言寻不明此话的揶揄意味。 十分真诚道:“我陈国美貌女子多不胜数,如今来了姜国真是苦了本公子。” 此时紫绎忽从黎璟身后走出。 黎璟瞥见后便抬手对陈言寻道:“我如今未得出宫令,不可踏出求阙宫外,恕不多陪。” 说完便转身回屋。 陈言寻杵在原地呼喊道:“你的令牌明日送来,我明日来找你。” 黎璟充耳未闻,径直往书房去。 天色渐晚,紫绎查看四周后关上房门。 :“公子,都城传来消息,黎淳将杀害忠义侯之罪,全数推给陆焉,陆焉现已被处斩。” 黎璟丝毫不惊讶:“意料之中,今后这黎淳与黎铮之间是至死方休了。” 紫绎:“那,我们以后。” 窗外雪渐如飘絮。 黎璟道:“以后?黎铮实力虽大不如黎淳,但也是有世家支撑的皇子。” “就算黎淳想要他的命,也会将他身边的世家先杀干净,且让黎铮身边无人的时候,我们再出手罢。” 紫绎:“是。”转身取了件狐裘给黎璟披上。 黎璟走出房门站在檐下,伸手握雪,弯着眉眼道:“今年冬,可以好生休息了。” 将将说完就咳了起来,只得缩回手。 紫绎满面担忧道:“这姜国的初雪就好似咱们黎国隆冬的大雪,公子还是快些回屋加身衣服吧。” 语罢,两人往寝房走去。 陆云杉此时已睡醒,趴在窗沿上吃着酥看漫天飞雪,闻着红绎煎熬的药味儿眉头陡然一皱。 :“红绎,快把药倒出来,快糊了。” 红绎连忙将药倒出。 陆云杉满面思虑,她这半月夜里少说也出去了七八回,将这皇城翻了个遍,可丝毫线索也未查出。 看来还是只得在那日她接触过的东西上找线索,可东西都被姜南州烧了,哎! 红绎端着药从后院走了进来,陆云杉忽想起红绎当日说的朋友。 :“红绎,你那日说的朋友檀雲,可是这初雪时来找你?” 红绎将药放在案几上:“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这几日了。” 语罢,黎璟与紫绎便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黎璟褪下狐裘:“今日这雪状如鹅毛,看来明日要午后当可出宫了。” 陆云杉转头咽下嘴里的酥道:“明日我就不出去了,你和紫绎去罢。” 黎璟叹息道:“哎!可惜啊,这异国美景只得我一人看了。” 陆云杉喝了口茶道:“就跟你来时没看过似的。” 说完,扭头看向窗外大雪,不再搭理黎璟。 紫绎拿着黎璟卸下的狐裘挂在炉火边,端过药至黎璟跟前:“公子,先把药喝了。” 黎璟瞧了瞧背过身的陆云杉,眉毛一挑:“夫人对我越来越敷衍了,我还吃什么吃,不吃!” 紫绎瞪了瞪眼,歪头,瞬间秒懂。 转头对陆云杉道:“夫人,你就答应公子吧,公子不喝药不行啊。” 黎璟十分配合的咳了起来。 陆云杉咬着酥头也不回:“你让他想想那晚不喝药的后果。” 语罢,空气都安静了,堂间一阵夹雪的风呼啸而过,黎璟真咳了两声,一把接过紫绎手里的药,一饮而尽。 紫绎红绎俱是一惊。 翌日,黎璟醒后往后房去瞧,陆云杉早已不见踪影。 “紫绎!紫绎!”黎璟喊到。 紫绎从门外进来:“属下在。” 黎璟转身道:“昨夜我让你跟着陆云杉看她去何处,可有发现?” 紫绎提溜着眼珠,小声道:“属下在屋外待了一夜,昨晚夫人没出过屋。” “今早夫人一大早醒了,瞧见雪停了,便带着红绎去前院练武去了。” 洗漱一番后,黎璟着了一身品月色的袍子。 紫绎从屋外进来,捧着出宫令道:“公子,今日夫人不出宫,咱们还去吗?” 紫绎理了理衣裳:“她去,我们便好生游玩,她不去,我们就去办正事。” 紫绎:“不知公子说的是何事?” 黎璟垂下眼道:“出门前,你去知会欧阳林今日出宫来见我。” 紫绎细声道:“可按例,公子出宫,是有禁军一路监视的。” 黎璟轻哼一声:“只要出去了,以欧阳林的本事,这面定能见。” 说完,紫绎便去办。 黎璟走至前院廊前,隔得老远便听见刀剑声。 忽闻一股茶香,黎璟皱起眉头:“这宫中茶叶涩口,我特让紫绎去给我寻了点民间的如雪芽,我闻着这味儿,你是都给煮了罢。” 陆云杉闻声停下,走过来道:“茶没了,你今日出宫买便是,何必小气。” 黎璟凑近,舀了一勺锅中煮至沸腾的茶水,端至鼻下嗅了嗅。 :“我非小气,只是……觉得夫人为人豪迈,吃不懂这细糠。” 陆云杉将剑入鞘:“没错,畜生才吃糠呢。” 黎璟哑然失笑,自从他喜欢上陆云杉后,嘴上怎么也说不过她了。 出宫路途并不遥远,只一盏茶功夫便到了城中。 黎璟刚下马车,便遇见迎面走来的陈国公子陈言寻。 陈言寻穿了一身玉色长袄,风流异常,边走边向黎璟挥舞着手。 待走近时,左右瞧了瞧黎璟身后马车,问道:“这黎国夫人,怎的未一起出宫?” 黎璟看着眼前聒噪的陈言寻:“来不来关陈公子什么事?” 陈言寻闻言,眯着眼打量道:“我们大陈向来民风开放,美的事物大家想多看两眼也无妨嘛。” 黎璟无语…… “不打扰陈国公子雅兴了,告辞。”黎璟利落说完便要走。 陈言寻转身拉住黎璟的手腕,往旁边酒楼拉去。 边走边嘟囔:“昨天不是说了今日一道玩儿吗,这岫楼的席面我都定好了,啧啧,提到你家夫人你就小气的紧。” 黎璟与紫绎面面相觑,身后两对禁军也赶紧跟上。 待到酒楼后院二楼雅间,菜早已上齐,小二端来一壶酒,分别为二人斟上一杯后出去将门合上。 陈言寻十分生动的为黎璟介绍,这一桌菜都是陈国风味。 黎璟不得不坐下,陈言寻举杯道:“缘分让你我相识在此,今日这酒我先饮为敬。”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黎璟瞥了眼身后站着的紫绎,叹了口气,心中无语,这陈国公子,着实难缠。 “我来姜国这么久了,总算来了个正常的质子了,你瞧那晏如宫的慕容琅,就跟个木头一样,来来来!这杯我敬你,此后咱们可要经常一起玩儿!” 陈言寻本就话多,这喝了一杯酒更是唠叨的头疼。 黎璟刚端起酒,陈言寻已饮完三杯, 陈言寻盯着黎璟道:“你怎么不喝呀,快喝。” 黎璟无语……正准备喝的时候,窗外忽飞来一石子,将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地。 陈言寻揉了揉脸,目光逐渐涣散,指着地上的酒杯道:“这……不算……再…….喝。”语罢,卧倒在桌上。 此时,黎璟顺着石子方向往窗台看去,欧阳林头戴黑纱斗笠,一身布衣,抱着剑抬腿坐在窗台上。 再看看被酒水沾湿的衣襟,撇了撇嘴道:“林二狗你就不怕我喝进去?” 欧阳林抬头冷脸道:“吐口茶就醒了,有何怕。” 黎璟皱眉:“啧啧,我如此和善之人竟与冷血的你有血缘。” 欧阳林起身走了过来:“姑母如此品貌你也无半分继承啊。” 黎璟也站起身:“比你好看。” 紫绎夹在二人之间紧抿双唇,不敢搭话。 欧阳林回头走至窗前道:“走吧,带你去游游这馥城。” 黎璟伸手指了指屋外禁军。 欧阳林道:“这后院包房两个时辰内不会有人进来,我们还是抓紧叙事。” 说完,三人沿着房顶走了出去,策马至一处湖边停下。 紫绎在身后环顾四周,黎璟与欧阳林靠在树下饮着酒。 欧阳林:“你那夫人底细可查清楚了。” 黎璟:“不必查,我与她自小就认识,她的样貌未曾变过。” “只是那天,我见袁昭竟出现在骁勇将军府,可是对他父亲的死有所察觉?” 欧阳林饮下一口酒:“正是,他在飞泸抓了一支西域的商队,自此后便开始疑心他父亲的病是被人暗害。” 黎璟看着远方:“论心狠,举天下也比不上姜帝啊,追随自己多年的臣子,竟也下的去手加害。” 欧阳林转头,默了半晌:“你不想他们死?” 黎璟饮下酒:“想不想他们都死了。” 顿了顿道:“自母亲走后便辛苦你待在姜帝身边了。” 欧阳林目光一暗:“那年林家被抄,我是姑母拼死救下的,为了姑母,这些又算什么。” 黎璟起身,迎着这山林间呼啸的清风:“这几年,你在姜帝身边看到的情形如何?” 欧阳林亦站起身:“这些年,大小战役,姜国少有败绩,将各国踩在脚下。” “只是这两年来,姜国大将接连去世,各国也看在心里,难免有取而代之之意。” 黎璟转头道:“必以燕国慕容氏最为活跃?” 欧阳林点头:“近来,姜帝有意与燕国通婚,以暂时稳住燕国。” 黎璟笑而不语。 转瞬道:“如今姜国兵卒颇多,但无将可用。” “而燕国这些年来,举国尚武,不分男女皆可上阵杀敌,真要打起来,姜国危矣。” 欧阳林点头,看了看日头道:“时辰差不多了,你们沿着原路回去,我翻过这半座山,直接到禁卫司。” 黎璟摸出怀中传信用的中空石子,递给欧阳林道:“以后若有消息传递,可用此物。” 欧阳林接过,在掌心掂了掂道:“论这些,还得是你想的周到。 第十五章 雪泥鸿爪 沿着瓦檐,走回酒楼雅间时,却见窗沿下蹲着一黛衣女子。 紫绎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一眼黎璟。 黎璟走上前:“你是何人?” 女子听见声音惊慌转身,拧着眉,捂嘴示意黎璟不要声张。 楼下突然出现一队禁军,紫绎道:“你究竟是何人,竟惹的禁军捉你?” 女子抬头,张了张嘴,却一脸不知如何说起的样子。 黎璟看着楼下禁军已经入了酒楼内道:“先带她进屋。” 三人随即翻入屋内,陈言寻还趴在桌上睡的不省人事。 女子看到陈言寻时,先是一愣,随即转头道:“公子可否借我一身男装?” 黎璟心中疑惑,却也未多问:“这种雅间一般会为客人备下衣物,你在屏风后的柜子里去看看。” 说完,女子连忙跑入屏风内。 紫绎盯着女子的背影道:“这瓦顶上竟然出现了一个,被禁军追着跑的美貌女子,公子你还毫无戒备的带她进了屋。” 黎璟转头看着紫绎似笑非笑道:“被抓住把柄的是她又不是我,你还是快用一盏冷茶将陈言寻泼醒罢,我假装晕一会儿。” 语罢,黎璟便也趴在了桌上。 此时,陈言寻被泼醒后抹了抹脸,看到醉趴了的黎璟,呢喃道:“紫绎,你家公子是还未醉醒吗?”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阵阵敲门声:“燕国公子禁军卫求见两位公子。” 陈言寻捂着昏沉的脑袋将门打开:“你们不是慕容琅的禁军吗?” 为首的禁军道:“燕国公子两个时辰前在一家成衣铺试衣,谁知那成衣铺突然走了水,待我等进去寻人时,怎么也找不见公子。” 陈言寻走回桌旁坐下:“那你们如今寻到我处作何,我又未见燕国公子。” 黎璟半睁着眼,看着此情景,心中惊奇,却也明了一大半。 悠悠起身对陈言寻道:“起先我半醉时,便听见有人叫你名字,只是我醉时,未看清来人是谁。” 陈言寻立马伸着脑袋起身:“这?莫非慕容琅这货真来找我了?” 此时,屏风后的人徐徐走出,刚才的美貌女子,已全然一副男子模样,脸上还抹着灰。 从容开口道:“成衣铺走水时,我正在内间换衣,火势太大我根本出不去,便从后院逃了出来。” “我在馥城人生地不熟,也不知去哪儿寻你们,幸好看到了陈兄的马车……” 陈言寻半眯着眼:“啧啧,慕容琅,从我认识你起这怕是你话最多的一次罢,平时不理我,落难倒想起我来了。” 为首的禁军面露疑色道:“这……可门口的禁军都未见您进屋,您是从哪里进来的?” 慕容琅皱眉,语气含着着怒道:“出了这屋右边走到尽头有处里门,你们守在外院怎知我进来。” “我虽为质,但也是一国皇子,难道走哪条路也要征由你们的准许吗?” 为首的禁军垂首:“属下并非此意,只是担心公子安危。” 慕容琅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被你们这么一闹已全无兴致,回宫。” 陈言寻也追了上去,在慕容琅身旁嗡嗡说话:“你此番过后,你定要好生谢我,我明日在我宫中宴请你和黎璟如何啊…………” 黎璟看了眼愣的杵在原地的紫绎:“走,我们也回去罢。今夜落雪,别让夫人孤单。” 陆云杉与红绎在院落喝了两壶茶,练了一下午剑也未见檀雲。 天色渐浓,天边化开层层异色的云彩,转瞬雪粒纷扬而下,陆云杉站在院中,一手将剑负于背后,摊开掌心,雪落下一瞬消融。 等到四周渐渐敷上一层薄白时,黎璟穿过正厅,站在廊上,看到陆云杉出神站在雪地,拿起放在长凳上的天青色伞,撑开往陆云杉身旁走去。 雪忽停,陆云杉收回手,转头却见黎璟执伞而来。 将剑入鞘:“雪停了,不必打伞。” 黎璟将伞抬起,笑吟吟凝着陆云杉道:“你在这院中待了半日,也不怕沾了寒气。” 伞抬起那瞬,黎璟眼睫上沾了白白的霜,清冷异常。 陆云杉一时晃了神,随即低头,伸手抓了把一旁的雪伸至黎璟眼前道:“我不知多热,你看这雪,在我掌心瞬息间便融化了。” 忽然,雪花又如飘絮般洒下,黎璟伸手握住陆云杉抓雪的手往檐下走去,不过两三步,陆云杉却走的凝神屏息。 走至檐上时,黎璟松开手将伞合上放在门角,陆云杉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趁着黎璟还未转身,小跑至屋内。 暮雪未歇,紫绎加了一件袄子在陆云杉屋外守着,待到夜半,陆云杉果真出悄悄出了门,紫绎往手心吹了口气,立马追上。 对于陆云杉来说,纷飞雪夜最好行动,她虽已将东宫翻了遍,但线索全无。 初雪日又未见那传说中的檀雲,着实让她有些着急。 此时夜半失眠,却陡然忆起那蹊跷丢失,袁昭送的银镶玉手镯,于是决定今夜再探东宫。 穿过层层殿宇,陆云杉从东宫偏殿的小门进入,屋内烛火掩映,陆云杉取下柱上取下壁上的灯盏,一步一步往内室走去。 她依稀记得,内室床榻右侧便是她大婚当日的梳妆处。 内室烧着炭火,妆台旁的窗柩半掩,陆云杉将烛火放至铜镜前,将屉柜一一打开,空空如也。 用手轻敲了敲妆台,忽闻一声玉碎,陆云杉连忙吹熄烛火,不知放在妆台何处的玉,竟被她轻轻一敲便碎了一地。 风雪声夹杂阵阵脚步逐渐走近,禁军推开层层房门,眼看就将查到内室。 “何人敢惊扰孤。”姜南州的声音由榻上悠悠传来。 屋外禁军立刻止住脚步:“回殿下,属下禁军侍卫司,今夜轮值东宫,方才听到殿内有异响,担心有刺客。” 姜南州不耐烦的轻轻叹了一息:“风吹进屋将玉冠摔碎了而已,退下。” “是”诸侍卫退下。 陆云杉缩在柱子后,只露一只眼观察着榻上姜南州动向。 空气默然了不知多久,屋外雪虐风饕,屋内二人却异常静谧。 “嗯……”姜南州又是一声叹息,转瞬语气平和道:“陆姑娘,你不会真以为我会相信是风雪干的吧。” 紫绎此时正在窗柩下蹲着,依稀听见屋内有人说话但不太听的清。 陆云杉从柱后走出:“殿下,为何帮我?” 姜南州下床,取下一件裘衣拢上:“我醒来时,你坐在那镜前,恍惚以为是她。” 陆云杉垂下眸:“我今夜失眠,便想着出来逛逛,不曾想惊扰了殿下。” 姜南州又取下一件裘衣:“你是黎国人,夜闯东宫,理由绝非如此简单,今夜我不想追究,望陆姑娘绝无再犯。” 说完,将裘衣递给陆云杉。 陆云杉并未接过裘衣,只抬手作揖道:“是,请殿下恕罪。” 语罢,姜南州背过身,陆云杉沿原路小心出了屋。 待陆云杉走后,姜南州坐在榻上,撑起窗柩。 看着陆云杉飞身跃过宫墙,一举一动都和程蔻相似的很,往事不可追,恍惚间,屋外只余雪泥鸿爪。 窗柩下的紫绎吓的贴在墙面,待窗柩落下半掩时,才敢悄悄离开,心中震惊难安,他以为,他又撞破了什么绝世大八卦!!!! 翌日晨,雪停风住,黎璟将将起身穿衣,紫绎便闻声进了屋。 一阵冷风灌入,黎璟忙拢住衣襟:“何事慌张。” 紫绎有些愤愤道:“属下昨夜跟了夫人一路,不曾想……夫人是往东宫去了!” 黎璟顿时全然清醒:“去做何事,见何人,几时去的,细细讲来,不许遗漏。”说完这一通,顿觉心口犹如大石砸下。 紫绎:“昨夜属下跟着夫人,见夫人去了东宫偏殿,那偏殿本是无人居住的,谁知夫人进去不久后,便传来玉碎声,引来了禁军。” “就在这时,床榻上忽传来姜南州的声音,禁军这才未进内室查看。” “待禁军走后,属下趴在窗柩下听,姜南州说什么想……陆姑娘。” 黎璟面沉如深水:“太子向来住正阳宫,连禁军都不知道太子昨夜歇在偏殿,她却知道,进去不久就听见玉碎声,玉除了挂在腰上便只能是在头上了…………” 屋内气息凝重,紫绎被黎璟如今的样子惊的气息不匀。 黎璟紧抿着双唇,晲了紫绎一眼:“备马车,出宫。” 紫绎有些结巴道:“可陈国公子今日约公子用膳的帖子咱们已经接下了。” 话音刚落,就对上黎璟阴沉沉的眸子,心中一惊:“属下这就去办!” 紫绎出屋后,黎璟径直走入陆云杉屋内。 看着榻上的陆云杉穿着厚厚的袄杉入睡,更是满腔的抑郁。 喃喃道:“对我就这样防备,对姜南州却……” 陆云杉忽察觉身旁有人,半睁着眼起身却看到只着了件外衫的黎璟:“你找我何事。” “昨日你不想出宫,那便今日出去。”黎璟淡淡道。 陆云杉侧过身躺下,摆摆手:“今日我也不想出去,我太困了,歇歇养养神。” “今日不宜歇歇,往后也不宜。”黎璟逐渐向床榻走近。 陆云杉坐起,惺忪的眼睛闪过疑惑:“你这般说话是何意?” 黎璟面上渐浮起一丝捉摸不透的笑,缓缓躺在陆云杉榻上:“夫妻本为一体,今夜起,我们歇在一处。” 第十六章 陆云杉顿时困意全消,深吸了口气:“今日我想出宫,我们立刻就出,走!” 黎璟面色陡然一黑,下床背过身:“洗漱后,亲自在房外等我。” 语罢,便疾步走了出去。 陆云杉呆坐在床榻上,黎璟的心性,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辰时末,陆云杉哈欠连天的靠在房门上等黎璟,黎璟出来后,陆云杉安静的跟上,一路穿墙过院,二人都未曾说话。 待到宫门口时,黎璟骤然停下脚步,陆云杉猛然一震,差点撞上。 黎璟沉着一张脸侧过身,伸出掌心。 陆云杉不知他是何意,呆呆的将手放了上去。 两人掌心交叠时,陆云杉感受到黎璟掌心温暖,心中欣喜,自己征战时记下的补身药方果真有用。 刚上了马车,黎璟便将手松开。 马车摇摇晃晃,到叫人睡意甚嚣啊,陆云杉悄然睡去。 黎璟正假意盯着窗外,忽然腿上似被重物砸下,闷声吃痛,垂首一看,却是陆云杉的脑袋,如此重重砸下,居然没醒,心想:真不知是她头铁还是我腿软。 黎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将陆云杉鬓发揉的毛茸茸的,抬手掩嘴笑起来。 到了酒楼,黎璟将手伸出窗外吹了好些时候,紫绎上前道:“公子,您这是?” 黎璟从容不迫道:“为叫醒夫人做准备呢。” 紫绎嗒嗒嘴,只觉黎璟幼稚。 黎璟手从车窗外收回,看着怀中的陆云杉,眉毛一挑,捧住陆云杉的脸。 陆云杉只觉人间骤然清爽,摸了摸脸,却摸到了黎璟的一双大手。 陆云杉喃喃道:“你的手,今早不是已然有暖意了吗?怎的如斯冰冷。” 黎璟闻言,面色一黯,抽回手,凝着陆云杉,云淡风轻道:“我原以为,你不回应我,是因你年纪还小,对情爱迟钝,却不曾想是因你所爱他人。” 陆云杉不大懂他的话:“我爱他人?我从不曾爱他人。” 黎璟眉心一蹙:“你近来多次夜出,都是为了与姜南州私会罢” 默了几许 又道:“我原就不解,你查清你父亲死因后为何还要与我一同来姜为质,如今看来,也是为了姜南州?” 陆云杉面上一派平静,心中却不明白的紧。 黎璟说的话加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怎叫她心中越发委屈:“我从未与姜南州有过男女情谊。” “哼,昨夜你又去见他了,在东宫偏殿,万籁俱寂,无人之时。” 黎璟说话时从容不迫,可额上青筋已然尽显。 陆云杉心中一沉,眼中闪过几丝心虚,不再答话。 黎璟冷哼一声:“若你已有心仪之人,我自当……不再难为你。” 陆云杉抬起头:“我没有。” 此时车门被陈言寻猛然推开:“果真是倾城的容色,黎兄,若非我偷偷跟着你,恐怕还见不到嫂子的面。” 屋内气氛被突兀打破,黎璟起身下马车:“你还真是处处都见得着啊。” 陈言寻背过手,凑近道:“不是说好了今日在我宫中用膳吗?你如今这般,可见并没把我放在心上。” 陆云杉徐徐走了下来,陈言寻目光瞬间越过黎璟落在陆云杉身上。 十分端正冲陆云杉行礼道:“夫人妆安,我乃陈国十皇子陈言寻,自夫人入西殿后,常听旁人谈起夫人,今日一看,果真出尘绝艳。” 陆云杉心中烦闷,听见这一番恭维之言,眉头一蹙:“多谢。” 此时,慕容琅从前侧马车上下来。 走近后,往黎璟和陆云杉微微倾身作揖:“燕国质子慕容琅,见过两位。” 黎璟俯身回礼:“上次还未好生介绍,黎国黎璟。” 陆云杉:“黎国陆云杉。” 陈言寻凑上前来,眯着眼道:“今日慕容琅本不理我,待我说了来寻你后,他竟答应了,想必也是想一睹你家夫人的风采。” 慕容琅白了陈言寻一眼,对黎璟道:“黎国公子,我今日来是有事想要求问,还请借一步说话。” 黎璟胸中了然,眼前的慕容琅是女儿之身,却冒充皇子来姜为质。 此事当日被他撞见后,无人来杀他灭口,那想必慕容琅今日的借一步说话,便是求他保守秘密。 陈言寻抱臂道:“嘿,慕容琅,你真没良心,走水那事儿你还没谢谢我呢!” 黎璟侧过身对陆云杉轻声道:“在这儿等我。” 陆云杉并未吭声。 转头黎璟与慕容琅步入了酒楼内。 陈言寻见那二人不搭理他,便又找上陆云杉:“黎夫人?不如我们也进去坐着喝杯茶?” 想起马车上黎璟的质问,陆云杉此时愁容渐显:“不必,我自己转转。” 语罢,便走入闹市人流,那求阙宫余下的禁军正准备跟上时,却连陆云杉的影子也瞧不见,只得通通入了酒楼守着黎璟。 陈言寻身旁的随侍奉云上前道:“公子,这下……咱们去哪儿?” 陈言寻愤愤拂袖道:“那本皇子也不愿和他们一道,去岫楼饮千山露。” 奉云:“好嘞!” 酒楼茶室内,慕容琅为黎璟斟上热茶。 “想必,黎国公子早已猜到了我今日所求之事。” 慕容琅肃穆端坐,面上尽是恳求之意。 黎璟抬眸道:“我不是爱抓人把柄要挟之人,公子尽可放心。” 慕容琅紧绷的面庞忽松了下来,胸中大石落地。 举起茶盏:“黎公子霁月清风,慕容琅铭感五内。” 黎璟举起盏饮下:“公子如今,无疑将自己舞于刀尖,还望万事小心。” 慕容琅垂首:“多谢公子。” 黎璟起身,准备出茶室,门外敲门声忽起。 求阙宫禁卫道:“黎国公子,夫人方才自行上街,我等跟去时已无踪影。” 黎璟胸口一滞,莫不是姜南州也出宫了,陆云杉趁他不在之时,便溜去找他了? 转头对紫绎道:“去查查姜南州今日是否出宫,现在何处!” 紫绎领了命,便由茶室窗户飞出。 黎璟回身坐于桌案前:“知道了,你们分一队人出去找寻夫人,半个时辰后来回话。” “是。” 禁军领命后也派出一队人去找寻。 慕容琅面露担心神色,对黎璟道:“黎国夫人貌美,一人上街,恐遇歹人。” 黎璟将茶斟满,轻哼一声:“那便是那歹人运气不好。” 慕容琅愕然,端起茶盏欲饮却未见盏内空空。 黎璟转头看着窗外,冬日暖阳,行人接踵。 陆云杉一身武艺,安危自是无虞。只是她的心,却如层层迷雾,他一丝都看不透。 陆云杉走了一路,于一处白玉桥上停下脚步。 想起方才黎璟的追问,她不知如何给他解释。 她说她与姜南州之间清清白白,可他偏偏追问自己昨夜去东宫是否为了与姜南州私会。 若她说不是又该如何解释昨夜去东宫之事呢。 只觉眼睫上渐起一丝温热的水雾,为何一想到黎璟误会了自己,就如此难受。 陆云杉蹲坐在石阶上,看着桥下枯树,此处临近馥城南面,再往前走便全是树林了,她幼时起常往这片来狩猎。 此处人烟稀少,即使忍不住红了眼,也无人会发现吧。 远处传来车马声,陆云杉起身准备离开。 “陆小姐,天寒地冻,怎一人在此。”姜南州声音自马车内传来。 陆云杉:“今日无事,便出宫散心。” 望羽将马车门微微开至半掩,姜南州端坐在内:“天寒地冻,陆姑娘不如上马车与我一道去林中走走。” 陆云杉看了看马车,车头朝东,道:“多谢殿下好意,我该回去了,殿下若想去林中,往西直走五十步,便有一处可通车马的捷径,不必再往东绕了。” 语罢,姜南州心中一震,林中那可通车马的捷径,从前是程蔻告诉他的,除了他们二人,无一人知晓。 而今年初秋,馥城连月阴雨,河堤溃散,那处小径已被修缮。陆云杉怎会知道?她初秋时明明还未入姜国。 “殿下,殿下,陆小姐已经走了。”望羽见姜南州失落愣神许久,细声道。 姜南州回过神来,眉目却已拧紧:“走吧,往西走,去找找陆小姐说的捷径。” 待到西面五十步,姜南州下了马车却见是初秋修缮好的一方石湖,可见陆云杉今日并未来过此处查看。 心中疑惑渐起,样貌脾性尚有相似,可这记忆总不会……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想起程蔻一年前征战回城时,曾对他提起救助了千罗门遗孤之事。 千罗门,四海唯一的秘术氏族。 一年前卫国被灭国前月,举族被卫帝的死士屠戮殆尽,唯一血脉千无虞被程蔻救下。 可为免千罗门再被屠戮,千无虞在姜国的落脚处,程蔻就连他也未告知。 素闻千罗门精通世间各种秘术,这人死而复生之术,难不成亦可? 可是人已下葬,死而复生,以何为复。 “殿下,这湖边寒气重,还是快上车,从东边进林子吧。”望羽在一旁道。 姜南州垂眸:“不再去了,回宫。” 望羽愕然,却见姜南州神色有异,不敢多言。 第十七章 大雪绵延 走至方才偶遇陆云杉的白玉桥处,马车停下。 望羽对姜南州道:“殿下,黎璟,慕容琅携禁军在桥边正往这边来呢。” 姜南州下了马车,黎璟此时也徐徐走来。 黎璟躬身一揖:“见过殿下,不知我家夫人现在何处?” 姜南州双眼微紧:“你家夫人?为何来问孤?” 黎璟轻笑一声:“我家夫人与我在闹市走失,后我派人寻时,得知我家夫人与殿下在这桥边叙话,现下,我来接夫人回宫。” 姜南州示意望羽将马车门大开,道:“孤这车内,不过一眼便可看尽,公子尽可找找。” 黎璟看后,心中似松了口气:“我非此意,只是来此处寻夫人罢。” 姜南州走至黎璟身前,抬眼道:“你若是真在意她,又怎会让她躲在这人烟稀少处暗自垂泪,” 闻言,黎璟心中顿似火海灼烧,但面上仍是从容道:“我们夫妇之事,殿下就别为我们多劳心了,就此别过。” 姜南州冷哼一声,回身上了马车。 黎璟转过身对慕容琅道:“燕公子,告辞。” 慕容琅还为来得及说话,黎璟便也上了马车。 二人自不同方向离去,独留慕容琅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没走两步,细雪便悄然而至,黎璟将紫绎叫入马车内。 “你方才找到姜南州时,二人在做何。” 紫绎:“夫人站在石桥阶上,姜南州在马车中,风声太大,他们说了什么,属下实在听不清。” 黎璟想起姜南州说的话,眸色愈浓:“回西汇门等。” 紫绎:“是。” 陆云杉走回起初时的酒楼,却已不见黎璟,忽有人从身后相撞,随即地上一声清脆响声。 陆云杉低头,银月佩?是黎璟贴身之物!俯身拾起,再望去时只见一竹笠黑衣人,飞檐走壁而过。 莫非……黎淳又派人来加害?陆云杉不敢细想,立即追去。 此时陈言寻也从岫楼回来,欲与黎璟慕容琅等人一同回宫。 谁知刚下马车,就见到起先还貌美乖巧的黎国夫人飞檐走壁,心中一惊。 掐了掐声旁奉云的脸道:“这是黎璟夫人吧。” 奉云被掐的吃痛,头如捣蒜:“是!满街也找不出这等气质的女子了。” 雪气愈烈,林中万物死寂,跟至一处破落宅院内,黑衣人已不见踪影。 陆云杉四处回望,此处残垣断壁,似雪稍大,便可倾覆。 忽而间前方传来破门声,陆云杉飞身跃起,一脚踢向黑衣人头颅,黑衣人头上竹笠散作两半。 见黑衣人吐血卧倒,陆云杉俯身捏住黑衣人两颊:“为何引我至此,黎璟在何处,快说!” 黑衣人此时正欲咬舌自尽,陆云杉将手更加用力。 :“还想咬舌自尽?我若捏碎了你这两侧的骨头,只怕你的嘴就再也合不上了,别说死,你连活着都难。” 此时,四周数十根冷箭齐发,陆云杉躲闪至屋内,那冷箭上粹着黑色的毒液,稍有不慎便可取人性命。 陆云杉平生最恨用毒之人,只因武功可光明正大分高下,而毒却是阴私诡祟之人的害人之物。 背后突窜出一人影,陆云杉逆光看去。 “陆焉!”陆云杉喊道。 “我的好侄女儿,三叔还以为你将我忘了呢。” 陆焉渐渐从暗处显露出身影。 陆云杉站起身:“你抓了黎璟?” 陆焉忽发出切齿般奇怪的笑声:“三皇子?是啊,我将他关在一处冰笼中,以他那副身子,想必熬不过今夜了。” 陆云杉垂眸,转瞬旋身至陆焉身后,将匕首抵在陆焉脖子上:“若是你不放了他,我便杀了你。” 陆焉笑的更加癫狂:“陆云杉,杀了我,你还能知道黎璟在哪儿吗?” 陆云杉亦冷笑:“可留你一命,你会告诉我吗?说吧,你千方百计引我来次,是何居心。” 陆焉面容骤然狠戾,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我要你束手就擒,乖乖喝下这药。” 陆云杉接过瓷瓶,陆焉又道:“放心吧,不会要你性命,我怎会舍得让你这么轻易的死呢。” 陆云杉收回匕首,将瓷瓶一饮而下:“药我已喝下,将黎璟交出来。” 陆焉面部抽动:“走吧,带你去见他。” 陆云杉不信陆焉,动作稍有迟疑。 陆焉回头,冷声道:“你再不走,保不齐你夫君就受不住死在雪里了。” 雪风夹杂冰粒由破败的窗洞吹入,拂散在面,冻人七魄,陆云杉不敢再等,迈开脚步,跟随陆焉往屋外去。 刚出屋外,陆云杉便被缚上双眼,带进了一辆马车。 皇城西汇门下,黎璟已等了许久,心却一直悬而未下。 紫绎:“公子,不如进车内等吧。” 黎璟一贯沉稳,此时眼眸却显慌乱之色:“再等半个时辰,若她未归,出动城中所有人脉寻找。” 紫绎:“是。” “黎兄,在西汇门下,是等我一同回宫吗?”陈言寻的马车自前方街边驶来。 黎璟走至至陈言寻马车前道:“今日酒楼离开之后,陈公子可否见过我夫人?” 陈言寻神色骤然一变,走下车来,疑惑道:“哗,怎么没见过,方才我以为你们还在酒楼,便想着与你们一道回宫。” “谁知去时就见你家夫人飞檐走壁追着一黑衫之人往后街去了。” 黎璟立马抓住陈言寻肩膀:“酒楼后街,黑衣人?” 陈言寻被抓的肩膀生疼:“哎哟……疼……疼……。” 黎璟松开手,陈言寻又接着道:“可不是吗,火急火燎的,后街过去全是带官司的荒院子,了无人烟的,也不知你家夫人去那儿干嘛。” 黎璟身躯一颤,神色浓重如雾,旋即飞身上马,往酒楼后街飞奔而去。 紫绎见状,回头取出马车内狐裘,策马追去。 待到了后街,黎璟让紫绎飞身上房顶,看哪个院子有打斗痕迹。 半晌,紫绎飞回:“公子,在这座府邸的后院,有刚射出的箭,那箭上粹着知怜。” “知怜?黎国的毒。”黎璟喃喃道。 紫绎:“公子,院内未见夫人踪迹,府邸后往城外路上还有车马印,想必夫人中了毒,被那黑衫人擒走了。” 黎璟只觉胸口憋闷,转瞬止不住的咳嗽,紫绎连忙将狐裘为黎璟披上。 黎璟抬手挡开,跃上马背:“立即在此处留下信件,鸣火光传信,号令城中我们的人寻陆云杉下落。” 留下信件后,二人策马,沿着马车印追去。 行至一处山脚,黎璟勒停马下马查探,只见这车轮印由此处变浅,再往周围看去,前方马蹄印也不似这一路来的多。 抬头,看面前的山,白茫茫一片,毫无人烟踪迹,走近一看,林间却似有人走过。 黎璟转头对紫绎道:“陆云杉武功如此高强尚且不知所踪,初雪时我让你去取的毒物,可还在?” 紫绎摸了摸腰间盘带道:“大半都在宫里,身上仅两包细粉。” 雪越发大了,坠在天地间,似乎要将万物沉下。 黎璟望向雪林道:“不可再等,你在此处留下印记,欧阳林若看到刚才我们鸣的火光,定会来寻。” 紫绎:“是。” 陆云杉只觉一路头昏脑涨,软弱无力,被人抬下马车之时,周围皆是覆雪,风卷飘雪,一片呼啸。 再有意识时,已在屋内,屋内温暖如春,与方才大雪封山之景截然不同。 迷蒙间只听屋外陆焉与人谈笑声。 陆焉:“阁主要的绝色女子,我已为阁主找来,此女身份尊贵,定不同俗色。 “万望阁主记得曾答应过我朝大皇子之言,助大皇子除掉二皇子黎铮及刘氏一族。” 阁主:“方才我的仆人已认出此女,是你的亲侄女儿。我仇东升的女人,可活不过今晚!你舍得?” 陆焉冷笑答道:“她与我之间唯余血仇,阁主放心收下便是。” 云杉听完二人对话,使出余下的力气将匕首拔出刺在掌心,使自己清醒。 待到门开之时,只见一男子渐宽衣带入了屋。 陆云杉斜倚在床榻边,冲男子问道:“你是谁?黎璟在何处,放了他。” 仇东升一边脱衣一边说道:“你是第一个吃了我的药还能说话的人。” 陆云杉握拳,以指尖刺进掌心伤口,强撑着起身:“你若不放了黎璟,今日,当是你的死期。” 仇东升脱衣的手一滞,走近陆云杉道:“本阁主的死期还由不得你来定,可你的死期,就在你伺候完本阁主的今夜。” 陆云杉运用内力,想尽力将刚才服下的药逼出体外,可于事无补,反倒吐出一口血来。 仇东升缓缓靠近:“你确实绝美,兴许今夜过后,我会留你多过几日。” 瓦顶忽传箭响,一只红羽箭破瓦而入,黎璟如从天降,自瓦顶跃下。 看清来人是黎璟的那一霎,陆云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瘫软在地。 此时紫绎已用药粉将屋外的守卫全数毒晕,从仇东升后方而来,将利剑抵至仇东升喉咙。 黎璟将陆云杉靠在肩头,打量着男子道:“仇阁主?我黎璟与你无冤无仇,今日为何掳我夫人。” 仇东升将衣带渐渐收拢,往黎璟作揖道:“公子的夫人,是陆焉亲自押送来的,我只管收下,不曾了解。” 黎璟眸中怒火满盈:“仇阁主手眼通天,想必不会不知我夫人是何人。” 第十八章 陆焉之秘 仇东升杀气乍显:“公子不会以为,我在这山中便只有你们毒晕的这些人吧。” “我念在公子母亲曾在宫中救过在下,今日便放公子的人走,也请公子识相。” 屋外一声虫鸣,黎璟闻声,知是欧阳林到了。 面色从容,看着仇东升:“残缺本非别人非议你的把柄,可你既是一个阉人,又非要折磨女子,着实该死,我母亲当年就只该救季百一人,不该救你这种畜生。” 仇东升面容抽搐,从怀中取出一黑色火药摔至地面。 炸裂声震耳欲聋:“此物摔碎,只须片刻我的人就会来,你可以叫你的人杀了我,但你们也跑不掉,或是,你将我放了,我也放了你。” 语罢,只见欧阳林破窗而入,双臂抱剑,目光如炬看着仇东升:“仇阁主,好久不见!我倒要看看今天能杀你多少人。” 仇东升面色铁青,疑惑道:“欧阳统领竟是黎国三皇子的人?着实有趣。就是不知这姜帝知道后,欧阳统领该当如何?” 