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踏雪行》 1、射雕英雄传 3第二章 赵王府占地极广,处处花草木石,生人很难辨认道路。好在神行百变是长于躲避的轻功,她一路纵高窜低,并没被结队巡逻的普通侍卫发现。 杨康比武招亲赢了穆念慈,耍赖不认,又怕他们找上门来惊动丘处机,故而先下手为强,把他们抓到府中关着,打算哄他们回乡苦等。苏芒暴打杨康,盗取蛇血和九阴真经等行径并未改变这个剧情。 包惜弱在王府中玩行为艺术,住的是乌瓦白墙的小屋,绝对不会难找。但包惜弱不会武,杨铁心和穆念慈的武功不堪好手一击,要带他们出去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苏芒思考一阵,故技重施,出手暗算了两名侍卫,问出杨氏父女的关押地点,又将他们塞进了花丛。 她来到那大屋跟前,绕了几圈,从后墙翻了进去,悄没声地摸到了关人的小屋旁边。那门是虚掩的,里面寂静无声,她推门进去,顺手把门带上。只见屋里铁栅栏后面坐着一男一女,正是杨铁心和穆念慈。 杨铁心轻呼一声,站了起来,叫道:“姑娘是来救我父女的么?”他们白天见过一面,但苏芒离去太快,他尚无机会问她姓名。 苏芒笑道:“是啊。你们被关了多久?小王爷没来见你们?王妃也没有?” 杨铁心听到“王妃”二字,犹豫一下,摇了摇头。 苏芒心道正好,也不啰嗦,抽剑在手,她的佩剑是傅青主的莫问剑,虽不及同为七剑的游龙剑那么锋利,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她挥剑斩断铁锁,放出杨氏父女,正要再问几句,忽然眉头一皱,道:“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大屋外看守的亲兵齐声说道:“小王爷您好!” 面前的两人中,杨铁心想见王妃,穆念慈想见完颜康,一听亲兵们请安的声音,竟同时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色。苏芒反应奇快,抓上他父女肩头,低声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先离开这里,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她的武功远胜这对父女,连拖带拉,杨铁心和穆念慈毫无还手之力,被她硬拽着走出小屋,跃上院墙。三人身影刚从墙头落下,便听完颜康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响了起来:“人呢?人已经逃了,你们怎么办的事?” 苏芒微微一笑,脚下不停,向前奔去。杨铁心被她拉着,好不尴尬,低声道:“姑娘放手吧。” 完颜康查问他们出逃时间还要一阵,布置人追捕更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完的事情,这个空白期足够杨铁心父女脱身。她听到杨铁心说话,却不放手,尽拣无人的地方,向府外走去,偶尔遇到零星的仆役侍卫,都被她干净利落地制服。 直至翻出赵王府的高墙,来到僻静之处,苏芒才放脱了手,笑道:“二位肯不肯信我?” 杨铁心愣了一愣,道:“姑娘屡次相助,我们岂有不信姑娘之理?” 苏芒道:“好,那么答应我一件事。我现在告诉你一家客店的地址,全真教的王处一道长就在那里。你带着穆姑娘到店里去等我消息,我不现身,你就不要再想回赵王府来。” 府中喧嚣渐起,苏芒不敢耽搁时间,立即把去客店的路详细告知了杨铁心,他们两人行走江湖多年,有了提防之后,想来也不会随便被人抓到。 杨铁心有无数疑窦,虽想见赵王妃,却不好违逆恩人的意思,依言离开。苏芒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小巷拐角,轻轻叹了口气,望了一眼王府高墙,二话没说又翻了回去。 按照武侠小说的设定,有了武功的人往往可以在人家的宅院里来去自如。在洪七公、黄药师那种等级的江湖高人眼中,纵然是皇宫也进出如履平地。苏芒当然不如他们,不过在赵王府中来去自如也够了。 梅超风不准完颜康来打扰,此刻又是夜晚,直到如今尚无人发现后院扫地的瞎婆子被人点了穴道放在树下。梁子翁药房失窃,那也只是他自己的事,剩下的人假模假样关心几句,热闹一阵,又有谁会真心替他查找窃贼?直到苏芒救走穆易父女,完颜康怒斥守卫都是饭桶,府中气氛这才真正紧张起来。 这一来,苦了偷溜进来的郭靖、黄蓉二人。 正如苏芒所料,郭靖在中都城中到处找不到王处一急需的药物,又担心苏芒失手陷在赵王府里,一心要来王府“接应苏姑娘”。黄蓉好生不快,拗不过郭靖,不得不跟着来了。 他们溜进来的时候,梁子翁正在药房中暴跳如雷。在这关头盗药的,除了苏芒,更有何人? 郭靖大喜,当即要回客店照顾王处一,黄蓉却使起性子,硬要去看那被小王爷关住的美人姑娘和美人王妃,结果在窥视香雪厅时被人发觉,二人慌不择路地逃跑。欧阳克被黄蓉的容色吸引,梁子翁误认黄蓉便是那盗取蛇血的美貌姑娘,剩下的人以为是他们二人放走卖艺父女,得罪了小王爷,一众高手竟都追了出来。 苏芒远远听到追逐喝骂的声音,也猜是他们两个,正中下怀,心知他们就算被抓住,也不会有性命之虞,索性置之不理,一心寻找王妃居住的土屋。 那几间土屋跻身于豪奢富丽的王府屋舍中,极是显眼,因包惜弱喜静,四下里静悄悄地无人。苏芒走上前去,侧耳听了听,抬手在门上轻敲,屋里有个女子的声音道:“进来。” 说话女子正是杨铁心的妻子,完颜洪烈的王妃,引发一片血雨腥风的女主角包惜弱。她身穿粗布衣衫,独坐桌边,意态堪怜,明明是快到四十岁的女人,容色竟不下于还是少女的苏芒。 她本以为是侍女敲门,见苏芒进来,吓了一跳,道:“你是……啊,你是白天那位……” 苏芒白天才打了人家的儿子,也有些心虚,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轻声道:“王妃勿惊,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一件重要大事,不得不冒险前来相告。” 包惜弱已经站了起来,满面狐疑,还好苏芒是个姑娘,她终究没有出声叫人,道:“你说。” 苏芒道:“我说的这些话事关重大,最好别被人打扰,不知王妃能不能行这个方便。” 包惜弱皱眉道:“我若不叫人,除了康儿,任谁都不能进来,姑娘但说无妨。是康儿又任性欺负了人么?” 苏芒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坐下,道:“是和王妃故人有关的事情。” 她将杨铁心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从风雪之夜起,一直讲到今天白天的北京街上,穆念慈比武招亲,包惜弱出声喊住完颜康,导致杨铁心怀疑她是自己的妻子为止。 杨铁心十八年来历经坎坷,可她就只知道金庸写出来的情节,这段故事说是跨越十八年,其实不过一会儿便讲完了。为了证实自己说的是真话,她甚至还拿出那柄刻着“杨康”二字的匕首,放在了桌子上。 包惜弱一见匕首,立时情绪崩溃,哭得哽咽难言。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竟扑到苏芒身边,死死抓着她的手臂,求她带自己去和杨铁心相会。 苏芒的脸再度黑了下去。 原著里便是这样,两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女,做事像十四岁的毛头小子一样毛躁,一看可以破镜重圆,什么都忘记了。明明局面尚有转圜之机,却越闹越大,以致惊动了完颜洪烈和府中高手,最终夫妻双双惨死。 当然,比起十八年来对完颜康隐瞒真实身份,一朝揭露就要求人家大义灭亲的愚蠢行为,包惜弱毫无理智可言的哭求也算不了什么。 苏芒无奈道:“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完颜洪烈可不会让你们安然离开。还有小王爷,王妃隐瞒了他十八年,只说他是赵王的亲生儿子,现在又告诉他,他的生父是街上的一个落魄卖艺人,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听到完颜洪烈和完颜康的名字,包惜弱眼泪总算有收住的趋势,可这只是苏芒的错觉,下一刻,她的眼泪落得更急,“若铁哥当真还活着,他怎能不认亲生父亲?” 真是对牛弹琴啊…… 苏芒恨不得拔腿就走,再也不管这破事。包惜弱梨花带雨,她不好意思说重话,不过在心里不以为然一下还是可以的。 柯镇恶、丘处机等人可厌就在这里,人都是好人,也肯做好事,但世上哪有那么多理所应当?他们的思考模式中只有天理,没有人情,看似正直,细思恐极。不知包惜弱是否受到了丘处机的影响,一开口居然也是这种腔调。 任务倒计时只剩下十个时辰,苏芒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如果你还想和杨铁心破镜重圆,就仔细听我说话。他没死,你也没死,你们还可以在一起,所以先不要哭了!我会在天亮之前把你带出去,但你若哭个不停,惊动了赵王,大家就一起死吧。” 包惜弱的眼泪终于被吓了回去,苏芒笑道:“很好,要记得不能泄密,就算是完颜洪烈或者完颜康来了,你也要死死瞒住他们。” 包惜弱抽噎道:“难道永远不告诉他不成?” 这个“他”当然是小王爷完颜康。苏芒道:“要说的,但要在见到杨铁心之后才能说。王妃,你是想和你的铁哥一起活下去,还是见了一面就被赵王府的人围住,两人同归黄泉?” 包惜弱拼命摇头,甚至没有意识到苏芒问的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苏芒又是一笑,“若是脸上的泪痕被人见到,你就假托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你本就是为以前的事情在哭,也不算说谎。你在王府地位尊贵,没有人敢来打扰,等府中人都睡下,我带你到杨铁心那里去。小王爷的师父丘处机很快就要来了,你们相会之后,再考虑儿子的问题吧。” 就在这时,苏芒忽然听到有人走近这三间瓦屋,她眉峰一挑,压低了声音道:“我进衣柜躲躲,来人若是小王爷,王妃见机行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4第三章 来人果然是完颜康。 完颜洪烈为包惜弱建造了故居,自己却对这几间破房子深恶痛绝,轻易不来。寻常的侍女仆妇也不敢没事来打扰王妃,唯一一个来去自如的人,也就是完颜康了。 苏芒不是杨铁心,不会露一片衣角在柜子外面,她屏息静气,完颜康也没本事发现衣柜里有人,可能的破绽就在包惜弱身上。一旦包惜弱说漏了嘴,或是按捺不住,哭着把儿子的真正身世告诉了他,她立即会从柜中出来,先发制人。 还好包惜弱没给她这个机会,完颜康虽觉母亲有些言不由衷,但包惜弱经常面带愁容,似有无限的愁绪,如今哭一哭,也没什么大不了。东拉西扯了一阵,他弄清楚卖艺父女的确不是母亲放走的,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少年男女也没逃到这里来,自己便也走了。 苏芒直到他走远才从衣柜里出来,包惜弱仍含泪坐着,二人没再说话。 黄蓉和郭靖最终成功脱身,王府中人和他俩没有深仇大恨,追了一阵也没有再追。混乱中,终于有人发现了后园树下的梅超风,解开穴道问她发生了什么,梅超风胡乱编个理由搪塞过去,直到完颜康私下来问,才说出帮她找到苏芒的要求。 无论是她,还是完颜康,都没想到苏芒取得九阴真经后,不仅没立即远遁修炼,反而待在赵王府中始终未走。 三更更鼓打过,包惜弱按照苏芒的吩咐,换上件深色衣裳,随她悄悄出了王府。 这一路上竟无险阻,包惜弱被顺利送进了那家地处偏僻的小客店。此时郭靖归来不久,王处一留下全真教的同门标记,引方到中都的马钰和丘处机前来相会,再加上与丘处机十八年未见的杨铁心,正是热闹的时候。包惜弱一现身,杨铁心顿时泪落如雨,如在梦中。 “获得包惜弱的感激,支线任务‘获得剧情人物的感激’完成度上升一。” “杨铁心与包惜弱安全离开王府,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五千,发布第二项强制任务。” 屋里眼泪与惊喜齐飞,一时竟没人注意到苏芒这个最大的功臣,她趁机唤出卷轴看了一眼。 “强制任务:三十天后,前往太湖,协助归云庄拒敌。任务期限:无。失败条件:陆乘风或陆冠英死亡。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五千。完成后,自动接取下一个强制任务,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陆乘风?苏芒自然知道陆乘风是谁,他是黄药师的弟子,梅超风的师弟,太湖归云庄的庄主,太湖水盗总寨主的父亲,但这个协助任务让她一头雾水。 梅超风和陆乘风本有私怨,完颜康被擒后,梅超风把骷髅当战书送去,陆乘风误以为黑风双煞齐至,差点把妻儿老小都送到外地避难,这是原著中他唯一的危机。然而梅超风双目已盲,别说苏芒,就算陆乘风和她单打独斗,也不见得会输,何须协助? 苏芒自顾自想着心事,这时终于有人想起了她。这些人里,和她熟悉些的是郭靖和王处一两人,郭靖忙向几位前辈介绍这位“很讲义气的苏姑娘”,她对王处一和杨铁心有恩,所以马钰和丘处机对她也格外客气。 寒暄完毕,话题的重心自然而然转到了还在赵王府的小王爷完颜康身上。马钰皱眉道:“大家当机立断,否则天明之后,赵王府发现府里没了王妃,只怕连城都出不得了。不如丘师弟这就去王府叫出那孩子来,咱们详详细细和他说了,让他随父母而去,岂不是好?” 苏芒忽地掩口而笑,道:“若他不愿呢?” 丘处机怒道:“小畜生若是不愿,我先一掌打死了他。” 包惜弱惊呼一声,脸色已是变了,苏芒明眸转动,望着马钰道:“丘真人说一掌打死,不知马掌教又怎么说?” 全真七子中,要数马钰地位最高,性情最为慈和,听丘处机当着杨铁心、包惜弱二人说要打死人家的儿子,大感不妥。苏芒问他,他也觉难办,踌躇一阵道:“还是先和他说了,看他究竟作何反应。他生身父母尽数在此,就算要回王府,完颜洪烈岂能容他?” 其实完颜洪烈不但能容,而且一直将完颜康视若亲子,即使面对欧阳锋,也没想抛下这个便宜儿子独自逃生。只是这些话,也没必要说给眼前的人听。 苏芒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马掌教,借一步说话。” 她年纪只比郭靖大一岁,但经历三个武侠世界后,阅历已经不浅,此时肃容一言,马钰身为全真掌教,竟情不自禁把这少女当作同辈的人物相待,道:“姑娘客气。” 二人来到客店的庭院中,苏芒不看马钰,只看月色,缓缓道:“若完颜康不肯跟他父母走,掌教大可不必相逼,更不必一掌打死。不过……杨家夫妇的去处,也不要告诉他了。” 马钰叹道:“丘师弟脾气向来有点儿急躁,姑娘休要见怪。” 苏芒道:“不敢,还有一件事要请掌教做主。我知道郭杨两家有指腹为婚的约定,但穆姑娘的心上人是完颜康,而郭靖的心上人是一位名叫黄蓉的姑娘。倘若那位脾气有点急躁的丘真人乱点鸳鸯谱,还请你帮着说几句话。” 她一下子从完颜康扯到郭靖的婚事,马钰愣了愣,道:“这……” 苏芒笑道:“无论如何,我言尽于此。天亮之前,几位必须离开中都,我要走了。” 她竟是说走就走,去得极快,马钰只叫了一声,便见她淡青色的身影迅捷异常地窜过客店院墙,须臾不见。 苏芒并非不懂礼仪,只是怕自己和丘处机在一间屋子里待久了,会忍不住像教训完颜康那样教训他。任务既已完结,这些剧情角色的命运便与她无关,她代郭靖请求马钰是出于好心,可没打算没完没了地和他们相处下去。 月黑跑路夜,风高开溜天,太湖在长江之南,苏芒出了中都,在路上买了匹马,一路南下,走到哪里就在哪里问路,最终在十来天后,到达太湖湖畔。 任务指示说得明明白白,是在“三十天后”去救援陆乘风。提前去的话,想来不会有问题,但若剧情当真三十天后才触发,她可不好意思在陌生人家里一赖二十天。 太湖湖畔多的是打渔为生的渔户,也有专门招待游人的农家。她随便选了一家干净的,向主人打听归云庄的事。 归云庄的存在不是秘密,就在湖中的某个沙洲之上,陆冠英统领太湖群盗,平时也有事要这些普通民人配合。苏芒和他们闲聊一阵,得知官军曾数次围剿水寨,都因为不熟地形而失败了。陆冠英名声大噪,人人都尊称他为“陆少庄主”。 这些都是苏芒早就知道的事情,眼见问不出什么新鲜八卦,遂安心住下,起初几天还有心情乘船去湖里逛逛,后来逛腻了,干脆老实宅在民居里练功。 她的武功来路有两个,一个是生存点数兑换,另一个是偶尔的任务奖励。以到手的九阴真经残卷为例,轮回结束后,她可以花费生存点数把它兑换成全本,然后自动强化。比起费事费力自行研究,这无疑是一个方便得多的选择。 然而,所有武功都有等级和熟练度的设定,她得像真正的武者一样,不停进行重复枯燥的练习,武功层数才能上涨。 一月时间飞逝而过,冰川剑法和金蛇游身掌都升了一级,她本来准备第二天就雇船上门拜访陆少庄主,当夜却被湖心传出的海螺声惊醒。湖畔住户家家寂静无声,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可见这事绝非第一次发生。 她心想横竖睡不着,便穿了衣服起床,出门来到湖边,远远望见湖中船舶森罗,灯火通明,十有□是在进行原著剧情——太湖水盗围攻大宋官船,擒下金国特使。也不知道现在的金国特使,还是不是赵王府的小王爷完颜康。 这场热闹直到天明方散,她回屋睡到午后,正考虑用什么理由去求见陆乘风,又听到有人敲门。 来人竟是官府的官差,言道太湖上的盗匪胆大包天,攻击官船,眼下官军要围剿水寨,特此告知清白民户,期间不许下水打渔。藏匿盗匪者同罪,告发盗匪者有赏。 苏芒下榻的这户人家本来就和归云庄无甚瓜葛,自然诚恐惶恐,满口答应下来。可是,官差离开之后,屋里那位说话和气手面又阔的美貌姑娘,忽然笑吟吟地出来,说要雇船去归云庄。渔户当然不肯,她便掣出明晃晃的长剑,顶住他喉咙,威胁要在他脖子上穿一个窟窿。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能想到这位一表人才的姑娘,居然是个女匪。 户主无奈之下,战战兢兢地解开家中小船,依言送这煞星上路。 归云庄所在的白鹭洲就在湖心,远远望见沙洲上飞檐画壁,建筑气派不凡,小船还没靠近码头,就有几个家丁撑船过来,喝问是谁。 苏芒取出一锭银子谢过饱受惊吓的船主,一纵身跃到了他们船上,笑道:“我要求见陆庄主。” 这些人见她腰间悬着长剑,也是江湖中人,误以为她是陆冠英结识的朋友,倒也不敢怠慢,客客气气把她迎进庄去,叫人通知陆冠英。 陆冠英出来招待客人,却见来客是个陌生少女,正猜她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因何来此,便听她道:“我路过太湖,听说官军要来剿太湖水寨,念着大家都是武林一脉,特地前来报信。” 其实陆家定居太湖二十年,在当地官府里也收买了内线,岂有不知之理?但苏芒此举显然是敌非友,一片好心,陆冠英忙道过了谢。苏芒微微一笑,道:“我还有个冒昧之请,想留下来助贵庄一臂之力,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

5第四章 苏芒就这样留在了归云庄中。陆冠英难免有些普通男人的小心思,见她容貌美丽,又会武功,谈吐有礼显然出身不俗,前来报信又是心怀善意,言谈中不禁带上了几分仰慕。苏芒趁机要求拜见陆老庄主,陆冠英也亲自带她去了。 她非见陆乘风不可,自然有她的理由。归云庄的地势暗合奇门八卦,一旦陆乘风那里出事,她可以按照强行记下来的路径赶到,以免出现被困在走廊上或者院子里的尴尬局面。 陆冠英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见到美貌女子难免大意,陆乘风却对她主动上门一事大感怀疑,淡淡问了几句,客气道:“姑娘的武功比犬子强胜得多,想必是名家子弟?” 苏芒笑道:“不敢和老庄主相比。” 陆乘风脸上遽然变色。 他被黄药师逐出师门,成为桃花岛的弃徒,不能传授师门武功给儿子,怕陆冠英纠缠,索性一直装成一个不懂武功的残废书生,连妻子儿子都不知他身负上乘武功。谁知甫一见面,这少女竟一口叫破这个秘密,知道他出自桃花岛的人寥寥无几,想来不是故人,便是对头。 苏芒早就忘了这个剧情,见陆乘风脸色变幻,还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陆冠英笑道:“苏姑娘,家父性好琴棋书画,不懂武功,你……” 陆乘风抬手制止了他,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这句话无异是承认自己身怀武功。陆冠英只以为苏芒想当然地认为儿子会武,老子也一定会武,故而出言解释,不想父亲对苏芒成见在先,竟坦承不讳,一时也愣住了。 苏芒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出,脸色也是微变,随即笑道:“老庄主请勿疑心,我和桃花岛主的女儿有些交情,知道不少桃花岛的事。贵庄地势暗伏奇门八卦,你姓陆,腿上又有残疾,看在知情人眼里,身份呼之欲出。” 陆乘风本来怀疑她是潜入庄中,打算救走金国使者的奸细,是以不愿儿子和她走得太近。“桃花岛主”四字一出,他如遭雷殛,身子哆嗦了几下,颤声道:“你……你见过了我恩师的女儿?” 苏芒其实只见过黄蓉一面,交情是决计说不上的,不过桃花岛弟子一向对黄药师敬若天人,若不扯上黄蓉,怕是还有的啰嗦。 她的选择没错。陆乘风向她打听桃花岛和黄药师的消息,苏芒拣不会露出破绽的说了几件,彻底打消了陆乘风的疑心,更是让归云庄以上宾之礼相待。 转眼三天过去,郭靖和黄蓉没来,江南七怪没来,梅超风更是不见踪影,就连本来成功潜入归云庄援救完颜康的穆念慈也是芳踪杳杳。苏芒有些担心完颜康就此丧命,转念一想,那小子的生死和她实无关系,也就放弃了去探视的打算。 终于,第三天半夜,她再次被湖面上传来的海螺声惊醒。 任务没有说明协助内容,想来也不可能是人家在外头拼命,自己在床上躺着。苏芒心想陆乘风武功比陆冠英为高,又是在归云庄中,遇到危险的可能远比陆冠英小,便三步两步出了客房,就近抓到一个家丁,命他带自己去见少庄主。 陆冠英正在船上清点船只,分派群豪,见苏芒匆匆赶来,不禁又惊又喜,再听苏芒定要和他坐一条船同去湖上,更生误会。他想得太多,自以为这是对方芳心暗许的明证,只碍着满舱里坐满了各寨的头领,不能报答佳人的一片深情,大感遗憾。 其中一位头领笑道:“这位大姑娘娇滴滴的,少庄主自然要照顾人家了。咱们多出些力,让她瞧瞧咱们太湖好汉的手段。” 众人轰然称是,苏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陆冠英的武功还不如完颜康,你们全船人捏在一起也打不过我一个,有什么好炫耀的。任务失败条件既然是陆冠英死亡,她便不管别人,在陆冠英身旁坐下,听着他不停下着指示,分配何人去做何事。 陆冠英有心在她面前逞逞手段,命令下的如连珠一般。这帮好汉生长在太湖之上,占尽了地势之利,所驾尽是船头尖尖的小艇,专门克制官府水军的大船。官军本想趁黑夜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不想几个回合下来,船队被硬生生冲散,反而陷入了水盗的包围网。 看似占尽上风,陆冠英眉头却越皱越紧。水军驾驶的船舶并非特使之船可比,要想重施以水鬼凿开船底,或是以火箭点燃船帆的手段,那是不可能了。而且在这一番强攻中,太湖的兄弟折损也是不少。像他们这样的好汉,死一人便少一人,不比官军可从其他州府调人填充。 苏芒挑帘出了舱门,眼见不断有快艇疾驶而来,将湖中战况报告给陆冠英。刚开始的一个时辰,送来的均是好消息,后来重要人物渐有伤亡,再后来,也就是现在,伤者竟是接踵而来,显见前方战局不容乐观。 受伤被救回的人多半是十八水寨中武功较高的首领,武功低一点的几乎都死在了前方。苏芒闲着也是闲着,便去打听是谁打伤了他们,结果一个说是“穿白衣服的狗崽子”,另一个说是“拿折扇的小白脸”,还有一个说是“使铁桨的秃头”。这几个高手专挑各水寨的头领人物动手,让他们分不出心思来指挥部下。 苏芒听得稀里糊涂,忽听陆冠英叫道:“那船上不是咱们的人,放箭!” 她向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火光中,一艘小艇来势如飞,驾船的人光头铮亮,手持双桨,轻轻一扳小艇便窜出好远。船头迎风站着一个白衣公子,折扇轻挥,射近他二人身边的箭矢都被他用扇子一一拨开。 苏芒认出驾船光头是完颜洪烈府中客卿之一,纵横黄河的“鬼门龙王”沙通天,他水性之精只怕还要胜过了太湖群盗,在湖面上来去自如。至于那个很有几分姿色的白衣公子,不用问也知道,是迟迟没有现身,这时才马后炮般赶来的白驼山庄少主欧阳克。 难怪任务失败条件中包括陆冠英身亡,这两人任何一个人上得船来,陆少庄主性命便不保了。 苏芒望着箭矢如雨飞去,忽然轻轻一笑,道:“拦不住就不要拦。”陆冠英惊道:“什么?” 太湖群盗中武功最高的便是陆冠英,连他也挡不住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人,遑论其他。一声巨响,大船摇晃了几下,正是沙通天将小艇重重撞上大船船身。他在黄河上也是打家劫舍的强盗,精通各种谋财害命的勾当,身边取出一条带着钩子的铁索,用力掷出,勾在船身之上,攀岩一般向船上攀来。 攀到一半,沙通天一扯铁索,借势飞腾而上,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稳稳落在甲板之上,砰砰两拳,将近旁的水手打得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他生性凶悍,四处寻找船上首领,打眼却看见一个有些面熟的青衣少女冲着他微笑,还没等他想起在哪里见过她,眼前寒光匝地,剑势如虹,这少女已持剑攻到面前,火光中看得清楚,剑身竟是通体乌黑。 她不让陆冠英拦截,正是为一了百了,把这二人击杀在船上。 沙通天千钧一发间取下背后铁桨,大喝一声,拦腰横扫。苏芒剑锋微收,转成守势,剑桨铿锵相撞,沙通天向后踉跄退开,手臂酸麻,几乎握不住铁桨。他又惊又疑,眼前忽地爆起朵朵剑花,似虚似实,竟将他整个上半身笼在剑光之中。 他格挡已是不及,匆忙后退,眼见要伤在这一剑下,刹那间剑花零落,苏芒轻哼一声,迅捷异常地向旁退去,躲开了欧阳克点向自己后心的铁扇,拦在陆冠英身前。 欧阳克看到她正脸,见她容色清丽,似笑非笑,双目顿时一亮,赞道:“姑娘好俊的剑法,只是这剑法再俊,也不及姑娘的人才。” 苏芒笑道:“是么?那你死在我剑下,也可做个风流鬼了?”滑步斜身,长剑直刺欧阳克颈侧。 欧阳克正面瞧见她出手,仍有抵敌不住的感觉,方知不是沙通天实力不济,而是眼前这少女武功高强,已至一流高手之境,并非他可以随意调笑耍弄的对象。 美人固然好,性命更重要。欧阳克不敢大意,铁扇连消带打,化去这狠辣至极的一刺,与沙通天合战苏芒。他二人都是江湖上有名号的人物,联手围攻一个少女,本是十分丢脸之事,但就算他们联手围攻,自始而终,也全然落在下风。 陆冠英站在一旁,本想上前相助,谁知苏芒出剑奇快,以一打二,还是攻多守少,让沙通天、欧阳克两人难以招架。以陆冠英的微末道行,别说相助,连她的剑招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青影穿插晃动,敌人叱喝连连,鲜血一滴一滴落到了地上。 翻翻滚滚几十招拆过,沙通天大吼一声,手腕中剑,铁桨拿捏不住,被苏芒一剑挑飞。苏芒剑势未尽,在他胸前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飞溅。与此同时,她含腰缩身,向后飞掠,欧阳克灵动如蛇的一拳从她肩上掠过。 她退后几步,冷笑道:“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诡谲之处更胜你的灵蛇拳,我没输给她,又怎会输给你。” 沙通天汗透重衣,几乎不能再战,欧阳克终于意识到今日之局恐怕无法善罢,沉声道:“家叔日前已到中原,姑娘若肯手下留情,白驼山庄必有厚报。” 苏芒笑道:“两位杀上船来的时候多么风光,那时怎么不让我手下留情?‘西毒’欧阳锋虽是一代宗师,也未必人人都怕他啊。” 欧阳克面色惨然,苏芒心中却毫无怜悯之意。现在赢的人是她,这位白衣翩翩,容貌英俊的欧阳公子便成了俎上鱼肉,看起来着实可怜。可若她输了,对方一个雄霸西域,一个横行黄河,又岂会对她有半分容情?想来最好的结果也是被欧阳克带回去,做他无数姬妾中的一个罢了。 连犹豫都不曾有,剑锋再次扬起,青色的身影疾冲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6第五章 苏芒离开之后,丘处机把完颜康从赵王府中叫了出来,与他的亲生父母相见。果然不出她所料,被神转折剧情轰得晕头转向的小王爷惊怒交加,拒绝认父,立刻要去找完颜洪烈。丘处机恨不得当场杀了这个贪慕荣华富贵的逆徒,被马钰劝住。 他不愿走,包惜弱却一定要走,马钰一句“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随他去吧”,为这场闹剧划下了句点。离开前,他们点了完颜康的穴道,把他塞在客店床下,连夜离开。直到午后,完颜康穴道方解,急忙赶回赵王府,把母亲随前夫离去的事情告知完颜洪烈。 完颜洪烈大惊,尽遣府中高手南下追踪,没想到杨铁心夫妇并未回到江南故居,而是直接前往终南山,接受全真教的庇护。完颜康仍当上了他的金国特使,南下办事,顺便寻找母亲,不想在太湖上连同韩天德一起,被陆冠英擒住。消息传出去得好快,离太湖较近的几位高手立刻赶来救援小王爷。 欧阳克自视甚高,料想草莽中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仗着沙通天水性精湛,两人直取匪首所在的大船,心道只要擒获匪首,救小王爷就易如反掌了。谁知苏芒选择与陆冠英同行,她武功已臻当世一流高手的境界,竟让二人饮恨太湖之上。 苏芒先杀沙通天,再杀欧阳克,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提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获得陆冠英的感激,支线任务‘获得剧情人物的感激’完成度上升一。支线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三千,强制任务结束后,有一次随机奖励机会。” “协助归云庄成功,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五千,发布第三项强制任务。” 卷轴仅对轮回者可见,剧情人物是看不到的。苏芒做事一向干脆,嘴上应付陆冠英,脑子里唤出卷轴,一看之下,脸色大变。 这是最后一个强制任务,完成后就可以回归碧落天,然而任务内容让她面如土色。 “强制任务:赶回归云庄,击杀裘千仞。任务倒计时:一个时辰。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五千。完成后,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铁掌水上漂”裘千仞是铁掌帮的帮主,天下五绝等级的高手,不知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苏芒知道自己武功不错,可还没有挑战五绝的打算,“击杀裘千仞”五个字一出,她简直恨不得拿笔把裘千仞的名字划掉,改成裘千丈。 急怒中,她并没忽略前提条件是赶回归云庄,这说明裘千仞此刻正在归云庄中。如果赶回归云庄时裘千仞已经离开,或者一个时辰中杀不掉甚至找不到裘千仞,那么她会被直接抹杀,连回到那巨大囚笼的资格都没有。 陆冠英尚在心猿意马,想着苏芒武功如此之高,还是要先问清楚来历,才好说嫁娶之事,却见苏芒脸色一沉,道:“少庄主,请你帮我准备一艘小船,我要马上回归云庄。” 这个要求让船上人人都是一愣,陆冠英更觉奇怪。然而,他尚不及发问,仿佛是给苏芒的话做注解一般,又一艘小艇赶到,艇上的人嚷道:“少庄主,庄子里起火了!” 苏芒心中一凛,想都不想地几步窜到甲板边缘,在木栏上一撑,人如轻云般飘下,落在那艘小艇上。陆冠英从甲板上探出头来,叫道:“苏姑娘!” 水盗与官军的争战尚未分出胜负,身为首领,陆冠英绝无可能离开战场。然而,他自忖陆乘风残疾多年,会武功也必定有限,一边是拼死苦战的属下,一边是双腿残疾的老父,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眼见苏芒跃下大船,他追上来,叫了她一声,又不知能说什么。 苏芒叫道:“你尽管在这里挡住官军,我回去看看。” 既知有裘千仞在,她也不敢把话说满,陆冠英急道:“你若不敌,那怎么办?” 苏芒懒得和他啰嗦,怒道:“我若不敌,你回去就能敌了吗?还不快划船!” 最后五个字是对这小艇的船夫所说,陆冠英无奈道:“你们一切听从苏姑娘的吩咐。”那船夫应了一声,划动船桨。 太湖面积三万六千顷,船动之后,苏芒才意识到这里没有使用发动机的交通工具,此地离归云庄足有半个时辰的船程,划船的不过是普通好手。纵然苏芒心急如焚,他最快也就是这样了。 等苏芒终于能望见白鹭洲上的庄院楼阁,那里已是烈焰熊熊。 裘千仞生性阴狠凶悍,和欧阳锋大有相似之处。欧阳锋对归云庄中的地形无计可施,便直接放火烧庄,他此刻也选择了相同的法子。 苏芒展开轻功,一路狂奔,路过无数与黑衣人相斗的归云庄家丁,却没一人知道庄主何在,还好庄中小巧园林一重连着一重,并非仅有木制建筑,火势虽大,也还没到让人进不去的地步。 她凭着记忆向陆乘风书房的方向奔去,赶过待客的正厅,转过两重月洞门,便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笑道:“你双腿残废,能把武功练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得了,再接老夫一掌!” 裘千仞武功与陆乘风之师黄药师相差无几,陆乘风当然不是对手。苏芒在归云庄住了几天,天天被好吃好喝招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主人死于非命,厉声道:“住手!” 言语快,长剑去的更快,书房似有避火的设计,没有着火,苏芒直冲而入,也不多话,仗剑直刺书房中那黄衫人的背心。 此刻陆乘风已被逼至退无可退的地步,苏芒一剑刺到,势挟劲风,黄衫人掌力倏发倏收,一个转身,掌上巨力转击向她。苏芒的神行百变已练至顶级,步法灵动异常,身子斜侧,避开铁掌当胸一击,剑尖仍稳稳指向对方身后。 这人花白胡子,身材矮小,双目精光四射,除了裘千仞更有何人。苏芒知道他的铁掌功夫堪比洪七公使出来的降龙十八掌,一旦退让趋避,将再也没有还手的机会,所以宁可硬撼铁掌之威,竟是一步不退。 裘千仞以铁掌轻功名震江湖,岂会被她随便刺中,二人一掌一剑同时打了个空,掌风擦着苏芒面颊过去,刮面如刀。她心下凛然,手上却一丝不苟,缺乏交手经验不知如何拆解时,立即由攻转守,滴水不漏,一旦裘千仞抢攻露出破绽,反天山剑法、冰川剑法中的凌厉招数便立刻递上。 裘千仞见她剑法精奇,也觉难以应付。 他受完颜洪烈邀请,共商协金侵宋的大计,和中原武林义士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完颜康与全真教撕破了脸,听丘处机临走时威胁道总有一日来取他狗命,心里不禁害怕。他听说父王结识了这样一位声名昭著的大高手,连忙流水般送去金银礼物,亲自写信邀请裘千仞来江南相会,名为仰慕已久,实为借着人家的名头安己之心。 裘千仞一向自高自大,有问鼎五绝的野望,见金国的小王爷如此礼贤下士,便顺水推舟南下,来了方知完颜康已落到太湖水盗手中。他称雄江湖多年,自知若能救出完颜康,必定能在与完颜洪烈的利益来往中大占上风。 他的想法本来不错,别说归云庄的人没一个是他对手,就连苏芒也不行。 苏芒的真正实力和江湖经验都比裘千仞略差,若不是任务限制,她绝不愿和他硬拼,但既然不是裘千仞身亡,就是她被取消轮回资格,那么除了拼命,还有什么选择? 剑光忽然飘忽闪烁,似有若无,好似一阵清风拂过,令人心旷神怡的同时,带来无尽的杀意。 裘千仞闪避慢了少许,嗤的一声,衣袖被莫问剑划破。他勃然大怒,心想再轻敌下去,万一输给了这年轻女子,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混迹,盛怒中再不保留实力,双掌一分,掌风中隐带风雷之声,奔雷般向苏芒击去。 陆乘风以为苏芒是为相救自己方身陷险境,叫道:“裘帮主,这位姑娘不是归云庄中人,你休得滥杀无辜!” 他可不知是苏姑娘想杀裘帮主,不是裘帮主想杀苏姑娘。 裘千仞冷笑不答,步步紧逼,苏芒额头已经见汗。这种内力比她强横,轻功不比她弱,招式精妙也不输给她的高手正是她的克星。她快,裘千仞尽数接得下来,她慢,那是自寻死路。 陆乘风心道:“裘千仞与恩师是同辈,我是晚辈,晚辈与晚辈联手,不算违背江湖道义。”瞥见裘千仞随着苏芒身形转动,后背向着自己,空门大开,掌力一凝,劈空掌隔空直劈过去。 他脚筋被黄药师挑断,二十年来练的全是上盘功夫,劈空掌造诣非同小可。裘千仞被苏芒引动杀意,何况苏芒的剑也非随便可以打发,只顾专心对敌,竟忘记了背后尚有一人,此刻耳边听到破空声劲急,暗道不妙,厉喝一声,全身功力聚于双掌之上,直扑苏芒。 伴随这声厉喝,裘千仞须发戟张,本来矮小的身形竟似高大了许多。这一掌的威力开碑裂石,他算准苏芒一定不敢硬接也不能硬接,退避时让出身前空间,自己自然可以躲过背后的劈空掌。 苏芒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一个成竹在胸,满不在乎的笑容。 裘千仞在想明白她笑什么之前,心口一凉,莫问剑竟是穿心而过,同时,他无坚不摧的铁掌也毫无保留地重重拍在苏芒胸口。 苏芒的确无法硬接他铁掌十三绝招中最刚猛的一式,但还是用性命为代价接下来了。她被这一招打得直飞出去,莫问剑跟着抽出,裘千仞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身子软软跪倒在地,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她。 他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子会情愿用自己一命换他一命,却忘了铁掌帮的裘帮主发怒时,杀人也是不需要理由的。 “成功击杀裘千仞,本次轮回世界所有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五千。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是否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7第六章 “真讨厌……” 苏芒四肢摊成一个大字,仰躺在地上喃喃说。这不是女孩子的撒娇,而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身下是毛茸茸绝无蚂蚁蚊虫的新鲜青草,头顶是一望无际蓝得无暇的晴天,微风拂面,花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但是,如果躺在地上的人站起身来,极目远眺,就会发现这个风景漂亮到无可挑剔的地方面积有限,不过是个很小的岛屿而已。岛屿之外不是陆地,也不是大海,而是白云,棉花糖一样,蓬蓬松松软软白白的白云。 这是她任务结束之后回归的地方,名为碧落天。 纯金打造的鸟笼还是鸟笼,风景如画的监狱还是监狱。她所处之地,就是这样一个人间仙境般的监狱,一个被囚徒深深感激的监狱。遭遇重大车祸的她当场昏迷,不治身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再世为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告诉她,她还有重回人间的可能。 这个空中浮岛的地形随她控制,愿意悬流飞瀑也行,愿意瑶草琼花也行,可她——岛屿的主人离自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轮回者回到碧落天之后,所有伤势会自动痊愈,包括致死的重伤,若非如此,她也不敢有恃无恐地硬接裘千仞的双掌。那时她最初的打算是和陆乘风双战裘千仞,后来发现陆乘风伤势很重,未必中用,而裘千仞胸前露出的破绽又太大,让她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 要知道,铁掌在雄浑威猛方面不及降龙十八掌,精微奥妙却犹有过之,若错过这一次,她可不知是否还能在裘千仞身上找到这么大的破绽。 只是……伤势可以治愈,记忆无法磨灭。 她记得被铁掌击中时的感觉。华山紫霞神功练到第四层,只能让她不致立毙当场,断裂的胸骨刺进肺叶,血液涌上气管,全身经脉似乎都被裘千仞这一掌震碎了。她摔在地上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事是苦苦支撑,等待裘千仞的死亡。 还好,裘千仞被利器直刺心脏,死亡速度比她快的多。 她莫名其妙想起了刚进轮回世界的时候。 第一个世界是雪山飞狐,她从新人礼包抽取到神行百变,碧落天附赠了基础内功,这两样就是她的唯一本钱。田归农看中她美貌,几次调戏不成,竟买通跌打医生阎基在她饭菜里下药,幸亏胡夫人好心相救才得逃大难,胡夫人见她可怜,还传了她红线剑法中的五招救命招式。 其实她的强制任务只是化解胡、苗两家的仇恨而已,这个任务很容易,苗人凤听她细细说完胡一刀托她转告的三件大事,决定将胡苗范田四家的恩仇终结于这一代,永不再提。不管范帮主和田归农内心作何想法,至少他们两人面上表现的极为高兴。闯王四大卫士的后代化敌为友,在那家平安老店喝起酒来,扬言不醉不归。 但就在那一天晚上,苏芒毫不犹豫地杀掉了醉意正浓的田归农,用的是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法。 杀人本该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但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又有什么事是真正可怕的? 四个轮回世界过去,她手上的人命可远远超出了四条,苏芒凝视着碧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想回家,真的很想回家,父母收到独生女车祸身亡的消息,一定悲痛欲绝吧。 但,也想变强……比起祈祷不要再遇上超出能力的任务,她更希望能够拥有不惧一切的实力。 她很庆幸这两个目标殊途同归,因为变强才有回家的可能。碧落天发布给她的任务大部分取巧不取力,需要硬碰的局面不多,但她也很清楚,只要有一次实力不足,自己就有可能因为无法完成强制任务而被抹杀。只有坚持下去,坚持到最后,她才可以获得碧落天告诉她的,足以离开这里的实力。 对了……随机礼包…… 苏芒萎靡的精神因想起了随机礼包而一震,连忙调出卷轴,查看过往信息。完成支线任务将获得一次抽取随机奖励的机会,她当时已是弥留状态,挣扎着喊出回去两个字就失去了意识,还没来得及查看随机礼包抽中了什么。 “你从随机礼包中获得‘龙爪擒拿手’,是否学习?” “卧槽!” 苏芒再次感受到命运的无常,硬生生爆了一句粗口。龙爪擒拿手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凌厉狠辣,所向披靡。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身怀九阳神功和乾坤大挪移,在空性的龙爪擒拿手面前仍束手无策,直到模仿出对方的招式,这才以龙爪手对龙爪手,凭借较深的内功取胜。 这套武功不可谓不高级,她抽中不可谓不幸运,碧落天不可谓不厚道,但世界上拳掌指爪功夫那么多,为什么偏是和尚练的武功?上次的随机礼包,奖励的明明是用起来好看威力也很大的峨眉派清风十三式啊! 花季少女苏芒瞪着卷轴上的龙爪擒拿手,最终还是有气无力地说:“学,拜托了。” 受武侠小说影响,再加上胡夫人传她的是剑法,苏芒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长剑为武器,一直以来的兑换均是剑招。所以,比起剑法和轻功,她其他方面的武学造诣堪称寒酸,直到进入碧血剑,她从袁承志那里学到金蛇游身掌,才填补了近身拳脚方面的空白。 金蛇游身掌也不是什么高深武学,就比基础内功高上一层。她并不想成为扔掉剑就任人宰割的伪武林高手,所以一看抽到的奖励是一套不错的手上功夫,即使是和尚的手上功夫,她也捏着鼻子认了。 “然后,九阴真经……” 卷轴内容又是一变,赫然出现了后面三页内容,第三页是“武学”,第四页是“兵器”,第五页是“丹药”。虽说第三页以武学为名,但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籍也塞在里面,并非只有武功典籍。 这就是卷轴只能在碧落天使用的功能——兑换,可以使用生存点,也可以用真金白银,但绝顶武功的价格动不动飙上几十万两或者几百万两,苏芒没有财力承担。 雪山飞狐里她自身难保,无力去打闯王财宝的主意。碧血剑里虽有金蛇郎君夏雪宜的藏宝图,她的强制任务却是击杀玉真子,中途又因路见不平,杀了闯王手下大将刘宗敏,惹祸上身,旁边再来个温青青大吃她的飞醋,处理这些破事还来不及,哪有精力去哄骗袁承志? 直到白发魔女传,她才因与练霓裳交好而蹭到了一些人家用来劫富济贫的金银。这些金银供她过富豪生活有余,兑换秘籍可还差得远。 苏芒也不去看着那些绝顶武学流口水,直接查询九阴真经。九阴真经上卷是炼气归元、修习内功的心法和各种疗伤、解穴、闭穴的法门,下卷则是一些黄裳自创的武功。上下卷同时修炼,可以把一个江湖菜鸟快速培训成武林高手,对本来就是高手的人物也大有助益。 王重阳借助九阴真经破解了林朝英的古墓派武学,洪七公借助上卷中疗伤的方法治愈自己被欧阳锋重创的伤势。不知碧落天中自动学习的九阴真经是什么模样? 苏芒伸手,在九阴真经的名字上轻轻点了一下。这卷轴可以靠意念操纵,她习惯了平板电脑的操作方式,总是不自觉地手动。 “轮回者持有九阴真经残卷,兑换价格减半,价格为一万生存点或十五万两白银,是否兑换?” 苏芒给出肯定的答复,也选择了自动学习,忽地眉头一皱。 每次学习新武学均会出现提示音,学习、任务和升级的提示音各自不同,学习成功之后,她果不其然地听到了新武学的提示,但在此之后响起的还有武学升级的提示。与此同时,她丹田微微发热,似有异变。 她迅速把卷轴转回人物信息,结果大吃一惊。 轻功栏里多了一个蛇行狸翻,招式栏多了毒龙鞭法、大伏魔拳和飞絮劲,而一直被她认为是秘籍存放栏的“其他”选项那里,多了收筋缩骨和解穴秘诀。虽然没有九阴神爪,基本还在她的预测范围内。 令她吃惊的是紫霞功,她把基础内功练满,自觉不够,又兑换了这门性价比比较高的内功。内功修炼枯燥至极,她硬着头皮才把紫霞功练到第四层,望着接近两千的熟练度欲哭无泪。然而,学习九阴真经后,紫霞功竟然自动升到第五层,熟练度也满了,显然是易筋锻骨篇的功劳。 紫霞功号称“初发时若有若无,绵如云霞,然而蓄劲极韧,到后来铺天盖地,势不可当”,看似强悍,在金庸作品中也就算二流而已。 但武学修炼主要还是取决于修炼的人,就拿射雕来说,从没听说桃花岛的内功有什么特异之处,难及王重阳的先天功和欧阳锋的蛤蟆功,可黄药师仍是天下五绝之一。 “武学练到顶级之后,如果继续苦练,还可以继续进步吗?” 苏芒在心中问了碧落天这么一个问题,立即得到了明确的答复。 “可以,但提升不会在数据中表现出来。” 那还是表现出来比较好啊,苏芒痛苦地想。现在的修炼虽然非常枯燥,至少等级和熟练度都在上涨,看着有成就感。以后连数据的提升都没有了,难道她只能估摸自己的进步程度了吗? 抱怨归抱怨,武功还是要练,两个轮回世界中有十天的休息时间,或者说,练级时间。反正碧落天中没有娱乐活动,更不存在“看看武侠小说,为以后的轮回做准备”这种好事。除练级和正常生活之外,她的确也无事可做。 作者有话要说:

7、倚天屠龙记 9第八章 第二天清晨,苏芒醒的极早,想起昨晚这正太被自己吓得几乎蹿下床去,忍不住抿嘴微笑。 鹤笔翁并未追来,苏芒不知道他会不会埋伏在哪里突然跳出来给自己一巴掌,也懒得去想,起身要了热水和早点。张无忌不在父母身边,睡得很不安稳,也跟着起床,乖乖地该洗脸洗脸,该吃饭吃饭。 她本身并非胆小怕事只知退避的人,一夜过去,内伤已近痊愈,胆气也跟着回来了,纵使鹤笔翁现身,她也有一战之力。可是鹤笔翁还有师兄鹿杖客,苏芒身边却只有个倒霉孩子张无忌,两相权衡之下,自然还是直奔武当山合理一些。 “会骑马吗?” 张无忌从油饼堆里抬起头来,脑袋上下点了点,苏芒莞尔一笑。 她掷重金买了两匹良马,二人各乘一骑,向武当山策马疾行,中途没遇到玄冥二老,倒是遇上了两拨看中她美色,想来抢人抢钱的元兵。苏芒生怕鹤笔翁故技重施,躲在小兵队伍里趁机向张无忌下手,也不下马,拿马鞭当长鞭用,把刚练到第三层的毒龙鞭使得虎虎生风,揍完了人,还顺理成章抢了人家的马,换马继续赶路。 其实一个少女、一个孩子并肩而行本来十分引人注目,但是各大门派追兵的注意力全在张翠山和殷素素身上,偶尔有探子见到他们,也想不到这孩子就是张翠山之子张无忌。而鹤笔翁内伤比苏芒想象中要重得多,不敢不顾一切地全力追赶,等他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苏芒已走出老远。 过了两天,二人终于来到武当山脚下,路上竟是有惊无险。苏芒毕竟是个姑娘,硬是无视张无忌的反对,在山脚的客店里耽搁了一宿,沐浴更衣,梳妆打扮,顺便还给张无忌买了几套新衣服。张无忌最初的恐惧早已过去,整日想念父母,纵有新衣在手,仍是郁郁不乐。 苏芒见他这样,想起自己的强制任务,不禁也有点忧郁。 寿辰当天,张翠山夫妇内忧外患一起大爆发,外患自然是指各大门派逼上武当,要求他们说出谢逊的下落,内忧则是指瘫痪多年的俞岱岩认出殷素素的声音,指认她就是当年用蚊须针打伤自己的人,导致夫妻俩自尽身亡。 面对这段充满了破绽和巧合的剧情,苏芒本来连吐槽的兴致都欠奉,但又不得不认真去想应当怎么做。武当山上有张三丰,就算再老上一百岁,他也不可能看着徒弟一家被人逼死,真正扎手的反而是俞岱岩。这个任务看上去简单,实则又要动刀子,又要动脑子,说不定还要赔本,让她很是有些心烦意乱。 她转眼看到情绪低沉的张无忌,忍不住伸手过去扯了几下他脸蛋,笑道:“明天就能见到你爹娘了,有什么好不开心的?来,说句谢谢姐姐。” 张无忌不敢反抗,老老实实道:“谢谢姐姐。” 苏芒笑道:“真要谢我的时候还没到呢,胡思乱想会老得快,老实睡觉去。” 张无忌瞪着一双大眼睛,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苏芒一直微笑不语,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他既想问个清楚,又怕苏芒吓唬他“你义父在哪里”,挣扎了半天,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苏芒结了房钱,带着张无忌步行上山。武当派不似少林寺,没那么多规矩,直到紫霄宫外,才有知客道人迎出门来,询问来客意图。苏芒心想张三丰必定还在闭关,便点名要见宋远桥。那知客道人却面有难色,说大师兄正在见客。 苏芒笑道:“那么武当七侠哪一位在?见哪位都是一样。” 此时张翠山还被官方划为“下落不明”,俞岱岩瘫痪在床,轻易不见访客,俞莲舟正和张翠山一起被人追踪,张松溪殷梨亭下山接应师兄,闲着没事的只有七侠莫声谷一人。 苏芒当然无所谓,以很严肃的态度见到了这位年纪很轻却长了满脸浓密大胡子的武当嫡传弟子。互报家门之后,她揽着张无忌,用力晃了他几下,笑道:“这是你师兄张翠山的儿子,我把他送过来了,你们接手罢!” 莫声谷的嗓门几乎可以把张无忌震聋,“什么!” 他说多少句“什么”也更改不了张无忌是张翠山儿子的事实,但言语中透露出一个令苏芒十分意外的消息——张翠山一行人还没上山。 一直以来,苏芒只是闷着头练功,对自身实力并没有一个精确的估计,所以往往低估了自己。事实她和玄冥二老已差不太多,倘若真要拼命,多半还能拼出一个同归于尽的结局。俞莲舟是张三丰座下武学修为最高的弟子,仍不大及她,连她都在对掌中受伤,俞莲舟更不必说了。 俞莲舟伤势不轻,殷素素因挂念儿子而生起病来,三人伤病在身,又被人围堵截击,行路速度自然慢得很。苏芒第一天便赶到了他们头里,自己还茫然不知呢。 莫声谷性急,立即带张无忌去见宋远桥,苏芒无奈之下也跟了过去。可巧这帮客人来意不善,乃是谢逊的仇家,听说和谢逊一起失踪的武当张五侠回归中原,急忙上武当山来兴师问罪。宋远桥正和他们虚与委蛇,孰知莫声谷拉着个孩童急匆匆冲了进来,大声嚷嚷道这就是五师兄的亲生爱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宋远桥的惊诧莫名是不必说了,那几位来客更是像打了鸡血一般,其中一人更是大踏步走上前去,厉声向张无忌道:“你爹娘呢?躲着不敢见人么?” 莫声谷、宋远桥和张翠山是同门师兄弟,在张无忌看来却只不过是两个陌生人而已,他一下子躲到了苏芒背后,似是寻求庇护。苏芒面对玄冥二老都照砍不误,何况是这种不入流的角色,伸手随意一带,把那气势汹汹的问罪者摔了个跟头。 她一出手,把仇恨牢牢拉在了自己身上,那几人原本也不是什么饱读诗书的君子,嘴里立刻不干不净起来,瞪眼问这女子是武当的什么人。莫声谷此时终于意识到先前的行为太过鲁莽,尴尬地给双方做着介绍。 年轻人心思本就多变,苏芒更是把翻脸如翻书做到了极致,和宋远桥含笑打过了招呼,转身怒斥道:“欺软怕硬,为难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其实这四人为难张无忌之前正在为难宋远桥,说欺软怕硬还真是冤枉他们了,但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怎么可能去和人家讲道理?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为首的人当即指控武当派仗势凌人,包庇杀人凶手。 苏芒冷笑道:“武功不高,扣大帽子的本事倒是不小。” 宋远桥也没想到这仕女画般的少女一张嘴就得罪人,只得硬着头皮接住了她的话,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总算暂时安抚住对方,让他们先下山去,日后自有交待。苏芒见他开口,倒也不多事,笑吟吟地在旁边等着,一直等到事情结束,才一五一十地把张无忌的事讲给了这位武当代掌门听。 苏芒讲完,又轮到张无忌,他年纪虽小,口齿倒也清楚,两下里严丝合缝,再无可疑之处。宋远桥立即站起身来,替五师弟夫妇谢过她的救命之恩。苏芒笑道:“谢是不必了,不过我有要紧大事想跟张真人说,不知张真人方便么?” 宋远桥踌躇道:“这个……家师正在闭关,姑娘可否等上四天?四月初八是家师寿辰,他老人家必要出关与宾客相见,姑娘也请留下喝杯水酒。” 苏芒苦笑道:“是真的要紧大事,不然我没事找事,骚扰张真人的清修吗?” 宋远桥奇道:“宋某虽不敢和恩师相提并论,武当山的大小事务也还做得了主,姑娘若是着急,何不跟宋某说了?” 苏芒心知要见张三丰没那么容易,若是拉下脸面撒泼大闹,只怕张三丰不出关也得出关,可惜她并非这种人,遂轻拍了下张无忌道:“这孩子跟我爬山爬了半天,让他先去歇着吧。” 张无忌叫道:“我不累!” 苏芒笑道:“乖,姐姐有话不能让你听到,才叫你去休息,非要说这么明白吗?” 莫声谷忍不住大笑起来,领着满脸不情愿的张无忌转出了会客的正厅,宋远桥目送他们出门,皱眉道:“姑娘现在可以说了。” 苏芒微笑道:“宋大侠当然知道,令师弟张翠山已携妻儿回归中原,却不肯说出谢逊的下落,引起一场偌大风波。” 宋远桥略一颔首,只听苏芒又笑道:“这事虽然棘手,却是等日后才要操心的麻烦,我想和宋大侠和张真人说的,是十年前的事情。” 饶是宋远桥修为深厚,也不禁心中一凛。十年前,武当派张翠山、天鹰教殷素素、杀人如麻的恶贼谢逊三人同时在王盘山上失踪,唯有天鹰教坛主白龟寿幸存。白龟寿至今闭口不言,明摆着想独吞那屠龙刀的线索,其他人也无可奈何。 张翠山失踪,对武当本就是极大的打击,偏偏还有少林僧人找上山来,直指张翠山灭了江南龙门镖局满门,要求武当派给个说法。 武当派大感冤枉,然而知情人都失踪了,又要去哪里找这个说法?武当少林关系本就十分微妙,此事之后更加恶化,经年不通一语。 宋远桥缓缓道:“十年前姑娘不过□岁年纪,难道也是知情人么?” 苏芒道:“这个宋大侠就不要问了。俞岱岩俞三侠被人以蚊须针暗算,都大锦受人之托护送他来武当山,因大意而失手,致使俞三侠落入宵小之手,瘫痪至今。那个暗算他又托镖把他送回武当山的人,就是你的五弟妹殷素素。” 宋远桥倏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0第九章 苏芒一脸无辜地坐着,并不因武当大弟子的狂暴状态而惊慌失措。宋远桥自知失态,一咬牙又坐了回去,沉声道:“当真如此?难道……难道五师弟明知这件事,却还是和那女子结了亲?” 苏芒心中冷笑,笑道:“张翠山当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不会去问殷素素么?不过等殷素素上山,一旦俞三侠认出她的声音,宋大侠打算如何了局呢?这事本就麻烦,更别说寿辰当天,上山的贺客有多少是为祝寿来,有多少是冲着屠龙刀来,宋大侠想过没有?” 宋远桥道袍微微颤动,他终于明白苏芒为何要见张三丰,面对这种程度的大事,他一时竟是六神无主。殷素素既然是暗算俞岱岩的凶手,武当派焉能容她?可她和张翠山一起失踪十年,连孩子都这么大了,难道就这么硬生生拆散他们夫妇? 就算真能拆散,张无忌的母亲害苦了他的师伯,他在武当派中要如何自处,天鹰教主又岂会看着女儿和外孙被迫分离? 苏芒连叫两声,宋远桥才回过神来,听她问可否在武当山上住个几天,等张真人寿辰当天前去拜见。宋远桥虽心乱如麻,倒也知道不能放走这神秘的女子,连声答应,唤了个道童来,让他领苏芒去武当派的客房。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这客房离张翠山的居处极近,莫声谷正领着张无忌四处转悠,一一介绍武当派的景色。张无忌一抬头看到苏芒,叫了声“苏姐姐”,急急奔过来,开口便问:“我爹爹妈妈什么时候到?” 这小没良心的…… 苏芒抬手摸了摸他脑袋,笑道:“最多两天吧,不过两百里路,爬也该爬到了。”张无忌长长的哦了一声,又问:“那姐姐在这里待到我爹爹妈妈来吗?” 苏芒自然要等他的爹爹妈妈来,然而,还没等张翠山夫妇出现,只过了一夜,几乎愁白了头的宋远桥便亲自来请她,言道恩师在厅上相候姑娘。 这也不能怪宋远桥多此一举,无论留不留殷素素,都是牵动武当派门户的大事,留她,对俞岱岩不公,不留,张翠山何以自处?宋远桥掌管门派事务多年,但武当掌门仍是张三丰,遇上这种牵扯到七位师兄弟的事情,他再精明强干也不敢先斩后奏。 他将苏芒领到昨日来过的会客厅上,便恭敬退了出去。苏芒大大方方看了主位上的张三丰一眼,含笑行了个礼,又大大方方坐在一边。 张三丰须发皆白,身材高大,穿着一袭普通道袍,似是个寻常老道,即将要过百岁大寿,看上去却绝不像行将就木的垂暮老人。他见苏芒神完气足,双目莹然生光,内功已有相当火候,心中也自称奇,暗自猜测她是哪一派的少年高手。 二人一开始扯了几句长辈晚辈间的客气话,接着张三丰话头一转,直截了当地问起张翠山与殷素素之事。苏芒一来相信张三丰的人品,二来也没什么隐瞒的理由,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还记得的情节全部告诉了他。出于对张无忌的偏袒,她反复几次着重强调,害俞岱岩的主要责任人是那几个火工头陀的后世弟子,不是殷素素。 张三丰叹道:“姑娘不必多心,我是老了,却还没老到不分是非的地步。只是岱岩和翠山……” 苏芒道:“只是俞三侠瘫痪多年,始终憋着一口闷气,未必会原谅殷素素,张五侠见师兄如此,定然愧疚至极,说不得就要大义灭亲,甚至含愧自尽,是不是?” 张三丰诧异地瞧着她,心想这姑娘说话怎么如此直来直去。但直来直去也有直来直去的好处,他稍一踌躇,便颔首道:“正是如此。此事甚是难为,老道要厚着脸皮,问姑娘讨个主意了。” 苏芒笑道:“主意么,倒是有两个。第一个是去西域捉拿元凶首恶,把那几个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抓回来,在俞三侠面前一刀杀了,让他消气,自然就不再记恨殷素素了。第二个么,自然是将俞三侠的伤治好,往事一笔勾销。” 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若能治好俞岱岩,十年来张三丰难道不会治么?金刚门远在西域,来去万里,何以解燃眉之急? 张三丰不愧为一代宗师,竟一句也不追问苏芒的消息来自何处,更未因她意存调侃而心生不快,只是苦笑道:“姑娘莫要相戏了。” 苏芒正色道:“按照晚辈的意思,此事的关键还在俞三侠身上,真人可以先以师父的身份找俞三侠谈谈,让他暂时忍住不说,等伤好之后再告知张五侠。” 张三丰目光忽如刀锋:“姑娘的意思是……你有治好我那徒儿的把握?” 俞岱岩全身骨头被金刚指力一寸一寸捏断,张三丰纵横江湖几十年,认识的名医也不少,并无一人能够医治这残酷的外伤。苏芒年纪轻轻,武功练到这个地步已是罕见,难道连医术也有过人之处? 苏芒微微一笑,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记得天鹰教在江南经营多年,想来挺有钱的,不知天鹰教主肯不肯为女儿破费?” 天鹰教一派邪气,行事不择手段,教中金银想必不会太少,可是苏芒这个问题,除了殷天正本人之外谁能回答?张三丰苦笑道:“姑娘一直快人快语,在这件事上何必兜圈子。岱岩是老道的徒儿,姑娘若有法子,只要不伤天害理,老道说什么也会满足你的要求。” 苏芒笑道:“俞三侠受伤一事,殷素素本该负上次要责任,我也不好意思向武当派要钱。也罢,无论是谁,只要肯付我五十万两银子,我便还你们一个完好无损的俞三侠。” 张三丰大感意外,全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清丽出尘的年轻姑娘,一开口便是江湖中人最不屑一顾的金银。须知张三丰疼爱徒儿,苏芒又不似邪派人物,哪怕她要学武当九阳功,张三丰说不定也咬咬牙传了。她不要别的只要银两,除了急需用钱,再无别的解释。 武当派上下个个清贫自守,从不贪图享受,五十万两银子自然拿不出来,但以武当七侠的威望本领,真要去凑,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怕只怕苏芒存心戏弄,或是高估了自身的本事。 张三丰正自沉吟,苏芒乌溜溜的眼睛一转,笑道:“这事倒也不急,殷素素上山之后,张真人自然也得和她谈一谈。那时我再问她愿不愿意出钱,她对张五侠情深意重,为消弭这桩恩怨,只怕一百万两也肯付呢。” 张三丰见过的少年高手总也有百来个,人人都是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样,像苏芒这种开口闭口不离金银的当真是绝无仅有,无奈道:“那你为何不要一百万两?” 苏芒笑道:“怕殷教主恼羞成怒,先杀了我,再从我身上搜灵丹妙药。” 这句话当然是玩笑,她要多少报酬是她的事,张三丰顺口吐槽一句,无人当真。二人对答间,他已想清楚了,五十万两银子沉重异常,雇车来拉都要费一番力气,苏芒武功再高,也绝无可能在武当众人面前把银子带走。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受她一番戏弄,那又算得了什么? 苏芒看似随口乱说,实则已考虑得面面俱到,张三丰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出更好的办法,索性便按她的意思办了。 两日之后,张翠山、殷素素、俞莲舟及下山接应的张松溪、殷梨亭五人终于到达。殷素素再没想到被人掳走的爱子居然会在山上等候自己,悲喜交加,病立即就好了一半。之前张三丰已交代俞岱岩不可泄露秘密,俞岱岩不敢违背师父,硬是将一腔愤懑压下,若无其事地接纳了五弟妹。 苏芒向来干脆,趁殷素素前来道谢的机会,向她提出这桩交易。殷素素大惊之下,又见张三丰已知此事,答应得比什么都痛快,只等殷天正的使者到来,便修书一封交给他们带回,请父亲帮忙了断此事。五十万两银子的确是一笔巨款,但若能用这笔钱与武当派尽释前嫌,结为通家之好,又是很合算的花销。 张翠山被爱妻和师门联手蒙在鼓里,兀自感激师兄弟们毫无芥蒂地接纳了妻子。 至于龙门镖局满门被灭,殷素素亦向张三丰坦承是自己下的手,事后嫁祸给张翠山。她不说,张三丰也猜得出来,那时殷素素还是天鹰教主的女儿,用此毒计挑拨武当少林关系,是想让天鹰教得到浑水摸鱼的机会。谁知日后二人结为夫妇,这条毒计也成了一件棘手的大麻烦事。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武当其他弟子提出“咱们每人做十件大善事,弥补殷素素过错”的提议,少林寺能不能接受还不知道,至少苏芒接受不了。然而,殷素素已成武当派的媳妇,若武当将她交出去任由少林处置,门派威名将一败涂地,所以她并不多话。 他们商议门派事务时,苏芒有时在场,有时不在,她曾为强制任务考虑,提醒张三丰寿辰当天必有大事发生,不如赶紧请武当派的好朋友上山援手。张三丰却只是慈祥地笑着,叹道屠龙刀声名在外,朋友不见得还是朋友,可若是真正的好朋友,又何必把人家拖下水。 苏芒倒也没办法反驳这个逻辑,实际上她自己心里清楚,剩下的正道五大门派均与谢逊有仇,对屠龙刀有意。其他的好朋友即使义气为重,星夜驰援,也会得罪五大门派,后患无穷。张三丰不准弟子请他们上山,是修道人的慈悲之心。 就连苏芒,若非她一力坚持,张三丰也不会同意她参与此事。 她不知道这是碧落天对任务的限制,还是剧情理应如此发展,这些都已不重要了。这两天中,武当六侠外加殷素素尽力练习“真武七截阵”的配合,苏芒也闷头修炼自家武学,准备等治好俞岱岩,趁热打铁向张三丰讨教一番。 时间如飞过去,转眼间,四月初八张三丰百岁大寿,各派弟子纷纷上山道贺。 作者有话要说:

11第十章 倚天屠龙记里的正道六大门派,指的是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华山和崆峒。四月初八当天,武当山上宾客络绎不绝,峨眉掌门灭绝师太,昆仑掌门何太冲亲自率领弟子上山,崆峒五老五人齐至,华山门下倒是无人前来。 其中峨眉派和武当派关系最好,灭绝师太座下最得意的弟子纪晓芙是殷梨亭的未婚妻子。张三丰曾以为可以和峨眉派联手退敌,苏芒黑着脸向他剧透,说灭绝师太的俗家亲哥哥方评是被谢逊所杀。而俞莲舟也在旁作证,言道回山中途曾被峨眉弟子拦截,让张三丰彻底打消了把峨眉当做盟友的念头。 唐文亮的亲侄儿死在谢逊手上,崆峒七伤拳谱被盗走,何太冲门下高则成、蒋涛痴呆之事与谢逊有关,绝无善罢甘休的可能。这些人慑于张三丰的威名,一直装得客客气气,直到吃完午饭,昆仑派脾气最爆的西华子才陡然发难,与张松溪互喷起来。 双方越说越僵,剑拔弩张中,似乎还嫌局面不够乱,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少林寺住持空闻,率同师弟空智、空性,暨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千秋长乐。” 张三丰是少林逃徒,武当和少林之间原本只有表面上的情分,近年来关系更恶。如今少林方丈亲至,不问可知,贺寿只是幌子,真正的目标还是张翠山。 苏芒身为贵客,本来被分配到一个在厢房陪伴殷素素母子的任务,她却坚持要见那几位掌门。张三丰不便阻拦,让她跟在张翠山身边,对外谎称是殷素素认下的义妹。因她救过张无忌,张翠山又当她是年少好奇,倒也没什么意见。 武当门下从无女子,苏芒混在里面,十分引人注目。面对或好奇或鄙视或贪慕的目光,她一律以微笑应对,从容自若地打量众人。其中最令她关心的,当然是灭绝师太腰间的佩剑。 灭绝师太亲自送上礼物之后,再未开口,冷言旁观西华子与张松溪的争执,谁都看不出她心中打的什么主意。苏芒看了一会儿峨眉派,忽然轻声道:“纪晓芙姑娘没来,来者不善啊。” 殷梨亭顿时满脸通红,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自己的未婚妻,俞莲舟却瞧了她一眼,淡淡道:“不错。” 武当派中,唯有张三丰和宋远桥知道为何要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参与此事,其他人仅是遵从师父的吩咐而已。苏芒出身成谜,就连张三丰也猜不出她的来历,但她对张翠山和殷素素的维护之意却极为真挚。今日之局实难善罢,她若真想出手,张三丰也随她去了。 空闻大师的气魄超出西华子甚多,放下茶杯,开门见山地说出了少林派的目的,一是问清屠灭龙门镖局满门七十七人,杀死六名少林弟子的凶手,二是寻访谢逊的下落。 谢逊以七伤拳打死四大神僧之首的空见大师,和少林寺仇深似海。龙门镖局更是连妇孺丫头都没逃过毒手,空闻作为少林掌门,自当为他们伸冤。虽说中间夹杂着寻找屠龙刀的私心,也不能就此辩称殷素素清白无辜,少林僧无理取闹。 苏芒暗自苦笑,这件事上武当派的确不占理,除了死扛到底再无他法。还好她只需要解决今天的事情,殷素素十年前种下了因,苦果就让武当派去尝吧。 武当七侠尚不知俞岱岩伤在西域金刚门手下,凭金刚指力的证据与少林派胡搅蛮缠,指责他们为屠龙刀重创武当弟子,费尽了力气,总算说服对方暂且不管龙门镖局的事,三神僧之一的空智却厉声道:“难道我空见师兄的血海沉冤,就此不理么?张五侠,龙门镖局之事,我们暂且不问,但那恶贼谢逊的下落,你今日说固然要你说,不说也要你说。” 苏芒忽然笑道:“若张五侠不说,你打算怎么让他说啊?” 空智转眼一望,见接下自己话的人竟是个年轻姑娘,怒道:“你是武当派的什么人?小小年纪,如此不敬尊长!” 苏芒笑道:“好罢,请问这位尊长,若张五侠不说,你打算怎么让他说啊?” 其实空智又有什么好办法?无非是以武功分高下,恃强硬逼而已,真问他折磨人的手段,他一个和尚也说不出来。空闻大师心思比师弟缜密得多,见苏芒不疾不徐地说话,武当派自张三丰以下竟没一个人叫她住口,猜她可能是天鹰教一脉的人,倒也不敢轻视,诵一声阿弥陀佛,道:“请问姑娘怎么称呼,为何要代武当派出头?” 他问得客气,苏芒便也答得客气,笑道:“我姓苏,大师请听我一言,今天诸位上山,无论原因如何,总是为了打听谢逊的下落,对不对?” 空闻道:“不错,在座诸位与谢逊均有大仇,难道苏姑娘认为我等应当不顾死去的亲人弟子,放任那恶贼自在逍遥?” 苏芒笑道:“我可没这么说。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谢逊已和张五侠义结金兰,他当然不能出卖义兄。各位自己本事不够好,抓不到谢逊,就来逼武功没那么高的张五侠背信弃义,似乎也不是侠义道的所为啊!” 唐文亮厉声道:“张翠山只顾自己大仁大义,冷眼旁观一干武林同道伤心痛苦,旁人又为何要成全他的仁义?” 张翠山脸色苍白,苏芒轻叹口气,缓缓道:“那么,即使我说谢逊永远不愿在江湖上出现,永远不会再滥杀无辜,诸位也不肯相信吧?” 空闻又是一声佛号,道:“姑娘口说无凭,恕老衲心存疑惑,不敢全信。” 此时不仅是上山的各门派各帮会,就连武当派众人也都看着苏芒,想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苏芒目光在几位重要人物脸上扫了一圈,淡然道:“你们不必为难张五侠和张真人,我知道谢逊此刻身在何处,我和他无半分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们。” 全场哗然,第一个跳起来的人竟是张翠山,他苍白的脸色似乎更加白了,厉声道:“是……是无忌那孩儿跟你说的?你从我孩儿口中哄出了谢大哥的下落?” 苏芒明亮的眼波掠过了他,正对着张三丰,她一字一顿地说:“绝无此事,我问都不曾问一句,别冤枉你儿子。我的消息来源与你一家三口毫无关系,你自己为全义气不肯说,难道我也不能说么?” 张三丰开口道:“翠山,坐下。” 会客厅中坐着的尽是各派首脑,灭绝师太面沉如水,空闻大师长宣佛号,何太冲与崆峒五老交换着眼色。剩下的巫山派帮主、神拳门掌门等人涵养差得多,满脸尽是不加掩饰的贪婪之色。 张翠山终于被师兄弟劝服,坐回原位,死死盯着苏芒。与此同时,空闻大师道:“姑娘若肯说,那是再好不过,只要能消此杀劫,我等必会重谢姑娘,并向张真人赔礼谢罪。” 张三丰长须一抖。他活了一百岁,什么事都见过了,刹那间却真有些担心苏芒会狮子大开口,每家敲诈五十万两银子再说。好在苏芒只是摇了摇头,淡然道:“不用你们重谢,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空闻大师道:“姑娘请讲。” 苏芒道:“每派请出一位前辈与我比武,谁赢了我,我就把谢逊的下落告诉他。若是哪位不幸输了,那就抱歉的很了。” 话音一落,场上竟是静寂无声,宋远桥、俞莲舟等人几乎同时望向张三丰,想请师父的示下,张三丰却是不动声色。良久,昆仑的西华子大笑道:“师父,这女娃子可不是失心疯了么?居然想一人独斗四大门派的高手,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像是被踩住脖子的鸡一样低落下去,只因他发现,苏芒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更没有失心疯。 苏芒漠然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方法能让我说出谢逊的下落。不信的话,尽管试试。”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不容人不信。她是疯了也好,当真有惊人艺业也好,倘若四大门派的掌门人连个年轻姑娘的邀战都不敢接,反倒用别的手段逼问消息,必成天下人的笑柄。 空闻心想小女孩不知轻重,只要一个人击败了她,拿到谢逊的所在,众目睽睽下,那人难道还能瞒着不说么?反正这规矩是她自己定的,无论是哪位前辈高人出手,都不能算以大欺小,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心思既动,想让师弟空性出手,不想峨眉掌门灭绝师太抢先离座站起,冷然道:“既然如此,贫尼先来领教阁下的高招。” 苏芒莞尔一笑,也不见她怎样举手抬足,人已如一朵轻云飘起,落在灭绝师太对面,笑道:“这里不方便,咱们出去打。” 这一手轻功当真俊俏至极,人人都是一惊,有些人自愧不如,想:“不过是轻功练得好罢了,又有什么稀奇?”有些人却想:“难怪她大言不惭,果然有过人之处,但只凭轻功,那可胜不过峨眉掌门。” 灭绝师太头发丝都没颤动一下,仗剑直出大门。紫霄宫正殿前是一片极大的广场,各门派弟子随着掌门一涌而出,围成了个大圈,圈内便是要进行比斗的两个人。 苏芒目光落在灭绝师太手中长剑上,问道:“这就是与屠龙刀齐名的倚天剑了?” 那剑锐利清澈如一泓秋水,几乎可以刺伤人的眼睛,灭绝师太傲然道:“小姑娘也有些眼力,正是倚天。” 作者有话要说:

12第十一章 灭绝师太本以为今日有机会见识张三丰的武学修为,故而将倚天剑携上武当山,谁知道出手的不是震古烁今的大宗师,而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她生性偏激倔强,不会故意下狠手伤一个后辈,却也不会手下留情,只想尽快将她击败,让武当派再也没有理由推脱。 倚天剑竟在峨眉手中! 苏芒听着四周传来的窃窃私语,不再磨蹭,抽剑出鞘。莫问剑比寻常长剑略长,富有弹性,通体乌黑,眼力够的人一打眼便能看出,这也是柄难得的宝剑。 她也不故作大方地相让,乌黑的剑身迅速化作一团晕光,指向灭绝师太胸腹。 她很清楚,倚天剑无坚不摧,双剑一旦相触,断的只可能是莫问,那时空手对上倚天剑,还不如直接认输来得爽快,是以最要紧的任务不是败敌,而是护剑。 千里冰封,剑光如一座巨大的冰山,封住灭绝师太身前三尺之地。灭绝师太手腕一侧,寒芒直刺剑光正中,迅捷狠辣,竟是凭借宝剑锋利,不拦不避,吃准了苏芒不敢硬碰。苏芒于千钧一发之际变招,剑锋上挑,斜斜向右拖出。倚天剑跟着笔直上挑,剑尖嗡嗡颤动,化成一片小小的扇形光幕,护住了主人面门与咽喉。 苏芒也没想到灭绝师太身为正派掌门,当真用出这么无赖的打法,无奈之下,不停移动变位,只盼在极快的变化中,灭绝师太会露出有机可乘的破绽。 冰川表面上静止不动,坚硬的寒冰下却是暗流汹涌。顾名思义,冰川剑法在极静中蕴含着极动,既似冰山,又似激流,苏芒已将这套剑法练至顶层,持剑的手稳如磐石,剑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在当世任何一套名家剑法之下。 二人交手一盏茶的时间,黑光与青光盘旋飞舞,竟未相碰一次。看似势均力敌,但旁观的高手心中均很清楚,灭绝师太无后顾之忧,大可尽情抢攻,苏芒却是束手束脚,既要保住自己的武器,又要应对峨眉派凌厉的剑招。如此一来,其实灭绝师太已是输了。 一干高手全部默不作声,装作没有看到这场比斗中的不公平。苏芒武功之高,当真出人意料,更可怕的是包括少林方丈在内,无一人能够认出苏芒的来历,她的轻功剑法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不似西域南荒的武学,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少林、昆仑、崆峒三派之中,每个人心里都在想,没有倚天剑的自己是否是苏芒的对手? 张翠山终于明白苏芒绝非要出卖谢逊的下落,转而替她担心起来,叫道:“师父,你瞧苏姑娘赢不赢得过灭绝师太?” 他心境焦躁至极,竟连谁输谁赢都看不出。张三丰凝视着这个资质最高,却承受了无数压力的爱徒,明知一说出来,峨眉与武当之间难免生出嫌隙,仍开口安慰他道:“不必担心,苏姑娘的赢面要大得多。” 而心思敏锐如张松溪,已经露出喜色。对方武功最高的人要数少林三大神僧,大师兄宋远桥、二师兄俞莲舟可与任何一位神僧打成平手,然而无论是宋远桥还是俞莲舟,都坦承自己没有胜过苏芒的把握。怕只怕苏芒年轻,功力不足,连番激斗之下终要输掉,但就算真在这种情况下输了,苏芒和武当的声名也绝不会有半点损伤,张翠山更无话可说。 看出这一点的自然不只武当派,空闻大师手捻佛珠,轻叹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把武功练到这个地步,了不起,了不起!” “见闻智性”四人中,空性大师自幼生长佛寺,精研武功佛法,对世事几乎一窍不通,见苏芒剑法精妙,早已见猎心喜,道:“师哥,让我去会一会这女子。” 空性精通少林诸般绝艺,龙爪手造诣最高,中年之后未逢敌手。据常理而言,苏芒长于变化,空性刚猛狠辣的出手正是她的克星。但空闻大师未想到灭绝师太会败,车轮战中派少林空字辈的神僧出场,胜负不论,胜之不武的大帽子那是戴定了。 何太冲凑了过来,悄声道:“这女子是天鹰教主的义女,也是魔教妖女,张扬跋扈,诡计多端,大师千万莫被她的外表骗了,等她长大,必会成为正道的心腹大患。” 这位昆仑掌门心机甚重,自忖苏芒纵能连败峨眉灭绝和少林空性,也必成强弩之末,那时自己出手,又得声名,又得实惠,说不定还能以谢逊的下落向别的门派交换些好处,故而一力撺掇少林派出手。 忽然之间,场中铮的一声轻响,人群中几声惊呼。苏芒反手上撩,莫问剑正磕在倚天剑的剑锋之上,如木棍般断成两截。这一剑用足了劲力,倚天剑虽安然无恙,还是被撞得一晃,苏芒不退反进,抢进灭绝师太身侧。 灭绝师太厉喝道:“你找死!”左掌拍出,乃是峨眉绝技“佛光普照”,全身的峨眉九阳功尽数凝聚在这一击之中,威不可当。 苏芒早已弃剑在地,紫霞神功亦是提升至巅峰,以金蛇游身掌中的一记精妙招数,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接下了这招佛光普照。双掌相交,灭绝师太没想到这少女内力也如此强横,身子又是微微一晃,本拟挥剑平削她肩胛的后招顿时慢了下来。 苏芒掌力吞吐,以飞絮劲甩脱她的手掌,变掌为爪,精准异常地抓中了灭绝师太的右手脉门,内劲透入。灭绝师太半边身子酸软无力,倚天剑脱手落下。 苏芒足尖一挑,把这柄神兵抄在手中,笑道:“承让,我赢了。” 灭绝师太面如死灰,场中再一次陷入了沉寂。这番交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功力略差的人看都看不清楚,但苏芒弃剑、近身、对掌、瞬间将掌法化为擒拿手拿住灭绝师太脉门,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惊险流畅,实力实在峨眉掌门之上。 苏芒放开她手腕,胸口依然隐隐作痛,想起她近似无赖的打法,终没忍住,傲然道:“倚天剑果然是宝物,我都不知道是在和人打,还是在和剑打。” 倚天剑与屠龙刀是郭靖黄蓉夫妇打造,分传给郭襄和郭破虏姐弟的宝物,郭破虏殉国后,屠龙刀不知所踪。灭绝师太想找谢逊为兄长报仇,也想将屠龙刀寻回,谁知屠龙刀还没着落,倒先把倚天剑失落敌手。 她一生从不求人,听着苏芒的讥刺之言,身子微微颤抖,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空闻大师到底还是个有道高僧,心有不忍,劝道:“苏姑娘,你把倚天剑归还原主罢。” 苏芒家教极好,“草泥马”三字怎么都骂不出口,冷冷道:“只要下一位赢过我的前辈肯当众立下誓言,不问谢逊所在,我立即将倚天剑归还峨眉。” 她的话掷地有声,可是,包括少林三大神僧在内,没有人答应这个要求。灭绝师太脸色白的像死人,忽地厉声道:“我们走!”看都不看张三丰和空闻一眼,拂袖而去,她带来的弟子个个向苏芒怒目而视,终究还是跟着师父走了。 空闻大师轻叹道:“空性师弟,你去试试。得便的话,将倚天剑替师太抢了回来。” 空性大喜,缓步而出。他形貌威武,身躯高大,和苏芒一刚一柔,形成鲜明的对比。苏芒夷然不惧,倚天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笑道:“我知道一个牵扯到少林派的大秘密,大师要不要听?” 空性一愣,问道:“什么秘密?” 苏芒道:“我听说空见神僧有一个徒弟,法号叫做圆真。不知这位圆真大师今天来没来?” 张翠山脸色又是惨变,苏芒问到圆真,显然知道成昆和谢逊的恩怨,八成也清楚空见神僧之死乃是受了成昆的哄骗。可是,知道圆真就是成昆的人,连张无忌一起算上,当世不过五个。他心里有一千一万个疑问,只盼能立即问一问苏芒。 空性心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便道:“圆真师侄一向不问世事,在达摩堂中精研佛法,今天并未跟随上山。姑娘问他做什么?” 苏芒笑靥如花,道:“没什么。” 倚天剑被她纤细的手掌摆弄着,不断变换方向,然后,化成了一道流光,急速向空性所在的地方掠去。 三十六式龙爪手在张无忌眼中是没有破绽的不败武功,在张三丰、玄冥二老、谢逊成昆这些高手看来,却未必如此。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个看似纤弱婀娜的姑娘,对龙爪手的了解不见得会输给少林高手。 在武当山上猫着的五天,她硬把最高七层的龙爪手练到了五层,每一招的擒拿方位,后着变化记得不能再熟,然后苦思破解之法,甚至还去求教张三丰,终于突击出一套胜算很高的应对方法。成功夺得倚天剑后,她更是信心大增,毫不犹豫地主动出手。 有很多方法可以完成这次的强制任务,并非必须这样苦战。她故意选择一条最难的路,是因为她想与不同的高手交手,想增加应对不同困难局面的经验,想变得更强。剑招是死的,人是活的,倘若仅靠碧落天的强化,外挂般把每种武功练到顶层就置之不理,早晚有一天会碰上真正困难的局面,然后不知该怎样应付。 空性为人淳朴直率,看过苏芒与灭绝师太的交手后,态度极为端正地把她当成了一个强敌,脚下一错,左手虚探,右手由肩至臂,笔直前探,使出龙爪手中的“拿云式”,拿向她左肩缺盆穴。 他在龙爪手上的造诣甚至可以胜过空见神僧,出手如雷似电,后发先至。苏芒却眼都不眨一下,向后猛地一仰,稳稳拿了一个铁板桥,倚天剑随着她的动作自然至极地向上划去,不偏不倚地竖在了空性右手抓到的位置。 空性再没想到她应对如此精准,大喝一声,硬生生将拿云式半路凝住。他的手掌触到了剑锋,二者之间的空隙连一张纸都插不进去,只觉掌心冰冷,剑刃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13第十二章 苏芒的出手不属任何剑招,甚至并不好看,若非她人长得美貌,看上去会很可笑。但这一招应对实在是精妙绝伦,只要她把倚天剑向前轻轻一送,空性右手难免鲜血淋漓。她却没这样做,而是腰身一缩,蛇行狸翻,巧妙地从空性不能追击的角度翻了出去。 空性变招也是奇快,跟着她身形抢上几步,五指呈龙爪之形,抢珠捞月,连续使出,先抓她左右太阳穴,再转抓后脑风府。 红线剑法,夜盗宝盒,清风十三式,清风指柳,一个轻灵刁钻,一个难以捉摸,看似风格迥异的两招,与苏芒的身法配合,竟似未卜先知一般,将空性双手去路死死封住。亏得他心有顾忌,未用全力,否则难免抓在剑锋之上。 别说苏芒用的是倚天剑,就算只是一把普通长剑,用肉掌抓住剑锋也必要受伤。空智大师有心斥责苏芒依仗宝剑锋利,不是诚心比武,看了一阵,也觉这话不好出口,急道:“这女子对龙爪手怎么如此熟悉,倒像师弟自己抓到她剑上似的!” 空智看得出来,身在局中的空性当然也看得出来,苏芒每一招都留有余地,让他能及时变招,他又怎会不知?但是,要让他承认苦心钻研多年的龙爪擒拿手被人轻易破去,那是比杀了他还要痛苦的事。 其实,既然龙爪手被轻易破去,那就不要用龙爪手,这本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可惜空性一叶障目,潜意识里以为连龙爪手都不行,其他武功更加难以奏效,却忘了少林寺有七十二绝技,苏芒又怎么可能全部破解? 他脸色阴晴不定,双肩忽然耸动,捕风捉影,抚琴鼓瑟,批亢捣虚,抱残守缺,将龙爪手中最精妙的八招,毫不停歇地使了出去。苏芒见他肩头一耸,自然知道是八招连环的起手,微微一笑,横剑当胸,也一气呵成地使了六招应对,分别是巧掀罗帐,风动千铃,金钗击燕,冰河解冻,白雪飞绝,遍绿江南。 攻如暴风骤雨,守的滴水不漏,场面如耍杂技般好看,只是苏芒步步进逼,空性步步后退,谁占上风一望可知。龙爪擒拿手本该矫夭如游龙,在苏芒面前却如龙困浅滩,动弹不得。旁观者看得入神,竟忘了这是在为谢逊的下落拼斗,纷纷喝彩。有心人更是记下苏芒的剑法,妄想日后自己也能在少林绝技下占尽上风。 苏芒使到最后一招时,长剑斜刺,从空性双手中间穿了过去,在他额头上轻轻一触,旋即连人带剑跃开,笑道:“还要再打下去么?” 空性立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她,脑中浑浑噩噩,竟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愣了好一阵方道:“不必了,是我输了。我这就回本寺去,永不出山。” 苏芒事先做了无数准备,颇有点欺负人的感觉,面对这老实和尚,不禁有点惭愧,笑道:“言重了,输给我难道是很丢人的事情吗?既然大师肯谦让我,那么我也投桃报李,过会儿就把那个大秘密告知三位。大师走了的话,我可不说了哦。” 她这么一笑一让,半是正经半像撒娇,空性年纪足可做她父亲有余,心头的郁卒之气不觉消了,回身向苏芒一礼,依言坐回空闻、空智身旁。 至此,上山“贺寿”的各门派中,最难搞的少林派被苏芒投机取巧,轻易取胜,第二难搞的峨眉派赔了夫人又折兵,掌门输阵,倚天宝剑落到人家手上,输的不能再输。剩下两个大门派,一为昆仑,一为崆峒。 崆峒派与谢逊有杀人盗经之仇,怎么样都要试一试。苏芒却偏偏不看他们,大眼睛直直盯着昆仑掌门何太冲,微笑道:“我累得很,可否让我休息一天,明日再比?” 何太冲正在担心自己不是她对手,一闻此言,又惊又喜,厉声道:“不行!”这两字脱口而出,绝无犹豫。 武当六侠均是勃然大怒,莫声谷脾气一向急躁,怒道:“你要不要脸,又没说不比了,四大掌门轮番挑战一个年轻姑娘,传出去对你昆仑派有什么好处?” 何太冲话说得太快,此时也觉察不妥,为了维护颜面,不得不死硬到底:“这丫头提出比武时,可没说还要休息。今日她愿意也要比,不愿意也要比,你们若是说话不算,不如直接毁约,咱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苏芒听着听着,忽地轻笑起来,何太冲怒道:“你笑什么?” 苏芒嫣然道:“其实我并不需要休息,只是想看看何大掌门大喊不行时的嘴脸罢了。” 这句话可看成明刀实枪的挑衅,她对灭绝和空性都还算客气,想不到换了昆仑掌门,言语竟比刀剑还要锋利。何太冲满面怒容,沉声道:“好!”拔剑出鞘,离座跃出。 何太冲的妻子班淑娴武功比他高,这次却留守昆仑,没来武当。何太冲的武功稍逊于宋远桥,若夫妻联手,还可与苏芒一较长短,此刻他单打独斗,本就毫无胜算,再加上自己心浮气躁,苏芒蓄势待发,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苏芒连斗三大高手,想到后面还有一个崆峒某老,也不敢大意,抬手就是一招“阴冰潜流”。这是冰川剑法中的精妙招数,隐藏无数变化,何太冲凝神应战,学着苏芒斗灭绝时的做法,控制长剑不去碰触倚天剑。 可他武功比苏芒差,应对得本就十分吃力,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十招过后,倚天剑剑光陡然绽放,寒气迫人,何太冲暗叫不好,勉强横剑一挡,手上一轻,长剑断为两截。苏芒力道控制的极是精细,倚天剑架在他颈中,却连他一点油皮都没碰破,笑道:“不好意思,我又赢了。” 何太冲心想连少林空性都败了,自己败阵也不算如何丢人,狠狠剜了她一眼,后退几步,仍是一派宗主气象,四平八稳地走回座位坐下。 仅存的高手是崆峒五老,自关能以降,五个人脸色均是难看至极,只恨空闻那愚蠢和尚看人家年纪小,便硬充好汉,答应单打独斗。现在要是说什么“我们师兄弟面对一个对手是五人齐上,面对千军万马也是五人齐上”,那可太丢人了。 苏芒持剑站在场中,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极是温柔地笑道:“五位前辈若是肯卖我个面子,让我赢了这场,我也用一桩秘密相谢。” 昆仑崆峒一向不睦,何太冲斜睨着崆峒五老,一旦他们当真弃战,立即便要出言讥刺。 五老之首的关能站起身来,极是诚恳地道:“姑娘剑术精妙,又新得倚天宝剑,关某自忖不是姑娘对手。但是谢逊与我崆峒派仇深似海,崆峒门下并无惧战之人,关某斗胆,想要请教姑娘的高招。” 他在五老中排名第一,性情也最温和,一向任几位师弟出头行事,但看到苏芒的身手,终于还是站起身来,尽大师兄的责任。苏芒听他说得客气,笑道:“好,无论是赢是输,那秘密我都说给前辈听。” 关能为人坦荡,败的却和何太冲一样快。七伤拳刚柔并济,原是极为厉害的一门拳法,可他出手不如苏芒迅捷,身法也不如苏芒灵活多变。堪堪到十五招上,倚天剑指到他后心,关能便痛快地认了输。 四大门派至此均败在苏芒手上,还有五六个小门派小帮会,门主帮主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必上去自取其辱了。要不要继续为难张翠山夫妇,那是以后要考虑的事,至少在今天,没有人还有脸面对武当派咄咄逼人。 苏芒连问几遍,始终没有人站出来继续挑战,她也大感轻松,长长吁了口气,微笑道:“承让承让,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如何?”说着收剑回鞘。 她却忘了手中拿的是倚天剑,只听一声脆响,腰间悬着的剑鞘被剑刃一劈两半,落在地上。此剑的锋利,竟让人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苏芒尴尬异常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原装的剑鞘还在灭绝师太那里,难道她短时间内只能空手拿剑? 张三丰轻咳一声,道:“声谷,你先带苏姑娘去找个合适的剑鞘。三位神僧、铁琴先生、五位先生请随老道到后堂叙话,翠山,你也来。远桥,替我用心招待宾客,千万不可失礼。苏姑娘,我等均在后堂相候,老道觍颜,给你做个见证。” 苏芒道了声谢,她原想趁人不注意,把倚天剑塞到随身空间里面,既然武当山上能找到剑鞘,她当然从善如流地去了。莫声谷一路上不住口地道谢,对苏芒的武功来历充满了好奇,苏芒从不会故作高深,莫声谷发问,她也就一五一十的作答。 红线剑法源自唐代夜盗金盒的红线女,是胡一刀夫人的看家本领。冰川剑法和反天山剑法来自梁羽生的小说,前者为桂华生和华玉夫妇所创,后者是一代女侠凌云凤的绝技。清风十三式则是楚留香世界中,华山派的独门剑术。苏芒隐去背景,只说来历,把莫声谷听得钦佩非常。 原来所谓的“找个剑鞘”,并不是指从武当山上的很多存货里面挑一个。莫声谷亲自为她量了倚天剑的长短宽度,遣人把尺寸送到山下铁匠那里,打造合适的剑鞘。 苏芒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张真人必会劝我把倚天剑还给灭绝师太。” 莫声谷笑道:“师父怎会如此糊涂,此剑为姑娘所夺,自然是姑娘的了。武当派不贪图人家的宝贝,更不会多嘴多舌,惹人厌烦。” 他又亲自把苏芒送到后堂,告辞离去。苏芒先把这柄随时都会割伤人的利器扔进空间,然后空着双手进了后堂。 张翠山仍是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见她进来,竟然起身跪拜在地,道:“姑娘的恩情,张翠山与拙荆两人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苏芒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拉了起来,笑道:“不必如此,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理由。”空闻大师轻咳一声,道:“姑娘有话便请说吧,老衲等洗耳恭听。” 作者有话要说:

14第十三章 苏芒坐到为她留出的座位上,先拿起茶杯猛喝两口,这才笑吟吟地道:“今日之事,源于谢逊,那么我先从谢逊讲起吧。” 谢逊本是明教的金毛狮王,多年前忽然疯狂,四处滥杀无辜,杀人后必在墙上血书“杀人者霹雳混元手成昆”。这个成昆就是传授他武功的恩师,也是明教教主阳顶天夫人的师兄,经常潜入光明顶,与阳夫人偷情。阳顶天发觉此事后,气得走火入魔而亡,阳夫人自杀。 成昆见心爱之人死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想颠覆明教。下山后却发现徒弟谢逊是明教法王,他深知谢逊性情,便杀了他父母妻儿,逼疯了他,自己剃度出家,拜入少林空见神僧门下,法号圆真。 谢逊找不到仇人,果真采取极端手段,不停杀人,杀完嫁祸给成昆,试图以整个江湖的力量找他出来,可又有谁会怀疑佛法精深的高僧圆真,会是当年的混元霹雳手成昆? 后来成昆为了让明教与少林结仇,哄骗空见神僧,让他心甘情愿地被谢逊打死。空见至死不见那个号称忏悔的徒弟出现,遂把圆真就是成昆的消息透露出来。 少林派和谢逊因此结下血海深仇,可杀人者是谢逊,主谋者却为成昆,否则以谢逊的武功,又怎能杀不了四大神僧排名第一的空见? 她口齿清晰,有理有据,室内竟鸦雀无声。空闻师兄弟三人脸色极是有趣,空智不等她说完,厉声道:“你血口喷人,污蔑少林僧人,有何证据?” 苏芒奇道:“你们信不信与我何干?我只是好心提醒,不愿三位高僧日后被他所害罢了,骗你们又没人给我糖吃,要证据,自己找去。” 空智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空闻正欲开口,苏芒又笑道:“我还有一个忠告,成昆武功极高,至少比我高得多了。他心肠狠毒,诡计多端,绝不吝惜暗算别人。几位若是粗心大意,大大咧咧地就去问他,说不定会被他暗算呢。” 其实三僧脸上不好看,心中却均已信了大半,只要圆真和谢逊都还活着,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苏芒编造一个早晚会被拆穿的谎言,冤枉一个与世无争的僧人,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 空闻沉吟道:“姑娘的话,老衲会时时刻刻记在心头。只不过……还有龙门镖局的事情,张五侠说他有极大的苦衷,不能说出凶手的身份,还盼姑娘赐教。” 苏芒不去看张翠山,淡淡道:“杀害龙门镖局满门的凶手是天鹰教中人,她穿上那天张五侠穿着的衣袍,黑暗中看不清楚,贵派弟子自然会以为是张五侠下的手。此人意在挑起少林和武当的争端,大师要讨公道,去向天鹰教主要人便是。” 她的话误导性极强,却没有一句谎话,不管殷天正自己认了还是找人给女儿顶罪,都与她无关。而在空闻看来,张翠山娶了殷素素,不肯出卖岳父下属,也是合情合理的事。空闻叹道:“张五侠,事情的确是这样么?” 张翠山默然点头,空闻长宣佛号,闭口不言。苏芒心想好人做到底,再度开口:“至于俞岱岩俞三侠,下狠手伤残他肢体的人的确与少林派有些渊源,乃是昔日火工头陀的后代弟子,西域金刚门的门人。此事我已和张真人说清楚,并非贵派所为。” 空闻松了口气,道:“善哉善哉,老衲只是想弄清楚真相,绝非故意为难武当。原来凶手是火工头陀一脉,难怪张四侠会误认为是敝寺下手。” 张三丰捋须一笑道:“既然都是误会,以后此事不必再提。” 何太冲忽然大声问道:“张真人,你和空闻大师都是出家修行的大德。你们二位一笑泯恩仇,我等俗人却想问一句,难道谢逊的事情,二位从此置之不理了么?” 空闻大师道:“苏姑娘所言成昆一事,事关重大,老衲总要先查明真相,再作打算。少林寺虽是方外之地,却也容不得居心叵测的恶毒之人藏身。” 何太冲冷笑道:“这妖女年纪轻轻,随口编几个故事,大师竟然深信不疑,甚至要去查问贵派的弟子,不怕冷了门下之心?谁知她是不是与张翠山勾结,商量好了为谢逊脱罪的法子,一番胡搅蛮缠,把谢逊犯下的罪行轻轻揭过?” 苏芒这才知道,自己为方便谎称是殷素素的义妹,居然被这位昆仑掌门划归妖女的行列。她放下茶杯,笑道:“何掌门,你是不是觉得,有少林武当掌门在场,我杀不了你?” 何太冲心中一悸,兀自嘴硬道:“好,你敢发个誓么?说你所言句句为实,并非出于私心,绝无独吞屠龙刀之心?” 人人心里都在想屠龙刀,何太冲是第一个把这三字说出口来的人。苏芒淡淡道:“屠龙刀的确是宝物,何掌门想要,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是,抢东西也要有勇有谋,与屠龙刀齐名的倚天剑现在在我身上,我就坐在这里,何掌门,你敢来拿么?” 何太冲脸色变得铁青,却当真不敢去拿。苏芒不理他,对崆峒五老道:“少林派的秘密我已说完了,你们崆峒派的秘密与七伤拳有关。七伤拳对内力要求极高,五位贪图拳法的威力,内功不到火候便强行修炼,对内脏有极大的害处。所以,还想要命的话,不要再练下去了。” 五老中排行第二的宗维侠自觉大失颜面,怒道:“你这是说我们内力不行?” 苏芒做了个无辜的表情,无奈道:“当然啊,你们的内力甚至还不如我,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内力很行呢!而且不要再让我拿证据出来,骗你们真的没糖吃,我言尽于此,爱信不信吧。” 她喝下第五杯茶,又倒出了第六杯。 张翠山忽道:“苏姑娘,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怎会知道这些秘密?” 这个问题盘旋在所有人心头,听张翠山问了出来,竟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苏芒苦笑道:“就知道你一定会问,答案也一定会让你很失望。我不能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并无他意。这么解释,你可以接受吗?” 张翠山当然不能接受,然而,不能接受又能怎样?苏芒是他夫妇的恩人,态度又很是诚恳,于情于理,他都不该继续问下去了。 苏芒摆了个看似美人支颐,实则无奈扶额的姿势,含笑看着面前这群人。张三丰给足了她面子,张翠山是当事人不算,陪坐的几位都是中原武林有头有脸的首脑人物,但比起他们,她对未来更有兴趣。 现在剧情有了明显的改变,张翠山和殷素素都还活着,等银子运到,苏芒治好俞岱岩,他们一家三口多半会在张三丰的庇护下,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张无忌没中玄冥神掌,无法激活蝴蝶谷求医和昆仑山九阳真经奇遇的剧情,纵能在武当派的培育下成为一代高手,也很难达到原著里的那个高度。 于是,四分五裂的明教等不来空降的少年教主,绍敏郡主横扫六大派时,也不会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跑出来坏她的好事。元朝不得民心,早晚会灭亡,不过明教未必还是抗元主力,未来的皇帝也未必会是朱元璋。 可惜这个世界终究只是她的任务世界,不能久留,她是没机会看到未来的剧情发展了。 心存疑惑的人不止张无忌一个,比如空性的问题是“你为何能如此轻易地破解龙爪手”,何太冲的问题是“你说打赢了你就能拿到谢逊的下落,这个约定以后还算不算数”,崆峒五老则比较关心她武功的来历。 但竟然没有一个人问她,倚天屠龙的传说中究竟蕴藏着什么秘密? 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终告落幕,当晚子时,她的强制任务终于成功结束:“成功保护张翠山和殷素素,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八千,发布第二项强制任务。” “强制任务:前往女山湖畔胡青牛的居处,等候韩千叶、黛绮丝夫妇到来,劝说胡青牛医治韩千叶。任务期限:三十天。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五千。完成后,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胡青牛是明教中人,号称“蝶谷医仙”,有一个外号叫做“毒仙”的妻子王难姑。王难姑争强好胜,想要证明自己的毒术强过丈夫的医术,胡青牛不敢医治被她下毒的人,因此立下非明教中人不医的誓言。韩千叶既然不是明教中人,胡青牛当然不肯医治。数年后韩千叶毒发身亡,金花婆婆回来报仇,将胡青牛和王难姑二人统统杀死。 苏芒完全不能理解这桩惨案中蕴含着的神逻辑。胡青牛的誓言本是为妻子而立,生怕误诊了被王难姑下毒的病人,但最后竟为维护这誓言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导致自己被杀,王难姑也跟着陪葬。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胡青牛,换她自己来,大概也想不到金花婆婆那种“丈夫死了回来杀大夫”的神奇思路。 胡青牛性情偏激古怪,软硬不吃,威逼利诱均是无用,这么多年来,上门求医的人怎么也有百八十个,什么样的诱惑没见过?想要在三十天之内打动他,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遵守约定,硬是在武当山上多待了几天。白眉鹰王办事果然利落,在铁匠把倚天剑的新剑鞘送到紫霄宫的同一天,殷素素之兄殷野王亲自护送五十万两白银来到,顺便探望妹妹与妹夫。 按照苏芒的要求,五十万两白银全是实物,分装在几辆大车中,停在了紫霄宫门前的广场上。此刻,张翠山仍一头雾水,不明白小舅子带这么多银两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5第十四章 殷素素忐忑不安,毕竟苏芒的许诺牵扯到她和张翠山的未来。苏芒若是失败,此事再难有掩盖或挽回的余地,就算张三丰可以劝服张翠山,夫妻间的裂痕也永远抹不平了。 苏芒笑道:“其实你当年用蚊须针打伤俞岱岩,不但没杀他,反而亲自出钱雇人把他送回武当,这已是极给武当派面子的做法。后面发生的事与你毫不相干,那些人武功高强,俞岱岩神完气足时也不是对手。张翠山若把这事怪在你头上,是他自己糊涂。” 殷素素勉力一笑,笑容中充满了苦涩之意。她何尝不知苏芒所言均为事实,可牵扯到张翠山最看重的师门兄弟,又有什么道理可讲? 苏芒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再劝了。张翠山此人文武双全,风流倜傥,看似一个极好的结婚人选,实际上却极爱面子,正邪之分时常记在心头,又缺乏随机应变的机智。殷素素死心塌地跟着他,将来未必会有多好的结果。 她不愿被人看到自己从随身空间中取东西,随口找个理由,让殷素素先去俞岱岩那里等候。 宋远桥和张翠山在前厅招待殷野王,张三丰已决定,无论成功与否,都要等苏芒出手医治后再将此事告知弟子。所以当殷素素走进俞岱岩房中时,唯有张三丰一人坐在俞岱岩身旁。这位成名七十年的武学宗师双眉微皱,偶尔捋一下胡子,显然并无把握。 仅从表面上来看,最镇定的人反而是俞岱岩。 没过多久,门帘被挑开,来人面带微笑,一身淡青色的衣裳,正是苏芒。她音容笑貌毫无异状,手中没拿任何金针药膏,反而执着两朵大花。 两朵花大如海碗,一红一白,灿烂如朝霞云锦,衬得她人比花娇。张三丰从未在武当山上见过这种花,还以为是小姑娘喜爱花草,不知从哪里采到的,不想苏芒径直走到俞岱岩的软榻旁,把花递了过去,笑道:“吃了它。” 室内人人愕然,俞岱岩拿花的力气倒是还有,茫然接过,闻到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异香,愣了半晌方向张三丰道:“师父……” 苏芒也是好生尴尬,笑道:“我知道此事看上去不可思议,但我绝非存心戏弄,俞三侠吃下去就知道了。” 张三丰心知她不是开玩笑,温言道:“岱岩,你便试一试吧。” 师父发话,俞岱岩不再犹豫,将花送到口中,一瓣一瓣嚼碎咽下。花瓣甚大,吃起来毫无味道,吞入腹中也不见有什么反应,直至完全吃完,他才抬起头来,奇道:“姑娘当真不是说……” 一句话尚未说完,四肢忽然同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这剧痛甚至胜过了十年前被人折断骨节时的痛苦。他猝不及防,惨呼出声,挣扎了几下,竟从软榻上滚落在地。 苏芒骇然变色,俞岱岩若有个三长两短,她今天未必能够离开武当山,这“优昙仙花”她也没有服过,怎知反应如此剧烈?然而,正当张三丰、殷素素纷纷站起的时候,俞岱岩却双臂用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深吸几口气,缓慢而稳当地爬起身来,站在了张三丰面前。 方才的剧痛是坏死的骨质消弭脱落,重新生长产生的痛楚,当然要比折断时疼痛得多。但优昙仙花拥有碧落天的品质保证,不过短短十秒钟时间,修复已经完成。俞岱岩愣愣站着,看着自己完好无损,似乎从来没有受过伤的手脚,如在梦中。 苏芒轻舒口气,笑道:“幸不辱命。” 殷素素眼泪如断线珍珠般落下,她知道,折磨自己许久的梦魇这就算结束了。武当派众人的欢喜更不必说,俞岱岩的骨伤已有十年之久,连他自己都不再抱有希望,千恩万谢声中,苏芒却只是笑了笑,“不过是桩交易而已,你们付了钱的嘛。” 张三丰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叹道:“五十万两银子,实在是卖贱了。” 重塑筋骨经脉,原是传奇话本里才有的故事,遑论苏芒用的不是丹药,而是天生花草。这种无价之宝地位堪比倚天屠龙,岂能用金银衡量? 苏芒又笑:“我倒是想多要钱来着,可我的交易对象好像是武当派和天鹰教,不是当今皇帝吧。” 优昙仙花得自白发魔女传世界,苏芒上蹿下跳,扭转了练霓裳和卓一航之间的悲剧结局。强制任务结束后,她远赴天山,孤身在雪峰上寻找,最终找到尚未开放的蓓蕾,把它带回碧落天。碧落天中,剧情物品自动数据化,优昙仙花也自动成为完全体,功效是“治疗一切外伤内伤”。 优昙仙花的交易价格为四十万两银子或两万生存点,她索要五十万两,不过是想小赚一笔而已,其中大半还是看在张无忌的面子上。 经过几天的同行,她不忍让这懂事的孩子面对父母分离的危机,而殷素素和张翠山夫妇又让她想起练霓裳和卓一航。权衡之下,她终是把这可以救命的宝物拿了出来。 武当七侠的人品都过得去,即使过不去,他们的实力也不足对她造成威胁,而且慷慨救人的举动几乎把张三丰的好感刷到了满格。他苦心参究的太极功已经深明精奥,在苏芒的请求下,他把这门能让武当派发扬光大的奇功传给了她。虽然尚未应用到实战的拳剑中,但苏芒本身就是剑道高手,并不需要张三丰事无巨细地教她如何用剑。 大车上的银两被她悉数收入随身空间,以数字的方式显示。所有人都很上道,仿佛箱子本就是空的一般,没有人多嘴问她银子是怎么凭空消失的。苏芒心中清楚,这些古人很有可能想到了“地仙”、“神通”之类的词,不过这样的猜测对她没什么坏处,也没必要开口澄清。 离任务结束还有二十五天的时间,苏芒终于离开了武当山。但她前行的方向不是女山湖,而是一路向北,目标直指西岳华山。 无论在哪个世界,江湖上的血腥争斗都从未停过。大部分会武功的人争强好胜且没有素质,这是原因之一,警戒手段不够先进,作案成功率高,这也是原因之一。 华山派名列六大门派,论实力与崆峒差不多,都是最弱的一等,华山弟子名门正派的傲慢却不输给别家。负责招待客人的弟子见苏芒是个孤身少女,难免有轻视之意,苏芒好声好气说了几次,对方仍坚持着你不说来意就趁早滚下山去的态度。 苏芒无奈,坦然道:“我知道谢逊和屠龙刀的下落,贵派掌门不肯拨冗一见么?” 只为这样一句不知真假的话,堂堂华山掌门就当真出来拨冗一见了,还是静室中只有两人的私密谈话。鲜于通外号“神机子”,足智多谋,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手持一把折扇,北方四月份的天气还摇啊摇的,显得十分潇洒。 苏芒单剑战退四大门派已是十天前的事,鲜于通当然不会不知,他双手一拱,笑道:“苏姑娘请了,姑娘近日好大的风头,不知为何看中在下这小小华山?” 他倒也不是没有防备,那把柄中藏有金蚕蛊毒的扇子随时不离身前,显然要么是防备苏芒暴起发难,要么是准备暴起发难苏芒。 苏芒表面故作不知,心中冷笑,亦笑道:“这个么,鲜于掌门一表人才,我很是仰慕,所以决定把这桩大秘密告诉你。” 鲜于通眉清目秀,自命风流,少年时在苗疆负心薄幸,惹来苗女下蛊,被胡青牛救下之后,又去招惹胡青牛的妹子胡青羊。等胡青羊怀了身孕,他却为华山掌门之位,转而追求老掌门的独生爱女,抛弃胡青羊。胡青羊因而羞愤自尽,胡青牛也因此愤世嫉俗,十分厌恶名门正派的弟子。 苏芒含笑说“很是仰慕”的时候,鲜于通心中一荡,险些又想到不该想的地方去,还好屠龙刀在前,美人还要向后让让,便道:“姑娘说笑了,若是姑娘肯见告那谢逊的下落,在下必定重谢。” 华山派若是有钱,苏芒一定毫不客气地再敲诈五十万两,此刻她却只是淡淡道:“重谢倒是不必了……相信鲜于掌门一定有得到消息,张翠山一家从海外归来,谢逊并没和他们在一起。张无忌那小子又说漏了嘴,说谢逊没死。” “那么,事情显而易见。谢逊还活着,却又没回归中土,结论只剩下一个——谢逊还在他们之前住着的地方,也就是海外的某座小岛上。” 苏芒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好像只有逼问张翠山一条路可走。张翠山等人归来时衣着褴褛,穿的都是毛皮,用头盖骨也能推测出他们之前生活的地方人迹罕至,除了海外孤岛更无可能。 诚然,海外没有人迹的孤岛数不胜数,找起来费人费钱费时间。然而想要屠龙刀,连这点财力或行动力都没有的话,只能说还是趁早放弃的好。 苏芒仍在微笑,她完全没有刁难鲜于通的意思,双唇一张:“那地方并不好找,你要从王盘山出海,借着北风,一路北行,看到冰山也不要停下。若是运气好,便能遇见那生满了大树花草,活像人间仙境的小岛了。” “所以他们才会找不到衣衫,只能用毛皮充数,所以张无忌才天真无邪,不知人世险恶,所以张翠山明知此行艰险,也要带着儿子回来。因为岛上只有四个人,他们若不想让儿子孤独终老,就必须要回来。” 鲜于通神色已变成按捺不住的狂喜,苏芒的话看似匪夷所思,细细推敲之下,竟是毫无破绽,甚至告诉了她那小岛的走法,只要华山派能抢在别人前面扬帆出海…… 苏芒露出了一个十分奇怪的表情,缓缓道:“报酬我付完了,鲜于掌门是否可以拿一样东西来换这个消息呢?” 鲜于通哈哈一笑,折扇合了起来,在手中一拍,“什么东西?” “你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16第十五章 神机子不愧是神机子,反应速度还要在苏芒的预计之上。他拇指轻按机关,内力注入扇柄,一股浓郁的甜香顿时发散开来,瞬间充满了这间小小的静室。 他得到消息,峨眉的灭绝师太持倚天宝剑上武当山,败于苏芒剑下,倚天剑也落到苏芒手中。少林空性、昆仑何太冲、崆峒关能均皆落败,鲜于通自忖自己的武功不过和崆峒五老差不多,干脆死了在公平挑战中获胜的心。正在心焦,苏芒却主动送上门来。 他不知道苏芒为何要把谢逊的下落告诉他,那句仰慕已久显然是句说笑,但是他已下定决心要把苏芒留在华山上。苏芒也算是个美人,可她武功太高,很难被自己收服,不如趁其不备,用金蚕蛊毒暗算了她,夺了倚天剑再说。 然而,先露出獠牙的不是华山掌门,而是送剑上山的美人。 鲜于通折扇轻挥,拨出一股劲风,将金蚕蛊尽数向她面门扇去,自己腰背一弓,向后疾窜,口中冷笑道:“小丫头果然不怀好意,为何要取我性命?” 苏芒竟未拔剑,目光中隐含讥刺,鲜于通生怕谢逊的下落被其他弟子听到,早将他们远远遣开,此刻他孤军奋战,其实心气早已怯了。她右手虚握,成龙爪之形,忽地离座跃起,凌空飞扑鲜于通,抓向他左右肩膀。 这正是龙爪擒拿手中的开头两招,擒虎式,搏鹰式。 她出手不及空性神僧凌厉狠辣,但招式中蕴含着无尽的阴柔之意,刚柔并济,很难说哪一种更难应付。鲜于通实力倒也不弱,左手使鹰爪功,右手折扇点打刺戳,赫然使出了华山绝技“鹰蛇生死搏”。 这套武功两手齐施,他内功不济,劲道偏弱,而折扇的蛇行之势更比不上金蛇郎君的绝技,说好听了是拼命,不好听了就是走投无路的濒死一搏。 苏芒微微一笑,她也有些好奇,不知这位华山掌门能不能接得住全套龙爪手。 答案是不能。仍是空性用过的八招连环,捕风捉影起手,转到抚琴鼓瑟时,折扇被她一爪抓碎,再等批亢捣虚,抱残守缺四招使完,她左手已抓上鲜于通右臂,掌心内劲一吐,一声闷响,鲜于通臂骨折断,脸色惨变,叫道:“姑娘饶命。” 苏芒抓着他咽喉,把他抵在墙上,笑道:“告诉你谢逊的下落,只为换取和你独处的机会,你拿那把破扇子挥来挥去的时候,我已经闭住了气,金蚕蛊毒又有何用?我为胡青羊姑娘杀你,你还记不记得人家?” 鲜于通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道:“我记得,我记得,我知错了。” 苏芒嫣然道:“知错了就好。”懒得和他废话,手上用力,鲜于通颈骨折断,立即毙命,脸上还带着恳求的神色。 这位华山掌门到死都不明白,苏芒只是把他当成礼物,打算用他的死讯向胡青牛换取治疗韩千叶的机会罢了,若非带着一名武林高手上路实在太不方便,她甚至还想把他生擒到蝴蝶谷去,让胡青牛出气呢。 苏芒松手,鲜于通的尸身软软滑到了地上。她略一犹豫,终于还是觉得把脑袋切下来太过血腥,而且留下华山掌门的无头尸身也太拉仇恨,遂伸手在鲜于通身上一拂,将他的整个尸体收进了空间。只要是物品,就可以放进空间中,死掉的鲜于通当然也算物品之一。 她的离去没有受到任何人阻挠,畅通无阻地下了华山。华山弟子发现掌门和客人双双失踪还得一阵子,打探苏芒下落又要一阵子,万一打探不到,说不定还会闹上武当山,耽搁的时间足够她抵达蝴蝶谷。 她不知道鲜于通的尸体是否能让胡青牛网开一面,如果当真不行,走投无路下她只好挟持王难姑了。胡青牛号称医仙,王难姑号称毒仙,两个人加起来都没有信心找鲜于通报妹妹的仇,可见毒仙的下毒本事也没有她号称的那么强悍。强制任务没有给出失败条件,也不知如果是她出手治好韩千叶,算不算任务成功。 苏芒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沿淮河往下游的女山湖行去。如今想暗算她的闲散小帮派不少,峨眉派一心想夺回师门至宝,其他门派说不定也有别的打算,或者遮掩身份暗中偷袭,或者回山请前辈名宿出山挑战,她又不是傻子,怎会想不到这些? 可惜的是这个时代资讯太不发达,苏芒听说武功练到顶级还可继续上升之后,能用双腿跑路的地方绝不乘马坐车,以便练习保命绝技神行百变。再加上她不熟悉道路,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会走哪条路出现在哪里,想追寻她的踪迹,还不如继续打张翠山的主意。 蝴蝶谷地处隐蔽,女山湖面积虽比太湖小,对苏芒来说却是一样的。好在她运气向来不错,打听了路,来到皖北凤阳以东的明光镇上,向北走二十多里就是女山湖畔。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转了几圈,竟然真找到了蝴蝶群集,花香扑鼻的地方。 迄今为止,碧落天发布的任务里面,还没有出现在地点上为难她,让她找不到地方的情况,这次也不例外。苏芒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便看到了蝶谷医仙的花圃和茅屋。王难姑负气在江湖上闯荡,此地长住的人只有胡青牛和服侍他的两个药僮。 苏芒不认识胡青牛,但看到花圃之前站了个中年人,文士打扮,神清骨秀,一脸不耐烦的神色,除了胡青牛还能是谁。他见苏芒走近,冷哼了一声道:“你没病没伤,来我这里做什么,快走快走!” 苏芒噎了一下,笑道:“打听个事儿,行不行?” 胡青牛冷冷道:“什么事?” 苏芒笑道:“我想请问胡先生,最近是否有一对老夫妇前来求诊?他们都中了毒,老先生的毒危及性命,老婆婆的毒却中的很浅,而且那位老婆婆身具壮年人的脉象,十分奇怪?” 胡青牛冷笑道:“既然是老婆婆,如何能够身具壮年人的脉象,你这岂不是胡说八道?没有,没有!”苏芒是个容貌出色的年轻姑娘,这个岁数的男性见到她,难免潜意识里会有容让之举,胡青牛却疾言厉色,当她是砖瓦泥尘一般,毫不留情。 苏芒长长哦了一声,这个任务既然是最后一项强制任务,她也没了顾忌,笑道:“现在没有,以后就会有了。胡先生,我自己是不用你治什么,只想和你做一项交易。等那对老夫妇上门求医的时候,请你治一治那位老先生。” 胡青牛道:“胡某只治明教中人,你说的人是明教教众么?若不是,就不必废话了。” 黛绮丝破门出教,还可勉强说人在异乡,心系明教,搭上胡青牛诊治资格的末班车,韩千叶却真的不行。苏芒淡然道:“此事说来话长啊,不过,倘若先生愿意出手,华山掌门鲜于通的性命,我随时可以双手奉上。” 胡青牛重重一震,忽地向苏芒的方向走了几步,苏芒还以为他要过来暴打自己,暗自提防,却见他又忽地停下,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和那奸邪小人的恩怨?” 苏芒道:“我不但知道你和鲜于通的恩怨,还知道你为何要立下非明教教众不治的誓言。你只为哄爱妻开心,就不在意是否留下后患了吗?” 胡青牛隐居在此,也算不上什么秘密,隔三差五便有人打听到蝴蝶谷的所在,然后上门求医。既然求到蝶谷医仙胡青牛这里,患者不是受了重伤,就是得了怪病,求生**强到不能再强。胡青牛也不知见过多少威逼利诱,然而他心如铁石,始终不为所动,那些人最终要么悻悻离去,要么死在蝴蝶谷中。 想到这里,他嗤笑一声,并不答话。 苏芒见他不为所动,大感奇怪,沉下心来一想,立即明白过来,胡青牛这种反应显然是因为从未受过真正的威胁,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她武功得来的容易,四个轮回世界过去,已臻一流高手之境,所有的思考推论都以这个身份为基础进行,偏偏就忘记了,任何一个世界里,武功不太高甚至很不高的人才占了江湖的主流。 她轻易击杀鲜于通,自然而然将他划分为“很弱”的一类,至于实力尚不足以向鲜于通复仇的胡青牛,那不是很弱,那是弱鸡。但实际上,鲜于通已经是正道中出类拔萃的高手,胡青牛也绝非弱者。以胡青牛的武功,完全可以应付那些在草堂中故意找事的江湖人士,而这些人的背后势力也不会轻易得罪这位神医。 当然剧情绝非没有漏洞,譬如说化妆成金花婆婆的黛绮丝,韩千叶死后就直奔蝴蝶谷找胡青牛夫妻复仇,却不肯在求医的时候下狠手逼迫胡青牛医治丈夫。即使胡青牛怀恨在心,在治疗过程中故意埋藏隐患,也比什么都没得到,夫妻两人黯然离去来的合算。 苏芒无心纠结黛绮丝的心理,情知不下猛药,难以撼动胡青牛的心防,右手一翻,鲜于通死不瞑目的尸体被她摔了出去,重重落在胡青牛面前。 胡青牛面色惨变,几乎当场弹跳起来。看到害死妹子的大仇人还是其次,苏芒双手空空,却凭空扔出一具尸体的行为更令他震惊。在面对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时,恐惧之情往往比惊讶还深,现在的胡青牛便处在了这种深深的恐惧当中。刹那间,他甚至不知该说什么,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苏芒的笑容仍是那样甜蜜,“这就是华山掌门的尸身了,不知胡先生满不满意,肯不肯相信我说的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