欧阳林将剑缓缓出鞘,语气平缓:“你没有命告诉他。” 仇东升往后一退,离开紫绎挟持的剑刃,使出手中飞针往黎璟处甩去。 欧阳林单手挽了一个剑花,将飞针全数挡开。 眉目杀气渐露:“仇东升,别惹老子。” 说完便向仇东升追去。 黎璟扶着陆云杉,对紫绎道:“我们快下山,此处有他一人足矣。” 紫绎:“是。” 黎璟将陆云杉抱在身前,行至山腰,忽见雪林内似有人埋伏。 忽然红绎带着二十余人自树后走出。 看着三人如此景象,红绎下跪道:“公子,请恕属下来迟,只因起先行至山腰之时,属下看到了陆焉与黎淳的手下正在下山,遂不敢妄动。” 风雪愈发浓烈,黎璟眼睫已结上层层雪霜。 “禁军在何处?”黎璟问道。 红绎:“正在西汇门下。” 黎璟将目光放眼至山下:“你们不必跟我回宫,今夜生擒陆焉。” 紫绎红绎俯首领命。 入夜,雪依旧未歇。 陆云杉饮了药已沉沉入睡,黎璟听着窗外风雪声,为陆云杉拢了拢被子。 “檀雲还未见过公子如此模样。”黎璟身后站着的女子悠悠说道。 黎璟起身,与女子走出内间:“她服下你的药,多久会好?” 檀雲坐在桌旁为黎璟斟了盏茶:“今夜过后,将养三日,便无碍。” 黎璟穿过烛火看着入睡的陆云杉:“初雪之时,红绎带她在院中等你,说是要讨一味难得香。” 檀雲见黎璟不接茶盏,便自己饮下:“我与红绎约定,每年初雪必定相见,可这次实在有事,只腾出了半个时辰,给你留下防身毒药。” 忽院外传来叩门声:“公子,太子殿下听闻夫人受伤一事,特来送药。” 黎璟疲累面容上忽闪过几丝厌恶,大声对门外道:“夫人无碍,已歇下。” 右边屋内一声细微窗响,紫绎自窗而入,面上染着血,一身血干后的腥锈味儿。 黎璟起身将陆云杉的房门关紧。 紫绎:“公子,人已抓住,囚在夫人被擒的荒院子里。” 黎璟面色苍白,眼眸微微上抬,眼底尽是阴戾:“每个时辰给陆焉浇一盆滚水,明日午时我再去。” 紫绎领了命,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寒夜,滚水烫伤后,又是飞雪渐渐将人冻僵,循环往复,生不如死。 紫绎走后,檀雲不可置信的看着黎璟:“公子如此多情,倒是檀雲未曾想过的。” 黎璟恢复平静神色,蹙着眉斟了盏茶:“我自己,也未想过。” 刚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茶水中绽开一抹血花。 檀雲连忙从怀中掏出一粒药珠给黎璟服下。 檀雲神色担忧道:“我起先摸你脉象,已然比从前好太多,如若按照陆云杉的方子一直服,再次习武不是难事,可你现下不可再将自己气吐血。” 黎璟服下药,抬手抹去唇角血迹,想起陆云杉往日逼他服药那模样,忽舒展开眉眼轻笑了两声。 檀雲不明就里:“我说的话,有何可笑之处。” 黎璟回过神抬头道:“没有,今日你假扮紫绎与我进宫,明日日出之时,还请你再扮一次,陪我出宫。” 檀雲点了点头道:“你是要出宫为陆云杉报仇吧,行,我陪你去。” 翌日,日出之时。 大雪过后,艳阳初升,黎璟与檀雲驶着马车到了关押陆焉的荒院处。 黎璟下马对檀雲道:“麻烦你回宫替我照看她。” 檀雲取下帏帽:“好,你自己小心,若有危险,就将我给你的毒用上。” 黎璟:“好,多谢。” 檀雲:“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荒院内,陆焉被反缚双手扔在地上,头上发丝已被水凝结成一片。 看着黎璟走入,陆焉颤抖着苍白的双唇:“三皇子,你如此对我,就不怕大皇子杀了你吗?” 黎璟今日披着狐裘,站在房顶穿透的日光下,面沉如幽潭:“陆焉,黎淳杀了我许多年,可我还不是在这儿站着。” 陆焉蠕动着想黎璟靠近:“哈哈哈,我如今被你擒获,大皇子定会十分忧心,想必救我的人就快来了。” 黎璟垂下眼,神色捉摸不定,围着陆焉反复打量:“陆焉,自你离开黎国后,你的亲信尽数被黎淳诛杀,而你如今身边所带护卫又都是黎淳的人。” “黎淳杀你的心思,昭然若揭,可他又不敢立即杀你,甚至帮你逃出黎国。” “你到底抓了黎淳什么把柄?不如告知我,我饶你一命。” 陆焉闻言,渐露慌张神色:“大皇子待我仁厚,何曾有什么把柄。” 黎璟垂下头笑了起来,这笑声对陆焉来说十分刺耳。 陆焉艰难的将头转至黎璟目光所及之处:“你笑什么,我对陆云杉那样,难不成你会放过我?” 黎璟蹲下,眉毛微挑:“我本以为,你只不过是依附黎淳的一个马前卒。” “直到此次看到你未死,我就在想,究竟你有何过人之处,竟让黎淳将本该杀头的你保下送出黎国。” “现在看来,你除了狠心并无过人之处,因此,黎淳不遗余力救下你,定是因你拿住了他的把柄,你若死了,你安排的人就会将他的把柄公诸于世。” 陆焉已被冻的唇色青紫,但此刻额上竟生出层层冷汗。 黎璟缓缓站起身,声沉如铁:“陆焉,你告知我黎淳的秘密,我保你一命,将你送到燕国。” “你若不告知我,我今日必诛杀你,毕竟杀了你,黎淳的秘密也保不住,我亦乐意。” 陆焉此时周身疲软下来:“那你为何还要保我一命,我死了黎淳的把柄公诸于世,岂不对你更好?” 紫绎:“公子做事,岂容你多言。” 陆焉紧闭双目,咬牙道:“我说!” “黎淳并非皇室正统,他是……高贵妃回乡郡与其护卫杨惟所生。” “我前年去高贵妃家乡游玩时,救下该护卫舅母王氏,她无意间告知我,说她侄儿在都城大户人家做护卫,还与那家小姐生了情意,那家小姐离开乡郡时,已怀有两月身孕。” 黎璟:“仅凭一人之言,怎会坐实此事,让黎淳忌惮?” 陆焉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妇人,竟从怀中摸出两样东西。” “高家海运发家,其太祖有一鱼形玉佩,代代相传,可二十多年前就已丢失,现在竟出现在这妇人手中。” 黎璟:“物件也可作假。” 陆焉:“那玉是极为少见的靛色青玉,世间难寻第二块,而那玉上,更是有高家太祖亲刻的字,只有撒上泥沙方才看的清字形,根本无人可复刻。” 黎璟:“第二个东西是什么。” 陆焉:“高贵妃善绣,第二件东西,是高贵妃亲手绣的鹣鲽,上面还有那杨惟与高贵妃的名字。” 黎璟:“那你又怎知,此人未骗你。” 陆焉垂下头,冷哼了一声:“我哄骗她将这两个物件交与我,我替她寻亲,然后将她交给了杨惟。” “谁知杨惟杀了她后,入夜便来杀我,此时我已将此秘密告知我各地的心腹,若我死了,此秘密必将公诸于世。” “后来大皇子来见了我,我与他讲条件,归顺于他,借由他的势力设计杀了陆珉,想要……想要做真正的忠义侯。” 黎璟面上生出一股琢磨不透的神色:“这两个物件在何处,你布下的人又在何处。” 陆焉忽冷笑了起来:“二皇子,你将我放了,我上马之时,定会通通交与你,现在,我信不过你。” 黎璟抽出紫绎佩剑,低至陆焉喉咙:“这样吧,各退一步,你将这两个物件交与我,我就放你走!” 陆焉竭力掩盖慌张神色:“这两样东西,如今不在我身上。” 黎璟轻哼一声:“以你的性格,必然亲身携带,别浪费我的善良。” 紫绎随即上前搜身,从陆焉的胸口搜出了玉佩,鞋底搜出了绣着鹣鲽的肚兜。 紫绎捏着鼻子瞅着肚兜:“这……你藏在鞋底?” 说完,踢了陆焉一脚。 陆焉身子抖的更加厉害:“二皇子,物件既已交与你,你可要尊信守诺,放了我。” 黎璟收起剑,插入紫绎剑鞘。 陆焉松了一口气。 黎璟转过身背对着陆焉,正声道:“杀了他。” 陆焉颤抖着嘶吼:“黎璟,你杀了我,我的人必将黎淳的身世说出去,到时候你拿住了黎淳的把柄又有何用……” 黎璟忽埋头笑起来:“陆焉,我既能杀你,也能将你死了的消息变为逃往燕国。” “还有!杀人偿命,你害死忠义侯陆珉!此时才死,已算是你偷生了。” 第十九章 情之一字 是夜,雪终是停了。 黎璟处置了陆焉后回宫,此时檀雲还在陆云杉屋内。 “今日多谢,我来了,你去歇息吧”黎璟退下暖裘走进了屋。 檀雲打了一个哈欠,捂着嘴道:“不必多谢,”你夫人一直都在梦魇,我刚燃了一柱安神的香,想必下半夜,会好些。” 黎璟:“好。” 檀雲走后,黎璟坐于床榻,陆云杉此时眉头缩做一团,身上渗出层层薄汗。 黎璟拿起一方手帕为陆云杉擦拭。 依稀听陆云杉在谵语:“你究竟是谁,为何杀我……” 黎璟握住陆云杉的手,试图安抚。 可陆云杉却越发激动:“父亲,为何要征战,百姓何辜!” “黎璟,放了黎璟。” 黎璟听见陆云杉梦中在叫自己的名字,心中慢慢柔软,俯下身,将全身颤抖的陆云杉抱在怀中。 他忽觉耳后一丝冰凉,转头时,才见是陆云杉落下的泪。 夜已三更,黎璟卧在陆云杉身旁沉沉睡去。 陆云杉只觉身侧温暖,缓缓睁眼,竟见是黎璟。 陆云杉面上渐起一丝天真的笑意,用指尖轻轻摩挲过黎璟的额头,鼻尖,嘴唇,下颌,眉毛…… 摸至嘴唇时,黎璟已然苏醒,却不动声色的由她玩弄,直到耳垂时,黎璟猛然睁眼捉住了她的手。 陆云杉眼眸微张:“你醒了?” 黎璟牵着陆云杉的手放进被子里。 “嗯,醒了。”黎璟将将睡醒,声音有些沙哑。 陆云杉看着近在咫尺的黎璟,脸色有些发红,垂下眼眸说道:“我与姜南州真的毫无男女之意,我夜里去做之事,如今还不知如何解释,此番经历,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黎璟面上舒展开一抹明朗的笑:“我信你,你的事,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罢了。” “可是……” 黎璟欲言又止。 陆云杉歪头盯着黎璟道:“可是什么?” 黎璟带着笑意:“那你与我呢,是否有男女之意?” 陆云杉一愣神,低头默了一会儿,迎上黎璟的目光,面上波澜不惊。 话语坚定:“有,我确定,我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想你,包括现下,你在我眼前,我都在想你。” 陆云杉抬起手覆上黎璟的眉眼:“这么近,为何还会想你,爱情便是如此奇异的情感吗?” 话音未落,黎璟蜻蜓点水般在陆云杉嘴唇上小啄了一口。 黎璟:“现在,可还想我?” 陆云杉摸了摸自己嘴唇:“……我们才刚……就这样合适吗?” 黎璟目光内皆是温柔,俯身,轻轻吻住陆云杉的唇,抬手抚平她的鬓发,吻过她的鼻尖,额头。 此时二人身上衣物已被黎璟褪下的只剩一件里衣,正当他想伸手进行下一步时…… “停,我们才刚开始……这样不太合适。”陆云杉在黎璟耳边轻轻说道。 黎璟支撑起身,凝着陆云杉红透了的脸庞。 “你我夫妻,做些夫妻之事合情合理合法。” 陆云杉伸手揉了揉脖子:“我如今身子还未养好,再等等。” 黎璟觉得言之有理,转身平躺在陆云杉身侧, “那我今夜就睡在你身旁。” 清晨,一大早紫绎便见红绎端着一盆清水自内室出来,一脸震惊。 紫绎上前拍了拍红绎肩膀:“你这是怎么了,脸都红了。” 红绎连忙放下盆子,将紫绎拉至一旁:“我……我刚刚准备给夫人洗漱,谁知进了屋,屏风后,竟然看到了公子也在!” “害,公子不过是去照顾了一夜,又不是什么大事。”紫绎摆摆手,觉得红绎着实大惊小怪。 红绎轻哼一声,缓缓道:“公子夫人衣衫不整,地上全是随意褪下的衣物。” 紫绎闻言后,渐渐张大了嘴:“原来公子是真行啊。” 红绎抱臂,睨了紫绎一眼:“行了,兄长还是快随我去屋外守着,未免公子叫人时找不到我们。” 紫绎惊魂未定,杵在原地不动。 红绎托住紫绎惊掉的下巴,将其徐徐合上。 “兄长,为人手下之臣,八卦是大忌。” 陆云杉醒时,黎璟已经起身了,摸了摸身侧的被子,已然冰冷,想必黎璟已经起身多时。 动了动身,周身依然一片软绵,只是觉得精神好了不少。 “夫人莫要动身,檀雲说了,这三日的休养尤为重要。”红绎端着盥盆进了屋。 陆云杉忽神色一变:“檀雲?她来了,可否请她立即来见我?” 红绎将陆云杉面上擦净:“属下出去便让檀雲来见夫人,夫人莫急。” 这时屋内忽闻一阵冷冽木香。 “夫人不必着急,檀雲特来拜见夫人了。”檀雲缓缓走至陆云杉床榻前,好生行了一礼。 陆云杉抬头:“檀雲姑娘果真气质不同凡俗。” 语罢,陆云杉便不顾红绎阻拦,强行坐起身,从衣物中掏出手帕,递向檀雲。 “听红绎说姑娘游历天下,见识广博,烦请姑娘为我闻闻这味香。” 檀雲接过,递至鼻前一嗅,脸色陡然一变。 檀雲:“檀雲斗胆想问夫人,此香如何得来?” 陆云杉见檀雲面色一沉,已知此香必然有问题。 陆云杉:“此香得来全凭偶然,我只是觉得闻了此香,神清气爽,便想多寻一些来” 檀雲将手帕放在案几上,轻叹了口气。 檀雲:“此物名唤茵樨,并非香料,而是剧毒之物,长在西域沼泽,一株万金,我也只在偶然之时了解过。” “只是茵樨现已绝迹四海,三年前最后一株由姜国第一医士司风禾所买,说是药引,可医治姜帝心疾。” 陆云杉心中疑惑,姜帝?司风禾?这二人为何会害自己? 陆云杉:“以檀雲姑娘所说,茵樨剧毒,岂不稍微食用便可致命?” 檀雲摇了摇头:“非也,此物若要毒死人,必放入铁炉中淬炼,须每日服用,连续三月,才可杀人。” 陆云杉顿时更觉迷雾重重,若是如此,自己莫非早就被下了药? 陆云杉:“请问檀雲姑娘,被茵樨毒杀之人,死状如何?会否吐血不止?” 檀雲眉头一蹙道:“被此物毒杀之人,其过程犹如消耗之症,死状安详,即使极品仵作,也查不出丝毫端倪。” 陆云杉不明白,为何自己死时衣物上会留下茵樨的味道?难不成自己被毒杀的同时,亦有人守在自己身边,每日下毒? 檀雲见陆云杉分神未回话,轻笑了两声道:“想必夫人是不用此物当香料了吧,不如檀雲送夫人一味药,就当是见面礼。” 陆云杉回过神,面上闪过几丝失落。 陆云杉:“我并不需要什么药,多谢檀雲姑娘好意。” 檀雲起身,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我昨日便听公子感叹,说自己夫人武功盖世,无人能出其右,甚至前朝卫国死士都能打死几个。” 陆云杉淡淡道:“他夸张了。” 檀雲:“公子还说,夫人武功为人所忌惮,旁人就常常对夫人用毒,有些时候加上夫人傻得可爱中了圈套,他赶不及来救夫人,着实心如火烧?” 陆云杉抬起头:“黎璟说的?” 檀雲将瓷瓶放在陆云杉掌心:“里面是千解丸,若非极其珍稀之毒,服下此丸,尽数可解。” 陆云杉将瓷瓶收下:“多谢檀雲姑娘,烦请你告知黎璟,他才傻得可爱。” 后院中,黎璟端坐在廊上煮茶。 紫绎从宫墙外回来,疾步至黎璟身旁。 紫绎:“公子,属下刚去宫外收了消息,这些日子,黎铮以退为进,借由屈计北疆之势,彻底击溃了黎淳的武将势力。” 黎璟斟了一盏:“陆焉失踪,黎淳如何?” 紫绎:“是有些乱了阵脚,听闻杀了许多人,黎淳尤其不敢让人知道陆焉已死。” 紫绎将端起的茶倒如碳火中:“明年春夏之时,便助黎淳去陪陆焉吧。” 紫绎:“是。” 谈话未尽。 便听见院外叩门声:“公子,檀雲已去见了夫人。” 紫绎闻声退下。 黎璟饮了一口茶:“进来说话。” 檀雲进院后,坐于黎璟对面。 黎璟:“如何,她要寻的香,你可寻的到。” 檀雲为自己斟了一盏茶:“你夫人给我闻的那味道,是茵樨。” 黎璟端茶的手陡然一颤,茶水溢出杯外。 檀雲接着细声道:“你家夫人,为何有这味药香?我不曾将这茵樨留在你身上。” 黎璟蹙眉,放在茶盏:“我也不知,来姜国途中,我曾想杀了她,后来她被姜南州所救,茵樨,或是在姜南州那儿所获。” 檀雲:“自司风禾买下最后一株茵樨后,茵樨早已绝迹,你我皆知姜帝用茵樨做了何事,怎会有存留。” 黎璟面色一沉:“你告知她此物剧毒后,她还说了什么?” 檀雲回想道:“夫人问了两句此毒如何用,死状如何,并未问其他。” 黎璟面上笑意渐起:“姜南州竟有此物?想必定是怀疑程蔻的死与姜帝有关了。” 檀雲凝神道:“可程蔻并非……” 黎璟转身长呼了一口气:“是与非,不重要,重要的是父子离心,朝臣派系林立,这样的国家,无须他国攻打,便会自行败阵。” 檀雲:“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黎璟闭上眼,勾起一抹笑:“袁昭夜闯骁勇将军府,姜南州暗查自己父亲,有意思。” “静观其变,随风而动,即可。” 第二十章 茵樨之谜 三日后,狂风大作,骤雨倾盆。 东宫一 姜南州坐于内殿中,翻阅往年战事论 太傅端站在殿前:“殿下,一个时辰前,陛下召老臣去说话,事关太子。” 姜南州垂首翻阅战事论,淡淡道:“哦。” 太傅:“殿下,难道不想知道陛下说了何事?” 姜南州:“太傅想让孤听的话,孤不必问。” 太傅忽然跪下:“老臣惶恐。” 姜南州抬首,面容肃穆:“不必,太傅要说便说吧。” 太傅:“自程蔻将军薨逝后,殿下身边未纳一人,皇上像殿下这般年岁时,殿下已五岁有余,请殿下以皇室血脉为大,思虑思虑自己的婚事。” 姜南州无奈一笑:“父皇想让孤娶燕国的公主,但又不想让燕国的公主诞下嫡孙,因此,是想让孤先娶一侧妃入东宫,可对?” 太傅匍匐在地:“皇上为国远虑忧思,殿下既为太子,应当以国事为重,不可总由着自己的性子。” 姜南州将战事论缓缓合上:“孤如今,娶谁都可,并无执念,父皇既派你来当说客,你便去回复父皇,就说孤全凭父皇决断。” 太傅颤抖起身:“殿下以天下为重,臣叩谢殿下!” 屋外雨声渐大,太傅出了东宫,正遇上望羽在殿外退下蓑衣。 望羽:“殿下,望羽求见。” 姜南州眼眸一抬:“进!” 望羽一身雨气,走至殿前:“殿下,西域之事,恐是瞒不住了。” 姜南州眸光一沉。 望羽:“我们西域的暗线七日前发回的急信,袁昭派了亲信去西域,查他父亲的死因。” 姜南州起身,看着窗外骤雨:“此事若被袁昭查清,恐边境生乱。” 望羽:“殿下,是否要除掉袁昭?” 姜南州眸光微闪:“袁昭是她的兄长,不可杀。” 望羽面露急切之意:“殿下,那袁昭若是在边境起兵,又当如何。” 姜南州面色从容:“父皇当初不让袁昭在馥都,就是怕袁昭得知真相,拥兵弑君,父皇既已将袁昭安插至边塞飞泸,就一定已有对策,钳制袁昭。” “因此,袁昭若是在边境起兵,绝不会有好结果,涂炭的只会是生灵。以袁昭的为人,定不会做。” 望羽犹疑:“那,殿下的意思是。” 姜南州看着桌案上的战事论道:“等雪再大些的时候,去飞泸探望袁昭。” 望羽:“是。” 又是三日阴雨至,乌云压顶。 陆云杉终是可以下地行走了,这几日黎璟也在宫中未出,只是陈言寻有些聒噪,每日都在宫门口等着黎璟出门与他玩耍。 今日午膳刚过,黎璟便拉着陆云杉小憩一会儿。 陆云杉坐在床榻边:“我睡够了,如今只想多走走。” 黎璟拉着陆云杉手,沉着脸道:“即使能走了,也要好生养着。今日雨这样大,允你在我怀中多睡会儿。” 陆云杉面色一红,抬手捂住黎璟的嘴:“你小声些,红绎还在门外呢。” 黎璟眉毛一挑:“你身子大好,今夜,可办大事。” 陆云杉蹙眉,有些不悦:“为男子者,应长忧思大事,不可为女色所累。” 黎璟捂住双耳:“雨声太大,一个字也没听清。” 陆云杉正想扒开黎璟的手,在他耳边大声说话,却突然听见后院有人摔在地上的声音。 遂捂住黎璟嘴,雨声渐小,脚步声渐近,陆云杉执起一桌案上瓷瓶,由窗纸掷了出去。 “哎哟,黎兄,是我!”陈言寻被打中右腰,缩在地上。 陆云杉连忙打开窗,见着了一身蓑衣的陈言寻,正蜷缩在廊上。 陆云杉:“陈国公子,这大雨天的翻墙来见,可是有何大事?” 陈言寻坐起身:“这两三日,着实无聊憋闷,我多次找黎兄,黎兄都不搭理我,为了解闷,出此下策。” 黎璟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回头我让人在墙下守着,你再翻进来便把你扔出去。” 陈言寻捂着腰站起身:“黎兄,你怎是如此,枉自我想你一场。” 陆云杉将门给陈言寻打开:“外面冷,陈国公子还是褪了蓑衣,进来说话。” 陈言寻喜笑颜开:“还是夫人好啊!” 黎璟面色一沉,对这个不速之客十分不悦。 陈言寻入屋,喝了口热茶,看了看陆云杉黎璟二人,眼波流转。 黎璟举起茶盏:“你要说何事便说。” 陈言寻大腿一拍:“黎兄,你可知这姜国第一将军之事?” 黎璟饮了口茶:“当然,骁勇将军,程蔻。” 陆云杉目光闪过一丝疑惑:“你今日要说的话,关程蔻何事?” 陈言寻为自己斟了一盏茶:“那程蔻新婚之夜,被人毒杀之时,姜太子举四海之力缉凶,你们可还记得?” 黎璟:“是有这么回事。” 陈言寻再大腿一拍:“当时,四海人人皆称赞姜太子有情有义,对程蔻情深义重,可谁知,这才半年,姜太子便要另娶她人了。” 黎璟面色波澜不惊,陆云杉也一派泰然之色。 陈言寻不解道:“你们二人,为何皆不惊讶?” 黎璟:“身为储君,为国衍嗣,正道。” 陆云杉:“有理,男大当婚。” 陈言寻挠挠头:“可这姜太子,一娶便娶两位,太傅之女郑月华为侧妃,燕国十七公主慕容玉为正妃。” 黎璟双眸微皱:“燕国十七公主慕容玉?此人生平之事,四海内倒是少有听闻。” 陈言寻想了想道:“确实,听闻燕国已然答应下来,下月公主即将来姜了。” 陆云杉:“那太傅之女郑月华呢?何时成婚?” 陈言寻抖了抖眉,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今夜,便抬进东宫。” 黎璟忽笑出了声。 陆云杉:“你笑什么?” 陈言寻盯了眼黎璟也笑了笑:“黎兄是觉得,这姜太子装了半年,如今着实心急吧。” 黎璟起身,将陈言寻也一把拉起:“好了,今日陈兄说的话,我们已然知晓,多谢告知,来日再叙。” 陈言寻端着茶盏的手还未放下:“我何时说过要走,吃了晚膳再走也不迟……” 黎璟双目闪过一丝狡黠:“陈兄快去多打听些,明日,明日再议,红绎,送客!” 经过一番极限拉扯,陈言寻终于乖乖离开了言阙宫。 陆云杉安静的坐在凳上,一只手撑着脑袋。 陆云杉:“这位陈国公子,也挺可怜的,知道了这些密辛竟无人可告知,他想有人陪他罢了。” 黎璟拉过陆云杉的手,将陆云杉拉至榻前:“我让他走,不过是想让你快些歇息。” 陆云杉看看身侧的床,再看看黎璟道:“大白天,你睡在我这儿,不太方便吧。” 黎璟放开手,负手而立凝着陆云杉:“行,今日为夫先走,你必须好好歇息。” 陆云杉皱眉:“为夫?大可不必!” 出了房门,黎璟一吹玉笛,紫绎闻声而来。 紫绎:“公子有何吩咐。” 黎璟疾步走在回廊上:“去书房看看可有耳目,如无,通知欧阳林来见我。” 紫绎:“是,属下这就去办。” 黎璟坐于书房,将茶热好。 一身虫鸣自耳畔飘过。 黎璟微微一笑:“林二狗,出来吧,上次在雪山那次,你也是学虫鸣,幸好仇东升是个蠢的,不曾细想,大雪封山何来虫鸣。” 欧阳林自黎璟身后走出:“你是聪明,可你夫人不太聪明,竟被骗上了山。” 黎璟为欧阳林斟了盏茶:“除了我以外,不许旁人说她笨。” 欧阳林从容的翻了一个白眼:“行了,说吧,找我何事。” 黎璟:“我听闻姜南州将要迎娶燕国十七公主慕容玉为太子妃?” 欧阳林眸光一沉,坐于案几前:“正是,我正准备今夜来与你说此事。” 黎璟眸光一亮:“此事有何问题?” 欧阳林凑近了些:“只因如今燕国发现,十七公主失踪了。” 黎璟回忆道:“失踪?这位燕国十七公主,四海之内甚少听闻她的事,就连她封地在何处,也未有人知。” 欧阳林道:“我派人查了,慕容玉是慕容琅的亲妹妹,慕容琅未来姜国为质时,与慕容玉一起养在燕国梨旬山中。” “后来慕容琅来姜为质,这慕容玉也像跟着消失了般。” 黎璟眉头一紧,忽想起慕容琅女扮男装一事,心中已明了大半。 黎璟叹了口气道:“那这燕国,怕是交不出十七公主了。” 欧阳林目光震动:“这……为何?” 黎璟抬眼望向慕容琅的晏如宫。 黎璟:“只因这西殿晏如宫内,燕国第八子慕容琅便是慕容玉。” 欧阳林神色骤变,沉思半晌:“你是如何得知?” 黎璟:“我第一次出宫见你时,自瓦顶原路返回岫楼,遇见了一女子藏身在窗外,躲避禁军。” “后来,我让这女子进屋躲避,她却问我要男装,再后来,禁军追到时,她已换上男装做了慕容琅?” 欧阳林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你这么说,那有些事情便可说得通了。” 黎璟面色无改:“哦?哪些事情?” 欧阳林徐徐道:“燕国皇室盘根错杂,三年前,燕国皇室内斗,死了一个皇子慕容珏,在他死后不久,其一母所生的胞妹便被送去了北疆和亲,北疆皆是蛮夷,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而慕容琅,四年前,有听闻他在出游路上被山匪所杀,只是后来慕容琅又好端端出现了,此桩刺杀消息,便做了假。” 黎璟抬头,看着欧阳林:“你的意思是,若是慕容琅当初真的死了,那送去北疆和亲的,便会是慕容玉?” “慕容玉为了躲避和亲,才假扮去逝兄长,来姜为质?” 欧阳林点头:“正是。” 第二十一章 琅即是玉 是日大雪连天,宫门口的雪积的十分厚,洒扫宫人连轴转,扫了一下午也未扫清。 后院中一一 黎璟披着狐裘,抱着汤炉,盘腿坐在廊上。 陆云杉在雪中挽着剑花,如雪中灵般身姿翩飞,最后一剑,紫绎又输了,一头扎进了雪堆里。 红绎端来一锅鱼汤:“紫绎追踪逃跑还行,武学上怎是夫人的对手。” 黎璟将鱼汤盛起一碗,起身递给陆云杉:“暖暖身子,多喝些。” 陆云杉端着碗坐在炉火旁:“听闻你今日要出去。” 黎璟望着宫门叹了口气:“积雪尚多,怕是不行了。” 陆云杉喝了一口鱼汤,默了半晌:“黎璟,我老是觉着,你来姜国为质,并非全是被逼的。” 黎璟半带着笑意,淡淡道:“陆云杉,此话何意?” 陆云杉一手半撑着头:“那日你偷入姜南州军营见我,说每个人都有要走的路,我那时已隐隐觉着,你来姜国为质,绝不会乖乖为质,定有其他想法。” 黎璟又舀了碗鱼汤:“既然你早就觉得,那为何现在才问我?” “以前,你我互相防备,此时已然是……以诚相待了。”陆云杉喃喃道。 黎璟目光如炬,缓缓逼近陆云杉,紫绎红绎见此场景,连忙退下。 陆云杉平静的面上渐起一丝绯红:“你要说话便好生说。” 黎璟回身坐正:“我若说了,你也给我讲讲,为何要多次夜探这姜国皇城,可好?” 陆云杉咽了口口水,别过头:“我的事时机未到,此时不可说。你的事,你既不说,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不问便是。” 黎璟饮了口鱼汤,抬眸看了看陆云杉,有些不悦道:“我的事,都可给你说,待空了,一桩一件都不落下。” 陆云杉抿了抿唇:“我的事自然也可以,待我办成之时,也讲与你听,绝不食言。” 此时紫绎又从黎璟后背冒出。 紫绎在黎璟耳旁道:“姜南州今夜起行飞泸,见袁昭。” 黎璟眉头一皱,旋即一笑:“想必这两条大鱼,都要进一笼了,待打捞时,我们再喝一次这鱼汤。” 陆云杉此时心思已散,未细听黎璟这话,只抬头看这漫天飞雪,想着埋藏在自己心中的秘事 到底是何人要杀我,既是慢性毒药,为何毒发之时,死状却不似檀雲所说那般与慢病无异? 据檀雲所说,茵樨稀有,迄今为止最后一株由司风禾所买,医治姜帝心疾。 若是这司风禾从中挪用,毒杀我? 可司风禾究竟为何杀我。 “云杉?你在想什么?怎么愣住了”黎璟抬手轻拍了拍陆云杉走神的脸。 陆云杉回过神来:“无事,紫绎找你何事,你且去办。” 黎璟双眼微张:“好,我今夜办事,便不过来了,你好生歇息。” 陆云杉:“好。” 入夜,雪已停,在欧阳林掩护下,黎璟顺利出了宫。 紫绎往马车内望了望:“公子,姜南州已出发了近一个时辰,身边明面上只带了一个护卫望羽。” 黎璟卧在马车中,长叹了一口气:“本以为今年冬,可好生休息一番,谁料到,大半夜还要起行去飞泸。” 紫绎拉起马车缰绳快马追去:“公子放心,黎国那两位,我们的人都盯的紧着呢。” “至于飞泸,公子此行,定能成事。” 黎璟阖上眼:“但愿!” 晏如宫 慕容琅褪去一身男装,坐在灯下。 身边随侍阿宁也是女扮男装,自屋外入后递给慕容琅一封燕国的信。 慕容琅并未打开,直接扔进了炉火中:“又是写来问罪的罢。” 阿宁满面担忧:“公子,我国皇室,出生起便有刺青,皇子为月,公主为星,此番和亲,怕是瞒不住了。” 慕容琅蹙着眉,不发一言,许久后道:“慕容琛如此狠心,以他的心思,想必已派人来查我了,此事揭发,不过时间问题。” 阿宁瞥见慕容琅的双眸是有水雾:“公主,不如我们逃吧。” 慕容琅无奈一笑:“四海之内的女子,皆身如飘萍,我即使身为公主,也不过像个物件。” “阿宁,我们逃,就在今夜。” 屋外雪停,风却愈烈,阿宁俯首:“是!” 此时陆云杉也正在房中换着夜行衣,准备连夜去趟司风禾的府邸。 第一次去,先将地形摸清,待有了完全计策,再好生问问,这司风禾用那茵樨做过什么旁的事儿。 夜行衣将将换好之时,却突闻瓦顶有人奔走,随即一声箭响。 陆云杉自后院中飞身一看,却见是禁军。 起先奔走在瓦顶的禁军,已然飞身下了西殿宫墙角。 今夜风大,天色黑寂未曾有月色,陆云杉只借着灯笼看清那射箭的人——禁军侍卫司长冷昀。 冷昀是女子,与程蔻一般年岁,此人一直乐此不疲找程蔻比武,不断被打趴下,不断找程蔻,陆云杉念及此叹了口气。 谁知一声飞箭响,冷昀已射了一箭过来。 陆云杉唇角勾起一抹笑,飞身出了西殿,冷昀紧随其后。 到了一处不知是哪位宫妃的寝殿,陆云杉停下。 冷昀将箭上弦:“来者何人?竟敢夜闯皇城。” 陆云杉摆摆手:“这就走,不劳您送。” 冷昀轻哼一声:“走?我送你去走黄泉路。” 语罢,又是几声箭响,陆云杉轻松躲开。 冷昀取下腰间双刀,飞身而来,陆云杉摸出匕首轻松应对,不一会儿便将冷昀双手反擒。 冷昀用力挣脱:“你是何人?” 陆云杉抬手将冷昀推下房顶:“不好意思,许久未打架,出手有些狠辣。” 说完,陆云杉便飞身离去。 冷昀抬头,只看见房顶已是一片寂静无声。 陆云杉想着宫中出了刺客,出宫入宫定然不宜,便回了西殿。 念及在屋中时所听到的箭声,那箭声后似有人落地…… 寻着落地声找去,陆云杉在徽柔宫后院墙外,瞥见一丝血迹。 遂翻身入了徽柔宫。 落了地,此时已是深夜,却见陈言寻屋内烛火通明。 陆云杉扣了扣门:“陈国公子,我是陆云杉,屋内可有何事?” 屋内忽然静谧,许久,陈言寻才答道:“屋内无事,天色已晚,黎国夫人快些回去吧。” 陆云杉闻言,靠近门缝一看,却忽闻及浓烈的血腥味。 忽想起陈言寻一副孱弱模样,怕是被人挟持,陆云杉猛然推开了门。 刚推开门,阿宁便在执剑而来,被陆云杉旋身闪避后,缴了剑。 阿宁还想再上,陈言寻将阿宁拦住:“黎国夫人是正直的人,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 阿宁停下手,陆云杉将目光往床榻上看去:“慕容琅?中箭的是他?” 阿宁点头道:“个中关节,现在无法讲与两位贵人听,还请公子和夫人救救我主子。” 陈言寻一脸担心看着床榻上的慕容琅:“嫂子,可有办法?” 陆云杉来回踱步,取下腰间匕首,对阿宁道:“你带上我的匕首,去求阙宫找红绎姑娘取些止血的药,切记直接入后院,不可走正门。” 阿宁去取药后,陆云杉看着陈言寻道:“你将慕容琅的衣服脱了,用帕子湿水,将他箭伤周围擦洗干净,洗好了叫我,我出去等着。” 陈言寻闻言后立马着手将帕子打湿,可要去脱慕容琅衣服时,慕容琅却虚弱的将陈言寻的手推开。 陈言寻满面捉急,十分语重心长道:“慕容兄,这都什么时候了,莫要端着。” 说完便一手将慕容琅的手钳制住,另一手抓住慕容琅的夜行衣猛然一扒拉。 “啊……~”陈言寻的一声嘶吼划破长空。 陆云杉飞身而入,捂住陈言寻的嘴,再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慕容琅望去时。 陆云杉咽了口口水,谁知慕容琅那夜行衣下是水波色的肚兜啊!! 陆云杉立马将陈言寻往外一推,用被子将慕容琅遮盖住。 陈言寻深吸了一口气,呆呆坐在地上。 陆云杉咳了两声:“陈国公子,还是我来吧,你去屋外看看药来了没。” 陈言寻爬起身走了出去。 陆云杉拿起帕子,床榻上的慕容琅面容苍白,虚弱的对陆云杉道了声谢。 翌日,晨光熹微之时。 陈言寻将慕容琅偷偷带回晏如宫,陆云杉也哈欠连天的回了求阙宫。 待天光大亮之时,红绎疾步入了屋内:“夫人,禁军侍卫司长冷昀来了。” 陆云杉翻身坐起:“黎璟昨夜偷偷出了宫门,此时还未归?” 红绎眉头一蹙:“夫人……如何得知?” 陆云杉起身走至盥盆前洗脸:“我昨夜夜行之事,你都知道,他昨夜出宫之事,我当然也知道。” 红绎扑通跪下:“夫人之事,属下从未向公子提起过,只是如今这冷昀气势汹汹,说来西殿查昨夜的刺客。” “此时恐冷昀发现公子未在宫内。” 陆云杉洗漱完,负手往外走去:“走吧,我不会让她进来的。” 陆云杉走至求阙宫门口,却见门外已跪了一地。 冷昀正背身立在宫门处。 “冷司长有何天大的事,竟要闯求阙宫?”陆云杉大声道。 冷昀转身,猛然一惊,陆云杉的面容竟与程蔻如此之像。 一时失语。 陆云杉抬手让两旁跪着的宫人起身,接着道:“听闻冷司长是来拿人的?如今我夫君尚未起身,你这么多人冲进去,置我夫君的颜面,黎国的颜面于何地?” “程蔻?”冷昀喃喃道。 第二十二章 暗流涌动 陆云杉假做疑惑:“冷司长若无话可说,便带着你的人走吧,西殿有了刺客,不如多想想如何保护我们的安危,若是西殿有失,恐国与国间再生战乱。” “到时候,冷司长也背负不起这个责任!” 冷昀双眼似一丝杀气显露,举剑便像陆云杉刺来,陆云杉抽出红绎的剑,学着紫绎的身法挡了回去。 冷昀被挡,退回一丈远:“夫人若不让本司搜,那本司怀疑定然有诈,今日决要进入一搜。” 此时,忽又有一队禁卫往求阙宫来。 欧阳林冷面坐于马上,沉声道:“冷昀,不可无礼。” 冷昀转身下跪:“欧阳统领,昨夜西殿出了刺客,属下怀疑,是西殿的人。” 欧阳林面色波澜不惊:“哦?你昨夜没抓到人。” 冷昀头又埋下了几分:“属下……一时不察。” 