17第十六章 苏芒就这么死皮赖脸在蝴蝶谷中待了下来。鲜于通的尸体自然交由胡青牛处置,虽说没能亲手报仇有些遗憾,但被苏芒冷言冷语讽刺了一番之后,他还是没好意思把遗憾之情表露出来,铁青着脸祭奠了妹子。 由于误以为苏芒是传说中的修道人,他对她还算客气,对苏芒在这里居住七天的要求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吩咐童儿多做一个人的饭菜。但只要一谈到救治韩千叶的事情,胡青牛便推脱道先看看再说。 “我可没危言耸听,”这已是任务期限的最后一天,苏芒捧着胡青牛的医书,坐在胡青牛的椅子上,懒洋洋地说,“若你不肯医治韩千叶,那他必死无疑,等他死了,紫衫龙王就会来找你的晦气。到那个时候,你和你夫人的小命儿可就捏在人家手里了。” 她已把金花婆婆和银叶先生两人的真实身份告诉了胡青牛。紫衫龙王大名鼎鼎,不顾光明右使范遥的追求,毅然与教主阳顶天的仇人韩千叶相恋,为丈夫和光明顶诸位高层闹得很僵。胡青牛也听说过这件轶事,但是他并不知道在阳顶天死后,黛绮丝私入光明顶秘道被发现,与范遥反目,最终破门出教。 “你看,阳顶天都承认了韩千叶的身份,亲自为他二人主持成亲,你还犹豫什么啊?” 胡青牛冷笑道:“开口明教闭口明教,何不入了我教,同为明尊麾下,不就什么事都好说了?” 听说金花婆婆就是紫衫龙王后,胡青牛心思早有松动,紫衫龙王名列明教四**王之首,阳教主做主成亲,她的丈夫可算半个明教教众,与名门正派并无关系。如果自己因为韩千叶未曾入教就拒绝诊治,势必造成另一次教内矛盾,胡青牛和王难姑对明教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因小失大。 至于入教之事……阳教主都没能说动这位外来的乘龙快婿,胡青牛也不想费这个力气。只不过他被苏芒吓唬过,自觉大失面子,故意推脱不认,让她着急两天罢了。 苏芒啪地一声把手中的书合上,笑道:“倘若明教决出一位英明睿智,合我口味的新教主,我说不定真会入教玩玩。现在的话……你是嫌教中不够乱么?” 胡青牛脸色亦很难看,阳顶天死后,光明左右使者,四**王,五散人,谁都不肯服谁,导致明教四分五裂,在正道六大门派的打压下节节败退,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苏芒不过实话实说,倒不是故意揭他伤疤。 他盯着苏芒,忽然道:“你自称是修道之人,可知明教下一任教主是谁?” 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苏芒在心里吐槽着,“之前知道,现在不知道了,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阳顶天中意的人选是谁——” “是谁?”饶是胡青牛定力深湛,听到这句话也不禁大为激动。他倒不担心苏芒说谎,对明教不利,否则她又何必劝自己医治紫衫龙王的夫婿? “金毛狮王,谢逊。” 苏芒欣赏了一下胡青牛的表情,重新把医书翻开,足足过了二十秒,才听胡青牛道:“这……谢狮王文才武略均属上乘,这个选择的确不错,可谢狮王多年不闻音讯,怕是已经……” “所以我说我不知道嘛。”苏芒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状态,任胡青牛皱着眉头站在一旁。 然而,胡青牛并不想让她享受太久安静时光,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那在现有的人选中,你觉得谁最能胜任教主职责?” “这个嘛……”苏芒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胡青牛肯问她这个问题,就代表十有□愿意救治韩千叶了,不然以他的傲气,怎会屈尊下问一个即将被自己拒绝的人?于是她也很给面子地认真思考了一下。 从逍遥二仙开始,杨逍?自视甚高,有才无德的强|奸|犯。范遥?自视甚高,卧底十年却什么都做没成的失恋青年。黛绮丝?心里只有丈夫和波斯明教使命的痴情女子。殷天正?当不上教主就自立门户的爱权老头。谢逊?双目失明时常陷入疯狂的杀人凶手。韦一笑?爱吸人血形象又不甚好的阴沉男子。 五散人?苏芒都不记得五散人的成员是谁了,这些酱油怎么看都不会是教主的材料。 她最终摇了摇头,苦笑道:“没有人啊,连我都觉得差强人意,在你们明教中肯定更难服众。若有最佳人选,明教又怎么会式微这么多年呢。” 胡青牛默然无语,他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从一个外人口中说出来,分外令人绝望。 他不说话,苏芒便继续看他的医书,胡青牛的医经已经写成,苏芒向他索要,他大方地拿出来给她观看,想要些建议。来而不往非礼也,当他询问苏芒读后感时,苏芒也坦诚道:“看不懂。” 看不懂归看不懂,她硬是利用剩余的几天时间,顶住胡青牛讥讽的目光,把这本医经手动抄写了一遍,然后把手抄本扔进随身空间,自行研读原本。碧落天中提供这种非武学的秘籍兑换,“胡青牛医经”和“王难姑毒经”捆绑销售,价格也不便宜,她取得医经的剧情残卷,兑换时应当有相当大的折扣。 胡青牛冷哼一声,回屋去了。苏芒一直坐在外面,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起身,把书塞给路过的童儿,让他拿回胡青牛的书房。那药童应了一声,又道:“姑娘,午饭就要好了。” 苏芒笑道:“你先去吧,我在这里迎接客人。” 黛绮丝武功高强,但轻功不是强项,又扶着一个中毒甚深的韩千叶,是以苏芒远远便听到了他们踏莎而来的声音。随着他们越走越近,无论从什么距离看过去,易容都是惟妙惟肖,举止动作更一如真正的老年人,否则又怎能瞒过胡青牛这位当世名医? 金花婆婆走到苏芒面前,手中拐杖向地上一顿,嘶哑着嗓子道:“小姑娘,这里可是蝶谷医仙胡青牛的居处?” 苏芒笑道:“正是。” 他们一对一答间,胡青牛已从草堂中走出,看见二人,不禁一愣,愣的是紫衫龙王的确如苏芒所言,装扮成了一位老婆婆。而她报上的姓名,再也不是紫衫龙王黛绮丝,而是东海灵蛇岛主人金花婆婆和银叶先生。 二人中的是同种剧毒,病情也和苏芒说的一模一样,金花婆婆中毒极浅,凭本身内力就可以自行痊愈,银叶先生却无药可救,只有几年的命好活。 胡青牛越想越是疑惑,终于忍不住问道:“龙王,你怎么打扮成了这副模样?这些年来……” 这句问话是疑问也是试探,万一苏芒说谎,此人并非紫衫龙王,那他说什么也不会救治明教教众以外的人。不想话音未落,这弓腰曲背、满脸皱纹的老婆婆陡然间双目如电,右手一动,那支黑黝黝的拐杖向他当头击来。 胡青牛武功也不弱,但金花婆婆出手太快,要闪避已是不能,勉强晃了一晃,眼看拐杖就要击上他右肩,斜刺里伸出一柄长剑,稳稳架住了这一击。 拐杖未断,只因莫声谷托铁匠打造的剑鞘上以篆文铭刻着“倚天”二字,苏芒觉得没必要向整个武林昭告倚天剑现在在自己手上,所以用的还是一柄普通利剑。 胡青牛急退,苏芒笑道:“何必这样,打死了大夫,谁替你医治情郎?” 长剑与拐杖相交的地方忽然发出嗡嗡震颤的声音,金花婆婆急催内力,但面前这小姑娘内力竟不在她之下,拐杖始终不能从剑身上脱开。 胡青牛凭借金花婆婆的反应,已能肯定她的确是紫衫龙王,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她改头换面,不想被别人认出。眼见二人僵持,紫衫龙王的夫君韩千叶尚未出手,他生怕闹到难以收场的地步,连忙叫道:“龙王,这女娃娃是我教的朋友,有话好说。” 苏芒懒得和他计较自己什么时候从“修道的神秘女子”变成了“女娃娃”,向后跃开,淡淡道:“省点力气吧,你不是我的对手,就算要杀人灭口,也先把韩先生治好了再说。” 金花婆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在她脸上逡巡来去,脊背挺得笔直,不再是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半晌方道:“方才情急出手,二位勿怪。你们如何看出了我的身份?难道……难道我夫妇的改装有什么不妥之处?” 胡青牛望向苏芒,苏芒道:“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我碰巧知道你是紫衫龙王而已,也知道你隐姓埋名,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过胡先生立下了非明教中人一概不治的誓言,你若想向他求医,还是恢复本来面目的好。” 金花婆婆向银叶先生望了一眼,银叶先生缓缓道:“横竖身份已经曝露,再隐瞒下去只会为人所笑,就这样罢!” 他伸手用力一揭,从脸上揭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的真面目果然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金花婆婆见丈夫如此,也跟着取下面具。 她是十多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人到中年仍是风姿不减,容光照人,双眸却是海水般的湛蓝,昭示着她的波斯血统。胡青牛见过四**王,一打眼就认出她正是紫衫龙王黛绮丝。 黛绮丝冷冷道:“你竟连我为何要隐姓埋名都知道,你是什么人,和总教有何关系?” 这句话自然是对苏芒说的,苏芒听惯了“你是什么人”这种问话,轻轻巧巧地四两拨千斤:“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无意泄露你的秘密,而胡先生并不知情,你不必为难他。” 黛绮丝凝视她片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我本是自身难保,实在不必多树敌人。胡先生,我在光明顶上就久闻你的大名,你既已知我的身份,我也无颜恃强硬逼,还请你看在我为明教出过力的份上,出手解救外子。随你要什么珍宝秘籍,黛绮丝总会替你取来。” 作者有话要说:

18第十七章 黛绮丝桀骜不驯,敢于横剑冷对明教中的重要人物,请胡青牛出手相救丈夫时,却情不自禁地带上了几分恳求之意,令人恻然。苏芒静静站在一旁,等待胡青牛的回答。 胡青牛脾气倔强古怪,来求医的人哪个不可怜?他却从没一丝动摇。不过黛绮丝是明教法王,那又不同,只听他肃容道:“不敢,胡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龙王能够答应。” 黛绮丝又望了丈夫一眼,道:“你说吧!” 胡青牛道:“自阳教主失踪以来,明教每况日下,大伙儿都顾着自己,教中兄弟被欺负了也无人理会。若不能尽快决出一位新教主,境况只会越来越坏,但是光明顶上谁都不服谁,竟成了一件大难事。龙王若能回归,不管支持哪一位,都是明教的幸事。” 苏芒默然注视着他们,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她不认识黛绮丝,如果按照原著的描写,她实在是个心性凉薄的女人。义父阳顶天死后便进入秘道窃取乾坤大挪移心法,被发现后干脆破门出教,自己没有希望了就派年幼的女儿冒生命危险做卧底,在蝴蝶谷中威逼利诱少年张无忌,谢逊对她很好,她却将他骗回灵蛇岛,谈不拢立即加以暗算。 等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明教危在旦夕的时候,黛绮丝身为四**王之首,上光明顶看了看,看见携带倚天剑的灭绝师太后便静悄悄地走了,若非张无忌横空出世,明教已是人死教灭之局。 在她眼中,除了韩千叶和自己,什么都可以放弃。 当然,为了自己的性命做出任何事情都可以理解,眼里只有丈夫也没什么不好,苏芒无意对她进行人品鉴定,只是,胡青牛这一番俏媚眼恐怕是做给瞎子看了。 果不其然,黛绮丝犹豫了一小会儿,冷冷道:“好,我会回光明顶找杨逍谈谈。不过以我一人之力,未必有多大效用,你可不要心怀希冀。” 胡青牛似是松了口气,点头道:“不敢,我这就为韩岛主诊治。” “胡青牛答应医治韩千叶,本次轮回世界所有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五千。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是否离开?” “不离开。” 苏芒做出了一个简短的否定回答。如果任务结束后自身安然无恙,可以选择留在这个世界,继续探索。这段时间的长短与她获得的生存点数有关,期限到来时会被强行传送回碧落天,根据以往的经验,运气好的话,足够她找到九阳真经,不好的话……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任务既已完成,她不想耽搁时间,在午饭后向胡青牛和黛绮丝辞行,离开了蝴蝶谷。 元末世道不安稳,中原常有反抗蒙古统治的义军揭竿而起,镇压义军的元军私下里也烧抢掳掠。西域倒是太平一些,但人口稀少,昆仑山上又没修公路。她先找了家客店,购买大量馒头、肉干和清水,全部塞在随身空间里,这才孤身向西行去。 因为还看不到回现实世界的希望,她并没有向碧落天打听太多信息,也不知回去的时候是否可以保留武功。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就算不能保留武功,她眼下强悍的野外求生能力和寻找道路能力总可以带回去。 一个连旅游都要跟旅行团的普通姑娘,如今已进化到从容自若地风餐露宿。昆仑山固然极远,可她连天山都去过了,又怎会把这点距离放在眼里? 她沿黄河上游而行,直入青海,按照当地人的指点,继续往西北方向走,没过几天,遥遥望见远方地平线上雪峰连绵,正是昆仑山的中段。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昆仑山□有三大势力,堪称奇景。明教总坛和昆仑派不必提,第三个是朱武连环庄,朱子柳、武三通后人建立的山庄,为昔年五绝中南帝的一脉。 这两位庄主虽是名门正派之后,心术却相当不正,利用朱九真欺哄张无忌,从他口中骗出冰火岛的方位。张无忌正是因为察觉他们的阴谋,半夜出逃,跃下峡谷,这才发现九阳真经的所在。 这个过程并非重点,重点是,由此推断,那峡谷离朱武连环庄绝不会太远,而朱武两家在那里世世代代生活,也不会选取四处都是峡谷的地方建庄。昆仑山脉绵延数千里,一个人孤零零地陷身其中,犹如沧海一粟,唯有先找到朱武连环庄,才有可能找到九阳真经。 明教四分五裂后,昆仑派在西域势力甚强。苏芒倒也没忘自己把昆仑掌门得罪狠了,本该夹着尾巴做人,可惜这个世界里没有照片和网络,她照旧大摇大摆,有恃无恐地踏进昆仑。 昆仑派位于昆仑山玉虚峰上的三圣坳,黛绮丝对这个同在昆仑的名门正派很熟悉,已将入山捷径告诉了她,所以没费太大力气便找到了地方。 何太冲和班淑娴均是喜欢别人奉承的人,三圣坳中弟子众多,看上去简直和中原一样热闹。苏芒还没欠揍到特意上门问候何太冲的地步,只在周边转悠,遇到人就冒充朱长岭的亲戚,上去问:“请问你知道朱武连环庄吗?” 问到第三个人的时候,那人给她指点道路,告诉她朱武连环庄在惊神峰上。 山路崎岖,有些地方平坦如平原,有些地方却连山路都找不到,她连续走了三四天,竟一个人都没遇见,飞鸟走兽倒是看到不少。白天还好些,晚上听着兽嗥鸟鸣的声音,着实令人心惊胆战,她甚至不得不爬到树上去睡。 好在环境像恐怖片,情节却不像,她终于平安无事地到了惊神峰。 这一日傍晚,她从空间中取出一只水囊,先喝了几口,然后把水倒了出来,胡乱抹了把脸。 这里恰好是一个林木稀疏的地段,影子在地上斜斜拖长,就在这时,她忽地发现,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后面,赫然还跟着另外一个人影。 昆仑山林深古幽,即使正午,也经常昏暗的如同黄昏一般,苏芒从未注意过地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影子,这时吓得险些叫出声来,脑中飞快滑过了“鬼”这个字。 然而倚天屠龙记是武侠小说,不是灵异小说,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咬住了水囊,硬是将走到一半的叫声堵在了嗓子里。以她现在的实力,纵然阳顶天复生,张三丰亲至,也不可能将她瞬间杀死,而只要还有意识,她就能呼唤碧落天把她传送回去。区区一个背后的黑影,还不至于把她吓得惊慌失措。 但就算是人不是鬼,这人能跟着她而不被发觉,轻功绝不会弱。 从影子判断对方所在位置,是杀手或特种部队的训练项目,苏芒自然做不到。她盯着那人影,慢慢灌了几口水,忽然将水囊一抛,离弦之箭一般向前疾奔。 这番狂奔受地势所限,速度并非她的极限,只能说是她能做到的最好,她专挑树木不多的地方落脚,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一旁。那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拉开了一段距离,然而无论怎样极力奔驰,他仍远远缀着,竟没被她甩开。 倚天世界中轻功比她好的人屈指可数,她想起原著的某段情节,心中已有成算,恐惧之心尽去,忽地又停了下来,笑道:“堂堂青翼蝠王,装神弄鬼地吓唬人,羞不羞啊?”说着转过身来。 背后空荡荡地并无人影,苏芒嫣然一笑,站在原地不动,片刻之后,只听树上一声冷哼,一个人影飘然而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这人是个身穿青袍的男子,容貌算得端正,苏芒身上是淡青衣裳,他却是一身深青,便于在这山林中藏身,而他一张脸似乎也带着淡淡的青色,看起来有些阴森,正是紫白金青四**王之末,青翼蝠王韦一笑。 他冷冷道:“你到朱武连环庄去做什么?” 苏芒自然不可能把真话告诉他,只笑道:“走亲戚,不行么?” 韦一笑冷笑了一下,道:“原来你也是自命侠义的正派中人。” 苏芒奇道:“就算我是正派中人吧,这又怎么了?” 韦一笑森然道:“我每天都要吸活人之血,最爱的便是侠义中人的热血,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你,岂能轻易放过?” 苏芒早就习惯了江湖中人随便动手的行事风格,也不罗嗦,抽出腰间长剑,笑道:“好,我便领教下韦蝠王的高招。” 明教的四**王和五散人都与杨逍有过节,五散人立下誓言,只要杨逍还在,五人便永远不回光明顶。韦一笑对杨逍也是恶感大于好感,但还没到五散人那种撕破脸皮的程度,偶尔也会回昆仑山看看。 这次回归,他碰巧遇到苏芒,好奇一个少女为何孤身深山跋涉,便跟踪了她一段时间,没想到这女子轻功非凡,倘若是昆仑派或朱武连环庄的人,只怕会对明教不利,顿时起了杀心。 明教中人行事随心所欲,吸小姑娘的血又算得了什么,所谓“每天要吸活人热血”,既是真话,也是故意吓她。可苏芒在明知他身份的情况下仍敢拔剑应战,这便大出韦一笑所料。 他却不知苏芒此行的目的是九阳真经,不可能容忍一个高手跟随自己,韦一笑要动手,反而正中她下怀,岂会胆怯退避? 韦一笑身形闪动,犹如鬼魅,须臾间欺身上前,挥掌拍出,正是他赖以成名的绝技寒冰绵掌。他快,苏芒也绝对不慢,闪身退避,长剑化作数道流光,疾刺他臂上穴道关节。 剑刃未至,寒气先声夺人,韦一笑心中微凛,脚下一错,伸指点向她脉门,只觉劲风中蕴藏着一股柔丝般的力道,缠上了他右臂,他臂上一沉,这一指顿时点偏了。苏芒剑随身转,剑尖仍是指向他右臂上的尺泽、曲泽两穴。 山中树影摇曳,似是在观看这一场剧斗。 韦一笑趋避如神,神行百变也极擅寻隙躲避,二人交手整整一炷香时间,竟没有一招能够攻击到对手。苏芒倘若换倚天剑出来,定能出其不意地把韦一笑伤在剑下,但她第一次遇上这种敏捷型对手,好胜心起,竟不愿去拿这柄神兵。 韦一笑更是骇然,他真正的武功造诣不及殷天正和谢逊,但天生奇才,苦练出一身神鬼莫测的轻功。即使对手强过他,也多半会因为难以应对他的身法而丧生,更别提他见形势不妙时便会脱身远飏,天下间无一人能够追上,动起手来先立于不败之地。 按说武学之道,天赋苦修缺一不可,韦一笑心想苏芒年轻,既然轻功超卓,其他功夫必定稀松平常,动起手来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二人头上同时冒出丝丝白气,显见内力运转到极致,身法也跟着运转到极致。若是不会武功的人看到他们交手的情景,多半会以为自己白日见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19第十八章 苏芒无所谓内力消耗,韦一笑却做不到这么潇洒。他多年前练功走火入魔,每次激战之后,必须饮一次人血,否则全身寒战,立时冻死。眼见取胜无望,再斗下去,这痼疾估计会当场发作,他咬了咬牙,老着脸皮大叫道:“且慢!” 苏芒也不是真想把他怎样,韦一笑劲力一收,她跟着收剑跃开,笑道:“不是要喝我的血么?” 然而韦一笑竟不接她的话,青袍鼓起,一声长啸,人已在数丈之外,飞步疾奔而去。苏芒追了几步,连声叫道“喂喂喂”,哪还喊得回来,只见那青色的身影好像一只大蝙蝠,在林中滑行,转瞬不见。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结局,自忖轻功比不上人家,就没再继续追赶。 韦一笑战斗后要补血的设定她也没忘,猜到昆仑山中人迹罕至,他不敢久战,这是狂奔找血源去了。成功找到的话,是那血源倒霉,找不到的话,是韦一笑倒霉。虽然一代高手就此陨落有些可惜,但她可不会认为无辜路人理应为青翼蝠王献身。 毕竟,挑衅是他先挑衅,她只是应战而已,韦一笑充好汉死扛到底,难道还能怪到她身上? 苏芒无奈地摇了摇头,把长剑收回鞘中,稍稍歇息了一会儿,继续往朱武连环庄走去。 惊神峰是昆仑山脉中较矮的一座山峰,她一路走来,偶尔能看到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不再像几天前那样荒野茫茫。 进入惊神峰范围,再找朱武连环庄就不难了。朱子柳和武三通的后人在南宋灭亡后西迁,按照中原样式建造房屋,数代经营,已是好大一片家业。昆仑一带的武林中人、采药人、捉蛇人,大都知道这两位庄主英风仁烈,武功高强,是罕见的正人君子。 两座山庄位于半山峰处,号称“连环”,实际却隔得很远,否则朱九真又怎会因卫璧和武青婴平日相处而吃醋。 苏芒手搭凉棚,凝望不远处的巨楼华厦,路上经一位老采药人指点,她知道那里就是朱家庄。那位爱养恶犬的朱九真小姐应当还没长大,不过就算她长大了,也没机会遇上张无忌,更没机会把在殷素素身边长大的张无忌骗的团团乱转。 不过朱九真不重要,重要的是九阳真经…… 具体的情节已经模糊,她只记得张无忌逃避朱长龄一行人的追捕,宁可跳崖也不肯受人逼问,朱长龄欲令智昏,跟着张无忌跳出崖边,最终双双坠崖,落在一个半空的大石台上。石台壁上有个洞穴,张无忌钻了过去,朱长龄却被狭窄的洞穴挤断肋骨,在石台上苦挨数年。 找一个山壁上有洞穴的平台不难,找万丈深渊更不难,难的是寻找深渊中临空的平台。这件事靠辛苦更靠运气,急是急不得的。 苏芒先到朱家庄附近绕了绕,向出门办事的下人询问向哪个方向走会遇上峡谷。那人虽觉这问题奇怪,还是给她指了方向。还好正如苏芒所想,建庄的人考虑到出行方便,选址选的极好,只有一个方向是峡谷死路,其他方向均可下山。 张无忌跑了半夜的路程,她一个时辰便走完了,来到那万丈峡谷边上,探头向下看去,峡谷中风声呼啸,深不见底,哪里看得见有没有石台。 卷轴上显示的回归空间倒计时是五天,她还有五天时间去寻找那只猴子。 苏芒长长吁了口气,从空间中取出一卷绳子,一柄短剑。这柄短剑名为“鱼肠”,也是赫赫有名的宝剑,是第一次随机奖励的奖品,可惜对她毫无用处。她精通的剑法中,唯有胡夫人的红线剑法适用短剑,而红线剑法偏偏是其中威力最小的一套。 这柄鱼肠剑因此被她束之高阁,直到现在才取出,作为攀岩工具。 她就用这么简单的工具,硬着头皮爬下了这万丈峭壁。 这一番搜索堪称见者流泪闻者伤心,苏芒前一天还吐槽韦一笑像个大蝙蝠,今天自己就蝙蝠般挂在山壁上,青蛙般向前蹦跳着移动,山风劲急,不一会儿就被吹得像个风鸡。 “真找不到的话,回去兑换明玉功或者北冥神功吧。” 苏芒不好意思吐槽自己,如此地自我安慰着。每种内功持续练下去都会达到巅峰,这一点得到了碧落天的验证,然而内功之间也有区别,价格差距更是极大,她猜想所谓的“等级”就是内功达到瓶颈时的等级,所以九阳神功作为一个七级内功,当然要比只有五级的紫霞功容易突破。 她在招式方面有自己的心得领悟,内功方面却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张三丰所创太极功更像是运功的窍诀法门,本身就需要深厚内力的支持,所谓四两拨千斤,当然不可能真的四两拨千斤,那得自身先有千斤之力,才能打出举重若轻的效果。 剑招可以自创,剑意可以领悟,内功方面嘛……还是别幻想自己是达摩在世,黄裳复生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苏芒默默蠕动着。她也不知道是练内功比较枯燥还是找东西比较枯燥,只知道如果神行百变的等级还能上升的话,现在熟练度肯定会涨的飞快。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四个时辰……八个时辰…… 十六个小时过去,朝阳破云而出,她找了整整一夜,胳膊开始发颤,几乎无法再坚持下去。以旅行者或者摄影师的视角来看,她周围的风景当真美不胜收,只有高空摄影才能拍到这种奇峻壮丽的景色,但在苏芒看来,这真是杀千刀的惊险。 上去休息一会儿吧,或者干脆去朱家庄借宿一宿? 攀登峭壁需要大量体力,她极有可能在疲惫状态下失手,然后一边坠落一边大喊“送我回去”。这种窘境一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还是不要以身相试的好。 然而,正在她准备攀回崖上的时候,身下忽然出现一片黑影,定睛一看,那正是一个十余丈方圆的大石台。 石台离她尚有七八丈距离,苏芒毫不犹豫改换方向,向下方攀去,不多时便落在石台上。她下落过程中看到石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此时再仔细看,不但真的是人,还是个最近才见过的熟人。 此人一身青衣,面色惨白,直挺挺地躺着,正是青翼蝠王韦一笑。 难道没找到吸血对象,摔下来死掉了? 苏芒暗自嘀咕着,走上前去,蹲下身捏了捏他,触手肌肉僵直冰冷,的确很像死人。她又装模作样搭了一下他的脉搏,只觉脉搏极细极弱,过很久才跳动一下。 朱家庄就在不远的地方,不太可能找不到活人。那么,是有神秘高手潜藏在附近,把吸完了血神完气足的青翼蝠王扔了下来吗? 苏芒抬头,望着崖顶,这其实是一片接近垂直的峭壁,就算是她,没有鱼肠剑和绳索的帮助也很难下到这里。要是上面突然爬下一个什么东西来,那还真是挺可怕的。 她也顾不上思考谁是凶手,游目四顾,心下当即狂喜。左边的山壁有个洞穴,大小足够一个人爬入,张无忌挤进去的时候才十四岁,但女性身体比男性柔软,倚天剑削石头如切豆腐,她总不至于卡在里面。 至于韦一笑…… 苏芒颇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他身上没有外伤,内伤很重,她不是胡青牛,想救人的话只能靠灵丹妙药。她救俞岱岩多半是看在张无忌的份上,韦一笑和她非亲非故,非友非敌,她怎肯浪费自己的药? 但她决定在找到真经后回到这里,若韦一笑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她便试着相救,若不能,此地山高水远,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葬身之地。 心意既定,她毫不犹豫地爬进了那狭窄的山洞,山洞约莫百米长度,最狭窄的地方几乎把她挤成了香肠,但她还是咬牙挤了过去。 山洞那一端果然是个花团锦簇的翠谷,气温温和宜人,遍地花草,四周山峰直冲云霄,与洞外的寒冷干燥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封闭生态系统看上去美好,却很难维持平衡,按照金庸的设定,过不了几年就会出现食草动物数量大爆发,野草被吃的一干二净,然后全体饿死的惨剧。 也许这里的山羊和猴子都不孕不育也未可知,苏芒一边吐槽,一边四处查看环境。 她重视找到目标地点的难度,却忽略了找到那只大白猴子的难度。谷底面积很大,她折了根带鲜果的树枝拿在手里,强忍疲倦,慢慢向前走着。 托这个封闭的生态系统的福,她跟着猴子的踪迹前行,悉心找猴子多的地方,转悠了几个小时,便看到前方的巨石上盘踞着一只体型极大的白猿。这白猿俨然山谷之王,身边群猴环绕,呲牙咧嘴地看着她,颇有敌意。 “给你治病,换你肚子上的经书,是个好交易吧。” 苏芒记得这白猿颇有灵性,也不去主动挑衅人家,伸手向它一指,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白猿跃下巨石,肚子上果然有一块血肉模糊的地方,看起来像个大疮。 哄人不难,哄猴子更不难,苏芒不清楚它领会了自己的几分意思,但它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她的意思躺了下来。她又收集了一堆枯枝,拿出火折子点火,将鱼肠剑的剑锋在火上烧红放凉,这才动手割线,慢慢掀开它肚腹表层的肌肉。 它肚子里面,也果然缝着一个包着东西的油布包。 作者有话要说:

20第十九章 苏芒身上不仅只有灵丹妙药,还有普通的金创药、解毒药、医治跌打损伤的膏药,都是从各个世界里搜集来的,只不过不会在物品栏里显示而已。 她把白猿的手术创口清洗干净,敷了一层厚厚的金创药,拍了拍它道:“好了,愈合情况要看你的造化,书我可拿走了哦。” 油布包里是四本梵文经书,经文间密密麻麻地以汉字写满了内功心法。苏芒随便翻了一下,把它扔进空间,再拉开卷轴看的时候,物品那里果然多了个“九阳真经全本”。 从胡青牛那里誊抄得来的医经也显示为“胡青牛医经全本”。 梅超风只有九阴真经下卷,而且是刺字在人皮上的恶心版本,所以是“九阴真经残卷”。九阳真经和医经则是真正的原本,没有理由被碧落天克扣。 苏芒心头泛上喜意,要不是白猿还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她简直想和它手拉手跳起欢乐的舞蹈。 她从胡夫人那里学到红线剑法的五招,从袁承志那里学到金蛇游身掌,从天山黄龙洞里找到反天山剑法的全套剑谱,从张三丰那里学到太极功。其中反天山剑法也被鉴定为全本,可以不消耗生存点数进行兑换及强化,残卷半价,全本免费,这是被碧落天亲口承认的优惠。 这一趟称得上大丰收,她自然为之精神一振,可是大功一旦告成,二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的疲倦立刻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她的意识。 干脆不管韦一笑,先在这里睡一觉算了…… 韦一笑的伤势难以拖延,在此关键时刻,苏芒充分表现出了武者应有的意志力,坚韧不拔地原路返回,再次把自己挤成香肠,返回那巨大的石台。 她仰面向上看去,山壁接近垂直,触手滑溜,韦一笑的轻功比她略胜一筹,连她都能爬上爬下,韦一笑也不应该有问题,如果……如果他是一只健康的蝠王的话。 苏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她只知道,若任凭韦一笑死在这里,那她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良心上过不去。而且,她已掐断了张无忌的明教教主之路,明教很有可能会因为选不出合适的教主而一蹶不振。如今她出手救援韦一笑,也算是稍稍弥补下剧情改变的糟糕后果。 她把僵硬的韦一笑提起来,凑合着摆成盘膝正坐的姿势,自己在他背后坐下,伸手贴在他后心灵台穴上,缓缓将紫霞真气输了进去。 韦一笑体内的真气流动完全停滞,简直是一块坚冰,他的绝招既然是寒冰绵掌,内息冰寒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苏芒却觉得有一部分真气并非他本身所有,而是被人打伤后无法化解,滞留体内。 是谁?是成昆的幻阴指,还是玄冥二老的玄冥神掌? 苏芒心中想着张三丰的指点,将紫霞真气按太极之势流转,如云如霞,如丝如卷,一点点化解着那异种真气。过了许久,韦一笑一阵颤抖,醒了过来,她已是汗透重衣。 此地上下悬空,青翼蝠王茫然四顾,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有人相救自己。恩人坐在背后,不知道容貌身份,他只得一边打寒颤一边道:“多谢恩公。” 苏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叫我恩公,不太妥当吧?” 韦一笑重重哆嗦了一下,他当然还记得苏芒的声音,自己和这女子没有交情只有过节,她出手相救是何居心? 只听苏芒问道:“是谁打伤了你?还是你那毛病发作,自己掉下来的?” 其实此事说来话长,苏芒带着张无忌逃跑之后,鹤笔翁对屠龙刀仍不死心。张三丰百岁寿辰后,张翠山眼见平日里交好的门派个个逼上门来询问谢逊的下落,连累师门兄弟,也没什么脸面纵横江湖行侠仗义,和妻儿安心待在武当山上,一心精研本门武功。 如此一来,鹤笔翁衡量风险,毅然在得罪张三丰和得罪苏芒之间选择了得罪苏芒。那时许多门派都在打听一个姓苏的单身美貌女客的下落,她的行踪并不难找,只是她轻功过人,又不在路上耽搁,几乎没有人跟得上罢了。 鹤笔翁一路追着苏芒来到昆仑,他的师门百损门就在青海,占了地势之便,总算跟了上来,随她进入昆仑山。说来也是凑巧,惊神峰上,韦一笑恰好擒获了朱武连环庄的一个婢女,生吸了她的血恢复元气,要走的时候与鹤笔翁撞个正着。 二人言语不和,动起手来,韦一笑实力不及鹤笔翁,中了一记玄冥神掌,逃走时碰上万丈悬崖,不得已攀在岩壁上藏身。然而剧斗之后,他的痼疾再次发作,摔下岩壁,落在石台上未死。 鹤笔翁的目标本不是他,若非他和鹤笔翁先交过了手,时间岔开,苏芒只怕没有机会去那个小谷中拿取九阳真经。 这些前情韦一笑当然不知,简单说了几句,表示这是玄冥神掌和寒冰绵掌的双重伤势。 张无忌中玄冥神掌,只有修习九阳真经方能化解,但他是个武艺低微的孩子,韦一笑不可能如此不济,如果寒冰绵掌的隐患解除,假以时日,他完全可以自行疗伤。 苏芒的脸色黑了下来,冷冷道:“你是说,必须得找个活人让你吸血才行?吸猴子的行不行?” 韦一笑苦笑道:“若是有用,难道我愿意喝人血么?” 苏芒笑道:“我看你喝得也挺高兴嘛。” 眼下只有两个活人,一个是她,一个是韦一笑,去朱家庄抓人也容易,可庄子里的下人婢女做错了什么,要被韦一笑吸血而死?韦一笑武功是高,他的命却不见得比不会武功的人贵重。 至于找个罪大恶极的人……此地天高人远,鹤笔翁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可惜她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她叹了口气,问道:“你吸血定要把人活活吸干么?” 原著中韦一笑每吸人血,必定把那人血液吸干,看来这内伤对血量有很大的需求。其实以明教法王的武功权势,每次多找几个人做血源,既不必杀伤人命,又能获得足够的鲜血,不知韦一笑为何宁可背负吸血恶魔之名也不愿这么做。 韦一笑道:“这倒不必,只不过被我吸血的人多半是我的对头,索性咬死干净,难道还留着他找我报仇?” 苏芒心下一松,猛地撤掌站了起来,冷冷道:“算你走运,我带你去朱家庄抓几个人。可你若吸死任何一个,别怪我不客气。” 韦一笑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少女威胁,感觉竟是新鲜大于恼怒,何况苏芒是他救命恩人,青翼蝠王再怎么阴毒古怪,也难以对恩人无礼,喘息几下,道:“你我萍水相逢,为何……为何要这样费心?” 按苏芒的脾气,别说一个大活人,就算一只狗冻僵在这里她一样会救。不过话当然不能这么说,她冷冷道:“我不喜欢半途而废,做好人总要做到底,否则不如不做。” 韦一笑勉力哈哈一笑,笑道:“既然好人做到底,何不让我吸了你的血,免得你奔波辛苦……” 这句话自然是说笑,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和这一手掌控自己生死的少女说笑。万一苏芒着恼,将他扔在这里,韦一笑就要被变成一只被活活冻死的蝙蝠了,但是话到口边,竟然忍耐不住。 苏芒倒也没恼,淡然道:“本来有这个打算,却怕你吸了我的血再杀了我。明教中人的劣迹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当我傻么?” 她不再和他闲聊,又取出绳子,把韦一笑捆在背后,一纵身扒住了山壁,艰难地向上爬去。 韦一笑轻功举世无双,体重当然轻得很,可他毕竟是个成年男子,这一番辛苦比之前更甚。好不容易上去,再奔赴朱家庄抓了两个下人,韦一笑还没怎么着,苏芒反倒成了一副马上要猝死的模样。 韦一笑说话算话,没伤那两人性命,寒毒被活人之血抑制住了,虽说身上还有玄冥神掌造成的内伤,但已无性命之险。 好人做到底,此刻已经到底。离强制回归还有接近四天的时间,听韦一笑所言,鹤笔翁很可能还在附近,万一遇上,以她现在的状态必然讨不了好,但是四天时间就此浪费也很可惜, 强化后的武功仍然得自己练,她一向珍惜可以用来练级的时间,再怎么疲累也不想放弃。两相权衡之后,她默默返回石台,钻进洞穴,回到了那个山谷,毫无形象地倒在草地上睡着了。 “轮回者羁留时间消耗完毕,将强制返回,倒计时:十,九……” 四天过去,随着冰冷的提示声音,她身上微光一闪,一阵眩晕,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变成了熟悉的环境,已是身处碧落天的浮空小岛上。 因为害怕时间不够,所以不眠不休地像壁虎一样挂在山壁上搜寻,想想就觉得惨烈,结果加上救人还有好几天的空余。这事儿想起来很傻,却也是无奈之举。她又不是张无忌,没有主角光环,除了这种笨办法之外更无他法,能够找到目标已是撞了大运,焉敢抱怨? 她无意识地在空荡荡的肚子上按了一下,“我饿了,鱼香肉丝不要肉,葱烤大排不要葱,白米粥不要米。” “……” 就知道不会有任何回应……苏芒悻悻向住所走去,“开玩笑的,鱼香肉丝葱烤大排白米粥,还要可乐,无糖可乐。” 即使是武侠世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也不怎么样,那家店卖的馒头还掺着麸皮呢。她先吃了一路干粮,在山谷中的时候又塞了一肚子水果,早就盼着回来换换口味了。 碧落天在生活物品方面并不小气,想要任何东西都可以,只要在心中默念,索取的东西便会出现在房屋里。如果有朝一日能够离开,她唯一可能怀念的就是生活上的方便。 但它也就在生活物品上大方,不愁衣食住行,其他的却是要啥啥没有,连首饰都不提供,可能是防止她用倒卖来赚钱。这也就算了,她每次都会哀求碧落天给她提供一些武侠小说,以便为未来做准备,然而所有的哀求都石沉大海,那个不知是人工智能还是数据库的声音毫无反应。 屋里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她要的食物,苏芒拿起可乐,晃了晃又放下,转而把卷轴唤了出来。 这一次,经历的世界那里多了一个“倚天屠龙记”。 作者有话要说:

21第二十章 轮回之始,苏芒其实非常抵触进入轮回世界,就算这条命是人家白送的,她也珍惜得很,很不愿意冒着完不成任务的风险被抹杀。可她慢慢发现,比起安全的碧落天,她宁可待在轮回世界。 原因无他,碧落天里只有她一个生灵,连蚂蚁都找不到,看似生机勃勃,实则一片死寂。 她不怕露宿野外,不怕赶夜路,不怕半夜被人吵醒,却很害怕在碧落天里听到敲门声。最可怕的事情是孤独,也是未知。 好在只有十天而已,而且不回碧落天,又要如何进行新的兑换? 苏芒纤细的手指在卷轴上轻轻滑动,准确地查询并点选了九阳真经。兑换果然免费,她毫不犹豫做出了肯定的回答,让碧落天把这部有名的内功强化到自己身上。 内功与武学不同,基础可以叠加,五级的紫霞功对应四级九阳功,所以强化完毕,她的九阳神功等级是四级,不是一级。苏芒看着显示不满的熟练度,大大松了口气,内功修炼枯燥无比,只要熟练度能上涨,她也不怎么在意这门内功多难修炼。 继九阳之后,是医经和毒经,这两者必须同时兑换,苏芒只有医经全本,盛惠一万生存点。这种旁门左道的书籍价格丝毫不输给上等武学秘籍,她也是从小看着武侠小说长大的好青年,自然理解医术毒术对生存的重要意义。 其实她还看好了一本苗疆蛊术,只是囊中羞涩,兼顾不得,便爽快地换了医毒套装。 医术和毒术并没有等级之分,学会了就是学会了,所谓的自动学习,就是强行灌输大量知识,一想毒物的名字或病人的伤势,便会自动想起全部资料和解毒方法,当真方便无比。 兑换之后,还剩一万八千生存点和六十多万两银子。 苏芒托腮不语,兑换列表在她手下飞快翻动着,但她并没有兑换任何一项。 “我可不可以回到曾经的轮回世界?” “可以,返回轮回世界被视为挑战,你可以选择你需要的时间点,进入后照常发布强制任务,任务难度为正常难度的双倍,依次叠加。第四次进入过往轮回世界时,任务难度将提升至不可能完成的程度。” 苏芒微微一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能举个例子吗?” “以倚天屠龙记世界为例,第四次进入时,你有可能获得一月内推翻元朝统治,建立新帝国的任务。” 苏芒无话可说,这的确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个月时间还不够复习高考,遑论建立帝国。 “但是,”碧落天用了一个转折词,“这种任务失败后不是直接抹杀,而是扣除相应生存点数,如果生存点数被扣到负数,才会抹杀。”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我有没有可能事先知道下一个轮回世界?” “没有,轮回世界是传送时随机决定,和支线任务的随机奖励一样,不能选择也不会重复。” “那么任务的设置呢?也是随机决定?还是有一定的倾向性?” 她早就有所猜测了,任务的发布看起来随机,但难度都和她自身实力有着一定程度的平衡,即使是击杀裘千仞这种看起来棘手的任务,也绝非不可完成。每个任务都似乎是在有意识地引导着她去取得剧情道具,而刚才说的“可以选择时间点”更加深了她的肯定。 “是随机决定,但难度会根据你的数据进行调整,也不会发布偏离剧情太远的任务,挑战世界的任务则不受限制。” “那么强制任务失去前置条件的话,我也会被抹杀吗?我是说……比如让我去解救什么人,但那人在我到达之前就死了呢?” “不会,会重新发布强制任务,双倍难度,但这种情况几乎不会发生。” 苏芒慢慢地看着那些神功绝学,奇珍异宝,她读过的武侠小说并不太多,但是每本书里的武功和物品都能在这个数据库中找到。 碧落天究竟是什么地方?建造者又是什么人? “能不能把你的目的告诉我?你曾经说过,只要达到破碎虚空的境界就可回到现实,可我已经死了,复活一个死人很困难吧,那我回到现实之后,需要为你做什么?” 她没有得到回答,也无从判断对方到底是不想告诉她,还是真的没有答案。“破碎虚空”这四个字是回归现实的钥匙,让她一度腹诽这地方是黄易开的,不过破碎虚空的确可以肉身得道,超越时空,这一点她并不怀疑。 她怀疑的是自己究竟能否达到这个境界。实力越强,接到的任务就越危险,何况破碎虚空还要看悟性运气,她真的可以在被抹杀之前成功么? “还有没有……像我这样的人?” 她问得相当隐晦,然而碧落天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但这个空间里只有你。轮回者的相遇也是随机发生,概率很小,然而一旦发生,多数情况下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你之前并未询问。” “……” 杀人吗?不是杀剧情角色,而是杀和自己一样,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尽管概率很小,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 苏芒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所谓剧情角色,也是活生生的人,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再因为“来自同一个世界”而矫情就太难看了。何况不死不休只是多数情况,总还有例外,别人的实力应该也不输给自己,真遇上还不知道有没有反抗能力呢,何必现在操心。 “要不要换?” 她的指尖悬停在太极剑上,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数据库里并没有“太极功”,只有太极拳剑,当然,学会了太极剑自然能同时学到太极心法,但……值得吗? 她的脑子里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叫贪多嚼不烂,一个叫技多不压身,她冷眼旁观它们争斗了一阵,轻声道:“既然分不出胜负,那就先放着吧。” 每个轮回世界里能拿到的生存点有限,先放着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说什么天下武功练到极致都是殊途同归,就算这是真话,把红线剑法练到极致要费多少力气? 她学会的剑法其实并不少,红线剑法轻灵巧妙,冰川剑法变幻无方,反天山剑法奇诡狠辣,清风十三式却讲究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四种剑法气质风格迥异,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只能说碧落天的确大能。 独孤求败的独孤九剑,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浪翻云的覆雨剑,剑圣的圣灵剑法……在这些绝代剑客的绝技衬托下,太极剑都被比了下去。与其兑换一堆略次一等的剑法先用着,等自己哪天突然开窍飞升,还不如攒点生存点走捷径。 “你有实体吗?总做心灵交流怪瘆人的,光球也行啊。” “……” 苏芒撇撇嘴,放弃了闲聊的企图,再拉开人物面板看看,发现卷轴显示有个随机奖励尚未打开。不管完成多少支线任务,随机奖励只有一次,她也不罗嗦,直接选择了打开。 “你从随机礼包中获得武器冰魄寒光剑。” “冰魄寒光剑:尼泊尔公主华玉采万载冰魄所铸之剑,通体透明,耀眼生辉,剑身寒气凌然,等闲人无法近身。” “……”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这是因为自己得罪了碧落天,才抽取到这么一个奖励。第一次抽到鱼肠短剑已经很倒霉了,居然又来了一把。倚天剑的锋利已是世上罕有,冰魄寒光剑虽也是武林异宝,比之倚天还是要差上一筹,既有倚天,要它何用? 苏芒握上冰魄剑的剑柄,试了几下。这本是配合冰川剑法使用的宝剑,轻重大小无不趁手,透明的剑身又如水晶一般,极是漂亮,竟让她舍不得就此束之高阁。她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把腰上佩着的普通长剑解下,换了冰魄剑上去。 主意既定,也没有新学到什么武功,苏芒便沉下心来,再一次投身于练级的伟大事业。 倚天屠龙记中最值钱的九阳真经已经到手,大可不必再回去。乾坤大挪移虽好,抢起来大却有风险,她跟张三丰学了以柔克刚,以静制动的法门,对这门神功也不太上心了。 几套剑法几乎都已练满,苏芒一鼓作气地全部练了上去,然后是龙爪擒拿手和飞絮劲。龙爪擒拿手也是高达七层的武功,好不容易练完,再将九阳神功冲到第六层,下一次的轮回时间已到,大伏魔拳和毒龙鞭只好再放一放。 “还有一个问题,”苏芒临行前不死心地问道,“我知道一个空间里只有一个轮回者,所以只要我在,就不可能出现第二个人,但剧情人物可不可以进入碧落天?” 碧落天给出的回答颇令她恼火,“可以,如果某个剧情人物击杀了你,他可以继承你的一切,包括轮回者身份,自愿选择到这里来。不过,相信你想知道的不是这件事。” 苏芒本来秀丽的瓜子脸拉得比驴子还长,“当然不是!” “那也是可以的,”不管她表露出怎样的情绪,回答她的声音永远毫无感情,“等你的数据达到要求,回到这里时就会得到相应的说明。” “……还有什么我应该知道,却没有问过的重要信息吗?” “……” “我懂了,直接传送吧。” “进入世界:神州奇侠。强制任务:护送萧秋水。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五千。完成后,自动接取下一个强制任务,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

21、神州奇侠 23第二十二章 锦江西郊,浣花溪畔浣花剑庐。 掌门人萧西楼和夫人孙慧珊坐在正厅上,任凭小儿子萧秋水站在面前,把这次出门惹下的祸端,一句一句地讲给他们听。他们脸上的神情很是高深莫测,却几乎没有插过话。 “是……我们杀了十九人魔中的铁腕人魔傅天义,然后路上又杀了血影僧魔,他一心要报杀徒之仇,我们也没有办法……” 萧秋水身旁站着唐柔、邓玉函和左丘超然,个个带伤,大义凛然地站在萧氏夫妇面前。他们是萧秋水的结义兄弟,也是萧西楼的子侄辈,自然有难同当。 萧秋水停顿一下,看看父母的脸色,豁出去似地指向站的离他最远,身佩长剑,容貌斯文清丽的少女,大声道:“这是我们新认识的好朋友,苏芒苏姑娘。她杀了佛口人魔梁消暑和暗杀人魔戚常戚,还有飞刀狼魔沙千灯也是被她逐走的,若不是她,孩儿今日就回不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唰唰移到苏芒苏姑娘身上。 苏芒左臂上还缠着绷带,向萧西楼和孙慧珊露出一个她能露出来的最甜美的笑容。 如果按最后一击来算,这四个全都死在她剑下,因为她的任务是护送萧秋水,所以每次都匆忙抢杀敌人,希望能把权力帮的仇恨吸引到自己身上。但是萧秋水又怎么可能让她背负这黑锅,对外的说法还是该谁杀的就是谁杀的。 她不怕权力帮,却很怕浣花剑派的掌门人为避祸把她驱逐出去。护送萧秋水的任务尚未完成,万一人家开口赶人,她难道要死赖在萧秋水身边? “不怕权力帮”这个说法看似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却是真的不怕。 在她看来,所谓的天下第一大帮,最多不就是少林丐帮青衣楼那样子?得罪他们的确很难办,可也没必要如丧考妣。 何况,是权力帮不放过他们,不是他们不放过权力帮,人家帮派里的高层干部一路上偷袭暗算,极尽卑鄙无耻之能事,他们这是正当防卫,连激|情杀人都算不上呢!萧秋水都不害怕,武功抵得上十个萧秋水的她又怎会怕。 可她现在的想法已经有些改变。 蜀中唐门,浣花萧家,合称蜀地两大势力,本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此时萧西楼和萧夫人神色木然,整个正厅中的气氛紧张到接近凝固,哪有一点儿应有的气势威风?权力帮一定是个超乎想象的可怕对手,才会让这两位武林前辈如此失态。 她忽然觉得很抱歉,自己任务结束之后就可以走人,一了百了,萧家呢? “其实人都是我杀的,”她毫不迟疑地开口,“不信的话可以验伤,我的剑有些特别,刺出的伤口一看就看出来了。如果权力帮找上门来,就跟他们这么说吧,冤有头债有主……” 萧西楼断然截断了她的话,“够了!” 不过要走人的话她可能还得拉上萧秋水她对萧家颇有歉意但还没到要牺牲自己的地步…… 苏芒没有机会说下去,因为萧西楼竟然笑了起来,朗声道:“康兄,朱大侠,这件事与你们毫无关系,你们请回吧,他日萧某幸存,必当登门拜谢。” 康兄是“观日剑客”康出渔,他的儿子康劫生也是萧秋水的莫逆之交。朱大侠是“铁手铁脸铁衣铁罗网”朱侠武,六扇门三大神捕之一。萧秋水带着泼天大祸回归家门的时候,这两位正在剑庐做客,一个坐在萧西楼对面,一个坐在萧夫人对面。 萧西楼出言逐客,却没有一个人动弹。任他再三相请,康朱二人始终巍然不动。 朱侠武端坐椅上,一声不吭,康出渔道:“萧兄,你当咱们是什么人了!这事儿咱们听见了,便与咱们有关,在这里,谁也脱不了关系。” 朱侠武开口,问的却是苏芒:“权力帮的人跟着你们到剑庐来了?” 苏芒老老实实地回答:“应该吧,他们几个轻功不行。就算能甩开,他们知道萧秋水是浣花剑派的子弟,逃也没有用,而且我们不是还占着上风嘛,就没怎么逃。我觉得如果十九都是这种实力的话,也没什么可怕的……” “人魔。”萧秋水纠正道,十九在外人口中,一向被叫做十九人魔。 铁腕手下有两大得意走狗,一个是“凶手”,一个是“无形”。凶手早有悔意,却无力脱身,自愿死在萧秋水剑下,无形则是秭归的捕头何昆,萧秋水一行人找他带路去巨石乱滩,准备与铁腕决战,何昆临阵突然发难,暗算对主子威胁最大的唐柔。 苏芒和唐柔比较说得来,大半时间都站在他身旁。千钧一发间,她抽剑削断了何昆的刀,冰魄剑只要慢上一分一毫,死的就是唐柔而不是何昆。 她先救了萧秋水,再救了唐柔,回剑庐的路上又救过邓玉函和左丘超然。萧秋水已把她当成自家兄弟,言语中也不再保有初见时的客气。 十九四死一伤,这边的五个人都受了轻伤,的确是他们占了上风。 康出渔道:“那十九人魔的实力究竟怎样?” 苏芒道:“以我们遇到的五个人为例,单打独斗全部不是我对手,我一个人可以对付两个,他们四个可以对付一个。” 她的态度很平静,既不自矜也不害怕,因为她本来就既不自矜也不害怕。那些人里,弱一点的和何太冲差不多,强一点的和空性差不多,连个玄冥二老都没有,有什么好怕的?打赢了何太冲,又有什么好骄傲的? 但她同时也有些心惊,若在金庸世界中,十九每个人都堪为一方掌门,这样的实力却只配做权力帮的地区经理,执行上面交代下来的决策。他们之上还有八大天王和三巨头,可能还有三巨头的直属精英部队,那些人的实力定然极强,强到萧西楼要逐走至交好友的地步。 苏芒近乎无礼地打量着朱侠武和康出渔,前者一张脸如铁铸般毫无表情,后者却向她慈祥地微笑着,并无半分受到连累的不平意态。 她垂下了眼睛,听到唐柔沉稳地说:“我已传信给我们家里的唐大,或者几天内就会有人来。” 康出渔道:“我可以去请几个朋友,辛虎丘最肯助人。” 唐大是唐门在外的代言人,有代唐门老太太当家作主的权力,唐柔的武功是唐大亲传,他绝不会弃唐柔于不顾。邓玉函身后有海南剑派,左丘超然身后有左丘世家,朱侠武是六扇门三大名捕之一,萧西楼和康出渔名列当世七大名剑,交游更是广阔。 本来死寂下去的气氛又活泛起来,每个人都在出谋划策,忽然之间,权力帮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萧秋水看看父亲,再看看他的康伯伯,苦笑道:“恐怕来不及,他们每次追上来的速度都很快,有时候甚至能够抢在前面堵住我们,一定有信鸽之类的传信方法。” 他们与权力帮的仇怨起于路见不平,权力帮属下在秭归龙舟赛中公然作弊,欺辱船夫,萧秋水拔刀相助,惹出背后的铁腕。本来是寻常的行侠仗义剧情,却一发而不可收拾,锦江四兄弟绝不低头,权力帮也不会顾及他们的身家背景,双方死掐起来,终于祸及整个浣花剑派。 可怜苏芒中途还试图和对方讲道理,当场被友方和敌方同时讥笑为天真。 她和萧秋水本无交情,只是因为任务才和他们绑在一起,但权力帮如此霸道蛮横,她也没有好办法,只得一脸晦气地跟着砍人。 由于她武功远胜萧秋水等人,后期反而成了权力帮的重点对付对象,暗杀手段层出不穷,纵然她打点精神,竭尽全力地应对,也还是中了沙千灯的一飞刀。 然而,越临近浣花剑庐,权力帮的攻势就越缓和,苏芒明知这是瓮中捉鳖之计,仍得硬着头皮闯进陷阱之中,接受和萧家一起被一锅端的命运。 她对援军不抱信心,并不全然因为萧秋水的解释。更重要的是,六大门派为谢逊和屠龙刀就可以撕破脸皮,此刻性命攸关,就算这是另外一个作者写的书吧,那些侠义正道英雄好汉真会不畏生死地涌上门来帮忙吗? 她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只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浣花剑庐是个风景极为优美的所在,不输给胡青牛的蝴蝶谷,庄院布局错落有致不说,种植的花木也极有品位,真是个宁静幽远的世外桃源。然而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獠牙,浣花子弟的剑法绝非虚有其表,若真把这里当做桃源,定会吃上大亏。 这种经营已久,鸟语花香的地方,被毁掉真的很可惜啊…… 鸟语……? 她猛地抬起头来。院子里草木茂盛,随时都有不同种类的鸟儿在啼叫,她进来的短短几分钟路程内就听到了好几种,但现在厅外竟是一片死寂,像碧落天一样,毫无生气的死寂。 “毫无生气”四个字在心头掠过,苏芒二话不说,拔剑掠出门外。 武侠片已变成恐怖片,眼前满地都是尸体——鸟的尸体,全部被人斩断了脑袋,身首分离,凄惨无比地躺在地上。尸体体积虽小,却有接近百只之多,看上去触目惊心。 萧西楼康出渔二人紧跟在她身后,看到这副场景,也惊呆了。 苏芒的惊讶迅速化为冷笑,神情讥讽。教父能把马头砍下来送到制片人的床上,权力帮却只能扔一院子死鸟,要吓人的话,这点手段还不够看。 萧西楼拾起一只鸟尸,瞧了瞧创口,低声道:“这些都是被人一剑斩断的。” 苏芒冷笑道:“挥剑断飞鸟,这点本事我也有啊,不过我辛辛苦苦把剑法练到这个地步,可不好意思用来杀鸟吓人。” 康出渔面色铁青,萧西楼轻咳一声道:“是孔扬秦的三绝神剑,难道他投了权力帮?” 孔扬秦也是七大名剑之一,剑法走的是“剑斩”的路子,能斩飞鸟,也能斩奔马。苏芒并不知道这人是谁,却被三绝神剑的名字触动心事,悄悄拉出卷轴,看了一眼名单,皱眉问道:“三绝神剑?那么他是……三绝剑魔?” 十九一大半身份成谜,就算萧西楼身为浣花剑派掌门,对权力帮核心成员也知之甚少,但是人家的名号既然就叫三绝剑魔,那多半就是孔扬秦了。 萧西楼与康出渔双眉紧蹙,忽然,月洞门咿呀一声打开,两名家丁神色张惶地奔了出来,一见萧西楼,忙叫道:“老爷,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24第二十三章 遭殃的不仅是野鸟,还有家畜,萧家的鸡鸭牛羊全部中毒而亡,死得一干二净。萧夫人默默听完家中仆役的回报,满眼都是疲倦之色,萧西楼神情再归凝重,当空打出一支袖箭,返回厅中。 唐柔的声线仍如女子般温柔,“伤兽不伤人,瞬间尸横遍野……是百毒人魔华孤坟,也可能是瘟疫人魔余哭余。大哥和我提过,这两个人是权力帮中最可怕的用毒高手。” 康出渔道:“说不定是药王亲自出手。” 他手里还拎着一只死狗,死狗嘴里淌出黑血,苏芒犹豫一下,上前把狗接过来,蹭了一点血,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康劫生沉着脸道:“苏姑娘也精通毒术?” 苏芒摇头道:“随便看看,我可辨认不出来。” 其实医经和毒经并非只在金庸世界中管用,她一上手就认出来了,只是此时用不着她顶在前面,她心有顾忌,不想再引人注目,便顺口敷衍一句。 这种毒的名字就叫“鸡犬不留”,通过空气传播,是灭人满门的霸道毒药,当然效果如何要由使用者控制。无论用出这种毒的是谁,能够伤及所有动物而不伤人命,都是个可怖的对手。 碧落天的毒药和丹药一样,无一不是精品甚至绝品,需要生存点或者银两兑换,不过价格比同等级的丹药便宜。苏芒兑换了少许做应急之用,万一形势吃紧,她也可以玩一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康出渔忽然仰天大笑道:“好哇,华孤坟、孔扬秦这些魔头都来了,老夫正要与你们决一死战!” 话音未落,厅外忽然闪现一道闪电似的刀光,直直向他打来。 康出渔大笑声中,右手一翻,将这刀光抄在手中,正是一柄飞刀,刀柄上带着一张字条。 萧大侠伉俪、康大侠、朱大侠台鉴: 今日为始,萧家剑庐,鸡犬不留;权力帮君临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见字者即离萧家,否则格杀毋论! 三绝剑魔,百毒,飞刀狼魔,长刀,铁骑顿首。 苏芒听萧西楼念完,掩口笑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离开浣花剑派,他们就既往不咎了么?” 左丘超然愕然道:“难道你想离开?” 苏芒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又笑,“随口一问而已,傻子才信敌人的话呢,这纸条上写的内容,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先不提权力帮作为敌人的信誉如何,浣花萧家在蜀中经营数十年,以剑庐为根据地,即使称不上铜墙铁壁,至少也不会被人打个措手不及,萧西楼怎会自毁长城。这张纸条的主要目的果然还是恶心人吧? 萧西楼毕竟是武林名宿,见几个晚辈都有些懵懂,便简单提了几句敌人的来头。 这几位都不是孤家寡人。三绝剑魔孔扬秦有三大剑士,百毒华孤坟收了南宫世家的叛徒做传人,四个义子兼弟子侍奉飞刀狼魔沙千灯,长刀孙人屠座下号称四大刀王,铁骑阎鬼鬼的随从名为铁骑六判官。 师父出战,弟子自然随行,十九出动五人,率领门下弟子,作为攻打剑庐的主力,权力帮对萧家不可谓不重视。更别提这只是明面上的人,暗中伏下的恶毒手段还不知道有多少。 唐柔眼见几位长辈正在调兵遣将,悄声问道:“苏姑娘,你有多少把握对付那沙狼魔?” 苏芒悄声道:“只要他敢现身,我保他不死即逃。” 萧秋水亦凑了过来,笑道:“天狼噬月,半刀绝命,红灯鬼影,一刀断魂。这十六个字可不是白讲的,你当真这么有把握?” 苏芒白了他一眼,“又不是第一次交手了,你也在旁边看到了吧。别人我不知道,他怕是已经锐气尽挫,下一次出手必定大受影响,不信的话,等着瞧好了。” 沙千灯和血影大师同至,一看对手是一群毛头小子,轻蔑之情溢于言表,甚至对苏芒语出不逊。不幸的是,他名叫沙千灯,不叫李寻欢,苏芒也不是寻常的姑娘,不羞愤不脸红,二话不说,拔剑就上,剑光几乎压倒了他手中红灯的光芒。 最终沙千灯弃灯而逃,血影大师却没能摆脱萧秋水四人的纠缠,死于当场。 她想了想,又解释道:“是这样的,你们看,唐柔也用暗器。可唐柔什么时候举个灯笼乱晃,试图扰人耳目来着?又什么时候在放飞刀之前嗷嗷大叫,试图吓唬对手?” 唐柔笑得停不下来,道:“杀了我也不会这么做。” 苏芒点头道:“我不是说他这么做不对,只不过他显然对自己的武技并无充分的信心,才会用这些旁门左道的手段制敌。你的实力只是暂时不如他而已,以后一定会比他强得多。” 唐柔笑道:“多谢!”又苦笑道:“我现在倒有些后悔没在用毒上多下功夫……” 苏芒正要再说点什么,就在此刻,异变突起。 正在与萧西楼商量如何应敌的康出渔,忽然间脸色发青,身子摇摇欲坠。萧西楼一个箭步扶住了他,他的左手掌心已是乌黑一片,眉心现出一点赤乌。 他嘶声道:“飞刀上有毒——” 苏芒被一刀飞中的时候,刀上还没有毒,这毒定是华孤坟下的。 百毒的毒发作极快,康出渔仰面倒下,唐柔连忙上前查看。他虽未专修过毒术,用毒解毒的水平却已是剑庐中最高。一番忙乱之后,他诊出康出渔内力深厚,性命无忧,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自行疗伤,当然也没办法出手对付权力帮的人。 康劫生忙忙护着父亲往剑庐的“观鱼阁”去疗伤,苏芒目送他们父子两人离开,皱了皱眉,从身边取出一方手帕包在手上,拎起了那柄飞刀。 冰冷的提示音在她检视飞刀的同时响了起来。 “跟随萧秋水成功,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五千,发布第二项强制任务。” “强制任务:守护浣花剑庐。失败条件:萧西楼、孙慧珊、萧秋水三人中任意一人死亡,或剑庐被攻破。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五千。完成后,自动接取下一个强制任务,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又是这种蛋疼的没有限定期限的任务,苏芒在心里呐喊着,居然还要保护萧秋水全家,真是前世债主,不知道任务结束之后萧秋水会不会感激涕零地和她结拜,那时候自己的称号就叫锦江之星算了。 吐槽归吐槽,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时间已经不早,萧夫人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等他们吃完,又把特意留出的饭菜装起来,说是要去送饭。 就在此时,厅外忽地传来尖利的啸声,萧夫人脸色一变,竟不理会,拉着萧秋水匆匆去了。 苏芒只当是萧家的长辈急着吃饭,也不奇怪,问道:“这是示警声?敌人攻进剑庐了么?” 萧西楼道:“不错,诸位请随我来。” 他们去的地方是剑庐中地势最高的听雨楼,由上而下望去,视野极为广阔,剑庐四周的动静尽收眼底。 权力帮有帮众,浣花剑派也有弟子,分犬鹰龙虎凤五组,犬组负责守卫,鹰组负责侦查,龙组负责搏杀,虎组负责内政,凤组则是萧夫人的亲兵。方才的示警正是犬组发出,通知萧西楼,权力帮发动了第一次进攻。 此时犬组和鹰组的剑手已在和权力帮攻入剑庐的帮众交手,双方以命换命,死伤惨重。说是江湖争斗,却更像是一场小型的冷兵器战争。 苏芒心中一阵厌恶,又知道这不是矫情的时候,强忍着看下去。 萧西楼忽然开口,却欲言又止,“苏姑娘……” 苏芒愣了一愣,立即明白他的心思,笑道:“萧掌门有事尽管吩咐,我们现在同舟共济,不必因为我是晚辈就有所顾忌。我年纪小辈分低,权力帮就会放过我吗?” 萧西楼本不愿让年轻一辈和自己一起顶在前面,但康出渔中毒不能出手,苏芒的实力已是弥足珍贵。他听苏芒这么说,心中释然,道:“那么过会儿就偏劳姑娘了。” 厮杀声中,不断有弟子走上楼来向萧西楼汇报战况,权力帮两批进攻的帮众都几乎全灭,剑庐弟子损伤也是不小。正当她以为还会来第三批的时候,剑庐大门外黑漆漆的树林里,走出了一老一少两个人,两个笔挺、僵硬、冷毒如僵尸的人。 百毒华孤坟,亲传弟子南宫松篁。 苏芒笑了,这种干掉小兵才能见到头目的感觉实在很是亲切。不过,攻势受挫就派高手挑战,这说明权力帮并无围殴剑庐取胜的把握,还是另有原因? 萧西楼当世名剑,朱侠武威震黑道,这两人却都不通用毒。唐柔一咬牙,道:“我下去。” 萧西楼摇头,尚未开口,苏芒已笑道:“我先去。我不行的话你们记得想办法救我。”也不等萧西楼回答,右手在栏杆上轻撑,听雨楼离地面数丈之高,她竟想都不想地一跃而下,轻若羽毛地翩然落地。单这一手轻功,已足以让她名扬江湖。 萧西楼绝不可能让唐柔对战华孤坟,多半要自行出手,他是她的任务保护对象,与其等他遇险再去救援,还不如她直接下场。 听雨楼和外面隔着一道院门,天上繁星明月,夜色正好,除了唐柔紧追下楼之外,其他人都在楼上静观将要来临的决斗。 地上还残留着交战的痕迹,苏芒轻飘飘地纵出院门,在门外石阶上立定,居高临下望着缓缓走近的一老一少,笑道:“这样真的好吗?” 老人冷冷道:“什么?” 苏芒笑道:“我说你们哪,毒死鸡鸭牛羊却毒不死人的用毒高手,那位杀鸟的大剑客呢,我的手下败将红灯侠沙先生呢,他们都没来吗?” 这时唐柔也赶了过来,二人挑战,二人应战,本就是武林中的规矩,不想一来就听到苏芒群嘲敌人,忍不住也笑了。老人怒道:“你大可来试试,百毒到底毒不毒得死人。” 苏芒笑道:“戚常戚和梁消暑都死在我手上,你们压力一定很大,所以我才问这样真的好吗,不用多来几个?两个打一个的事情,你们又不是没做过。” 老人怒容转为冷笑,冷笑道:“你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苏芒笑道:“揍这老头!” 冰魄剑倒映星月,映出一片琉璃辉光,她本来站在高处,此时抽剑出剑,使剑如带,竟如一条光带绕过老人,罩向老人身后的少年。同时唐柔双手自袖中抽出,铁蒺藜飞蝗石梅花镖,银针飞刀袖箭,暗器倾泻如暴雨。 蝮蛇宝血号称服用后百毒不侵,苏芒并不知道它是否能够抵挡住华孤坟的毒,她只有快,尽快打倒这对师徒,否则空间里那些总价几百万两的丹药又要少上一粒。 光带中隐有冰川之势,冰川剑法和反天山剑法,始终是她最熟练也最擅长的武功。 剑光急闪,少年一声惨叫,冰魄剑深深刺进了他胸口,苏芒把老人交给唐柔应对,自己却从旁绕过,专心对付这少年。百毒师徒精于用毒,近身功夫极为一般,竟就此死在冰魄剑下。 少年踉跄中双手一扬,苏芒剑身还陷在他身体里,急忙后退,终究晚了一步,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持剑的右手上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25第二十四章 冰魄寒光剑铿然落地。 那少年手捂伤口,嘶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才是华孤坟?” 苏芒看都没看他一眼,左手伸出,手中已稳稳当当握上了倚天剑,疾刺南宫松篁后心。 唐柔体会到她的意思,不求伤人只求牵制,把南宫松篁死死拖住,所以在华孤坟身受致命重伤的时候,南宫松篁虽毫发无伤,却也没能成功施毒。局面正好,再耽搁下去,恐怕会生出变数。 南宫松篁的武功不过和左丘超然、邓玉函等人在伯仲之间,苏芒自知左手剑势散漫,不敢大意,这一击用足了力气,唐柔的暗器被她内劲震飞,一剑穿心而过。 她这次学乖了,一得手立即抽剑飞身,只觉疼痛已经消失,麻木感从右手沿手臂一路上行,连忙又换了干净的鱼肠剑出来,在右腕和右掌上各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做完这些事,她才咬牙道:“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华孤坟,我以为你是那个徒弟——” 师徒二人几乎同时倒地,一片青色的东西从南宫松篁尸体下面蔓延出来,竟是一群蠕蠕而动的虫子,浸泡在主人的鲜血里,腥气扑鼻。 唐柔叫道:“走远些!那是苗疆虫毒!” 苏芒依言又退了几步,取出三粒普通解毒丹吞掉,全神贯注地对抗不断上行的毒素。 就在这短短几十秒中,她白皙纤细的一只右手已经肿成了小叮当模样,在九阳神功的逼迫下,手上创口不停向外淌着黑血。这本是华孤坟用来和仇敌同归于尽的剧毒,一触即亡,是她血液中的蝮蛇宝血保住了她的性命。 唐柔看到她肿起的右手,立即取出唐门秘制的药丸给她服下,苏芒也不和他客气,毫不犹豫地再吞三粒。 这时,黑暗的树林中传出一声长笑,又有一人走出。此人一身白衣胜雪,背负古剑,一脸冷淡高傲的神气,目光却落在苏芒的倚天剑上。 苏芒犹豫一下,忽地一笑,原地站住了,上下打量着这山寨版西门吹雪,问道:“杀鸟孔扬秦?” 唐柔愕然望了她一眼,见她笑嘻嘻的若无其事,竟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挑衅孔扬秦。 他知道苏芒一向嘴上不饶人,孔扬秦剑术高超,却用这绝技来斩杀无辜的鸟儿,苏芒也用剑,必定很是鄙视这种行为。谁知她连身受重伤时都要挑衅两句,虽说听起来的确痛快,但又何必逞强激怒敌人? 孔扬秦脸色一沉,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寒光一闪,拔剑在手,傲然道:“小丫头只会逞口舌之利,敢和我比斗一场么?” 剑如闪电,出剑如雪,他的人挺拔笔直,几乎无懈可击。 听雨楼上,左丘超然和邓玉函齐齐倒抽一口冷气,萧西楼急道:“我去换苏姑娘回来,侠武兄,请你照看这里。” 楼下苏芒正举起自己如黑球般圆乎乎的右手,亦傲然道:“要不要脸?我逞刀剑之利的时候,你怎么躲在树林里不出来?” 权力帮既然采取这种打擂台式的比斗方式,当然也要根据江湖规矩来。孔扬秦得到总管柳随风的吩咐,急于见识萧西楼的剑法,倒也不想生事,厉声道:“放下你的剑,滚吧,瞧你生的不错,留你一条小命便是。” 权力帮号称君临天下,实际从未未小看浣花剑派,须知十九连折四人,沙千灯负伤而回,再小看对手便是自寻死路。他们事先得到消息,知道浣花剑庐内并无会用毒的高手,所以才会让百毒先叫阵,果然一蹴而就。 这位三绝剑魔不仅剑术高超,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苏芒倘若全手全脚,他断然不敢这么大放厥词,但现在苏芒右手不能动弹,唐柔声名不显,他言语便不由自主地轻佻起来,只觉百毒师徒双亡固然可惜,能废掉对方阵中最神秘的少女高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说不定还能成就自己的大功劳。 然而,苏芒不仅没有就坡下驴地退走,反倒冷笑了一声,“我再问一遍,你要不要脸?” 此刻双方袖手罢斗,时近午夜,剑庐内外静寂无声,苏芒清脆的声音飘荡在夜空中,就像一个耳光掴在孔扬秦脸上。 其实以权力帮的行事作风,“不要脸”这三个字他们完全当得起,可惜世上事本就奇怪,明明不要脸的事情做得无比顺畅,却偏要硬扛着不肯担这个名声。 苏芒的美貌并不足以抚慰三绝剑魔受到的心灵伤害,孔扬秦脸色遽变,按捺不住,怒道:“不识抬举!” 剑光骤然闪动,如惊涛拍岸,化为千堆白雪。孔扬秦手中长剑通体雪白,名为“白练分水剑”,所用剑法是在水底练成,亦名白练分水,是三绝中的一绝。 唐柔踏前一步,暗器比剑光更快,满手金针激射而出,惊涛中爆出数朵剑花,将金针尽数吞了进去,剑势竟未受到分毫阻拦。苏芒凝神瞧着这惊涛骇浪,忽地抬起左手,一剑点出,刺进孔扬秦的剑光之中。 这一剑力道大是不济,只因剑上带着一股连绵不绝的柔劲,才没有当场脱手飞出。孔扬秦心中大喜,可还没等他得意,手中重量一轻,剑光倏然而灭,名震江湖的白练分水剑竟如萝卜般被人一削两断,他手上只剩半截断剑。 苏芒踉跄后退。她学习灭绝师太的无赖打法,把倚天剑的锋利发挥到极致,一剑就断掉了孔扬秦的成名宝剑,还在他手背上添了一道细微的伤口。但她正运功驱毒,手上使不出力气,硬碰硬之下,这一番交手仍是落在了下风。 唐柔只犹豫了一瞬,立即又是铺天盖地的暗器打出,幸亏他只想拦阻一下,无意伤人,是以孔扬秦轻易便跃后避开,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 苏芒一张俏脸亦绷得紧紧的,持剑伫立,她脸色苍白如纸,但孔扬秦的脸色只有比她更白。 他再开口时,声音嘶哑至极,充满了深深的恐惧,“你剑上淬的是什么毒?” 这时萧西楼终于急急赶到,与苏芒、唐柔两人一起,愣愣地看着孔扬秦的右手。 他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极小的口子,小到一般人都不好意思把它叫做伤口,但青黑色的痕迹正如蛛网一般,从伤口四周迅速蔓延开来,蔓延到他心口,蔓延到他脸上。 苏芒下意识看了一眼南宫松篁的尸体,咬牙道:“谁淬毒了,是我剑上带了他血中的毒……” 孔扬秦内功修为不如她,又没喝过蝮蛇宝血,中了南宫松篁血中剧毒之后,已是回天乏术,就算苏芒圣母附身,愿意救他,这么短的时间里也是无计可施。 三人骇然看着孔扬秦整张脸变成了青黑色,仆倒在地,就此不动。 百毒师徒先他一步而去,死人是没有解药的,三绝剑魔死前的表情恐惧中夹着不甘,是否正在不甘心自己的性命居然葬送在本帮看似有效的战术中? 五大五去其二,苏芒失去战力,很难说是哪一方占了便宜。但是,至少剑庐之内,没人会对这个战果不满。 密林中再无人出阵挑战,苏芒的右手还维持着黑色的叮当状态,萧西楼低声道:“小唐送苏姑娘去观鱼阁疗伤,和出渔兄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他见苏芒神情有异,劝道:“姑娘不要再逞强了,此地有我和侠武兄,没那么容易攻破。” 苏芒本来正保持着半仰头的姿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听他相劝,微微一笑,也不拒绝这番好意,跟着唐柔去了。 卷轴上列满了权力帮高层干部的名字,每死一个,对应的名字就会暗淡下来。她方才拉出卷轴看了一下,百毒和三绝剑魔的名字暗淡无光,可见已经死透了,不会诈尸。然而,除这两位之外,还死了第三个人——飞刀狼魔沙千灯。 剑庐诸高手中,萧西楼朱侠武和她自己都在听雨楼上,康出渔身中剧毒无力出手,萧夫人带着儿子去给长辈送饭。剩下的剑庐弟子她也见过几个,包括武功最高的龙组组长张长弓在内,没有一个是沙千灯的对手。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沙千灯从后园那边潜入剑庐,遇上萧夫人和萧秋水,被这母子俩击杀,所以萧西楼让她去疗伤,她便应了下来,打算趁机去看看萧秋水的情况。 萧西楼亲自为她捡起剑鞘,递给她时,动作微微一滞。 刚才千钧一发,苏芒换剑换得匆忙,她腰间还悬着冰魄寒光剑的剑鞘,手中拿着倚天剑,倚天剑本是连鞘而出,剑鞘却被扔到了地上,所以场上共有两柄剑,两只剑鞘。 虽说以她现在的身份不必做出任何解释,但旁人的一番猜测是难免的了。 苏芒顶着萧西楼和唐柔诡异的目光,硬着头皮接过剑鞘,把它换到腰上,倚天剑归鞘,然后若无其事道:“走吧。” 唐柔等人本是萧家的常客,萧西楼又叫了两个弟子给他们带路,苏芒问了几句,方知康出渔和康劫生在观鱼阁,萧夫人和萧秋水在振眉阁。浣花子弟之前被人暗算,消息断绝,现在已布置了新人手守卫。 萧夫人明明听到示警,还坚持去送饭,可见后园中需要吃饭的人地位非比寻常。但是在这样严重的危机下,萧西楼并没有流露出把它接到听雨楼上重点保护的意思。这只能说明,后园有着比听雨楼更强大的实力,说不定就是隐藏在剑庐幕后的战力。 她无意窥测萧家的**,但萧家母子的安危与她休戚相关,她怎样也要找个理由,去看看这两位的情况。 康出渔还躺在观鱼阁的软榻上,脸色惨白,眉心已全成黑紫之色。双目红肿的康劫生在旁煎药,见又送进来一个伤员,脸色顿时变得更不好看,招呼了他们一声,便询问苏芒的伤势。 苏芒笑了笑道:“虽无性命之忧,短时期之内怕是动不得剑了。” 她并没有掩饰自己连败华孤坟和孔扬秦的战绩,孔扬秦死的冤枉,但谁都不能说不是她杀的,临了她还颇为遗憾地说:“可惜那百毒一出手就是你死我活,没能给康大侠要来解药,真是惭愧得很。” 康劫生连忙起身道谢,道:“阴阳神剑张临意张老前辈就在振眉阁中,姑娘可以前去请他为你诊治一番。他刚才前来给家父服了丹药,可惜华孤坟的毒药太厉害,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效用。” 苏芒目光闪动,笑道:“阴阳神剑?” 作者有话要说:

26第二十五章 既有三绝神剑孔扬秦的前车之鉴,苏芒也不敢太疏忽,在来观鱼阁的路上,请唐柔科普了一下武林常识。 唐柔给她解释完七大名剑,还附赠了一个神州三剑。七大名剑是指浣花剑派掌门萧西楼,别离良剑孟相逢,漱玉神剑曲剑池,观日神剑康出渔,三绝神剑孔扬秦,绝灭神剑辛虎丘,海南剑派掌门邓玉平。 其中孟相逢是浣花剑派桂林支派的主持,而邓玉平正是邓玉函的兄长。 阴阳神剑张临意名列神州三剑之首,地位更在七大名剑之上。康劫生说,方才萧夫人请这位武林奇人来观鱼阁诊治康出渔,现在人已回振眉阁去了,他也不知道张临意为何会在剑庐之中。 苏芒下意识握了一下右臂,黑气蔓延到手肘处,被她内力阻住,慢慢向下褪去。她运内功抵抗毒性的时候,发现每过一段时间,九阳神功的熟练度便上涨一,比平常内息搬运一周天的时间少了许多。她贪图熟练度,又觉得驱毒不在话下,才一直硬扛着,倒也不是真舍不得服药。 “我记得令尊与辛虎丘辛大侠交好,还打算写信请辛大侠前来援手?” 苏芒装成一个心忧前辈的好晚辈,近前查看康出渔的情况,忽然开口问旁边的康劫生。 “……的确如此,希望家父的书信能够顺利到达辛大侠手中。” 面对康劫生的肯定回答,苏芒还以一笑,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笑完之后,便对唐柔道:“咱们去振眉阁找萧夫人好不好?我有些事情想问她。” 唐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一路上大家也算是同生共死,他们已相当熟悉苏芒的表情。她这一笑又温柔又甜蜜,意味着康劫生的话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不过苏芒从不会故作高深,该说的时候绝对会说,所以他也不问。 他讲述七大名剑故事的时候,苏芒差点被一串儿神剑炸昏了头,就算这样,她也没有忽略辛虎丘的外号——绝灭神剑。 三绝神剑是三绝剑魔,那绝灭神剑为什么不能是绝灭? 这时已是当夜的下半夜,第二天的凌晨,权力帮一直没有再派遣帮众进攻,剑庐中风清月明,又恢复了那种令人很想住在这里的闲适感觉。只是没有人会忘记,看似宁静的黑暗里,随时都可能露出要命的刀剑。 敌人一定有后援,她却不知道己方能不能盼来援兵。萧秋水的大哥萧易人和二哥萧开雁正在桂林支派办事,就算萧西楼的书信能成功送出,他们接到书信之后立刻动身,赶到剑庐也需要好几天时间…… 逃命回浣花的时候,苏芒曾毫无高手风范地询问:“有没有可以叫来的帮手?”于是几个人纷纷用不同的方式给自己的后台送信。南海剑派和左丘世家很可能来不及,唐门却就在蜀中,这是现在唯一的盼头。 苏芒想劝萧夫人和萧秋水回听雨楼去,剑庐占地太广,一家三口总这么分散行动的话,她轻功再高也非跑断腿不可。 她正盘算应该怎么说服,忽听唐柔道:“我在想,权力帮一定不止来了五个头目。” 他们俩走在一起,男的温文女的娴雅,也称得上是一对璧人,但所谈话题却大煞风景。苏芒道:“我也这么想,所以我才要找萧夫人和秋水,问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最好大家聚在一起,省得被权力帮钻了空子。” 十九平起平坐,实力不会相差很大,只要不是华孤坟那种会用毒又会骗人的混蛋,她一人同时对付两个没什么问题,萧秋水四兄弟合力也能对付一个,更别提还有萧西楼和朱侠武了。权力帮若真心要攻打剑庐,五个主将可不够看。 唐柔笑了,“你还怕被人钻空子?” 苏芒也笑,踌躇道:“我倒是有几件想不明白的事情,那柄有毒的飞刀……” 她没有机会说完这句话,因为萧秋水迎面向他们走了过来,萧夫人却并不在他身边。 果然如苏芒所料,沙千灯不敢在她面前现身,转而带着弟子从后园突破,直逼振眉阁,幸亏张临意临危出手,成功诛杀此獠。萧夫人腿上中了一飞刀,受伤不轻,正在振眉阁养伤,顺便陪伴老夫人,萧秋水奉母命出来找苏芒,请她到阁中相见。 苏芒看着他,道:“老夫人?张临意?” 萧秋水的口气恭敬有余亲密不足,她原本以为老夫人是萧秋水的祖母或者外祖母,看样子不像。 萧秋水忙解释道:“是岳太夫人,张前辈做了岳太夫人身边的护卫。” 苏芒那对会说话的大眼睛瞪着他,里面流淌而出的全是问号。他不得不进一步解释道:“是岳大将军的母亲,岳太夫人。” 唐柔倒是立即反应过来,惊讶道:“岳太夫人竟在这里!” 萧秋水重重点头。 苏芒硬着头皮问道:“岳大将军是哪位……?” “……岳飞。” “……” 苏芒也跟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这个故事的背景是南宋,怪不得萧秋水和唐柔都会对岳太夫人露出崇敬仰慕的神色,而萧夫人明知浣花遇险还要坚持送饭。 岳飞的确当得起这种崇拜。 岳太夫人在浣花剑庐的事情本是秘密,萧西楼甚至没有告知康出渔和朱侠武,萧秋水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苏芒,显然是得到了长辈的指示。 “母亲说,老夫人身份贵重,一定要保守秘密,”萧秋水解释着,“但苏姑娘你杀了权力帮的很多人,绝对不可能是权力帮派来的卧底内奸。就算要毁浣花剑派,也犯不着用四个人魔的性命取信我们。” 苏芒微笑道:“的确是这个道理,但也不必突然跑来找我,是有什么新的坏消息吗?” 萧秋水心惊于她的敏锐,反正唐柔也是自家兄弟,便答道:“张老前辈从沙狼魔口中问出了权力帮攻打剑庐的真正兵力……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总共来了七个,除了那名帖上的五个之外,还有一洞人魔和无名,他们说,无名已经到了……” 苏芒默默听着,也不发问。 萧秋水又道:“而且这一战还不是他们主持,真正发号施令的人是内堂的八大天王之一,鬼王。” 苏芒不惊反笑,笑道:“这才说得过去。对了,这位张老前辈信得过么?” 萧秋水正色道:“既然是老夫人身边的人,那么一定信得过。” 苏芒终于见到了这位岳太夫人,她不是萧秋水,对这位老太太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寄托,只是觉得她是个慈和刚强兼而有之的老人,给人以很舒服的感觉。她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老夫人身边做仆妇打扮的张临意身上。 纵然知道她刚刚才干掉了华孤坟和孔扬秦,张临意的眼神里仍带着审视和防备之意,运神一观,苏芒就全身不自在起来。老夫人的笑容却极为慈和,“叨扰两位小友,老身很是过意不去。” 唐柔还礼,苏芒不得不跟着还礼,笑道:“无妨。” 老夫人道:“萧夫人找姑娘有事,姑娘先去吧。张妈,过会儿给姑娘瞧瞧手上的伤。” 张临意亲自把她送到萧夫人那里,伤员与伤员相见,自有一番唏嘘。苏芒看了她的腿伤,发现只是外伤,就没多嘴,笑道:“夫人找我什么事?” 其实萧夫人不说她也知道,岳太夫人身份不凡,不惜泄密把她找来,一定是打算让她充当护卫。按理说岳飞怎么也是个民族英雄,做他母亲的保镖也没什么,但岳太夫人并不在她的任务名单当中,她真的没有办法同时看顾四个人。 幸亏她没治愈毒伤,不然一旦出口拒绝,萧家面上一定很不好看。 “夫人和萧前辈早就该把老夫人送出去,现在受到我们连累,再想脱身就难了……” 阴阳神剑张临意完全不是会给晚辈留脸面的人,看着她的表情顿时变得像看白痴一样。苏芒哪会看不到,深吸口气,明眸一转,盯着他笑道:“张前辈有什么指教?没有指教的话,就不要总瞪着我了。” 萧夫人叹道:“权力帮……李沉舟想毁浣花剑派,更想掳老夫人。秋水打抱不平,正好给了他们攻打剑庐的理由。我们要是护着老夫人逃走,只怕正中他们下怀,不如在此坚守,天下英雄总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夫人落入奸人之手。” 苏芒心想这肯定又是自己不知道的背景剧情,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由此看来,萧家三人都以岳太夫人的安危为重,权力帮也应该是如此。 今日沙千灯潜入暗杀,明日说不定鬼王就亲自来了,固守浣花剑庐的任务时限又不定,就算是苏芒,此时脸上也露出了烦恼的神色。 张临意忽然冷冷道:“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敢以这种态度对我的晚辈。” 苏芒奇道:“真的吗?萧秋水居然不是第一个?” 萧夫人忍不住一笑,嗔道:“姑娘休要说笑。” 苏芒笑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夫人,张前辈,无论权力帮目的为何,他们总要先把剑庐攻打下来,我会尽力留在这里,但是前面若有强敌出现,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她希望能够及时得到萧西楼那边发生的消息,一旦有强敌来袭,她会看情况赶过去援手。这个条件明显是为了萧西楼的安危,萧夫人岂有不应之理,连忙答应下来,许诺会专门安排浣花子弟传信。 萧秋水进来看了一次,见母亲无恙,苏芒又愿意留下,喜道:“妈妈,苏姑娘既在这里,我就可以去帮爹爹了吧?” 萧夫人沉着脸道:“苏姑娘身上有伤,你又想跑到哪里去?权力帮今晚八成不会再发动攻击了,你就在这里守夜。” 苏芒表示自己可以守夜,她要一鼓作气把毒性驱除干净,不能休息,醒着也是醒着。张临意流露出不甚信任的表情,苏芒又表示自己很高兴能和前辈一起守夜,终于堵住了这位脾气古怪的前辈高手的嘴。 她武功强悍,来历成谜,张临意受命保护岳太夫人,怀疑她也是正常,所以她并不计较,反而找张临意要了一盒针灸用的金针,打算内外夹攻,尽早把毒素驱出体外。 除此之外,冰魄剑和倚天剑上都沾满了毒血,需要找个地方刷洗干净。苏芒不习惯被人伺候,问了问附近的水井位置,便独自走出了振眉阁。 院中负责洒扫的老仆丘伯正窝在假山石下打盹,听她出来,连忙站起身,道:“姑娘要用水?我给姑娘带路。” 苏芒奇道:“萧公子不是让你去睡了?” 丘伯陪笑道:“吃晚饭的时候多喝了几杯,酒劲儿才过去,我也去打桶水,洗刷了就睡。” 作者有话要说:

27第二十六章 苏芒略显忧郁地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丘伯从井里提出了一桶水。 倚天剑安安静静挂在腰上,冰魄剑安安静静待在空间里,这两柄剑辨识度太高,就算人家都知道她有双剑在身,她也不想拿出来乱晃。 丘伯酒意还没完全消解,身体似乎也不好,双手提着盛满了水的水桶,脚步很是蹒跚。苏芒自然不好意思继续袖手旁观,连忙迎上前去,要帮他提水。 丘伯露出感激的笑容,忽然脚下一绊,双手抡起,满桶清水贯满了内力,向她迎面泼来,刹那间水花飞溅,白沫腾空,把苏芒的视线遮的严严实实。她猝不及防之下,势必要被这桶水泼的一头一脸,睁不开眼睛。 清水之后,一柄利剑跟着刺向苏芒咽喉,剑身扁长而细,短而赤黑,刚刚被丘伯从他的旱烟杆里拔了出来。他面容狰狞,一对小眼睛里闪现出狠毒的光芒,哪里还有半点老迈的糟老头模样? 无名曾言,这小姑娘剑法非凡,不在七大名剑之下,让他寻隙将她暗杀,免得夜长梦多。此时苏芒右手不便,心神松懈,病恹恹地站在旁边,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他也是成名人物,当然不会错过机会,先泼水暗算,再一剑封喉,唯恐她叫出声来。 剑光迅捷狠辣如毒蛇,却一剑落空。 苏芒后退的速度竟比他泼水的速度还快,银白的水柱在空中挣扎了一下,颓然溅落在地,丘伯轻功不及她,一口真气接不上来,水柱落下,他人也落下。 苏芒左手倒提倚天剑,好整以暇地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笑眯眯地问:“想不想知道你哪里有破绽?” 丘伯瞳孔收缩,压低了声音,厉声道:“说!” 苏芒笑道:“我从振眉阁里走出来的时候,你窝在假山石下打盹,却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我轻功一直练得很好,虽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也不是一个半醉老头子能听到的……” 她大言不惭说自己轻功练得好,丘伯脸色铁青,却没办法反驳,只因他也看到,苏芒后退时的身法灵巧美妙兼而有之,确实称得上一个“好”字。 然后她居然又叹了口气,“其实就算你没有破绽,我一样会处处小心。我留着手上的伤,也有出于让别人放下戒心的考量,没想到鱼儿真来咬钩了,还咬得这么快……你就是无名吧?” 她说话的声音亦很低,丘伯心中忽地燃起希望,只盼她沾染了正人君子的毛病,在这时候还坚持要进行一对一的决斗,这样就算不能取胜,也可顺利脱身。苏芒凝视着他,莞尔一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不动手也不喊人?” 丘伯瞪着她,既不想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心里又着实好奇,只得冷笑道:“为什么?” 苏芒嫣然道:“因为我现在就要喊了。”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少女清脆的声线划破夜空,她放声大叫还嫌不够,又在声音中运足了内力,顿时像拿了个喇叭一样。丘伯脸色一变再变,狠狠盯了她一眼,脚下一蹬,凌空飞掠,向远处逃遁而去。苏芒只是不想再动手,岂会坐视他逃走,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 其实她若真要打,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但是夜深人懒手又疼,索性投机取巧了。武林中有些身份的人都不会这么无赖,但苏芒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身份,救命两个字喊起来简直毫无压力。 丘伯最终被萧西楼的兄长“掌上名剑”萧东广截住,萧东广也扮成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仆,隐身于剑庐中,负责打扫供奉着萧家祖先的“见天洞”。 苏芒大叫救命,惊动了剑庐中的大部分人,萧东广现身拦下丘伯。两人对峙间,她在旁听到他们的对话,才知道丘伯就是绝灭神剑辛虎丘,并非她以为的无名。 辛虎丘年少时挑战李沉舟,落败后加入权力帮成为绝灭,两年前被李沉舟派进剑庐卧底,因为耐不住寂寞,曾经趁夜溜出去和人比剑,萧东广因此在三个月之前察觉到他的身份。 苏芒很想问,为什么三月前察觉了卧底的身份,三月后还能放任他来暗杀自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问,只出剑架住了萧东广的古松残阙,救下辛虎丘,想先问出无名的身份。 辛虎丘好名而怕死,不好名,不会半夜溜出去导致身份泄露,不怕死,不会因为要李沉舟留他一条性命而自愿加入权力帮。但他竟怎么也不敢泄密,苏芒逼得急了,只见辛虎丘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不禁心生怜悯,扭头去看萧东广。 萧东广叹道:“有人质扣在权力帮手中方会如此,给他个痛快吧。” 苏芒当然不会对敌人留情,手起剑落,辛虎丘当场了账。这个时候,萧秋水等人也已赶到,和萧西楼朱侠武等人汇合到一起,在旁兴奋地谈论着萧东广的剑法。 萧东广和张临意一样,名列神州三剑,号称潜心练剑二十年,剑法已在张临意之上。苏芒并未见过张临意出手,但萧东广确有狂妄的本钱,她自忖自己与他交手,不用倚天剑的话,胜面只是略大,而萧东广对萧秋水的教导也让她受益匪浅。 剑庐中忽然多了这么一个高手,当真是个不能再好的消息。 这一夜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她终于得以把剑洗刷干净,以金针刺穴、外敷药物引毒之后,华孤坟的毒也终于被完全排出。右手握持还略有不便,不过总算不必再用左手使剑了。 她一直守到清晨,萧夫人好生过意不去,劝她白天先睡,晚上守夜不迟。苏芒心想白天的确不是发动攻击的好时机,便不坚辞,笑道:“我有话跟张前辈说,说完了就睡。” 她说话算话,连睡觉都在振眉阁中,千叮咛万嘱咐萧夫人有事喊她,这才睡下。 一觉睡到自然醒,苏芒爬起来的时候,已是当天下午,期间并未发生任何事情,平静的几乎有些诡异。萧西楼见对方不动,命弟子向外试着闯一闯,均被挡了回来,可见权力帮不是偃旗息鼓,而是在养精蓄锐。 晚间饭桌上,邓玉函笑道:“权力帮还没怎样,就被咱们苏大姐杀了三个,张前辈杀了一个,萧伯伯朱大侠根本没有出手。他们也该知道浣花剑庐不好惹了。” 苏大姐一边咀嚼饭菜,一边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萧秋水关注的重点和邓玉函又不同,昨天苏芒出手时他不在听雨楼上,听兄弟们转述了战况,这时才有机会发问:“你杀了华孤坟已经足够,为何还要挑衅孔扬秦?难道那时你就打算用剑上的毒杀了他么?” 苏芒路上指点萧秋水剑法也不少,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如今已经淡定了,正色道:“也不全是如此。他持剑的姿势无懈可击,周身气机圆融,已经做好出剑的准备,我和唐柔若直接转身走了,他的剑必定接踵而至,那时全力一击,更难抵挡,不如先激怒他,诱他出手,还好对付些。而且我也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高手,多杀一个是一个。” 萧秋水一副受教的神色,像苏芒这种等级的高手,和人动手时多半注重寻找对方的破绽,甚至在敌人的心境上下功夫,很少有纯粹的招式比拼。他武功还没到这个地步,但天纵奇才,一听就明白过来。 权力帮到底在等什么?这个问题每个人心中都已有了答案——鬼王。 一夜之间,七个灭了三个,还搭上一个卧底的绝灭。权力帮就算是傻的,也不会把剩下的四个肉包子继续扔出来打狗。他们只能先把浣花剑派困住,等幕后的天王前来助阵。鬼王现身的时候,就是权力帮下一波狂风暴雨大攻击之时。 这个道理连苏芒都明白,萧西楼当然就更明白了,整整一天忙的不可开交,安排接下来的防守。苏芒反倒清闲起来,入夜之后还在外面晃荡。 萧西楼胸有丘壑,剑庐楼阁布局极好,一草一木无不精心,她练功练了一整天,闲着也是闲着,沿着浣花溪漫步而行,居然越走越远。 夜色深黑而安静,溪水渗入地下,形成了一个极大的池塘,塘中莲花,塘畔垂柳,大有柳絮池塘淡淡风的意境。苏芒向那里望了一眼,不知该回去好,还是去看看好。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剑庐外面的方向掠了过来,身法奇快,看来势正是要往剑庐内部的振眉阁、黄河小轩去。她进入神州奇侠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出色的轻功,心中一跳,拔剑在手,直迎上去。 那人掠到池塘边上时,苏芒恰好赶上,一接近又是一惊,这人身材袅娜,脸蒙黑纱,看模样居然是个妙龄姑娘。但她可不会顾忌对手是不是妹子,一剑递出,剑锋森寒,点点寒光笼罩了对方颈侧、肩上的大穴。 她此时用的是倚天剑,剑锋未至,那女子已感到皮肤上一阵麻木,识得厉害,斜身向旁飞跃,如轻云般落在荷叶上,稳稳站住。她轻功好,苏芒却只有更好,竟是后发而先至,也站在了一朵极大的荷叶上,倚天剑疾刺她手腕手肘关节。 但苏芒从未这么和人交手过,荷叶被她压的不停摆动,这一剑顿时乱了,那女子趁机再次腾挪急移,避开她剑光范围,一扬手,七枚钢镖飞出,三枚打向她胸口,另外四枚竟在空中转了个圈,打向她后背。 苏芒回剑击落当胸三枚,足尖轻点,仍是缀着那女子的去路,一回手长剑平削,剩下四枚钢镖全部被她从中削断,落进水中。 背后忽然破空声劲急,苏芒大惊,旋即转身,倚天剑化作一道光幕,牢牢护住胸腹和面门,但是偷袭的人似乎并无敌意,这新来的数十枚暗器尚未触到剑上便力竭落下。 池塘边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灰衣人,面带微笑,打量她的时候,毫不掩饰地露出赞赏之意。 苏芒在荷叶上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发现慢走不比飞奔,难度实在太高,只好原地立定,苦笑道:“两位是唐门的人吧,来找唐柔的吗?” 灰衣人含笑道:“蜀中唐大。” 背后的黑衣女子声音清冷,“唐方。” 苏芒尴尬道:“真是对不起啊……我以为是权力帮潜进来的杀手来着……” 权力帮来了四百帮众,浣花弟子人数略少一些,剑庐占地二百八十亩,靠这些人手怎么也做不到面面俱到。苏芒只顾着担心杀手,却闹出了这么一个乌龙。 作者有话要说:

28第二十七章 唐大是唐门一流高手之列中最著名的一人,有调兵遣将的权力,唐方是唐大的亲妹妹,轻功却比哥哥好。权力帮围困剑庐,唐方当仁不让地当先潜入,谁想到苏芒入夜了还在院子里闲逛,一见面就动起手来。 她擅长轻功暗器,武功只是平平,在苏芒剑下左支右绌。唐大赶到时,恰见苏芒轻易击落七子钢镖,他并不知苏芒已看出唐方身份,本来就没打算追击,暗暗喝了一声彩,忙发暗器救援妹子。 唐大在唐门中身份不凡,亲自前来相援,多少代表着唐门的倾向,但是只来两人,又让苏芒觉得怪怪的。她和这两位不熟,决定等唐柔和兄长姐姐打探了消息,自己再去问他。 其实她很清楚,唐大和唐方应该就是援兵的极限了。不说武林中有几个门派愿意冒着开罪权力帮的风险驰援剑庐,便是从任务难度上推测,也不该再来高手。 权力帮还剩无名、一洞、长刀和铁骑未现身,鬼王不知何时方到。她打听过鬼王的身份,萧西楼不知道,朱侠武却知道。他说鬼王本是陕西僵尸拳言家的高手,姓阴不姓言,名叫阴公,后来投入权力帮,成为鬼王。 这个人行事残忍狠毒,杀人前最喜欢装神弄鬼地吓人,把敌人吓到心胆俱裂才心满意足。但是鬼王真正的身手武功,就连朱侠武也不清楚了。 “内堂八大天王是李沉舟亲信,实力必在外堂十四人魔之上,姑娘千万莫要大意。” 这是苦口婆心的萧西楼,苏芒武功胜过他,甚至略胜过兄长萧东广,旁人看到这样一个强援连高兴都来不及,萧西楼却真心实意地把她当晚辈照顾。苏芒笑着应下,其实她只怕比任何人都要谨慎,底牌比任何人都多,但还没有狂妄到无视长辈的好意。 唐柔的武功是唐大代师亲传,和唐方又关系最好,见大哥和方姊来了,简直喜上眉梢。唐大笑言自己带来一个好消息,自去和萧西楼、朱侠武等人说话,他却拉着唐方,忙忙地把她介绍给萧秋水四人众。 此时唐方已把面纱解下,露出一张娇秀中透着英气的面庞,只见她肤色极白,容华一清如水,一双眼睛更是黑白分明,熠熠生光,毫无疑问是个极美的姑娘。别人还罢了,萧秋水却看得愣在当地,竟忘了同辈相见的礼节。 他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少侠,看人家年轻姑娘看呆了,当然只能是因为一见钟情。苏芒很囧地看着他,怕他开口就是一句“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好在终究没有,萧少侠愣神过后便红着脸打过招呼。苏芒看这个模样,觉得唐方八成就是本书的命定女主角了。 虽说以她现在的实力,不必刻意去和主角结交,但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总是比较容易说话,也没过多久,几个年轻人便熟稔起来。可惜时间已晚,萧西楼要趁没有敌人的时候养精蓄锐,催着他们尽快休息。 唐方和苏芒陪萧夫人睡在振眉阁,剩下的人睡听雨楼,分别是抵御入侵者的最后一道防线和第一道防线。苏芒白天睡得太多,晚上辗转反侧,直到清晨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然而,才迷糊了一小会儿,剑庐中忽然响箭连发。 浣花子弟攻守自有章法,突发响箭,那是因为发生了他们无力处理的情况。苏芒一个翻身跳下了床,和同住一屋的唐方对视了一眼。响箭声音未绝,她已经从振眉阁中掠出。 龙组组长张长弓已等候在响箭发出的地方,见到她之后也不意外,给她说了说发生的事情。前一天,萧家的牛羊鸡鸭死的干干净净,连厨子养的猫都未幸免。今天死的不是动物,是人,同一时间,不同地点,数十名剑庐弟子无声无息地中毒而亡。 中毒的位置极其诡异,便是张长弓也是在收集尸体后才发觉,这几十具尸体竟排成了一个圆圈,圆心直指听雨楼和振眉阁。 这时萧西楼、萧东广和唐大也已赶到,萧秋水和唐方比他们略晚一点儿,都静静听着张长弓的汇报。张长弓说完之后,苏芒蹲下去查看尸体,伸手轻按尸体的皮肤,凹陷时肌肤透出紫色,再也没有反弹上来,便皱眉道:“好像是‘不还’,莫非那个……瘟疫人魔余哭余来了?” 唐大亦是用毒的高手,应道:“不是余哭余,就是莫非冤。权力帮中,唯此二人有这样的实力。” 苏芒奇道:“莫非冤是谁?” 唐大道:“权力帮药王!此人医术通神,毒术亦精,地位更在余哭余和华孤坟之上。权力帮死了四个,派高手天王出来,也是应有之义。” 萧秋水更奇:“你不是说不懂用毒?” 苏芒看他一眼,淡淡道:“我撒谎了呀。” 唐方扑哧一笑,萧秋水的脸红的像个苹果,熟透的苹果。苏芒很是受不了这种旁若无人的旖旎气氛,拍了拍手站起来,叹道:“我们都还好,怕就怕浣花弟子撑不住,像这样再来两夜,剑庐就再无可用之人了……” 众人均知她所言非虚,像华孤坟、余哭余这种用毒高手,以一敌百亦非虚言,但华孤坟没有先下手废了剑庐五组,而是出场叫阵,要玩那一对一的擂台赛,思之也极是令人不解。 萧秋水倒并非见色忘友之人,开口道:“你要是懂用毒,康伯父的毒伤……” 苏芒截住他的话头,笑道:“这件事嘛,我已经和张前辈商量过了,现在正要和你们说。” 扔进厅中的那柄飞刀的确有毒,毒名“止息”,效果也的确是眉心一点紫气。苏芒却觉得非常奇怪,飞刀只会被一个人接住,纸条却人人都想看上一看,有此奇毒在手,为何不是下在字条上而是飞刀上? 而康出渔中毒的状态更是有些假了,苏芒学习胡青牛医经后,医术和蝶谷医仙相差仿佛,区区造假很难瞒住她。只是她那时未有机会近身,只当自己学艺不精看错了,直到观鱼阁中走到康出渔床前细细查看,才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中毒。 她从那时起,开始疑心这位名震东海崂山的“旭日神剑”康大侠,猜测他到底是因为怕死所以装死呢,还是当真是权力帮的卧底。 当夜,丘伯被暴露是辛虎丘,并非无名,苏芒疑心更重,不过萧秋水和康劫生是结义兄弟,萧西楼和康出渔也是知交好友,她便先去找了张临意,把整件事讲给他听。张临意和她持相同看法,苏芒这才说了出来。 “总之,我不是说他一定是啦,”她最后总结道,“但小心点总不会错。” 就算是冤枉了康出渔,总比被他背后暗算一剑好。 萧秋水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很想为康劫生辩白一番,然而苏芒所言有理有据,哪怕康出渔不是无名,这父子俩也逃不过贪生怕死的名声。他当然可以问苏芒是否诊断错误,可又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第一次尝到背叛的苦果吗少年?苏芒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稍生怜悯之情,不过既然唐方在,她也不会去多事。 萧西楼没儿子那么多愁善感,震惊之后便干净利落地传下命令,不必当面揭露康出渔的真面目,人人提防着他们父子就是了。 然后苏芒竟再次开口:“我想……我想送封战书给他们……” 她一向做的多说的少,像今天这样说个不停,当真是众人认识她以来绝无仅有之事。萧西楼和萧东广尚在沉吟,唐大已经明悟她的意思,道:“你是想趁机先杀了用毒的人?” 苏芒点了点头,萧东广性情比较直爽,大笑道:“一个小姑娘都有这种勇气,当真羞煞我辈,可你想过没有,对方有用毒高手在阵中,那是占尽上风,怎会派出来和你以命换命。” 苏芒道:“就算杀了别人,我们也没吃亏吧。” 她并非逞能,只是担心,担心剑庐弟子全灭的一刻就是权力帮大举进攻的时候。权力帮派人来挑战,浣花剑派不能拒绝,想来她去挑战,对方也不会拒绝才对。 这个提议不能算好,也不能算不好,几位成名人物商议一番,最终朱侠武拍板,“不用战书,直接去,让唐大陪你去。” 唐大没有异议,唐方却也想跟大哥去,她一开口,锦江四兄弟纷纷表示他们都要去。本来一件颇有几分悲壮色彩的事情,被这群人搞得像逛庙会一样热闹。苏芒大感无奈,幸亏他们被萧西楼喝住,还是没能跟她走出剑庐。 没有人想到接下来的事情。 浣花剑庐依山傍水,风景清幽,剑庐之外处处密林,权力帮帮众就隐藏在密林中。苏芒和唐大都以为可能有一场恶战,就算剩下的四齐齐杀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他们都想错了。 他们一个人都没有遇上,林子里似乎根本没有人。 眼见都能看到密林边缘了,苏芒秀眉紧锁,“再走下去,我们说不定可以离开剑庐,他们不可能就这么撤退,这是为什么,诱敌么?” 她心中想的是诱敌之计,剑庐中的人若往外突破逃遁,乱战中必有可趁之机,唐大想的却比她多一层,“也不全是,他们这是巴不得我们就这么走了……” 苏芒啊的一声轻呼,顿时明白过来。她武功高出十四,身边又有唐大,唐大代表着唐门,四百年家族基业,子弟族亲自成一城,若非必要,权力帮也不愿意和唐门死磕。他们不想应下这必输的挑战,聚众围攻也可能死伤惨重,自然只能全部避开。 他们既为避战,也为诱敌,更巴望着他俩忽然改了主意,就这么闯出包围圈之外,最好永远不要回来。唐大不提,苏芒和权力帮可是仇深似海,能让他们放下血仇,暂时相让的东西,只有剑庐中的岳飞之母,岳太夫人。 苏芒笑道:“想法很好,可惜啊可惜……” 唐大忽然一步踏出,左足用力踏下,将地面上窜出的一样东西死死踩住。那东西看似一根灰色的细线,似蛇非蛇,似虫非虫,不停扭动嗥叫,声音极其细小,却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感。 唐大重重吐出一口气,道:“是药王,这是药王饲养的尸虫。”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有封面的人了,封面上是竹子和木兰。