欧阳林幽幽叹了口气:“若刺客的武艺真能逃出你的手掌心,那定然也不会故意在西殿出现引诱你抓。” “此次是你办事不力,险些让昨夜的刺客伤了西殿的贵人们,现如今你还要硬闯西殿诸宫,我姜国泱泱大国,怎可有如此行径。” 冷昀垂首:“属下,愿领罪。” 欧阳林轻哼了一声:“那就罚冷司长在正渊门守夜两月。” 冷昀:“属下领罚!” 语罢,众禁军便跟着欧阳林出了西殿,冷昀离去时,眯着眼打量陆云杉,眼神内神色捉摸不定,有杀性亦有疑惑。 待人走远后,红绎屏退了众宫人。 走至陆云杉身旁:“昨夜,晏如宫阿宁来求药一事,与刺客有关?” 陆云杉回头往院子内走:“是,但她们不是刺客,提着包袱,倒像是逃命。” 红绎随口道:“难不成燕国不想将十七公主嫁过来,通知自家皇子逃命?” 陆云杉步子一顿,想起几年前在军营中曾听闻过慕容琅的死讯,后面慕容琅又出现在世人眼前,这死讯就做了假。 再想想昨夜慕容琅的水波色肚兜,事已明了大半。 陆云杉:“红绎,一会儿我从后院翻出去,你在房外,就说我与黎璟在歇息,不许旁人进屋。” 红绎:“是。” 待陆云杉翻身入了晏如宫,只见那慕容琅床前,陈言寻正在吹碗中药,一口一口的喂着慕容琅。 陆云杉咳了两声,陈言寻与慕容琅回头。 慕容琅艰难起身,陈言寻连忙去扶。 陈言寻:“慕容琅你……睡下。” 慕容琅抬手对陆云杉感谢道:“多谢黎国夫人相救,我刚听阿宁讲,冷昀带禁卫搜西殿,也是夫人将她挡了回去。” 陆云杉道:“不必多谢。”神色中稍带疑虑。 慕容琅垂眸:“夫人想问什么便问吧。” 陆云杉看了眼陈言寻,陈言寻直了直身子:“我要听,好歹与慕容琅认识多年,虽不亲近,但同在异乡,也算……一路人。” 慕容琅听了陈言寻这话,满面的愁苦消散了几分:“无妨,我相信陈国公子。” 陆云杉扯出一抹笑:“想必如今四海内,慕容琅便是慕容玉吧!” 陈言寻转头看着慕容琅:“这,我也猜到了。” 慕容琅点头,苍白的面庞划过一丝泪:“兄长四年前故去,适逢我朝为安定边境而要送公主前去和亲,我们的皇帝在听闻我兄长的死讯后便想让我去。” 陆云杉不解,问道:“为何听闻你兄长死讯,便派你和亲?” 慕容琅轻笑一声:“若我皇兄还在世,慕容琛怕我嫁过去,做了北疆与我皇兄之间的纽带,威胁他的统治罢了。” 陆云杉垂首,只觉帝王自古多疑:“那最后,你是女扮男装才逃过一劫!” 慕容琅眉头深拧:“是的,幸好梨旬山离燕都尚远,让我可以逃过一劫,但没想到,这劫还是到了。” 陈言寻扶额:“那?你如今嫁来姜国,岂不是更让燕帝忌惮?为何燕帝此次还准允了?” 慕容琅双目一紧,恨意渐起:“我昨夜还以为他正在查,可现如今是想明白了。慕容琛想必早已知道我顶替兄长来了姜国为质。” 陆云杉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故意交不出公主?” 慕容琅点头:“对,你我都明白,被派遣到他国做质子的皇子,不过是一枚棋子,皇室内的人不顾你死活,将你送到他国为质。” “但在百姓眼里,质子代表的是一国脸面,若是折辱质子,便犹如打一国百姓的脸面,百姓定会群情汹涌,督促皇室接回质子。” “如今燕国养兵千日,乘着姜国无将,便想着能与姜国一战,我这枚棋子,慕容琛便想此时用——将我女扮男装之事揭发,惹怒姜帝杀我,给这场战争找个名目。” 陆云杉面上浮起一丝了然,但以她对姜帝的了解,权谋之术,四海内的帝王还没有斗得过姜帝的。 这事儿连慕容琅都想的到,姜帝也定然能想到。 “无论是谁,都不应当将人命做棋子,你若想逃,我帮你便是。”陆云杉斩钉截铁道。 “我……我也帮你。”陈言寻起身附和。 慕容琅抬头,面上浮现一抹惊讶之色:“多谢二位,但如今看来,我极难能逃出。” 陆云杉走近慕容琅,拍着她的肩膀:“别急,走一步看一步,所有的杀机都可是转机。” 陈言寻:“对对对……” 另一边,飞泸城 冰雪交替,冻人三尺 袁昭屋内放了四个碳炉,十分温暖。 紫绎藏在袁昭屋内房梁上,差点就要睡着了。 此时袁昭领着姜南州入了屋。 姜南州坐在蒲团上:“听闻袁将军派人去西域查老袁将军的死因。” 紫绎心想:这么直接问,人袁昭能说吗! 袁昭站于一旁,单膝下跪道:“回殿下,是,只因偶然下得知,家父生的病与一味西域毒药之症吻合。” 紫绎:……还真说…… 姜南州抬眼看着袁昭,:“哦,那凶手……袁将军可有头绪?” 袁昭默了几秒,眉头微颤,似乎在压制什么:“臣……已有头绪。” 姜南州起身,将袁昭扶起,语气温和:“袁将军是个正直的人,应该知道,为了一己私欲涂炭百姓之事不可为。” 袁昭嘴角抽动,垂下的双手已握成拳:“臣敢问太子,我朝以忠孝立国,杀父之仇怎可不报。” 姜南州面色不改:“袁将军,父皇年岁已大,不过几年光景了,此后漫漫几十年,孤才是你的君。” “父皇薨逝之时,你的仇也就报了,你只需静等即可,切莫弑君,涂炭生灵。” 袁昭忽冷笑了一声:“殿下,你既然知道我父亲是皇上下毒害死的,想必也是参与了吧。” 姜南州目光真诚,直视袁昭:“绝无此事,孤……是在查蔻儿死因时,偶然得知。” 袁昭闻言,面色骤变,怒道:“小蔻也是皇上毒杀的?” 姜南州依旧容色镇定:“不是,孤可以以性命发誓。” 袁昭敛住怒气:“今夜冰雪交加,殿下还是快回去歇息吧,臣只可答应殿下一事——绝不涂炭生灵。” 姜南州垂下眼帘,深吸了口气:“将军是她珍视的兄长,万望保重。” 语罢,出了房门。 紫绎回破庙找黎璟时,黎璟正在看着屋外出神。 紫绎拍拍身上的冰碴子:“公子,为啥咱们今夜要住在破庙啊!” 黎璟闭眼,将狐裘再拢紧了些:“别废话,说吧,他们谈论了什么。” 紫绎于是坐在黎璟身旁,甚至为了暖和贴的更紧了些,将所见所闻一一讲与了黎璟听。 黎璟听完,淡淡一笑。 紫绎托腮道:“公子,你说这姜南州就为了这么几句话,亲自来一趟,派个手下不就好了吗?” 黎璟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关系姜国边境与馥都的大事,当然要亲自去才有诚意。” 紫绎往火堆挪了挪:“那公子你,就为了听这几句话,还专门跑一趟,属下一人来也行啊。” 黎璟拍完了尘土,转身走上马车:“走吧,去见袁昭。” 紫绎:“……” 到了袁昭府邸墙外。 紫绎将头钻进马车:“公子,我们怎么才能引袁昭一见?” 黎璟看着紫绎眨了眨眼睛:“你翻墙进去啊,就给袁昭说:令尊的事,我知道了,请他上马车一叙就行。” 紫绎领命,翻墙去了。 黎璟摩挲着腰间银月佩,面上渐起一层捉摸不定的意气,他知道,接下来要干的事,便是层层诛心,将他国之将收为己用。 一声铁靴落地声,黎璟在车中缓缓道:“袁昭将军,好久不见。” 袁昭一把将车门打开:“是你?黎国质子?” 黎璟噙着笑:“没错,正是在下。” 袁昭进了车门,坐于黎璟对面:“你知道我父亲的事?” 黎璟:“是,令尊乃当世的英雄,却死在自己效忠之人的阴谋中,着实令人唏嘘啊。” 袁昭眉头一紧:“你如何得知?” 黎璟叹了口气:“我有一位朋友,在西域游历时,得知贵国司风禾买了天下仅剩的一株茵樨回国,称是为贵国皇上治病。” “可我这朋友,也是精通医术之人,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这毒药岂有治病之理。” “再过了一年半载,便听闻姜国死了两位名将,我这朋友再一打听,便可确定这两位将军的死,皆是茵樨手笔。” 袁昭垂眸,一片沉寂:“你究竟想说什么?难不成想让我叛国?” 黎璟忽笑了起来。 袁昭:“公子在笑什么?” 二十三章 围局之势 黎璟止住笑,叹息道:“我在笑我们二人,我虽为皇子,但因我母亲出身,从小便在重重刺杀中苟且偷生。” “我母亲正直善良,却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杀,我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还被丢到了这天远地远之地。” “而老袁将军,更是可怜,袁家几代忠烈,除老袁将军外皆战死沙场,战死沙场可说是将魂归处。” “但老袁将军,为了着这姜国天下穷尽了忠心,最后却因姜帝的忌惮死在了阴谋之下。” “哎,还有袁将军你,本应是沙场热血,如今却只能困在这一隅之地过着一眼便看到头的日子,若我没猜错,除了你袁氏的兵卒之外,这飞泸中姜帝并未另外赐兵将吧。” 袁昭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那……又如何呢?” 黎璟猛然将马车门推开,屋外飞雪漫天,寒风猎猎。 黎璟看着无际黑夜:“袁将军,若仇人不给你报仇的机会,你就不报了吗?老袁将军一生磊落,你就让他死的这么不明不白吗?” “与我合作,我帮你杀了姜帝。” 袁昭瞳孔猛然震裂:“我不会叛国!” 黎璟回过头,面容一派肃穆:“杀姜帝,你我都是为了私仇。其余之事,与你无关。” 袁昭冷静下来,想了半晌:“好,我只与你合作杀姜帝,其余,都与我无关。” “你说,我们如何合作?” 黎璟垂眸,掩住得逞的喜悦:“此时时机未到,时机到时,我会派人通知你。” 袁昭跳下马车,背对黎璟:“黎国公子,请你动作快些,我怕皇上等不到我们杀他了。” 黎璟摆摆手:“好!袁将军来日再见。” 说完,袁昭便跃入了墙内。 紫绎怀中抱着一只海东青走来。 “公子,红绎的信。” 黎璟抬眸:“这时来信?说了什么。” 紫绎面露复杂神色:“说夫人夜行差点被冷昀射杀,夫人还发现了慕容琅女儿身的事。” “慕容琅受了箭伤,今早冷昀来西殿搜查,幸好欧阳林及时赶到,慕容琅才逃过一劫。” 黎璟皱眉:“不过一天半,便发生了这许多事,回宫守着夫人,务必明日午时前赶到。” 紫绎:“是。” 翌日,清晨…… 西殿诸宫宫人们将将开始早上的洒扫,便闻一阵铁骑声。 欧阳林带了一队禁军,直奔晏如宫。 再从晏如宫出来时,已然已捉拿了慕容琅与阿宁。 红绎在门外叩门。 陆云杉惺忪着眼:“出了何事。” 红绎声音急切道:“夫人,慕容琅被欧阳林带禁卫抓了,想必是代兄为质一事已被揭发。” 陆云杉翻身而起,将门打开,院外又传来了及浣的通报声。 “夫人,陈国公子陈言寻说有事要见夫人。” 陆云杉只觉事情发展之快:“知道了,让陈国公子进来吧。” 陈言寻急红了一张脸:“夫人,黎兄在吗?此事还需多些人好想办法。” 陆云杉眉目微凝道:“陈国公子,别急,当下首先要去打听一下,此事两国的态度。” 陈言寻抬眸,眼神中尽是担心,点头:“是!是!我去打听打听。” 陈言寻转身要走之时,陆云杉忽想起姜南州。 遂将陈言寻叫住道:“陈国公子!此时流言四起,漫无目的的打听,恐被谣言混淆视听,不如……直接去东宫,问问姜南州。” “你就说,你早起见燕国质子被抓,受了惊吓,要将此事询问清楚,才可放心。” 陈言寻眼神坚定:“知道了,我直接去东宫。” 午时,陆云杉等了许久也不见陈言寻回来。 转头对红绎道:“你悄悄去看看,为何陈言寻还没回来。” 红绎:“是。” 又过了一会儿,寝屋正门被打开,陆云杉坐在面向后院的里屋,还以为是红绎回来了。 头也不回道:“如何,陈言寻可见到了姜南州。” 只觉一双大手覆住了自己的双眼,陆云杉面无表情道:“黎璟,你回来了?” 黎璟将手放至陆云杉腰上,闭眼将头靠在陆云杉颈窝:“对啊,可想夫人了。” 陆云杉回头将黎璟扒开,正色道:“你可知,这几日西殿发生了大事。” 黎璟拉着陆云杉的手坐到了陆云杉对面:“哦?夫人讲讲。” 陆云杉敛了口气:“慕容琅其实是燕国十七公主慕容玉,如今因姜国和亲一事,身份被揭发…………” 不等陆云杉说完,黎璟便说:“别急,这事儿我知道,慕容琅不会有事。” 陆云杉一时被噎住道:“你既然知道,还让我讲。” 黎璟斟了盏茶,放至陆云杉掌心:“此事我未放在心上,还以为夫人要与我说的事,是想我了。” 陆云杉翻了个白眼,想起黎璟前一句说慕容琅不会有事,遂问道:“你刚刚为何说慕容琅不会有事?” 黎璟拉着陆云杉的手,看向门外积雪:“此事,从明面上看来只有两种结果,一种燕国再送一个质子来姜,慕容玉与姜南州婚事不变。一种是姜帝杀了慕容玉,燕国以此为机,向姜国发动战争?” 陆云杉不解:“明面上是何意?若姜帝真动了怒,将慕容玉说成是叛国的公主赐死,那燕国岂不是就无理由发动战争了。” 黎璟转头看着陆云杉,柔柔一笑:“帝王之心,不会为了杀人出气而不顾大局,姜帝不会杀了慕容玉的,四海之内的帝王,唯有姜帝最精明,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从来不干。” 陆云杉望着黎璟一派泰然的样子,心仿佛也定了大半:“你的意思是,姜帝会将慕容玉当做筹码?” 黎璟抬手捏了捏陆云杉的脸:“是,看来这事儿,姜帝会让燕国吃不少苦头。要质子不过是一个幌子,有许多东西可比质子来的值。” 陆云杉将黎璟手打开,揉了揉脸,可依旧一副冰山脸:“对了我还没问你,如何得知姜帝要燕国再送一个质子来姜,慕容玉与姜南州婚事不变的?” 黎璟凝着陆云杉晶莹的眸子,含笑道:“今早入宫时,听的墙角。” 陆云杉将信将疑道:“还得是你!什么都遇得着。” 一阵脚步声,陈言寻终于回来了。 还未及休息便跑了进来。 黎璟皱眉道:“一个外男,怎进了内室。” 陆云杉不以为意道:“隔墙有耳,这里方便些。” 陈言寻抓起桌上的茶便大喝了一口。 喘着粗气道:“我问了姜南州,姜帝说只要燕国再送一个质子来,便将慕容玉女扮男装,替兄为质一事一笔勾销。” 黎璟淡淡道:“歇歇吧,我们都知道了。” 陈言寻瞪大了眼睛:“你们,知道了?如何得知啊?” 陆云杉转头看着黎璟,也淡淡道:“他入宫时听的墙角。” “但你们都没说,若是燕国不答应呢,姜帝要如何处置慕容玉?” 陈言寻起身道:“我问了,姜南州说他也不知道。” 黎璟看了看陈言寻的狼狈模样,微微叹气道:“不论燕国送不送,慕容玉都不会有事,你放心回宫。” 陈言寻急切道:“为何?现在慕容玉可是在天牢里。” 黎璟抬头:“……” “紫绎,送客。” 紫绎:“是!” 待陈言寻走后,陆云杉转头,看着黎璟道:“你倒是讲讲,姜帝要将慕容玉做筹码做何事?欺国之罪,慕容玉真的能保全性命吗……” 黎璟将陈言寻喝过的茶具递给红绎换套干净的。 牵过陆云杉的手道:“云杉,慕容玉此时是姜帝最大的一枚棋子,姜帝不会杀她的,甚至到最后,慕容玉都会活的好好的。” 陆云杉蹙眉道:“可是慕容玉在燕国也不过是燕帝眼里的棋子,燕帝定不会为了慕容玉就向姜国妥协。” 黎璟将陆云杉拉到屋外木阶上坐着:“燕帝想利用慕容玉的死激起民怨,而发动对姜的战争,但燕帝此计甚蠢。” “慕容玉如今在姜国被关,在燕国百姓看来已是燕国受辱,但因慕容玉假扮之事落了错处,所以可以隐忍不发,但若燕国真的再送一个质子来姜,便是打了全燕国百姓的脸面,到时燕国境内,民心必然不稳。” “若是不送,姜帝又不将慕容玉杀了,结果对燕国更糟,燕国连自己皇室的血脉都保不了,如何保得住燕国百姓,终究是燕国失信,来姜质子变成了公主,若燕国不拿出诚意处理此时,定会成为四海的笑柄。” 陆云杉理清了其中关窍:“所以,姜帝这封信,让燕国再送个质子来,慕容玉与姜南州婚事不变,反倒还彰显了姜国的仁义?将燕国衬的越发不讲信义?” 黎璟点点头:“正是,燕帝武夫头脑,斗不过姜帝的,云杉不必忧心。” 陆云杉眉头一皱:“可否别叫我云杉?” 黎璟:“……你可是觉得肉麻?那我还是叫陆云杉。” 陆云杉转动着眼珠,想了想道:“不如……叫我阿澄?” 黎璟不解:“为何要叫阿澄。” 陆云杉挠了挠头道:“因为……我以前小名叫阿澄,你叫我阿澄,我叫你阿璟……可好?” 黎璟看着陆云杉恳切的模样,将陆云杉揽在怀里,脸上笑意满满:“好啊,我的阿澄。” 陆云杉也爽朗的笑了起来。 二十四章 程霁袁霖之死 入夜,陆云杉卧在榻上,始终难以入眠。 本想着这几日去司风禾的府邸打探打探,谁知慕容玉被抓后,宫中禁军越发森严。 今日晚膳左右,姜帝还派人来传了口谕,叫西殿诸质子暂时不得出宫。 黎璟慢慢走至床边坐下,伸着脑袋见陆云杉还未睡着:“入夜还不歇息,有事忧心?” 陆云杉翻身坐起,看着黎璟:“入夜你还悄悄进我房间,有事找我?” 黎璟抬手将两边床帘放下,满面温柔的看着陆云杉道:“阿澄忘了?我们还有大事未办。” 陆云杉看着黎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放下床帘,脱下鞋子外衫,心中一紧,连忙捉住黎璟的手。 “此事急不得,我认为现在不合适。”陆云杉脱口而出。 黎璟脱衣服的动作一滞,表情有些憋……“阿澄,为何不合适,可是还不相信我? “我黎璟可以发誓,此生除你以外,绝不爱第二人,也绝不纳第二人。否则我黎璟定将不得好死……” 陆云杉闻言,连忙抬手捂住黎璟的嘴。 陆云杉面上浮现一抹笑意:“你不是问我,我平日里半夜出门在干什么吗?” 黎璟点了点头,握住了陆云杉挡在他嘴上的手。 陆云杉转过头,深吸了一口气,爽朗道:“那我先给你讲一半,待事情办完,再与你将另外一半。” 黎璟将陆云杉被角掖好,握住陆云杉的手伸进被子里:“你说,我听着。” 陆云杉与黎璟相视一笑:“假如,有一天你被无端害死,本以为生命已走到尽头,谁知,再醒来时,上天又给了你新的机会,你会如何?” 黎璟疑惑道:“你可是做了噩梦?在梦里遇到的事?” 陆云杉凝着黎璟的双眼,认真道:“你莫非不信?” 黎璟思忖道:“我信,我曾听闻前朝卫国有一秘术门派,名叫千罗门,其中记载有一,便是入梦之术。” “若你常年受这噩梦所扰,我们不如去看看,千罗门被灭门前可有遗下秘术卷册,解了这梦。” 陆云杉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了阿璟,千罗门已被灭门,哪里来的遗册。” “这事儿,我先给你讲这么一半,待我将另一半答案找出,告知了你,我们再好好的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黎璟瘪起嘴,转身抱着陆云杉道:“抱着睡,可还行。” 陆云杉点点头。 夜已三更,袁昭一身夜行衣潜入馥都司风禾府邸。 司风禾府邸的府兵众多,还都是姜帝亲卫的打扮。 袁昭在房顶盘旋好一阵,都未找到落脚地,只能在房顶上躲至半夜,待府内守卫稍微松懈,落在了司风禾家眷所在的后院。 落地后,袁昭想起了刚才重兵把守的司风禾制药阁,遂打昏了一个仆人装束的人,端着水盆入了制药阁盥洗洒扫。 入了阁内,四周皆是药柜,袁昭一一查看,皆无异常。 再往前走时,却忽见一帷帐,帷帐内有一蒲团和木桌,桌上有各种药瓶,袁昭走进帷帐内坐下,俯身看桌内可有暗格机关。 屋外忽传来声响:“司先生已歇息,何人敢将帷帐拉开。” 袁昭闻言立即起身,不小心踢翻蒲团,却听蒲团内传来清脆响声。 袁昭用匕首割开蒲团,一个瓷瓶和木盒映入眼帘。 此时护卫脚步声已近,府内顿时灯火通明,袁昭不敢迟疑,顺着房梁逃出了司风禾府邸。 两日后,院子里各种不知名的花木,皆挂上了晶莹的冰晶,大雪柔柔在天上飘着,并不密集。这样雪景,到叫人生出几分惬意来。 黎璟坐在后院廊上煮茶,紫绎从回廊的另一头走来。 黎璟看着壶中沸腾的茶水,淡淡道:“何事?” 紫绎蹲坐在黎璟身旁道:“燕国前些日拒了姜帝再送质子入姜,如今燕国民怨沸腾,说什么的都有,各执一词的百姓们都要打起来了。” 黎璟搅了搅壶中煮的差不多的茶:“定是姜帝从中作梗,才让燕国内的百姓为此事如此热衷吧。” 紫绎:“是,公子,还有一事。” 黎璟舀了盏茶,神色从容道:“说吧。” 紫绎:“昨夜,司风禾满门被屠戮,家中府兵婢仆无一幸免,可怪就怪在,并未找到司风禾的尸首。” 黎璟心中生出疑虑,若是袁昭为拿到证据潜入司府,以他的性子也并不会杀了司风禾全家,这样看的话,杀人的只能是姜帝了。 黎璟道:“杀人者既为司风禾而来,那司风禾就算昨夜侥幸逃了,也定然活不过三日。” 紫绎踌躇道:“公子,那这事儿,我们查吗?” 黎璟饮着茶道:“不必。” 紫绎:“是。” 黎璟:“夫人去哪儿了?” 紫绎转念想了想道:“听闻好像又被陈言寻请去徽柔宫了。” 黎璟扶额叹气:“他没夫人就整日缠着我夫人,走,接夫人去。” 紫绎:“是。” 黎璟撑着把伞立在雪中,紫绎还未及叩门,陆云杉和红绎便从徽柔宫中出来了。 陆云杉看着黎璟一身黛蓝锦衣站在雪地里,身姿挺拔玉立,不禁心神一晃,谁知刚刚走近黎璟身旁,便被黎璟戳了戳脑袋。 黎璟似笑非笑凝着陆云杉道:“阿澄,你是我的,不可与旁的男人走的太近。” 陆云杉抬眸,有些着急道:“陈言寻不过是找我打听慕容玉如今境况。” 黎璟一手撑伞,一手揽住陆云杉的肩在雪地里往回走:“哦!听闻他时常偷偷贿赂禁军狱卒,去看望慕容玉,莫不是喜欢上了慕容玉。” 陆云杉细细想了想道:“这……便算喜欢吗?” 黎璟将陆云杉揽的愈发紧了些:“是啊,我对阿澄,便算爱。” 陆云杉有些羞怯的抿了抿嘴:“小声些,还有人在呢。” 语罢,紫绎红绎皆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今夜小雪,不成气候,陆云杉拿出一件稍薄的夜行衣换上。 推开门嘱咐红绎:“我今夜出门,明早天亮时必归。” 红绎一愣,没想到陆云杉如今是光明正大偷跑。 红绎:“是……属……属下领命。” 陆云杉拍拍红绎肩膀:“我知你不会害我,所以日后行踪,便不对你藏着了。” 红绎愣道:“那为何不提前告知公子。” 陆云杉拢了拢衣服:“夜行之事,大多为我临时起意,故无法提前告知,你别在这外面呆着了,屋里暖和些。” 红绎:“是。” 抬头之时,陆云杉已消失在夜色。 待顺着自己心中所记的路线到司风禾府邸时,却见府内灯火通明却无一人。 陆云杉辗转在各个房梁上,忽闻见满屋的血腥味,再回头看另外几个屋子,墙上,地上还有斑驳血迹。 陆云杉心中隐隐觉得不妥,血腥味如此浓烈,全府空无一人。 这味道就像她当初在卫国救下千无虞一样,满门被屠,无一生还,寂静中透出渗人的戾气。 区别就在于司风禾的府邸,已大多都被清扫干净,满院灯火通明,无人守卫,似乎在布局等着抓什么人。 忽然,右边院子一阵嘈杂声,似乎有人在打斗,陆云杉连忙飞身去,只见一黑衣人正被一群禁军围困。 再定睛看去,那黑衣人虽未使袁氏功法,但那一招一式,黑衣人定然是袁昭。 陆云杉执起腰上暗器往禁军射去,袁昭得了空隙,见瓦顶上有人,便飞身上了屋顶。 “你是何人,为何救我。”袁昭急促问道。 陆云杉道:“袁将军,是我。” 袁昭大惊:“陆小姐。” 此时,身后已有禁军追上了屋顶。 陆云杉斩钉截铁道:“袁将军,快走。” 陆云杉与袁昭几次追逃,终于甩开禁军,在后巷落地。 袁昭疑惑问道:“莫非是黎璟让你来救我的?他怎知我今夜来了司风禾府邸。” 陆云杉更是疑惑:“黎璟?他不知我今夜出宫,为何他会让我来救你?” 耳边忽响起阵阵马蹄声。 袁昭喃喃道:“这个时候了,谁会在司风禾府邸周围骑马。” 陆云杉:“追!” 二人立即追去。 追至竹林,此时已晨光熹微,陆云杉立在骑马那人身前五十米,骑马那人稍微犹豫后,仍踏马往前冲去。 陆云杉飞身而起,一拳将马击倒,马上的司风禾应声倒地。 袁昭此时追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马和司风禾,不禁佩服到:“姑娘,好轻功。” 陆云杉将马儿安抚好后道:“以前没这么好,跟一个暗卫学的。” 地上的司风禾缓缓坐起:“姜帝,我为你殚精竭虑,效忠一生,可最后你竟屠我全家。” 陆云杉与袁昭相视一眼道:“我不是姜帝的人。” 袁昭也道:“我亦非姜帝的人。” 司风禾抬起头:“那谁让你们来杀我的。” 陆云杉道:“我只是来问问题,并非杀人。” 司风禾苦笑:“你们想问什么?” “为何要帮姜帝毒杀程霁,袁霖两位将军?”还未等陆云杉开口,袁昭便斩钉截铁道。 陆云杉全身犹如被抽干骨血般,陡然一震,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父……程霁将军是姜帝毒杀?可程将军明明是病故的。” 二十五章 袁昭知陆云杉身份 袁昭默然点头道:“我起初也以为父亲是病故,但后来机缘之下,我才得知,我父亲和程霁伯父都是姜帝让司风禾毒杀的。” 陆云杉眼里噙着泪,逐渐大颗大颗掉下,她无法接受,父亲让自己忠的君,却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司风禾忽掩面低声哭泣:“程霁将军,袁霖将军,是我此生最大的错事。 “我自入馥都起,便为姜帝医治心疾,尽心尽力医治了五年有余,一夜,姜帝忽召见我,与我探讨药理,询问我,有没有一种药,能杀人于无形,不被人所知。” “皇城之中,我岂敢欺君,便告知姜帝,有茵樨这一味药材,每日少食,便可让人日渐羸弱,走向死亡,死状与消耗之症相似,不会惹人起疑。” “再后来,姜帝便命我秘密去西域高价购得了这味药,用于毒杀程霁,袁霖两位将军。” 陆云杉立在原地,默默的不说话,天色还未亮透,无人看的清她落泪。 袁昭声音沙哑,问道:“可有物证。” 司风禾含着泪,木讷的点了点头:“有,我将其藏在药阁蒲团内,但是前夜已被人拿走了。” “是一个瓷瓶和一个木盒,瓷瓶里是余下的茵樨药粉,木盒里是当初买药的字据,我给姜帝那份字据是假的,木盒里那份才是真的。” 袁昭:“那木盒上了锁。” 司风禾抬眼看着袁昭,明白了前夜的贼人便是眼前的黑衣人:“公子,钥匙在我身上,我可以给您,但求您帮我一件事……” 袁昭:“你说吧。” 司风禾摸出怀中钥匙,交到袁昭手中:“我有一个孙女,住在飞泸陈家,姜帝的眼线遍布四海,请公子,保住我孙女的性命。” 袁昭接过钥匙:“你放心,我既已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你走吧!” 司风禾苦笑出了声:“公子想必是袁霖将军家的后人吧,袁霖将军尚且有后,程霁将军更是不幸。” 陆云杉抬眸,脸上挂着零碎泪痕:“程蔻之死,与你和姜帝有没有关系?” 司风禾默了半晌:“程蔻将军新婚之夜被毒杀一事与我无关,是否姜帝所为,我不清楚。” “但……我曾听东宫的贵公公说过程蔻将军的死状,无尽黑血自口腹流出,须臾间便要了性命。” “这种症状与前朝卫国记载的一味禁药有所相似,但这味药已绝迹,若有人,有通天之能拿到此药,姜国内,唯有姜帝。” 陆云杉:“这禁药叫什么名字?” 司风禾表情肃穆:“前朝卫帝取名——唤做岁晏。” 忽然,竹林内铁蹄声大作,天边初霞耀起。 陆云杉袁昭回头,只见黑甲铁骑自四周奔袭而来。 陆云杉抓起司风禾手臂:“走,与我们一同逃出去。” 司风禾抽出一把短剑刺入腹部:“公子姑娘,快逃,我心愿已了,该去给程袁两位将军赔罪了。” 陆云杉内心苦痛更甚了,姜帝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毒害忠臣,视人命为草芥,她咬牙轻声喃喃道:“我程蔻定报此仇。” 此时黑甲禁卫逐渐逼近,袁昭见陆云杉呆立在原地,拉过陆云杉的手,在竹林间游走。 陆云杉将剑巡回甩出,一个轮回,剑再回到掌心之时,十余黑甲已倒地不起。 袁昭本意只想逃出此阵,不曾想陆云杉杀性浓烈,立在一竹枝上静静睥睨众黑甲。 黑甲立弓起箭,一轮箭雨朝陆云杉射来,陆云杉双眸冷冽,在竹林中迅速穿梭,箭雨过后,众黑甲皆不见陆云杉其人。 一声声惨叫伴随着绚丽的剑花响起,陆云杉穿过黑甲一阵厮杀,一整队的黑甲禁卫,生生被她分成了两半。 陆云杉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握着滴血的剑,肃声道:“姜帝的鹰犬,残害忠义无辜,死不足惜。” 林中一片寂静,唯余陆云杉的回音。 稍后,数十黑甲执枪盾而来,陆云杉负手轻轻跃起,踩至枪尖上,再次跃起举剑时,厮杀一片,但无人能近其身。 黑甲禁卫长穆渊见此状况,吹响手腕挂着的牛骨笛,黑甲闻声撤退。 陆云杉收剑将眸光抬起,跃起欲杀了穆渊,袁昭从竹林中走出,握住陆云杉的手臂。 “陆姑娘,天已大亮,此时非最好时机?” 陆云杉目光渐渐平静,看着袁昭:“我有太多话想问你。” 袁昭沉默了半晌道:“我也是。” 陆云杉揭下面纱,太多事情,已让她难以平复,眼中渐渐噙着泪,她平静的开口道:“昭哥哥,我……我是程蔻。” 袁昭周身一阵,抓着陆云杉的肩膀:“你……小蔻。”顿了顿,又吼道:“你手臂上的狗头疤在哪儿?你不是她,你只是像她。” 陆云杉垂眸落下一滴泪来:“你我自小一同长大,十四岁那年的上元节灯会,你送了我一个小狗灯,后来那灯灼伤了我的左手腕,留下了一个狗头样的疤,为此你随袁伯父入宫时,给我偷过御医的去疤膏,可无论用多好的药材,那疤痕,都消不了。” 袁昭怔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随即将程蔻拥入怀中。 再放开时,袁昭哭中带笑:“你疤痕怎么没有了,还有你是如何活下来的,姜南州不是亲眼看着你毒发身亡了吗?” 此时天色已大亮。 陆云杉看了看天道:“昭哥,你今夜还能和我见面吗?” 袁昭点头:“能。” 陆云杉:“今夜三更,馥都南面,靠近树林,白玉桥下。” 袁昭:“好。” 语罢,陆云杉离去。 袁昭忽想起陆云杉如今和黎璟住在宫里,遂喊道:“小蔻,莫要着急复仇,黎璟已与我合谋此时,你可与他商量。” 陆云杉听见黎璟二字,脚步一顿,想起昨夜在司风禾府邸时,袁昭便询问她是不是黎璟派来的。 陆云杉转头对袁昭道:“昭哥,这世上除你之外,无人知我身份,黎璟也不知,还请为我守住这个秘密。” 袁昭微微愣神,不解既是如此,那黎璟杀姜帝,究竟为何? 袁昭回过神来:“好,一定!” 陆云杉疾步走在回宫路上,她不知晓,关于姜帝毒害她父亲与袁霖将军一事,黎璟知道多少,他一直秘密在办的事,便是杀了姜帝复仇吗?黎璟母亲是黎帝赐死,关姜帝何事? 种种疑问,她又将以何种身份去问? 回了宫,刚刚入了后院,雪便又开始下了起来,黎璟依旧静静在廊上煮着茶。 见陆云杉浑身血气的回来,黎璟眉目一颤,随后向陆云杉走去。 陆云杉看着心爱之人渐渐走近,心头似有一股温热升起,还没等黎璟走近,陆云杉便冲上去将黎璟紧紧抱住。 黎璟一时失语,当陆云杉的呜咽声逐渐在耳畔响起,黎璟将手轻轻抚在陆云杉的脑后。 “阿澄,昨夜可是遇见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狼狈。”黎璟在陆云杉耳边柔声道。 陆云杉依旧抽噎着,将头埋在黎璟胸膛,摇了摇头。 黎璟见雪逐渐大,陆云杉衣物有些湿润,便一把将陆云杉打横抱起,走进屋中。 屋内碳火温暖,黎璟将陆云杉带着血污的夜行衣褪下,扔进屋外炭盆灼烧。 “洗个热水澡,洗完了再说?”黎璟看着陆云杉道。 陆云杉抬眸,凝着黎璟那刻又憋红了眼眶。 黎璟抬手揉了揉陆云杉的脸,将陆云杉抱进屏风后:“你将衣物都褪下,好生泡泡热水,我就在屏风后陪你。” 陆云杉点了点头,待黎璟刚刚出去,便蹲坐在地上,将头埋进双膝。 黎璟在屏风后站了半晌,听见里面全无水声,便往屏风上的影子一看。 只见澡盆旁,蜷缩着一个球形的东西,黎璟走进屏风内,将陆云杉扶起。 抽出陆云杉腰上白玉色的腰带,将双眼缚住。 陆云杉一愣,黎璟已轻车熟路的脱掉了陆云杉的上衣。 待将陆云杉的衣物全数褪下后,黎璟有些紧张道:“阿澄,快些洗吧,若……你再这样,我就只有抱你了。” 陆云杉抿了抿嘴,乖乖进了澡盆。 黎璟转过身,将缚眼的腰带取下,淡定的走出了屏风外。 洗好澡后,陆云杉着了一身鹅黄锦袄,走到廊外坐至黎璟身前。 黎璟放下手中书:“你昨夜出宫,究竟遇到何事了。” 陆云杉沉默了一会儿,抬眸道:“你是否要杀姜帝。” 黎璟瞳孔微张:“你昨夜见了袁昭?他给你讲的。” 陆云杉点头:“昨夜我去了司风禾府邸,看到袁昭正被禁军围困,便救下了他,谁知他竟以为是你让我去的。” 黎璟忽卸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你昨夜一身血迹,将我吓了一跳。” 陆云杉也报以一笑道:“你先回答我,为何你要与袁昭合谋杀姜帝,你前日出去了一天半,便是去飞泸找袁昭?” 黎璟垂下眼睫,摸了摸陆云杉露在衣物外的双手:“阿澄,你觉得如今这世道如何!” 陆云杉被问的一晃神,想了想道:“四海割裂,战火不断,蛮夷对四海虎视眈眈,如今就连西域诸小国也屡次犯我四海边境” 二十六章 陈言寻回陈国 黎璟静静的看着陆云杉,继续问道:“那你心中所期许四海,是怎样的光景?” 陆云杉愣了愣,认真道:“再无战乱,百姓安居乐业,世风和乐,无草菅人命之事,无贪官污吏之流,军队不是高位者的权术之物,而真正为民而存在。” 陆云杉说完,黎璟内心为之一动。 “是,这是天下有志之士的理想,可如今四海,姜、黎、燕、陈,四国割据一方,国与国之间战火纷飞,大小战役从未间断。” “若要达成我们的理想,必先四海归一。”黎璟凝着陆云杉说道。 陆云杉心中疑惑瞬间消散:“你一直在秘密做的事情,便是想将四海一统?” 黎璟垂下眼睫,舀了一碗茶汤道:“正是,姜帝和他的鹰犬们做了太多丧德之事,所以我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他。” 陆云杉忽想起自己的父亲程霁,不由得鼻头一酸:“我今夜便可去杀了他。” 黎璟心下一惊,沉声道道:“杀他只能智取,不可冲动。” 陆云杉一夜未睡,眼眶红红:“阿璟,你既找袁昭合谋杀姜帝,必然是已知袁霖程霁将军皆是被姜帝害死的,你可否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的?” 黎璟还未来的及回话,紫绎便从院外飞了进来。 紫绎:“公子,属下有要事禀告。”说完,看了看陆云杉。 “你说,任何话,夫人都可以听。”