29第二十八章 尸虫昙花一现,药王并未就此出手,任凭苏芒与唐大回到剑庐。 这绝非一个好消息,鬼王始终隐而不现,但药王的小试牛刀中大有恐吓之意,更像是鬼王的风格而非他本人的。双王齐至,剑庐形势顿时吃紧,苏芒的脸色更加难看,因为在唐大说出鬼王的名字时,她接到了最后一个任务。 “成功防守浣花剑庐,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五千,发布第三项强制任务。” “强制任务:浣花剑庐被攻破之前,击杀鬼王和药王中的任何一人,击杀二人将获得额外奖励。任务奖励:生存点数八千。完成后,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光看任务奖励,便知道这任务属于较难的一类,她暂时不去想额外奖励,专心研究起鬼王和药王来。但八大天王很少亲自出手,可供研究的资料少之又少,就算身为六扇门三大名捕之一的朱侠武,所知也很有限。 按照苏芒的想法,不如把康出渔拉起来打一顿,逼他出卖上司算了,萧西楼却不同意。 苏芒见他如此,并不强求,也不干涉浣花剑派应敌的方针,要么默默练功,要么和唐方闲聊,期间萧东广和张临意找上门来,想见识一下她的剑法,她也很高兴地答应下来。 倚天在手,不必贪图其他宝剑,所以辛虎丘的扁诸神剑在萧秋水手上,萧秋水和邓玉函均是用剑的少年英杰,一边观看苏芒的剑法,一边谈的眉飞色舞。 张临意剑合阴阳,天地合一,萧东广无物不成剑,无招不是剑,苏芒面对两位前辈高手,为公平起见,换上冰魄剑应战,仍尽可抵挡得住,甚至赢面远大于输面。旁观者也说不出她剑法哪里有特异之处,只觉她出招姿势很是美妙好看,但像她这种美貌的年轻姑娘,就算手舞两把大斧,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即使家兄亲至,也未必是苏姑娘的对手。家兄曾言,剑法的精义在于一个快字,无坚不摧无快不破,我看苏姑娘明明能快,有时却不肯这么做,反而故意等着对手先进攻。” “她要快的时候,也是真的出剑如电,招招迅捷狠辣,似奇门不似正道……” 萧西楼在旁听了,叹道:“这是以静制动,后发先至的高深剑法,苏姑娘用剑不拘一格,并无固定的套路,许多成名已久的人物也比不上她。你们认识她,实在是你们的运气。” 萧秋水洒然笑道:“也是权力帮的不幸。” 苏芒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是微笑不语。论年纪她比唐柔还小几个月,也难怪萧秋水一副很是受了刺激的上进模样,不过她武功来得容易,不好多说什么。 这一整个白天依然无事,萧西楼命弟子分批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晚上的战斗。入夜之后,苏芒和唐方招呼了一声,独自仗剑出门,在剑庐中四下巡视,防止药王再度偷袭。她武功较高,又懂用毒,本就是这个任务的不二人选,萧西楼稍微客气了下,也就应下了。 剑庐弟子牺牲了几十个,人手更显捉襟见肘,剑庐中大部分地方灯火俱无,竟有些凄清的感觉。她不知道萧西楼把伏兵安排在哪里,只是默然走着,自顾自地想着心事。 唐大带来的好消息是唐门有意与权力帮死磕到底,甚至已经帮着把剑庐遇袭的消息散布江湖。这些年权力帮彗星般崛起,难免与唐门发生冲突。唐门一向独善其身,极少参与江湖争斗,此刻趁唐柔惹上权力帮时表态,无疑是不愿意再坐看权力帮独霸武林。 但唐门同时也是一个行事秉持实用主义的门派,一个唐柔远不足以让他们倾巢而出,只有与唐柔交好的唐大唐方率先赶来,唐刚唐猛随后才到。 苏芒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有援兵已是好事,轮不到她抱怨人家为什么不全力相援。她只是有些担心浣花剑派和锦江四兄弟的未来。 脚步忽然顿住,苏芒抬头,今夜天空阴云密布,无星无月,以她的视力,看不到太远的地方,但她可以感觉到,附近又成了一片死寂,像碧落天,像几天前剑庐正厅之外的那种死寂。 “有人吗?”她轻轻叫了一句。 剑庐弟子听到她的呼唤,纵使不能现身,也会给她一些提示,让她知道附近有人,此时却毫无回应。苏芒皱眉,拔出了倚天剑。 剑庐中步步可遇美景,园林几乎是一片连着一片,此地亭台山石俱全,游廊连着的小亭中,无数幽绿色的鬼火荧荧而现。苏芒盯着鬼火,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微微一笑,足尖一点,向鬼火涌动的亭中掠去。 亭子里满地死人,死相狰狞恐怖,看衣着全部都是浣花弟子。苏芒尚未落地,脸色遽变,左手啪地一声甩出一条绳子,缠在游廊的柱子上,硬是把自己扯离了亭子。 与此同时,忽如狂风大作,万千鬼火一起向她涌去。苏芒左手又是一扯,凌空倒翻,人已落进游廊中。鬼火似有生命,沿着她的去势急追而下,苏芒持剑迎上,一柄长剑仿佛化作了百十柄,剑光纵横,爆出无数剑花,竟将阴火尽数吞没。 阴火光芒暗淡,迅速退去,其后露出一个身穿白袍,极瘦极高的人影,这人影挥出一掌,横拍在她剑锋上。苏芒手腕一震,只觉一股奇寒的气息传来,倚天剑险些脱手落地,但这人手掌也被剑刃割破,尖叫一声,向后急退。 这一退让他露出了真实容貌,苏芒不禁哆嗦了一下。那张脸像恶鬼,像丧尸,就是不像人类,脸上五官扭曲变形,一对寒光四射的眼睛阴森森地瞪着她。 苏芒的万丈豪情全部被这张脸吓了回去,只见那张脸上长得像嘴的器官蠕动了一下,阴声细气地道:“好剑法。” 苏芒把准备呛声的台词忘的一干二净,张口就问:“药王呢?” 鬼王道:“也在此地。” 这四个字似是从地府中传出,刹那间,剑庐中响箭烟花连绵不绝,苏芒愣了一下,收束心神,冷冷道:“想先杀了我?好打算。” 鬼王道:“你可以逃,不过你逃了,我会追,老莫也会去杀别人。” 苏芒冷笑道:“怕就怕莫非冤来不及救你。” 阴火再现,在鬼王双掌上盘旋飞舞,鬼王在这阴火的掩护下,冲天飞起,向她直扑下来。苏芒以冰川剑法迎击,只觉对方的招式忽而虚幻,忽如鬼魅,扎手至极,进入神州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难对付的对手,只得咬牙苦拼,不让他欺进自己身畔。 想赢鬼王或者可以,若再加上一个药王,那就绝无可能了。 听雨楼的方向隐约传来喊杀声,她心知权力帮已是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听雨楼的人还要对付剩下的四,这当口自己也绝对不能再有任何保留。 二人足足缠斗了一炷香时间,鬼王攻势如急雨,阴火在空中几乎连绵成交织的青色线条,苏芒飘身而起,左手忽成龙爪之形,抓向鬼王胸口。这一招狠辣精妙,却不适合在这时用,鬼王自以为她是慌了,阴恻恻地道:“找死。”回手反拍她前臂。 旁边忽地绽出一声春雷似的大叫,“别碰她!”一条人影疾飞而出,手一扬,不知用了什么东西,打向苏芒后心。 这一声喊得太晚,苏芒变爪为掌,鬼王看的清楚,她掌心赫然是一颗朱红色的药丸,顿时面如死灰,抽身急退。药丸砰地爆开,化作一团血红色的雾气,在苏芒内力催动下,激射鬼王面门。 鬼王轻功亦非寻常可比,竟硬是逃过了这必死之局,只是躲得了脑袋躲不了身子,右边肩膀手臂被红雾沾染,顿时麻痒入心。苏芒前有红雾,后有来敌,立即斜身飞窜,窜向右方空地,来人打出的东西落在泥土中,发出嗤嗤啦啦的响声。 那人是个容貌普通,身材普通,什么都十分普通的中年人,逼开苏芒后不及追击,立即去检视鬼王的伤势,口中怒斥道:“小小年纪,如此卑鄙无耻!” 苏芒被他气得笑了,怒笑道:“就准你们权力帮用毒?” 这中年人自然是“药王”莫非冤,他本就想在苏芒酣斗时觑机偷袭,谁知积年打雁反被小雁儿啄了眼,苏芒抢在他前头行暗算之事,让鬼王吃了大亏,他自然愤懑难忍。 苏芒岂会让他们有机会疗伤,手腕不住轻颤,倚天剑化成剑圈,轻飘飘地向药王罩去,这是清风十三式中的“风过无痕”,非寻常剑招可比。 药王无奈,叫道:“你的右手怕是保不住了,当断则断!”双拳一错,抢上应战。 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你的小命怕是保不住了”,鬼王唯有马上断臂服药,找僻静之地疗伤方可能保住性命,但强敌当前,怎能抽身静坐疗伤? 鬼王厉嘶一声,他一生杀人无数,最爱的就是吓人和杀人,死到临头却大大恐惧起来。在强烈的恐惧心驱使下,他大喝道:“滚开!”竟和濒死的斗牛一样,一头向苏芒撞去。 这一撞敌我不分,药王吓了一跳,急忙跃开,苏芒也吓了一跳,眼看着一个毛发稀疏的脑袋向自己撞过来,还没想好是躲还是不躲,便见这脑袋上零零星星百数十茎乱发,骤然乱射! 鬼王没躲开她的赤鸠散,她也没能躲开鬼王的“鬼毛”,飞退间只觉腿上一麻,已中了招。 这种档次的人物所用的毒自然非比寻常,她落地时左腿僵直如木,险些摔倒。药王瞧出便宜,赶上前去,右手又是一抬,苏芒看见他放毒,却无力躲避,鼻端闻到一股浓烈的甜香,终于支持不住,瘫软在地。 鬼王催动内息,毒素尽数侵入经脉,此时已是神智昏迷,从她身边冲了过去,摇晃着撞在假山石上,仰面摔倒,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成功击杀鬼王,本次轮回世界所有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八千。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是否离开?” “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30第二十九章 苏芒软倒在地,就此一动不动。 药王先惊后喜,他医毒兼精,难免荒疏武功,自忖不是苏芒的对手,这才先在亭中布下毒药,又躲起来偷袭,想不到鬼王战死,这个大功劳落在了他一人头上。 光看这姑娘以长索借力,瞬间飘离小亭的决断,他就知道她不仅轻功超卓,用毒辨毒的本领也是出色当行,但还不是死在他莫非冤的毒药之下? 天下有几人不惧药王之毒? 药王重新露出笑容,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中年文士毫无区别。他不去理会战友的尸体,反而向苏芒走去,俯下身,伸手探向她怀中。这并不是因为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苏芒用来毒死鬼王的赤鸠散也是天下奇毒,药王见猎心喜,自然想看看她身上还有什么宝贝。 苏芒双目紧闭,眉睫墨黑,看上去竟有几分惹人怜爱的气质,很难相信她刚刚才眼都不眨地杀了权力帮的内堂天王。 武林中年轻高手层出不穷,可惜柳五总管算无遗策…… 药王如是想着,依旧伸手往苏芒怀里去。 刹那间剑光暴起,雷霆一闪,一柄长剑钉入他胸膛! 苏芒还怕这一剑不够狠,左手同时掣出鱼肠短剑,又是夺命一击,深深刺入他小腹。药王愣住,垂下头,看到自己的鲜血沿着剑锋流下,尚在愣怔中,苏芒已轻轻巧巧地一个翻滚,灵狸般滚到了一边,撑地跃起,淡淡道:“没想到,是不是?” 药王这才感到伤口传来火灼似的疼痛,苏芒提着一长一短两柄剑,神色漠然,冷冷看着他。药王也在看她,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忽然大声道:“这不可能!” 鬼毛的独门解药在鬼王身上,他打出的安息香更是无药可解,可苏芒不但在必死的局面下找到一条生路,而且还一副神完气足,根本没有中毒的模样。他可以接受失败,却不能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失败。 “没什么不可能,我身上带着能解百毒的丹药,”苏芒回答得极快,“说真的,为你们这种人花上几十万两银子,我真是肉痛死了……” 药王慢慢倒下,只觉她的声音渐渐虚无缥缈,终至微不可闻,他死前并没受什么苦楚,只是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能解百毒的丹药,又为什么偏偏在自己的敌人手上? 苏芒麻利地取出一双鹿皮手套,她得到唐方的提醒,去和萧夫人要了一副手套,可惜开打之前忘了戴上,到这个要去翻药王尸体的时候,倒是想起来了。 药王身上带着一堆小瓷瓶小袋子,甚至还有几条活着的尸虫。苏芒把尸虫砍死,剩下的东西全部扔进空间,再拉开卷轴看看,发现能够在物品栏中留名的毒只有五种——烟雨蒙蒙,春寒料峭,秋色连波,夏日炎炎和雪花片片。 “真是和外号一样奇葩的名字……” 苏芒咕哝着,随便扫了一眼它们的简介,随即向听雨楼的方向赶去。 她那时已经算是成功击杀鬼王,若不吞服瑶池三青丹,也可以直接回归碧落天,但她没有。她想留下来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想帮浣花剑派的忙,药王的偷袭之举更令她生怒,更别提击杀药王还能拿到双倍奖励。 犹豫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她借着摔倒时视角的遮掩,吞下了三青丹,继而击杀药王。三青丹能解百毒,价格极为昂贵,再加上赤鸠散,银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还是花在敌人身上,但她并不后悔,丹药再昂贵,也要到用出时才能体现价值。 至少她赶到听雨楼的时候,完全没再考虑那是不是在浪费的问题。 如她所料,双王的目标多半是振眉阁中的岳太夫人,这才会从偏僻处潜进剑庐,可惜还没见到振眉阁中的高手就撞上了她。四则正面强攻,带着帮众硬撼浣花剑派的五组弟子。 长刀孙人屠为萧东广所杀,朱侠武应战一洞左常生,左常生身体异于常人,让朱侠武一击落空,两人双双重伤,朱侠武的脑袋被打的像个血葫芦,竟还活着。 而康出渔果然便是无名,康劫生装模作样,哭诉父亲的毒伤加重,请张临意到观鱼阁诊治。父子两人准备动手时,被早有准备的张临意反杀。张临意向来六亲不认,康劫生根本没有捞到向义兄萧秋水乞求的机会便呜呼哀哉了。 剑庐中萧西楼和唐大尚未出手,权力帮却并不慌张,他们在等,等鬼王和药王“请到”岳太夫人后,前来听雨楼相援。 然而他们等来的是苏芒,青衣少女笑靥如花,“鬼王和药王都已死了,你们还在等什么?” 她本是细心之人,特意请浣花弟子把那两具尸体搬到了听雨楼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扔下楼去。浣花剑派在此役中折损极多,就连为人最端正侠义的萧西楼也没有制止她这种不厚道的行为。 密林再度沉寂下去,权力帮几乎是在看到双王尸体的一瞬间便撤退了。 “……就这么结束了吗?”苏芒问,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只希望随便什么人都好,能够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在她看来,权力帮吃的亏远比浣花剑派更大,十九死了一半,八大天王死了两个,权力帮若不是傻的,就该见好就收。但游目四顾,萧西楼和萧东广脸上均有凝重之色,就连总是在微笑的唐大,微笑中也带着不赞同。 “苏姑娘,你武功虽高,对江湖上的事了解的却实在太少。” 最先开口的竟是萧东广,“权力帮自崛起以来,历经百战,从未在任何一个对手面前退缩。当年天狼社的姜氏兄弟威震神州,还不是败在李沉舟手上……” “你杀了他们两个天王,只会成为他们死仇,绝不会令他们退让。” 仿佛在为他的话做注解一般,剑庐中,等级最高的示警尖哨忽地再次响起。听雨楼楼梯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冲上楼来的居然是萧夫人。 她脸色惨白如纸,肩头上插着一支金钗,女子的凤头金钗,只听她断断续续地道:“张临意前辈已经战死了……振眉阁的所有人都……死了……” 萧西楼几步上去扶住了妻子,疾声道:“是谁伤的你?老夫人怎样了!” 萧夫人只说了三个字——宋明珠,便晕了过去。 老夫人却安然无恙,被人扶上楼来。萧夫人拼死把她带出振眉阁,命令浣花弟子不惜任何代价拦住敌人,这才有机会抵达听雨楼。 “宋明珠”三字一出,连唐大都变了脸色。 “柳随风座下亲信,号称双翅一杀三凤凰,宋明珠外号红凤凰,是三凤凰之一。他们虽然只是柳五亲信,地位却不在八大天王之下,”便连唐方,也从没见过兄长如此紧张的神情,“常人指使不动他们,宋明珠既来,柳随风也不会太远。” 哨音忽然中断,剑庐四周的密林中,再次火把四起,灯火通明,权力帮的帮众从中涌出,向剑庐攻来。 萧西楼尽显一派掌门的风度,沉声道:“老夫人受此惊吓,实在是我浣花剑派无能,事已至此,总要不惜一切保证老夫人的安全。” 苏芒心知调兵遣将自己帮不上忙,便道:“萧伯父,你尽管安排,我出去挡一挡敌人,无论能不能挡住,都会尽快回来。” 萧东广道:“我和你去!” 萧秋水目现神光,叫道:“我也去!” 萧西楼横了他一眼,道:“你去了还要苏姑娘和你大伯分心保护,留下来照顾你母亲,我另有任务给你。” 唐方却道:“我跟去吧,就算帮不上忙,总可以回来报个信。” 她生性骄傲,不肯自夸轻功好,也不肯说逃这个字,但人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唐大一点头,道:“千万小心。” 唐方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但他也不会刻意把她翼护在唐门的羽翼下。 短短一段时间里,浣花弟子似已死绝,别说宋明珠,就连应有的灯火都看不到,偶尔见到一个,均是横尸在地一击毙命的尸体。萧东广脸色阴沉的可怕,唐方双手扣着暗器,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苏芒与她并肩而行,跟在萧东广身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振眉阁遇敌的时间差推断,宋明珠紧跟在双王之后进来,目标很可能直指振眉阁,并未理会双王的战局。苏芒回听雨楼时未曾经过振眉阁,竟没发现敌人。 权力帮正如萧东广所说,不但没有放弃的意思,甚至加强了攻势,苏芒隐约感觉到,浣花剑庐很难度过今夜,萧西楼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他给萧秋水的任务会不会是保护岳太夫人冲出重围? 萧东广凝视着死难的弟子尸身,忽然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之意。他厉声喝道:“李沉舟自命英雄,部下却如此鬼鬼祟祟,统统给我滚出来,你们有欺负小辈的本事,敢不敢现身来接老夫的剑!” 他的声音干巴巴地消逝了,他的双眼已泛上泪花。 忽然,前方的黑暗中,有一个温文,温和,甚至堪称温柔的声音,柔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淡青色的刀光轻纱般罩下。 苏芒骇然变色,一反手把唐方推得跌撞出去,倚天剑剑光急舞。这道刀光似乎同时在攻击他们三个人,又似乎在集中攻击每一个人,她甚至不知道对方如何接近,如何出手,只能凭借本能,拼命抵挡。 刀光与剑光相触,停滞了一瞬间,卷向萧东广头颈。 因这一瞬间,苏芒压力大减,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身形,那是一个与刀光同色的青色人影。她想都不想,长剑一指,疾如电掣,向那人影攻去。 说是攻去,其实毫无章法,只是竭尽所能地把能用的剑招用了出来而已。她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怕的是,不但剑剑落空,甚至无法真正阻拦对方的攻势。 她雷鸣电闪般的十招攻出,倒下的反而是萧东广,颈间鲜血喷溅,竟是被一刀割断了喉咙。 苏芒再次感受到那种庞大的压力。 唐方一直扣着满手的暗器,微微颤抖着。她有心助阵,却有心无力,之前苏芒觑出破绽,把她一把推了出去,让她离开交战中心,然后,她发现自己的暗器打不出去,因为她的视力无法跟上面前的剧斗。 人影急速移动,几乎被绽放的兵器光芒吞没,她辨不出哪个是苏芒,哪个是敌手,偶尔勉强看清一次,人影的位置立刻变幻,让她无法发镖相助。 她只能听,苏芒剑招发挥到极致时,剑身震颤如龙吟,敌人的刀则无声无息,二者兵器几乎没有相撞过,只听到一声极为细微的响声,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她并没有担心很久,这番交手结束的和开始的一样快。 苏芒翩然落地,脸色惨白,左手捂着心口,心口有血溢出。她总共攻出三十六招,也退足了三十六步,第十三招上,她袖口被刀刃切断,手腕多了一道血口,第二十四招上,她束发的银环被一刀削断,掉落在地。 她凝视着面前的人,那是一个身着青衫,长得非常好看的年轻公子。他面带微笑,手中握着一把淡青色的刀,刀锋薄如蝉翼。 她知道,现在的剑庐中,并没有能和他抗衡的人。 “我姓柳,在权力帮里,排行第五,”他声音温柔如对情人的低语。 “我并不愿意在这样的局面下和姑娘见面,可惜世事如棋……” 作者有话要说:  嗯男主出场了。

31第三十章 权力帮三巨头——帮主“君临天下”李沉舟,夫人“流云水袖”赵师容,总管“袖里日月”柳随风,无一不是当世人杰。柳五一出手,声势果然非同凡响。 苏芒扭头向唐方,咬牙开口,“快走,跟他们说……说柳随风来了……希望他们,都能活下去!” 唐方一张俏脸也是雪白如纸,苏芒真怕她在这关头上演同生共死的戏码,好在她不是那种拎不清的姑娘。只听嗤嗤数响,她左手一把蓬针,右手七子钢镖,直击柳随风前胸后背,同时一转身飘飞而起,向着来路疾冲。 柳随风笑道:“唐姑娘留步。” 其实走一个唐方,对局面的影响微乎其微,可柳五惯于掌控一切,竟不准她逃离。 唐门年轻一代的弟子中,唐方已是轻功最高的一位,和柳随风仍有着极大的差距。苏芒眼见青影一闪,立即忍住胸口的疼痛,倚天剑挺出疾刺,剑光飘忽闪烁,恰恰罩住了那青影,正是清风十三式中的第八式,风动千铃。 柳随风手中刀刺进她心口时,被她以飞絮劲化解了小半力道,这一刀便刺偏了一厘米,刀锋几乎紧贴着她心脏划过,让她还有出手相拦的能力。她轻功和柳随风差距并不太大,虽然很难追上,却不妨碍她预判他的速度。 这一招的时机抓得极准,柳随风心惊于她的判断力与适应能力,不得不出刀挡了一挡。 他出手实在快极,就像苏芒自行把剑尖送到他刀上一样。此刀名“青刃”,不知他从何处得来,以倚天剑的锋利,竟无法在刀身上留下痕迹。 苏芒无奈,一触即变,这次是冰川剑法的“霜凄万木”,招式尚未用老,刀光已刺破重重剑幕,她只能再变。这种速度上的不及还不怎样,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令她极是难受。 她忽然想起了邓玉函论剑时常说的“快”,那时她也是闲着没事干,用张三丰所授以静制动的法门把邓玉函压得使不出完整的剑招。这时见到柳随风的出手,她才知道,自己的实力尚不足以制伏快到这种程度的对手。 上一次支持了三十六招,这次有伤在身,只支持了十五招,一招一弹指,十五弹指间,唐方已走得人影不见。 这一次,柳随风没有刺偏,不但没有刺偏,苏芒甚至还在利刃入心时向前猛踏了一步。她的身法也不是寻常可比,这一冲几乎扑到柳随风眼前。 柳随风人如轻烟般飘开,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苏芒急按胸口,她医术颇精,一按之下,立即缓住了心血外涌,笑道:“你的刀法……是不是叫做辟邪剑法?” 柳随风就算再聪明十倍,也想不到这姑娘在转着弯子骂他,只是淡淡道:“五瓣兰。你的毒呢?又叫什么名字?” 苏芒嫣然道:“七心海棠。” 权力帮药王已死,用毒高手只剩一个瘟疫人魔余哭余,若他能解掉七心海棠之毒,她也认了。她与萧秋水四兄弟相交一场,这是她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送我回去!” 又是短暂的眩晕,苏芒那时已经站立不住,以跪坐的姿势出现在碧落天芳草菲菲的草地上。一进入碧落天,即使是致死的重伤也会立即痊愈,但她心口似乎还残留着那种灼痛至极的感觉。 “这一定是报应。”她喃喃道。武侠小说中起死回生的范例太多,她杀人经常瞄准心口和喉咙,避免诈尸。结果上次裘千仞铁掌震碎了她的肋骨,这次柳随风又直接刺中她心脏,除了报应,再没别的词能够解释。 她并不想就此扔下剑庐不顾,但现实是——她没药了。能够治愈致命伤的丹药只剩一粒,她还要为以后的强制任务考虑。而且就算这样,这趟她也赔本赔定了。由于柳随风的突然出现,价值四十万两银子的丹药打了水漂。不,打水漂好歹还能听到个响声,这是连打水漂都不如啊! 这也罢了。最过分的是,神州奇侠世界如此危险,权力帮一路埋伏暗杀,剑庐中更是龙争虎斗,竟连个支线任务都没有,没有支线任务就相当于没有随机奖励。这件事让她本来就很坏的心情雪上加霜,脸色黑得和锅底一样。 当然,由于她最后击杀了双王,得到双倍奖励,奖励也不能说少,但吃到肚子里的鸭子和煮熟了却飞走的鸭子毕竟不同。 苏芒愤愤站起来,边向房里走,边打开了卷轴。 卷轴上显示的内容让她一愣。除每次都会看到的任务统计之外,权力帮的成员列表没有消失,安静地列在任务统计下方。只是这一次,暗下去的名字旁边多了一个数字,十九对应的数字是一千,八大天王则是两千。 苏芒伸手在某个数字上碰了一下,立刻得到了“获得成就奖励生存点数一千”的提示。 “这是什么?” “某些世界会出现成就提示,一般是收集类成就或者击杀类成就。每个对象有单独奖励,全部完成后将会得到丰厚的额外奖励。” 那么这个应该就是击杀类成就了…… 苏芒一下子精神焕发起来,她敏锐地注意到,飞刀狼魔沙千灯明明死在张临意剑下,他的名字旁边却也有一千生存点显示着。 “不是我杀的也算吗?” “只要击杀任务中的列表对象死亡,无论死亡原因为何,轮回者均可得到成就奖励。” 发问的同时,苏芒已经尽数将挂在卷轴上的未领取奖励取下,十九死亡十人,合计一万点,八大天王死亡两人,合计四千点。再加上她强制任务所得的两万六千点,这次轮回她的收获竟然高达四万点。 眼见列表隐去,她耳边再次响起碧落天的声音,“成就进度已保存,将在轮回者再次进入该世界时打开。” 再进入吗……她心头掠过那道鬼魅般的青色身影,不禁轻叹了口气。她很清楚,柳随风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极大,在确认自己实力能够与他相提并论之前,她可能不会回神州奇侠了,否则一见柳随风,她就得望风而遁,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话虽如此,她还是多嘴地问了一句,“刚才那个列表上,击杀柳随风的奖励是多少?” “生存点数五千。” 这个价值倒是很恰如其分,苏芒笑了笑,“我想查询与神州奇侠世界有关的兑换武学和道具,麻烦你把能够在剧情中取得的选项重点标注,还是按兑换价值从上到下排列。” 卷轴内容立刻变化,现出她要查询的内容。这本是一项相当鸡肋的功能,进入之前她并不知晓将会进入哪个世界,回归之后再查,她往往已经把应该拿到的东西拿到手,何须再进。像神州奇侠这种她完全不了解的世界,还是第一次遇上,这项功能也派上了用场。 碧落天无所不包,几乎有些价值的武学都在那庞大的数据库中。神州奇侠中的东西显然不少,苏芒一眼便看到被重点标注,排名在最前面的几个选择。 忘情天书!无极仙丹!少武真经!薪尽火传! 她每看完一个选项,眼睛就瞪大一圈,看完四项之后,几乎想立刻重生到幼年时代,去书店买来全套神州奇侠,读到倒背如流为止。 忘情天书是与黄易笔下长生诀、道心种魔大|法同等价值的武功;无极仙丹每一颗可使人增加六十年功力;少武真经融合武当少林两派绝学,互补不足;薪尽火传则是楚人燕狂徒所创的独家内功,练到极致时,可隔数千人杀敌。 这四项任何一项都有让她拼掉一条命去拿的价值,然而,因为她不知剧情,就这么白错过了。 碧落天不会给她指出具体位置,但是想也知道,武侠小说里的秘籍总会被主角得到,而且往往不太难得。她武功早已登堂入室,连乾坤大挪移都不屑去拿,此时看着这些宝贝,仍然有从身上一块块剜肉的感觉,看一眼就是一刀。 后面还有蜀中唐门的天工图录,慕容世家的银针金缕拂穴手,上官世家的万变真解……苏芒越看越是肉痛,她自忖智商还可以,若非柳随风从天而降,总能摸到其中一样的边儿吧? “……既然能查询和某部作品有关的信息,能不能查询人的?” “不能。” “……” 苏芒撇了撇嘴,只能放弃针对柳随风复习的计划。她记得,再次进入轮回世界时,轮回者可自行指定与某种东西相关的情节,然后随机传送。唯一的坏处是强制任务难度翻倍,但就算这样,忘情天书和无极仙丹也值得她冒险一试。 “我会回来的。”她在心底说出了这句属于终结者的著名台词。 无论有没有这个目标,空白的十天休息期中,她仍像以往那样为下一次轮回做着准备。 碧落天不提供活物兑换,种子和虫蛹却是例外,显然是为精通毒术的轮回者准备,价格也比成品便宜许多。它们的生长速度极快,但不能带入轮回世界,只能由轮回者亲手制作出毒药丹药。苏芒上次养出七心海棠,将成熟的花朵枝叶按照脑子里的知识处理好,携入神州奇侠,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既已尝到甜头,她这次又多种了几样,忙得几乎没有时间睡觉。制作毒药相对容易,想要那种解百毒、生白骨的极品丹药却是极难,周期也是极长,任她费尽心血,也只能接受这一次无法制作出丹药的结论。 这次拿到的四万生存点,她连同以前存下的一万点数,兑换了价值五万生存点的覆雨剑法。覆雨剑浪翻云参悟洞庭湖气象,透过掌握水性进而掌握天道,了悟出剑道的至理,凭此剑法名跃黑榜首席,最后更是破碎虚空而去。 苏芒在同级剑法中挑来挑去,觉得这套最适合自己,便兑换出来学习。这剑法完全等级为八,与独孤九剑、辟邪剑法同级,八级时的熟练度接近两万六千,剑法和内功不同,无法继承。她吐着血日夜赶练,在下一次轮回时间到来之前却也只练到了第五层。 就这样吧,她无奈地想,只盼这次运气好,任务结束之后有机会消耗羁留时间。 “进入世界:银钩赌坊。强制任务:取得该世界中的三块剧情玉牌。任务期限:无。任务奖励:生存点数八千。完成后,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传送之前总会听到这冷冰冰的任务说明,苏芒早已习惯了,反正任务说明会在卷轴上显示出来,她一般也就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但这次居然不同,任务说明结束后,碧落天机械的声音并未停下。 “你将随机遇到来自其他空间的轮回者,杀死轮回者可继承对方空间里的所有物品。祝好运。”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道个歉,不管三观如何不同,心里有没有朱砂痣,男主已经定了,大纲已经定了,费了很大的心思,真的不会换了qaq 然后……求你们支持下柳随风,你们这样我很伤心qaq 而且谈不谈恋爱,cp的三观如何,都对苏芒影响不大,谈恋爱不是评选劳模,不是谁最优秀最侠义就能入选,单纯的萌点而已,请大家体谅,谢谢qaq 不再支持的也一样谢谢qaq

31、银钩赌坊 33第三十二章 主角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刚到镇上,陆小凤就一掷千金包下这里最好的天长酒楼,留下酒楼的厨子做饭,又把酒楼改造成一个舒适的居处。他身边跟着个声如黄莺出谷,美如天仙下凡的少女,少女还带了三个随从。 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是形如猿猴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是身背古剑的黑衣人。 苏芒本来已经把这三瓶酱油忘得差不多了,一见真人,记忆立即复归生动鲜明。陆小凤稍稍做了改扮,颔下添了一点小胡子,和上唇的两撇眉毛般的胡子相映成趣,因为他现在的身份不是陆小凤,而是江南巨富贾乐山。他带着四十万两黄金来到这里,买李霞手中的罗刹牌。 客栈里的饭很难吃,多油多盐,原是给粗汉们下酒用的,陆小凤包下天长酒楼,导致必须另找地方吃饭的苏芒非常不幸福,心情更差了。 李霞和陈静静就在银钩赌坊里,她本来想去暴打她们一顿,逼她们交出罗刹牌。但既然陆小凤这么快就来了,她便改了主意。 李神童倒也识趣,遣人报信时,没敢欺她说那是江南贾乐山,只说她要找的人已经进镇,问她用不用帮忙安排见面。苏芒岂会用他帮忙,笑了笑,直接把人打发走了。 然而她却低估了李神童的无耻程度,李神童的确把陆小凤的行踪通知给了她,同时也把她卖给了陆小凤。于是,当她吃完晚饭回房的时候,赫然发现陆小凤正坐在她房间里的桌子旁边。 她站在门边,愣了足有十秒钟,才冷冷道:“陆小凤?” 陆小凤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也问:“苏姑娘?” 他是一个人来的,没带那位温柔美丽的楚楚姑娘,也没带随从。而苏芒在客栈住宿的时候一向使用真名,想查并不困难。 他正冲着苏芒笑,他的长相算不上多么好看,笑起来却有一种极为讨人喜欢的感觉,固然比不上楚留香万花丛中过的境界,却也不负古龙小说主角的风采。苏芒跟着笑起来,忽然剑光一闪,冰魄剑跃到她手中,一剑刺向陆小凤眉心。 剑尖去如流星,几乎要触及肌肤,却不能再进一步,陆小凤以食指中指两根手指,牢牢夹住了剑锋。冰魄剑冰寒刺骨,他的手指却安然无恙,脸上仍然带着微笑。 苏芒眉峰一挑,向外抽剑,他便松开了手,笑道:“姑娘信了吗?” 苏芒淡淡道:“勿怪,我从来没见过陆大侠,故而出手相试。陆大侠号称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灵犀一指我已领教过了,不知何时能领教彩凤双飞的绝妙轻功?” 陆小凤的微笑变成了苦笑,摸了摸鼻子道:“不必了吧。” 苏芒笑道:“哦?其实我也觉得不必了,陆大侠找我有什么事?” 陆小凤又开始摸鼻子了,他不是楚留香,却继承了前辈的习惯,苦笑道:“我最怕别人叫我陆大侠、陆公子,姑娘称呼一声陆兄,也就是了。” 苏芒点点头道:“陆兄找我有什么事?” 陆小凤道:“姑娘来这里,是不是为了罗刹牌?” 他这么开诚布公,苏芒反觉难以回答,一抬手把头上的皮帽摘了下来,抖了抖上面的雪珠,在陆小凤对面坐下。陆小凤绝不是一个不懂得欣赏美貌女子的人,眼睛立刻亮了。苏芒笑道:“我来这里是有私事要办,不方便告知陆兄。不过陆兄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把罗刹牌说出来,不怕我见财起意,找你麻烦么?” 陆小凤笑了笑,道:“不怕。” 这两个字无疑很不给苏芒面子,但怕这个字,肯定不会从陆小凤口中说出。苏芒笑道:“不怕的话那是最好。我对罗刹牌无意,陆兄想要,去买就是。不过,陆兄既然主动找上门来,我倒是有笔生意想和你做。” 这次轮到陆小凤眉峰一挑,“哦?” 他挑眉毛的时候,胡子立刻不能与眉毛平齐,看上去十分滑稽,苏芒笑道:“花满楼花公子,是陆兄的好朋友罢?” 西门吹雪,花满楼,司空摘星,这三位江湖奇侠与陆小凤有过命的交情,此事江湖上人尽皆知,陆小凤当然没有隐瞒的理由,“不错。” “我想请问,花公子是天生失明,还是后天因病致盲?” 陆小凤皱眉,显然并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讨论花满楼目不能视的问题,只淡淡道:“他七岁时得了一场大病,自此双目失明。花家请遍天下名医,均是束手无策,迄今为止已二十年了。” 苏芒掩口轻笑,笑道:“若我能治愈花公子的眼睛,不知花家肯付多少诊金?” 自进门以来,她第一次看到陆小凤露出极为严肃的表情,他以极为严肃的口气道:“姑娘此话当真?” 江南花家号称天下土地第一,在江南,骑快马策马疾奔一日一夜,仍跑不出花家的地产范围。这种人家往往已不把金钱当一回事,就算苏芒要天上的月亮,他们说不定也敢搭个高台试一试。 苏芒笑道:“我何必要拿这件事开玩笑,江南花家是好得罪的么?” 陆小凤看着她,目光中已有喜意闪动,但他忽然叹息了一声,道:“你有什么条件?” 苏芒道:“我有两个条件,一个是,要钱。另外一个是,我要你带我去见方玉飞和蓝胡子。” 夜已深,陆小凤走了,并没有明确地说可以还是不可以。也许因为花满楼是他的朋友,方玉飞也是他的朋友,他不能为一个朋友出卖另外一个朋友。也许他打算在问过方玉飞和蓝胡子之后,再把苏芒带到那里去。 苏芒并不着急,真正的罗刹牌必要着落在陆小凤身上,陆小凤现在犹豫是人之常情,等他发现方玉飞骗了他,这两块玉牌都是假的,他就不会再维护他了。 她从茶壶里斟了一杯茶喝下,慢慢走到床边。茶已经冷了,十分苦涩,床铺也有冰冷而粗糙的感觉,还散发着细微的怪味儿。这个地方毕竟不是久居之地,只来了一天,她就在这壮美的北国风光下,感受到了阴暗难解的恶意。 这一天晚上她并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她又来到了冷红儿的草药铺。 这并不是因为她对冷红儿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只不过比起其他人,冷红儿实在算得上纯洁无害,而且她还有问题要问她。 冷红儿果然已经起床,仍在草药铺的柜台后面坐着,看见苏芒进来,居然对她笑了笑,问:“还买药?” 苏芒摇摇头,笑道:“我是来揍李神童的。” 冷红儿道:“那你走错门了,李神童在银钩赌坊。”她顿了一下,忽然又说:“那小子的确该揍,不过好像已经有人揍过他了,我昨天看到他身上缠着绷带,脸色像被鬼迷了似的。” 苏芒笑了笑,也不说揍他的人就是自己,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这里冬天这么冷,会不会有熊跑出来?” 冷红儿道:“有啊,怎么没有,我上次还在冰河上看到一只。” 女人面对女人,有时心情会有些微妙,何况苏芒是如此年轻美丽的一个少女,所以她隐去了自己半夜睡不着,跑到冰河上发呆的事情不说。苏芒却笑问道:“哪里啊?我也想去冰河上转转,说不定也能看到熊呢。” 冷红儿并不在意,道:“不就是冻着一只破船的地方,你一去,自然就看到了。” 苏芒向她道了谢,走出铺子,向不远处的银钩赌坊瞧了一眼,却没有去找李神童的麻烦,而是径直去了天长酒楼。 酒楼大门紧闭,陆小凤包下这里之后,就不再招待客人,但她也根本没有走大门,而是从酒楼后院的墙头上翻了进去。 陆小凤带来的大车就停放在后院里,车上的箱子已经卸下,可能搬进酒楼里去了。苏芒才走了几步,酒楼二楼就同时飘下了三个人。 年迈的老家人,轻捷如猿的中年人,背后负着古剑的黑衣人。 这三人训练有素,配合的天衣无缝,六只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敌意,她若再敢踏前一步,老家人的通天指,中年人的暗器,黑衣人的乌衣神剑,一定会同时朝着她身上来,所以她只是笑吟吟地站在原地,把三个人打量个够,才笑道:“我找陆小凤。” 她没有见到陆小凤,却见到了楚楚。 楚楚笑得甜蜜极了,笑容里尽是嗖嗖往外飞的小刀子,“他死在银钩赌坊,不会回来了。姐姐要等就在这里等吧,看他回来之后有什么话说。” 苏芒经常被人叫做妹妹,姐姐的称呼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佩服陆小凤刚来一天就搭上陈静静的天赋,又很不擅长应付楚楚的笑容,想都不想地落荒而逃。楚楚的三位护卫像押犯人一样地送她出去,中年人忽然开口道:“没事不要来这里,否则别怪我们辣手无情。” 苏芒一腔压抑正愁没处发泄,闻言猛地站住,笑道:“真的?就凭你们?要不要试试?” 老家人低喝道:“别多事!” 苏芒冷冷一笑,拔腿就走,走了几步回头望去,看到楚楚裹着一袭狐裘站在酒楼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笑容完全不见了。即使是她,也得承认楚楚是个美极了的妹子,可惜这样姣好的皮囊却裹了一肚子黑心肠。 她扭回头,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个轮回者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这次她直接回到客栈,扎到房间里不再出门,但这种清净时光没能持续很久,夜幕降临时,陆小凤派了那老家人来,请她去吃晚饭。 晚饭是酸菜白肉火锅,黄铜火锅被擦得铮亮,映出苏芒泛白的脸。锅里是用鸡汤熬了很久的酸菜白肉,汤汁微绿浓郁,喝一口鲜酸爽口。 酒楼里就只有陆小凤一个人,苏芒落座,笑道:“楚楚姑娘呢?” 陆小凤笑得很尴尬,“她说今晚的火锅太酸了,不肯一起吃。” 陆小凤果然是为花满楼的事找她,他并没提钱的问题,只表示要先问过蓝胡子之后才能带她去和人家见面,苏芒对此也表示了理解和支持。这顿饭吃得堪称痛快淋漓,宾主尽欢,至少在楚楚回来之前是这样。 楚楚一进门,立刻走到陆小凤身边,紧贴着他,笑嘻嘻地问:“晚上要不要我陪你睡觉?” 陆小凤的脸色顿时很难看,“不要。” 楚楚咯咯轻笑,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指向苏芒,“那你是不是想让她陪你睡觉?” 苏芒筷子挟着的一片白肉顿时掉进了碗里。 作者有话要说:

34第三十三章 “为什么一定要有个人陪他睡觉?”苏芒现在倒是觉得这位楚楚姑娘很有意思,含笑回应着。 陆小凤表示他可以胜任一个人睡觉的工作。 楚楚的轻笑变成了冷笑,苏芒无奈地瞅了她一眼,站起来道:“承蒙款待,天色已经不早,我先回去。陆兄若有什么事,不妨让楚楚姑娘来找我,省的好好一锅酸菜白肉变成了酸醋白肉。” 陆小凤干笑,苏芒摆摆手算作告别,径直走出了天长酒楼。 这是她来到拉哈苏的第三天晚上,第一天是惊喜,第二天是平淡,到第三天的时候,明明冰灯还是那么璀璨,店铺还是那么喧闹,她却已经有些厌烦。 她记得,原著里陆小凤就是一只不用白不用的替罪羊。蓝胡子和方玉飞利用他找真正的罗刹牌,玉天宝的死也被嫁祸给他。西方魔教的三位长老孤松、枯竹、寒梅出山找他麻烦,陆小凤接下找回罗刹牌的任务之后,三长老一路随行。虽说这三人居心叵测,觊觎教主宝座,但的确有费心费力地监视他。 这三人容貌打扮气度均是非凡,拉哈苏是个小地方,从来没人看到三长老的行踪,可见他们不在这里。 也许是嫌太偏僻了?苏芒想,这里的人饮酒作乐,沉溺声色,看似逍遥自在,其实何尝不是在麻木自己,好度过漫长的冬季。那三个老头人老心不老,另找大城镇居住也很自然。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走到了银钩赌坊门前。赌坊的招牌下挂着一个银钩,像是要把客人的金钱勾到赌坊主人的口袋里去。 赌坊主人当然就是李霞。饭桌上,陆小凤说他还没能见到李霞,四十万两黄金也还在天长酒楼。 李神童正站在赌坊门口招呼客人,见她走过来,脸色顿时一变,一副想跑又不敢跑的模样。苏芒一笑,无论这副模样是不是装出来的,都是对他最有利的态度,看书的时候她还觉得李神童被陈静静利用,也是个有些可怜的受害者,此时却发现陈静静看不上他实在顺理成章。 她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笑道:“你告诉陆小凤,我住在客栈里?” 李神童神情僵硬,其实当时陆小凤只不过随口问陈静静,最近有没有陌生面孔进入拉哈苏。他既然扮成贾乐山,问这个也很合理,是李神童自己记恨苏芒,把苏芒说成可疑人物,污蔑她也为玉牌而来,希望她在陆小凤手上吃个亏。 但他又如何敢这么回答,支吾了半天,苏芒懒得跟他磨蹭,转身就走。 背后忽有一个温柔清脆的声音道:“苏姑娘,进来坐坐吧。” 叫住她的女人自然是陈静静,声音温柔,容貌更是温柔。她是蓝胡子曾经的大姨太,李神童的情人,楚楚的发小,李霞的助手,听楚楚的口气,似乎昨天晚上还刚升职为陆小凤的露水情缘。她说李霞精明强干,其实李霞才是被她吃得死死的,到死都不知道她做过什么好事。 看见这样一位仙姑,苏芒也没敢慢待,笑道:“好啊。” 陈静静把她请到自己房间里,客客气气地斟茶送水,然后柔声道:“姑娘这样的人物,来到这冰天雪地的地方,当真不是为了罗刹牌么?” 苏芒笑道:“若要这么说,像你这样的人物,屈尊蜗居在此,想来也是为了罗刹牌了?” 陈静静叹道:“我们都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所以万里迢迢回归故乡,姑娘何必开我们的玩笑。” 光看外表,难免被她言下的凄楚之意打动,苏芒笑道:“可不可怜我说了也不算,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陈静静道:“好,姑娘快人快语,我就直说了,贾乐山带了四十万两黄金来买罗刹牌,如果姑娘愿意,出十万两黄金,罗刹牌就是你的了。” 苏芒微微一愣,全然没想到她要说的竟是这件事。陈静静让李神童刻出假牌,私下送信给楚楚说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她出十万两黄金就能拿到罗刹牌,打的自然是牌与财兼得的主意。难道现在又想卖给她?她长得很像肥羊吗? “为什么放着贾乐山四十万两黄金不要,反而要我出十万两?” 陈静静轻哼一声道:“贾乐山做生意不老实,来的时候我已看过车辙,最多不过带了十万两。同样是十万两黄金,我宁可要姑娘的。” 苏芒笑道:“多谢姐姐的青眼了。不过我对罗刹牌确无兴趣,姐姐大概也听李神童说过了吧,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人而已。” 陈静静的笑容和楚楚一样温柔,“我知道,不过我看姑娘和贾乐山也不像交情很深的样子,所以才觍颜找上姑娘呢。” 这番对话在你客气我客气的气氛下无疾而终,按照碧落天的规定,黄金换白银的兑换比例是十比一,别说她根本拿不出十万两黄金,就算能,又怎会去和陈静静买一个心知肚明是假货的玉牌? 她只是很在意陈静静忽然找她说这一番话的用意。陆小凤的身份伪装简直是个笑话,每个人都知道贾乐山就是陆小凤,李神童知道,陈静静知道,陈静静应该还知道她也知道,她竟不怕她回头就把这事告诉陆小凤。 所以,最终的目标果然还是一女多嫁,拿假牌子多骗几家的钱么?或者,反正黄金是楚楚的,陆小凤怎么想并不重要? 不过最后她开口拒绝,陈静静也没有多么失望。 这还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她离开赌坊的时候,赫然发现挤挤攘攘的赌客里有一个黑衣身影,正是楚楚的黑衣随从。此人是个内家高手,气质和赌坊格格不入,不知为何会在这里。 她记得楚楚的三个随从中,老家人是一位有身份的高手,很少做鬼鬼祟祟的工作,其他两人可都差的多了。那擅长轻功的中年人不知是不是受了楚楚的差遣,在她出门的时候盯过她的行踪,因为他还算有分寸,没有直接跟到客栈里,她一直懒得计较。 迄今为止,除了教训李神童和试探陆小凤,她还没有过出手的机会,也难怪那中年人自以为轻功极好,敢来盯她的梢。 苏芒微微冷笑,也不理会,像往常一样回客栈练功睡觉,并不因为这些蠢蠢欲动的蛛丝马迹而改变。 但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第四天下午,她得到消息——李霞不见了。 陈静静对外的说法是李霞带着罗刹牌离开,要先验过黄金才肯回来,其实李霞一直住在银钩赌坊地下的大水缸里,陈静静每天都去跟她汇报当天发生的事情。今天李霞一直没有叫陈静静下去,陈静静有些奇怪,便自作主张地掀开地板,却发现李霞并不在水缸中。 她不敢声张,只把这件事告诉了唐可卿和冷红儿,让她们帮着找找。 拉哈苏地方就这么大,她们却一直没能找到李霞。她似乎人间蒸发了一般,就此消失不见。 冷红儿把这件事告诉了苏芒,她外表冰冷,内心实际是个孤单而脆弱的人,说着说着,忍不住掉了眼泪。她本是蓝胡子的四姨太,李霞对她不太好,她却真诚地为李霞感到难过。 “何必费那么多心思,”她叹道,“老老实实把那鬼牌子卖掉就好了,自从偷了那块牌,她没有一天能睡好觉,就怕人打她的主意……” 她哭的时候,苏芒却在沉思。 剧情不但变了,而且变得很不少,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关心的是动机。李霞的失踪不管出于自愿还是人为,总要有个原因,不可能早上起来心血来潮,自行出门然后就鸿飞冥冥了。 还没等她想出动机,冷红儿就收了泪,忽然道:“你脸上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 这话有些突兀,但苏芒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看,脸色发白,唇色偏青,这个她自己也发现了,不甚在意地笑道:“这两天一直这样,大概是太冷了,冻的。” 冷红儿摇头道:“昨天看见你的时候还没这么严重,是不是受了风寒?要不要抓点药?” 苏芒笑道:“真不用。” 冷红儿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说,苏芒还想多问几句,李神童突然走进门来,苦着一张脸说陆小凤陆大侠有请,请她去天长酒楼走一趟。 陈静静居然也在天长酒楼,神情不安,李神童跟在苏芒身后进门,大大咧咧地拉过椅子坐下,看上去不像是打算离开的模样。苏芒看看陈静静,看看楚楚,扑哧一声笑了,随意地坐在了最后一张空着的椅子上。 “今天人挺齐的嘛。”她说。 陆小凤的表情又变得很严肃,他就带着这种严肃的表情问道:“苏姑娘,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李霞失踪的事情,相信你也没有见过李霞?” 苏芒笑着摇了摇头。 陈静静低声道:“李大姐一贯精明,把钱看得很紧,她就算要走,也会先把赌坊的事情安排好,不会就这么把赌坊扔给我们。我想……李大姐可能已经不在了……” 苏芒淡淡道:“就算她永远不回来,你们也不过是丢了一块本来就不属于你们的玉牌,并不是太糟吧。” 陆小凤苦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是真的找不回来,我的麻烦就大了。苏姑娘,你比我还早来这鬼地方,有没有什么想法,或是线索?” 苏芒游目四顾,轻笑道:“我是有一个想法,不过可能不像陆兄想的那样。” 陆小凤大奇,道:“什么想法?” 她静静打量着这间屋子里的人,和陆小凤一起来的,是楚楚,老家人,中年人和黑衣剑客。拉哈苏本地出身的,则是陈静静和李神童。唐可卿和冷红儿在罗刹牌的事情上毫无分量,因而也没受到邀请。 她知道,自己想说的话,陆小凤一定想不到。 因为那个神秘的轮回者就在这屋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35第三十四章 陆小凤坐在苏芒对面,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身体微微前倾,似是在等待她的解释。 彩凤双飞,灵犀一指,是他借以名满江湖,令鼠辈闻名丧胆的绝技。他会不会用刀剑枪棍?当然会,却极少有人见他用过,正如同从来没有人见他使用暗器一样。 但他偏偏在这个时候用出了暗器。 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二十七枚银钉激射而出,笼罩了苏芒的头脸胸腹,正是号称暗器之王的“暴雨梨花钉”。她身后的李神童暴起长身,一双青筋毕露的手抓向苏芒双肩,竟是沾衣不脱的分筋错骨手。 楚楚肩不动,足不抬,翠袖中无声无息打出两点乌光,瞄准的是苏芒膝盖。她身边站着的那位形如猿猴的暗器高手双手疾挥,也发出了二十七道暗器,这二十七道暗器与暴雨梨花钉又不一样,形态殊异,大小不同。 老家人和黑衣剑客都没有出手,他们一个空手一个用剑,这种场面下,硬挤上去只会把自己也赔在里面。 只听喀拉一声大响,一片暗器交错的光影中,苏芒身形竟已消失。 不到生死关头,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反应可以这么快,陆小凤手中寒光一闪,她几乎于同时暗运内劲,坐塌了椅子,整个人向下急跌,暴雨梨花钉匣中的银钉几乎是贴着她头皮擦过,割断了一大绺头发。 众人眼前一花,苏芒仰面平贴在地,双肘在地上一撑,以一种鲤鱼打挺的姿势向李神童的位置滑去。她身上的九阳神功已运行到极致,衣袍被真气鼓起,楚楚那两点乌光打在她肩上,被衣上真气一阻,就那么反弹出去。 李神童的轻功委实无法与她相提并论,暴雨梨花钉打出后无法收回,二十七点银光暴雨般击中他胸口,连脸上都钉了一枚。 李神童狂吼一声,向后翻倒,鲜血飚飞如箭,但翻到一半,忽地又翻了回来,带着一张双目凸出的可怕面庞,直直撞向陆小凤,却是苏芒几个翻滚,接着从地上跃起,一掌把他推了回去。 她逃生的姿势很不雅观,很不淑女,很没有高手应有的架势,但十分有效,至少在场的人中,没有一个能够事先想到她会这样逃出生天。 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最先做出反应的是那白发苍苍的正道高手华玉坤,抬手屈指三弹,中指上三寸长的指甲倏伸倏缩,三道疾风打向苏芒。中年人胡辛轻功最好,以流星赶月的身法窜出,暗器不要钱般凌空乱飞。黑衣人杜白反应比他们稍慢,跟着一剑刺出,顿时寒芒飞动,这一剑气势如虹。 但是他们的出手都落了个空,这三位江湖名侠料定苏芒会趁机遁逃,出手全部封住她的后路。但苏芒不进反退,一剑在手,借着李神童的遮掩,直冲陆小凤。 包括陈静静在内,房间里的人各有绝技,然而她最忌惮的,始终是这个长了四条眉毛的家伙。 陆小凤凌空一指点出,气劲嗤嗤作响,点中李神童的胸口膻中穴,李神童当场毙命,尸体反砸向苏芒。苏芒不想再玩这种你砸我我砸你的游戏,足尖一点,变向从尸体旁边掠过,急雨般的光点从她剑上迸出,迎上陆小凤打出的一蓬暗器。 这蓬暗器极细小,极微弱,如无数水滴组合在一起,成为一片雨雾。苏芒心下一凛,她和唐方同睡一室的时候,唐方见她爱听,简单介绍了几种唐门的独门暗器,其中的一种,名字就叫雨雾。 雨雾遇上急雨,立即被后者吞了进去,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冰魄剑只是被稍微阻拦了一下,仍无半分犹豫地指向陆小凤。 陆小凤失去了那种从容自若的淡然神色,目光中竟有几分惊疑。他现在终于看清楚了,苏芒双颊因内息高速运转而晕红,唇色粉润,双眸明亮至极,哪还有半分苍白病容。 剑光席卷而至,他不及多想,右手食指探出,疾点数下,其中有一下终于点在了冰魄剑上。剑锋冰寒慑人,但剑上传来的内力却浑厚柔和,他再没想到苏芒看上去是个娇怯怯的妹子,内功修为会如此了得,右手被震得一颤,已经吃了暗亏。 苏芒向左飘飞,身后露出疾追的指风、暗器和利剑。她倒不是不能回身还手,只是衡量之后,宁可被他们追击也不愿被陆小凤追击而已。 场上高手的交锋兔起鹘落,楚楚还好些,不过是暗器连续几次射偏了地方,还险些射中自己人。陈静静可怜的多,要跟上苏芒的身法已是不能,呆如木鸡地站在一旁。 陆小凤无奈闪避,轻功竟也不弱,九枚冰魄银针,十二枚玉蜂针,一抬手便是二十一连发。苏芒剑光中恰恰跳出二十一点光点,长了眼睛似的碰上银针。他们的出手均是极快,二十一声轻响凝成一声,旁人只能见到银针骤然落地,竟不知陆小凤如何出手,苏芒如何应敌。 暗器高手被人近身后往往落于下风,但陆小凤或拳或掌,或指或腿,苏芒一时间竟拿他不下。 忽然之间,陆小凤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却不见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中打出。苏芒想都不想地向后倒翻,长剑一抬,和杜白硬拼一招,硬是将他向那东西推去。她厌恶他们做陆小凤的走狗,出手毫不留情。 杜白惨嘶,掷剑在地,双手在脸上胡乱抓挠,苏芒无暇理会于他,陈静静和楚楚却看得清楚,杜白脸上出现了一条极细极长的血红痕迹,好像被人轻轻划了一刀,然后他便扔下武器,抓着这轻轻细细的伤口惨叫起来。 陆小凤实在不明白,看到杜白的惨状,苏芒为什么毫无惧色,反而拼得更狠了。若说刚才的剑法如急雨打玉盘,现在就如电闪雷鸣的暴风雨,别说抵挡,想少溅些雨水都不行。 他却不知苏芒正是因为忌惮他的暗器,才拼命压制,想让他没有机会出手。 华玉坤和胡辛已是难辨敌我,但他们知道,陆小凤若输,自己这边只怕也难以幸免,所以宁可冒着连陆小凤一起伤了的危险,也要先联手击败苏芒。 苏芒夷然不惧,大部分时间并不理会他们自身后、身侧的攻击,闪身避让时,往往是陆小凤被搞得手忙脚乱,满脸愤怒,情势不吃紧时,偶尔反击一剑,如绵里藏针,让这二人大感棘手。 陆小凤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苏芒并非像他想象的那样,是个不懂韬光养晦,凭借容貌和年纪抱住高手大腿过任务的妹子。她试探自己那一剑并未用尽全力,提出给花满楼治愈双眼的交易,也不是因为没别的法子挣钱,而是真的愿意那么做。 女人嘛…… 他已来不及褒贬女人,心神涣散之下,一招挡得慢了,被苏芒觑出便宜,剑锋斜斜拖出,去意绵延未尽,竟割断了他右手的三根手指。 陆小凤大叫,叫声中充满了痛楚之意,踉跄后退,哪还有半分高手的气度风范。苏芒始终记着他是和自己来自同个世界的人,见他如此,心下一软,并没进逼,反而长剑连颤,击落胡辛打出的十来点寒星。 可她饶了人,人家未必肯饶她。陆小凤剧痛中双目赤红,厉声道:“你们都去死吧!”左手箕张,五颗漆黑的小丸滴溜溜窜出。 苏芒不知道这五颗丸子是什么,也绝不想以身相试。她本欲后退,又怕对方趁机取出丹药服用,没完没了地打下去,一咬牙,仗着身形苗条,整个人一缩再一伸,竟稳稳地从其中两颗丸子之间穿过,再次扑向陆小凤。 这一下兵行险招,她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陆小凤左手中果然已多了一枚碧色丹药,正要往嘴里送,刹那间清光绽放,苏芒冰魄剑递到,他手腕一凉,目光所及,自己的左手已离开了手腕,飞上半空。 爆炸声响起,浓烟滚滚,竟是幽蓝色的烟火,伴随着女子的娇声惊呼,苏芒去势不停,从他身旁掠过,反手一剑,自背后深深刺进了他的身体。 即使陆小凤出口求饶,她也未必会相饶,何况陆小凤并无开口的机会。 她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停下,慢慢转过身去,本来雪白粉嫩的右脸上,已生出了无数尸斑。陆小凤最后一击,终究还是击中了她。 她并没着急吞服解毒药,提起剑来,在脸上用力划了几下,流出的血液竟是紫红色。 “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她问,然后补充道,“当然,我是说现实里。” 烟雾散尽时,华玉坤僵卧在地,不知生死,陈静静和楚楚已经死了,杜白更是彻底死透,剩下一个轻功最好的胡辛,远远躲着,满面惊恐,不敢逃,也不敢上前。 陆小凤内功造诣亦不浅,并未立毙当场,也转身面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表情,当然,现在已经不适合叫他陆小凤了。 他一边说,一边吐血,断断续续地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是不是根本……没有中我的蛊毒……?” 苏芒凝视着他,最终,怜悯之情压倒了失望,以很快的速度回答道:“我是从来没见过陆小凤,可陆小凤是古龙笔下的一代大侠,为什么要像李神童一样,擅自进入我房间?为什么在有事情要问我的时候,不是上门拜访,而是把我叫去他那里?” “当然,我不了解陆小凤真人,只不过在你走后多多留心而已。你在我茶里下毒,床上放蛊虫,是唯恐我不死啊。那时我其实也不确定下手的人究竟是谁,索性将计就计,伪装成中蛊的模样,果然降低了你的戒心。” “陈静静找我说罗刹牌的事情,也是你指使的吧,你想弄清楚我的任务,但是我始终不露口风,你不耐烦了,干脆杀了我完事?你的一切举动都是在引导我,让我对你的身份深信不疑,选择和楚楚一起进入此地更是神来之笔,让我不得不佩服。” “可你有精力和楚楚和陈静静上床,有精力埋伏笔,有精力找一屋子的人暗算,做了这么多没用的事情,为何不屑和我好好谈谈,问问是否有合作的可能?我们好歹也是同病相怜……” 这些问题她永远都无法得到答案,因为对方已经死了。 他在死前留下一句话——“我姓左,左南林……你回去告诉我家里人……我是被谋杀的!” 在他死亡的那一刻,苏芒也收到了碧落天的信息,“你已成功击杀轮回者左南林,在回归碧落天后,可选择继承该轮回者的所有武功和物品。” 作者有话要说:

36第三十五章 “大概就是这样了。” 苏芒发现,在口渴的时候,就算是客栈里的破茶,喝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比如现在,她几乎已经灌了整整一壶下去,还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对于左南林的死,她不是没有感触,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她忽然明白过来,那种阴郁压抑的感觉并非来自于她原以为的陈静静、李神童等人,那些人心理问题再严重,也无法对她构成威胁。她所有的担忧始终只来自隐藏于暗处的威胁。 坐在她对面的人名叫陆小凤,四条眉毛的正版陆小凤。 他来拉哈苏还不到一天的时间,进小镇一打听消息,听说李霞失踪,李神童死了,陈静静死了,脸上的表情不仅迷茫,简直憔悴。于是苏芒及时出现,像好心的仙女一样,把这只憔悴的陆小鸡领回了客栈。 如果她脸上没留疤痕,看上去一定更像仙女,但是她现在只能以毁容的状态面对这位主角。左南林临死时施出的毒药非同小可,又是溅在脸上,她费尽力气才保住自己的小命,容貌什么的,实在顾不得了。 “这件事真是说来话长啊。”她以这么一句话作为开头,幸亏陆小凤不缺耐心,摸着小胡子听她说了下去。这两撇小胡子修剪的很整齐,看上去也很和谐,好像陆小凤就应该留这么两撇胡子,绝对不像左南林的易容,一皱眉就显得很可笑。 的确说来话长,不过再长的话,也可以长话短说。 长话短说,就是苏芒的仇家左先生,仗着她不认识陆小凤陆大侠,冒充陆小凤的身份抢先来到拉哈苏,联合很多人暗算于她,然后被她灭掉,陆小凤要找的人也不幸在此战中牺牲。至于苏芒为什么居然不认识自己的仇家,陆小凤没问,她也就没说。 至于左先生如何杀掉贾乐山,冒充陆小凤,收服了楚楚和那三名随从,陆小凤倒是问了,她却全然不知,只好作罢。 位于拉哈苏的两块罗刹牌还在原处,一块被封在冰河之下,一块在陈静静的月经带里。这个陆小凤既然是真的,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直接将两块玉牌拿出,摆在桌子上,明言道这是假货。 陆小凤拿起玉牌,仔细看了一遍,忽然笑眯眯地问:“这两块都是假货,那么,真的罗刹牌在哪里?” 苏芒笑道:“考我吗?陈静静伪造的这块是假的,李霞盗走的这块也是假的,那么真的那块,当然从来没有被盗,一直都在它该在的地方。” 陆小凤沉默了一阵,把两块假牌推还给她,“你说的话是认真的?” 给花满楼医治眼睛的提议并非是她的心血来潮,她当然对这位真正的陆小凤又提了一次。面对这种重大问题时,陆小凤的审慎不输给假货,连疑问都差不多。 他当然不是怕苏芒说谎,他一向什么都不怕,他只是担忧苏芒年纪太轻,误判了自己的医术,自以为可以医治花满楼,结果却失败。花满楼是他的朋友,他不想随便把希望带给他,再眼睁睁看着希望消失。 苏芒笑了,她现在的模样实在算不上好看,甚至算不上正常,但笑起来的时候却有一种又狡狯又妩媚的感觉,“不管我怎么保证,都是空口无凭,不过,就算我是在说谎,耍人玩儿,你要不要冒险拒绝我?” 这句话当真一语中的,陆小凤顿时再次陷入沉默,良久才叹道:“你有什么条件?江南花家富可敌国,但既然是个交易,你也得先把你的底线说出来。” 苏芒道:“楚楚姑娘愿意以十万两黄金买罗刹牌,那么,我说花公子的眼睛与罗刹牌等价,应该不算太狂妄吧?” 一提这十万两黄金她就想叹气,在陆小凤抵达之前,她差点在拉哈苏挖地三尺,终没找到左南林和楚楚一行人带来的箱子。想来黄金可能已落入左先生的空间,她倒也不怎么着急去找。 陆小凤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世界上大部分人穷尽一生也没有机会见到十万两黄金,但这个数字对江南花家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远的不提,丁香姨还偷了飞天玉虎的三十万两黄金潜逃呢,只要苏芒真能使花满楼复明,花家怕是还会觉得他们赚了。 但苏芒的条件尚未说完,“我还要玉天宝抵押给蓝胡子的那块罗刹牌。” 陆小凤眯起了眼睛,冷笑道:“真正的罗刹牌?难道你也想当西方魔教的教主?” 苏芒笑道:“这要看你怎么定义真正的罗刹牌。蓝胡子藏起来的那块,的确是从玉天宝手中当出的真品,可是,这两块牌既然是假的,玉天宝手中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她把雕工流畅精致的那块牌子挑出来,看了看,又推给陆小凤,“哪一位天女是老板娘?” “……” 陆小凤带着便秘的表情,在其中一个天女脸上点了一下,苏芒笑道:“果然如此,朱老板伉俪真是夫妻情深啊。蓝胡子要伪造罗刹牌,摹本当然是玉天宝的原版,犯不上凭空硬造,所以……老板娘的脸出现在罗刹牌上,陆兄总该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吧。” 罗刹牌是西方魔教之宝,所到之处如教主亲临,但讽刺的是,越是重要的宝物,越是很少有人见过。原著里魔教长老要杀陆小凤灭口,正是因为陆小凤认出朱停的作品,妨碍了他们以赝品去换教主宝座的大计。 陆小凤支着下巴,仍在沉思,他聪明过人,但有些事仅靠聪明是想不出的。左先生中途劫走楚楚和陈静静,陆小凤也没了推理用的线索,只能靠绝顶的聪明才智,将零星的闪光点串联起来。 苏芒不多话,也不催他。她依稀记得陈静静是方玉飞的相好,不知以方玉飞的性格,会不会把陈静静的死算在她头上。若陆小凤当真推不出方玉飞就是飞天玉虎,她不介意说出真相。 然后她忽然又想起了柳随风,她不熟悉神州奇侠,不知柳随风的轻功在那里能排到江湖第几位。但陆小凤她很熟悉,“身无彩凤双飞翼”的名头绝非虚言,她不由好奇起这两位的轻功对比来。 等她从神游状态中回归,陆小凤正笑嘻嘻地盯着她看,显然心中已有成算,还没等她开口,他便抢先道:“方玉飞就是飞天玉虎?” 苏芒倒吃了一惊,笑道:“为什么不猜蓝胡子?” 陆小凤道:“我本来的确在怀疑蓝胡子,但是,他若真是飞天玉虎,以方玉飞和他的关系,不可能不知情。这样一来,方玉飞要么被飞天玉虎灭口,要么做他的奴才。” 他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沉重地说:“我太了解方玉飞,他那个人是绝不肯当奴才的……” 方玉飞毕竟是他的朋友,他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苏芒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陆小凤道:“说实话,我也没什么打算,不过我答应过很多人,一定会找到罗刹牌,那些人是朋友也好,敌人也好,我都要了结此事。苏姑娘,罗刹牌本是西方魔教的宝物,倘若如你所说,玉天宝抵押出去的也是假牌,我愿意将它交给你,倘若不是……” 苏芒笑道:“倘若不是,我就尽人事听天命。” 第二天,苏芒跟着陆小凤返回中原。陆小凤没福气享受陈静静和楚楚这两位红颜,只遇上了丁香姨。丁香姨也是个被人利用的可怜人,不过她可怜也好,不可怜也好,剧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的作用已不重要。 苏芒不知道陆小凤如何处理丁香姨,也没有去问。陆小凤早料到此去必有一场恶斗,其实并不愿带上苏芒,苏芒此刻容貌尽毁,绝非惹人怜惜的美女,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陆小凤一向认为男人的事女人不该插手。 可惜天不遂人愿,苏芒是拉哈苏惨案的唯一目击证人,陆小凤不想让她跟去,首先不乐意的反而是三位魔教长老。 于是,苏芒终于来到中原的银钩赌坊,见到了蓝胡子和方玉飞,冷眼旁观剧情急转直下。 一开始陆小凤质问蓝胡子,方玉飞与方玉香二话没说,当场把蓝胡子灭口,让他当了替罪羊。 陆小凤总算放弃心里最后一点幻想,直指方玉飞才是飞天玉虎的真相,并扬言答应丁香姨,要送飞天玉虎一个□。二人动起手来,中途魔教长老之一的寒梅忽施偷袭,被陆小凤以绝世身法躲过,反而一剑刺中了方玉飞心口。 众人这才知道,寒梅与方玉飞勾结已久,约好一为魔教教主,一为关内霸主,联手合作,终将无敌于天下。 方玉飞死去,寒梅伏剑自尽,方玉香几乎立刻崩溃,陆小凤才说了一句,她便又哭又笑,把从蓝胡子身上摸走的罗刹牌扔了出去。 这块牌论款式花样,和李霞那块毫无差别,玉质却是天差地远,在陆小凤掌中发出温润明净的光芒。陆小凤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天魔地煞,轻叹口气,一转手把玉牌递给了苏芒,道:“拿去。” 孤松、枯竹二长老神色变得很不好看,苏芒心头突地一跳,想起一件事来,眼都不眨地直接把玉牌转递给了孤松。 孤松却没有接,枯竹也不动弹,他们刀锋般的目光全部盯在陆小凤身上,竟没一个人理会苏芒。 苏芒的强制任务要求收集三块罗刹牌,玉牌一入手,任务马上提示完成,可以随时回归,她当然不会选择回归。但是之前她忽略了一件事情,原著里这两位高人要杀陆小凤灭口,一个被西门吹雪杀死,一个被玉罗刹吓死,可他们不一定非要等走在路上的时候再出手。 陆小凤露出一丝苦笑,缓缓道:“其实我一直以为,苏姑娘在骗我。” 苏芒道:“……啊哈?” 陆小凤道:“我以为你说罗刹牌是假只是托词。一块假牌要来何用,难不成你暗恋朱停?现在牌是假的,两位长老却硬要把它当成真的,我觉得,我们两个要倒霉了。” 孤松与枯竹的站位极为巧妙,把屋子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他们的剑都已握在手中,他们每个人的年纪都比陆小凤和苏芒的年纪加起来还大。陆小凤就算真的生出双翼,也万难从纵横的剑气之下逃生,他又怎能扔下苏芒独自逃走? 作者有话要说:

37第三十六章 苏芒尚无机会展现武功,陆小凤只知她轻功不错,如此而已。然而女子天生比男子身轻力弱,轻功练得好些,又有什么出奇?她偏偏还不知死活地挑衅,“陆兄若是不敌,能逃就趁机逃吧,我自有脱身之计。” 天地良心,这是一句大实话,陆小凤却险些气倒。孤松这时才正式看了她一眼,苏芒报以一笑,手中的倚天剑微微一晃,明亮如一泓秋水。 孤松开口,语意森寒,“算你从娘胎里开始练剑,如今也不过二十年火候。二十年来,还没有人能从我们剑下逃生。” 枯竹道:“废话少说。” 陆小凤试图把仇恨拉回来,但孤松和枯竹已抢在他之前出手。剑气凌空,剑光泻地,一如千年古松,苍劲巍峨,一如万年枯竹,孤峭奇拔。二人剑意不同,却都隐隐有一股历经千秋万载的孤寒之意,一经联手,威势更盛。 剑光排山倒海般压向陆小凤,竟把苏芒抛在了一边。这并非因为他们当真如此蔑视苏芒,江湖上任何一人身处这种局面下,只怕都会选择先杀陆小凤。 陆小凤飞身急退,这屋子不甚宽阔,短短几秒钟内,他已被逼向墙角。 苏芒本以为至少会有一人负责对付她,想不到全冲着陆小凤去,此时机不可失,剑光一闪,倚天剑化作万千光点,从旁半路拦截枯竹。光点碰上枯竹的剑光,刹那间从细雨转成暴雨,爆出千万朵剑花。 剑花跳荡飞动,终又凝成明亮的光团,在空中划出流动的轨迹,枯竹大惊,竹剑急急倒卷回来,接下苏芒的剑招。 孤松与枯竹的联手原不易破,一来他们的攻势大半放在陆小凤身上,二来当真未曾想到苏芒在剑道上有如此造诣,疏忽中顿时吃了亏。他们的对手偏又是名扬天下的一代奇侠,枯竹剑势一滞,陆小凤身上压力立时减去一半。 孤松松针剑刺到,陆小凤却不再退,右手轻抬,已将孤松的剑锋夹在双指之间。 孤松的剑凝住,他竭尽全力连拔三次,竟是纹丝不动,只觉背后冷汗沁出,瞬间沾湿了衣衫。 他不是没听过灵犀一指的大名,不过江湖传言一向多有夸大之处,他也没把一个晚辈放在心上。如今亲眼见到,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这灵犀一指简直是超越人类潜能的武功。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陆小凤两只手指从不可思议的方位伸出来,开玩笑似的一夹,却怎么都无法避开。 他想大喊,喊枯竹前来相助,若是双剑联手,陆小凤绝不可能轻易夹住他的剑。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向旁瞥去,所见画面却让他胆气尽摧。 枯竹激斗中向他和陆小凤看了一眼,脸色大变,毫不犹豫地弃友夺门而逃,苏芒反而在后面持剑疾追。这两人轻功俱是上佳,陆小凤刚喊一声“不必追了”,他们已纵出门去,转瞬人影不见。 其实论剑法,枯竹略胜于苏芒,松竹梅三神剑成名五十年,隐居昆仑山大光明境修行二十年,人人惧怕敬畏,几十年的积累非同小可。但他们成名实在太久,久到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从未想过自己会败。 此时孤松的剑被陆小凤牢牢挟住,要么弃剑而逃,要么当场认输,苏芒又越打越精神,将覆雨剑法发挥的淋漓尽致,剑光倾泻如雨帘,一时半会难以击破。枯竹一想到“败”和“死”两个字,信心立即崩溃,不顾身份,转身就逃。 赌坊内灯火通明,赌坊外夜黑风高,这里的冬夜寒冷程度虽不及拉哈苏,亦有几分凄清刺骨。两人在大街小巷中凌空飞掠,前面的是白发老翁,后面的是青衣少女,画面看起来极是诡异。 苏芒追出去其实是下意识的举动,并非真想要枯竹的性命,追了一阵,自觉好笑。枯竹为罗刹牌才要杀她,也不是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她就算追上去,难道还真能把那老头杀了么,何况未必一定杀得过。 想到这里,她便停了下来,扬声叫道:“我不追了,你走吧!” 枯竹瘦高的绿色身影亦于同时停下,苏芒从后面看过去,只见寒光一闪,枯竹竟在这个时候和人交上了手。她以为他凶性大发,逃命时还要顺手砍人,怒道:“你干什么!”拔腿又追了上去。 她和枯竹相距不远,数个起落,奔至近前,恰见他胸前鲜血喷溅,双眼大睁,以一种死不瞑目的神态和姿势慢慢软倒在地。 他身前站着一个白衣人,白衣胜雪,双目犹如两点寒星,不带一点感情地注视着她。白衣人手中空无一物,枯竹的剑正插在尸体胸口,但他随随便便站在那里,本身就像是一柄锋锐至极的剑,散发着森寒的剑气。 苏芒被直逼眉睫的剑气激得一个哆嗦,倚天剑一下子抬了起来,下一瞬间,蓄势待发的剑尖被主人强迫垂下,因为她已意识到这人是谁。 他便是万梅山庄之主,剑神西门吹雪。 苏芒倒提长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西门吹雪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她手中有剑时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可拿着剑说话未免太不礼貌。 她僵在原地与这位剑神对视,僵了一会儿,只蹦出一句,“找陆小凤吗?他还在银钩赌坊……” 西门吹雪开口,声音和人一样冰冷,“你用剑?” 这个时候否认已经太晚,苏芒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倚天剑,点头道:“不错,我用剑。” 她惧意渐退,灵动的双眸紧盯着他,一副恭聆候教的模样。即使对方是西门吹雪,只要第一句话说出来,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西门吹雪道:“你的剑法,比他如何?” 他问话的态度极其自然,苏芒愣了三秒钟才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横尸在地的孤竹,遂实话实说,“我觉得其实差不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逃……你是来帮陆小凤忙的吧?” 第三个问题仍和陆小凤没半点关系,西门吹雪问:“你练剑练了多少年?” 苏芒当场哑然,自从进入碧落天以来,算上在轮回世界里的日子,学武还不到半年,练剑时间更少。她自知若说实话,只怕会被当成存心戏弄,又不想编个时间骗人,便硬着头皮回答道:“这就无可奉告了。” 西门吹雪沉默,就算面对普通人,这句回答也足够令对话冷场,遑论是本就如寒山雪峰的一代剑神。苏芒尴尬异常,搜肠刮肚地想要寻找话题,然后鬼使神差地反问道:“你呢?你又练了多少年?” 一句话说出来,她恨不得把舌头吞到肚子里。所幸不知道死到哪里去的陆小凤在此刻姗姗来迟,化解了这种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你盯着我看我也盯回去的局面。 孤松最终还是弃剑逃了,他是松竹梅三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位,论胆气意志,也没比其他两个高出多少。陆小凤和苏芒一样,都没想着赶尽杀绝,只因怕苏芒出事,也跟着追出。 孤松逃命中遇上现身雾中的玉罗刹,被活活吓死,陆小凤和玉罗刹交谈几句,申明立场后,这才再次动身去追。他追上了苏芒和枯竹,却没想到西门吹雪也到了。两人攀谈起来,苏芒当场又被扔到了一边。 寥寥数语后,西门吹雪言下竟已流露出要离开的意思。他们之间的对话十分简单利落,无非是说此来乃为还清对陆小凤的欠债,此事既罢,无论以后陆小凤遇上什么危险,西门吹雪均不会再出手相救。 苏芒心知机会难得,若等西门吹雪回到万梅山庄,又要啰嗦一番,便鼓足勇气,叫道:“西门庄主!”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同时望向她,西门吹雪道:“什么事?” 苏芒极是谦和地笑了笑,然后启朱唇,发皓齿,笑道:“我想领教一下你的剑。” 一言既出,西门吹雪尚未有反应,陆小凤脸色已经变了,几乎是抢着她的话头道:“小孩子不懂事,不必理她,你回万梅山庄去吧,这大概也是我最后一次拜托你了!” 被降级为小孩子的苏芒仍在坚持,“我是认真的,我真的想挑战西门庄主。” 自从西门吹雪在紫禁之巅击败白云城主叶孤城,江湖上再也没有人主动挑战过他。他人还活在世上,却已经变成了一个传说,连他本人都从未想过,会从一个少女口中听到挑战之言。 西门吹雪仍没有机会开口,因为陆小凤又抢了他的话,他像个炮仗一般冷笑道:“要挑战,何必选西门吹雪,是不是觉得你是女人,西门吹雪就不屑杀你,大可一战成名?” 苏芒奇道:“这话从何说起?西门庄主有句名言我是听过的,女人都不该练剑,练剑的就不是女人,该杀就杀,绝不会手下留情。是这样吗?” 她竟扭头去看西门吹雪,想寻求他的支持,陆小凤又一次险些气倒,怒道:“你以为自己的剑法可以胜过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是古龙御笔亲封的剑神,苏芒既然选择以剑为武器,又来到陆小凤世界,当然想领略一下剑道巅峰,因此出言邀战,真的没有任何其他想法。陆小凤以寻常江湖人的心思猜测,猜她是想借此成名,根本没有猜到点子上。 苏芒知道他实是一片好心,解释道:“不是的,我并不想借此事达成任何目的,只想领教西门庄主的剑法而已。我知道我是个女人,但也是练剑的人,相信陆兄能够理解我的心情,就不必再阻拦我了。” 陆小凤还想再说,西门吹雪却已开口,“可以,出剑吧。” 他从不拒绝旁人的邀战,无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今天容许陆小凤说了这么多,已是看在两人交情非比寻常的份上。苏芒既然心意已决,他也不会再让陆小凤啰嗦下去。 苏芒大喜,笑道:“多谢!不过我还有事要做,可不可以另订一个日期?” 西门吹雪冷冷道:“需要多长时间?” 苏芒并不知何时能见到花满楼,看向陆小凤时,陆小凤铁青着脸,拒绝理她。她无奈一笑,瞥了一眼卷轴,笑道:“请给我两个月的期限。” 西门吹雪的人随着这句话消失,雾气弥漫,吞没了他的身影,他的话从雾中传来,依旧那么冰冷无情,“两个月之后,万梅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

38第三十七章 陆小凤对待朋友当真无可挑剔,打那天起,他便一直锲而不舍地劝说苏芒放弃和西门吹雪决斗。 比起决斗,苏芒觉得这件事的性质更像是“单方面被西门吹雪殴打”。强制任务已经完成,她并不介意泄露自己的秘密,反复和陆小凤申明她真的不会死。西门吹雪虽是剑神,也不可能瞬间湮灭她的意识,她有足够的时间申请返回碧落天。 陆小凤一开始当她故弄玄虚,后来当她胡说八道,就是不肯相信她所言乃是事实。苏芒知道自己说的话过于无稽,也不怪他,每天只是无奈地和他磨着牙。 某一天,陆小凤重新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苏芒笑道:“我听说西门庄主言出如山,说出的话绝不会收回。倘若我真的后悔了,陆兄有办法让他收回前言么?” 陆小凤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经历,先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胡子,然后才苦笑道:“其实没有,不过就算你不去,西门吹雪也没那闲心出庄追杀你,甚至未必会和你计较,最多觉得你言而无信,不配用剑而已。” 苏芒被这答案噎了一下,笑道:“所以陆兄宁可让我被剑神如此厌弃,也认为我不该去履行这场约战?” 陆小凤道:“我认为你根本不该提出这场约战,死人永远没有机会再拿剑了!” 苏芒并不想把话题绕到“我死不了”“你凭什么死不了”“因为我是下凡的天仙”“你有多远滚多远”的死循环中,想了想又笑道:“难道我真没有资格挑战西门庄主?” 陆小凤正色道:“有,正因为有,反而坏事。你的剑法已自成一家,不在任何一位成名的剑道高手之下。否则以你的年纪,西门吹雪会让你多练几年再来。” 苏芒轻轻哦了一声,笑道:“那……恕我直言,我若是个男人,陆兄还会不会如此强烈的反对?” 陆小凤愣住,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苏芒一问,顿时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敢于挑战西门吹雪的人虽不太多,也不算太少,比如峨眉派三英之一的苏少英,再比如海外飞仙岛的白云城主叶孤城。无论挑战者实力如何,陆小凤都认为这是一种极为愚蠢的行为,西门吹雪的剑法无情无性,纵使他有心留手,也往往收不回来。 败就是死,练武数十年,何必浪费在必死之战上?所以陆小凤阻止过苏少英,阻止过叶孤城,他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人“应该”去挑战西门吹雪。 但他们邀战之后,陆小凤就不会再干涉,因为男人应该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 至于女人…… 苏芒含笑看着他,陆小凤长长叹了口气,叹道:“可你并不是男人,男人和女人终归不同。” 苏芒笑道:“是吗?不过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也是一言九鼎,一诺千金,陆兄何苦非要我收回说过的话?仗着自己的性别年纪毁诺,让人家不和我计较,这种事我可不会做。” 陆小凤哑然了几秒钟,立刻又懒得理她了。 他们终于来到江南。 花满楼一向独居于江南小楼之上,因为他喜欢独居的清静,也借此让关心他的人相信,他一个人真的可以过得很好。陆小凤不怎么相信苏芒的医术,路上问了她一万遍打算如何医治,当然,苏芒连“我会回到天上去”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也怨不得别人不信。 而且陆小凤在这件事上极为细致审慎,当真是把花满楼的眼睛当做自己的眼睛对待。他送信给花满楼相约见面时,轻描淡写地说带了位精通医道的朋友,顺路帮他看看眼睛,转身就威逼苏芒事无巨细地跟他说清楚。 苏芒不胜其烦,索性把准备好的回天丹拿出来给他看。 陆小凤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凭这一枚小小丹药,就能治好二十年的痼疾?” 回天丹算是碧落天中等级最高的那一档,苏芒身上也不过就这么一颗,若非陆小凤和花家说好,治愈后便可拿到钱,她才舍不得用出去,闻言笑道:“那你觉得应该怎样?” 陆小凤道:“号脉?金针?药敷?有些大夫还会用小银刀……” 苏芒冷笑道:“我倒是想用金针扎你几下。你把这枚药给他服下,自然会好。就算没好,你们不也没损失什么?” 陆小凤冷冷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用计钓我上钩,骗我把毒药送给花满楼吃?” 他终于成功气倒苏芒一次,苏芒瞪了他一眼,淡淡道:“还给我,你若弄丢了,我可没地方找第二枚去。” 说笑归说笑,两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花满楼已在小楼中相候。他给人的印象的确如同原著描写的那样,如春风拂面,花香沾衣,很难想象会有人不喜欢他。 从外观上看,他的眼睛完好无损,绝不像是一个瞎子,只有最亲密的朋友才会发现,无论外界光线怎样变化,他的瞳孔都不会有任何反应。尽管他外表动作均与常人无异,终究还是目不能视。 苏芒走进小楼的时候,刻意把脚步放至极轻,她轻功本来极好,疾奔时轻捷如飞鸟,慢行时可在荷叶上行走。然而,这能令陆小凤露出赞赏表情的轻功,仍然瞒不过花满楼的感官。 花满楼和陆小凤叙过了旧,准确无比地转向她,笑道:“这位一定是你说过的神医朋友了,想不到轻功也这么好。” 苏芒顿时惭愧起来,亦笑道:“过奖了。” 花满楼愣了一下,微笑道:“原来神医是位姑娘。” 苏芒很少有化妆打扮的心思,几乎不用脂粉,花满楼并未闻到香气,竟没想到她是女子。 陆小凤在旁吐槽道:“我没说她是神医。” 苏芒觉得,如果碧落天中有以眼杀人的绝技,她这次回去八成就换了。她一边干笑,一边给陆小凤使眼色,陆小凤本就为这事而来,也不耽搁,道:“苏姑娘有一种药,说是对眼睛很有好处,你服下试试?” 花满楼笑了。陆小凤与他相识多年,起初对他的眼睛唉声叹气,觉得十分可惜,隔三差五就弄些灵丹妙药来逼着他吃,后来发现真的药石罔效,才渐渐减少了这种疯狂的举动。想不到今天不仅故态复萌,还带了个姑娘过来。 他并不认为眼睛复明与否很重要,但他永远不会拒绝朋友的好意。 所以,花满楼只是略带歉意地对苏芒笑了笑,道:“何必这么着急。”便从陆小凤手中接过了回天丹,吞服下去。 陆小凤看上去比花满楼紧张一百倍,一个脑袋几乎凑到人家面前,紧盯着人家的眼睛。 苏芒忽然想起俞岱岩服用优昙仙花后的痛苦模样,也有几分担心,但她和花满楼素不相识,不可能像陆小凤一样凑过去,只能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位的表情。 花满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很长时间,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脸上淡淡的微笑已经变成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惊喜。他本是个感情内敛的人,这种惊喜已能说明很多事情。 一反常态的人当然还有陆小凤,陆小凤面对玉罗刹时尚能谈笑自若,此时声音却在发抖,紧紧抓着花满楼,急道:“怎么样?到底怎么样了?” 花满楼凝视着他的脸,忽然笑道:“陆小凤的四条眉毛,果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他竟还记得向苏芒深施一礼,道:“多谢姑娘。” 陆小凤大叫一声,足足蹦起了一丈多高,等落到地上,又大笑着抱住花满楼,把他抛向空中。苏芒被他狂喜的态度感染,也不禁笑出声来。她杀过不少人,也救过不少人,却很少见到陆小凤这么强烈的真挚感情。 最初的欢喜之后,她倒觉得有些后悔,自觉不该以满脸疤痕的毁容状态见花满楼。以花满楼的人品,怎么都该找十个绝代佳人来排队等候,让他一睁眼就看到这世界的美好。 这些话说出来未免太没意思,她只是笑问道:“眼睛有没有什么不舒服?陡然见到强光,很容易损伤视力。” 花满楼微笑道:“没有。” 他对目盲一事淡然处之,不代表他不感激苏芒,习惯了黑暗,更不代表不向往光明。这样的恩情凭言语无法报答,他也不打算把感激耗费在言辞上。 苏芒看出他的想法,笑着开解道:“花公子其实不必谢我,这只是一桩交易而已。花家已经付过钱了,你并不欠我什么。” 陆小凤是她和花家之间的中间人,花家应下这桩交易,按照苏芒的要求,准备了十万两黄金的实物。若她所言是实,陆小凤自然会带她去放置黄金的地点,将报酬交给她。这个过程乃是在瞒着花满楼的前提下进行,他此时方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陆小凤慨然道:“你就当我之前说的话都是狗屁好了,我实在不该怀疑你。” 苏芒笑道:“言重。” 她医好花满楼的眼睛,花家的谢礼只重不轻。十万两黄金落入她空间之后,离万梅山庄之约还有四十天左右的时间,她便留在了花满楼的小楼中,专心致志地冲覆雨剑法的等级。 四十天可以做很多事情,她一心练剑,硬是从第五层冲到了第七层,眼见离等级和熟练度刷满还剩最后一层,这一层竟然无法突破,数字的颜色亦变成了与其他武功不同的灰紫色。 卷轴提示为升级条件不足,并未给出更多的提示,苏芒尝试了数天,试了许多办法均不奏效,只好作罢。她隐约猜到这种等级极高的武功可能与悟性有关,但是究竟如何,还要等回归碧落天才能确定。 花满楼听说她打算和西门吹雪决斗,惊讶之下,屡次好言相劝,也是劝她放弃这个约定,但苏芒又怎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注定要辜负他的好意。陆小凤听花满楼开口,在旁没好气地讽刺了几句,言道有劝她的精力,还不如陪她多过过招,说不定还能自西门吹雪剑下逃得性命。 时间一天天过去,约战的日子已是近在眼前。陆小凤好人做到底,亲自把她送去万梅山庄。而花满楼竟也去了,苏芒总也算是他的恩人,他不愿目送苏芒去送死,自己却滞留江南无所事事。 一路上,梅树越来越多,冬将尽,梅花却未落尽,西门吹雪就在梅林之中,等候她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没有人注意到文案的样子,所以在这里再说一次。 本文将在明天入v,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 谢谢。

39第三十八章 万梅山庄几乎是一片香雪海,行走间梅香盈袖。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医术极佳,难道就不能治好自己的脸?非要走这条路。” 苏芒正常的那半边脸清丽动人,未受伤前定是个美貌的姑娘。女子容貌被毁,想不开也是常有之事,只是很少有人选择以这么激烈的方式结束生命。 苏芒学着他的样子,跟着叹了口气,陆小凤最后的努力也不能算离谱,就是又猜错了而已。她淡淡道:“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我故意寻死?” 陆小凤板起了脸,道:“从你挑战西门吹雪这件事上看出来的。” 苏芒瞪他一眼,盘算着在挑战西门吹雪之前先挑战陆小凤的可行性,不过这些天来,陆小凤陪她过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必须得承认,自己剑法的力道、速度还不够,经验亦有不足,暂时还无法破解灵犀一指。 陆小凤安慰她,说叶孤城的天外飞仙都被他双指夹住,让她不必气馁。但苏芒好歹也看过原著,知道那次只是侥幸而已,若非陆小凤生死关头身体忽然瘪了一寸,现在他已是一只死凤凰。 花满楼到底是个好人,见此事难以挽回,不再说多余的话,劝道:“这是苏姑娘自己的决定,何必多说,苏姑娘又不一定会输。” “不一定会输”的意思其实是“不一定会身死”,苏芒还不至于连这点潜台词都听不出来,奇道:“难道你们都不打算支持西门吹雪吗?” 陆小凤用看死人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叹道:“你要明白一件事,一旦你们动起手来,即使是我,也不会出手阻拦西门吹雪的剑。你是我的朋友,西门吹雪也是。” 苏芒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西门吹雪。 他身上的剑气竟比两个月前更盛,站在梅树之下,树上的白梅都似被剑气催动,飞雪般的残花簌簌落下,花瓣与白衣连成一色。 他身上仍没有剑,自与叶孤城决战后,世上便无一人值得他动用那柄剑。 他和陆小凤是朋友,和花满楼也是旧日相识,眼见三个人寒暄起来,苏芒也只好上前意思意思打了个招呼,傻乎乎地问道:“就这么开始?还是先做些准备?比如斋戒沐浴什么的……” 西门吹雪微微摇头,伸手向旁一指,道:“就在这里。” 梅林中有一大片空地,本是西门吹雪平日练剑的场所,他欣赏苏芒说话算话的勇气,见她真敢赴约,便选了此地作为决斗的地点。 空地上也有纷乱的梅瓣,隐隐暗香袭人,苏芒依言走到空地中间,镇定了一下心神。她不怕死在西门吹雪剑下,所以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只担心自己顾虑太多,不能发挥出应有的水平,白白浪费一次难得的机会。 陆小凤和花满楼均不再开口,西门吹雪就在场中,他们再不赞成苏芒的挑战,也不会当面干扰决斗,为苏芒侮辱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正冷冷看着她,负手伫立,杀气与剑气几乎凝成实质,刺得人肌肤战栗。 以他的身份地位,当然不会抢在苏芒之前出手,苏芒略一踌躇,右手在剑鞘上轻按,倚天剑跃至手中。她先持剑行礼,然后神情一肃,本来散漫的气质立时锋锐起来,竟亦如一柄出鞘的宝剑。 以她的年纪,在西门吹雪面前从容拔剑已是不易,能不被剑神的气魄死死压制,更是意外之喜。 陆小凤眉头紧锁,那两撇小胡子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眉毛了。 他结识苏芒时间不长,但对她印象甚佳,并不愿她就此死于西门吹雪剑下。他很清楚,苏芒不是西门吹雪的对手,但也不至于像某些不自量力的人那样,一招就落败身亡。区别仅在于她能支持多久,能不能逃得一命。 此时苏芒已开始移动。 倚天剑上贯满了内力,亮的异乎寻常。西门吹雪仍在原地,随着苏芒位置变换,更换着自己面对的方向。他面容如雪,苏芒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剑尖忽然一颤,雷霆般掠过长空,然后,暴雨般的光点从剑上飞旋出来。 她知道西门吹雪不会露出能被她抓住的破绽,索性不费那个力气,干脆利落地直接出手。 观战的两人耳中顿时灌满了剑锋划破空气时发出的吟啸声,西门吹雪手中无剑,吟啸声只能是发自倚天剑。倚天剑的攻势似狂风暴雨,又似江水奔腾,光点倾泻越来越急,最后几乎化成了一道光幕,将两个人的身影笼罩其中,只能偶尔看见白衣青影一闪。 但陆小凤和花满楼连一点轻松的神色都没有。花满楼低声道:“不知这样的攻势能持续多久?” 他发问的对象当然是陆小凤,可陆小凤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攻势始终没有减缓,表示苏芒的情况并不太糟,但是,这同时也表示她没有办法再进一步,根本不可能放松下来。 光幕忽然破裂粉碎,苏芒自光幕中抽身倒飞,足不沾地地向后飞掠。一青一白的两个身影瞬间掠出很远。 西门吹雪仍然双手空空,看上去比较狼狈的却是苏芒,好在她并没有惊慌失措的表情,飞退也不是为了遁逃,得到一瞬间的喘息后,剑芒再次暴涨。 这一次,光幕竟无法凝结。 即使是实力更差的人来观战,亦不难看出她剑势的呆滞。剑花绽放时,未及盛开便已凋零,只因她变招奇快,破绽被抓住时下一剑立刻递上,才没有被马上击溃。 她尚未慌张,出剑仍是那么轻灵飞动,萤火虫般舞出曼妙的轨迹,但是,心态并不能代表实力。 骤然间,吟啸声倏地响起,光点再一次接续上去,看似回复了之前的局面,可苏芒心中绝无半分喜意。她早已不是初学剑的菜鸟,这种变化象征着什么,她心知肚明。 但她又不能不催动攻势,否则只会败得更快。 光幕再次倾泻而下,只存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便听一声脆响,一声惊呼。刹那间血花飞溅,两截断剑飞出,苏芒的人也跟着飞出,脸色惨白地落在地上。 她手捂左肩,鲜血汩汩流下,浸湿了衣裳。倚天剑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西门吹雪手里,地上的断剑却是冰魄寒光剑。他没有追击,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西门吹雪破招夺剑,一剑刺向她咽喉,这一招避无可避,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换上了冰魄剑,匆忙抬剑去挡。冰魄剑断,西门吹雪的剑招也因此歪了一歪,在她肩上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至此胜负已分,西门吹雪又不是非要杀她不可,竟当真被她逃掉。 苏芒望着地上的断剑,知道此事不好交代。她自愿挑战西门吹雪,结果应战时却用了这种旁门左道的手段,就算只为了逃命,也未免太不尊重对手。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陆小凤和花满楼同样不知道。良久,陆小凤忍不住咳了一声,道:“这自然是苏姑娘输了,难道你就没什么话训诫后辈?” 苏芒硬着头皮道:“请庄主指教。” 不知是不是因为陆小凤的面子,西门吹雪竟屈尊开口,也没提她手中莫名其妙多出一柄剑的事,冷冷道:“徒以利器慑人,终难大成。” 这句话的意思苏芒自然懂得,她心头一凛,蓦然想起了自己夺得倚天剑之后对灭绝师太说的话。她那时候讽刺灭绝仗着倚天剑的锋利,用尽了无赖的打法,让她不知道是在和人比剑,还是在和剑比剑。 讽刺的是,等倚天剑到手,她竟也慢慢忘了曾经的话,依靠起这柄神兵来。 勤奋练功?她练了,思考领悟?她也悟过。但一到和强敌交手的时候,她就不自觉地因为倚天剑无坚不摧,耍起小小的无赖手段。她鄙视灭绝,自己却正在晃晃悠悠向灭绝的路上走去。 就像刚才这一战,若她用的不是倚天剑,只怕根本无法在西门吹雪面前支撑这么久。这种小心机小花招小手段,又怎能瞒得过一代剑神?如果她的最终目的是“胜利”,那也罢了,但事实并非如此,破碎虚空成功与否,和轮回者的武器可毫不相干。 也许因为她的惭愧之意太明显,西门吹雪态度似也有所缓和,“能把剑练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了。我不知你模仿了何人的剑法,但只模仿招式,不领悟剑意,那是毫无用处。” 苏芒低声道:“我用的是覆雨剑法,翻云覆雨的那个覆雨。原主人的名字……叫做浪翻云。” 她自知不能达到浪翻云的高度,给人家丢了人,所以说出浪翻云的名字,不愿因为自己,让西门吹雪看轻覆雨剑。 而西门吹雪再一次一针见血,浪翻云号称“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覆雨剑法的威力与他的心境密不可分,她却只是模拟那剑招而已,当然无法相提并论。也许等她有了相同的领悟时,覆雨剑法的等级才能继续上升吧。 想到这里,她忍痛又行了一礼,“多谢庄主。”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陆小凤笑道:“岂止不容易,简直非常不容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西门吹雪剑下的活口,就凭这一战,你便可名动江湖。” 花满楼却道:“姑娘先去把剑伤处理一下。” 苏芒轻舒口气,发现倚天剑还在西门吹雪手中,而西门吹雪似乎没想着要还给她,咬咬牙道:“庄主能不能先把剑还我……” 顶着那两道寒冰似的目光,苏芒的头皮又开始发麻,低声道:“以后我不会再用它了,不过,这柄剑真的很贵……” 陆小凤大笑,花满楼也笑了,西门吹雪似乎有些无奈,一抬手把倚天剑抛了回来。

40第三十九章 这是她在陆小凤世界中的最后一天,离开前,作为纪念,她还特意在万梅山庄蹭了顿晚饭。西门吹雪虽不是个热情的主人,至少是个称职的主人。他没有再指点苏芒任何东西,而苏芒暂时也并不需要其他的指点。 晚饭之后,苏芒向陆小凤等人郑重告了别,申请回归碧落天。回归本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这一次她心里却很觉可惜,可惜欣赏不到陆小凤亲眼看见她消失时目瞪口呆的表情。 不出意外的话,她不会再回来,以免接到击杀玉罗刹之类的任务,所以一想再也不会见到陆小凤和花满楼,居然很有几分伤感。 但这伤感也很快消弭无踪,等站在碧落天的土地上,她的第一个动作是去摸有疤的那半边脸。 触感光滑平整,不再坑坑洼洼,果然已经痊愈,她顿时松了口气,别看她在陆小凤面前一副大无畏的模样,实际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容貌的。 这次轮回任务奖励的点数不算多,重点应该还是和其他轮回者碰撞时获得的好处。 她之前从未想过第一次碰撞会有这样一个结局,一想起左南林先生二话不说就杀人夺宝的行为,难免一阵气闷。甫一见面,话还没说上一句,左先生就在她茶里下毒,床上放蛊,若非她凑巧学了胡青牛夫妇的医经毒经,早已不明不白的惨死。最后她踏入天长酒楼,明明看见室内是围杀的布局,还在想是否能够谈一谈。 奈何她本将心向明月,明月抬头不鸟她,现在一想,这种想法果然太天真了。 不过,这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她对继承左先生遗产这件事已毫无心理压力。 她打开卷轴,任务页面上果然有击杀轮回者的奖励等待领取,点击之后,左南林的武学当即被自动强化到她身上,金银直接合并为数字,空间里的东西七零八落散了一地。这个设定应该是为防止轮回者空间位置有限而出现的,苏芒却被吓得大叫一声,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除了每个人都会有的武器暗器药品之外,左南林的空间中竟还有一具女人尸体。苏芒并不害怕尸体,却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见到尸体,不禁吓了一跳。 这女人身材有些高大,长相并不好看,穿一身冬装,满脸愤怒惊恐的神色。苏芒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叹息出声,现在她总算知道失踪的李霞去了哪里了,空间果然是藏匿尸体的好地方。 左南林已死,再也不可能有人知道李霞被灭口的原因,苏芒叹息一阵,便让碧落天销毁了尸体,这才静下心来检查战果。 从武学和道具推测,左先生走的应该是潜伏刺杀路线,他的内功心法比九阳神功低着一级,名叫太玄功,因为等级相对较低,无法合并,这就算废了。轻功是来自大唐双龙传的鸟渡术,与神行百变同级。主修武功则是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拈花指和成昆的幻阴指,此外尚有兰花拂穴手、太虚错手等,他均未练高。 这三种武功都是等级不低的指法,可见他能冒充陆小凤,夹住苏芒的剑,也不全是因为苏芒并未全力以赴。 一阳指的确很好,她主修的却是剑法,便没太放在心上,转而研究左先生练至最高的武学——森罗万象。这个名字气势十足,实际上也气势十足,乃是一套使用暗器的心法和运功力道指点。 这样一来,左先生的空间中的无数暗器就得到了解释。他的暗器收藏且博且精,足足有一半可在卷轴的物品栏中留名。 暴雨梨花钉,玉蜂针,冰魄银针,游丝飞絮,无常,雨雾,唐花,七子神镖…… 苏芒每看一个说明,心里就哆嗦一下,庆幸自己那时当机立断,没给他多少发暗器的机会。左先生的暗器功夫绝对不是楚楚那种半吊子,那时她若欺软怕硬,想先解决旁边的酱油,只怕尸体都已凉透了。 看到七子神镖时,她眉峰一挑。这个和雨雾、唐花一样,乃是蜀中唐门的绝技,唐大和唐方都曾用过。她对这种会在空中回旋的暗器很感兴趣,可惜唐门绝技从不外流,只能等人家发镖的时候在旁边看看。 难道左先生也去过神州奇侠世界?还是碧落天的兑换或奖励? 苏芒思考一番,不得要领,便先把暗器们放在一边,再往下看。 药王神篇,五毒秘传,草鬼书,这三样是用毒用蛊的秘籍,药王神篇中还有医术部分。此外尚有一本非毒非医的秘籍,名为幻形易貌。因她从未见过真正的陆小凤,左南林暗算她时没有易容,一直以真实面目出场,但是这本幻形易貌是货真价实的易容教材,空间里还有现成的易容工具和做好了的面具。 苏芒不觉得自己会有用到易容的一天,但易容和七子钢镖一样,是她很感兴趣的东西,此时从别人身上免费得到,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至于毒药和丹药,左先生配置了不少毒药,可惜她本身不常用毒,之前的兑换已足够使用,碧落天里还种着好些药草,也没有什么激动的感觉。丹药储备倒是比她丰厚一点儿,但也有限,因为这本就是贵重又经常会用到的东西,她已经很满足了。 “这个路线倒是很有意思啊……”苏芒最后重新审视了一遍,自言自语道。 她和左先生接触实在不能算多,无法评判对方的人品性格,单从他做的事情来看,此人对剧情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头脑很聪明,演戏的天赋更高,若非他疏忽轻敌,死的是谁还不一定。 毒蛊暗器综合在一起,外加对剧情的了解,左先生的轮回之路绝对不会困难,至少不可能比她困难。但是,在看完所有的武学和物品之后,她脑子里却跳出了一个与这些东西无关的问题。 她很想去问一问左南林,他是否还记得轮回者最终的目的是破碎虚空? 轮回的强制任务并不困难,总是保持在能力范围之内,隔三差五出现强制击杀任务,难度要比平常的任务高一些,想来是碧落天对轮回者武学实力的检验。 她并不是说暗器不好,只是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凭借对暗器的精通,或者对用毒施蛊的精通来达到破碎虚空的境界。诚然这些手段可以极大地增强轮回者在轮回世界中的生存能力,但左先生显然是在把这些当做主线修炼。 苏芒不知道这样究竟合不合理,不过,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和他一样的路线。 她默默把看中的东西收进自己的空间,里面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剧情物品,比如天下英雄令什么的,也不知是从哪个世界弄来,能派上什么用场。 楚楚带去拉哈苏的十万两黄金果然在左南林的空间里,和她本来的财产合并之后,一下子多了二十万两黄金,兑换一下便是二百万两白银。 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巨款,但是对现在的她来说,用处并非特别大,因为忘情天书、长生诀这种等级的兑换,只能用生存点数,不能用钱。覆雨剑法不能再进一步,说明她的实力在某个方面达到了瓶颈,她要做的,是找到并打破这个瓶颈,而不是转去兑换别的武功。 她又叹了口气,开始在心里敲打碧落天,“我兑换的覆雨剑法练到第七级时,不能再往上练,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未满足升级条件。” “……我也知道未满足升级条件啊!具体是什么条件?内力不足?悟性太差?交手的经验不够还是我长相不行?” 她得到的回答是一片寂静,碧落天又掉链子了。 “算了,至少告诉我应该往哪个方向努力吧!” “建议参考武学的原使用者,或者成功破碎虚空的剧情角色。” 苏芒沉默了一会儿,这个回答看似套话,实际上的确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既然选择了覆雨剑法,她自己也知道应该以浪翻云为目标,追求极于情极于剑的境界。但境界是她想学就能学来的吗,真要这么简单,她早就去了,还用等到现在呢! “外物都不可依靠啊,倚天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苏芒抱怨道,碧落天继续报以沉默。 西门吹雪的教训言犹在耳,除非性命攸关之时,她不打算继续使用倚天剑,但是冰魄寒光剑已被西门吹雪斩断,空间中只剩下倚天和鱼肠两柄剑。她只好翻开数据库,随便挑了一柄最便宜的兑换出来。 寄情剑:寄情于剑,离情于人,薛衣人家中藏剑之一,比寻常长剑稍细,锐利轻灵。 兑换完武器,在武功的选择上,她反而犹豫起来。 还有必要兑换武功吗?其实她仍然很清楚,大可不必了,覆雨剑法的停滞表明她的实力暂时无法再进一步,何苦兑换低级武功练满,然后自欺欺人。与覆雨剑法同等级的武学则均是名震一时的绝技,想来难度差不多,也很不必在兑换之后再卡一次。 有换新鲜花样的闲心,当真不如把已经学到的练好。 她并没有刻意去钻覆雨剑法的牛角尖,只是每日拿出固定时间练剑,希望有朝一日忽然听到等级突破的提示声,然后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内功和其他武学上。至于新到手的钱,她只动用了一小部分,为下次轮回做准备。 内功比武功难练的多,九阳神功最高七级,并未出现无法突破的瓶颈。饶是如此,她冲到七级多一点的地方,轮回时间便已到来。 “进入世界:天龙八部。强制任务:平息丐帮杏子林之变。失败条件:萧峰失去丐帮帮主之位。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五千,成功击杀全冠清则增加一千点额外奖励。完成后,自动接取下一个强制任务,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41第四十章 苏芒盯着卷轴上的任务说明,暗自盘算。 杏子林之变乃是天龙八部中的高|潮情节,种种恩怨情仇由此展开。萧峰本名乔峰,是当今丐帮的帮主,为人豪迈洒脱,威信极高,却有着不为人知的神秘身世。他一心好武,一向不在女色上留心,丐帮副帮主马大元的夫人康敏正因萧峰在洛阳百花会中没正眼看她,怀恨在心,一心想要萧峰身败名裂。 后来康敏得悉萧峰实为契丹后裔,又见马大元不肯揭穿这个秘密,竟勾引丐帮执法长老白世镜,令他害死丈夫,然后暗中唆使舵主全冠清发动叛变,即为任务中的杏子林之变。 一开始,萧峰成功掌控大局,将叛乱镇压下去,但后来康敏亲自现身,指责萧峰为隐藏秘密而杀死马大元,又请动了丐帮德高望重的徐冲霄长老,将萧峰的身世当众抖露出来。萧峰因此身败名裂,自愿退位让贤,离开丐帮。 至于萧峰和阿朱的悲剧结局,也全从康敏的谎言而来,不过这已经是后事了。 这又是一个看上去容易,做起来没那么容易的任务,以萧峰的人品武功,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直接把整件事告诉他,让他冷静下来,细细思考之后再制定对策。但是任务的失败条件偏偏是萧峰失去丐帮帮主之位,万一他五雷轰顶中失去冷静,像原著一样自愿辞位,她要怎么办? 防护罩时间一到,便即消失,外面风和日丽,游人如织,看气候景色,应该是江南的繁华都市。眼前伫立着一座大酒楼,金字招牌上写有“松鹤楼”三个大字,若她记得不错,这正是段誉与萧峰相识的酒楼。 进入地点居然是松鹤楼门口,可见剧情马上要进行到杏子林那里,留给她的时间已经极少。她要是没能在这段时间里搭上萧峰的线,那根本别想找到杏子林,直接等剧情结束被抹杀好了。 终究任务要紧,苏芒并没来得及多想,三步两步奔上松鹤楼,不理试图拦截她的小二,脆声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萧……乔峰乔大侠?我有急事找他!” 她的内功早有相当火候,这句话说得清脆明亮,酒楼上人人向她望来。她一眼看到楼面西首座上有两人正在拼酒,一位是清秀俊雅的公子,一位是魁伟高大的大汉,心中一松,疾步走了过去,道:“乔帮主?” 乔峰一世英雄,几乎没和女子说过话,见她一口叫出自己名字,已是一奇,再见她双目晶莹,行走时落地无声,更是惊奇,一边琢磨武林中有哪位出名的女子高手,一边应道:“姑娘请了,在下正是丐帮乔峰,不知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他和段誉本是面对面坐着,桌上垒了数十个酒碗,此时向打横的座位一指,示意苏芒坐下。 苏芒犹豫了一下,道:“是很机密的要紧事,和丐帮有关,有没有比较隐秘的地方?” 乔峰见她神色不似作伪,顿时狐疑起来,取出一锭银子掷在桌上,向段誉道:“敝帮有事,今日胜负未分,来日再比如何?”言下大有歉意。 段誉这时才知道他名叫乔峰,忙道:“这又是什么要紧事了,乔兄自便。” 苏芒看了他一眼,心想段誉和萧峰结拜是关系到他俩未来福利的大事,若非万不得已,倒不必阻拦这段剧情,便道:“公子一起来吧,这件事虽然隐秘,倒也不是不能让你知道。” 段誉见她容貌清丽,早有几分好感,听她竟没把自己当做外人,更是大喜,也不好奇她为什么如此相信自己,笑道:“小生姓段名誉,大理人氏,敢问姑娘芳名?” 萧峰先听她说这是有关丐帮的大秘密,又见她不想隐瞒段誉,而段誉并不是原以为的慕容公子,饶是他行走江湖近二十年,也想不通其中道理,等苏芒把姓名说了出来,便道:“既如此,两位请跟我来。” 萧峰心中的“隐秘之地”其实就是出城后一望无际的原野绿林,苏芒讶然笑道:“乔帮主不怕有人跟踪么?” 萧峰傲然道:“乔某若连是否有人跟踪都看不出,也不必在江湖上混了。姑娘请讲吧。” 他与段誉拼酒时试探对方的酒量,看见苏芒时好奇对方的内力修为,是以从出酒楼到出城门,一直不停发足疾行。此时段誉精神奕奕,苏芒笑语盈盈,丝毫没有半分疲累的样子,他心中很是佩服这对少年男女,只是大事要紧,不及出言结交了。 三人均已停步,苏芒也不敢耽搁,道:“好,我要说的事与贵帮去世的副帮主马大元有关。马副帮主死在自己的绝招之下,所以贵帮的长老帮众都怀疑是姑苏慕容下的手,是不是?” 段誉听到“姑苏慕容”四字,脸色一变,萧峰却不及注意他的神情,沉声道:“的确如此,莫非姑娘知道此中内情?” 苏芒真心喜欢和萧峰这种明白爽快的人说话,便道:“是,不过我说的话可能有点骇人听闻。” 马大元不但是丐帮的副帮主,更是萧峰好友,萧峰急道:“姑娘但说无妨,乔峰只有感激,绝不会因此怀疑姑娘。” 这时就连段誉的好奇心都被调动起来,苏芒向他们各望了一眼,道:“好吧。” 她本想把事情说得尽量详细一点,增加可信度,然而她记忆力再好,也记不住马大元这酱油的绝技叫什么名字,只得道:“天下人只知道姑苏慕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乔帮主有没有想过,如果马副帮主根本不是死在自己的绝招之下,那又如何?” 萧峰眼中精芒一闪,其实他为人精细,早就在猜测马大元并非死在慕容复手上,听苏芒一言,更增了几分信心。然而,苏芒的下一句话,却让这位盖世豪侠顿失冷静。 “马副帮主乃是被马夫人和执法长老白世镜所杀,马夫人和白长老有私情,他们合谋迷倒了马副帮主,白长老趁马副帮主昏迷时捏碎他的喉咙,假托是姑苏慕容下的手。” 刹那间,萧峰把隐秘二字忘到了九霄云外,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段誉被这霹雳也似的一声大喝吓了一跳,苏芒则是从容自若,甚至还有几分讥嘲之意,冷冷道:“这就你说什么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马夫人的情夫可不止白世镜一个,还有贵帮的全冠清全舵主……” 萧峰怒道:“白长老为人公正严明,我丐帮上下无不钦敬,你血口喷人,是何道理?” 苏芒冷笑道:“公不公正,严不严明,日后自有分晓。乔帮主既然这么问,我也想请教,我莫名其妙跑来向丐帮帮主说丐帮执法长老的坏话,损人不利己,是何道理?” 萧峰发怒时双目如电,威势凛凛,但苏芒并非寻常的柔弱少女,怎会害怕。她说出这些话之后,心中只觉十分畅快,萧峰的经历实在称得上天意弄人,被人栽赃陷害的理由更是冤枉,就算不能扭转他的命运轨迹,事先给他提个醒也是好的。 段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件事他插不上嘴,想劝都无从开口。苏芒见他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模样,冲着他微微一笑,心想这废柴居然身怀北冥神功、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几大绝学,过路都能吃到莽牯朱蛤,简直是暴殄天物,只可惜进入时间太晚,不然她说不定也能分一杯羹。 萧峰的缓冲期终于过去,他重重吐了口气,道:“你所言之事牵扯太大,可有证据?白长老全舵主均是丐帮的重要人才,姑娘若无证据,乔峰只好当姑娘在胡言乱语。” 苏芒清澈明亮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转,微笑道:“此事先不急,既然帮主冷静下来,我也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刚才说的都是过去,不知帮主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有没有兴趣呢?” 萧峰神色诧异,道:“未来的事?” 苏芒道:“你眼中的重要人才全舵主,正密谋策划一场叛乱,想要将你拉下帮主之位,自己当帮主。他和马夫人商量好,要把马副帮主的死嫁祸到你头上。我佩服乔帮主义薄云天,特意赶来报信,帮主竟说我血口喷人,这又是什么道理?” 萧峰的表情已不是激愤,而是震惊。苏芒不知道萧峰会不会因为血统而主动辞职,匆忙中又想不出好办法,只好暂时隐瞒此事。不过她说的话严丝合缝,并无太大差错,就算没有萧峰的把柄在手,康敏和全冠清也会想条别的毒计出来。 这一次,萧峰没有向她索要证据,因为苏芒已经抢先道:“你心里一定有无数疑窦,莫忘了我之前说过,我要说的事情骇人听闻,你不一定会相信。不怕告诉你,全舵主的叛乱就在今天,你有空追问我,何妨先想想该怎样平息这场风波。” 她把话头推给萧峰,也不全是因为想吐槽,而是想把谈话的主动权交给对方,抽空想一想杏子林事件究竟该怎么处理。 汪剑通的亲笔信落在康敏手上,如果只有信,她有八分把握让萧峰相信这是伪造的汪剑通手迹,棘手的是当年的证人。谭公谭婆和少林寺的和尚都被请来作证,这些人亲身参与了三十多年前的雁门关一役。她能指鹿为马,却不能篡改昔日证人的记忆。 碧落天给她的时间实在太少,哪怕多个一两天,让她能杀了全冠清和康敏,毁掉密信,最多不过是把所有人的恨意拉到自己身上,也比现在这种纯然的被动好。 萧峰绝非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恢复理智之后,立刻问她全冠清内乱的详细内情,不再纠结她所言是否属实,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苏芒知道,萧峰未必真的相信她的话,但是他一定会把这些话记在心中,一一印证。 这样便已足够。 她把能说出去的信息都说了出去,记不清的直接说不知道。但是,比起之前的胸有成竹,她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底气也越来越不足,搜肠刮肚竭尽所能,终于也还是没能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看到两个丐帮弟子沿着大路飞奔而来时,她知道,时间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赶稿赶成城里上吊老鼠,我先去抢救一下,谢谢支持。