黎璟说道。 紫绎垂首:“是。” “公子,慕容琅……也就是慕容玉已经被释放回了晏如宫,听闻燕国割了边境幅员最大的玲珑城,方才平息了此事。” “慕容玉与姜南州的婚事,定在了下月,岁旦前夕。” 黎璟眸光一沉道:“这些事我都能猜到,你说的要事是何事。” 紫绎咂咂嘴:“属下今日在宫中闲逛,无意间得知,陈国使臣快马来姜,旨在接回陈国公子陈言寻。” 黎璟思虑半晌道:“陈国,靠近元蛮,可是出了什么事。” 紫绎说到关键时,坐在阶上道:“正是,这一月来,陈国边境饱受元蛮滋扰,陈国太子亲自率军前去抵御。” “本是成效显著,元蛮已节节败退,谁知那守城令却通了敌,最后连着陈国太子一起,满城被屠。” “太子无子,陈国二皇子身体虚弱寿数不永,陈帝一夜之间白了头,以边境峻安五城为筹码,换回陈言寻。” 黎璟狭长的眸子骤然生出冷意:“元蛮残暴,若通内敌,陈国自然猝不及防,看眼下形式,姜帝不日便会答应放陈言寻回陈国。” 提起陈言寻,陆云杉方才觉得,好似已多日未见陈言寻。 陆云杉道:“那陈言寻如今在何处,是否已知道?” 紫绎忽一脸故作高深的八卦样:“夫人这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正所谓人间自是有情痴……” 黎璟咳了两声道:“再绕弯子就去扫雪。” 紫绎伸手,一脸嬉笑的打了打自己的嘴道:“陈国公子,如今在晏如宫,慕容玉的屋里,属下刚才遇见了阿宁姑娘,她告诉我的。” 黎璟陆云杉俱是一惊,这两人?什么时候如此亲密,慕容玉自来对陈言寻都挺冷淡的啊。 陆云杉:“这?慕容玉不是岁旦前便要嫁给姜南州了吗?” 黎璟:“还有这陈言寻,不日即将回陈国。” 紫绎突然扼腕叹息道:“是啊,有情人终成追忆啊。” 黎璟陆云杉相视一眼。 忽然后院又是一声重物砸地声。 众人抬头望去。 陈言寻半个身子都砸进了雪堆里,众人愕然完后。 紫绎连忙去将陈言寻拔了出来, 陈言寻被拔起后,顾不得一身雪泥便跑了过来。 陆云杉上下打量一番陈言寻道:“你有事?” 陈言寻似有满面忧思道:“黎兄,嫂子,我听闻父皇要接我回国,可我不想回去,怎么办啊。” 黎璟面色稍沉道:“你可知,陈帝为何急着接你回陈国。” 陈言寻摇摇头:“我家父皇和二位兄长都待我极好,想必是想我了。” 陆云杉抿了抿嘴,看来这陈言寻还不知陈国太子已经去世了。 黎璟抬起头,用手舀了一碗茶汤,推至陈言寻身前。 “陈帝叫你回去,是因为你的兄长,陈国太子殿下,在边境抵御蛮夷时,被元蛮所杀,如今陈国一片悲鸣,就等你回去了。” 陈言寻端起茶汤的手一震,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黎璟。 黎璟将陈言寻手中的茶碗端稳,放在桌案上。 轻声道:“你若不信,想必你家使臣见完姜帝,就快到徽柔宫了,你去见见。” 说完,陈言寻夺门而出。 紫绎皱着眉叹息道:“这陈国公子心性爽朗,可别要受不了。” 黎璟端起先前从陈言寻手中接过的茶,立在回廊上,缓缓倒进雪里。 陆云杉轻声说道:“不管他是否受得了,都必须接受,想必陈国未来的担子,便放在他的肩上了。” 入夜,雪渐小,陆云杉换了夜行衣出宫。 黎璟卧于前屋榻上,忽然一颗石子由窗缝穿过,落在黎璟耳边。 黎璟醒后,披上外衣,拿着石子走至桌案前,取出石腹中的密信: 姜帝勾结元蛮,强攻陈边境,陈太子身死,旨在拿下陈国。 黎璟愤怒一拳拍在桌上。 紫绎旋即冲进屋内。 紫绎:“公子,有何不妥?” 门外风雪灌入,黎璟抬头看去,面容逐渐狠戾:“攻打陈国的元蛮,是姜帝勾结的。” 说完低头忽讥笑一声:“你去看看陈言寻睡没有,若没有,便让他翻墙来见我罢。” 紫绎不敢迟疑:“是。” 紫绎离去后,黎璟将信纸放至碳炉中燃成灰烬,着好衣衫,又开始煮茶了。 水刚沸腾,便听见紫绎与陈言寻的脚步声。 陈言寻肿着双眼,坐到黎璟身前:“黎兄,这么晚了,有何要事?” 黎璟从容问道:“你已决心回陈国了吗?” 陈言寻紧咬嘴唇点了点头:“国家危难之际,我必须回去,只是还有心愿未了,也想……麻烦黎兄和嫂嫂。” 黎璟搅动着茶汤,漫不经心道:“将慕容玉麻烦给我们照看?” 陈言寻埋下头:“是……我不放心她,燕国不看重她,姜帝也只将她棋子。” 黎璟听完此话,头也未抬道:“请恕我无法照料,我与我夫人尚且寄人篱下,有何能力能照料到慕容玉。” “若不放心,你就将她带走照料便是。” 陈言寻闻言,急红了双眼:“黎璟,我知道让你与嫂嫂照顾慕容玉不是易事,但算我求你,我给你跪下了。” 说完,陈言寻便扑通跪下。 黎璟转身,连忙想要将陈言寻扶起,可陈言寻就是不起。 黎璟索性也蹲在陈言寻身前。 故作高深道:“我已经说了,让我与夫人照顾慕容玉不易,但你可轻易将慕容玉带走,带回陈国。” 陈言寻顿时一愣,抓住黎璟双肩道:“黎兄,可是有何好办法,可就算姜帝愿意,燕国又怎会让我陈国带走慕容玉。” 黎璟静静地凝着陈言寻道:“你要带走慕容玉只有一个办法,今夜去慕容玉闺房留宿,明日闹的满皇城皆知,甚至闹的四海皆知。” “这样,你与慕容玉的事情一传开,有程蔻这个太子妃珠玉在前,姜国的子民定然容不下一个与陈国皇子纠缠不清的太子妃?” “过后,你再亲自与姜帝赔罪,再多赔上一座城池,将慕容玉娶回陈国” 陈言寻听完这一长串已然结巴:“可就算我愿意,姜帝就一定愿意吗?” “还有我父皇怎会答应多赔上一座城池。” “还有燕国,与我陈国素来交恶,如何愿意将慕容玉嫁给我。” 黎璟将陈言寻扶起,笑道:“你若是这样,你父亲只会觉得,你终于长大了,懂得为他分忧了。” 陈言寻更是一头雾水:“此话怎讲?” 黎璟立在窗前,饮了口水道:“第一,姜帝收了你陈国六座城池,姜国边境便直逼燕国有天下粮仓美誉的禾丰都,这样姜帝便可牵制住武力强悍,蠢蠢欲动的燕国。” “第二,燕帝此次吃了姜帝的大亏,用了一座城池赔罪,心有不甘,自是不想留公主在姜国手中任姜帝拿捏,你若娶回公主,陈燕两国便有了姻亲之盟,可以举两国之力与姜帝抗衡。” “第三,你陈国如今内有通敌之贼尚未全数抓出,外有元蛮虎视眈眈,正是内忧外患之际,你若取了燕国公主,燕国为了不让姜国独大,定然会出兵相助陈国,这样你家之事也解决了。” 陈言寻听完这话,觉得此为上计,十分可行,但这么多天以来,慕容玉从未表明过对自己的心意,总不能……而且,慕容玉真的愿意跟我走吗? “黎兄,此计甚好,但慕容玉,恐怕不喜欢我。”陈言寻支支吾吾道。 黎璟低头一笑道:“你与她今夜假装发生过什么就好了,不必来真的。” 陈言寻:“她会答应跟我走吗?” 黎璟坐在桌案前,搅动着茶汤里被煮的支离破碎的茶叶:“慕容玉是聪明人,你只需用心给她保证,去了陈国以后尊重她的选择即可。” 陈言寻深呼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嗯,我这就去,给她讲讲这事儿,若她同意,就……就按黎兄的计划执行。” 黎璟舀了碗茶汤递给陈言寻:“如此,甚好!” 二十七章 雪夜 姜帝半夜忽惊醒,推开窗揉着头,张公公连忙端着安神药轻声步入姜帝寝宫。 张公公:“皇上,喝些安神药再接着睡吧。” 姜帝抬手接过药,瞧了瞧药道:“这,是司风禾留下的方子?” 张公公心尖一颤,不敢乱答话,小心翼翼道:“谁的方子不重要,能让陛下歇息的好些就好。” 姜帝轻哼一声:“就你会找话答。” 张公公赔上笑脸。 姜帝将安神药一饮而尽:“听穆渊说,他们追杀司风禾那夜,遇到了一个女刺客,武功十分了得,若不是撤退及时,恐怕那一支黑甲禁卫都不是那女刺客的对手。” 张公公捂嘴:“那这?陛下是要下令通缉这女刺客。” 姜帝摆摆手道:“不过江湖游侠,自以为侠义掺和了朝廷之事,司风禾既然已死,事件也就平息了。” 张公公接过姜帝的空碗:“那依着陛下的意思是?” 姜帝叹了口气,沉声道:“这武艺高强的女刺客,倒让朕想起了程蔻,一身奇绝的武艺,护我大姜数载,本想着程蔻父亲已逝也无兄长,是做太子妃最好的人选,谁知天意弄人…………” 张公公连忙上前跪下,帮姜帝顺背:“陛下乃天子,有天子护佑,太子殿下的婚事定会顺遂。” 姜帝面容一僵道:“太傅的女儿,叫郑月华的太子侧妃,与太子之间可有……” 张公公闻言,面色一变:“回陛下,奴才今日下午去问过了,太子殿下……还未曾与郑侧妃有夫妻之实。” 姜帝一掌拍在桌案上:“哼,不喜欢郑月华,那就再给太子纳别的侧妃,总之不能让燕国的慕容玉怀上皇家的血脉。” 张公公垂首:“是,奴才明日便通知内廷司,秘密为太子择诸大臣家的适龄女子入宫以充东宫。” 姜帝阖上双眼,摆摆手,示意张公公退下。 张公公识趣退下。 夜里,陆云杉到了白玉桥时,桥上积了厚雪,袁昭执着一柄油灯笼靠在桥旁的枯树下。 听闻一阵踩雪声,袁昭将灯笼举起:“小蔻,我在这儿。” 陆云杉闻言,一阵小跑至袁昭身前。 袁昭从怀中摸出一块烙酥:“我来之时特地去买的,还温着。” 陆云杉接过烙酥:“谢谢昭哥。” 半夜雪风正直直吹来,袁昭将陆云杉带至桥下。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会成了陆云杉,为何做了黎国三皇子黎璟的王妃。” 陆云杉将烙酥捧在手里,呼了口气道:“我在与姜南州新婚那夜饮下了毒酒后便没了意识,再醒来时,已到了黎国陆云杉的这幅身躯上。” “我也不知为何,后来我想查清谁是杀害我的凶手,便借着与黎璟的婚事,来了姜国。” 袁昭内心忽升起几分雀跃:“那你与黎璟是假夫妻?你不喜欢他?” 陆云杉:“是假夫妻,但我们已经相爱了,从前父亲总说我在感情一事糊涂迟钝,我不懂为何这样说我。” “现在我懂了,是因为我在做程蔻时,从未明白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雪风呼啸而过,袁昭的心也像漏了一拍,强行压着有些失落的语气道:“那很好,你有可并肩而行的人,只是我觉得黎璟,心思太深了些。” 陆云杉低头浅笑,又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凝着袁昭道:“他其实傻的很,身子也不太好,但他是个好人,内心装着天下苍生。” 袁昭看着陆云杉开心的模样,也浅浅一笑:“嗯,能我们小蔻开心就好。” 陆云杉点点头道:“对了,昭哥,你是如何查到袁伯父与我父亲之死,是姜帝所为的。” 袁昭一声叹息道:“你们来姜国前不久,我在飞泸截获一商队,他们那箱子里,装的都是各种珍稀药草。” “拷问之下,得知他们是想来姜国求一味叫茵樨的药种,他们听闻当年西域,最后一株茵樨活株是被姜国的人投得。” “不过,他也不知是谁,便想来飞泸碰碰运气。我接着询问他买茵樨作何用处。这才得知茵樨是种慢性毒药,食之先是腐肺咳血,后双目渐盲,再后来,便不能行走,缠绵病榻。” “我心中大惊,因为这症状实在与程伯父和我父亲的病太像了,于是我暗中派人去西域,查当年姜国到底是何人去买了那茵樨。” “再后来,我便想潜入骁勇将军府找线索,那夜便遇到了你,此后发生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陆云杉听完这些,心中怒火已起:“父亲与袁伯父,一声忠的君,竟是个残暴不仁的昏君,他们泉下有知,定然不会放任这样的君主为祸百姓。” 袁昭心疼的看着陆云杉:“我们杀了姜帝即可。” 陆云杉抬眸,静静问道:“昭哥,你若期望的四海是怎样的呢?” 袁昭也静静迎上陆云杉的目光:“百姓不再战乱所苦,安居乐业,朝堂清明,世风和善。” 陆云杉闻言,避开袁昭的目光,看着漆黑的夜色:“曾经有人这样问过我。” 袁昭:“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陆云杉深吸了口气道:“我说,我想要再无战乱,百姓安居乐业,世风和乐,无草菅人命之事,无贪官污吏之流,军队不是高位者的权术之物,而真正为民而存在。” 袁昭会心一笑:“小蔻说的很对,四海本该是如你说的这般。” 陆云杉蹙眉,沉声道:“那昭哥可想过,若要努力促成这样的四海,该如何促成。” 袁昭闻言,垂头道:“前朝卫国灭后,如今四海只有四国,若要促成,首要之务,便是让国家之间握手言和,再不生战乱。” 陆云杉接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何能保证再无战乱?” 袁昭闻言,嘴像是被堵住:“那小蔻觉得,该如何?” 程蔻转过身,真诚的看着袁昭道:“曾经有一个人是这样对我说的。” “这是天下有志之士的理想,可如今四海,姜、黎、燕、陈,四国割据一方,国与国之间战火纷飞,大小战役从未间断。” “若要达成我们的理想,必先四海归一” 袁昭陡然为之一震:“说的好,可姜南州没错,杀姜帝是他死有余辜,可姜南州,与小蔻你……一向交好。” 陆云杉抬眸:“我们只是要达成理想的四海,”不是要将皇室之人全数杀尽,可以将他们妥善安置,安排适当的官职。” 袁昭认真问道:“那给你说这些话的人,可是黎璟?” 陆云杉点头:“是他,我相信他,也……愿意帮助他。” 袁昭忽急红了眼眶道:“你可知这条路迄今为止,万世无一人走通?稍有差错便不得好死!” 陆云杉默默将手攥紧,仰头回答道:“我知道,但人在世,总要做点什么,以我蜉蝣之躯,为了水深火热中的百姓,这不算什么。” 袁昭抬手,握住陆云杉双肩:“那关心你,爱你的人呢?” 陆云杉:“爱我之人,理当理解。” 袁昭垂下双手,转过身:“好,小蔻,你答应我,若有危险,我先涉险,你绝再不可走在我前面。” 陆云杉走近袁昭,冲袁昭笑笑道:“昭哥,我算了算我俩应当都长命百岁。” 袁昭闻言也淡淡一笑,摸了摸陆云杉的头道:“快回宫吧,我也要回飞泸了,有事你就传信给我。” 陆云杉点头:“嗯!” 翌日,晏如宫的杂乱惊吼之声传遍了西殿,陆云杉迷蒙之中,胡乱披了件裘衣便想出门看看。 刚开门,便被揣着手靠在门外的黎璟捉住。 黎璟端着温酒,脸颊红红的对陆云杉道:“不准去,现下正乱着。” 陆云杉拢了拢衣服,抬手挨了挨黎璟的双颊,哟!真烫。 陆云杉:“你出去看过了?发生了何事,如此闹腾?” 黎璟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嘘。进屋里说。” 陆云杉将黎璟扶在床榻上坐好,可黎璟却怎么都不愿意坐好,歪歪的靠在陆云杉身上。 陆云杉被弄的有些痒:“你好好坐,行了…………你先说西殿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黎璟指了指门:“红绎去打听了,再等片刻,应该就进来告知我们了。” 话音刚落,敲门便起。 “公子,夫人,属下已得知是何事了。” 红绎在门外说道。 黎璟陡然坐正,还空出手来帮陆云杉正了正领口。 咳了两声道:“进来回话。” 紫绎进门,见黎璟与陆云杉二人在床榻上坐的十分端正,心中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红绎:“回公子,夫人,这西殿今早之所以如此喧哗,是因为晏如宫的慕容玉和徽柔宫的陈言寻之事。” 陆云杉睁大了眼:“他俩吵架打起来了?” 黎璟闻言,嘴角一挑,笑而不语。 红绎抿抿唇,强行镇定,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八卦道:“额……属下得知,今晨,徽柔宫的奉先,发现陈国公子不见了,遂发动了全宫的人寻找。” “这时晏如宫内一宫女踉踉跄跄从晏如宫偷偷跑出,找了自己徽柔宫的朋友说……说昨夜,那慕容玉与陈言寻一道睡了……” “她今晨入慕容玉闺室打扫时,见慕容玉与陈言寻二人,光着身子,地上衣物胡乱撒了一地,想必昨夜很是激烈啊……最后这句,是属下按照那宫女之言,复述的。” 说完,屋内气氛忽然尴尬…… 二十八章 陈燕连姻 陆云杉被雷的哑然失语,转头看着黎璟,黎璟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陆云杉:“我们出去瞧瞧?” 黎璟仰倒在床榻上:“我醉了,不去。” 陆云杉担忧道:“这慕容玉与姜南州尚未成婚……构不成通……奸吧。” 黎璟睁开一只眼,浅浅一笑:“夫人放心,真爱无敌。”边说边将头窝在陆云杉怀里。 陆云杉嫌弃的将黎璟推开:“行了行了,你睡吧。” 陆云杉心里还是不放心,将黎璟推开后拉着红绎出门看了。 刚走到门口,只见禁军拥着姜帝自西殿入口而来,紧跟着的还有前来商定慕容玉和亲之事的燕国使臣。 再偷偷瞄向徽柔宫门口,陈国的使臣端跪在宫门口,将头埋的低低,嘴角却似在笑。 姜帝走至晏如宫和徽柔宫中间道:“众使臣还是一道去徽柔宫议事。” “是!”众人应承后,纷纷跟随姜帝仪仗进入徽柔宫。 红绎回头道:“夫人,如今怎么办?他们进徽柔宫去了。” 陆云杉思忖道:“紫绎呢?去了何处?以他的身手去偷听,定不会被发现。” 红绎连忙道:“兄长今早天不亮便出了宫,此时还未回来。” 陆云杉挠了挠额头:“那还是我去,你给我打掩护。” 红绎点头:“是。” 二人刚准备出发,陆云杉便觉得手被人抓住,回头,却是黎璟。 红绎见小夫妻打情骂俏,连忙退开两步远。 陆云杉回头看着黎璟,眉头微蹙道:“你这是?我就去偷偷看看,害怕陈言寻那个傻子被姜帝给收拾了。” 黎璟牵着陆云杉的手紧了紧道:“不必害怕,不会有事的,快回房用早膳。” 陆云杉忽意味深长的凝着黎璟道:“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黎璟狭长的眸子盈盈一笑:“是,他们昨晚的事,是我促成的。” 陆云杉大惊,咽了咽口水准备好生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刚张开嘴便被黎璟捂住。 黎璟一边捂住陆云杉的嘴,一边把陆云杉往屋里拉。 进了屋,黎璟给陆云杉舀了一碗白粥:“先喝几口垫了肚子,我再讲与你听。” 陆云杉埋头喝了几口道:“嗯,差不多饱了,快说。” 黎璟看着陆云杉吃饭鼓着腮的样子,会心一笑:“这事的起因便是昨夜,陈言寻央求我们在他回陈后,替他好生照看慕容玉。” “但是,以我的情感经历来看,他们二人已是互生了情愫,如果贸然分开,十分可惜。” 陆云杉不解道:“所以你答应了?” 黎璟摇摇头道:“我当然是拒绝了,在我看来,他们二人之间又非死局,是完全可冲动行事的活局,” 陆云杉大为震惊:“这…………所以你就让他们昨夜……” 黎璟摇了摇头:“昨夜之事,是那二人情难自制,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似阿澄这般,看着如此俊俏的夫君,还忍得住。” 陆云杉闻言,只觉胸口一股油腻意味滋生,明明今早未吃油腻的食物。 陆云杉:“你这些话,只是知道事情原由,也无法预知事情发展,我还是要去看看才放心。” 黎璟再次将陆云杉拉住道:“陈言寻用了边境一座城池向姜帝致歉,放心阿澄,他们二人不仅不会有事,还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陆云杉冷静下来,依然有些担心道:“姜帝果真会咽下这个暗亏?” 黎璟面容微沉道:“姜帝这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怎么是暗亏呢。” 陆云杉:“此话怎讲?” 黎璟用食指沾了沾雪水,在桌上比划:“此处”是姜、燕、陈三国边境,若因为此事陈国将边境六城划给姜国,姜国边境便可直逼燕国的禾丰都,姜帝自然欢喜。” 陆云杉转念一想,会心一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了,此事这样发展,倒一下解决了姜、燕、陈,三国的燃眉之急。” 黎璟摸了摸陆云杉的头道:“夫人聪明,一点就通。” 陆云杉睨了黎璟一眼:“你才是只千年的老狐狸,不过点拨了陈言寻一下,便搅和了三个国家?” 黎璟闻言,抬手弹了弹陆云杉的额头:“夫人这话听着,像是骂人?” 陆云杉捂嘴笑的难以抑制道:“难道你是搅屎棍?” 黎璟抬手捧着陆云杉圆乎乎的脸蛋搓起来。 陆云杉起身与黎璟缠斗在一起。 陆云杉:“把你爪子放开。” 黎璟:“夫人十分可爱,夫君实在爱不释手。” 窗户忽被一脚踹开,陆云杉与黎璟俱是一惊,盯着窗户方向,只见紫绎一身细雪破窗而入。 紫绎自以为帅气的抬起头,却见黎璟和陆云杉正以奇奇怪怪的姿势抱在一起,遂将眼睛捂紧。 紫绎:“公子夫人,就当属下没来过。” 黎璟和陆云杉松了手,陆云杉不自在的咳了两声道:“我先出去,你们聊。” 黎璟一把拉过陆云杉手:“我的事你都可以知道。” 陆云杉将手从黎璟手中抽出:“知道了,你们聊吧,我还有事。” 说完便小跑出了屋。 黎璟歪头狠狠给了紫绎一个冷冽的眼神。 紫绎连忙仰头抓腮假装没看见。 黎璟收回眼神道:“说吧,此去何事!” 紫绎想起正经事,连忙垂首至黎璟耳畔道:“公子,季公公传来消息,陛下的病,撑不过今春了。” 黎璟只心中似有热流一滞,转瞬喃喃道:“看来这个冬天,果真是不能歇着了。” 紫绎看着黎璟这副样子,不禁有些担忧,他知道黎帝的身子撑不下去之时,就是公子计划真正开启之日。 计划真正开启,天下怕是会换一轮日月,但愿只需极小的伤亡,便能促成公子所要的正道! 紫绎回过神来,黎璟正转头看向窗外梅花的枝桠。 黎璟喃喃道:“凌寒独自开,无畏雪吹风打。” 紫绎见黎璟一时失神,轻声道:“公子,属下要不要亲自回一趟黎国都城。” 黎璟面色冷峻,眸子中却藏着一丝畅快:“你下午启程回一趟黎都,不必慌忙,你此去,一为打探清楚如今黎淳和黎铮二人之事,二为与黎铮正式建立通信渠道。” 紫绎垂头问道:“公子要如何与黎铮建立通信?” 黎璟垂眸道:“临行前,你去找欧阳林要他的贴身之物,再将欧阳林的贴身之物交给黎铮,让黎铮自己寻个海东青,记住这味儿,以后,便以海东青为通信。” 紫绎担忧道:“可……若是总让欧阳林代为传信,恐被姜帝察觉。” 黎璟悠悠道:“禁卫处的海东青,怎么说也没有西殿的海东青更惹人猜疑罢。” 紫绎垂首:“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两日后,今日是个大雪天,陆云杉不练武了,午膳后一人不知去哪儿了,黎璟也不煮茶了,与陈言寻坐在正厅。 陈言寻一脸不舍的看着黎璟,缓缓靠近。 黎璟抬手:“陈兄不必靠这么近,我能感受到陈兄的感激之情。” 陈言寻带着笑叹了一口气道:“我与玉玉,真是多谢黎兄和嫂夫人了。” “那夜若非黎兄慷慨,赐以妙计,恐怕我与玉玉,也不会互剖心迹,终成眷属。” 黎璟眉眼一抬:“陈兄此言,想必那夜,是…………” 陈言寻埋头害羞一笑:“额…………第一次有些不熟练。” 黎璟一口茶差点没全呛出来:“陈兄不是一直都十分风流?第一次从何说起?” 陈言寻闻言忽跑过来捂住黎璟的嘴道:“黎兄莫要胡说,小心被慕容玉听见了,我以前,不过都是好玩儿,从未与女子有过肌肤之亲。” 黎璟将陈言寻手打开:“行了陈兄,此次一别,不知何日相见,愿陈兄平淡和乐,清闲此生。” 陈言寻皱起眉头:“黎兄这话,这祝福,倒是十分奇特,我在此也祝黎兄,望黎兄早日将身子养好,做个有用的男人。” 黎璟此时咧开的嘴逐渐收拢:“我……我现下怎么就无用?” 陈言寻撇过头:“害!黎兄,我知道你身子弱,不必不好意思,男人嘛,都懂,你且听我的祝福,将身子养好,给你们黎国啊,多添几个小皇孙。” 黎璟觉得此生受过最大的侮辱莫过于此。 “我夫人乃我的心肝小宝贝,如今她不过十八岁,我怎舍得让她经历生孩子这般苦事,但是陈兄,把慕容玉当做传嗣之物件,啧!”黎璟说完这句话,眉毛一挑,十分得意。 陈言寻想开口,指着黎璟的手在空气中颤抖却不知如何骂回,憋了半晌只道:“江湖不见。” 黎璟抬手挥了挥道:“陈兄,小气非君子所为啊!” 陈言寻闻言,捂着耳朵跑的更快了。 这时,紫绎又破窗而入,直接滚到了黎璟脚下。 黎璟心中暗自叹气:“紫绎,你这毛病能否改改,若我与夫人在这房中……呢?” 紫绎回头瞧了瞧这大白天道:“公子,这天光大白,属下觉得无碍。” 黎璟眯眼无奈:“你若再这样,我便断了你婚配的路。” 紫绎心中一震,迅速跪下:“属下今后绝不翻窗而入,先敲门。” 黎璟满意的点点头道:“此去办的事,办的如何?” 紫绎道:“回公子,已办妥帖。” “如今黎国内,群臣分为两个派系,一为大皇子黎淳,二为二皇子黎铮。” “大皇子身边多为文臣一脉,主立长子为太子。二皇子身边都是武将,里面的屈计,是咱们的人。” 二十九章 黎帝之毒 黎璟:“如今两边谁占上风?” 紫绎:“这自然,是大皇子。支持大皇子的人,多为皇上近臣……而据季公公透露,皇上自来中意的储君,便是大皇子。” 黎璟讥笑一声:“中意的儿子竟非亲生,你告知黎铮,就说父皇中了一种慢性毒药,是雪嫔的手笔,而这雪嫔身份并不清白,是黎淳的人。 “父皇撑不了多久了,望他快些揭穿此事,然后接我回黎国。” 紫绎不解道:“……这,公子真想回黎国?” 黎璟面色无改:“他不会一直相信,我是为了对黎淳的仇恨帮他的,适当露出些意图,也好满足黎铮的臆想。” 紫绎:“可公子让二皇子快些查下毒一事,若查的太快有所纰漏怎么办。” 黎璟目光一暗:“原本是应该凭此事让父皇杀了黎淳,可现下我知道了黎淳并非父皇的儿子,我怎能放弃,让他二人生不如死的机会。” “下毒一事,查的快便会露出纰漏,父皇多疑,即使人证物证俱在,仍会疑心是两个儿子之间的党争,最多将黎淳下狱,后又念着黎淳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便心软想着放黎淳出来。” “在父皇念父子情意心软之时,我再将黎淳的身世讲与黎铮听,届时,他们皆会痛不欲生,无人再有活路。” 紫绎闻言,已是清楚如何处事:“属下听凭公子差遣。” 陆云杉这两日偷偷窝在皇室藏书阁,翻遍了前卫的古籍,可这许许多多古籍上对岁晏这味毒的记载不过寥寥数语。 “卫国异山有草焉,其状如竹而赤华,卫帝赐名曰岁晏,浅尝即害命。” 陆云杉缩在窗与柜子间叹了一口气,将书盖在脸上准备小憩一会儿,反正这藏书阁内只有个衣衫朴素,佝偻着背的老者,定不会被发现。 冬日阳光洒下,陆云杉正要睡着时,忽闻书阁中吵吵嚷嚷的声音。 “你们这些个贱婢,今日敢在娘娘眼皮子底下偷懒,罚你们洒扫藏书阁算轻的了。” “今日你们何时将这藏书阁洒扫干净,便何时吃喝拉撒!” 陆云杉探出头,只见一四十多岁模样的宫女嬷嬷正对着一群小宫女训话。 阳光穿透窗沿,突然折射来一束刺眼的光,陆云杉揉了揉眼睛,歪着头往那刺眼的方向看去,竟是那嬷嬷手上戴的镯子。 “一个嬷嬷,竟戴的上如此光泽的玉镯。” 陆云杉腹诽道。 嬷嬷忽捂住眼睛,往陆云杉的方向疾步走来,待走近,倾身将窗户关上。 嬷嬷那双手悬在陆云杉头顶之时,陆云杉突然看清了那玉镯,分明是袁昭送她那支银镶玉的镯子。 这只镯子,她与姜南州新婚之时丢失,在姜南州烧掉的那一箱箱东西里也未曾看见过,如今怎会出现在一个嬷嬷手上。 镯子上有一部分镶银处还被裹上了红绳。 待嬷嬷走后,陆云杉从阁楼转角径直跳下了一楼,看着那佝偻着背的老者正在门口木梯上整理书籍。 陆云杉走至老者身旁道:“敢问先生,刚才进来宫女嬷嬷,是哪位贵人宫中的。” 老者眯着眼打量了陆云杉半晌:“你是被她罚的小宫女儿?她是华芝宫丽妃的人,宫中人都叫她严嬷嬷,别跟她一般见识,到用饭的时候,你们就都回去吧。” 陆云杉躬身道:“多谢先生体谅。” 老者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去吧。” 陆云杉出了藏书阁,一路跟着这严嬷嬷,见她去了宫墙边上太监宫女的住所。 进了一处院子,院子里一个公公正在石案上数着银钱。 严嬷嬷走近,将怀中一金钗放在石案上:“今日偷这东西,可费了神,差点被一帮小奴才正撞着。” 数钱那太监抬起头接过金钗,对着太阳看了又看。 陆云杉认出了这公公,是跟在姜帝随侍张公公手底下办事的,叫余公公,上年回馥都,姜帝下的诏书,便是这余公公来宣旨的。 这宫中服侍的人,向来是住在主子宫中的偏房,若是一男一女住在宫墙边上的屋子里,便叫对食户。 袁昭送陆云杉的镯子,如今竟出现在这嬷嬷的手上,而这嬷嬷的对食又恰好是姜帝身边的人。 正出神之际,身后忽响起脚步声,陆云杉转身回了西殿求阙宫。 月色半掩,陆云杉又换好夜行衣准备出去一趟,将门打开时,却见门口除了红绎外,还有黎璟。 黎璟披了一身厚厚的狐裘,咳了两声道:“阿澄今夜去哪里?” 陆云杉一愣:“去西边宫墙边上。” 黎璟走到陆云杉身旁:“带我一路可好?许久未一起出去玩儿了。” 陆云杉大为震惊道:“阿璟,你我两人出行,便只得走路,宫中禁军如此之多,非被人拿住不可。” 黎璟一手牵起陆云杉的手,一手负在身后:“这西边宫墙就在西殿过去走上半个时辰,如此近,想必不会有禁卫发现。” “若是被发现了,阿澄你就躲起来,我一人被拿即可。” 陆云杉一时失语,想将黎璟的大狐裘脱了又怕他冻着,跺了跺脚还是牵着黎璟出门了。 黎璟满意的与陆云杉一道出门,头也不回的冲着红绎道:“好生守着。” 红绎:“是。” 红绎内心深处:“男人真惹人厌。” 陆云杉牵着黎璟这一路上,别说禁卫了,连个宫人也未见着。 陆云杉嘴角噙着笑:“可以啊,阿璟,这禁军夜晚巡逻的路线你也知道。” 黎璟低下头看着陆云杉被黑布裹的圆圆的脑袋,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当然,所以你可以将你要做的事,后半部分讲与我听,我促你完成这事,你也可放下郁结。”黎璟边摸边说道。 陆云杉闻言道:“别以为我不清楚你打的什么算盘。” 其实她早就想讲给他听了,可是她经历的这些事太过荒谬,起初只讲了开头黎璟便以为她是做梦,叫她如何再全盘托出。 等事情办完,各中关窍全数打开,再一一讲与黎璟听。 毕竟夫妻当以诚相待后,才可好好做夫妻。 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到了宫墙下,陆云杉松开黎璟牵着的手。 “你就在此处别走,待我问完了话,便来找你。”陆云杉细声道。 黎璟双手拢进狐裘内乖巧点头,突然在陆云杉额上一吻:“圆头圆脑,看着挺好亲的。” 陆云杉面上一烫,不接黎璟的话:“我走了,你别发出声响。” 陆云杉走后,宫墙转角处的欧阳林走出:“你这夫人武功太厉害,我着实不敢跟的太近,可你在外面能否收敛些……” 黎璟转过头:“我有夫人,想亲便亲,林二狗,这嫉妒之事,非君子所为。” 欧阳林:“嘿……我就嫉妒怎么样啊!” 黎璟一个叹气:“行吧!”说完转头便朝着欧阳林的头,想亲下去。 欧阳林一个箭步往后退:“得……得……得,我离你远点。” “可你这夫人进去干嘛,需要我进去帮你查探吗?” 黎璟摇摇头:“不必,她想做什么便做,不想说就不说,我护着她就行了。” 欧阳林又是一个白眼,龇牙咧嘴道:“敢情今夜我是为你们花前月下开道。” 陆云杉走至今日下午余公公和严嬷嬷待的院子里,院落有两个对门,不知哪处住这人,只好悄声将窗檐推开。 冷风灌入屋内,传来严嬷嬷的唾骂声:“什么玩意儿啊,你那徒弟没把这窗给修好啊!” 床榻上忽有人影起身,余公公打着哈欠往窗户处走来,陆云杉陡然推门而入。 余公公和严嬷嬷正想喊人,脖子便被一长剑抵住。 这长剑是陆云杉为了一次性挟持两人,专门在紫绎房里去挑的,剑身薄,剑柄轻,十分趁手。 严嬷嬷颤抖着道:“你是何人,竟敢夜闯皇宫。” 陆云杉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了蜡烛:“你手腕上的玉,从何得来?” 严嬷嬷将玉护在怀里道:“自然是宫里贵人赏的。” 陆云杉将剑抵的近了些道:“宫里贵人也难有如此品相的玉,你再不说实话我就让你再也说不了话。” 余公公急忙开口道:“女侠饶命,我们都给您。”说完便强行将镯子从严嬷嬷手下使劲拽下,递给陆云杉。 陆云杉接过镯子,淡淡道:“公公,你是聪明人,只要你们今日如实招供了这镯子的来历,我绝不为难二位。” 余公公:“是……是,其实这镯子,是我在淮安殿外一株梧桐树下捡的,那日秋雨浓烈,我去给皇后送物件路过那树下,这镯子正好被大雨冲出来。” 陆云杉细想那几日在宫中的情景,并未去过淮安殿,镯子怎会丢失在那里,若是有宫人有意偷盗,那为何偷盗后又埋在树下。 “这玉镯镶银处的红绳,是你们系的?”陆云杉指着红绳问道。 余公公点点头,指着跪在一旁的严嬷嬷道:“是我们,当日见着这镯子,虽然成色极好,但镶着的银却黑了大半,强行将银取下,恐镯子断了,便用红绳遮住。” 说完后,陆云杉抬手将二人敲晕,便灭了烛火出去找黎璟。 第三十章 百想 陆云杉将玉镯揣进怀里,从屋内走出。 屋外雪花蹁跹而落,黎璟将狐裘拢紧,靠着红墙,看见陆云杉出来了,歪头一笑。 陆云杉被这一幕逗笑道:“我从未想过,做这种事儿时会有人等着我。” 黎璟走近,将陆云杉揽进怀里:“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陆云杉伸手指了指这乌漆嘛黑的四周:“这大晚上,又冷,哪里有什么好地方。” 黎璟将陆云杉的手握在掌心:“去了便知道了。” 陆云杉被拉着小跑起来,躲在转角处的欧阳林暗自扶额道:“这…………黎狗子又等我开路!!” 两人一路小跑,至西汇门旁,一处无人的院落门口停下。 陆云杉半眯着眼看了看西汇门禁军,转身将黎璟拉进院落:“小心些,禁军就在前面,话说你上次出门去找袁昭,隔了一日半才归,我一直好奇你是如何出去的。” “现下看来,你倒是将这姜国皇城摸得十分熟悉,可是就算熟悉,也不至于我们走了这一路,一个禁军都遇不上吧。” 黎璟含笑看着陆云杉:“阿澄真聪明,不过我也从未打算瞒你,林将军,出来吧。” 院落另一墙外忽飞下一人,陆云杉定睛一看:“……?……林将军,欧阳林?” 欧阳林抬手对陆云杉道:“弟妹好,我是黎璟的表兄,林若浔。” 陆云杉也抬手回礼,喃喃道:“你不是欧阳林?还是说……你不叫欧阳林?” 欧阳林道:“我是黎国人,我的父亲是黎璟的舅父,当年林家被抄,全靠姑母想办法将我送出黎国。” “后来,我师承姜国无恙山欧阳不惑先生,习了一生武艺。再后来便听闻姑母被黎帝赐死,才入了皇宫。” 陆云杉不解道:“你的姑母,便是阿璟的母亲,为何阿璟母妃赐死后,你要入黎国皇城?” 黎璟握住陆云杉的手道:“这件事说来便话长了,我们先去看看那树。” 欧阳林走上前开路, 黎璟在陆云杉身旁,俯身耳语道:“若此物真的有灵,那我愿,与你来世做个山野夫妇,快活逍遥?” 陆云杉噗呲一笑,来了兴致,边走边说:“原来你今日带我来求姻缘啊。” 话音刚落,一株会发光的树便映入眼帘,那树干上挂着一串串色彩各异的小灯笼,每个灯笼上都写了不同的愿望。 陆云杉抬头,看着各式的小灯笼道:“宫里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颗树?” 欧阳林缓缓道:“听闻这原先是一个嫔妃的寝宫。” 陆云杉:“?怎么会有妃子的寝宫离皇上如此远?” 欧阳林:“这嫔妃叫曦嫔,是来宫中唱戏时被皇上相中的,这曦嫔十分有胆识,不论皇上如何威逼利诱,就是不从。” “久而久之,皇上失了兴致便开始薄待曦嫔,将她遣到这阴冷之地。不过曦嫔倒想得开,还种了这么一颗树,取名叫百想。” 陆云杉听的入神:“那曦嫔呢?这院子为何只剩下树了。” 欧阳林转身看着树道:“曦嫔种了这树后,便时常与这树说话,宫中人便都觉得这树有灵,便学着曦嫔样子,来树下求念想。” “后来…………皇后得知了此事,便以巫蛊之罪向皇上告发曦嫔,皇上就下旨以毒酒赐死了曦嫔。” 陆云杉听完后,叹息道:“以巫蛊之术做幌子要了一条人命,真是荒谬。” “曦嫔本不该惨死在这人情冷落的宫里,却被强行留下。” 欧阳林此时才想起自己说错了话,黎璟母妃之死,与曦嫔的罪名相似…… 欧阳林赶紧看向黎璟,黎璟面色五改,可握住腰间银月佩的手却已发白。 半晌,黎璟看着有些忿忿的陆云杉,轻声道:“不必难过,世间之事,有因便有果,咱们走近看看这树。” 陆云杉认真道:“可听了这树的来由后,我有些渗的慌。” 黎璟白了一眼欧阳林道:“是啊,起初我瞥见这树,只是觉得十分好看,想携你一起来看看,如今被欧阳将军这么一介绍,心中也只余唏嘘了。” 欧阳林回了一个白眼咬牙切齿道:“我在后面跟着也不知你是上这儿来啊!” 黎璟回过头,静静的看着着树,拉起陆云杉的手走近:“既然这树能承载这么些写着愿望的小灯笼,想必多我们一个也不多。” 说完,转过头笑盈盈看着陆云杉。 灯火阑珊下,陆云杉只觉黎璟的眼中似有繁星,微笑道:“那你有小灯笼吗?” 黎璟伸手摸了摸袖口,掏出半个巴掌大的小灯笼道:“还真有。” 说完,取出火折子将小灯笼内的烛火点亮,挂在黎璟眼前的树枝上。 黎璟拉过陆云杉的手,温柔的看着她。 陆云杉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你挂好了不许愿吗?” 黎璟爽朗道:“许好了,我们回宫。” 说完,二人便往求阙宫走去。 一路上,陆云杉都想知道黎璟许了什么愿望,黎璟却卖起了关子。 严肃道:“那我先给你讲一半,待到实现后再给你讲另一半。” 陆云杉抬起手肘便向黎璟锤去,黎璟忽止住脚步,十分真诚道:“阿澄,以你的武功来说,撒娇不宜动权健。” 陆云杉尴尬道:“不好意思,成,那我就先听一半。” 黎璟捂着腰道:“我们二人今生绝不分离。” 陆云杉满意的笑道:“嗯!看你表现。” 后又接着道:“你的后半部分在许愿前便告诉我了。” 黎璟摇摇头道:“山野夫妻,逍遥快活那个?我改了!” 陆云杉扶着腰痛的黎璟走在细雪里,黎璟歪头看着陆云杉,他的愿望,本还是想与她做个山野夫妻,逍遥快活,可临到许愿时,却忍不住贪心起来。 他今日愿望的后半部分是:若有来生,不论千个百个都要与她在一起才好。 回了求阙宫,陆云杉泡了澡后,坐在铜镜前将玉镯上包裹的红绳剪开,露出的那节银饰黑的十分特别。 乍一看是黑色,可与黑色的灯油一比,却泛出点点紫色。 岁晏之毒,银器沾了后呈紫色,为何又会有茵樨的香味……一长串的问题,搅的陆云杉头疼。 既是姜帝下毒,为何却一次性给自己喂两种毒药?而这手镯又是何时沾上的毒。 沾上毒后,又是何人,将这手镯丢弃的! 此时黎璟湿着头发从屏风后走出,陆云杉见状将手镯收进妆台。 “你还湿着发,怎到处走,一会儿着凉了。”陆云杉如是说道。 黎璟缓缓走到碳炉旁坐下,柔声道:“此处暖和,阿澄也来坐坐。”说完拍了拍一旁的软垫。 陆云杉走到黎璟身旁坐下,用手将黎璟的头发拢至炭盆旁。 黎璟轻声道:“要考焦。” 陆云杉噗呲一笑,将头发又拿的远了些。 黎璟取下腰间的银月佩:“阿澄,把手给我。” 陆云杉听话照做:“你要干嘛?” 黎璟将银月佩放至陆云杉掌心:“这是我母亲的旧物,如今赠予你,阿澄莫要嫌弃。” 陆云杉一时有些吃惊,这银月佩从她看到黎璟起,黎璟便从未离过身,想必对他意义非凡,如今却要赠予她。 “这银月佩,是你母亲的旧物,你一直珍视,如今为何赠予我?”陆云杉嘟囔道。 黎璟柔柔笑着,倾身在陆云杉颊上留下一吻。 “我已许愿与你绝不分离,这银月佩在你手里,也是一样的……想必我母亲在天上看着我,找到了可相伴一生之人,也会开心。” 陆云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看着黎璟提起母亲后,眼中流露的失落,心中似乎有股热烈拥起,抬头吻上了黎璟的唇。 由于身高不够,双手精准的抓住了黎璟胸前的衣襟。 黎璟先是一愣,转眼眉目皆舒展,伸手将陆云杉拥在怀里,俯身吻住陆云杉。 翌日,陆云杉刚揉着眼起身,黎璟便已一手支颌凝着陆云杉。 陆云杉被吓了一跳道:“昨夜睡得那么迟,你怎还醒的这般早?” 黎璟一脸不开心,叹息道:“家有美妻,只可远观不可……” 陆云杉拉下脸,确认了门外红绎不在后,肃声道:“黎璟,我与你说了,待我事情办完之时,我便……便随你想干嘛干嘛。” 黎璟立马欺上陆云杉的身道:“若你之事办到七老八十之时,我岂不是早已不行了?” 陆云杉:“……” 午膳后,陆云杉缠绵在床榻上睡回笼觉,红绎随黎璟出宫。 走到一处僻静道口,紫绎顶着一身粗布袄出现了。 黎璟拉开车帘道:“进来回话。” 紫绎哆哆嗦嗦的进了马车内:“公子,这姜国可太冷了,咱们黎国虽有雪,但松软不湿冷,到这姜国地界,雪风刺骨啊。” 黎璟指了指案上的茶壶道:“特地给你沏的姜茶,喝了好好说话。” 紫绎乐呵呵喝了两口道:“属下此去,黎铮正在黎国边境戍军,属下将黎淳给皇上下毒一事告知他后,黎铮是十分欣喜,半个时辰后就启辰回黎都了。” 黎璟:“可有见到屈计?” 紫绎点点头:“见到了,属下私下找他说了话,将他被贬黜北疆之事全貌讲与他听了,他也认真回了属下的话,说此生,唯公子马首是瞻。” 第三十一章 黎璟:“他被贬黜是因黎淳,可父弟被害,却是黎铮所为,我之前不讲与他听,是为了他能认真给黎铮办事,取得黎铮信任。” “而今信任已有,该告诉他真相了。” 紫绎:“公子,此后黎都中必定风起云涌,我已告知我们的人,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来信。” 黎璟抬眸道:“日后这信一日都不可中断。” “禁军就在后面看着,你自行回宫” 紫绎:“是。” 陆云杉睡了觉起身,暖阳从云层蹦出来,后院中一个人都没有,只她一人趴在窗檐上出神。 忽然想起红绎的朋友檀雲,若问她岁晏之事,说不定她会知道,但是这檀雲总是来无影踪的,每年初雪时才出现,莫不是要等到明年? 即使明年初雪时见到檀雲了,可前朝卫国之事,她也未必全然知道。 千无虞!陆云杉脑子中突然蹦出这个人的名字。 千无虞是卫国人,是秘术氏族千罗门仅剩的血脉,而且家族世代有人为卫国皇族效力,他定然是知道的 她当初救下满门被屠的千无虞,将他安置在馥都外一处孤山中。 陆云杉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去寻,正是时候。 回到桌案旁,抬笔给黎璟留了封信,大白天未换夜行衣便匆匆出了皇城。 正在一处房顶上晒太阳的欧阳林撇见了陆云杉,转头喃喃道:“黎狗子的夫人真是个奇人。” 垂头正见了冷昀带人往西殿去,欧阳林转头看着西汇门,黎璟的马车正缓缓向宫内驶入。 遂从房顶飞身而下道:“冷司长?你不好好正渊门守夜,带着人往西殿走,是有何事。” 冷昀躬身道:“属下参见欧阳统领,属下闲来无事,便想带着兄弟们巡防。” 欧阳林目光如炬,似要将冷昀洞穿:“你做好自己的事即可,莫要节外生枝,回去罢。” 冷昀本想着趁黎璟不在,便去找找陆云杉的麻烦,毕竟陆云杉和记忆中的程蔻实在相似,而刚好那夜又出现了一个自己打不过的女飞贼。 桩桩件件看来,这陆云杉实在可疑。 但欧阳林冷昀可得罪不起:“属下遵命,这就回去。” 五日匆匆过,连日大雪,孤山清冷,陆云杉在那孤山上寻了多日,也未见人迹。 黎璟这几日更是匆忙,欧阳林日日给他送鸟。 欧阳林:“来,你的海东青。” 黎璟:“多谢。” 欧阳林:“又是你的海东青。” 黎璟:“放下就可以走了。” 欧阳林:“黎狗子,还是你的海东青,我说……你那黎国的属下都是废物不成?一天送两三只鸟来?” 黎璟头也不抬,嫌欧阳林太吵捂住耳朵道:“这些鸟儿,非一处来的。” 欧阳林来了兴致道:“你说说,长的都一样,分别是从哪些人手里来的?” 黎璟抬手指着笼里那只足上有一黑点的道:“这是黎铮的海东青。” 再指着一只尾毛青灰的道:“这是檀雲的。” 接着再指着一只麻点的道:“这是陈言寻的。” “余下的毛色普通的两只,才是我的。” 欧阳林翻了个白眼,将手上这只足上有一黑点的海东青交给黎璟。 “拿着,有黑点,黎铮的。”说完,便转身上了屋顶。 紫绎接过这海东青道:“公子,想必是那事揭发了。” 黎璟取下信,看完后,眉头舒展一抹异色道:“果然,证据确凿之下,父皇只动手杀了雪嫔,却留了黎淳一命。” “高贵妃殿前磕头哭诉,为黎淳喊冤,父皇心软了,罚黎淳永驻南塞。” 紫绎道:“这,就威胁不到黎铮了,想必黎铮会放过他。” 黎璟释然一笑道:“放过?哪怕黎淳在无人之处只剩下一口气,黎铮都要将他找出来杀了才安心,只要威胁到他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紫绎忽然明白了什么,连忙道:“公子,您若助黎铮登上了皇位,他下一个要杀得,岂不是就是您?” 黎璟轻声道:“那自然是,不过我会先杀了他。” 紫绎不觉明历。 黎璟将这几日收到的密信一一摊开在桌面。 “黎淳虽被贬,但爪牙仍盘桓在黎都,三日后启程去南塞,这其中定有变数。” 紫绎:“何种变数?” 黎璟悠悠道:“一是父皇心软,留黎淳在黎都中。” “二是黎铮这个傻子忍不了,派人将黎淳给杀了。” 紫绎:“那?我们又当如何。” 黎璟波澜不惊,搓了搓手道:“修书给我们黎国的人,若这两种变数有其一萌芽,立即将双鱼佩和高贵妃的肚兜交给黎铮。” “务必要让黎淳和高氏一族,灭在父皇手里。” 紫绎:“是,属下领命。” 黎璟目光拉至桌沿边上,檀雲的密信,瞳孔陡然一震:“袁昭竟在查岁晏。” 紫绎急色道:“袁昭查岁晏,莫不是他已查到了程蔻真正的死因,是岁晏所为?” “公子,这袁昭与程蔻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若此时被他查出,恐不会再配合您行事。” 黎璟淡淡道:“当初我们将岁晏的事抹的极为干净,袁昭不容易查到,再说了,现在我们既已知他在查,便可将此事,再埋的深些。” 紫绎难掩担忧。 黎璟转头道:“回信给檀雲,让她将此事抹的越干净越好。” 紫绎:“属下遵命。” 黎璟最后去看陈言寻的信,面上舒展开一抹笑道:“慕容玉有身孕了。” 紫绎听闻后也跟着微微一笑。 再看下一句时,黎璟的面色却沉了下去,稍带叹息道:“陈帝将在下月退位,陈言寻要即位了。” 紫绎不解道:“老子还没死,儿子怎么就即位了。” 黎璟将信一一灼烧道:“陈国民众都极为乐天,泰山崩于前仍无惧色,想必某些条条框框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如此吧。” 紫绎道:“意思就是,老子先退位带带新帝,这样等老子不在了的时候,新帝对国事也已上手?” 黎璟:“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修书一封回陈言寻吧,让他一定要做个好君主。” 紫绎:“是。” 黎璟用一旁木棍拨了拨碳盆里还没燃尽的密信道:“你下去办吧,我独自待一会儿。” 紫绎离去后,黎璟看着在后院门房屋顶的陆云杉道:“你在上面做何事。” 陆云杉一手支着脑袋不回头道:“有些郁闷罢,准备出去转转。” 黎璟笑道:“你这几日,哪日未曾出去?今日歇歇也好。” 陆云杉回头绷着脸道:“不好,我走啦。” 黎璟叹了口气,喃喃道:“那为夫就坐在这儿等你回来。” 陆云杉再次上了那孤山,走至半山腰处,又是肆虐风雪,封堵山路,陆云杉只得停下脚步,靠在树上休息。 这些日子,她将当初走过的没走过的路都走完了,依然未见千无虞身影,莫非,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正出神际,面前却忽出现一黑衣少年。 陆云杉看着这少年背负一铁棍样式的武器,面容清俊,脸庞两侧有一发丝随着雪风飘摇,双眼更是缚上了黑布。 陆云杉开口道:“少年,这再往上的路被大学封住了,你眼睛不方便,可千万别再往上走了,若你真要走,等我一会儿,这带我熟,我带你走。” 少年怔怔的站在原地,面色无惊道:“这带我熟?这话以前她也对我说过?” 风雪声太大,陆云杉未听清这黑衣少年的回答:“你说什么?” “我说程蔻”少年面色不改,柔声道。 “你认识她?”陆云杉问道。 黑衣少年低下头,似有防备道:“天下无人不识她,她护佑了许多人,如今天下都说她死了,你信吗?” 陆云杉觉得有些奇怪道:“这…………你不信?” 黑衣少年默了几秒不再说话,直直往上山的路走去。 陆云杉跟上道:“我不信她死了。” 黑衣少年脚步一顿:“我也不信,我总觉得我还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陆云杉听了这话,对眼前这人的身份有些生疑道:“少年,你是住在这里?” 黑衣少年点头不语。 陆云杉直截了当道:“我来寻一个人,你能帮我吗?” 黑衣少年停下脚步,摇了摇头道:“这山中无人,姑娘还是回去罢。” “你不就是人吗?”陆云杉道。 黑衣少年迈着步子继续向前:“…………我并非姑娘找的人。” 陆云杉凝神道:“阁下可是千无虞?” 黑衣少年回过头,颤抖着双手将缚眼的黑布扯开:“程姐姐?” 陆云杉一时不知该做何言语:“千无虞?” 千无虞凝神屏息道:“你身上有她的气味,你就是她。” 陆云杉:“我是程蔻,可我在被毒杀后,却” 屋外雪花蹁跹而落,黎璟将狐裘拢紧,靠着红墙,看见陆云杉出来了,歪头一笑。 陆云杉被这一幕逗笑道:“我从未想过,做这种事儿时会有人等着我。” 黎璟走近,将陆云杉揽进怀里:“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陆云杉伸手指了指这乌漆嘛黑的四周:“这大晚上,又冷,哪里有什么好地方。” 黎璟将陆云杉的手握在掌心:“去了便知道了。” 陆云杉被拉着小跑起来,躲在转角处的欧阳林暗自扶额道:“这…………黎狗子又等我开路!!” 两人一路小跑,至西汇门旁,一处无人的院落门口停下。 三十二章 重遇千无虞 穿过眼前的风雪,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处雪停风住的曲径。 陆云杉惊叹于这阵法的精妙,只是这名字取得直白了些。 “如此精妙的阵法,你们先辈谁取的名字?”陆云杉不禁问道。 千无虞从炉子中捞着什么东西:“这阵法是我想出来的,自然是我取的名字。” “哦,原来如此。”陆云杉感叹道。 千无虞转身将煮好剥了皮的鸡蛋放在陆云杉掌心道:“姐姐,闭上眼,用这个敷一敷。” 陆云杉接过鸡蛋,敷上眼时,确实觉得十分舒服。 “你为何不好奇,我如今是谁,为何变成这样?”陆云杉边用鸡蛋揉着眼睛,边说道。 千无虞垂下头,紧抿着唇,蹙眉不语。 陆云杉见状连忙道:“你…………不必担心,我如今过得很好。” 千无虞抬头,眼中似有不快:“姐姐,我知道你如今在她人的身躯里,可我无法帮你,你停棺那几日,我去了。” “世人去世后,七日内,尸身仍存有一魄,只要我肯以千罗之血救你,你一定能活。” “可…………那日,我触碰到你的尸身之时,我感觉到,这尸身中毫无生气,当我以你旧物为引找寻你的魂魄之时,却感知到你还活着。” 陆云杉:“那你可知,我死后为何会重生在别人的躯体里。” 千无虞摇摇头:“千罗门的秘术里,没有重生一说。” “可我翻阅了许多秘术典籍,只看到一种与姐姐的情况相似的。” “人若死时含着怒恨许愿,上天便会安排新的重生。” 陆云杉转念想道:“我死时不过须臾之间,不曾来得及许愿。” 千无虞缓缓道:“那……就是你这幅身躯的人许的愿了。” 陆云杉结合醒来之时的事情一想,觉得有可能是真的陆云杉被虐待而死之时,许下的愿望,如今陆焉,陆年已死,忠义侯沉冤昭雪。 桩桩件件看来,确是冥冥之间,自有主宰。 现下陆云杉的愿望已然达成,她也在慢慢的做回程蔻了。 「注意:换回女主真名啦!!!」 “程姐姐,你在想什么,出了如此久的神。” 千无虞拿手在程蔻面前晃了晃。 程蔻回过神道:“我寻你多日,是为了询问一味前朝卫国的毒药,我怀疑我是因这个毒药而死。” “此毒名叫岁晏,是前朝卫帝取名,听司风禾讲,中了岁晏的毒,死状便如同我被毒杀那日一般。” “可很奇怪的是,我曾查看过我被毒杀那日的婚服,上面不知是酒渍还是血渍上面,有些黑色的粉末,那粉末我找了精通药理的人查看,是茵樨。” “姜帝杀我,为何要用两种毒药?一味慢性,一味瞬间致命?” 千无虞:“以我所知,千罗门典籍曾记载过岁晏,此物被姜帝囚在宫中司库中,燕国攻城之时,司库已被卫帝全然烧毁。” “姜帝若要拿到,必然是破城之前,两国间往来之物,向来记载清楚,姐姐给我两日,我去查。” 程蔻点点头有些担忧道:“那你的身份如今可有人知道?” 千无虞苦笑着道:“无人,我不与人交朋友。” 程蔻将手搭上千无虞的肩头,摇了摇千无虞的肩膀道:“我便是你的朋友,救你时,你还是个小孩儿,如今都长成青俊少年郎了。” 千无虞被这么一说,脸颊突然窜起一丝绯红,自从千罗门被灭以后,他除了程蔻就无法再信任何人。 千罗门的血脉,在世人眼里,不过一个物件,可助世人达到内心贪欲,千罗门本就不该存在,而千无虞也只想当个普通人。 程蔻见千无虞低着头出神,笑着道:“千无虞,我给你取个新名字?你就不用姓千,被别人认出来了。” 千无虞微笑道:“好!姐姐取得名字,才是我真正的名字,以前的千无虞早就死在卫国皇宫里了……” 程蔻心疼的看着千无虞,想了想道:“那就叫兰时如何?兰时即为春日,我希望,你像春日一样,生机勃勃,可渡万事万物。” 千无虞看着程蔻憧憬的眼神,心中觉得十分满足:“好,我以后,就叫兰时。” 二人相视而笑。 程蔻离开时,对着千无虞摆摆手,越走越远,回望之际,只见千无虞单薄身影,独处一座孤山,少年当如春日,怎叹生逢寂寥。 出了回门阵,雪虐风饕。 回了求阙宫,程蔻连忙喝了口红绎煮好的姜茶。 抬头时,却见黎璟的屋子里还亮着灯,程蔻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探头一看。 “阿澄怎么才回来,快来喝口姜茶。”黎璟回过头,盈盈一笑。 程蔻被这一笑荡了心神,只想摸摸黎璟烛火掩映下的脸。 坐到黎璟身旁,程蔻瞧了瞧紫绎不在,便肆无忌惮的伸手环住黎璟的腰。 黎璟喝茶的手一顿:“今日,为何如此主动。” 程蔻趴在黎璟胸口,闭着眼睛懒洋洋道:“累了,也想你了,有个人陪……真好。” 黎璟抬手摸了摸程蔻的脸颊:“怎如此冰冷?” 说完,拿起专门为程蔻熬住的姜茶:“快起身喝一口,喝了奖励你今夜抱着我睡。” “咦……我才不要。”说着便放开黎璟的腰,端起姜茶喝了起来。 “听闻你如今的身子,已如常人了?”程蔻道。 黎璟将手穿过程蔻的脑后,稳稳的放在她的面颊上:“是好了许多,但仍不可习武。” 程蔻一楼姜茶差点没呛出来,震惊抬头道:“你还想习武?” 黎璟看着程蔻震惊的模样,也舒展开笑容:“我也是自幼习武,只不过在当年,我还对我那些兄弟毫无戒备之时,被他们害的多了,身子虚了,便练不成了。” 程蔻忽然心酸,将头靠在黎璟肩头道:“他们都是怎么害你的,我帮你还回去。” 黎璟摸摸程蔻的头,云淡风轻道:“不过是,下药,暗杀,下套。” 黎璟语气轻飘,仿佛不是他经历的一般。 程蔻攥紧了拳头:“往后定要叫他们还回来。” 黎璟抬手握住了程蔻的小拳头:“是啊,一定!” 程蔻看着腰上的银月佩道:“你的母亲也是他们害的吗?” 黎璟抚摸着程蔻小拳头的手一顿道:“是,他们脱不了干系,我会让他们悉数奉还,如今也就差他们了。” 程蔻喃喃道:“莫非还有其他人?你已经处置了?” 黎璟微微一笑:“是。” 程蔻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程霁,暗暗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黎璟见程蔻这样,拍了拍程蔻肩膀道:“阿澄,放心,陆焉已死,黎淳也就在这几日了,忠义侯的仇,你不必再背着了。” “我希望我的阿澄,永远是快乐的。” 程蔻点点头,趴在黎璟怀里渐渐睡去。 将程蔻抱上床榻,掖好被角。 门外忽响起敲门声。 “公子,我回来了。”紫绎在门口道。 黎璟将床帘放下:“夫人屋里去回话。” 门外紫绎诧异挠头,再品了品黎璟温柔的声音,猜到了夫人定然在公子的房中。 识趣道:“属下遵命。” 到了陆云杉房中,紫绎抖了抖一身风雪。 “公子,我属下去找了檀雲姑娘,她叫公子放心,岁晏一事,定会处理干净。” 黎璟思虑道:“你们可查到,袁昭为何要查岁晏,可是对程蔻的死起了疑心?” 紫绎想了半晌道:“那岁晏,是檀雲姑娘当初潜藏在卫国皇宫时取得,而卫国已灭,卫国皇宫中根本无人生还。” “就连千罗门,也被屠了满门,属下觉得这天下,出了公子,檀雲姑娘与属下兄妹而外,无其他人知道。” “属下猜想,袁昭之父袁霖既然是被姜帝以毒谋害,这袁昭想必是想找一味更毒的药,来杀了姜帝报仇。” 黎璟听着紫绎的理由,嫌弃的看了看紫绎道:“定然不会是你说的理由,袁昭更想亲自提刀杀了姜帝。” “也罢,就随袁昭查,你知会檀雲,若有痕迹无法抹去,便索性让袁昭查,只要将幕后之人引向姜帝即可。” 紫绎:“是!” 翌日清晨,程蔻醒来,抬头便撞到了黎璟的下颌。 程蔻捂着脑袋,起身准备溜走,刚抬起屁股便被黎璟抓住了手腕。 “再睡会儿,今日多歇歇。”黎璟沙哑的声音道。 程蔻只好乖乖躺好:“你都醒了,就别睡了。” 黎璟将程蔻抱的紧紧的:“我早就醒了,还去洗漱了呢。” 程蔻白了黎璟一眼道:“那你还睡什么觉。” 黎璟睁眼,洁白的眸子里悄然出现几丝红血丝。 “自然不是因为想睡觉。”黎璟低头看着怀中的程蔻,有些暧昧的意味就要憋不住了。 程蔻听完这上句话,心里便接住了下句话:难不成是因为想睡我。 黎璟一手将程蔻提了起来与他的头平齐:“是因为…………想亲你。” 说完便吻上程蔻的唇,耳后,颈肩…… 程蔻一把推开:“要亲就好好亲,其余的,快了快了……” 黎璟不等程蔻说完便再次吻了上去,程蔻只觉身上衣衫逐渐滑落,遂再次将黎璟推开。 黎璟笑的温柔:“我说亲便是亲,别的事,等阿澄愿意。” 程蔻以为,亲——指亲嘴嘴…… 万万没想到,如此宽泛…… 这大白天被一紫一红二人看到怎么办!!! 话音未落,门外便响起紫绎焦灼的声音。 “公子,黎都来信了。” 叭!!!!!紫绎抓起茶杯便扔向门。 程蔻心想:“火气挺大。” 门外紫绎抬手摸了摸嘴唇,想到夫人现在还没回后屋,咧了咧嘴:“公子真行啊!!” 三十三章 医女落川 晌午,程蔻和黎璟坐在桌上吃着午膳。 程蔻连连打了几个哈欠,黎璟道:“再睡会儿。” 程蔻想起今早的情形,猛的摇了摇头。 黎璟挑眉道:“我出去找紫绎叙事。” 程蔻抿了抿唇:“我也有事要出宫,不睡了。” 黎璟摸了摸程蔻的头,意味深长道:“看阿澄这日日忙碌的样子,怕是事情快办完了。” 程蔻想了想,缓缓的点了个头:“来年开春前,定能有个结果。” “如此甚好,来年开春,我办的事情,也该结束了,到时候,要与阿澄日日不分离。”黎璟目光柔软的凝着程蔻说道。 此时紫绎在门外道:“公子,又来鸟了。” 程蔻扯了扯黎璟的衣袖道:“你且去做要紧的事儿,我也去了,争取办完后今夜共用晚膳。” 黎璟点头应承后,程蔻便出了门。 待程蔻走后,黎璟想起门外的紫绎道:“进来说话。” 紫绎手中捏着两只小竹筒疾步走了进来:“公子,黎都出事了,我们揭发黎淳的信物还未送到,黎铮便……便反了。” 黎璟冷哼一声道:“果真是个蠢的。” “知会我们的人,即刻撤出黎都,将信物送回我们手中。” “告知季百,保住父皇的命,自行退位给黎淳。” 紫绎一惊道:“这……起兵造反的是二皇子黎铮,为何皇上要自行退位给黎淳?” 黎璟徐徐答道:“黎铮以为凭几个武将支撑,便能统顾大局,他忘了在黎都中黎淳和高家才是根基最深的人。” “高家的那些文臣都明白着,黎铮此反,名不正言不顺,反倒是给了他们杀黎铮的一个好机会。” “若黎铮死了,我又在姜国为质,那皇位自然是黎淳的。” “黎淳等不了父皇驾崩,要不亲自动手,毫无声息的毒杀了父皇,要不,就是逼父皇退位。” 紫绎担忧道:“黎淳自来视公子为眼中钉刺,这……恐怕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害公子。” “他会死在我前头的,你不必忧心,告知屈计,带兵投诚父皇。”黎璟淡淡道。 紫绎道:“公子这是要保住屈计这枚棋子?” 黎璟执起木棍挑了挑碳火,碳气晕了起来,黎璟冷眉微皱。 有些厌恶道:“我看出了黎铮是个有胆色野心之人,但没想到,他蠢的这么彻底。” “黎铮起兵,靠的是手底下那几个武将,钟辽、屈计、赵晋等人……其中钟辽职位最高,赵晋出身世家,而屈计,虽出身不好,职位末,但胜在年轻,手下兵将也最多。” “如果屈计投靠父皇,黎铮军心溃散之下,他会输的更快。” “屈计投诚有功,父皇必然重用,有了屈计护佑,黎淳及他身后的人也不敢妄动弑君。” 说到这儿,黎璟端起碳炉旁温的酒,缓缓倒上一杯:“且让这雪慢慢下,待春风料峭之时,万事自有结果。” 紫绎颔首:“属下这就去办。” 程蔻在馥城南边的湖心亭中托着腮观雪,一阵衣袂飘飘声划过寂静的湖面,袁昭一身青灰色长衫自湖面走来。 程蔻抬眸看着袁昭道:“昭哥,如今冰底坚硬,你踩上去定不会再落下水了。” 说完便捂着嘴笑起来。 袁昭脚步一滞,回想起十五岁时的开春,带程蔻出游,二人在冰面上玩耍,追逐之间他掉下冰湖之事,顿时感觉全身被寒意聚拢。 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道:“年少时的事,你还要笑我多久。” 程蔻噗呲笑出了声:“看到你如今稳重的样子,再想起年少之事,着实忍不住。” 袁昭此时走到程蔻身旁,正色道:“小蔻,岁晏之事,我已查到些眉目了。” “当年在前朝卫国的司库中,有一女医名为落川,在司库被烧前夜失了踪,若岁晏真能从司库中流出,此人嫌疑最大。” 程蔻追问道:“昭哥可是找到了这个叫落川的女医?” 袁昭摇摇头:“我所找到的,是一个在卫灭前夕曾进过卫皇宫驱妖的巫师,据他所说,这落川不是卫国人……是姜国人。” 程蔻疑惑道:“姜国人?前朝卫帝暴虐,尤其不喜外族之人,若那女医落川真是姜国人,怎会任由其入司库做女医。” 袁昭:“起初我也不信,但那巫师说,前卫青妃的病,便是落川治好的。” “当年卫帝为讨青妃开心,做了不计其数的伤民害国之事,百姓民怨沸腾,后来青妃生了怪病,一病不起。” “宫中御医无用,卫帝便将御医全数毒杀。” “后又以城池万金为赏,举国寻医,为青妃治病,卫国人都觉得青妃的病是天怒,是亡国之兆,都不愿进宫为其医治。” “半月后,青妃已是命若悬丝,卫皇城下一白衣女子揭了皇榜,进宫中为青妃医治。” “听闻此女医医术奇绝,仅用十日,便让青妃痊愈如初。” 程蔻起初也听闻过此事,可未曾料到,这名叫落川的女医最后会与自己扯上干系。 “我想要亲自见见这巫师。”程蔻说道。 袁昭忽叹了一口气:“我离开不久,他便莫名失踪了。” 程蔻忽抬眸道:“你行踪已暴露,如今那幕后之人,怕已知晓你在查此事。” 袁昭亦点头道:“正是,起初我也怀疑过是他为了回避我而着急搬走,可后来一回想,我再去寻他之时,虽只余空屋,但痕迹太过干净……” “不管背后之人是谁,昭哥,这之后你一定要小心。”程蔻道。 “小蔻放心,今日我来,无人跟随。”袁昭一脸慰藉的说道。 程蔻有些急:“我不是怕有人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而是……担心昭哥被人害。” 袁昭正想让程蔻放下心来,突闻背后一阵脚步声,疾步转身,长剑递在一身黑衣的千无虞胸前。 程蔻连忙上前护在千无虞身前道:“昭哥,这是我朋友,也是这世间除你之外知我身份的人。” 袁昭收回长剑,往前倾身道:“袁某鲁莽,请君恕罪。” 此时千无虞却站在原地盯着袁昭的面容发神。 袁昭被看的有些无措,抬头摸了摸脸,不明所以的也看着千无虞。 程蔻见状连忙抬手在千无虞眼前晃了晃道:“兰时,这是我兄长袁昭。” 千无虞回过神来,眼底敛下一丝忧虑,抬手作揖道:“袁兄,久仰。” 袁昭回礼道:“兰时小兄弟好,我自小认识小蔻,还从未听闻过她有你这么一位朋友。” 程蔻调笑道:“兰时今年刚满十六,是我在你去飞泸之后才识得的,你怎会认得。” 袁昭点头道:“是是是,我今年二十有五,比兰时小兄弟大上九岁,怎会认得。小蔻说什么便是什么。” 此时袁昭和程蔻二人氛围轻松,一旁的千无虞却仍旧满面忧虑的看着袁昭。 袁昭被盯的不好意思,想着今日要说的话也说完了:“小蔻我先回飞泸了,你与兰时小兄弟叙话吧。” 程蔻也觉得今日千无虞的神色有些不对,应声道:“好的昭哥,一路小心。” 袁昭走后,程蔻与千无虞进湖心亭坐下,还未等程蔻开口问,千无虞便细细的叹了一口气。 程蔻心知千罗门有观面相知吉凶之能,想起刚刚千无虞看袁昭的样子,再加上这声叹息,心中一怔。 “姐姐,这位袁兄长……”千无虞说话有些踌躇。 “我知你门中有观面之能,直说即可。”程蔻说道。 千无虞垂下眸,似笃定了了一口气道:“袁兄长的命数,终在明年春初之时,” 程蔻本以为是何劫难,却未料到,竟是袁昭的性命之忧。 追问道:“是因何事,可有破解之法?” 千无虞蹙眉道:“若为横祸尚可解,但此事,是他心中之结,宁死无悔。” “人心,本就是最大的命劫。” 程蔻愕然,一时失语。 雪悄然而至,在湖风的鼓吹下四处弥散。 千无虞看着程蔻失落的模样,也跟着失落起来。 “姐姐,关于岁晏,我查到了些事。” 程蔻回过神:“何事?” 千无虞缓缓道:“前卫灭前,卫帝为给青妃治病,请了位女医入宫,姐姐可曾听闻过。” 程蔻点头道:“刚才昭哥也和我说了,这女医叫落川,是姜国人。” 千无虞:“可事情就奇怪在,这女医虽是姜国来的卫国,但她出宫后的踪迹却消失在黎国。” “我手中无与她相关之物,凭空感知,只能知道她消失的方向是何处” 程蔻取出怀中袁昭送的玉镯道:“这玉镯是我大婚之时,蹊跷丢失的,再拿回来时,才发现上面的镶银沾了毒物。” “无虞,你看看这玉镯有用吗。” 千无虞接过玉镯道:“寻生术还需阵法,待我将事办好了,再寻方法知会姐姐。” 程蔻点头道:“好。” 二人分开后,程蔻满面忧思的回了求阙宫。 进了屋,黎璟正坐在软榻上翻看前卫策论。 看见程蔻有些失落的模样,柔声道:“可是办的事有阻滞?” 程蔻抬眸,咬了咬唇道:“以后,杀姜帝的事,还是别让袁昭掺和进去了。” 黎璟神色一黯:“莫非,你今日出去见的人,是袁昭?” 程蔻点了点头。 檀雲的信里说,袁昭最近在查岁晏一事,可这事又与阿澄有何关系?为何袁昭要见她。 “袁昭可是对你说了什么,惹你不快,便不想见到他了?”黎璟问道。 三十七章 逆流阵 程蔻摇了摇头道:“总之,日后这些事,还是我们自己做。” 黎璟温柔的伸手,揉了揉程蔻微蹙的眉心:“说好了一起用晚膳,菜都要凉了,我们先去用膳。” 入夜,黎璟坐在烛火前,前卫的策论残卷只最后一页,尾字看完,合上书本。 红绎自门外进来。 红绎:“属下参见公子。” 黎璟将前卫策论放至烛火前点燃一角:“你可还记得,洵山的逆风阵。” 红绎:“属下记得,是岁晏所藏之地。” 黎璟将点燃的策论放入碳盆,起身推开一旁的窗: “袁昭前几日查到了一些关于岁晏的事,未免岁晏败露,你去洵山,将余下岁晏带去交给檀雲。” 红绎道:“公子不是说,可让袁昭查到些线索,只要都指向姜帝即可吗?” 黎璟眸中闪过犹疑:“可他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见的人,是夫人。”