42第四十一章 这两名弟子果然是为包不同等人擅闯大义分舵的事情而来。包不同身手了得,言语无礼,又带着三个姑娘,大义分舵的蒋舵主很觉棘手,知道萧峰正在附近,便派人来请帮主处理。 萧峰心中其实已经相信了苏芒的话,全冠清究竟是否心怀异志,转眼便可知道,她又何必当面撒谎,说这么容易被揭穿的谎言。这时听到弟子报信,他忍不住看了苏芒一眼,苏芒微笑道:“我的话是真是假,杏子林中自有分晓。” 她和段誉跟着萧峰直奔大义分舵的杏花林,见到了包不同和王语嫣、阿朱阿碧四人。包不同正口沫横飞,极为无礼地四处喷吐,言曰他们家的慕容公子到了洛阳,想要和乔帮主会面,乔帮主竟敢不在洛阳相候,反而来了江南,简直无礼之至。 萧峰一到,包不同便改为和萧峰斗口,言语极不客气,然后丐帮四大长老带着许多弟子现身,风波恶也来了,这也是一位不懂得息事宁人的主儿,双方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因苏芒说过此时现身的四大长老都卷入了叛乱,萧峰自然心事重重,看着这场面头痛至极,正要出口劝解,风波恶向来好勇斗狠,已悍然动手。 苏芒心知萧峰一定不愿让这么多外人在场,只是全冠清不在,不知底细,更不好阻拦。 但她同时也知道,等风波恶中了某个长老的毒,萧峰命人给他解药,又会变成他“袒护胡人,不顾汉家”的罪名之一,与其埋下隐患,不如提前解决此事。 段誉像向日葵见到太阳一样朝着王语嫣去了,这姑娘容貌的确美极,又有一种温柔天真的气质,段誉动心也无可厚非。不过这样一来,这位本来就是酱油的大理镇南王世子更加派不上用场。 她无奈地看了段誉一眼,开口叫道:“别打啦,好好说话不行么,再打非伤了和气不可!” 连说三遍,风波恶理都不理,包不同怪眼一翻,厉声道:“男人们打架,小姑娘多什么嘴。” 他又不是苏芒的家将,苏芒可不会觉得他快人快语,直情率性,而且以这两位男子汉的实力,还不足以让她心有顾忌。 她冷冷一笑,道:“好,我不多嘴。” 忽然间青影一晃,苏芒自萧峰身旁飘出,赤手空拳窜进风波恶和陈长老的战团,一指点向风波恶的单刀。她动作奇快,风波恶愣了一愣,单刀刀背已被她指尖点中,一股冰寒至极的气息沿着刀身直奔上来,“哎哟”声中,单刀哐啷落地。 王语嫣叫道:“这是崆峒山黑风洞的幻阴指!” 她一句话说完,单刀恰好落地,幻阴指是成昆的绝学,苏芒这才知道它的来历。陈长老麻袋口恰好正对准风波恶的脑袋套去,她这么一拦,麻袋中落下的五彩小蝎转为落向她手背。 这蝎子体型不大,但苏芒眼力非比寻常,手掌一翻,五指如兰花般伸出,对准小蝎轻轻一弹,将它弹回了麻袋里面,手肘顺势向后,连肩带背撞向风波恶,将他撞得立足不定,跌跌撞撞向后退了几步。 兰花拂穴手是黄药师自创的武学,王语嫣再博闻强记,也看不出这一招的来龙去脉。是以双方停手罢斗时,再无一人说话,只听苏芒清脆的声音响起,“别打啦,好好说话不行么,再打非伤了和气不可!” 她出手阻拦风波恶和陈长老相斗,算是投机取巧,但以燕子坞风波恶风四爷之能,被她一指点落兵器,可见她武功之高,实非包不同和风波恶二人所能及。这时再说这句话,已无人敢再轻视于他。 包不同见兄弟吃了亏,不惧反怒,大叫道:“来来来,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苏芒厉声道:“包先生若再胡闹,我先用线缝上你的嘴,反正我年轻不懂事,谅慕容公子也不好意思把我怎么样。你们这群人里,有帮慕容复得罪人的,就没有能代表慕容复说话的么!” 她是想让萧峰趁此机会先打发了燕子坞的人,萧峰如何不知,上前一步道:“包三先生,风四先生,在下匆忙来到江南,正是为了与慕容公子相见,向他请教一件本帮中的大疑难事。慕容公子既然去了洛阳,在下便在江南恭候他大驾返回,包三先生也请不必发怒了。” 包不同性子执拗,但苏芒“缝上你的嘴”的威胁实在可怕,他自忖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必和女子计较,又听萧峰说的客气,怒气稍解,便道:“你既然知道恭候,那也罢了。” 还没等他们说上几句话,杏子林四面八方忽然同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苏芒扭头去看萧峰,萧峰不动声色,缓缓道:“几位请先离开。” “几位”当然也包括以王语嫣为首的三位姑娘,苏芒自动把自己排除在这个范围之外,一脸淡定地看着他们,段誉却急道:“王姑娘……” 只这一两句话的功夫,杏子林的每个方向都涌出了数十名丐帮弟子,将林子围了起来。他们见萧峰在此,却傲不为礼,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帮主。萧峰向四周一望,四大长老脸上竟无半分惊讶之情,不禁暗叹一声。 再怎么不愿相信,他也知道苏芒所言全是事实了。 包不同和风波恶二人互看一眼,一来不想再丢人现眼,二来周围突然涌出这么多叫花子,八成要有什么变故。包不同便道:“走也!走也!和一群叫花儿纠缠这么久,好生晦气,不如找公子爷去。大妹子,两位妹子,你们也跟我们一起去吗?” 王语嫣心中一喜,不愿拒绝,也不好意思说愿意,倒是阿朱看出她面嫩羞涩,笑道:“好啊,我们也去,不知公子爷那里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这几位既然要走,段誉恨不得插翅跟着飞去。这时候他尚未有机会与萧峰结拜为兄弟,毫无压力地叫着“王姑娘,等等我啊”,竟也跟着离开。 苏芒微微皱眉,此时居然只剩下萧峰和她两人。她依稀记得段誉和王语嫣都旁观了杏子林之变,但刚才萧峰三言两语,将慕容家的事分说明白,王语嫣挂念慕容复,自然不会再留下,她也不可能去把人家强行留住。 算了,反正除阿朱之外,其他废柴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苏芒正在默默吐槽,却见东方的丐帮帮众中走出一个人来,冷冷道:“启禀帮主,马副帮主惨死的大仇尚未得报,帮主怎可随随便便地就放走敌人?” 此人虽做乞丐打扮,但面貌清雅,不似俗流,除了全冠清,又能是谁? 萧峰道:“杀害马二哥的凶手,未必是慕容公子,就算真是慕容公子,冤有头债有主,也不必为难他的属下亲眷。” 苏芒心知自己不是丐帮中人,多说多错,暂时也还没到要挺身而出拉仇恨的时候,便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一边听萧峰说话,一边提起右手,掌心朝上,向手掌轻轻吹了几口气。 她掌中有几粒金黄色的虫卵,随着她气息拂过,外壳破裂,露出里面蜷缩蠕动的幼虫。 此蛊名为飞蟥蛊,是左先生空间中的藏品之一,见风即长,她顺手揪了几朵杏花饲养蛊虫,过不多时,蛊虫生出双翅,盘旋飞舞,因体型细小,并无一人注意到有何不对。 她这边忙着养蛊,萧峰却已动手制住全冠清,问出传功、执法二长老的下落,令大义分舵的蒋舵主带人去把这两位长老救回来。 全冠清被萧峰制住,点了哑穴,跪在地上,心中极是恐慌。他向康敏夸下海口,说一定能叛乱成功,孰知萧峰一出手,竟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拼命琢磨要如何摆脱这困境,忽觉耳后一痒,似是被飞虫叮了一口。江南林中蚊虫本多,他全然没放在心上,只盼亲信见他失利,能及时禀报康敏,立即把她接到这里。康敏曾说手中有乔峰的把柄,万一等不到她前来,自己说不定就要被当众处死。 苏芒斜倚在一棵杏树上,手中拿着一枝杏花摆弄,默然观察着眼前的局面。 她再不赞同左先生的强化路线,也得承认他的兑换十分有利于完成任务,而且的确有趣,只要使用得当,完全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可惜她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萧峰却不肯放过她,段誉既然不在,就拿她当了幌子,为转移叛乱帮众的注意力,给她介绍起宋奚陈吴四大长老来。苏芒倒也不怯场,一一含笑问候过去,最后更是开口道:“我也是为马副帮主的死因而来,马副帮主曾对我有大恩,所以我才来找乔帮主,想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 萧峰猛地看了她一眼,猜不出她这句话是真是假,苏芒莞尔一笑,见蒋舵主他们已经带着执法、传功二长老到来,便回到那棵杏树旁边,静待局面发展。 执法长老白世镜虽沉溺于康敏的美色,受她胁迫杀了马大元,对萧峰却是忠心耿耿,宁死不肯背叛他,所以全冠清发动叛乱,白世镜反而遭到软禁,这时才被救出。 他一到来,立刻横眉立目地找其余四位长老的麻烦。 四大长老也非贪生怕死之人,吴长老当即表明他们的确是要废去乔峰的帮主之位,如今事败,愿意任凭帮规处置。 萧峰心中极是恼怒,只当四长老受全冠清蛊惑,以为他就是杀害马大元的凶手,不配做丐帮的帮主,哪里会往自己身世上想。但是苏芒言道全冠清、白世镜与马夫人有私情,此事全是她空口白话,若无证据,难以服众。 他当然不是不信,只是身为帮主,终不能将叛乱大事糊里糊涂揭过。 白世镜面沉如水,一一发落叛乱帮众,萧峰任他行使职责,只不停地打量他和全冠清二人。 全冠清仍被人制住双臂,跪在地上,脸色已是一片死灰。害怕白世镜以帮规罚他自行了断,只是原因之一,他更害怕的,是耳畔传来的一个又温柔,又清脆的声音。 “你身上已中了我的蛊,乖乖听我说话,遵从我的吩咐。若敢有出格的举动,休怪我发动蛊虫,让你立毙当场。”

43第四十二章 王语嫣等人已经离开,场中的女子只剩下苏芒一个人。她穿着打扮言谈举止都是汉家女子,不像苗女,任谁都想不到她会放蛊。 全冠清挣扎几下,被身边弟子狠狠压制下去,他勉强转动脑袋,瞥向苏芒,却见她神色自若,眉梢眼角尽是笑意,手中杏花遮住了下半边脸,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原著中,乔峰不明白全冠清发动叛乱的理由,特意解了他的哑穴,让他分说明白。这时他已从苏芒口中知晓原因,就没理他,先处置四大长老之事,正好给了她说服全冠清的机会。 传音入密乃是武林中极上乘的功夫,将声音聚成一线,送入对方耳中,非内力浑厚者不能使用。他实不敢相信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有如此功力,但言犹在耳,总不会是乔峰忽然转了性子,扮女人说话吓唬他?而且对方还在继续说着,每句话都让他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我知道你和马夫人康敏干下的龌龊事,你和她上了床,就对她唯命是从,要让萧……乔峰做不成丐帮帮主。你还派人偷了乔峰的折扇,送给马夫人,打算嫁祸于他,硬指他是为了密信杀人灭口,杀人之后还去马府盗窃,对不对?” “密信”两字一出,全冠清挣动得更加厉害,只恨哑穴被点住,不能说话。旁边便有个执法弟子不屑道:“全舵主,你还是死了逃走的心罢,平日里看你也是条汉子,怎么遇事这么不济。” 众人听了他的话,再看全冠清果然面色死灰,连背后衣裳都被冷汗打湿,心中均有不屑之意,哪知他此刻真不是贪生怕死想要逃走,只是一肚子苦衷,却有苦说不出。 “我从十倒数到一,你肯听我的话,就点一点头,不肯的话,咱们再说。十,九,八……” 苏芒数到五的时候,全冠清已是点了点头。她微微一笑,道:“不必担心,我要你做的也不是什么上刀山下油锅的惨事。过会儿白世镜问到了你,你就把所有的责任推到康敏身上,说她对乔峰怀恨已久,主动勾引你,又用这件事胁迫你发动叛乱。” 其实的确是康敏主动勾引了全冠清,全冠清正值无告之时,一听要他说的是真话而非谎言,心理压力先少上了一分,反抗之心亦稍稍减弱。 “你对乔峰一向忠心耿耿,谁知一次行差踏错,落了把柄在人家手里,实在是糊涂之至。然后你再和乔峰交代马夫人的密谋,把偷盗折扇的事主动说出来,请求帮主的宽宥。可你若敢说出密信之事,乔峰做不做得成帮主我不管,我只要你的命!” 全冠清脸上大有犹豫之色,康敏自然已经把密信内容告诉了他。江湖上对于胡汉之分的敏感远胜于正邪之分,他自认立于不败之地,这才以马大元的死亡疑点说服了四位长老,发动叛乱。要是不提密信,他岂不是倒持太阿,任乔峰宰割了么? 白世镜正在发落四长老,乔峰不肯因此事大伤丐帮元气,竟亲口赦免了他们的罪过,抢过法刀,以自身替他们承担应得的刑罚。苏芒凝视着插在他肩头的法刀,缓缓道:“乔峰大仁大义,你言明真相,向他哭诉自己鬼迷心窍,他又怎会非杀你不可……” “你愿意的话,就再点点头,我也不会让你吃亏,奉送你一个大秘密如何?” 全冠清犹豫一阵,又微微点头,只听苏芒道:“我也不知道你知情与否,不过还是告诉你吧。现在座上这位威风八面的执法长老,也是马夫人的入幕之宾啊!” 全冠清身子重重一震,满脸不可置信之意,忽然之间,又拼死挣扎扭动,先怒视苏芒,又怒视白世镜,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白世镜不明其意,厉声道:“你给我好好待着,马上就轮到你了,何必着急!” 苏芒松了口气,她赌对了,全冠清和白世镜果然不知彼此的存在。想那康敏做事滴水不漏,男人最害怕的事一是不举,二是被人戴了绿帽子,她疯了才会让情夫互通声气。 她一咬牙,继续煽风点火,“不相信吗?不怕告诉你,她的情夫本来就是白世镜,马大元之死乃是白世镜下的手,她怕乔峰查出她和情夫合谋杀了丈夫,威逼白世镜反抗乔峰。可惜啊可惜,只因白世镜不肯,她才拿着密信找上你,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被她当了枪使,还在这里自以为张良在世呢。” 就算她是虚言恫吓,男人遇到这种事,也多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她句句是实,绝不怕全冠清质疑。全冠清又不是什么心胸豁达的人,一颗心几乎已沉入了深渊之中,被妒火灼烧,竟忘了眼前处境何等凶险,恨不得立即质问康敏。 “我乃是为马大元之死而来,只要你帮我揭露白世镜和马夫人的真面目,我保你不死。否则,乔峰不杀你我杀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这次任务的准备时间实在太少,她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竭尽所能,全冠清若真威武不屈,她再不愿意,也得发动蛊虫折磨他了。好在男人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全冠清是阶下囚,被座上的白世镜掌握生杀大权,只怕心中已是嫉恨交加,抱定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念头,倒省了她的力气。 天色已黑了下去,未参与叛乱的丐帮弟子纷纷点起火把,杏子林中若明若暗,蛙虫之声渐起。离无锡城中与段誉斗酒之时,已过去好几个小时,萧峰情不自禁地向苏芒望了一眼,只见她全身隐在黑暗之中,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反射着火焰,熠熠生光。 他心想:“无论如何,不能以苏姑娘的一言定罪,总要给全舵主一个辩解的机会。可是这种男女**之事,他又怎么可能当众自行说出?” 他示意执法弟子退开,拍开全冠清的哑穴,沉声道:“全舵主,我乔峰做了什么对不起众兄弟的事,你尽管当面指证,不必害怕,不用顾忌。” 出乎他意料,全冠清一跃而起,冷冷看了白世镜一眼,忽然双膝跪地,大声道:“乔帮主,你为人大仁大义,何尝有对不起众兄弟的事!是全冠清自己行差踏错,受了康敏那婆娘的胁迫,才鬼迷心窍地骗了四位长老,做下这桩糊涂事!” 苏芒把驱动蛊虫的香拢回袖中,饶有兴味地看着众人的表情。 萧峰之惊自不必说,他预计全冠清必要垂死挣扎,将马大元之死栽到他头上,再指责他庇护慕容家的人,居心叵测。但全冠清居然自行承认,难道他当真良心发现,坦承自己的不是? 宋奚陈吴四长老神色之难看自不必说,他们虽不知康敏是谁,却听出这是女子之名,原来这全冠清竟是被一个女子胁迫,欺骗他们,一起谋害帮主。想丐帮六大长老名震江湖,何等威风,如今威名尽丧于一个舵主,一个女子之手,实是丢脸至极的事。 丐帮中人多是粗豪汉子,吴长老吴长风当即大骂不绝,走上前去,要揍这卑鄙小人。萧峰拦在他和全冠清之间,劝道:“吴长老不必着急,是非自有公论,且听全舵主说完。” 他为人精细,口中对吴长老说话,眼睛却向上座的白世镜瞥去,一瞥之下,心里“咯噔”一声。这位公正严明的执法长老此时面色铁青,嘴唇微微颤动,紧盯着全冠清,嫉恨竟远胜于愤怒。 别人不知道康敏是谁,白世镜却不会不知,他今日第一次知道康敏除旧日情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相好。若非他年纪不轻,江湖经验极为丰富,早在全冠清说出康敏二字时便露了馅。 萧峰怔了片刻,心中毫无解决了一件大事的喜悦之情,只淡淡道:“全舵主,你继续说。康敏是谁?为何要胁迫于你?” 全冠清恨声道:“康敏……康敏就是马副帮主的老婆,马副帮主喉头被人捏碎,人人都说是姑苏慕容氏下的手,其实是白……” 只听嗖的一声,萧峰右手在虚空中一抓,再摊开手掌时,掌中多了一枚似匕首而非匕首,似水刺而非水刺的短兵器,正是白世镜的成名兵器破甲锥。他神色严峻,缓缓转头,瞧着已从座中站起的白世镜。 白世镜杀死马大元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康敏知,全冠清居然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凶手,那定然是康敏告诉他的了。他又痛又怕,急怒交加中失去理智,明明看到萧峰就站在全冠清身旁,仍大出昏招,掷出破甲锥,试图灭全冠清的口。 全冠清暴跳起来,叫道:“你这道貌岸然的老王|八|蛋,勾搭阿敏,谋杀帮主,还想杀人灭口!今日陷害帮主一事也有你一份,别以为装着对帮主忠心耿耿,就能拿我当替罪羊!” 他平日里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此时越说越是激动,跳脚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众弟子都听呆了。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来,大智分舵的舵主全冠清,执法长老白世镜,正在为一个女人自相残杀,而这女人,竟是马副帮主的夫人康敏。 就连一心要揍全冠清的吴长老也听呆了,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世镜全身发抖,竟不敢与萧峰的目光接触。比起全冠清,他才是真的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再怎么懊悔,也是他杀了马大元,还在萧峰面前试图杀人灭口。 全冠清极有自知之明,他既已把□揭露出来,唯有把责任尽数推到白世镜和康敏身上,方是上上之举,索性滔滔不绝,指责马夫人康敏勾结白世镜谋杀亲夫,又怕萧峰查明真相,转而勾结他这个无辜之人,以此胁迫他发动叛乱,将马大元之死嫁祸萧峰,只要萧峰因此不做帮主,他们就可瞒天过海,再也不会受到惩罚。 其实他也是刚知道马大元死在白世镜手上,但口才极好,说得活灵活现,纵有胡说八道之处,白世镜早已肝胆俱裂,哪还有精神批驳他说得对是不对。 萧峰英雄一世,临到头来竟要处理这么一件尴尬事,已是心痛失望至极,还要打起精神,问道:“白长老……全舵主所言可是事实?当真是你杀的马二哥?” 杏子林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白世镜身上。 白世镜脸色比方才的全冠清还要难看,一片死寂中,只见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道:“的确是我……是我杀了马副帮主。我被妇人……被康敏所害,走投无路之下,用迷药迷倒了马副帮主,然后……捏碎了他喉头的软骨。” 死寂顿时变作喧哗,这种时候,就连萧峰也无法制止众弟子的窃窃私语了。

44第四十三章 天上月朗星疏,萧峰高大的身影孤孤单单地立在场中,拖出长长的影子,竟是一动不动。 苏芒微微一笑,传音道:“休忘了折扇,牵涉此事的人越多,你就越安全。” 所谓法不责众,无论性质怎样恶劣的大事,只要参与的人足够多,便难以追究责任,这是群体效应,也是懦夫常用的推卸责任的手段。 一听这句提醒,全冠清立即反应过来,抱定亡羊补牢的念头,高声叫道:“乔帮主,那毒妇还威逼我偷取你身边之物,作为你前往马府偷窃的证据。” 他外号“十方秀才”,足智多谋,钻营起来岂是苏芒这小小女子所能及?康敏虽美,也要有命享用才是,何况是她辜负全冠清在先,须怪不得他翻脸无情。 “我延搁数十日,无处下手,便说服陈长老,让他趁你出门之时,从你房中盗出一柄折扇,交给康敏。她必会说此物是你潜入马府时遗失的……” 他尚在喋喋不休,众人的目光已转到陈长老身上,陈长老面色灰败,张了张口,亦跪倒在地。 宋长老顿足道:“陈兄弟,你怎么这样糊涂!帮主明明没有谋害马副帮主,你偏听偏信,偷了折扇栽赃于他,是何道理!” 这柄折扇是丐帮的故帮主汪剑通赠给萧峰的生日礼物,萧峰珍之重之,藏在自己房中,没想到竟被陈长老盗了去。饶是他生性豪迈,至此也不禁微微有气,沉声道:“全舵主,你和马夫人究竟是怎样商量的?难道你真以为凭这几个人,这几句话,就能扳倒乔峰了么?” 全冠清正欲开口,忽闻北方、东方马蹄声笃笃,丐帮弟子发出哨声呼应,正是丐帮的急件到了。 苏芒一直关注杏子林之变,未及多想,一看急件,立即回忆起了原著中的情节。康敏请动丐帮的徐长老出面,与西夏急件同时到达,徐长老喝止萧峰,不许他看急件,自己竟也没看。萧峰自行退位离去后,西夏一品堂的将军武士包围杏子林,用悲酥清风迷倒这群乞丐,生擒了他们。 悲酥清风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药性极强,已知不受其害的人只有服下莽牯朱蛤的段誉。苏芒可不想以身试药,直接传音给萧峰道:“乔帮主,这是极为紧急的情报,千万打开看了再说。” 大信分舵的舵主已将包裹交到萧峰手上,萧峰把包裹中的蜡丸取出捏碎,听到苏芒传音,微微一愣,只见东边那匹马奔入杏子林中,马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丐飞身而下,喝道:“乔峰,蜡丸传书,这是军情大事,你不能看。” 苏芒急道:“别听他的!他也不清白!” 萧峰不动声色,将纸团向大信分舵舵主一递,道:“程舵主,你先看了军报!”然后向这新来的白发老丐躬身施礼,道:“徐长老安好!” 林中空地上跪着白世镜和陈长老两个长老,萧峰肩上插着法刀,全冠清虽未受到束缚,也是阶下囚的神气。徐长老对这副奇景视若无睹,只朗声道:“马大元马兄弟的遗孀马夫人即将到来,向诸位有所陈说,大伙儿请待她片刻如何?” 萧峰心道正好,人证物证俱全,等马夫人来了,大家明刀明枪地摊开来说,给马大元讨回公道,遂一口应下。众丐却不似他这般豁达,方才听完二长老和马夫人的情爱纠葛,又见徐长老一来就摆明架势要为马夫人撑腰,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气。 程舵主奉命看完军报,急急叫道:“帮主!是易大彪兄弟送回的急信,说西夏一品堂借着和帮主订约比武的机会,带了许多西夏武士和招募来的高手,打算一举将我帮歼灭在此!” 萧峰双眉一皱,淡淡道:“蒋舵主,你派去改约的兄弟可回来了么?” 蒋舵主躬身道:“没有。” 萧峰沉吟不语,吴长老性子最急,大声道:“本帮帮主与六长老尽数在此,怕的谁来?区区西夏胡虏,无非跳梁小丑,就算那一品堂全军尽至,咱们也大可让他们全军覆没。” 他话说的粗糙,但的确是这个道理。萧峰名震武林,素有“北乔峰南慕容”之称,六大长老都是响当当的角色,在场的舵主、香主也不少,更有他们带来的准备围攻萧峰的丐帮弟子。连首脑带帮众,林林总总约有二三百人,实在不必胆怯退让。 萧峰道:“宋长老,蒋舵主,请你们安排打狗大阵,派弟子在杏林附近巡逻,以免被敌人打个措手不及。” 宋长老与蒋舵主领命前去,徐长老肃容坐在一边,厉声道:“乔峰,你以为你还做得成这丐帮帮主?” 萧峰心知他多半也是被马夫人蒙骗,并不在意,恭敬道:“长老且请稍待,等马夫人到来,乔峰自有一番话说。” 过不多时,先是太行山冲霄洞谭公谭婆来到,谭婆的师兄赵钱孙紧追而来,然后是泰山“铁面判官”单正带着五个儿子,护送马夫人的小轿进入杏子林。马夫人全身缟素,娇怯怯地被人扶下轿子,背光低头站着,让人瞧不见她的容貌。 几位长老见徐长老请了外人来,均有不豫之色,须知马夫人勾结长老杀夫,大智舵主为这个女人陷害帮主,这种事放在哪帮哪派都是极大的丑闻。即使徐长老被马夫人欺骗,又何必巴巴地请外人插手,难道是怕丐帮的脸面丢得不够大么? 苏芒盯着康敏瞧,只能看到她的侧面,见她容貌甚美,不施脂粉,怎么看都是一副冰清玉洁的新寡模样。看到全冠清白世镜都不中用,她竟也没有不安之色,那是笃定捏住了萧峰的七寸,有信心一击得手了。 萧峰见来了这许多人,亦觉不妥,道:“徐长老,你请这几位前辈来,是为了马夫人的事?” 徐长老沉声道:“不错。” 萧峰道:“此事□颇为难以启齿,不知……不知是否能请几位前辈暂时回避?” 他自然知道出口逐客是大大不妥之事,但比起丐帮丑闻外泄,这点无礼又算不得什么了。徐长老却只当他心虚,双目中寒光一闪,喝道:“你如今也知难以启齿,可惜悔之晚矣!” 苏芒心想这老头不知是瞎了还是傻了,正欲开口,全冠清利益攸关,抢先一步道:“长老,请你先听在下一言,帮主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马夫人猛地抬起头来,无懈可击的表情上终于有了裂纹,纤弱苗条的身子微微颤抖。 全冠清根本不去看她,一边说着“不得已的苦衷”,一边毫无顾忌,滔滔不绝地大说特说。从他被马夫人勾引上手说起,事无巨细,一口气说到今日叛乱的原委,中间当然重点指出了白世镜与副帮主夫人通|奸,杀害马副帮主的罪过。康敏手中的折扇尚未有机会拿出来,就被他一张利口掉了个底儿清。 杏子林中再次鸦雀无声,间或伴随着康敏的哭泣之声,指责全冠清胡说八道,污蔑她一个孤苦自守的寡妇。可全冠清和白世镜都不理她,偶尔有弟子看她一眼,目光中也尽是蔑视之情,她索性要撞树自尽,以证清白,被谭婆一把抓住。 赵钱孙疯疯癫癫,最爱胡闹,此时只觉这事比戏曲传奇还好听,大睁着两只眼睛,一言不发。谭公谭婆夫妻俩,单判官父子六人对视一番,心中都悔之不迭,自怨不该听徐长老的一面之词,卷入这件大尴尬事。 中途天台山的智光大师也到了,他是有道高僧,受徐长老和单判官联名相邀,前来为马大元之死作证,没想到还未有机会和徐长老说话,先被迫听了马夫人的一套红杏出墙史。他自幼出家,戒律精严,恨不得立刻飞回天台山去,偏偏徐长老是他的方外好友,脱身不得,只得苦着脸站在一旁听着。 全冠清牢记法不责众的原则,虽不敢直指徐长老也是马夫人的姘|头,但言里言外,质问徐长老德高望重,居然像不中用的晚辈一样被马夫人轻易骗来,是不是也有什么内情? 这话无礼之至,按理说,徐长老年过八十,不会再有男女之事。但众人看到谭公谭婆和赵钱孙三人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公公老婆婆,仍然当众痴缠不休,马夫人又姿容过人,想来年老好色,也是有的。不过徐长老辈分太过尊贵,没有人敢当面指责罢了。 徐长老又气又急,实没想到事情真相竟是如此。马夫人拿密信向他哭诉,他看了密信内容,先入为主地认为萧峰是契丹人,必然凶狠恶毒,谋杀一个马大元,还不和吃饭喝水一般轻易?谁知道这个娇怯怯,柔弱弱的小女子,才是幕后那个凶狠恶毒的主使。 他的脸面在好友和帮众面前丢个精光,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正没做理会处,却见白世镜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叫道:“老帮主!乔帮主!马兄弟!姓白的对不起你们!”从旁边的执法弟子手中抢过法刀,往心口狠命一刺,顿时血溅满地。 萧峰大踏步抢上前去,哪里还来得及,白世镜当场断气。他的死相太过惨烈,人人恻然,智光大师道:“阿弥陀佛,这……这可真是……” 赵钱孙和徐长老可没什么交情,尖声道:“小娟,你叫我来做什么?给这糊涂的老头子和不要脸的小媳妇助纣为虐么?” 谭婆脸色一沉,怒道:“你又胡说八道了。” 她斥责赵钱孙,自己脸上可也过不去,只是他们夫妇和汪剑通交好,又是三十年前雁门关惨案的知情人,能把徐长老怎么样?偏生宋长老和白世镜交好,心伤他身败名裂而死,恨极康敏,向徐长老抱拳一礼,厉声道:“白长老,不,白世镜已伏法自尽,那么谋杀亲夫陷害帮主的人,又当如何?” 康敏心知大势已去,再无一人会为她说话。她踌躇满志而来,一到场便风云骤变,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着实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对她千依百顺的全冠清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卖了出去?白世镜那胆小鬼竟认罪自尽?眼见几位长老眼中喷火,今日难逃罪责,她本是个死也要拖着别人一起的人,嘶声道:“乔峰,你收服了那两个窝囊废,却奈何不了老娘。我今日就要你身败名裂,你……” “你是契丹人”五个字尚未出口,她陡觉喉头剧痛,惨叫一声,抓着喉咙倒在地上。徐长老霍然站起,道:“乔峰,你要杀人灭口么!” 丐帮弟子不知内情,均觉徐长老到现在还要袒护马夫人,必有隐情,心中对这位长者的不屑又多了一分。智光大师劝道:“徐长老,是非已分,乔帮主实无过错,你这又是何苦……” 马夫人不停抓挠咽喉,满脸都是惊恐之色,她想起被捏碎喉头而死的马大元,心道必是马大元的鬼魂前来复仇,不让她泄露秘密,尖叫道:“信!” 徐长老对萧峰的偏见实已根深蒂固,一言不发地解下背后的麻布包袱,从包袱里的招文袋中抽出一封信,大声道:“这封便是马大元的遗书。” 话音未落,一只白皙的纤手从旁边闪电般伸了过来,徐长老眼前一花,信已到了这只手中。 苏芒拿着信一转,笑道:“给我看看,行不行?”

45第四十四章 她出手何等之快,信方到手,人已飘身而起,轻轻巧巧落在场中。徐长老武功也非同小可,长身一抓,却连她衣角都没碰到。 智光大师见萧峰被人冤枉,徐长老一味固执己见,实在不忍心将他的身世当众抖露出来,心想还不如趁此机会毁去这信,否则对丐帮、对萧峰均非好事,便高声道:“这位姑娘,请把信交给老衲,让老衲做个证人。” 苏芒笑道:“不急。”顺手打开信封,手指往里一探,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旁观的人均十分好奇,不知她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只见苏芒神色一沉,盯着徐长老道:“这位长老,信封中并无信笺,你是来戏弄人的么?” 从夺信到质问,也就过了十几秒钟的时间,徐长老自然恼怒她的无礼,但心想铁证如山,这封信被谁拆开都没什么要紧,索性自重身份,不曾追上去抢夺。谁知拆倒是拆了,此女竟于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说信封中没有信笺。 徐长老厉声道:“拿来!”疾步上前,伸手去抓那封信,苏芒当即松开手,将信件交还给原主。在场的人中,谭公谭婆和智光大师为徐长老写信邀来,赵钱孙为谭婆邀来,只知有信,从未见过。但单正却匆匆瞥过一眼,晓得信末的署名,忍不住站起身,伸长了头颈去看。 信封中空空如也,连一点纸屑都没有。 数百名丐帮弟子,十多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没有一个人知道说什么才能化解这尴尬的气氛。他们眼睁睁看着徐长老急得额头冒汗,把信封翻过来倒过去,什么东西都倒不出来。 信封中其实装有两封信笺,一封是少林寺玄慈方丈写给汪剑通的,说萧峰身世尴尬,契丹人非我族类,劝他不要把帮主之位传给萧峰。另一封则是汪剑通交给马大元的手书,说萧峰日后若有不利于丐帮和大宋的举动,全帮立即合力击杀,有功无罪。 徐长老读完这两封信,立刻小心收藏在包袱里,日夜不肯离身,就怕出了纰漏。谁知这小姑娘拿在手中之时,信笺竟已不翼而飞,这可真是白日见鬼了。 萧峰身为丐帮帮主,不忍见本帮长老如此丢丑,皱眉道:“到底是什么重要文件,莫非有人趁长老不留心时偷去了?” 他这句话当然是出于一片好心,要为徐长老解开这窘迫的局面,但徐长老哪里听得进去。他不眠不休飞马赶来杏子林,为马大元和康敏申冤,岂有打马飞奔时被人偷走东西的道理?何况信笺装在信封中,信封装在招文袋中,招文袋外面还包着一层包袱皮,偷走信笺的那人必有神鬼难测之能。 既然不是路上丢的,那当然是在杏子林中出了差错,他倒也不蠢,瞪视苏芒,怒道:“小丫头,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快把信拿出来!” 苏芒愣住,露出愕然至极的神色,道:“你失心疯了,自己拿不出信,却要赖在我身上?我不过是牵挂马副帮主之死,一时好奇才抢了信要打开,就算我年轻不懂事,得罪了你老人家,也用不着这样诬赖我吧!大家都看着我拆信,我何尝把信藏了起来?” 火把熊熊照耀,林中光亮甚是充足,人人都能看得清楚,她一人一剑,身无长物,而且一拆开封皮便说信封中什么都没有,徐长老上前取信,中间一气呵成,绝无能让她藏起信的机会。她擅自从丐帮长老手中夺过信件,的确无礼,但徐长老硬指她藏起了信,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长老冷笑一声,道:“你是乔峰的什么人?伶牙俐齿,颠倒黑白,你若不认,我可要搜你的身了!”说着往前走了几步。 苏芒毫不犹豫地一个转身,直奔萧峰,躲到他背后,向智光和尚等人行了个礼,道:“大师,婆婆,你们也亲眼看到了,世上何尝有这样的道理。早知道丐帮的长老这样无赖,打死我我也不敢碰那信了,我给他赔礼道歉还不成么,何必要当众搜身?” 她声音清脆动听,生得美貌,年纪又轻,几句话带着委屈说出来,大多数人心中都在埋怨徐长老年老糊涂,狗急跳墙地逼问一个年轻姑娘。 智光大师神色尴尬,虽不太相信徐长老是这样混赖的人,但亲眼所见,由不得他不信,只好又开口劝道:“这位姑娘已知错了,她实无机会藏信,你是武林前辈,便宽宥她罢。” 徐长老今日连续丢脸吃亏,物证又莫名其妙丢失,已是怒极。他目光扫视间,见智光大师和谭婆都有狐疑之色,显然是在怀疑是否真有这封信,气冲上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追上来要把苏芒从萧峰身后抓出来。 苏芒也不反抗,就只绕着萧峰打转,一边转一边叫道:“你干什么!难道全舵主说的是真的?你与马夫人有染,救不得心上人,随便找个人出气么?” 萧峰见过苏芒的出手,心知这姑娘武功甚高,吃不了徐长老的亏,然而林中人数众多,众目睽睽之下,堂堂丐帮长老追打少女,简直丢尽本帮脸面,无奈之下伸臂一格,缓缓道:“徐长老,请你不要再闹了。” 他语气极是严峻,吐字时潜运内力,竟把徐长老震得一颤,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愣愣看着这位自他到场以来,一直对他多相忍让,此时才正式发话的帮主。 萧峰长叹一声,道:“乔峰蒙先师汪帮主青眼,传以帮主大位,这些年来不敢说励精图治,至少也兢兢业业,唯恐堕了丐帮在江湖上的威名。长老本是为马大元兄弟惨死之事前来,如今此事已真相大白,乃是马夫人勾结白世镜谋害亲夫,长老为何还要袒护凶手,为难乔峰?” 他双目如电,扫过在场诸人,每个参与叛乱的长老和帮众接触到他的目光,都自觉羞愧,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 萧峰又道:“若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伤了众兄弟的心。徐长老德高望重,无人不肯敬服,只需直接开口教训,难道乔峰还会自恃身份,不肯听从?” “长老将那封信看得极重,却拿不出来,反去威逼苏姑娘。苏姑娘一时冲动抢了信,长老就把信件丢失的事全推在她身上,我丐帮中从无这个道理。徐长老,如今乔峰就在此地,请你详详细细说个明白,乔峰到底犯了何罪,你要与一个谋害亲夫的女子联手反对于我?” 徐长老脸色已经和跪在地上的陈长老一样难看,吴长老忽道:“帮主,我有一事想问全舵……全冠清,还请你容我先问他一句。” 萧峰道:“吴长老请讲。” 吴长老转向全冠清,大声道:“多谢帮主。全冠清,你那日来游说我和其他三位长老,曾讲出帮主的一个大秘密,我只想问你,那是不是又是你的捏造诬陷!” 全冠清不由自主地看向苏芒,只见苏芒目光如刀,冷冷看着他,竟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道:“都是康敏那毒妇的主意,我只是按照她的意思行事……” 吴长老恨恨瞪了他一眼,撩衣跪地,重重磕了几个头,道:“乔帮主,吴长风糊涂之至,自此之后,我对你老人家唯命是从,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他这么一跪,宋长老和奚长老也满面羞惭地跪了下来,按照他的模样发了誓。萧峰几次问及那个秘密,几位长老都坚决不说,只说怕污了帮主的耳朵。 徐长老此时已冷静多了,心知这些年来的地位风光已被今天的举动一扫而空。他并非愚钝无知之人,想起自己来杏子林之后的所作所为,再看地上紧捂喉咙晕了过去的马夫人,只觉羞愧无地,几乎无颜抬头面对帮众与好友。 这并不是说他放弃了对萧峰的忌惮之心,但马夫人身败名裂,性命难保,唯一能挽回局面的密信又不在手中。这个时候,连亲眼见过信的铁面判官都不肯再为他说话,智光大师和谭公谭婆的嘴更是闭的如蚌壳一般。他若跳出去大喊“乔峰是契丹后裔,与汪帮主有杀父杀母之仇”,只怕旁人都会以为他疯了,连走出杏子林的机会都没有。 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与其做那无用之事,不如留此有用之身,继续监视萧峰。眼下萧峰并无把柄,但契丹人均是狼子野心,早晚有一天会按捺不住。等他露出狐狸尾巴时去通知少林方丈,那时还怕他飞上天去么? 思虑及此,他横下心来,跟着跪倒,低声道:“帮主,你没有过错,是姓徐的糊涂。” 苏芒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其实乔峰理应向她追问,消解他人疑心,可这几位长老太能折腾,完全盖过了她的风头,让她再次变成了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隐形人。这正中她下怀,所以只是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场紧锣密鼓的大戏,一分一秒地降下帷幕。 她说话算话,许诺全冠清饶他性命,便真的饶他性命。待强制任务完成的提示声响起,她听完下一个任务内容,便以信香唤回蛊虫,解除了全冠清身上的隐患。 “成功平息杏子林之变,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五千,发布第二项强制任务。” “强制任务:于八月初八当天前往河南擂鼓山,在珍珑棋局上击杀丁春秋。失败条件:丁春秋在八月初八之后依然存活。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五千。完成后,自动接取下一个强制任务,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提示:若轮回者在任务期限之前击杀任务对象,仍会被认为任务完成,将提前发布下一个强制任务。” 击杀丁春秋的任务似乎并不困难,至少不会比平息杏子林之变更难,别说珍珑棋局上有苏星河帮忙,就算没有,苏芒也有和他一对一单挑的信心。所以她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任务说明,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杏子林中。 要说江湖中人恩怨分明也不见得,至少她就没办法马上进入这你好我好大家好,帮众热泪盈眶,帮主义盖云天的和谐气氛。她正含笑看着这群前嫌尽释的英雄好汉,突然若有所感,抬头向林子的西北角望去。 一个人阴恻恻地道:“丐帮约人在惠山见面,毁约不至,原来都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嘿嘿嘿,可笑啊可笑。”