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见夫人,小心为上。” 红绎颔首:“属下遵命,可如今紫绎去了黎都,公子又将属下派出……这……公子身边无人保护。” 窗外雪风呼啸不止,忽然间凌乱,雪花被卷进了屋中,黎璟摊开掌心接了一簇雪花。 “风雪极胜过后,离春日也不远了。” 第二日清晨,院落中草木皆被雪泥没了大半。 程蔻喝着粥问道:“这紫绎红绎都被你排出去办事了?” 黎璟点点头,凝着程蔻道:“是啊,如今我的安危便只能倚靠夫人了。” 程蔻抬手指了指房顶:“欧阳统领还在房顶,阿璟放心。” 黎璟抬眼看了看屋顶,与程蔻相视一笑。 午膳后,二人依偎在檐下,程蔻看着檐角的檐铃。 “昨夜风雪是有多大,檐铃好似被冻住了。” 黎璟随着程蔻目光望去:“昨夜雪下了一夜,想必是被冻住了。” 程蔻看着檐铃内那状如梧桐花的铃心,忽想起宫中那颗开花时十分好看的梧桐树。 “这殿宇往东一直走,就在正阳宫后有一颗梧桐树,开花之时犹如紫霞漫天,十分好看。” 黎璟眉毛一挑:“姜国皇帝住的正阳宫后?阿澄是听谁说的,待到六七月,我带阿澄去好好看看。” 程蔻觉察到自己一时忘形,低眉一笑不再言语。 一只海东青忽飞至身前,程蔻将头从黎璟肩上移开,指了指房顶道:“欧阳统领来了。” 黎璟起身将海东青脚上束着的黑石取下:“林二狗,下来说话。” 话音刚落,欧阳林便从房顶飞身而下。 “你的鸟这几日倒少了许多。” 黎璟摊开手中密信,面容生出几丝讥笑道:“黎铮死了,黎淳亲自带兵动的手。” 欧阳林面上露几许担忧:“想必他如今要对付的第一个人,便是你了。” 黎璟淡然一笑,将信纸揉做一团丢入碳炉中。 “走到这一步,离结束也就不远了。” 欧阳林眉头紧皱,咬牙道:“可惜此次,杀不了黎淳。” 程蔻在一旁,看着这二人的模样,不知做个反应,便悄悄退进了屋里,让黎璟和欧阳林好生说话。 离去时,只听黎璟沉声道:“此次我本就不想杀了黎淳,我要让他们和我母妃一样,受剧毒腐蚀而亡……” 进了屋,程蔻照旧找了块积雪不深的屋顶,托腮看着宫外,她想看看千无虞有没有来找她。 毒杀自己的人真是姜帝?若真是姜帝,为何要同时给自己用两种毒药。 一只风筝由不远处缓缓飘来,程蔻定睛望去。 “怎么冬日还会有黑糊糊的风筝?” “莫非,是千无虞!” 念及此,程蔻未来得及给黎璟留话,便匆匆出了宫。 跟随风筝线路寻去,程蔻在一空旷林地停下,千无虞自一旁收好风筝线团,缓缓走至程蔻身前。 “姐姐,你昨日给我的手镯上面,并未沾惹上落川的气息。” “不过,倒是出现了岁晏的线索。” 程蔻有些惊道:“难不成,四海之内还存着岁晏?” 千无虞点头。 “那是在谁人手里,又藏在何处。”程蔻追问道。 千无虞:“一个女人手里,在黎国边城的一座山上,那山上有人设了阵法,是……千罗门的阵法。” “千罗门的阵法?这普天下除你之外,怎会有人识得千罗门的阵法。”程蔻震惊之余满是疑惑。 “走,我们即刻启程去查岁晏。”说完,便拉起千无虞往黎国边境去。 谁知这一去便是两三日。 还有几日便是除夕,谁知阿澄却找不见了,前日紫绎回来,黎璟吩咐了紫绎去寻,可寻到了现在也未找到。 紫绎站在门外回话,一身雪色还未及抖落:“公子,属下将这馥都翻遍了,也未找到夫人踪影。” “最近两日,黎都内也无杀手来姜,夫人怕是和往日一般,出去办自己的事了。” 黎璟正在碳炉上温着酒,听紫绎回了话,默了许久,炉子里的碳火内吱吱作响,门外寒风凛冽。 “我总觉得心底不踏实,她这去已要三日整,有何事,能办这么久?” 黎璟说完便去提酒壶,却忘了酒壶已被碳炉烧的火红,刚握上酒壶,掌心便被灼了一道火红的印子。 “公子……”紫绎大惊,连忙从屋外捧了一捧雪进屋,敷在黎璟掌心。 黎璟眉头微皱:“红绎还有几日能回来?” 紫绎:“估摸着今日能入竹屋。” “你即刻启程去飞泸查袁昭,看他是否见过夫人。”黎璟淡淡道。 紫绎颔首:“是。”说完拿起绢帕将酒壶提至一旁石盘里。 程蔻与千无虞一路不停行了两日过半,终于到了洵山。 程蔻方才想起,此次出门多日,竟忘了给黎璟留封信,他若是担心坏了可如何是好。 可既已到了黎国洵山,就好好将事情快些办完再回去给他赔笑脸。 二人正在赶路,走至一处竹林时,千无虞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程蔻转过身道:“为何不走了?” 千无虞闭眼,凝神半晌方才回话:“此处有人布了阵法,这阵法……是千罗门的逆流阵。” 程蔻走过来站在千无虞身旁,盯着千无虞眼前的一片茂密竹林道:“此处竹林深处,更似杳无人烟之地。” 千无虞睁眼,从衣衫上撕扯下两方布角,拿起其中一方递给程蔻道:“林内恐有瘴气,姐姐先将口鼻捂住。” 程蔻点头,接过布角系在脑后。 千无虞从怀中拿出在孤山缚眼的黑色布条,一手紧紧抓住程蔻的手,一手将二人的手绑在一起。 千无虞:“逆流阵隶属千罗门凶阵,入了阵后,若无法破阵,便只能犹如逆流倾身,囿阵而亡。” 程蔻不觉明历,也紧紧握住了千无虞的手。 二人入了阵,程蔻只觉胸口一阵闷热,抬眼,一排密竹就在身前,往左望去,有一小径,程蔻本能的向小径走去,却一把被千无虞拉住。 千无虞拉住程蔻,目光笃定的看着程蔻,往竹林最密处去。 程蔻本以为密处更让人觉得拥挤心慌,谁知踏进最密处时,却觉得周围比方才还开阔。 可刚觉的开阔,周围便突然暗了下来,一时间伸手不见五指。 程蔻不敢妄动,千无虞闭眼,拉着程蔻往东行了五步。 “姐姐,此处往北跃起,踩着身前竹枝落地即可。”千无虞在黑暗中轻声说道。 语罢,二人携手跃起,顺着竹枝稳稳落地,此时周围大亮,隐隐能见前方有一竹屋。 有了刚才的经验,程蔻环顾周围道:“此处怕是最凶险之处。” 千无虞点头道:“姐姐说的是,此时只要你我再移动一寸,便会被数百根竹枝伏击。” 程蔻:“如何破解?” 千无虞摇了摇头:“除非设阵之人将机关告知我们。” 程蔻:“既无法破解,你我当如何?” 千无虞低头看着程蔻,淡然的面庞生出一抹笑意。 “姐姐武功盖世,此时,便托姐姐的福了,待姐姐与此阵缠斗之时,我可抓住机会破阵。” 程蔻闻言,将腰间匕首巡回甩出,四周竹枝皆拦腰折断。 当匕首回到掌心之时,周围不知何时又生出更多竹枝。 耳边异声乍起,数不清的竹子自头顶挥下,程蔻拉着千无虞闪避,这竹子挥下后又径直弹起,此起彼伏,毫无停歇之时。 千无虞大声道:“姐姐跃上正南方竹枝。” 程蔻闻声跃起,二人顺着竹枝破了阵,稳稳的落在了竹屋前。 屋内人听见了响动,暗箭自屋内窜出。 程蔻用匕首割开与千无虞绑在一起的布带,将千无虞推开。 屋内有人破窗而出,举剑向千无虞刺去,程蔻举起匕首,旋身将来人挑开。 二人兵刃相交之时,俱是一惊。 红绎:“夫…………夫人?” 程蔻:“红绎!” 千无虞细看眼前人,露出了和看袁昭一般的表情。 红绎见是夫人,单膝跪地道:“属下参见夫人?属下不知公子让夫人来此……对夫人动了武……属下甘愿领罚。” 程蔻亦疑惑红绎为何在这儿:“并非黎璟让我来此。” 红绎闻言,有些吃惊,看了看千无虞道:“那夫人,为何知道这个地方?” 程蔻看着红绎,心中腹诽,难不成黎璟也查到了此处?好像曾见到过黎璟桌上放了一本前卫的策论。 前卫皇城皆被付之一炬,策论残卷,如何流出? “黎璟,在查岁晏?”程蔻问道。 红绎被这一问,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踌躇了半晌,又想起公子曾说过,他的事,夫人都可以知道,不必隐瞒。 红绎起身:“夫人,请随属下进屋,岁晏就在屋内。” 程蔻看了眼身后的千无虞道:“他是我的人,无妨。” 红绎颔首。 三人进了屋内。 三十五章 得知真相 红绎走至木屋中央,抬手将一旁茶杯倒满,只听墙上一声响动,程蔻定睛看去,却看不出墙面何处有异。 红绎走至墙面,将剑鞘抵住墙面来回游走,似有什么诡秘的章法。 程蔻回过头,对千无虞细声道:“她这是在做什么。” 千无虞目光微凝道:“是千罗门的千机阵,藏岁晏之人想必是个惊世之才,竟能将大开大合的千机军阵,融汇在一面墙上。” 程蔻忽想到了什么道:“你在寻生术中,见到岁晏在一女子手中,这女子,可是红绎?” 千无虞细细端详了半晌道:“术中的女子,着白衣,只露一后背,与红绎姑娘的身量相对比……” 千无虞蹙起眉,摇了摇头道:“不是红绎姑娘。” 此时红绎拿起一六角木盒转过身:“夫人,这便是岁晏。” 程蔻看着这形状奇异的木盒,问道:“这……没有开口,如何取出?” 红绎:“此盒是公子亲手所制,公子只吩咐我将木盒取出交给檀雲,并未告知过如何打开。” 程蔻伸手拿起木盒,放在掌心端详。 此行本是想找到与岁晏相关之人,询问毒杀一事,未曾想到,岁晏竟是在黎璟手里。 千无虞寻生术中看到的女子不是红绎,那又是谁? “黎璟,为何会有岁晏?”程蔻从容的问出了口。 红绎目光中闪过一丝犹疑,垂下眼,轻叹道: “回夫人,公子命苦,四年前端妃娘娘因不祥之罪被害,这岁晏,便是公子前些年想办法从前卫皇宫司库中取得,用来为端妃娘娘报仇的。” 程蔻闻言,手心似起了一层薄汗,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直觉,渐渐透不过气来。 “黎璟可用过这岁晏?” 红绎咬牙道:“公子今年盛夏时,用岁晏杀了姜国的第一将军——程蔻……” 话音刚落,千无虞便疾步走至程蔻身旁。 程蔻立在原地,只觉肺腑被剧痛腐蚀,犹如毒杀那日,须臾间,陡然喷出一口血来。 千无虞连忙将程蔻扶至软榻上坐下,封住程蔻心脉。 红绎见状,也慌了神,取出怀中护心丹,可刚递到程蔻嘴边,却被程蔻抬手挡了下来。 程蔻低着眉,神情微恸,抿了抿嘴角的血,轻声道:“黎璟母妃的死,与程蔻有何干系,为何要杀了她?” 红绎见着眼前场景,只觉得是自家夫人受了什么伤。 可是正准备问问夫人身后的黑衣少年时,却只见那少年满面的杀意,一双深瞳逐渐露出猩红。 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 “夫人可是受了什么伤,不如……先去医治了……”红绎说道。 “黎璟曾说过,他的事,我都可以知道,你说即可。”程蔻不等红绎说完,径直说道。 红绎心中暗暗觉着有些不妥,但又不知何处不妥。 忆起端妃的薨逝,不免有些唏嘘:“夫人可记得,四年前,鹿野一战。” 程蔻:“记得,与鹿野一役有何干系?” 红绎:“鹿野那一战,我黎国本是占了上风,活捉了姜国的大将程霁。” “可谁知,程霁之女程蔻,横空出世。” “凭一身好武艺,带姜国残军竟能破了我黎国十万大军,风姿无人可挡,最后还将黎国的驻军营地付之一炬。” 鹿野一战,是程蔻的第一战,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非常清楚。 出征那日,父亲给她新做的盔甲有一股铁器独有的香味,她骑的马是父亲去找袁伯父寻的千里战马,白色的马儿头顶有一撮棕红的毛。 去时一路山花香,可归时,路途上她用最厚的布将口鼻捂紧。 她闻不惯一路的尸首味,那些尸首多已分不清是敌是友,但终归都是年轻的,她看着心里难受。 而尸首放了多日的味道,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更是吐了回程一路。 敛住思绪,程蔻眼角已有点点泪光:“黎国输了鹿野一战,又与黎璟母妃的死有何关系?” 说到此处,红绎愤恨的咬牙道:“鹿野那战,本可如四海之内的普通战役一般,伤亡甚微。”“一国主将被擒,二国商议,界定输赢,或财帛或割地。” “可程蔻夜袭黎国军营,救出程霁后蓄意烧了黎军全军粮草。” “待黎军慌忙救火之际更是乘人之危,举兵来犯。” “这才给鹿野一战添上了惨烈二字,那惨烈二次里笔笔划划都是我黎国的将士们。” 程蔻听着这话,不禁打了一个冷噤,那时她才十八岁,随父亲上了战场,父亲被擒,她急得都快哭了。 可军中伤亡惨重,主将被擒军心浮动,她在帐中休整时,还听见有人说要将她绑了交给敌军。 她本已准备孤身救父,可军中已有异心,仅凭她一人,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唯有在军中树立威信,收拢军心,将黎国一举击溃,当有生路。 程蔻喃喃道:“在姜国,人们都说这是极为漂亮的一仗,自此以后,姜国便逐渐成了四国之首。” “……可不曾想到在黎国,鹿野一战竟是如此的梦魇。” 千无虞见程蔻难过的样子,开口道:“打仗本就各为其主,真正杀人的是那高位之上坐着的人。” 程蔻缓缓抬头,此时眼底更多的是一种几近破碎的叩问:“即使如此,黎璟母妃身在黎国皇城,黎国战败,又怎会害死了她?” 红绎此时已被往事囿住,未曾细想这二人说的话。 “夫人,我曾对您说过,端妃娘娘,是被皇上毒酒赐死的,而罪名…………便是不祥。” “这不祥之罪的来由,十分荒唐,只因黎国战败这日正好是端妃娘娘的生辰。” “公子彼时被端妃娘娘教导的十分明朗善良,可自端妃娘娘死后,往日明朗的公子,便也没了。” “公子查到,这不祥之罪的来由,是出自高贵妃和大皇子的手笔。” “公子恨他们,恨大皇子,高贵妃二皇子……刘氏……也恨那好战的程蔻与姜帝。” “他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程蔻听到此,方才落下一滴泪来,眼神支离,面上毫无血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屋外一声玉笛响,红绎如梦中惊醒般抬起头:“夫人,檀雲到了,属下先将岁晏交给檀雲。” 程蔻站起身:“去罢。” 待红绎出了屋,千无虞凝神一听这笛音道:“落川……这玉笛之音律,当年的女医落川也吹过。” 程蔻痛苦一笑:“檀雲便是落川,他精心设计一场,第一个要杀的是我……” “相爱之人无法相爱…………”程蔻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千无虞心疼的看着程蔻:“姐姐,他究竟是谁,我替你杀了他。” 程蔻容色已是极为苍白:“我们走吧,回孤山。” 除夕夜…… 姜国皇城一派热闹景象,各宫都在院中烧着爆竹,挂上油亮亮的红灯笼。 求阙宫,黎璟温着酒,红绎一身风霜下了屋顶:“公子,依旧未发现夫人踪影。” 黎璟双眸一抬,拂手将酒盏扫落一地。 “那日她为何会出现在竹屋,问你关于程蔻之事?究竟为何。”黎璟声音急促,面上压着怒意,这话是他在问自己。 红绎站的端正,低着头,那日她将岁晏交给檀雲后,就立刻回了竹屋,可彼时的屋内已空无一人,她也不知夫人去了哪里。 又是一阵寒风席卷,紫绎叩门而入。 “公子,属下已查清,夫人自出生起从未出过黎都,更何况黎国,与程蔻绝无相识可能。” 紫绎连日奔波,嘴边胡茬横生,他从未见过如此慌乱无主的黎璟,因此办起事来不敢懈怠半分。 黎璟阖眼道:“红绎,你说那日夫人身后,跟了一少年,那少年可有特别之处。” 红绎一愣,这问题,前日她回来时黎璟已问过,她已是答的极为完整,如今黎璟再问,她也只好再从头回忆。 红绎突然忆起一处来:“回公子的话,那少年那日好似有些怒气,属下抬眼去看时,只见他双目猩红,有些骇人。” 黎璟黑色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光亮:“赤瞳?” 忽忆起前卫的书中曾记载,千罗门一脉,世代赤瞳……可千罗门已被卫帝灭了族,无一幸免。 “通知檀雲即刻来见。”黎璟道。 红绎俯首:“属下领命。” 紫绎见黎璟逐渐恢复了活力,方才开口道:“公子,黎淳……逼的皇上下月退位了。” 黎璟:“我是他登基路上最后的绊脚石,余下的日子要小心为上。” 紫绎点头道:“是。” 心中却隐隐生出不安,此时夫人失踪,黎淳得势,公子的处境可谓是比在黎国时还差上许多倍。 孤山上…… 程蔻趴在窗檐上看着屋外细细飘着的雪。 千无虞在一旁坐着,神色犹豫:“姐姐……当真要为黎璟施这秘术?” 程蔻眨了眨发酸的眼睛:“当真,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怕面对他会忍不住说出真相。” “这真相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了,你叫他如何在母亲与心爱之人中做出抉择?” “他忘了最好,没有我的牵绊,他能好好完成他的理想。” “你呢?你又有什么错处?你不过是想救自己的父亲。”千无虞低垂的嗓音,却有些执着的说道。 程蔻依旧仰着头看雪,眼角的晶莹落进发丝:“我啊,往后就在这孤山中过安稳的日子。” 三十六章 万籁蛊 话音落下,二人皆不做声。 对程蔻来说,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已不复存在。 还有精神层面,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可当得知黎璟母妃的死后,只觉得自己不过如此,也是个自私的人。 如何才算安稳呢?如果生活上安稳便能让内心安稳,那该多好。 千无虞也仰头看着屋外漱漱的雪,他这一生,从未体会过安稳,便也不知程蔻口中的安稳,是为何物。 不过他开始隐隐期待,未来和程蔻在一起的日子,吃饭能摆两双筷子,夜里能一起谈心,白天能一起玩耍,待开了春,孤山东面的野花也全然开了,届时二人一起去看…… 念及此,千无虞面上浮起一抹略显生疏的笑意。 又是两日过后,程蔻盯着手中的海棠匕首,面色凝重,咬咬牙还是戳向了心口。 千无虞在屋外立着,此时风雪渐收,他入神听着屋内的响动,半晌,却毫无声响。 “姐姐,疼吗?”千无虞终忍不住开口问道。 程蔻看着瓷白的碗内逐渐猩红,咬了咬牙: “不疼,快好了。” 千无虞垂下眸:“他杀了你,你还这般?值得吗?” 屋内久久未做声…… 许久后,程蔻面色苍白,将房门打开:“心头血已取,后续还需几日制好?” 千无虞扔出一块黑布盖住盛血的碗,伸手接过。 指腹接触碗身一瞬,感受到碗内温热,不禁眉头一皱。 他今夜便能制好这味万籁蛊,可程蔻刚取了心头血,身体虚弱,若告知今夜蛊便制成,只怕她会立即去见那人。 “三日后吧,我带蛊来交给姐姐。”千无虞别过头不看程蔻。 “好,我等你。”程蔻答道。 千无虞捧着程蔻的血走在石阶上,他从未觉得这石板路如此之长,他不愿回过头看她的目光,他恨那个叫黎璟的人。 万籁蛊,有一命门可解,千无虞并未告知程蔻,若施蛊者身死,受蛊者必将恢复所有记忆。 他希望,程蔻往后能与他在这孤山中温馨安稳的度过一生,可他又隐隐感知到陆云杉的命数也似终结。 怪就怪在,如今是陆云杉的身体,程蔻的魄,这将终结的命数,究竟是早已逝去的陆云杉,还是…………千无虞不敢细想,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姜皇城内,求阙宫,欧阳林从侧门潜入,进了屋,却见黎璟卧在雪中温着酒。 “你身子本就不好,如今虽是末雪,也应暖和着自己。”欧阳林说道。 黎璟回头看了看欧阳林,闭眼蹙眉道:“哦。” “你……可知,黎淳的手下昨日入了馥都?”欧阳林小心探问道。 黎璟从木椅上起身道:“知道,黎淳派人来见了姜帝的人。” 欧阳林不解道:“你既已知,为何还如此做派,得多加防范才是。” “放心吧,已好生防范了,不过……我倒是有一要事问你。”黎璟抬眸,眼底似有深意。 欧阳林也不拐弯道:“你直说即可。” 黎璟眉头微蹙,凝着欧阳林道:“姜国可有赤瞳之人?” 欧阳林摇了摇头:“我曾听师傅提过赤瞳之人,此类人都出自是前卫的秘术氏族千罗门,自千罗门满门被灭后,应是再无赤瞳之人了。” “有,红绎亲眼所见。”黎璟斩钉截铁道。 欧阳林双眼一眯:“这……与你何关系?” 黎璟:“阿澄失踪那日,与一赤瞳少年一路。” “可有画像?”欧阳林追问道。 “红绎凭记忆画了一副,我问了许多人,未曾有线索。”黎璟轻声道。 “若你答应我好生保重自己,我可在明日为你回一趟师门,问问我那周游天下的师兄弟,或会有线索。”欧阳林眼神急切的凝着黎璟,在等一个肯定的回答。 “好”黎璟答道,这一声好,似舒了一口气,但仍是紧绷着,未有一丝放松意味。 欧阳林临走时,亲自将木椅从雪地里抬进了屋:“你筹谋之事,已近功成,现下不管何事,都务必等之后再说。” 黎璟这才有了一丝松意,道:“她,是要与我并肩天下之人,之后,我怕来不及了。” 欧阳林将剑往背上一缚,朗声道:“你就听我的,这些日子好生保全自己,你家夫人,我替你去寻,你信我,这姜国,我比你熟。” 欧阳林刚走,紫绎便疾步走了进来。 紫绎:“公子,袁昭来信,询问何时动手。” 黎璟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上次你去问他夫人的去向,他是何种表情?” 紫绎想了一瞬道:“十分波澜不惊的说不知道,其余未有特别。” 黎璟眉目微皱:“波澜不惊?怎会……” 紫绎看黎璟许久未说话,接着道:“公子,属下已将黎淳身世之事,散布四海。” 黎璟:“知道了,这几日多加小心。” 紫绎:“是。” 此时檀雲捧着一卷绢画自门外走了进来,面容低沉。 黎璟抬眼道:“你来了?也看过画了,可认得?” 檀雲眸内流转复杂神色:“千罗门……竟有人存活。” 黎璟震惊道:“可确定是千罗门人?” 檀雲点头道:“画中人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生的,与千罗门少门主千无虞,十分相似。” 黎璟双睫微颤,全身止不住颤抖,他这几日,结合陆云杉失踪前后来看,心中竟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想。 二人样貌相似,就连与程蔻青梅竹马长大的袁昭都会认错。 陆云杉一直以来查的那些事,关于茵樨,关于岁晏…… 陆云杉突然出现的一身好武艺…… 还有给他煎的药,陆云杉失踪前夕,黎璟看姜国医书时得知,这药本是姜国骁勇将军府的秘药,程蔻立军后献出…… 桩桩件件不断涌入黎璟脑海,随后而来的一阵剧烈的头痛,黎璟抬手扶额,推落了酒盏。 檀雲见状连忙上前:“你这头疾不是一年前已愈了吗?” 黎璟嘴唇发白,声音嘶哑道:“出去。” 檀雲上次见黎璟这副模样,还是他十八岁时,母亲被害,他自己被黎淳关押。 一身黑糊糊的从泥塘里逃了出来,全身只一双眼是干净的,那双眼里的,载满了恨。 门将要合上时,檀雲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如今四海都在传黎淳的出身不正,黎国更有许多臣子提议接你回国继位。” “传言甚嚣时,黎淳的人又来了姜国,你千万小心。” 说完,合上了门。 翌日,红绎在前驱着马,紫绎坐在马车内。 黎璟阖眼靠坐在马车上,鬓发凌乱似一夜未眠。 不管她是谁,和程蔻有什么样的关系,什么都不管。 他还是想见她一面。 他昨夜一直都在假设,若是陆云杉真是程蔻,他要再杀她一次吗? 她真诚直率,正义善良又怎会是嗜杀的程蔻? ……那她为何要丢下他…… 紫绎思考再三,还是开口道:“公子,您素来谨慎,如今黎淳所派的高手都在馥都内埋伏着,此时出门,恐遇伏。” 黎璟睁眼,眉眼间皆是一夜未眠的疲惫之意。 “我知道,我就想去看看,夫人会不会在南边的桥上等我。” 紫绎心中暗自叹气,知是无法改变黎璟的决定,只得握紧了腰间的剑。 行了一路,周围越来越静,终于到了那座白玉桥。 红绎勒停了马道:“公子,未见夫人踪影。” 黎璟撩开帘子准备下马车查探,却被紫红二人拦了下来。 红绎跪地恳求道:“公子……若是夫人在,定不会让您涉险的。” 黎璟抬眼望了望那白玉桥,苦笑出了声:“她这是舍下我了。” 红绎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踌躇道:“夫人绝不会弃下公子的。” 一声箭响划破长空,紫绎连忙用剑挡下,随后数十黑衣人自四周而来。 红绎举剑迎战,紫绎吹响腰间短笛后固守在马车四周。 几个回合下红绎已筋疲力竭,但黑衣人却源源不断从四周涌出。 短笛声响了许久,馥都中黎璟的暗卫终于到了。 紫绎红绎得了空,带着黎璟驱车回了求阙宫…… 第三日。 今日西殿气氛十分不对,寂静非常。 紫绎从房顶跃下:“公子,今日西殿内,竟没有禁军巡逻。” 黎璟面冷如霜:“那日白玉桥后,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红绎抱着海东青步入院内:“公子,黎都的信。” 黎璟看着红绎怀中青尾的海东青,双眼微骤:“青尾?这是急信?” 紫绎闻言立马将海东青爪上密信取出一观,瞬间神色大变。 “公子,黎淳逼宫,杀了皇上。”紫绎道。 黎璟双睫微颤,默了半晌道:“此时,方可将我给姜帝的信送出。” 紫绎颔首:“属下遵命。” 天色逐渐阴沉,红绎执剑立在院内。 红绎:“公子,姜国皇城再大,紫绎也不至于此时也未归。” 黎璟此时也隐隐觉得不对,西殿禁军怎会一日之间消失? 紫绎定是被什么人纠缠住了。 还未及细想,院内忽闯入两个黑衣人,执剑向红绎而来。 红绎拔剑出鞘,三人缠斗在一起。 黎璟走至台案前,取下墙上的一把长剑,将剑抽出,这是他少年时习武用的剑。 观屋外战局,那两个黑衣人不是红绎的对手,可黎淳,绝不止派这两人来…… 三十七章再遇 三十七章 此时黎璟身后一黑衣人窜出,冷箭划过,黎璟刚避闪开,便迎上一剑,久未动武,动作生疏,右肩被划破一道血口。 此时红绎已结果了屋外两名刺客,见屋内黎璟被困,疾步入了屋内。 红绎与黑衣人打斗之时,黎璟只觉眼前这黑衣人武艺甚高,并非黎淳的那些刺客。 黎璟选准时机用长剑挑落黑衣人面纱。 “冷昀?……”黎璟轻声道。 冷昀见事情败露,并不慌张,执起悬着血水的剑。 “公子好身手,杀你们并非我本意,但为人臣子,须得为君分忧。”冷昀说罢,便执剑向黎璟刺来。 红绎往黎璟身前挡去,黎璟见状将桌案掀起,挡下一剑。 此时黎璟发现红绎面色青紫,神智昏沉,应是中了什么毒。 冷昀被迎面而来的案几逼的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将剑往黎璟直贯而去,紫绎忽从屋顶跃下,挥剑将冷昀挡下,冷昀见状飞身从后院逃走。 黎璟抬头,见紫绎亦是满身的血气,眼神是惊惧的漆黑。 “红绎中了毒,此时无法即刻找到檀雲,先去拿檀雲留的护心丸”黎璟沉声道。 紫绎听闻,好似突然醒了神,连忙答“是。” 待为红绎喂了护心丸,收拾好战局,黎璟散着发站在廊上。 “你今日去送信,发生了何事?”黎璟问道。 紫绎缓缓跪下道:“公子,属下今日去送信时中了姜帝的伏,围困之时,袁昭杀出,他把姜帝劫持在手里,本已近功成,最后却被暗箭伏杀。” 黎璟心中微恸:“袁昭死了?” 紫绎双眼逐渐溢出泪:“亏了他,属下才能趁乱逃出,公子,属下助你逃出去吧。” 黎璟眼中戾气骤显:“如此囹圄之中,逃……乃下策。” 紫绎抬头:“公子的意思是?” 黎璟执起紫绎怀中染血的信,撕的稀碎,碎片被风吹的四散,走至外院,宫人们都缄默不语。 黎璟抬眼看向宫门处的管事宫女:“你?是这求阙宫的管事宫女?叫及浣?” 及浣十岁进宫,已在这宫中待了十六载,风浪皆已见惯,听闻黎璟叫自己,十分稳妥的墩身行礼。 “回公子的话,奴婢正是。” 黎璟眉毛微挑,抬眸道:“告诉你主,我惊惧交加,愿奉上黎国以求庇佑。” 及浣神思一怔,眼前的黎璟挺拔屹立,以平缓的语气说着求饶的话,着实令她有些…… 拢住神思,及浣倾身一拜:“奴婢领命。” 语罢,黎璟转身回了屋内。 及浣抬袖拂了拂面上的薄汗,给了周围看热闹的宫人一个极具震慑的目光,便揣着差事出了求阙宫。 黎璟知道此番困境下,唯有找个将这姜国皇城摸得清楚,却又在敌人眼中不太起眼的人去传话。 不管及浣是不是姜帝的人,这话她都会带到。 月落乌啼,油灯将枯,紫绎在房中抱紧了浑身发抖的红绎,院门口忽有响动,紫绎起身,被不知何时现在屋外的黎璟制止。 “无须与我一道,护好红绎,过了今晚,檀雲便能来。”黎璟语气笃定道。 闻言,紫绎向门口深深一揖。 院门缓缓被推开,及浣恭敬从身后迎出一人,那人黑袍拢身,晨光熹微下,隐隐可见一双明黄金靴。 黎璟倾身行礼道:“参见皇上。” 姜帝背手静看着黎璟:“素闻黎国三皇子体弱势孤,三皇子的话,朕如何信的?” 黎璟抬眸,面容平静而又坚韧:“想必皇上已知黎淳出身不正。” 姜帝眉毛微挑:“四海之内传言甚多,无证据便做不得真。” 黎璟闻言,背过身取出一木匣,放至姜帝身前道:“证据都在木匣中,皇上一看便知。” 姜帝打开木匣来回翻看了半晌,问道:“证据确凿无疑,可黎国之事,我姜国如何插手。” 二人四目相对,黎璟面沉若霜,姜帝眼眉狡黠。 “皇上”黎璟俯身跪下。 “我朝被奸佞所覆,还请皇上念在与我朝的敦睦之谊上,帮黎国肃奸佞扶正统。” 姜帝拧眉问道:“用我姜国将士的血肉,扶你黎国的正统,这是什么道理。” 黎璟起身,面色冰冷:“现黎国军心涣散,正是好攻之时,皇上此时出兵,伤亡最微,利益最巨。” “我是黎国唯一正统,由我来请皇上出兵,名正言顺。” “自我来到姜国后,我一直都是皇上的掌中之物,皇上往后都不怕黎国对姜国造成什么威胁了。” 姜帝畅然大笑,起身将木盒握在手中道:“三皇子的命,朕一定会救。” 语罢,转身离开。 春雷忽响,骤雨不歇,黎璟对着门出了好一阵神,被一阵脚步声打乱。 ……“公子,红绎姑娘殁了。”及浣小跑至门前俯身道。 黎璟赶到时,紫绎呆跪在榻前,低头握着拳。 黎璟抬手凭了凭红绎的脉息,目光逐渐黯下:“及浣,有无计策,可让红绎带紫绎出宫?” 及浣一怔:“这……” “你今日之恩,我黎璟记下,日后定数倍偿还?” 及浣颔首:“奴婢不贪恩,红绎姑娘心善,从不曾为难过我们,奴婢愿送红绎姑娘一程。” 紫绎闻言,咬着牙摇头:“公子,如此险情,属下绝不离开。” 黎璟:“我已与姜帝盟订,暂时不会有危险,你……千万让红绎走的安心。” 语罢,紫绎匍匐痛哭,屋外是清晨的春雨,润物无声—— 孤山 山腰的雪逐渐融化,几日后便露出了嫩绿的草木。 今日是第三日,程蔻用了千无虞的药,胸前的伤口已好的七七八八,起身着了一套玉色的衣衫,披了一件裘衣,去膳屋寻千无虞。 千无虞别好腰间的短剑,抬眼便见程蔻来了。 “檐上的雪松动,姐姐走动时小心些。” 程蔻点头,问道:“万籁蛊,制好了吗?” 千无虞自一旁的木桌上拿起一个箭头式样的东西:“制好了,姐姐只需将此暗器的锋利之处刺进那人的眉心即可。” 程蔻接过万籁蛊,却见千无虞一身要下山的装束:“你也要下山?” 千无虞抿了抿唇道:“有些事,思虑再三,还是应该面对了才好。” 程蔻垂下眼眸,经过这些事情,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面对的事:“好,小心。” 程蔻下了山,至馥都皇城时已是夜半,翻过城墙避开巡逻的禁军,程蔻站在求阙宫的屋顶,往与黎璟生活了数月的后院看去。 紫绎未在黎璟的房门前把守,红绎屋里也熄了灯,此时正是黎璟筹谋的关键之时,这兄妹俩,应是被派出去办事了。 东厢窗前的烛火熄灭,黎璟应是准备睡了,程蔻仰头看了看天色,三更时再进屋,施了蛊便走,从此……两清…… 初春的雨总是悄然而至,丝丝缕缕落在程蔻的颊上。 已是三更,程蔻起身自屋顶跃下,缓步走至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她想再好好看看他,多看看,可中间隔了太多太多事,每一件提起来都是缚骨之痛……面对即为痛苦,那便帮黎璟逃开吧。 ……他一生从未顺意过……我想让他往后过舒心的日子…… 程蔻心中暗自下了念想,摸了摸怀中的万籁蛊,推开了门。 屋内漆黑,有些许药香和干了的血气,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她不在的日子,黎璟受伤了。 走至黎璟床榻前,程蔻俯下身,将万籁蛊缓缓抵至黎璟眉心。 “阿澄……”黑暗中,黎璟沙哑的唤了一声。 程蔻身子一顿,没有说话,唯余屋外细雨淅沥声。 转瞬间,程蔻停留在黎璟额间的手腕被黎璟抓住,黎璟起身,将程蔻揽在怀中。 天地静谧,唯余心爱之人的呼吸在耳畔萦绕。 “你受伤了?可有大碍?”程蔻小声问道。 黎璟缓缓松开抱住程蔻的双臂,嗤笑了一声,借着屋外倒映的光,抬眸凝着程蔻:“阿澄是真心的吗?” 程蔻有些无措:“当然,是伤到哪里了。” 黎璟声音渐渐低沉:“既是真心,为何要离开……” 程蔻想起背后的真相,不知该说什么,也只能苦笑一声。 黎璟不懂,明明她抛下了他,怎么她还比自己不开心? 黎璟伸手揽过程蔻的后颈,吻上了她。 程蔻只觉此时的黎璟满是怒意,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压在身上,快要喘不过气。 衣物四散,二人都感受到了对方面颊上的泪水,春雨如酥,一夜润物。 天蒙蒙亮,屋外雨歇,程蔻从被窝睁开眼,看见黎璟刚包扎好的手臂,不禁对着伤口呼了口气。 起身看着一旁沉沉睡去的黎璟,眉目依旧,面色却有些疲累。 屋外日光越发亮,程蔻在黎璟额角一吻,紧了紧掌心的万籁蛊,刺入了黎璟的眉心。 剧痛袭来,黎璟睁开眼,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程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程蔻凝着黎璟,眼泪将要夺眶:“黎璟,我是程蔻,对不起,你不该遇到我的。” 万籁蛊逐渐侵占全身,黎璟只觉头一阵剧痛,沉沉睡去…… 三十八章 三十八章巨变 天边一抹鱼肚白,程蔻出了姜皇城,站在馥城南面的石桥上,心中顿觉怅然,变成陆云杉后,她一直都在努力找出真相,如今真相已出……她与黎璟也结束了。 程蔻微微皱眉,摸了摸腰间的匕首,现下还有一要事——杀了姜帝为父报仇。 程蔻打算先去飞泸找袁昭,袁昭知道自己在孤山上,上次上山的时候还说了在春雨前会再去看她,可这春雨已是下了几遭,袁昭却再未来过。 到了飞泸已是深夜,程蔻站在袁昭府外,只见袁府门外,连个灯笼都未挂上,府门紧闭,更像是无人居住。 从后院翻进里屋,屋内亦是一片死寂,灯火未明,程蔻摸出火折子往府中心走去,越走越觉得心中不安。 想起之前千无虞第一次见到袁昭时说的话“袁昭的命数终结在今年春日”“红绎紫绎都是。” 程蔻停下脚步,细想昨日,怪不得只有黎璟一人。 “袁昭,紫绎红绎……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念及此,程蔻跃出袁府,跨马赶回馥都…… 天色将晚,落日余晖。 程蔻戴着惟帽,潜入西殿,西殿静谧空旷,一个禁军影子都看不见,程蔻愈发觉得不妥。 待赶到了求阙宫时,宫内的婢子太监都蜷缩在墙角下,内院传来一片刀剑相接声。 程蔻连忙往里跑去,只听紫绎怒声道:“姜帝说会保我家公子丝毫无损,竟是诓骗之言。” “皇上杀了你们再去杀黎国大皇子,岂不是更好。”院中另一人道。 “冷昀?”程蔻听出了刺客的声音。 进入内院时,冷昀已一剑刺穿了紫绎的肩膀,将紫绎逼至院中的石墩下。 程蔻旋即摸出匕首上前,冷昀只觉一阵疾风吹过,有知觉时,已被踹飞几丈远。 冷昀捂着胸口拾起剑:“你是谁?也来送死。” 一阵春风狭雨而来,将程蔻惟帽吹起,冷昀面容逐渐扭曲:“你是程蔻?还是陆云杉?程蔻死了,陆云杉也失踪了,你究竟是谁?” 程蔻面容冷冽,眉眼杀性渐起:“袁昭死了?” 冷昀闻言,唇角勾起狡黠:“我杀的!我本是打不过他的,无奈他太蠢,还有昨天死的那个女侍卫,也是我杀的,我不管你是程蔻还是陆云杉,挡了我,都得死。” 程蔻紧咬着唇,松开时,唇上多了两道鲜红的齿痕:“冷昀,与你一道在馥都的这十八年,我真不该一次又一次的放过你。” 冷昀闻言,脸上笑容陡然凝固,转而近乎狂妄的笑起来:“程蔻!我第一天看到你我就猜到了,你根本没死,陆云杉就是程蔻!!一别数年,今日我一定要杀了你。” 语罢,便举着长剑一路挥舞而来。 程蔻缓缓抬眼,凝着冷昀,轻轻侧身跃起,便让冷昀落了个空。 程蔻:“袁昭和红绎是怎么死的。”程蔻边躲闪边问道。 冷昀此时摸出腰间另一短剑,长短相接,往程蔻刺去,可程蔻连番闪躲,让她一招一式都落了空。 冷昀:“袁昭被我一剑封喉,那女侍卫,身中我数剑,本救得活,可我在剑上染了毒,想必她最后,是血尽而亡。” 冷昀说完后,只见程蔻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随即双手好似无法闪避般,一长一短的剑便落到了程蔻手里。 “你要做什么……”冷昀满面惊惧道…… 程蔻看着手里夺下的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想必你今日的剑上,也是淬了毒的。” 冷昀闻言,转身便想跑,程蔻将短剑甩出,直插冷昀肩膀,冷昀见无法逃走,竟狠下心来拔出肩膀的短剑向程蔻刺去。 谁知短剑还未甩出,便被程蔻挽出的剑花刀了数十道口子,冷昀因剧痛匍匐在地,程蔻握着长剑抵在冷昀的喉咙上。 “世事有轮回,你也勿须安息”语罢,长剑脱手凌空,冷昀在淅沥春雨中殁去。 程蔻走向靠在石墩下的紫绎,紫绎见程蔻来,使劲浑身气力道:“夫人,公子在房中昏睡,请务必……保护好公子。” 雨势渐大,程蔻看着自紫绎身上泊泊流出的血水,不禁鼻头微酸:“你别说话,我先将你扶进屋里包扎伤口。” 紫绎轻轻推开程蔻扶他的手:“夫人,属下自知活不了了,还请答应属下。” 程蔻泪目,带着哭腔道:“你没听见她说的吗?我是程蔻,不是陆云杉,你不能放心把黎璟交给我。” 紫绎目光恳切的凝着程蔻,皱眉咽了口血:“属下与夫人相处半载,相信夫人,公子苦了半生,万望……夫人……看……顾。” 紫绎的遗言伴着春雷降下说完,程蔻扶紫绎的手顿在半空…… 不过须臾之间,袁昭,红绎,紫绎相继离去,程蔻瘫坐在院中,眼前闪过和黎璟、红绎、紫绎在一起的日子,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在这反常大的春雨中哭的撕心裂肺…… 三更雨停,程蔻将紫绎安葬在孤山腰上,因出求阙宫时,前院一个面熟的宫女说红绎便安葬在此。 程蔻站在山前,那两座低矮的小坟刺痛了她的目光,回过身去,眺望姜国皇城,程蔻的眼神逐渐复杂而坚毅。 穿过连绵的雨,再次回到求阙宫时已是万丈朝霞之时,程蔻在屋中换上了红绎做暗卫时的衣物,戴起了暗卫专属的面纱。 如今黎璟身旁已空无一人,她想留在他的身旁,保护他完成他的理想,这理想包含了她的杀父之仇…… 已是日上枝头,黎璟睁眼之时,觉得额上有些刺痛,想要抬手去摸,却觉手臂被何人压住了抬不起来。 转过身往床边看去,竟是一个睡着的暗卫。 “暗卫执令期间,岂能酣睡。”黎璟正色道。 程蔻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她方才太困,松懈之下似乎忘了如今的黎璟已被施了万籁蛊,不再记得她了。 程蔻:“公子恕罪。” 黎璟看了看门口射入透亮的光:“紫绎还未归?派你来保护我?” 程蔻顿了顿:“公子,紫绎昨夜殁了。” 黎璟似乎头有些痛,扶额道:“因着何事?姜帝前夜与我已商定……” 程蔻见状道:“姜帝派了冷昀来刺杀公子,被紫绎拼命挡下,属下赶到时已杀了冷昀,可紫绎也无法施救了。” “紫绎临走前,让属下务必保护好公子,望公子珍重身体,切勿悲伤。” 黎璟紧皱着眉头:“紫绎葬在何处?” 程蔻缓缓道:“与红绎葬在一处,孤山山腰上。” 黎璟起身,将房门推开,院中即使打扫过,仍难掩血腥味,黎璟回身端起桌上的酒壶往门外倒去:“紫绎,红绎,若世存来世,定要过得舒心。”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支的暗卫?”黎璟握着酒壶对程蔻问道。 程蔻心下一慌,累了两日,这个东西她也忘记提前想好了。 “属下……名叫梧桐,是随公子来姜时的暗卫。”说完,程蔻垂下头去,似乎松了一口气。 黎璟转身向程蔻走来道:“紫绎竟让你来,想必你也是个信的过之人,往后,你可取下面具,以我贴身侍卫身份示人。” 程蔻躬身道:“属下貌丑,免污公子尊眼。” 黎璟此时已走至床榻边坐下:“识人在于心,不在于样貌,你若不想取面具,便戴着吧。” 程蔻松了一口气:“是,谢公子。” 抬起头时,只见黎璟歪着头看着床榻发呆,程蔻顺着黎璟的目光望去,身子猛然一怔。 那床榻的血迹,是她前夜与黎璟悱恻之时,她留下的,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她那时只觉得有些疼,却忘了流血这事儿…… 程蔻现下觉得幸好有面具,可以遮住她的无措。 黎璟摸了摸额上的血痂,实在不明白为何头上的血会流至床榻中央,冲程蔻摆了摆手道:“你出去吧,我换身衣服,还有要事。” 程蔻松了口气,乖乖退下。 不一会儿黎璟换好衣服从屋内走出,取出腰间鸣火,往天际散开。 黎璟做完这一连串动作便回了里屋,在桌案前写着什么,不一会儿欧阳林一身风尘自房顶跃下,快步走进了里屋。 “今日,你竟来的如此快?”黎璟放下笔墨道。 欧阳林歇下后背的包袱道:“你让我去寻你夫人消息,今日赶回时,刚好看到你鸣火光找我,便来了。” 黎璟目光一顿:“陆云杉?我记得她好似失踪了,现在情形,对付姜帝才是紧要?” 欧阳林突然震惊道:“你想通了??我当日劝你,你还哭哭啼啼的央我去寻!” 黎璟摆了摆头,以为欧阳林又是在与他玩笑:“姜帝悔诺,昨夜还派人来刺杀我,想必我不死,他不会罢休的。” 欧阳林皱眉道:“我方才进来之时,留意到你身边之人换了?是否都因着保护你殁了?” 黎璟敛住眸色,点了点头。 欧阳林浅叹一声:“即使是要为他们报仇,也别心急,徐徐图之,你现下是如何打算?” 黎璟抬眸道:“须得让你向外传递消息,就说姜帝欲杀了我,以图吞并黎国,我已手书陈燕二国,若我身死,便请陈燕二帝为四海锄奸。” 欧阳林一惊一乍道:“什么?你已手书陈燕二帝?安排好后事?” 三十九章 云涌 黎璟看着欧阳林震惊的模样,叹道:“原来林兄并非了解我之人,此计乃为诛心之计。” “现在的情形下,我乃黎国唯一正统,姜帝出兵,我说是大义便是大义,我若说是小人所为,那姜帝便是失道之君,四海皆可阀之。” 欧阳林看着黎璟波澜不惊的模样,长长的“哦”了一声。 转而又小心翼翼道:“那你夫人之事?你当真暂时放下了?” 黎璟有些不解道:“不然呢?我与她成亲,本非出自两情相悦,她如今逃出宫外,我也祝她觅得良人,海阔天空。” 欧阳林闻言,面容已经近乎扭曲,他实在不懂,前些日还哭哭啼啼想找夫人的黎璟,如今怎变得如此不在乎。 嗯!!前些日哭哭啼啼的样子,一定是他装出来的!!都是计策! “紫绎红绎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杀姜帝那日,还请林兄下些狠手。”黎璟正色道。 欧阳林闻言回过神,颔首道:“当然。” 盛春三月,自姜帝要杀黎璟这一消息放出后,姜皇城内便安稳下来,反而黎国境内一片混乱。 黎淳即位后,诸多追随过黎武帝,见证过黎国鼎盛的三朝老臣皆都自刎明志,至于明的什么志,四海皆知,黎淳其身不正,弑父杀君。 是日,黎璟坐在院中煮茶,程蔻靠在院中的树下静静的凝着黎璟。 如今的黎璟面色红润,身体看着确实比初遇时硬朗的多,最近还时不时的挽几个剑花…… 欧阳林自屋顶落下,将一卷轴扔进黎璟怀中:“檀雲给你的,黎国堪舆图。” 黎璟将堪舆图缓缓展开,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 欧阳林:“半月前听说黎国新帝刚即位便丢了堪舆图,原是被你给弄来了。” 黎璟凝着图上一处,向程蔻摊开手:“梧桐,匕首拿来一用。” 程蔻将匕首递去,只见黎璟随手将堪舆图裁成了三段。 黎璟拎起中间一块递给程蔻道:“你潜去正阳宫,给姜帝。” 欧阳林大惊道:“那老东西都骗你多少次了,还相信他?” 黎璟眉头微皱:“我只记得我将黎淳身世的证物交给了姜帝,与他做了交易,但仍被他摆了一道。” 欧阳林想起紫绎红绎之死,叹了口气道:“那些时日的你,很是艰难……” 黎璟眉目间的犹疑散去道:“这次,姜帝只能听我的,梧桐,此时就去罢。” 程蔻:“是。” 待程蔻走后,黎璟将剩余堪舆图延展开,只见图右下角,有一处还未干透的血迹。 “林兄可是受了伤?”黎璟抬头问道。 欧阳林被问的一懵,站起周身摸了摸:“未曾。”答完后,忽又想起方才见到檀雲时的场景。 “起先在宫外见到檀雲姑娘时,只见她面色些许苍白,许是檀雲姑娘的血。” 黎璟握着堪舆图的手微顿:“她医术高明,想必会处理好。” 另外一边,程蔻踩着屋顶到了正阳宫,从房梁上跃下直直的立在姜帝身前。 姜帝一惊,额上渗出一层薄汗,但仍稳住声道:“你是何人?” 程蔻看着眼前的姜帝,脑海中浮现父亲去世时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涌,再走近姜帝一步,她都嫌恶心 遂用一把月牙镖串着堪舆图甩至姜帝桌案前:“皇上若再敢为难公子,小心性命。” 说罢,程蔻便腾空跃起,原路返回。 姜帝被猛然出现的人吓的不轻,抚了抚胸口,想不到这黎璟身边竟是如此的卧虎藏龙,几次三番,都未曾要了他的性命,本想着先无声解决了黎璟,再打着黎璟的旗号出兵黎国,现下看来,怕是不行了。 腹诽了这一长串后,姜帝方才定下心来,垂首看着月牙镖上串着的布。 “黎国堪舆图?”姜帝惊讶出声,随即用手想要拔出月牙镖,却怎么也不够力气拔出。 “张公公,张公公,将欧阳林找来。”姜帝喘着粗气,疾声道。 过了好一会儿欧阳林缓步走入:“臣欧阳林参见陛下。” 姜帝捋了捋衣袖:“快将这桌案上的暗器拔出,朕要看看这布上,是否真是黎国的堪舆图。” 欧阳林:“臣遵命。” 说罢,欧阳林便走近桌案,想要用一手拔出,可连着拔了多次,月牙镖也丝毫未动,只好出动双手,才勉强将其拔出。 姜帝抬眉道:“想不到这黎璟,竟有如此厉害的暗卫。” 欧阳林双手将月牙镖和堪舆图递上:“雕虫小技而已,皇上不必忧心。” 姜帝将那一方细碎的堪舆图放至掌心,细细端详,随即笑意渐浮:“早些日听闻黎国丢了堪舆图,想不到是落在了黎璟手中。” 欧阳林站在一旁,静听不语,姜帝转过头缓缓道:”将他带来,朕要见他。” 过了一会儿,欧阳林却独自一人回了正阳宫。 单膝跪地叩拜道:“参加陛下,属下奉命去宣黎国公子,可连求阙宫的大门,都未进得去。” 姜帝抬眸,双眼狭成一条缝:“你不是说方才黎璟那暗卫不过是雕虫小技吗?怎的打不过?” 欧阳林佯装羞愧,低头道:“属下前些日休沐回山门看老师傅,未曾想宫内竟发生了好些事,听闻冷昀司长便是被这暗卫杀了。” 闻言,姜帝面色陡然一沉:“她技不如人,丢了命也是应该。可你,欧阳林,是我大姜堪匹程蔻的人物,竟打不过一小小暗卫?” 欧阳林浅叹:“回禀陛下,此暗卫武艺极高,即使我们布下天罗地网诛杀黎璟,以她的功夫,带黎璟一人脱险,也是能成的。” 姜帝双眉一展,从龙椅起身:“这般厉害?他既不来,便只有朕去看他了。” 天色将歇,馥都的雨又下了起来,正厅内黎璟燃着香翻阅书本,程蔻望着墙外渐出了神。 “你在看什么?”黎璟手指轻翻过一页。 程蔻被突然一问,抿了抿唇道:“属下看看姜帝来了否。” “不必忧心,须沉的住气。”黎璟头也不抬道。 程蔻颔首,心中却提了口气,她出神看着窗外,实则是想找个机会偷偷去孤山,将她的计划告知千无虞。 宫门从两侧打开,张公公为姜帝撑着伞,欧阳林执剑立于其后。 姜帝手中紧紧握着那一角堪舆图,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厅中的黎璟。 黎璟将书本合拢,起身向姜帝遥遥一拜。 此刻线香燃尽。春雨滂沱。 姜帝入了屋内:“三皇子好手段,竟能将堪舆图拿到手。” 黎璟抬眸,眼神内已无第一次的虚与委蛇,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莫测。 “皇上,我愿将此图献上,助姜攻黎。”黎璟半句废话也不愿在多说。 姜帝眼波一转:“三皇子,朕的姜国若想攻黎,即使没有堪舆图,亦可。” 黎璟闻言,嗤笑出声:“皇上,若程蔻还在,确实无须,但程蔻已殁,姜国若是没有堪舆图,恐伤敌一千,损己过半。” 姜帝面容抽动,转瞬平复,问道:“三皇子此番,所求为何啊。” “若皇上杀了黎淳,助我登位,那黎国便是姜国的臣属,此后只有姜帝黎王。”黎璟敛着眸色,正声道。 姜帝面色闪过一丝欣喜:“哈哈哈哈!既是吾之臣子,朕愿援之。” 姜帝一行人走后,黎璟回了后院煮茶,程蔻靠在树下,想去孤山,却又不敢离开黎璟半步。 黎璟舀茶的手一顿:“梧桐,静坐一阵罢。” 程蔻回过神:“嗯?” “你若是为了我方才对姜帝说的那番话焦躁,大可不必,你公子我,绝非蠢货。”黎璟一边荡开茶沫,一边道。 程蔻盘腿坐下:“是。”如今他们二人的相处,倒像极了当初黎璟和紫绎的样子。 过了半月,姜帝挥师伐黎,黎军溃散,不足一月已近拿下黎国全境。 黎璟这夜做了梦魇,惊醒之际,推开了房门,微风不疾不徐的吹拂在他额上。 “梧桐……”黎璟唤道。 程蔻于侧屋榻上醒来,着外衫出了屋:“属下在。” 黎璟面色微凝:“我身边可出现过爱着鹅黄衣裳的女子?” 程蔻瞬时清醒:“属下来时,不曾见过有这样的女子。” 黎璟抬手揉了揉后颈:“我闭眼便会梦到此女,不知有何预示。” 程蔻:“近日事多,扰公子安睡罢了。” 黎璟未答,舒了口气道:“明日破晓,姜帝便可将黎国全境收入囊中,你猜,他还会否轻易吐出来。” 程蔻摇头:“姜帝小人得志,自是不会,公子往后,须更加小心。” 黎璟抬眉:“他现下不敢杀我,顶多一辈子将我留在姜国。” 程蔻担忧道:“公子的意思是?” 黎璟唇角渐起一抹弧度,眼神冷漠狠戾:“我的后半生,会留在此地,留在黎国。” 程蔻抬眸看着黎璟,她知道,黎璟准备着手杀姜帝,取而代之。 “属下愿为公子开清明之世。”程蔻倾身一揖。 黎璟闻言侧头看着程蔻,眸中闪过一丝光亮:“梧桐倒是比紫绎……更懂我心。” 梧桐御园 姜宣帝十九年盛春,姜国大胜黎国,姜帝大喜,号群臣于梧桐御园宴饮。 程蔻立在载满桃花的树下:“公子,再不去便开宴了。” 黎璟倚在桃树干上小憩,闻言睁眼道:“昨夜吩咐你做的事情,可办妥?” 程蔻:“属下已将程霁,袁霖二位将军是被姜帝毒害一事,手书数千份,撒于馥都街道与各达官显贵家中。” 黎璟起身,叹息道:“世人此时便也知晓袁昭将军为何弑君了。” 程蔻心头触动:“是啊,此事揭开,袁昭将军……也算正名了。” 黎璟拍了拍衣襟:“去梧桐御园。” 程蔻:“是。” 梧桐御园 马车行进的十分缓慢,黑甲卫的铁骑发出阵阵闷响,宫道两旁春蝉枯叫,程蔻撩开车帘,见宫人正爬梯拍打。 “公子,贵客赴宴,怎会走这偏僻小道。”程蔻转过身道。 黎璟微闭着双眼:“还让黑甲卫来……押送?” 程蔻轻笑:“彼时他们觉得公子势弱,可轻松刺杀,如今,却对公子惧怕到如此地步。” 黎璟睁眼,执扇挑起床帘,眉目一蹙:“黑甲卫须即刻铲除,你这几日可去查查。” 程蔻:“是。” 梧桐御园,新绿盎然,丝竹不歇,席上之人,正襟危坐,席下之人,眉头深锁。 黎璟与程蔻缓步而来:“臣黎璟参见皇上。” 姜帝带着喜色:“爱卿免礼。”说完,向一旁张公公递了个眼色。 张公公恭身捧起圣旨:“奉天承命,皇帝诏曰,四海本为一体,黎国遇奸,正统遭祸,百姓受难,姜国秉持大道之义,幸救黎国于水火,今黎国仍飘摇之时,为保黎国正统血脉,特封黎璟为黎淮王,赐宫西殿。” 黎璟面容平静,姜帝此计不过是想圈禁他罢了:“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帝大喜,大笑道:“爱卿平身,朕还为你备了一份大礼!” 黎璟眉目一挑:“大礼?” 姜帝敛住神色:“如今黎国血脉仅余你一人,需得开枝散叶。” 姜帝语罢,张公公又捧着圣旨步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黑甲卫统领穆渊之妹慕渲,性行温良,慧心执质,特赐为黎淮王妃,钦此。” 一旨罢,黎璟微微抬首,目光玩味,姜帝与姜国众臣见状俱是屏息凝神。 须臾后,黎璟颔首一揖:“臣黎淮王叩谢圣恩。” 说完,在座皆是松了一口气,程蔻止步于梧桐园的门口,心中似有隐痛“他……要娶妻?” 入座后,姜帝起身举杯道:“神明佑我大姜,以护四海,朕愿与众爱卿共开盛世。” 众人举杯起身:“臣愿誓死追随皇上,开四海盛世。” 一杯饮罢,梧桐御园归于平静,姜帝一手执着杯,眼神却落到了园门口程蔻的身上。 “爱卿如今贵为大姜黎淮王,身边侍从也该添置了。”姜帝这话虽是对着黎璟说的,眼神却久久的停在了程蔻身上。 黎璟顺着姜帝的目光看去,忽然一笑:“皇上,臣在这宫中安全得很,又何须添置侍从,况且……臣这一个侍从,便可抵百人。” 姜帝面色一僵,转而大笑:“爱卿年少狂语啊,那朕便请出欧阳林统领与你这侍从一战可好啊?” 黎璟俯身:“皇上说笑了,臣这侍从再厉害,又怎会抵得过皇上的亲卫。” 姜帝闻言抚须:“那朕便不派自己的侍从了,就……让穆渊来与之一战,若胜了便由穆渊做主,在黑甲卫中挑几个能干的保护爱卿。” 黎璟疑道:“这慕大统领,不也是皇上身边的得力之人。” 姜帝挑眉,目光汇聚在黎璟脸上,从容道:“朕前日已封穆渊为安侯,择日便要去黎国镇守了。” 黎璟闻言,只静静笑着,并不惊讶:“既是如此,那便按圣上所言,让臣的侍从与安侯比一比。” 黎璟转头:“梧桐,上来吧。” 程蔻与穆渊站在院中,分立于梧桐树两旁,二人皆为赤手,不持兵器。 程蔻心只,此番若是输了,那黎璟就不仅是被圈禁,更要被贴身监视,境况会更糟。 穆渊看着眼前瘦弱的女子:“姑娘,在皇上面前,我不会留力,若是撑不下去,可要及时说出来。” 程蔻轻笑一声:“安侯打不过只需往后躲,越过此棵树十丈院,那我自会放您一马。” 穆渊忍不住嗤笑出声,举拳往程蔻来,程蔻单腿旋身,一掌击中穆渊后腰。 穆渊吃痛,面容一沉,飞身以梧桐枝干为借力,想给程蔻一腿,谁料程蔻踩着穆渊的腿飞身上了梧桐树,给了穆渊一个居高临下的眼神。 穆渊气急,疾步飞身上了梧桐树,使出一通连环腿,都被程蔻一一化解,飞的更高。 最后二人都你追我赶上了梧桐树之巅,程蔻轻笑道:“安侯,还撑的下去吗?” 穆渊咬牙:“不过舒展身体而已,姑娘可别只会吓得逃跑了。” 程蔻叹息:“那好吧,安侯可万万站住了。” 一语罢,程蔻飞身向前,一套刀歌掌使的出神入化,穆渊迟疑一阵躲开,便已被周身以程蔻内力驱使的枝干树叶划伤。 程蔻见状,乘胜追击,竟踩着穆渊肩膀立在穆渊头顶,穆渊气极,一个回身想要脱身,却被程蔻一腿踹下了梧桐树,但还好稳住了脚,差一步都退开了十丈院。 穆渊刚刚定住神站好,却不曾想程蔻负手迎面跃下,穆渊见状,不及反应,连退两步。 程蔻稳稳落下,抬手向穆渊一揖后,回了黎璟身后。 穆渊面色涨红,跪地道:“皇上,是臣无能。” 从比武开始之际,姜帝的面色便逐渐阴沉难测:“看来黎淮王所言非虚啊,仅此侍从便可抵百人……” 黎璟起身,向姜帝深深一揖:“臣不敢欺君,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姜帝一言不发,目光狠戾凝着黎璟,许久,才不情愿道:“黎淮王,侍从不重要,重要的是安侯的妹妹,未来的黎淮王妃,可千万要琴瑟和谐,不离不弃。” 五日后,盛阳春雨,丝丝缕缕。 求阙宫,此时的西殿已是禁军穿插,连往日在求阙宫伺候的宫人都换了一批。 及浣捧着大红的喜服站在内院门口:“奴婢及浣,拜见黎淮王。” 黎璟坐在屋内,饮了一口茶:“进。” 及浣推门而入:“王爷,皇上赐的喜服到了。” 黎璟微微蹙眉:“婚期定在何时?” 及浣轻声道:“回王爷的话,再过半月。” 黎璟将手中的书掀过一页:“嗯,退下吧。” 及浣颔首:“是。” 待院门阖上,黎璟抬手揉了揉脖子:“梧桐,去请欧阳林,再去将这慕渊调查一番。” 程蔻于门后走出:“属下遵命。” 黄昏风起,烛火明灭,欧阳林来时,天将将黑尽。 欧阳林拍了拍衣角,怨道:“你这西殿,如今似个铁桶般,来一趟可要费好大力气。” 黎璟合上书页:“你那么厉害,怎会来不了。” 欧阳林眉头一皱,不可控制的咽了一口口水:“你……这般夸我?定是有所求。” 黎璟起身,抬手拍了拍欧阳林的肩膀:“林兄,我虽在姜国不足一年,却也从未听闻过黑甲卫统领穆渊有妹妹。” 欧阳林闻言,靠在木椅上,为自己添了口茶水:“此事你算是问对人了,我也是今天中午与张公公闲聊时刚知道。” 黎璟瞅着欧阳林一副八卦的样子,忍住了想怼人的冲动,扯出一抹笑道:“愿闻其详。” 欧阳林一口将茶饮尽,对黎璟使了个眼色,黎璟笑容僵住,不情不愿的为欧阳林添满了茶水:“狗才不讲。” 欧阳林这才慢慢悠悠道:“你猜的不错,这穆渊根本就没有妹妹,穆渲不姓穆而是姓洛,是姜帝自小养在姜太子姜南州身边的暗卫。” 黎璟双眉微蹙,喃喃道:“找一个对自己儿子忠心耿耿的暗卫,放在敌人身边,姜帝还真是老谋深算啊。” 程蔻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门外,向黎微微一揖道:“公子。” 黎璟与欧阳林俱是一惊,黎璟端起欧阳林的茶轻呷了一口道:“回来的这样快,有何收获?” 程蔻从喉咙轻吐出一口气,半晌道:“属下发现,这穆渲好似不愿嫁给公子。” 欧阳林讶异道:“这都能发现?” 黎璟倒是平静,默了许久才道:“你方才是看见了什么?” 程蔻双手抱臂,往身旁门框一靠:“我路过东宫时,见一女子跪于殿外,身旁宫人唤这女子为阿渲,我觉得这名字耳熟,便多听了一耳朵,原是这女子誓死不愿离开姜南州嫁给您。” “后来,只见姜帝身边的张公公来了,抬手便给了这女子两巴掌,说这女子若不嫁与您,便休想留在这宫中。” “张公公此言一出,这女子立马妥协了,答应了会嫁给您。” 黎璟闻言后,沉默不语,倒是欧阳林先开口道:“先前你的暗卫都是一口一个属下公子的,现在倒是你啊我啊……没了体统。” 四十一章 风云变幻 黎璟闻言,回过神道:“何必守着这迂腐体统,梧桐本就是与我出生入死之人,无须计较。” 程蔻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连忙直起腰:“属下是奇怪这姜帝为何派了一个不情不愿的人嫁给公子,就不怕这人办不好差事 吗?” 黎璟点头道:“方才欧阳统领说了,这穆渲本就是姜南州的暗卫假做,不是穆渊的妹妹。” “但如此说来,此事便更不会首选一个不听话的人了。” 欧阳林恍然道:“是啊,如此说来,怎会偏偏选中此人?” 黎璟沉思道:“梧桐,此事须你亲自跑一趟,明日跟踪这穆渲。” 程蔻闻言,立马追问道:“那你的安危呢?” 欧阳林起身,龇牙咧嘴盯着程蔻半晌道:“虽然你称呼主子总不成体统,但尚算忠心,你可放心,只要我在,你家主子定会安好。” 翌日 今日阴雨,天色鸭灰。 程蔻打着哈欠到了东宫荒院,刚躲在树上找好打盹儿的角度,便见穆渲从房顶钻了出来,凉风夹雨,这穆渲却好似十分捉急,未将瓦片归位便沿着房梁跑出了宫外。 程蔻追了穆渲一路,最后却在孤山下停下了脚步,程蔻想起了千无虞,若今日差事办的快,一会儿可去看看千无虞,这几个月,她被困在姜皇城内,千无虞竟一次都未来信,不免让她有些担忧。 晃神之时,程蔻已跟随穆渲到了孤山临江的南面,此处空旷,程蔻只得远远的停在了山坡之上。 往下望去,只见穆渲身前站着一黑袍女子,穆渲跪地,黑袍女子将掌心一银色术器交与穆渲后道:“你十岁时姜帝便派你跟随我习媚术,但却从不许我将至关重要的术器之法教与你,今日你来取,也是到了你的堪用之时,媚术伤人更会累己一生,望你珍重。” “媚术”程蔻顿时清醒,姜帝之所以会派穆渲接近黎璟,只因穆渲会媚术,这媚术本就非四海所有,而是份属南疆诡术。 还未来的及讶异,黑袍女子便划着竹筏乘江远去。 穆渲向着黑袍女子深深一鞠道:“属下恭送青妃娘娘。” “青妃”程蔻大惊,这青妃不就是……前朝卫帝的青妃,如今看来这青妃是姜帝的人,这么说卫国被灭,其中也有姜帝手笔。 此时,晨光熹微,穆渲拿到了东西,返回了宫内,程蔻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到了千无虞所在的木屋处。 屋内窗柩前,一人背坐,发丝轻轻挽起,黑白参半,一身黑衣,身形瘦削。 程蔻轻轻推开围栏,屋内人身子一顿,转过了头。 “兰时”程蔻声音微顿。 千无虞目光沉沉,眉眼似结了霜:“姐姐,你怎么来了。” 程蔻快步走进屋内:“你怎么……” 千无虞看着程蔻,笑道:“怎么看起来成熟了?” 程蔻皱着眉,心疼的拂了拂千无虞的发丝:“生了白发,人也疲惫了许多……” 千无虞伸手握住程蔻悬在半空的指尖:“姐姐,我不会瞒你,我这幅样子是因为修习了千罗门的映月术。” 程蔻追问:“何为映月,为何会成这幅样子?” 千无虞合上身前的书本:“姐姐还记得入皇城那日,我曾对姐姐说的话吗?” “你也要做你该做的事?”程蔻道。 千无虞低眉,眉间一蹙:“我……杀了檀雲。” 程蔻闻言,心里微微发闷:“为何?因为千罗门?” 千无虞抬眸,眸内是隐忍的痛苦:“若非她进言,说千罗门无用,卫帝是不会下杀手的。” 程蔻哑然,她不知从何时起,身边的人总是在互相伤害对方,而始作俑者身居高位,不停的操纵他人的人生。 承受结果的,是无数的普通人,檀雲无错,可千无虞为自己的亲人报仇?又有何错呢? 二人都不该死,却都因命中不得不指向自己的劫,而不得善待。 程蔻深呼了一口气:“无虞,我希望你今后好好的。” 千无虞闻言,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放心吧姐姐,我还有要守护的事,定会好好保重自己。” 程蔻眼眶微微湿润:“嗯,我还要回皇城,你要记得每个月联系我…………如今这世上也只有你记得姐姐了。” 千无虞忍不住展开双臂将程蔻揽在怀里,在程蔻的耳边轻声又坚定的道:“无虞会永远守护姐姐。” 回到求阙宫时,已是午后,细雨斜风,程蔻推开院门,不见黎璟,也不见承诺会保护黎璟的欧阳林,不禁心下一慌,快步进了屋内,风雨乎骤,吹开了里屋的窗,那是她曾经与黎璟分房睡的地方。 程蔻缓步进了里屋,却见黎璟捧着一本未合上的古书,安睡在梨木躺椅上,这风有些冻人,程蔻从柜子里取出黎璟冬日穿的狐裘,轻轻为黎璟盖上,正准备将将衣角掖好时,黎璟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继而四目相对,黎璟眼神内竟出现了一闪而过的暧昧意味,程蔻仿佛无法呼吸,莫非黎璟恢复以往的记忆了? “你回来了。”黎璟松开握住程蔻的手,揉了揉额角。 程蔻起身:“嗯。” “刚刚在梦里又梦见那个女子了,她究竟…………是何人。”黎璟闭着眼道。 程蔻并不接话:“公子,属下今日跟踪穆渲,已有收获。” 黎璟坐起身:“讲。” 程蔻:“姜帝之所以必须要让穆渲接近您,只因穆渲会媚术。” 黎璟眉毛一挑:“媚术?是南疆女子用于魅惑男子的诡术?” 程蔻点头道:“正是,属下今晨跟踪穆渲到了孤山南面的临江之处,见一黑袍女子将媚术所需术器交与了穆渲后便离去了。” 黎璟:“黑袍女子?” 程蔻:“正是,在这黑袍女子离去时,属下听穆渲称其为青妃娘娘。” “青妃?这世上的青妃便只有前卫朝的青妃,我倒要看看这青妃的媚术,究竟有多厉害。”黎璟从容说到。 此时欧阳林从窗外探进头来:“媚术?黎狗子可要小心,俗话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 此话程蔻却不大赞同:“不可同一而论,穆渲嫁给公子,本就目的不纯,是可杀之,但若是那些因着情爱在一起,后又将罪责都推给女子的,不过都是些狗熊。” 欧阳林闻言,将大半个身子都探进了屋:“你这侍卫,话虽说的对,但有些太过越矩了。” 黎璟白了欧阳林一眼道:“既说的对便不算越矩。” “梧桐,你昨日说这穆渲,誓死不愿离开姜南州?” 程蔻点头:“是。” 黎璟转头凝着欧阳林道:“那想必是有情,就是不知这情,是一人,还是二人。” 欧阳林被看的有些发慌:“我……你看着我干嘛?我可不知道。” 黎璟走过去,将手搭在欧阳林肩上:“那就拜托林兄,去好好查探一番。” 欧阳林扶额:“行吧。” 再见已是三日后,院内各式的花开遍,分布却有些杂乱,黎璟忍不住向及浣问道:“姜国崇尚无章法的花艺吗?” 及浣回头看了看那一堆乱七八糟又开的极好的花,愣了半晌道:“那是夫人在时种的。” 黎璟嘴角向下一斜,面色有些难看。 程蔻面具下的脸一红,顿了顿道:“不如属下为公子锄了这些花?” 黎璟摆了摆手:“……不必……花都开的极好。” 程蔻:“还是有些章法的。” 黎璟闻言,噗嗤笑出了声,欧阳林从院外飞了进来:“你们二人在笑什么,快说与我听听。” 黎璟见欧阳林一脸笑意,问起那日交代给他的事。 欧阳林顺势倚在身旁的海石榴树下:“这穆渲爱慕姜南州甚久,可这姜南州心里只有已经去世的程蔻,所以这二人间只是这穆渲爱而不得。” 黎璟蹙眉:“痴心女子难寻,既是如此,我们可帮她一把。” 欧阳林疑惑:“如何帮她?” 黎璟侧目:“劝她逃,帮她逃,将此事交给及浣罢。” 欧阳林更是疑惑:“及浣可不是咱们的人啊!” 黎璟不疾不徐的往屋檐下走道:“她的家人都是姜帝杀的,她不是我们的人,更不可能是姜帝的人。” 欧阳林颔首:“那我这就去与她商议。” 黎璟抬眸:“她可不知你是我的人,还是梧桐去吧,我还有事与你商议。” 程蔻领命告退。 欧阳林走至黎璟身旁:“说吧,要与我商议何事?” 黎璟从袖中掏出一颗石子,取出石腹中的信件,递给了欧阳林。 欧阳林将信摊开:“大军业已完备,望主脱身。” “这……屈计他们都准备好了?这么快?” 黎璟颔首:“是,所以我们加快计划了。” “杀了姜帝!” 欧阳林将火折子取出燃烬密信:“那穆渲的事,你准备如何?” 黎璟轻松一笑,目光中却是逐渐狠戾:“她逃了后,姜帝定会设法杀我,可若死的不是我,而是姜南州,你说会如何?” 欧阳林会了意,再抬头望时,已是风云变幻之际:“黎狗子,势已箭在弦上,万望保重。” 黎璟亦抬头望天:“当然。” 宿命起 三更暗夜,穆渲乘着夜色逃出了宫,程蔻看着穆渲远去的背影,越发好奇这及浣究竟是如何游说的,效果竟如此显著。 眼前人已走的不知踪影,程蔻取下面具,揉了揉发涩的双眼,却听身后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连忙从树上跃下。 “你是人是鬼?”姜南州缓缓出声问道。 程蔻愣神,未曾想到来人竟是姜南州,可他为何问自己是人是鬼。 “蔻儿……”姜南州见眼前人影已散,轻轻唤道。 程蔻心中微痛,杀姜帝这条路,她最大的恻隐便是姜南州,他善良澄澈,即使这姜国宫内波谲云诡,血色弥漫,他也从不沾一丝腐气。 待脚步声走远,程蔻又跃上树干,看着姜南州落寞的身影,程蔻喃喃道:“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护住你。” 翌日,东窗事发,姜帝震怒。 黎璟抚着怀中的海东青,程蔻开口道:“公子,穆渲逃走后,想必姜帝会把气撒在您身上。” 黎璟将密信拴在海东青足上:“就怕他忍下这口气。” 程蔻皱眉不解道:“姜帝小人之心,怕是忍不下。” 黎璟起身放飞海东青:“天气甚好,梧桐,我们出去走走。” 程蔻凝眉:“公子,心情不错~” 黎璟闻声转头,嘴角噙笑:“不错。” 二人乘着马车到了一处山沟,程蔻环顾四周道:“公子,此处狭径,若是遇袭,恐不好逃脱。” 黎璟看着眼前一处山林:“前方便是一处宜躲藏之地,我们进去吧。” 语罢,二人边往前走去,程蔻心中疑虑渐生,为何今日出来偏要走这等偏僻之地,黎璟此行,倒是更像有什么别的心思。 还未想罢,忽闻林外有打斗声,程蔻回身想出去看看,手臂却猛然被抓住,程蔻回头,看着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黎璟。 黎璟面容镇定:“梧桐,切勿多事,穿过这片山林,和林若浔汇合。” 程蔻不解,但仍点了点头:“是。” 可当二人没走出几步时,身后打斗人群却传出了姜南州的声音。 “孤乃姜国太子姜南州,尔等休得无礼。” 程蔻随着黎璟奔走的脚步一顿,黎璟闻声回头:“梧桐,何事?” 程蔻抬眼道:“公子今日,要杀了姜南州?” 黎璟渐无耐性:“梧桐跟随我多时,难道不知?” 程蔻顿觉心下一紧,垂下双目向黎璟一鞠:“公子,再走几步便可出林,请恕属下今日违命。” 语罢,程蔻便疾步回身往山沟处赶去。 黎璟脚步顿在原地,突然心痛欲裂,陡然跪地,阵痛过后,只觉口中绽开一抹血腥味。 黎璟蹙眉起身,他不明白,一个暗卫的背叛,怎会让他如此心痛。 程蔻到山沟处时,姜南州一行人只余身受重伤的望羽护主。 望羽见程蔻自围困中杀出一条血路赶来,随即倒地:“你是来救太子的?” 程蔻颔首:“望羽侍卫,今日定要活着出去。” 望羽点头,随即程蔻便与一圈黑衣人打斗起来。 姜南州蹲在望羽身旁为其止血:“孤认得你们衣上标记,你们是父皇的人,为何对孤下毒手?” 风声渐起,上百黑衣人皆无回应。 待黑衣人殆尽时,天降暴雨,程蔻举剑向仅余的黑衣人:“你们快走吧,我不想杀人了。” 语罢,黑衣人皆似不惧,齐齐奔袭而来。 大雨渐收,黑衣人也终于都没了。 程蔻回头看着立在雨中的姜南州,望羽此时已没了呼吸。 “太子殿下,节哀。”程蔻道。 许是雨声太大,姜南州并未听到,只是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雨愈发大了,姜南州卸下肩上披风搭在望羽的尸身上,忽然一声巨响,山沟中巨石奔腾,程蔻连忙拉过姜南州,往后方躲去。 雨下了一夜,第二日的太阳极好,二人将望羽就地掩埋后,程蔻劈了一块木碑,正用匕首刻着字。 姜南州立在一旁,看着这被昨夜崩塌的巨石堵的毫无出口的山沟,开口道:“孤认得你,黎璟的暗卫梧桐,为何要救我” 程蔻握着匕首的手一顿:“太子殿下是个好人,不能死。” 姜南州抬眸,疑惑道:“救孤,怕不是你家公子的意思,你为何要救我。” 程蔻并不答话,刻完最后一字后起身:“殿下,这四周我已查探过,唯有越过东面那一方高石才可找到回宫的路,到时,请殿下捉紧我的手臂。” 姜南州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总觉得有些熟悉:“好。” 语罢,程蔻带着姜南州跃起,攀至巨石高处,石块嶙峋,程蔻转头之际面具却忽然掉落。 二人四目相对,姜南州不可置信:“蔻儿?” 程蔻并不答话,将姜南州带至高点后,下了石堆将面具找回。 找到后的面具已是残缺了一角,再见到姜南州时,只见他满面的欣喜,程蔻将面具戴好,冷静开口道:“殿下,不必问了,我并非程蔻。” 程蔻始终不愿意在姜南州面前承认,她就是程蔻,现在的局面对姜南州来说,太过狠了。 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姜国亦即将被瓦解,而在后推波助澜的人是他心爱的程蔻。 姜南州眼里的光黯然:“你是陆云杉?” 程蔻:“太子不必纠结我的身份,快随我回宫吧。” 二人到城门楼下,两旁兵卒却是银甲,程蔻顿足,心下已明白发生了何事,只怕如今的姜国已在黎璟手中。 “殿下,我带你离开这儿吧。”程蔻转身对姜南州道。 姜南州看着城楼上的军旗已变,怒目看向程蔻:“看来昨夜我本是要殒命在那里的。” 程蔻拉住姜南州的手:“殿下,快走,一会儿被发现就完了。” 姜南州想要挣脱开程蔻的手:“你救我,就是要让我看看国破吗?” 程蔻不语,立掌劈晕姜南州便想将他带走,一声剑响,程蔻侧身闪躲,回过头时,只见欧阳林立在身后,不远处,是一队飞奔而来的兵卒。 欧阳林将剑收回:“梧桐,你为何要救他。” 程蔻抬头看着欧阳林:“姜国太子不是个坏人,还请将军,放过他。” 欧阳林还未答话,身后却传来一人的声音:“你怎知他不是坏人。” 程蔻抬头直直对上黎璟的双眸,黎璟坐于棕红马上,睥睨着她:“林将军,将姜南州收押,其余人,把梧桐带回求阙宫。” 语罢,四周兵卒便围了上来,程蔻单膝跪下:“公子,请饶姜南州一命。” 黎璟双眸越发黯淡,轻笑一声便勒马回宫。 求阙宫内,如今已空无一人,黎璟住进了正阳宫,并更名世晏宫,宫人也随了过去。 程蔻双手被束,关在求阙宫的正厅内的第三日,门被推开,丝丝暖阳透入。 程蔻回头,见黎璟孤身而来:“参见公子。” 黎璟却是面若冰霜,又是一声讥笑,抬扇将程蔻面具剥落在地。 “你说你貌丑才戴面具,如今看来你当初就在骗我。”黎璟凝着程蔻的双目道。 程蔻低下头,眼泪不知何时已决堤:“我……”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她的确骗了他,但这些都是不得已…… 黎璟见程蔻哭了,眉头微皱:“你是不是爱上姜南州了,因为他才背叛我。” 程蔻闻言,忍不住冷笑出声:“公子,属下对你从无二心。” 黎璟面色无改,想起她回来那日衣衫褴褛,抬手解开了她双手的绳索:“不过一夜,你手臂的守宫砂已除,还有何解释?” 程蔻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再次冷笑道:“你这样看我?” 黎璟皱眉,面上浮起一抹不屑,从怀中拿出一颗丹药:“吃了它,在这里好好待着,只要你乖乖的,我会饶姜南州一命。” 程蔻看着眼前狠戾的黎璟,伸手接过丹药吞下:“望公子,重信守诺。” 黎璟看着她这样,心仿佛被极为尖锐的东西刺痛一般,转身离去。 又是过了二月,夏末长昼,程蔻被黎璟的丹药封住了运气经脉,她一运功便如千针缚骨。 她被关在求阙宫中,听着宫外钟鼓齐鸣,知道黎璟登基了。 听着墙角的宫人细语,她听闻全四海都说此次姜国覆灭乃是姜家父子不和的内讧造成的。 姜帝是姜南州的人杀的,而姜南州被关押在铁牢中,新帝黎璟圣德,饶姜南州一死,但永不释出。 姜国以往的权臣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更有甚者,黑甲卫一夜之间,从这世间绝迹。 正冥想际,宫门似被人推开,程蔻将面具戴好后,走至正厅。 黎璟和林若浔走了进来,程蔻行礼:“参见皇上。” 黎璟坐在高位,见程蔻行礼,却并不叫她起身:“朕欲娶陈国公主陈言昭为后,望你即刻启程替朕接回。” 程蔻心好似被撕扯般抽痛:“皇上应该知道,属下如今,经脉尽封。” 黎璟:“林将军,将解药给她服下。” 林若浔将解药递给程蔻,程蔻细声问道:“姜南州如何?” 林若浔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程蔻放心。 程蔻将解药服下:“属下遵命。” 出发那日,他立在城门上,黄门宣旨,讲了一堆聒噪无用的话,他为了统一四海而娶,她又为了什么呢?为了留住姜南州的命,为了以前承诺帮他得到这四海江山? 陈国公主 大军出发,离城门渐远,身后的副将驱马上前道:“将军,听闻这燕国慕容琛也有意求娶陈国公主,咱们这一去,可免不了凶险了。” 程蔻看着这一队兵马,淡然道:“我们将事情办好即可,勿须多虑。”说完便拍马向前。 身后副将等人连忙追上,小副将心中嘀咕:此去凶险,这领头的女将军瘦弱寡言,可如何是好。 行了月余,终于到了陈国都城一一渝洲 陈言寻立在城门上,眺望去,是一面面红紫色的黎军旗。 回陈国做了帝王后,他时常想起和黎璟陆云杉在一起的时日,他那时不太靠谱,随心所至,每日找乐子的同时,也十分快活。 当时他十分艳羡黎璟和陆云杉的爱情,却未曾想…… 如今陆云杉已去世,黎璟也来求娶自己的妹妹了,黎璟虽是个正人君子,但有陆云杉那样情意的原配嫡妻,言昭恐怕难以得到黎璟的真心。 但燕国虎狼之国,其心有异,是绝不可让言昭嫁去的。 “外臣梧桐参见陈国陛下!”参拜声打断了陈言寻的思绪。 “平身。” 入了城,梧桐立于厅下,余光撇见堂上陈言寻,眉目深锁,倒是比以前多了几分成熟。 程蔻取出黎璟的联姻书,双手奉于头顶道:“外臣奉我帝之命,前来求娶贵国言昭公主,望陈国陛下恩准,黎陈二国以结秦晋之好。” 侍从接过联姻书,摊开在桌案上,陈言寻望着联姻书,还未做好决定。 身旁一带刀侍卫上前,轻声在陈言寻耳旁道:“皇上,燕国求亲的使者,已进了渝洲。” 陈言寻闻言,目光骤然,提起朱砂笔,在联姻书上写下一字:“允!” “朕允,言昭公主嫁与黎国为后,黎陈两国,以结秦晋。” 程蔻叩首:“外臣代黎国子民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言寻闻声,缓步走下龙椅,伸手将程蔻扶起,眼神担忧关切:“将军路上,可要小心。” “是。”程蔻应道。 “那便即可启程吧。”陈言寻背过身,言辞决然。 程蔻领了命,便被陈言寻的人带着去接言昭公主,到了渝州一处江边,方才见到。 公主正坐在船舱中央,与宫娥打着叶子牌。 见程蔻来到,也不惊讶,淡淡起身道:“黎国将军既来,便起行吧。” 程蔻躬身行礼道:“谨遵公主懿旨。” 语罢,出了船舱,将接亲众黎国将士安顿好,便出发。 入夜,皎月如玉,印着粼粼水面如同耀眼珠贝。 黎陈联姻,想必是黎璟早有预谋,如今四海分三国,黎国独大,致人惊惧。 但若陈燕二国联手,对黎璟来说也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 此次联姻,黎璟便是想先一步断了陈燕联手的路。 凭借他与陈言寻昔日同为质子的情谊,联姻一事上自是会赢过慕容琛。 风平浪静间,程蔻双瞳猛的一颤,一束兵刃的光自她眸角落入湖中,副将从身后走来:“将军,夜深了,去歇息吧,末将在此守着。” 程蔻抬眸:“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顾念”副将挠了挠头,心中腹诽这一路走来,这女将军竟还记不住自己的名字。 程蔻起身在顾念耳边道:“此处有伏,调动其余船只人马,杀贼。” 顾念身躯一震,瞬间警惕,程蔻伸手拍了拍顾念肩头的盔甲:“莫慌乱,惊动了贼人。” 顾念颔首:“是,将军。” 湖风拂过,危机四伏,夜江不渡。 湖面无数黑衣人破水而出,意指劫持公主,程蔻长剑出鞘,这第一波贼人,硬是被她生生挡了回去。 顾念震惊之余心中钦佩,也使出全身解数杀贼,不过半晌过,贼人屠尽。 程蔻取下染血的面具立在船边,夜色中,顾念站在黑暗里看着他的将军,智谋与武艺皆是无双,想不到生的也这样好看,甚至比那陈国公主还好看上几分。 陈国的宫娥端着酒盏跪坐在程蔻身前:“奴婢奉公主之命,来为将军奉酒。” 程蔻将面具收回,语气淡淡:“不必了,多谢公主好意。“ 宫娥仍是不肯走:“将军,公主说,若您不肯喝了这酒,便叫奴婢投了湖,也莫回去了。” 程蔻蹙眉,不愿多言,端起酒一饮而尽。 饮完,还未及放下酒盏,便开始觉得周身发软,陈国公主自船舫中缓缓步出,抬手勾住了程蔻下颌:“梧桐是吧?听闻你与陛下情谊斐然,就连你放过前姜太子,陛下也不忍心赐死了你,本宫今日这杯酒,就是想让你知道何为尊卑、何为廉耻,你可明白?。” 程蔻体内还残存着黎璟下的毒,此番再遭陈言昭暗算,两毒并发,猛然从腹中呕出一口血来。 陈言昭见状,有些失了方寸,指着一旁侍女诘问道:“不过是迷药,怎会害得她吐血,她若死了可怎么办。” 顾念自一旁走出:“公主,此番迎亲使团还未脱险,您便伤了我朝将军,若之后贼人复返,无将军在,您的安危属下可不敢保证了。” 陈言昭又气又怕,撑着嗓子道:“我是黎国未来皇后,你们这些奴才怎敢不护着国母。” 话音落,四方厮杀声起,相较于上一波,这回的贼人,几乎是五倍不止。 顾念扶起程蔻:“将军,如何应对。” 程蔻封住自己的一身经脉,不让毒性游走:“船中有三只小船,两艘小船假作公主往馥都东面和南面开,余下一艘,你换身兵卒的衣物,带公主往馥都北面。 剑光映着月色似跳跃的光波,顾念带着陈言昭跃上小舟,程蔻带兵抵挡身后众敌,取下一侧银枪将小船猛地推远,随后回枪,将众敌抵挡身前。 顾念担忧的看着船上厮杀之景,忽闻背后陈言昭细微啜泣声,顾念回头一个眼:“此时您还是闭嘴的好。” 陈言昭自小娇养,哪里见过这种杀戮场景,被顾念一说,吓得立刻捂嘴,可眼泪却是收不住的流。 过了许久,小船终于靠了岸,天幕微凉,四周缭绕一层薄雾,宫内接驾的使团已是等了许久,见人终于到了,忙端正了身子,上前行礼。 礼部尚书带领身后众臣上前:“臣礼部尚书张知义参见公主殿下。” 陈言昭此时一颗心已然定下,回想昨夜里遇贼那事,憋了一肚子气,不敢对凶神恶煞的顾念发作,眼前这瘦弱文官礼部尚书倒是正好撞在她的枪口上。 “哼,礼部尚书张知义,你们大黎就是这样对本公主的?昨夜本宫在湖上遇贼,差点就看不到今日的诸位了呢。” 张知义嘴角抽搐,微微侧目看向陈言昭身后面若凛霜的顾念,企图让顾念暗示些什么。 谁知顾念看向众人的眼神极为不耐烦,更是朝他突然一拜:“张大人既已接到公主,那臣也要再去那湖上走一趟,接应梧桐将军。” 语罢,顾念不等岸上众人反应,便带着一兵卒驾船而去。 湖面上,一艘铁镶木质的大船逐渐西沉,程蔻面色苍白的靠在船板之上,日出耀花了她的眼,她第一次觉得好累,觉得自己离死亡不远了,昨夜经历中毒鏖战,她的身体已近极限。 当人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的时候,总是会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少年征战,大婚重生,可笑的爱上杀自己的真凶,如今还拼了命的为他救妻。 船越发西沉的厉害,程蔻的面颊逐渐覆入湖水,正当她坦然阖眼之时,却忽觉腰下一轻。 睁眼,只见顾念紧蹙着眉头,将她抱离了即将倾覆的船。 余下的事,譬如如何回的求阙宫内,她已全然不记得。 待她苏醒时,已是半月后,漫天烟火照亮黑夜,程蔻浑身如千针缚骨般痛,这种痛让她即刻清醒,只匆匆欣赏了一瞬窗外的烟火,便疼的闭紧了双眼。 下一瞬,她慌张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面具,何时取下的! 门忽被推了开,一个身形瘦弱的宫女,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在看到她苏醒那刻,猛地一惊呼:“娘子,您......醒了。” “你是?”程蔻问道。 宫女约莫十四五岁,见程蔻虽醒但仍旧一脸病容,连忙端着手中的药走至床边:“娘子,奴婢小鹅,是圣上在新晋宫娥中挑来照顾您养病的,您先喝了药再说。” 程蔻接过药:“我的面具呢?” 小鹅指了指一侧窗案:“那日奴婢来照顾您时,见您满面血污不好清洗,便做主为您取下净了面。” “我不戴面具时,可有旁人来过?”程蔻继续问道。 小鹅摇摇头:“这半月,宫里的人都在为了封后一事忙碌,除了头开始几天来为娘子看诊的女医,不曾有人来过。” 程蔻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亦觉得心中怅然若失,罢了,她与黎璟本就是孽缘。 她将药一饮而尽,透过窗观那漫天烟火,第一次生出了想离开他的想法,如今她报了父仇,也算偿还了欠黎璟的债,她现时的一身病根,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待自己能下地走路那日,便求他放过自己罢。 夜色如雾,弦月高挂,陈言昭坐在喜榻上,想着初见那日丰神俊逸的黎璟,不由得红了脸。 在她看来,她入宫多日,黎璟不曾来看她,全是因为尊重守礼,毕竟,古来帝王皆多情,黎璟却愿意为她承诺不纳宫妃,足见其人品。 三国交战 屏风外,宫人拜贺声有序的由远及近,陈言昭端正身子,等待着黎璟揭开她的红盖,她唇角早已蓄好了极甜美的笑意,就等黎璟揭开盖头时,对他报以最明媚的自己。 盖头被挑开了,她如心想般微微抬头对他微笑,可这笑仅持续一瞬便被冻住了,眼前一身红衣的帝王皮上笑着,眼底却冷若冰霜,毫无温情不说,更让她心生惧怕。 “皇后....“黎璟唤回失神的陈言昭,端着桌案上的合衾酒递了过去:“皇后,喝过合衾酒,才算礼成。” 短暂失神后,陈言昭听着黎璟的温言软语定了心神,接过合衾酒一饮而尽,红烛摇曳,陈言昭双眼迷离,面前的黎璟在她眼里逐渐成了三重交影,随后她重重的倒在了榻上。 黎璟站起身,皱了皱眉头,示意两旁宫人退至殿外,眼神扫向昏倒在床榻上的陈言昭时,流露出几分厌恶。 林若洵此刻从密室内步出,看了眼床榻上的陈言昭,开始与黎璟商量早已制定好的计划。 林若洵;“燕国讨伐我朝的十二万大军已动身,陈国与我朝的十万联军也已出发。“ 黎璟:“就按计划,我军十万,你留一万在我国边境,其余九万由丰泽山绕道至燕国,直取燕国都城。“ 林若洵顿了顿:“果真让梧桐带那一万大军?” 黎璟首:“是,只需告诉她你与九万大军是埋伏在丰泽山断后即可。” 林若洵应下:“左右我朝还剩八万兵力,我也无需担心你,便帮你快些拿下燕国。” 半月后,程蔻收到了出征的消息,小鹅十分担忧道:“娘子,你这才刚刚能下床,如何能上战场?” 程蔻示意她放心,却在出发那日摸了摸她的头:“小鹅今后要快快乐乐。” 程蔻知道,她这一去,无论胜败都不会再回来了,她欠他的早就还清了。 大军出发,程蔻与黎璟短暂的目光交汇,她在作别,他却在出神。 黎璟想起揭开她面具的那一天,姣好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自那时起他便时常梦见她,就连他往日梦到的那穿鹅黄衣裳的女子,也成了她的模样,。 念及此,黎璟心中渐渐生出一股不可控的情感,他强行让自己将那情感定义为恶心,在他看来,一个身心皆属别人的女子,是不配让他留恋的。 大军行了十来日,终于到了边境,林若洵拎着一只鸡腿挑开了程蔻的军帐。 林若洵:”军中的兄弟们今日打了六十多只野鸡,你怎么也不出来吃。“ 程蔻起身迎了一下后:“昨日将军说,您在开战那日,会带九万兵入丰泽山埋伏,末将想知道将军具体的埋伏计划,好做配合。” 林若洵似被噎了一下般,咽了咽口水:“大泽山树木葱郁,是最好的掩体,届时你带一万大军打头阵个,陈国十万联军左右夹击,而我那九万,自然就是断后。” 程蔻见他答非所问,也不再执着,只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林若洵颔首答是。 程蔻放下心来,毕竟在她心中,黎璟是个十分有决断之人,林若洵的回答虽好似有所隐瞒,但既然是黎璟的意思,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林若洵见她这样,怕她继续追问,便起身告辞,程蔻起身相送,林若洵走至帐门口停下了脚步:“梧桐,开战那日,你若无法抵挡,便往后先退,我会断后。” 程蔻答是。 夜风微漾,林若洵带着九万大军出发,程蔻与一万士兵蹲守前方。 翌日,午后热浪袭来,前方斥候来报,燕军已至飞塔关,预计明日入夜两军即会相遇,程蔻应下,转头问丰泽山的九万大军如何。 斥候道:“看山林已无异动,林将军应该已是布好局了。” 程蔻出帐,迎着烈日鼓舞士气:“燕军勇猛,四海皆知,此番更是出动了举国兵力前来攻打我朝,幸,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陈国与我朝联军共二十万,如此,燕军十二万便不足为惧,在座皆是我朝热血儿女,望诸位竭力护国,为四海锄奸。” 地下士兵皆举红缨回应:“竭力护国,为四海锄奸..........“ 又过了一日,天际晚霞绵延万里,程蔻与士兵们早已严阵以待,斥候在夜色里匆匆来去,伏至程蔻耳边:“将军,燕军还有半个时辰就到,陈国万将军已准备好,说就等着咱们的口信呢。” 脚下震动渐大,程蔻吩咐下去:“她带五千打头,留五千摆剑阵,同时吩咐斥候,在她引燕军入山沟时点燃通信烟花,通知万将军与林将军截杀燕军。” 众人领了命就悉数杀了出去,可一万敌十二万又怎会是对手,更别说是与自来勇猛的燕军作战。 程蔻杀到一半带领众人将燕军引至山沟,信号弹发出照亮一整片夜空,趁着燕军短暂慌乱,程蔻带兵杀了一个回马枪,与两侧的陈国军队汇合,十一万对十二万,两军混战正式开始。 万将军找机会来到了程蔻身侧:“你们黎国林若洵带的兵,怎的还未抵达。” 程蔻此刻虽是不知,但仍是坚定相信着黎璟:“万将军莫急。快到了。” 可直至第二日天亮,林若洵与那九万大军都未曾出现,此事万将军与程蔻已被势如破竹的燕军击退至边城外的一处平原上。 万将军激战过后,还未脱下一身铠甲,便带着杀气,一路辗转到程蔻营帐中,剑指程蔻:“梧桐女将军,你们黎国欺人太甚。” 程蔻刚刚安营时便遣了斥候去丰泽山查看,此刻也知道万将军在恼怒什么:“将军,若我说,我也被骗了,将军可信。” 万将军其实心中门清,都是武将,怎会愿意打无把握之张,这不是明摆着的,眼前这女将军,不过是个弃子而已。 万将军收回剑:“既然如此,此处又离黎国边城不足二十里地,我看倒不如我们都让开,管那燕军杀不杀进去,反正都是你们那狠毒的皇帝干的事儿。” 程蔻起身向万将军一拜:“万万不可啊将军,朝堂之战,百姓何辜。” 万将军讪笑:“那我陈国将士,就活该成为你们皇帝的一步棋吗,他们何辜。” 程蔻:“万将军,这两天两军整顿,燕国不会来犯,您请给我一天一夜时间,我定想个万全之法,交于您。” 万将军看着眼前瘦弱女将,想起她昨日拼命厮杀,带领一万兵力便可拖住燕国十来万大军,不免生出几分恻隐,摆摆手:“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应你一回,只此一次,若不成,本将便带兄弟们回陈国了。“ 万将军走后,程蔻手下仅剩六千兵力,她招来军营副将:“你带三千人,即刻入城,将百姓安顿往后方诸城,三日内就需完全安顿完,你抓紧时间,带上军令,请求边城官员配合转离。” 副将领命,而后带着三千人马趁着夜色出发。 一天一夜后程蔻主动上门拜访万将军。 程蔻:“将军,梧桐愿助将军回陈国。“ 万将军瞠目,他知道他此时若带兵回陈国,待燕国轻松解决了程蔻那几千人后,势必也不会放过拦截他们,毕竟此次陈国派出的十万人,也是占了陈国的七分兵力。 万将军收起讶异:“不知梧桐将军,打算如何。“ 程蔻道:“这一天一夜,我观察了这山涧地形,极为适合引燕军入瓮。” ”届时,无需万将军亲自出马,我自会单骑直杀敌营,将起引至山谷中,万将军在我防火烧营时,只需留下一万士兵站至山谷两侧往燕军抛掷火石与放箭即可,其余的无需费心。“ 万将军有些震惊:“你这是,想用自己的命拖延时间,前夜我听闻,你派了三千兵马与你那副将,叫他入城转移百姓,你可料过,即使你此次拖住了燕军,可他们足足十万多兵马,总该会剩下几万继续往边城,你这计划,太过冒险。“ 程蔻也知冒险,但她相信,若黎璟得知边城百姓已开始转移,定不会置之不理,城中还有八万兵马,燕军想要一路高歌猛进,也非易事。 “万将军放心,我自有安排,此次辜负陈国了,望您莫怪。” 见程蔻如此,万将军也未多言,便承了程蔻的情。 毕竟这几日变数实在太多,他也担心着自己国家的安危。 譬如,黎国消失的九万兵马究竟去了何处,燕国此次来犯黎国,回去时,会不会也想要撩拨撩拨陈国。 程蔻坐在山坳上看着漫天星空,明日破晓她便要抛开性命一搏了,许多回忆涌上她的心头,与黎璟在一起的每一步都像是假的一般,他们这段孽缘,以万籁蛊划上终结,明日她若真的难逃一死,他也再不会记得她。 夜风猎猎,程蔻安静的合上双目,感受这世间的草木花香,她本该在多年前就死了,上天可怜她,让她重活一遭,却又愚弄般的让她爱上了一个最无可能之人。 万籁蛊破 黎国朝堂,此刻众人已知边境局势,纷纷盼望黎璟做出指示。 哪知龙椅上的黎璟好似早就猜到一般,大手一挥,便指了武官队伍中,最末的一人出来。 顾念从一身绯色官袍走出。 黎璟道:“顾将军带三万兵马,前去支援。” 顾念闻言迟疑,复又一拜:“臣领命,皇上,臣觉得这三万兵力,恐怕不足以应对燕国十万兵马。” 黎璟面色依旧稳重如常:“爱卿放心,不出五日,燕军必溃。” 朝上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眼前年轻的帝王显然是早已做好万全准备。 顾念于当夜,带兵赶往边城,路上听闻程蔻早已转移边城百姓,不免对这个瘦弱女将军又平添出几分青睐。 他暗自期许,程蔻能全须全尾的保护好自己,与他相见。 他届时,一定要看看有这那样一身好功夫的女子,究竟生了怎样的容貌。 刚想到此,顾念忽觉自己肤浅,看人应当以人品为先,样貌算什么东西。 天色破晓之时,黎国军营,程蔻一身黑衣,驾一匹黑色骏马沿着将要亮起的天色出发。 不一会儿,燕国军营将近,程蔻摸了摸黑马的头,转身将马儿一拍,使马儿去往了与他不同方向。 待马匹惊动了燕国兵将,程蔻潜入军营,放了一把大火。 火势浩大,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是火烧连营之势。 这是除开追马儿那几千人外,其余人马皆在营内,程蔻用匕首依次割断了燕军拴马的绳。 随后选出一匹花色最显眼的骑上,几十匹马,趁着夜色四散,营内将领,听着声音,以为来者众多。 通知了几乎所有兵力出发追击,毕竟他们粮草都烧没了,此时若不主动出击,便只能饿死。 很快燕国的众人就被程蔻引至了峡谷内,程蔻被燕国的士兵围困在峡谷内,厮杀声起。 程蔻一把长剑使得出神入化,若非身体有伤,她是可凭借轻功攀出峡谷的。 天色微微发亮,两侧山谷上埋伏的人,见燕军已被瓮中捉鳖,纷纷砸下火石与箭,不一会儿,燕军退路被堵。 燕国大将淳于破横着一身肉,就程蔻冲来。 程蔻勒马,转头借马势攀上岩壁,幸好上当扔火球的士兵发现了她,叫四周兄弟停了动作。 别看淳于破一身肥肉,可轻功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三两下就攀上了程蔻另一侧。 这下峡谷上的士兵可傻了眼,看着身后的火球思量到该不该放。 其余几处的投掷的火球皆不停歇,唯独程蔻这儿让人犯难。 淳于破一路追着程蔻,程蔻虽是竭力,但一身都是伤的她,早已力竭。 关键之时,程蔻只觉腹部剧痛,垂眸一把红缨枪,刺穿了她的身体。 淳于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今日就算我死,也要拉你陪葬。” 程于剧痛之中瞥见身旁岩壁一抹极为细小的缝隙,她身量小,可轻松穿过,淳于破肥头大耳绝对钻不过来。 既已想好,程蔻用力向前一跃,从红缨枪中挣脱开来,越过那缝隙一片漆黑的岩洞,洞内有活水流动,兵戎声渐远,她意识渐渐丢失,连身上的疼痛都快感觉不到流缓缓,终于她由黑暗进入光明,见到了万丈朝霞的天地,她无力再想情爱、对错,只记起自己十五岁时喜爱的那座山,年幼的她一手指山,扭头对父亲道:“爹爹,往后,我要去那座山上居住。” 意识越来越模糊,强撑的双眼已无力支撑的即将合上,上一世的程蔻死于新婚,这一世的陆云杉死于无法挣脱的命运与糊涂。 腰间的海棠匕首在下游时脱落,在了湖边的黑石上,匕首上的海棠花遇水生了锈迹,匕刃已毁,好比斯人已逝。 当日午夜,林若洵的九万大军攻破燕国城门,燕国留守众将在皆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顾念带兵,赶至边城,守住边防,却忽闻程蔻失踪,带兵杀出,前往失踪处寻找。 翌日入夜,燕帝被斩杀于皇城巷道,燕军在与黎国缠斗时得知国破消息,万念俱灰下选择受降。 黎璟当夜心口剧痛,吐血不止,皇城太医皆束手无策,黎璟昏迷,内阁众臣提议民间名医入宫为黎璟诊病。 此时一个叫兰时的十八岁的白发少年应征入宫,为昏迷多日的黎帝诊脉。 只见少年走至黎帝身前,却不搭脉,只从腰间取出一竹笛,不紧不慢的吹奏一曲,黎帝病容顿时消了大半。 太医令在笛声尽时上前为帝王凭脉,惊呼皇上脉象平稳有力,已无大碍。 黎璟此时身在梦中,做了一个十分可怖之梦,他跟随这一十八岁女子的视角上了战场。 本是一路鲜花与小声,却在下一瞬陡然转化为鲜血与枯骨,无数人想要抓住少女献祭活命,少女骑了一匹逃跑,单枪匹马杀入敌营,救了父亲的同时一把火摧毁了敌军的反攻之势,大败敌军。 他在梦里暗中为这小姑娘松了一口气,却在下一瞬失了神,他一直站在这少女背后的视角不见少女真正的模样,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程蔻!” 黎璟望着回过头来这张脸失了神,她是程蔻,那陆云杉又是谁。 画面并未因他的惊讶而停止切换转动,很快到了程蔻与姜南洲的成婚之日,泊泊的黑血自她的嘴中涌出,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奇怪的是,这个梦到此还未结束,程蔻醒来,变成了陆云杉,还在树林救他一命,之后的画面。一幕又一幕都有他的身影,乱雨中,她回来了,与他亲吻缠绵,却在下一瞬给他种下了蛊,要他今生今世都再不会记起她。 那现在,他为何记得了。 兰时立在床边,徐徐道:“因为她死了,万籁蛊是以她的性命种下的,她活着,你便一生都记不起,可她若死了,蛊也就毁了。“ 黎璟在梦魇中醒来,想着梦里的一幕又一幕,向眼前的兰时问道:“你是谁,她又在哪里。” 兰时苦笑,自感知程蔻死后,他也不想再活着了,便索性以真实身份示他:“我叫千无虞,是千罗门的后人,数年前卫国大火,是程蔻姐姐救了我。” “程......蔻,她在哪里,我要她亲自来见我。”黎璟道。 千无虞厌恶皱眉:“我说了,姐姐已经死了,死在了你的手里。“ 黎璟挣扎起身:“我不听你说,我要亲自去边城找她,她武功盖世,定然不会。” 千无虞反问:“武功盖世?她再武功盖世亦是个凡人,你让她带一万大军抵御十万大军时没就没想过她的活路?” 黎璟不再辩驳,堂下内阁太医皆是一脸懵,但在听闻眼前少年是千罗门遗孤之时,还是忍不住慌乱了一阵。 须臾后,黎璟下令赶往边城,千无虞被宫内侍卫关押。 次日清晨,顾念在程蔻消失的溶洞口接见了黎璟,他本以为,这位年轻的帝王,不过是假作悲伤的样子来掩饰他的无情,可谁料,皇上真的为她钻了洞,下了湖泊。 当皇上在一米多深的湖水里摸到一把生锈的匕首时,竟然还当着众人的面落了泪。 顾念虽伤心,但眼见多日寻不到尸首已近放弃,可皇上不肯回都城,每日都泡在那水里,人肉眼可见的一日消瘦过一日,直到林若洵将军来了。 居然不顾天子尊严,就将皇上敲晕带回了宫里。 如此又过了两年,燕国灭,陈帝臣服称王,四海终于统一了,陈言昭在两年前的一个深夜暴毙于宫内的一艘船上。 秋风落索,黎璟这两年生了许多白发,他独自坐在求阙阁的院子里,两年如一日般,磨着那把生锈的海棠匕首,依稀回忆起这个匕首的来历。 晚霞里,他们并肩而行,他一样为她挑中的防身利器。 不知畅想了多久,林若洵奉他的命,将千无虞带了来。 千无虞一头白发,比起往年,光泽更显,反观黎璟自己,一头的头发,黑的黑,灰的灰,只觉是一片颓败。 黎璟:“林若洵,我寝宫左侧匣子里有东西,你帮我取来吧。” 林若洵答是,转头离去,留下了若干侍卫守着他。 待林若洵走远,黎璟强硬的吩咐众侍卫退下,而后问了千无虞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找你制蛊那日,应当很伤心吧,我听闻,那蛊,是要剜心头血的,她是有多想让我忘记。” 千无虞沉默了许久:“她当时只说欠你太多,并未言辛苦。” “可我还是恨她。”黎璟便磨着手中匕首边道。 千无虞冷笑,心中不想再与黎璟多言,他如今手脚被缚,不能离黎璟远远的,便将眼轻轻合上,不去看这个他厌恶的人。 直到磨刀的声音停了,黎璟又开口说话了。“你怎知,我在得知真相后,不会后悔自己曾经的所为,错的并不是你呀阿澄,可,你为何偏要让我忘记,你擅自做的决定,可想过我。” 话音落,千无虞忽闻钝刀插入皮肉声,猛然睁眼之时,只见黎璟双手将那把刀刃都不完整的匕首一寸寸的插入自己心脏,疼痛让他面容扭曲,可眼神却是越发的轻松与澄澈。 千无虞没有惊呼,只看着这一幕,随着黎璟的目光望向了晚霞深处。 濒死感袭满全身,黎璟熟悉这种感觉,他少年常被各种刺杀搞得身心疲惫,直到她出现,一次又一次救他于危难...... 阿澄,可会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