46第四十五章 这句话响起的同时,苏芒接到了许久未见的支线任务,“支线任务:击杀段延庆,叶二娘,岳老三和云中鹤。任务奖励:每击杀一人,获得生存点数一千五百。” 不愧是四大恶人,好歹还比全冠清多了五百点…… 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继续当她的隐形人。和西夏人订下比武约定的人是萧峰,自有正主出面,若非她记挂着还有一件大事没做,又临时接到支线任务,早就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 只要不是面对自家兄弟,萧峰的呛声技能熟练度立刻上涨。他已经知道对方击溃丐帮的图谋,便和一品堂的发言人有来有往,言下滴水不漏,更慨然表示愿意在西夏将军面前一现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只是生死有命,倘若西夏武士不幸武功不济,有所损伤,那可怪不得丐帮。 他深恨西夏意图颠覆本帮,言语中无半分客气。 随着西夏征东将军赫连铁树带着一品堂精英到来,四大恶人也来了三个,旌旗招摇,人马矫健,威风凛凛地站在丐帮众丐对面,一看便知来者不善。赫连铁树下马与萧峰见礼,尚未言及正事,南海鳄神已跳将出来,大叫着要找人打架。 赫连铁树居然也不生气,颔首道:“甚好,就让岳先生打第一阵。” 这约定是萧峰与一品堂订下,后来方知是西夏人别有图谋,想借着比武机会暗算丐帮帮主。众丐本已跃跃欲试,做好厮杀的准备,不想这西夏将军同意了南海鳄神的挑战,倒像是真要比武较技的样子。要说单打独斗,萧峰又怕过谁来,难道一品堂中真有什么了不得的高手? 击杀任务必须要苏芒亲自去,别人杀的并不算数,南海鳄神残忍好杀,云中鹤好色如命,叶二娘正抱着一个小孩笑眯眯地站在远处,说不定待会儿就要弄死。不提段延庆,只杀这三人的话,她毫无心理压力,一看萧峰要应战,急忙几步抢出,笑道:“帮主,我久闻四大恶人的大名,很想见识见识他们的本事,这几位让给我对付可好?” 古代通讯不发达,又没有摄影技术,四大恶人恶名远扬,见过他们且能逃生的人却是极少。众丐大多不知四大恶人也挂靠在一品堂中,一听她叫破,又嗡嗡议论起来。 萧峰不解其意,但苏芒刚刚才帮了他大忙,不好拂逆她的请求,心想横竖南海鳄神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遂道:“好,姑娘请吧。” 苏芒莞尔一笑,抽出寄情剑,向南海鳄神笑道:“岳先生的挑战我接了,先生请——” 人群中忽然飞跃出一个人来,此人身材瘦高如竹竿,双手各执一支奇门兵刃,叫道:“老三,这妞儿留给我!”正是四大恶人中的老四,“穷凶极恶”云中鹤。 他见苏芒美貌,心痒难耐,生怕她被岳老三一拳击毙,自己沾不上手,也不想想她为何竟敢挑衅四大恶人,展开轻功,直奔苏芒而去,钢爪抓向她肩头。 他既心存轻敌之意,招数中难免露出破绽,他轻功高,苏芒剑法只有更高,长剑一起,剑尖一点寒芒奔向云中鹤右手,将至未至时寒光闪动,一分为二,分刺他手腕与虎口。云中鹤实未想到她出剑如追风掣电一般,手腕一痛,兵刃拿捏不住,脱手落下。总算他缩手缩得快,否则这一剑足以将他手腕削断。 苏芒又是一笑,去势不停,挺剑直刺,这一剑其实平平无奇,半点儿后招也没有,但是云中鹤若再前进一步,钢爪的确能抓到苏芒,自己却难免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他轻功也着实高明,大喝一声,硬生生半路停下,弓身后弹,刹那间弹出丈许远近。眼看就能逃出这一剑的范围,苏芒足下使力,轻飘飘纵起,剑势已尽,人却紧紧跟着云中鹤,剑尖始终不离他身前一尺之地,与他左手的钢爪连交数招,已是占尽上风。 轻功不好的人只知喝彩,云中鹤却骇然变色,看出苏芒的轻功未必在自己之下,倘若冒险转身,背后一剑追到,恰好一个透心凉。但若不转,怎么也拉不开距离,最终还是要伤在她剑下。权衡之下,他只好退向南海鳄神的方向,兀自嘴硬着不肯求救。 四大恶人倒也算心有灵犀,南海鳄神左手剪右手鞭,猱身扑上,苏芒长剑与云中鹤的钢爪硬碰一记,借力倒纵,长剑一圈,只听叮叮当当十几声急响,寄情剑急雨般打在鳄嘴剪上。这十几剑运足了内力,一剑击下,南海鳄神手臂就是一震,十五剑后,他已是手臂发麻,运转不灵。 苏芒回剑挡开云中鹤鹤蛇八打的一击,左手探出,以少林龙爪擒拿手的功夫抓住了南海鳄神的鳄尾鞭,啪地一声甩了回去。她内力远远胜出,南海鳄神左手掌心有如火炙,大叫着松开了手。 旁观者大多看不清她的出手,只能见到剑飞如流云,寒芒如飘雪,刺削点戳,纷纷而下,将南海鳄神和云中鹤裹在其中。萧峰本拟上前帮手,见她一个打两个还稳操胜券,不禁又惊又喜,索性专心欣赏起她的剑法来。 南海鳄神上来援手时,云中鹤并未逃走,返身参与围攻,不想被剑光纠缠,脱身不得,心中已是大悔,叫道:“还不快动手!老子要交待在这里了!” 这句话似是配音,苏芒似轻实重地以剑背震开鳄嘴剪,长剑在身前划了数个圆圈,光圈中又是一蓬光点爆出,途中汇成一剑,刺进了南海鳄神的喉咙。 岳老三血溅当场,叶二娘将婴儿掷在地下,飞身而出,扬手向苏芒后心打出三枚毒针,苏芒恰好脚步一错,毒针悉数打空。她怕云中鹤凭借高妙轻功逃跑,难以寻找,不顾叶二娘的偷袭,本已稍有减弱的剑势再度运转,将云中鹤死死逼住。 云中鹤只觉剑上带着古怪至极的柔劲,以钢爪格挡之时,竟有欲舍难分的感觉。若在平时,他一定开口不干不净地戏谑一番,但此时哪里还有这等闲情逸致。亏他的鹤蛇八打占了奇门兵刃的便宜,方能坚持到现在。 但也就如此而已了。 剑雨潮水般涌上,又落潮般退去,这本是苏芒苦思冥想出来,用来对付西门吹雪的法子,云中鹤怎会是对手。剑光掠过,他胸口小腹连续中剑,飚出数股鲜血,仰天倒下。至此叶二娘褐色的身影方才掠到,一掌拍向苏芒后心。 苏芒剑上力道已逝,劲力接续不上,一蹲身几个翻滚,叶二娘下盘功夫练得也是极佳,裙底飞腿连环踢她头腹。忽然地上寒光一现,苏芒蛇行狸翻时仍有余力出剑,一剑割裂了叶二娘的裙边。 叶二娘疾退,苏芒暴起,剑光大盛,如电光似的闪动,一绞一放,叶二娘打出的几十枚毒针竟被绞得粉碎。她的轻功远远不如云中鹤,转瞬间便被苏芒追上,情急之下一掌拍向寄情剑。寄情剑剑尖连续颤动,点中她脉门,弹了几弹,又刺中她臂上穴道。 叶二娘左臂垂落,右手又被苏芒格开,前胸空门大露,苏芒一剑挺出,剑锋深深埋进了她胸口。 她连战三人,实际动手时间却并不长,人人看得舌挢不下,几有荡气回肠之感。便连萧峰也没想到她剑法如此之高,心想:“果然不能小觑天下英雄,苏姑娘年纪轻轻,居然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武林中人多半敬重武功高的豪杰,何况四大恶人为恶多年,实在死有余辜,群丐见她出手凌厉迅疾,招式赏心悦目,不由得都喝起彩来。 任务完成度提示的声音连续响了三次,苏芒却不加理会,更未停手,青影晃动间,已蹿到了西夏征东大将军赫连铁树身旁,赫连铁树的心腹努儿海抢上阻拦,被她抓住衣领扔了出去。寄情剑抬起,如一痕秋水横在赫连铁树颈间,苏芒嫣然笑道:“把悲酥清风的解药交给我,不然我就割了贵国将军的脑袋。” 一品堂中,以四大恶人武功最高,叶二娘三人死在苏芒手中,其他人更加不堪一击。苏芒欺身上前,西夏武士眼前一花,将军大人已被她轻轻巧巧拽了出去。 赫连铁树吓得呆住了,努儿海叫道:“宋人果然不守信用,说好了切磋武艺,你帮主为何纵容手下扣住赫连将军!” 他只当苏芒是萧峰麾下,萧峰不去理他,皱眉道:“悲酥清风?” 苏芒笑道:“乔帮主,西夏人也不是傻子,怎会以为凭这些人就能擒住丐帮帮主,灭了丐帮。他们是趁比武的机会,在林中用那西夏的独门秘药悲酥清风,好在晚间风大,尚未生效。若是再耽搁一阵,怕是除了你和我,在场的所有人都要中招。” 悲酥清风是无色无味的气体,任她医术多高都别想提前辨认出来,所以话一说完,她将寄情剑向下一压,赫连铁树颈间顿时出现一条血痕,喝道:“解药拿来!悲酥清风也拿来!” 赫连铁树大叫道:“给她,给她!” 悲酥清风之名从未流出过西夏之外,努儿海听她一口道破天机,心知瞒骗不得,上司又在人家手中,不服软又能如何。他垂头丧气,从身边摸出一个小瓷瓶,犹豫了一下,不敢向苏芒那边走,反而恭恭敬敬地交给了萧峰,又传下号令,将悲酥清风从负责用毒的武士手中收回,一共八个瓷瓶,也都给了萧峰。 萧峰见瓶上写着篆字,道:“我不认识小篆,苏姑娘,你可知这药是什么模样?” 苏芒放开赫连铁树,在他肩头一推,赫连铁树直跌出两三丈之外。她冷笑道:“就凭你手下这些蠢货,就能保得住你了吗?乔帮主武功高我十倍,你们竟也敢来招惹丐帮。” 赫连铁树道:“不敢,不敢。”不巧萧峰听她如此推崇自己,也道:“不敢当。” 苏芒忍不住一笑,从萧峰手中接过瓶子。她也不认识小篆,只好先拔开解药的瓶子闻了闻,被那股臭气冲的一个激灵,笑道:“是这个了,好好收着吧,也许以后用得上。” 一品堂气势汹汹而来,丢盔弃甲而去,萧峰暂且顾不得西夏人,先行处理帮中之事。四大长老应受的刑罚已被萧峰代为承受,白世镜杀害副帮主,罪不容诛,但他既然已自尽身亡,又是被马夫人引诱,此事便不再提。徐长老也受马夫人欺骗,兼之是本帮前辈,罪过存而不问。 马夫人谋害亲夫,等她醒后再加审问,想来即使因为遗孀身份逃过一死,也会被□终生。至于全冠清,本来难逃一死,但他告发有功,认罪态度极好,萧峰只把他逐出帮了事,此后的生死存亡与丐帮再无关系。 这一番发落完毕,已过去了大半夜,萧峰挥手让帮众散了,几位长老各自回去休息。智光大师、谭公谭婆等人亦向丐帮告辞。 他轻吁口气,转过身来,向苏芒郑重道谢,道:“姑娘大恩难报,不必多说,乔峰日后自会报答姑娘。只是我还有些疑问不解,不知姑娘可否……” 苏芒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乔帮主,我的事已经完了,你的事却没有。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47第四十六章 三十年前,燕子坞参合庄的主人慕容博为挑起宋辽两国的刀兵,捏造消息,谎称辽国武士要前来少林寺抢夺秘籍,危及宋国武林。他和少林方丈玄慈是多年好友,玄慈不疑有他,遂召集武林同道,前往雁门关外拦截所谓的“辽国武士”。 然而,他们拦截的人其实是回南朝岳父母家走亲戚的萧远山夫妇,萧远山的妻子随从当场惨死,二十一个武林高手被萧远山打死了十七个。之后萧远山殉情跳崖,中途把尚是婴儿的萧峰扔上崖顶,玄慈方丈将他带回中原,交给乔家抚养,又派寺中高僧传授他武功。 萧峰长大成人,成为武林中出类拔萃的英杰,但他身世尴尬,当年的参与者均是他的大仇人,所以玄慈才写信劝汪剑通不要把帮主之位传给萧峰,而汪剑通也在传位当天写下密信给马大元,说日后萧峰若有异动,可以集合全帮之力击杀。 萧远山跳崖未死,立誓要向当年的人一一复仇,三十年来藏身少林寺,翻阅藏经阁中的绝技。而慕容博为逃避罪责,诈死后在暗中活动,也打上了藏经阁的主意。 “这就是你的大秘密,他们口中所说的把柄。” 苏芒取出那两封被她瞬间扔进空间,不留痕迹消失的信,递给萧峰,“你是被冤枉的,所以我才站在你这边,但你的身世的确是一个大秘密。现在他们都已经走了,若不把这件事告诉你,日后一定会再起风波。而且你父亲也还活着……” 萧峰脸上的表情实在不忍卒睹,降龙十八掌是天下第一阳刚的掌力,他接过信的双手却在不停颤抖。 苏芒见他好端端一个英雄人物,被命运捉弄的像八点档男主角一样,难免心生怜惜,把能告诉他的事都告诉了他,又好言好语地劝解,道玄慈和汪剑通也是被人骗了,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那慕容博,劝他不必因此对过世的恩师留下心结。 劝解了半天,地上阴影摇曳变幻,天边已微微发白,她于前一天傍晚进入这个世界,折腾了整整一夜,至此天都亮了。可怜她忙碌了几个小时,连口水都没喝上,还要尽力开导丐帮帮主。 还好萧峰是明白人,未曾真像八点档男主角那样因冲动而犯下大错,最终接受她的提议,立即回家询问父母,然后赶赴少林寺寻找生父,并向方丈玄慈、本师玄苦质询明白,若几方的言辞都能对上,再考虑复仇的事情不迟。 苏芒又提醒他,萧远山含恨隐伏多年,一旦事情泄露,被他得知丐帮帮主乔峰就是自己的儿子,只怕会迁怒无关的人,比如说萧峰的养父母乔三槐夫妇。萧峰纵横江湖多年,被她一提醒,倒也不用她费心,只说会把乔氏夫妇转移到隐秘安全的地方。 朝阳破云而出之时,她已离开了杏子林。萧峰又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只要把真相说明白,人家自有决断,她也大可去做自己的事情。 离开前,她向萧峰问清楚了日期和去往河南擂鼓山的路,今日是五月初八,离八月初八恰好有三个月的时间。天龙八部世界范围极大,横跨数国,奇功绝艺层出不穷,连主角都有三个。按说这样的世界是做支线任务和搜集秘籍的好地方,可惜以苏芒当下的实力,能被她看上眼的武功并不是太多。 无量山琅嬛□中的宝物均已被段誉得去,曼陀山庄还施水阁里也没什么高品级武功,她有心效仿萧远山和慕容博,往少林寺藏经阁走一遭,但暂时还不是时候。 她把目光先放在了隐居擂鼓山的无崖子苏星河师徒身上。 一般来说,击杀任务对象的武功无论是强是弱,都不会和她相差太远,她自然有和丁春秋一战的信心。但是丁春秋是星宿派的掌门人,精通用毒,门人弟子无数,她想和人家单挑,人家未必愿意奉陪,所以她决定先来擂鼓山,看无崖子和苏星河有没有什么计划。 从无锡一路西行,便可到达擂鼓山,擂鼓山在嵩县之南,屈原冈的东北,与无锡相隔千里,以她的轻功,不过三五日便到。 擂鼓山虽非名山大川,总也是河南境中有名的山峰,苏芒进山后,又见满眼郁郁苍苍,耳边掠过风撼松竹的声音,却一个人都看不到。每到这种时候,她就忍不住怀念起以前满山游人如织的日子,无奈之下,边往深处走边扬声道:“晚辈为星宿老怪而来,求见聪辩先生。” 她吐语如珠,清脆嘹亮,字句中用上了九阳神功的内劲,声音顿时如水面波纹般漾开,满山松涛阵阵,夹杂着“求见聪辩先生生生”的回音。 天龙八部中妖孽众多,但也都位于食物链顶层,江湖中没几个人内力能与她相比。苏星河一心想报师仇,自然不会放过这种送上门来的高手。不出她所料,并未呼喊多久,山路上便走来几个青衣汉子,指手画脚,咿咿呀呀地请她跟他们走。 珍珑棋局设在一个生满了松树的山谷之中,棋盘雕在一块大青石上,石后数间小木屋,一个干瘪的瘦小老头坐在青石之畔,见她到来,起身相迎道:“姑娘大驾光临敝地,老朽未曾远迎,不知姑娘尊姓大名,是哪家哪派的高足?” 苏芒报上姓名,笑道:“我不是谁家的高足,只不过是星宿老怪的对头,听说他的师兄和师父隐居在此,特意前来和两位做个交易。” 苏星河打量着她,实不信她会是丁春秋的对手,但方才声震山林,可见她年纪虽小,内力修为着实不凡,便半信半疑地问道:“敢问姑娘从何处得知老朽是丁春秋的师兄?又是谁告诉姑娘家师尚在人间?” 无崖子重伤未死之事,当世只有他自己和苏星河两人知道,否则丁春秋焉肯放过这个师兄?苏芒微笑道:“苏先生何须问这么多呢。逍遥派掌门收有二徒,师兄为苏星河,师弟为丁春秋。师兄博学多才,武功不如师弟,最终丁春秋弑师叛门,自创星宿派,这些都是他亲口说的,难道是假话不成?” 苏星河听到“逍遥派”三字,脸上杀气大盛,苏芒想起逍遥派不能被外人听到名字的鬼规矩,微微一笑,道:“苏先生想杀人灭口的话,尽管来试试。” 若是琴棋书画诸子百家,苏星河当然有底气试试,但他自知武功不济,瞪视苏芒半晌,叹了口气道:“罢了,老朽困顿此地,上不能报师门的大仇,下不能庇护弟子,还有什么脸面去和人争强斗狠。” 苏芒淡然道:“我方才说过,想和令师徒做个交易。如果苏先生不能做主,可否请令师出面?” 苏星河忽然愣了一下,口唇微动,似是要说什么,又忍住了,道:“姑娘想做什么交易?” 苏芒心知八成是无崖子传音给他,便道:“我治好令师的伤,帮你们杀了丁春秋,令师把逍遥派的武学传给我。这个交易,做不做得成?” 苏星河惊道:“什么!” 无崖子当年被丁春秋暗算,先身中剧毒,再被打落悬崖,数十年伤重难愈,若非自身武学修为极高,早在受暗算时便已死了。他受伤以来连坐都无法坐起,只能被绳索吊在半空,借这个姿势维持体内的内息流动。 他杂学旁收无一不精,医术通神,徒孙薛慕华只学到他医术的十之二三,便有“阎王敌”之称。要是伤势能够痊愈,早已自行医治,何必苟延残喘数十年,只为求一传人。 苏星河声音微微发颤,甚至忘了质疑她说话是真是假,道:“只要姑娘能够治好家师,老朽必定把能教的东西都教给姑娘……” 苏芒笑道:“休怪我无礼,你老的武功我学来有何用,学完之后连丁春秋都打不过吗?我说的自然是令师啊!” 这句话甚是无礼,只是她连说带笑,俏丽可人,苏星河竟无法动怒,苦笑道:“那丁春秋也算是武学奇才,瞧过师父的北冥神功,便能自创出化功大|法,又凭借神王木鼎,练成了一身诡异莫测的毒功。姑娘年轻气盛,切勿轻视于他,最后落得后悔莫及。” 他说完这两句话后,神色又是一动,先向木屋一躬身,方道:“家师请姑娘进屋相见。” 那三间木屋并无门窗,封得铁桶也似,苏芒看了几眼,笑道:“封得这么严实,饭菜要怎么送进去?” 苏星河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苏芒也不多说,走到木屋前面,右掌平平推出,一掌按在了本应是板门的地方。只听一声低沉的闷响,她手掌陷进木板,整个板壁刹那间四分五裂,木屑木片簌簌落下,不过几秒钟时间,竟被她硬开了个门洞出来。 苏星河赞道:“好功夫!”苏芒笑道:“不敢当。”举步走入木屋。 屋中空无一物,她连破三道板壁,进入最后一间木屋,抬头望去,只见这间屋子里也没有家具灯火,黑漆漆的横梁和后墙上各伸出一条绳索,将无崖子吊于半空。这位武林前辈须发斑白,面如冠玉,大有道骨仙风的感觉,神色倒是很慈和,正凌空而坐,凝视着她。 苏芒的医术也非朝夕之功,心想无崖子无法靠自身的力量坐起来,极有可能是损伤甚至摔断了脊椎,寻常人唯有死路一条,他却可以靠着深厚的内功续命。 她正欲躬身行礼,忽觉劲风吹面如刀割,竟不理会,含笑抱拳拜下。无崖子衣袖拂出,虽无伤人之意,也是势蕴风雷,竟被她这盈盈一拜无声无息地化解。 他目露赞许之色,笑道:“果然不错,难怪敢找上门来,竟不是大言不惭。” 苏芒笑道:“在下不才,但这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无崖子道:“你与星河在屋外的交谈,我已尽数听到。小姑娘,你既知丁春秋弑师叛门,可知我伤势何等沉重,为何不经诊断,便说能够治好我?” 苏芒微笑道:“若我真的能治好,前辈又要怎么样?” 无崖子数十年来一直困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中,早已不存痊愈之望,听她这么说,不禁微微一愣,仔细打量,又见她神清骨秀,双目有神,显然身负上乘武功。以她的年纪,能把武功练到这个地步,可见聪明过人,毅力也是非比寻常,再加上外貌姣好,竟使他心中砰然而动。 珍珑棋局摆了数十年,他见过的青年才俊也有成百上千,资质好的人品不好,人品好的又多半蠢笨如牛,偶尔有才德双全的,偏偏丑陋不堪入目,并无一个比得上眼前这个姑娘。 他缓缓道:“收你为徒又有何妨,只是徒儿尚未入门,就懂得要挟师父了?” 这句话说出来,显然是有收她为徒之意,没想到苏芒嫣然道:“我只要学武功,不想做你徒弟。就算你不答应传我武功,我一样会帮你们对付丁春秋,只不过不会治你的伤而已。

48第四十七章 无崖子愣住,半晌方道:“本派武学不传外人,你不拜我为师,我怎能教你武功?” 苏芒笑道:“这便是交易和收徒的区别,条件摆在这里,答应就是答应,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何必这么罗嗦。不过,老先生,难道你真心要收我入门?你我今日初次见面,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居然敢授我以衣钵吗?” 无崖子轻叹道:“既是良材美质,何必多问方知。你若怀有歹心,星河只怕已经糟糕了,何况你又是为我那不肖徒而来。我今年九十三岁,不占你小姑娘的便宜,逍遥派武学当得起精微深奥四个字,你向我磕九个头,算作我关门弟子,我将平生所学悉数教你,你替我杀了丁春秋。” 苏芒学着他的口气,道:“我今年十九岁,不占你老人家的便宜。刚才我就说了,你教我不教我都没什么打紧,反正我都要打丁春秋。你不教我,我凭自己的本事就杀不了他么?” 无崖子目绽奇光,又打量了她一番方道:“论真实功力,你已在他之上,但他一身毒功,十分棘手,和人交手的经验更远胜于你。你就一点儿都不害怕?” 苏芒特意来见无崖子,当然是为逍遥派武功而来。北冥神功、小无相功和八荒**唯我独尊功这三门逍遥派内功比她的九阳神功高着一级,与少林的易筋洗髓经同列,单论内功,已算绝品,不由得她不动心。 逍遥派共有三位传人,无崖子不答应,还有一个万年萝莉身的天山童姥可以充当交易对象,所以她也不是很心急,闻言坦然笑道:“不害怕。” 无崖子道:“你师父是谁?莫非你依恋师门,不肯背师另投,来,我试试你的内功。”说着衣袖再次卷出,搭向苏芒肩头,竟要把她拉到自己身前。 苏芒平平向旁滑出数步,笑道:“我没师父,其实以你的身份地位,向你磕几个头也没什么。只不过我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总要浪迹天涯,真的做不了人家徒弟。你收我做关门弟子,我又不能在逍遥派中侍奉师父,这种徒弟要来何用?” 无崖子听她口气松动,微笑道:“逍遥派以逍遥为名,怎会将弟子束缚在师门中不得自由?先师收了三个弟子,连我在内,都是天涯海角,各干各的。我虽是掌门,其实也驱使不动师姐师妹。本来传人难得,只要你能将本派武学发扬光大,便是有功于师门了。” 苏芒想了想道:“你不介意,我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先说好,这可不是我要挟师父,强迫你传我武功,所以即使有师徒之分,我也不会为你去做我不愿做的事情。以及……我要学什么,你就教我什么吗?” 她言语坦诚,神态落落大方,显然不是花言巧语之辈,无崖子心中甚喜,笑道:“这个自然。你先跪下磕九个头罢。” 苏芒倒是真不介意多一个师父,心想无崖子应该不会骗人,收徒之意又十分真挚,便撩衣跪地,依言行礼,站起身来笑道:“师父。” 无崖子一生中就收了两个弟子,苏星河尊师重道,性情极好,但偏偏不爱学武,丁春秋则与师兄相反,于武学一道上颇有天赋。但武功一高,难免心气难平,他见师父偏心,要把逍遥派掌门之位传给那个只会琴棋书画的师兄,越想越是不忿,最终做下叛师夺位之事。 其实天山童姥和李秋水绝非省油的灯,丁春秋就算真的当上逍遥派掌门,也别想让这两位师叔师伯乖乖听话,所以只是争一口气罢了。但就这么一口气,苏星河武功不济,天赋有限,怎么也越不过去,甚至不得不装聋作哑,换得丁春秋饶他性命。 拜师礼成,无崖子把苏星河叫进木屋,让他见一见这位新入门的小师妹。他摆下珍珑棋局,挑拣多年,一心想要个俊雅聪明的少年为徒,好去无量山向李秋水学艺,结果最后收了个根本不会下围棋的姑娘,实在天意弄人。 苏星河果然人品上佳,又惊又喜,竟无一句质疑,只道师父的心愿已了,等师父把一身武功传给小师妹,他立刻派人送信给丁春秋,了结这些年的怨仇。 无崖子老怀欣慰,苏星河老泪纵横,然而这两个年纪加起来接近两百岁的老头都没想到,苏芒当真一言九鼎,不急着问武功,先取丹药出来,给无崖子服下。 她医治花满楼时不知花满楼致盲的病情,只好用最贵的回天丹,但无崖子医术为天龙八部全书之冠,当然知道自己伤在何处。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内伤早就痊愈,只是伤了脊椎,难以自愈,苏芒自家也清楚,便只用了次一等的大还丹。这丹药名字普通,却和优昙仙花一样,可以医治一切外伤,无崖子服下之后,不过一时三刻,旧伤尽数复元,拂开绳索,飘然落地。 苏星河身为大师兄,当即向师妹跪拜,感谢她救了师父。苏芒倒被这一跪弄得很不好意思,急忙拉他起来,笑道:“当不起,不必谢我,师父说了要教我武功的。” 无崖子只这么往屋中一站,便有渊渟岳峙之势,兼之形容俊雅,神采飞扬,可见年轻时必是一位出色至极的美男子,难怪天山童姥和李秋水为他倾倒。他对这新收的小徒儿也极为感激,面上却只是淡淡的,道:“你想学什么?” 苏芒最想学的自然是北冥神功和小无相功,北冥神功海纳百川,小无相功清静无为,均有极大的好处,还有天山六阳掌和天山折梅手,以弥补自己拳脚方面的不足。凌波微步比神行百变高着一级,她当然也不想放过,想起无崖子和李秋水曾于琅嬛□月下练剑,忙忙又把逍遥派的剑法也加上了。 无崖子本就想传她北冥神功,听到她连小无相功也不放过,哼了一声,道:“小小年纪,如此贪心,小心贪多嚼不烂。” 苏芒笑道:“收徒前是良材美质,收徒后就成了贪多嚼不烂,原来师父也是那等俗人。”说完又微微一笑,续道:“师父瞧不起我么,其实别的倒罢了,我还真不一定看得上逍遥派的剑法。” 像她这种一入门就褒贬本门武功的弟子,也是当世罕见,只是无崖子甚喜她有话直说的性情,苏星河又对她感激极深,都不在意。无崖子道:“我先化去你自身内力,转换为北冥真气……” 苏芒大惊道:“你说什么!” 她这时方才想起,原著中虚竹得传北冥真气时,的确先被无崖子化去了自身的少林内力,无崖子还说他内功根基甚浅,省了好些麻烦。但她和虚竹可不一样,内功根基其实并非自己筑成,谁知道无崖子化去之后还送不送的回来,万一送不回来,难道她要从一级开始重练九阳神功? 想到这里,她几乎脱口而出道:“既然这样,那我不要了。师父把北冥神功和小无相功的秘籍给我,我抄写一份带走便是。” 无崖子以为她舍不得一身苦修而来的深厚内力,反而好言好语劝了半天,但苏芒死活不干,只好放弃,答应重写一份秘籍给她。天山六阳掌和天山折梅手本以逍遥派内功为底,只能一体处置。好在凌波微步只需内功深厚,什么内功并不重要,他便先把这套轻功和逍遥派剑法教了苏芒。 说是“教”,实则更像是切磋武功,苏芒当然不是这便宜师父的对手,但只论剑法,她并不输给无崖子。何况她也不需要无崖子教她剑招,只专心领会其中飘逸端丽的剑意,以便化为己用,再一次尝试冲破瓶颈。 无崖子深恨丁春秋,命苏星河送帖子请他上山相会,就说要把逍遥派绝学的所在告知于他。他本想亲手处死这个逆徒,谁知苏芒几次三番地坚持要应战,他心想让新收的徒儿清理门户也不失为一桩美事,遂点头允可。 他二人虽有师徒名分,但苏芒又怎会真心对谁恭敬服从,每天只以对待同辈的态度和无崖子谈谈说说,说到武功传承时,她极是好奇地问道:“师父被困此地数十年,为何不索性把一身功力传给师兄,让他杀了丁春秋,继承掌门之位?” 无崖子听她问得天真,又隐有把掌门传给她的想法,倒也不隐瞒,只说苏星河天生不爱练武,更无天份,空有一身内力,仍不是丁春秋的对手。而且苏星河外貌不佳,一向为李秋水所不喜,所以他才生出收俊俏少年为徒的想法。 苏芒笑道:“这事听上去当真奇怪,师父要找武功好气质佳的少年做传人,当年的丁春秋不就是这样的人么?为什么不把掌门之位交给他?” 无崖子怒道:“那种狼心狗肺的无耻之徒,岂能做我逍遥门人?” 苏芒道:“所以最重要的是人品,不是武功。我劝师父不要再折腾,老实把大位传给师兄吧。他不爱学武,不代表不擅长教徒弟,八……八位师侄都有一技之长,师父怕逍遥派的武学失传,让他再收几个有练武天赋的弟子就是了。” 无崖子微微一愣,苏芒说的道理极为浅显,他却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如今一想,竟一发而不可收拾。苏星河跟随他几十年,受尽苦楚,几次险些赔上性命,自己却偏心这资质好的小徒儿,是否真的十分不妥? 山风掠过,吹得二人衣袂飞扬,苏芒看了看无崖子,又道:“师父也知道,我并不想加入什么门派。不过既然答应了,也应该为本派费心。师叔和师伯为师父争斗多年,如今已都是□十岁的老人,师父有没有想过……把真相告诉她们两位,结束这莫须有的仇怨?” 苏芒看书的时候就觉得天山童姥和李秋水实在是莫名其妙。无崖子本来和童姥在一起,后来跟着李秋水跑了,和李秋水生活了几年,生下一个女儿,又跑了。他和师姐妹两个相处过很长时间,均不告而别,瞎子也知道这两位都不是他的意中人,李秋水和童姥偏要自欺欺人,互骂对方是弃妇,无崖子只喜欢自己,简直岂有此理。 谁知风水轮流转,自己成了逍遥派名义上的弟子,她们成了她名义上的师伯师叔。她想起原著中血淋淋的惨剧,忍不住出言相劝,若能化解仇怨,也算为逍遥派出力。 无崖子脸上不自在的神情一闪而逝,淡淡道:“什么真相?” 苏芒暗笑他这么老了还害羞,同样淡然道:“我可不知道,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都是逍遥派的前辈高人,师父身为掌门,不该管上一管?而且师叔是……” 她忽然意识到,无崖子并不知道童姥建立灵鹫宫,势力一直蔓延到中原武林,而李秋水离开了琅嬛□,去西夏国做了皇妃。这两姐妹互掐多年,互夸深情,竟没一个发现无崖子失踪,导致无崖子至今还认为李秋水尚在无量山等候。 这事说出来十分尴尬,她正在摇摆不定,忽见苏星河走了过来,躬身道:“师父,弟子方才得到消息,丁春秋率领星宿派的一干小妖上山了。”

49第四十八章 丁春秋不是一个人来的。 苏星河送信给他说要再决生死,全然没提无崖子康复之事。丁春秋一向瞧不起这个师兄,不但一口应下,还带着数十个星宿派的弟子一同前来,吹锣打鼓地上了擂鼓山。因有师父在旁,苏星河也没敢硬充好汉派人相迎,静等师弟一行人自行进入天聋峡。 离系统的强制击杀时间还有一个多月,苏芒倚在珍珑棋盘旁边,凝神打量着远处那位宽袍大袖,仿佛御风而行的前二师兄。只从这等轻功身法便不难看出,他的确是逍遥派的嫡系传人,兼之鹤发童颜,行动时洒脱飘逸,自称“星宿老仙”也不算过分。 苏星河坐在她对面,无崖子却在木屋中。 这个任务看似又是一个棘手的击杀任务,实际上难度并不大。无崖子非常乐意先把这个逆徒打成废人,再交给她杀掉。如果她愿意,坐在旁边看戏都可以,但是丁春秋武功高强又会用毒,她不想放过这种难得的交手机会。 而且,她心底始终有一重隐忧。每个世界中,她都有机会遇上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她并不认为丁春秋是天龙世界的这个对手,毕竟无崖子和苏星河的助力得来太过容易。 击杀丁春秋后,至少还有一个强制任务,这个强制任务会是什么呢? 丁春秋自恃师兄不是对手,故意炫耀轻功,足不点地般缓缓行至近前,袍袖一拂,傲然道:“苟延残喘这么多年,还不死心。那老贼偏心又有什么用,他得意的大弟子还不是要死在我手上。” 苏芒情不自禁地向木屋瞥了一眼,生怕那老贼扑出来干掉丁春秋。 苏星河轻咳一声,道:“你背叛师门,害苦了师父,三十年来在星宿海逍遥自在,当真以为没有人能杀了你么。” 丁春秋冷笑道:“你把能杀我的人叫出来瞧瞧。能杀我的,三十年前就可以杀了我了,你逍遥派自重身份,装神弄鬼,从没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到头来掌门惨死于悬崖之下,竟找不到一个帮手报师门的大仇,可笑啊可笑!” 这时被抛在后面的星宿派弟子也陆续赶到,有的打起彩色锦旗,招摇星宿老仙大名;有的奏起丝竹音乐,口中大喊夸颂之言,把苏芒看得一愣一愣。若论自重身份装神弄鬼,世上怕是还没有人能胜过丁春秋,他居然好意思指责旁人。 丁春秋乱喷一番,终于不再把她当成背景,指着她道:“这是你新收的徒弟?好哇,死到临头,找个美貌的小女娃儿陪你同入地府,也算不负那老贼的风流之名。” 苏星河大怒,苏芒猛地站直了身子,淡淡道:“其实我是聪辩先生请来的救兵。” 她尚未学到逍遥派真正的武学,所以不愿在别人面前自称是逍遥派的传人,直到听丁春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才开口说话。 丁春秋仰天长笑,声震山林,伴随着身后的阿谀奉承之声,更显威势,只听他大笑道:“你……你是他请来的救兵?”左手向苏芒一招。 突然之间,笑声戛然而止,苏芒随着他的动作直冲过来,速度奇快,到得他身前五尺之地,手中寒光一闪,寄情剑直刺丁春秋胸口。 丁春秋骇然变色,他本想以星宿派三宝之一的“柔丝索”把苏芒擒到手中,羞辱苏星河,谁知柔丝及身,苏芒竟不反抗,反而借着他一挥之力,疾冲上前,半途运内力绷松蚕丝,抽剑削断这件宝物,第二剑悍然向他而来。 他全身是毒,下毒技术更胜过神州奇侠世界中的百毒华孤坟,只要苏芒长剑刺中,剑刃必会带上毒药,反噬己身。但他哪敢硬挨她一剑,仓促间向后飞退,右手直抓她手腕。 苏芒眼都不眨一下,亦于同时手腕一翻,左手龙爪擒拿反拿丁春秋脉门,右手剑锋微侧,仍奔向原定的位置。龙爪擒拿手一旦抓实了,敌人必会当场筋断骨折,丁春秋识得厉害,无奈再退,转瞬间退出七八丈外,毒气凝于双掌之上,呼地一声击出。 这一掌凝聚了五十年化功**的修为,声势惊人。苏芒只会金蛇游身掌这一种掌法,但现在又不是在比拼谁的掌法精妙,毫无惧色,一凝力跟着一掌拍出。 无崖子曾说她实力已超过丁春秋,果然知徒莫若师,丁春秋混杂着毒质的掌力被她反击回去,胸口一滞,只能又退了几步,袍袖拂出,面前顿时多了一片五色斑斓的淡薄烟雾,也不知雾中混杂了多少毒物。 他施毒自然是为了阻拦苏芒上前,苏芒却似乎根本没看到这片毒雾,寄情剑交错织成一片幽然剑光,硬生生撕开烟雾,击飞他借助掩护射出的极乐刺、穿心钉,又是一剑递到他眼前。 丁春秋若肯采取强硬的应对手段,苏芒任务未完,未必愿意和他两败俱伤。可星宿老仙在西域称雄几十年,从未见过这种无所畏惧不留后路的对手,他爱惜性命爱惜得很,胆气先自怯了,怎会去和一个小姑娘不计后果地硬拼? 他二人均是一代高手,思路错落有致,须臾间移形换位,打出老远,绕了一个极大的圈子,又打了回来。旁观者眼花缭乱,但不难看出苏芒占着上风。红颜少女剑气纵横如暴雨,白发老翁掌势往来似风雷,苏星河看得又惊又喜,星宿弟子却渐渐偃旗息鼓,口中的无耻言辞也比刚来时少了许多。 雨点般的剑光越催越急,苏芒打华孤坟时如此,这时打丁春秋,还是故技重施,偏要逼着他抽不出手来施毒。丁春秋掌风中带有毒质,都被她剑气荡开,只觉她剑招连绵不绝,由点而成线,几乎要织成一个厚厚的茧子,把自己包裹在其中。 更可怕的是,她足下踏的步法若往若还,飘忽如神,赫然是本派独门轻功凌波微步,不必问也知道和逍遥派大有渊源。 他心中惶急不安之情难以言喻,不信苏星河能教出这么一个徒弟,但亲眼所见,由不得他不信。带来的弟子虽多,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废物,他也是武林高人,知道只怕这一次当真讨不了好去,只凭神功惊人,将门户守得水泼不进。 忽然嗤嗤两声,丁春秋招式中露出老大破绽,衣袖被寄情剑割破,苏芒自然不会错过良机,三剑连环击出,剑光如水,照出了他脸上惊骇之极的神情。 他终是没能躲过第三剑。 苏芒心知有异,把长剑从他胸口抽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无崖子正负手站在木屋之前,冷冷看着他们。丁春秋双目圆睁,全身发抖,任凭鲜血从伤处流下,道:“你怎么……你怎么……”声音中充满了骇怖之情。 无崖子淡然道:“我怎么了?” 他三尺长须随风飘扬,风度闲雅,竟似立即要踏云飞升。丁春秋却像见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物一般,几乎目眦欲裂,喉头咯咯动了几声,仰面栽倒,竟然就此死去。 “成功击杀丁春秋,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五千,发布第三项强制任务。” “强制任务:在十月初一子时之后,进入少林寺藏经阁,取得天竺流传来的贝叶经。任务期限:六小时。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五千。完成后,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无崖子只管摆姿势装高人,一脸淡然地称赞她剑法练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苏星河则接下吃力不讨好的收纳星宿派弟子的任务,苏芒实在不好意思在新收的师父和师兄面前蹲□去摸尸体,厚着脸皮和苏星河讨要丁春秋身上的暗器和毒药。 苏星河只当她是年少好奇,真去搜了丁春秋的身,把那些瓶瓶罐罐针头线脑给了她。只可惜柔丝索已被她削断,长度减少一半,已经不敷使用。 自雪山飞狐世界的传话任务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接到这种递话传信拿东西的任务。想那慕容博和萧远山把藏经阁当自家后院一样进出不停,可见藏经阁的守卫并不十分森严。 她再不济也是把神行百变练到顶级,学会凌波微步的人,自忖不会被那群和尚抓到。只是,这个任务的设置绝对不会像表面上那么轻松,因为藏经阁中有着这本书中最高的高手扫地僧。 扫地僧身上既有佛家的四大皆空,也有道家的清静无为,凝聚着作者对武功所有的认识和期待,被大多数读者认定为金庸世界中的第一高手。碧落天安排她在此时进入藏经阁,想必也是想让她向这位高人请教一番,说不定还有突破覆雨剑法的机会。 这一点她很明白,也早已做好挑战扫地僧的准备,她只是有些好奇,好奇萧远山和慕容博会不会也在那里,还有去少林寺寻找亲生父亲的萧峰,他又怎么样了? 眼下离十月初一还有三个多月,苏芒把这段时间默认为给自己留下的练级时间,便向苏星河申请留在擂鼓山上,不想再东奔西走。 苏星河本想随无崖子离开此地,却被无崖子拒绝,命他下山先去把八个徒弟重新收回师门,再整合能够整合的星宿派弟子,都算在逍遥派门下。他心想自己不能跟随师父,小师妹是一定要跟着的了,没想到苏芒竟要留下,便道:“师妹应当先去拜见本派的师伯师叔,怎能空留此地?” 苏芒一想天山童姥,再一想李秋水,暗暗打了个寒噤,笑道:“不去了不去了,我又不会讨长辈欢心,去了做什么?” 无崖子先瞪了她一眼,淡淡道:“就算你师伯师叔有好处给你,你也不去么?” 苏芒笑着摇了摇头。 她终于还是把童姥和李秋水如今所在的地方告诉了无崖子,顺便还提及王夫人现在在苏州的曼陀山庄。说话过程中,无崖子一直面色如常,她也看不出来他对这个女儿有没有父女之情,不过李秋水都想过让虚竹去探视女儿,无崖子也应该会去看一看吧。 寥寥数日之后,无崖子应她所求,把北冥神功、小无相功、天山折梅手和天山六阳掌的修习方法悉数写出,交给了她,第二天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一句话都未留下。 苏星河自要带那群聋哑汉子和星宿派门人去找康广陵等人,他原要留下几个人照顾苏芒,却被她婉拒坚辞。他一离开,偌大一个擂鼓山上,顿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50第四十九章 擂鼓山在河南,嵩山少林寺也在河南,这是一个不必花费大量时间赶路的任务地点,三个月时间全部归她了。 对她来说,这三个月是非常罕见的闲暇期,也是她进入碧落天以来得到的最长的练级时间。以前要么为任务东奔西走,要么奔波千里去寻找剧情中可以取得的秘籍宝物,纵有空闲,也是零碎地见缝插针,几乎没办法沉下心来正经练功。 李秋水和无崖子在无量山如胶似漆,互通有无,她会的绝技无崖子差不多都会。再加上苏芒本身对那门会变萝莉的内功兴趣缺缺,对生死符更是毫无觊觎之意,所以毅然放弃了去见天山童姥和李秋水的机会,留在擂鼓山上,专心研究自身未曾练到满级的武学。 对敌时用出的武功熟练度上涨较快,且多半是同时上涨,不过此时找不到人陪着拆招,她也只能拉开卷轴,看着上面的武功列表发呆。 覆雨剑法的等级和熟练度仍是一成不变的灰紫色,其他几种剑法均已封顶。左南林主修的森罗万象只差最后一半熟练度,三种指法的等级也都不低,其他武学如大伏魔拳、毒龙鞭法等则是参差不齐,低等级的多半已经练满,高一点的尚无时间顾及。 至于轻功和内功……凌波微步是六级的轻功,她有神行百变打底,学到手的时候已自动显示为五级,九阳神功在六级刚露了个头,只七级一级便需要一万多的熟练度。这两项看上去都是还差一级,但考虑到内功修习较慢,她决定先把九阳练至极限再说。 内功固然难练,三个月的闭关时间也是非同小可,她紧赶慢赶,终于硬是赶在下山前完成了这个任务,还多练了两种武功,再看卷轴时,颇有一种顾盼自得的自豪感觉。 无崖子一去无踪,他师徒二人布下的珍珑棋局却还在原地,黑子白子均以玉石雕成,温润有光。苏芒心知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见到这著名的棋局,站在青石面前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是真的一窍不通,便轻轻一笑,忽然转身,一掌击向旁边的一块山石。 这块山石与珍珑棋局所在的青石差不多大小,足有近千斤的重量,但她全力一掌击下,只听轰然鸣响,山石震动了几下,刹那间崩裂坍塌,变成了无数差不多大小的小石块,骨碌碌地向四面八方滚了开去。 张无忌九阳大成之后的掌力或者比这个更强,但就眼前所见的威力,已让她足够满意。 她把珍珑棋局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孤身飘然下山,往少林寺出发。 少林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在河南境内,随便找家客店打听路途,店伴便会热情洋溢地为她指出方向。子时是指半夜十一点到第二天凌晨一点之间的两个小时,她掐着手表,把行程规划得极好,恰于十月初一日落天黑时踏上了少室山的山道。 自唐以来,少林寺便是佛家极为有名的十方丛林,隐然已成为少室山之主,寺中僧众无数,高手老僧众多,就算以苏芒现在的实力也不敢大摇大摆地硬闯进去。还好她一身青衣,在黑夜中十分隐蔽,轻功又高,悄悄从寺院的外墙上翻了进去。 寺中自然有巡逻武僧,多半是地位不高的弟子,脚步声在她听来清晰异常,未及近前便可轻易绕开。纵有武功高一些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也出卖了他们的位置,所以这一路上竟是进出如无人之境。 但是,她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她从未来过少林寺,不知道藏经阁地处何处。以她的实力,出手殴打一个和尚,询问藏经阁位置倒是轻而易举,只是她并不认为和尚们会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一个外来侵入者。 正当她打算四处游荡,寻找藏经阁的时候,眼角突然瞥到两条黑影掠过。 来了! 这两个字蓦地在苏芒心头掠过,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在想明白之前,已经四肢比脑子快地追了上去。 若是寺中和尚,何必身穿夜行衣,鬼鬼祟祟地行动,可见这两人和她一样是外来者。萧远山和慕容博不可能同行,那么……会是萧远山和萧峰吗? 黑影去得好快,两人轻功均是登峰造极,苏芒只能奋起直追,一直追出少林寺的侧门,踏上一条林间小径,向西北方向发足狂奔。她跟着他们转了几个弯,眼前山溪淙淙,山溪旁伫立着一座楼阁,那楼阁正是少林寺的藏经阁。 原来藏经阁不在少林寺中,还好有这两人指路,否则她只知在寺中乱找,找多久都是徒劳无功。 扫地僧曾说,藏经阁不设门槛,任凭少林弟子随意进阁翻阅。但这条规定显然只是为少林弟子而设,否则觊觎阁中珍藏的江湖人士就可以把藏经阁踏平。她忌惮守卫,只踌躇了一下,那两个黑衣人已震脱了阁门的门闩,闪身进去。 苏芒看得目瞪口呆,大为敬佩这两位勇士旁若无人的豪迈,不再犹豫,跟着进门。只踏进一步,尚未看清楚阁中布置,突然之间,一道雄浑至极的掌力向她直压下来,掌风如刀,刮得她脸颊生疼。 她刚练满九阳神功,正是自信满满的时候,索性也不闪身退避,翻掌上托,要硬接这道掌力。 双掌相交,竟是无声无息,但高下立判,苏芒身子摇晃,借势向旁斜飞,那人却不动如山,可见她已是输了半筹。旁边的一人咦了一声,讶然道:“苏姑娘?” 苏芒目光一扫,笑道:“是我。” 这两人身着黑衣,身材魁梧异常,一老一少都没有蒙面,较为年轻的那个高鼻阔口,正是萧峰,老的那个一双眼睛犹如冷电,面貌和萧峰极为相似,不用问也知道是萧远山。萧远山正冷冷看着她,见她看回来,冷然道:“好功夫!” 苏芒三个月来不问世事,路上也没去刻意打听江湖上的消息,是以一见萧峰,立即好奇心起,笑道:“原来你找到你爹爹了,恭喜恭喜。” 萧远山喝道:“原来是你,你怎知我三十年来一直躲在少林寺中!” 苏芒还真没想过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萧峰对她十分感激,自然不会寻根究底地追问,萧远山可不一样,不问心头难安。她微微一笑,道:“这个可不能告诉你,反正我对你父子俩没有歹意,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呢?对了,你们怎么会来藏经阁,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本来该萧峰问她,她却抢先问了出来。 那一日,萧峰离开杏子林,先回了一趟乔三槐夫妇家,百般追问之下,得知自己当真是他们收养的孩子,并非亲生,又于震惊中赶赴少林,将玄慈和汪剑通的信拍在玄慈面前。人证物证俱全,玄慈和玄苦也不能再隐瞒下去,只能坦诚无讳。 玄苦是萧峰的授业师父,和他有恩无仇,玄慈和汪剑通却都有份参与害死萧峰的母亲。萧峰心烦意乱,表面装作离开了少林寺,实际仍潜伏寺中,寻找生身之父。 功夫不负有心人,蹲守十余天后,他终于见到了去藏经阁中翻阅典籍的萧远山。父子相见,自有一番悲喜,而有这十余天的时间,萧峰已然冷静下来,反过来把真相告知父亲,说当年的中原武林人士均是被慕容博的谎言所骗,罪魁祸首实是慕容博。 萧远山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又被萧峰苦劝,往昔的仇怨愤懑之心消去不少。但是他终不愿意看着杀妻仇人身居高位风光无限,便在玄慈面前现身,说出他昔日以少林方丈之尊,与叶二娘私通生下孩儿一事,逼他自行退位。 少林方丈禅位,牵扯甚多,只怕再过几天江湖上便会有消息传出。也正是因为萧远山的要求,玄慈撤去了藏经阁夜间的守卫。 苏芒对此倒是没有意见,玄慈是武林公认的高僧大德,却把自己犯下的大错隐瞒了二十多年,美其名曰生怕损害少林的威名,被萧远山揭破后才无奈自尽。若是萧远山不揭破,他这段私情就会永远隐瞒下去,风风光光地做一辈子少林方丈。 这么一个人,居然好意思写信警告汪剑通,也不知写信时有没有觉得心虚。 萧远山只让他卸去方丈的位置,已算是手下留情,却不会便宜正主儿慕容博。他带着萧峰潜伏于藏经阁附近,就是在等慕容博自投罗网,没想到等来的人竟是苏芒。 强制任务只有六个小时的期限,苏芒边听他们说话边翻找书架,试图找到那本贝叶经。她知道贝叶经是用某种树叶装订而成,看起来和普通书籍不大一样,但是找了半天,哪本都不像是用树叶装订成的。 萧峰奇道:“姑娘究竟在找什么?” 藏经阁中藏有少林七十二绝技,有幸进入此地的人无不沉溺其中,但苏芒看一本扔一本,显然是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苏芒正欲回答,忽然间,眼前微微一黑,一阵天旋地转,不自觉地往地上坐倒。 萧峰吃了一惊,想上前扶她,只觉手足酸软,内息竟无法凝聚,再看萧远山时,也是一样。他自知这是悲酥清风的药效,那时苏芒拿到的解药全给了他,但他并不愿意以药物暗算对手,未曾随身携带,谁知会在这时中招。 他们三人修为均是极高,可那悲酥清风何等厉害,只能坐在地上面面相觑。 萧远山忽道:“慕容博,是你不是!” 窗外传来一声低笑,一道灰影破窗而入。这人身材高瘦,也剃了个光头,摘下脸上灰布,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来,微笑道:“不错,老夫正是慕容博。” 论武功是萧远山稍胜,论智计则是慕容博较高,萧远山气势汹汹地寻找慕容博,慕容博却在暗处潜伏,看出这父子二人的意图。本来萧峰为人精细,不致中计,但他大部分注意力在苏芒身上,未免失察。悲酥清风无色无味,又被慕容博改进,去掉了那个“悲”字的涕泪交加效果,被他持在手中,靠近窗口放毒,一口气毒倒了三大高手。 萧远山厉声道:“你竟还敢在我面前出现,杀妻深仇,不报誓不为人。” 慕容博放声大笑,笑道:“你父子性命尽数捏在我手中,欲乞命而不可得,居然还敢胡吹大气,说什么不报仇誓不为人。萧兄糊涂到这地步,竟也能当上辽国的禁军总教头。” 他背对苏芒说话,并没把这年轻姑娘放在心上,苏芒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侃侃而谈,解释为什么要算计萧远山和玄慈方丈。但萧远山早就知道了□,此时再听,只是徒增怒气而已,最后甚至不顾生死,破口大骂起来。 慕容博竟不动怒,反而向他提出一项交易,希望萧峰能够以丐帮帮主的身份,支持慕容复复兴大燕,只要萧峰答应,慕容博愿束手待毙,让萧远山轻而易举地报了妻仇。萧峰是何等人物,岂会以母亲和人做交易,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慕容博脸色一沉,冷笑道:“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乔帮主,你若不肯答应,我先杀了这个小姑娘,再杀了令尊。”

51第五十章 苏芒听慕容博舌灿莲花地说了半天,最后话锋一转,居然转到她头上。她本来一直乖乖坐着,这下真是坐着也中枪,不禁哎呀了一声,笑道:“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杀我?” 慕容博素知萧峰英风侠名远播天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非要逼他答应自己的条件不可。他为复兴大燕已是坏事做尽,连亲生儿子慕容复都被蒙在鼓里,又怎会顾惜一个陌生少女的性命,此时见萧峰满脸愤怒之色,又是哈哈一笑,道:“萧大侠孝心感天动地,可令堂过世已久,你当真要为她搭上这个无辜姑娘的性命?” 苏芒又忍不住插嘴道:“你也知道我是无辜的?” 她连续两次打断慕容博的言语,慕容博不禁心生恚怒,他有求于萧氏父子,才对他们格外客气,对苏芒可没这样的顾忌,冷哼一声道:“小丫头不知死活,还不住口!”转身向她走来,想先点了她哑穴。 他并不知玄慈禅位,萧远山父子相认之事和她有关,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大意,必要把事情问清楚方罢。苏芒见他走近,笑道:“住口就住口!” 话音方落,慕容博眼前忽有微光一闪,立即一指点出,苏芒打出的五枚玉蜂针被指风拦截,反激回去。以二人距离之近,以玉蜂针之细小阴毒,竟仍被他挡开,可见他的武功实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苏芒手上微微用力,一跃而起,寄情剑随着她的动作跃离剑鞘,剑光化成一道大网,向着慕容博笼罩下来。 她饮过蝮蛇宝血,练的又是九阳神功,悲酥清风的效果在她身上打了个大折扣,短短一段时间的麻软无力之后,早已恢复正常。第三个强制任务有时间限制,就算慕容博不找她麻烦,她也要抢先动手,谁有那么多闲心听他做复国的春秋大梦。 剑到人到,覆雨剑法的力道分散密布如雨,慕容博想以斗转星移的功夫化解,竟是不能,飘身后退,嗤嗤数指点出。 这是慕容家的另外一门绝技参合指,指力强横霸道,每一指点出,剑网便露出一个空洞,但始终无法将这张大网完全撕裂。 他以“博”字为名,几十年潜伏在暗处,又有曼陀山庄的还施水阁为助力,于天下武功无所不知无所不闻,可偏偏认不出苏芒的剑法来历,虽然不致落败,却已暗暗心惊。 苏芒的攻势犹如狂风暴雨,丝毫不敢懈怠。一来慕容博的确是顶尖高手,和萧远山与萧峰在伯仲之间,稍有疏忽,只怕她会立即死于非命,二来始终挂念着贝叶经,想尽快击倒对手。 但慕容博这种等级的对手,岂是能尽快击倒的? 萧氏父子在旁观战,空自焦急,一身力气全然使不出来。他二人眼力奇佳,只见慕容博奇招绝艺层出不穷,有时是慕容家的独门掌法指法,有时是江湖上各家各派的压箱底绝技,有时甚至把少林七十二绝技轮番用出,连掩饰都顾不得了。 慕容博千变万化,苏芒却只以一柄长剑抵挡,剑光掌风翻翻滚滚,也看不出到底谁强谁弱。只听轰然巨响,慕容博一掌拍出,将一座放满了经书的书架打的粉碎,苏芒闪身退避,还了他一剑,亦被慕容博躲开,剑气削断了另外一座书架的架脚。 书架倾覆,架上经书坠落而下。慕容复以波罗密手的功夫左右连抓,将落下的经书当做暗器向苏芒击去,去势如急电流星。 苏芒能挑则挑,能躲则躲,真不行就只能一剑削断,数不清的纸片仿佛极大的雪花迎风飘散,被他们二人交手的劲风卷了进去,迟迟不能落地。 慕容博心中已有几分后悔,他不知苏芒不信任他的人品,竭尽全力想杀了他,想要开口表示这只是一场误会,不必死拼,但剑锋寒气扑面而来,竟然没办法分心开口。 青影和灰影在藏经阁中四下游走,片刻之间,又是三四座书架翻倒,数十本经书遭殃,但二人的胜负始终难分。别说旁观的萧远山和萧峰,就连苏芒自己,对胜负之数也是毫无把握。 二人攻势均已提升至巅峰,阁中经书多是纸书绢书,一触便即粉碎,纸屑随风飞舞,像是永远不会停歇。想要破解这种胶着的局面,除了祈祷对手突然出现破绽,自己突然心有灵犀之外,就只剩下消耗内力了。 她不知如何是好,索性什么都不想,灵台一片空明,只顾专心应付慕容博。眼见又有一本经书要被斩于剑下,旁边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善哉,善哉,二位施主请停手,否则少林寺的大和尚小和尚们连佛经都没得读了。” 一股柔和至极的无形力道涌到,苏芒下意识抬剑封挡,只觉如同被海浪托起,全身浑不着力,轻飘飘地向后退了几步,这才站定。慕容博反击之力比她凌厉得多,退后距离也远得多,惊疑不定地望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老僧站在欹斜歪倒的书架之间,合十为礼,道:“请停手罢。” 苏芒当然知道这就是少林寺中的扫地僧,没想到这一番交手会把他引了出来,再看满地狼藉,顿时有些心虚。须知藏经阁是少林重地,她和慕容博死掐的时候心无旁骛,砍死砍伤的经书足有百本以上,其中似乎还有许多古籍,要是和尚们真的计较起来,卖了她也赔不起。 扫地僧先向她道:“女施主剑法高绝,老衲闻所未闻,真是英雄出少年。” 苏芒也不敢怠慢于他,还了一礼道:“我们的确不该在藏经阁中动手,动起手来又不计后果,不过这并非我本意,我只是想来借阅贵寺的贝叶经,绝无半分不敬之意,都是这位慕容先生为老不尊,惹出事来。” 她二话不说就把责任推给了慕容博,偏偏说的又是实话,慕容博也不好反驳,气的脸色铁青。扫地僧道:“贝叶经吗?那是用梵文写成的,女施主通晓梵文?” 苏芒坦然道:“不通,只是好奇,想看一看而已,不知大师可否行个方便?我看过便算,不会把贵寺的经书带走。” 扫地僧道:“带不带走,那都没什么要紧。女施主沿这楼梯上去,二楼北面最深处的书架最高的一层便是了。” 苏芒大喜过望,心想哲学化身也有哲学化身的好处,居然这么好说话,笑道:“多谢大师,不过丐帮的乔帮主父子二人中了西夏悲酥清风之毒,我暂时还不能离开。快把解药拿出来!” 慕容博冷笑道:“休想。萧大侠是当世英雄,区区悲酥清风,让他们自己解去吧!” 苏芒也是冷冷一笑,道:“天下间又不是只有你慕容博懂得威胁人。刚才咱们可是势均力敌,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你若不给解药,我立即四处宣扬,就说姑苏慕容意存不轨,背地里做下无数坏事,要以胡人皇族后裔的身份颠覆大宋,再去报知大宋官府。我倒要看看你儿子那个北乔峰南慕容的名声能够维持多久!燕子坞参合庄又能支撑多久!” 慕容博脸色遽变,苏芒小小年纪就敢和他硬拼,想来也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要是被她大肆宣扬一番,姑苏慕容的声名怕是当真会毁于一旦。 他沉声道:“解药给你,我慕容家的事情与你无关。” 苏芒冷笑道:“刚才拿我威胁乔帮主的时候,怎么不说与我无关?我答应你便是,你给了解药,这件事便不会从我口中泄露出去。” 慕容博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掷给她,脸色极是难看,苏芒也不理会,给萧峰和萧远山解了毒之后,足不点地地奔上了藏经阁二楼。 贝叶经果然在扫地僧所说的位置,它外表与中土书籍不同,极是显眼。苏芒刚把它拿到手中,耳边便响起了强制任务完成的提示。 “成功取得少林寺中的贝叶经,本次轮回世界所有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五千。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是否离开?” 她全手全脚,并无任何需要回碧落天治疗的伤势,自然不会浪费可以用来练级的滞留时间,遂选择了不离开。藏经阁乃是木制建筑,隔音效果极差,她和萧远山他们只隔着一层楼板,他们的对话清晰异常地从楼下传了上来。 苏芒不便下去,在楼梯口坐下,一心一意地听着墙角,边听边在心里吐槽。 扫地僧仍走原著路线,苦口婆心地点化萧远山和慕容博,想要化解他们的仇怨。 要说佛法博大精深度一切苦厄倒也可以,但这种把受害者和加害人一体处置的度化方式……换了是她,她可不会答应。而且现在的萧远山并未杀害乔氏夫妇、谭公谭婆等无辜的人,对玄慈也颇有手下留情之意,她很怀疑他还会不会大彻大悟地皈依佛门。 答案是不会。 他既未曾滥杀无辜,又方与儿子相会,当然不愿意出家当和尚,即使扫地僧说出他私练少林七十二绝技,留下重大隐患,必须要以佛法化解,他也只是放声大笑,并不在意。反倒是萧峰跪地求他救一救父亲。 苏芒听了半天,终于忍耐不住,一步跳下了楼梯,笑道:“大师既有这样的慈悲心肠,想来也知道贵寺玄慈方丈带人截击无辜妇孺之事,三十年来,为何不去渡化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方丈,任他在名利场中苦苦挣扎?” 扫地僧道:“善哉,老衲不过是操执杂役的老和尚,如何敢言渡人。” 苏芒又笑道:“佛家常言因缘果报,慕容先生种恶花结恶果,萧先生便是他的恶果了。如今恶果要帮慕容先生解脱他的臭皮囊,难道不是功德一件?大师为何要拦阻?” 扫地僧道:“萧施主若杀了慕容施主,慕容少侠难免要找萧施主报仇,怨怨相报,何时方了?” 苏芒一阵气恼,道:“所以就要做一笔糊涂账,让无辜者冤死?大师既然这么说,请把我当做三十年前无辜身亡的萧夫人,对我说几句话,就说……你虽然受人算计,无故惨死,但四大皆空,怨怨相报何时了,所以不会有人为你报仇了,请你含冤而去吧。” 她气头上说了这句话,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实在是无礼的过了分,忙向萧远山和萧峰道歉,要把刚刚说出的话收回去。 萧远山缓缓摇头,道:“很好,大和尚,你就把这几句话,原封不动地向我父子说出来。”他口气沉郁到了极点,听得苏芒心头一颤。 扫地僧凝视她半晌,轻叹道:“老衲说不出口。” 苏芒想了想,又道:“佛门弟子不打诳语,大师明明有医治萧老先生的法子,偏要推给佛法,这又是为什么?何况所谓修炼七十二绝技必要佛法辅助,也不见得,我会七十二绝技中的三种,大师看我像是要英年早逝的模样么?” 扫地僧脸上现出惊奇之色,道:“女施主练过少林绝技?” 苏芒更不答话,轻飘飘地纵上前去,却不拔剑,右手呈龙爪之形,抓向扫地僧肩头。这一抓凌厉狠辣,正大光明,正是少林嫡传<

52第五十一章 苏芒蓦然出手,当然不是因为说不过人家恼羞成怒,也不是迫不及待地替萧远山打抱不平。她只想趁此良机,会一会这位不世出的绝代高人。 扫地僧不动声色,合掌道:“阿弥陀佛。” 九阳真经本是达摩老祖写出的内功秘籍,与少林武学源出同流,将龙爪擒拿手的阳刚之势发挥的淋漓尽致。苏芒一爪抓下,拿穴狠辣精准,绝不逊色于少林寺中的任何一位高僧。 然而她手指尚未触及扫地僧的僧衣,忽有一种滑不留手的感觉,力道登时滑开,带得她整个人向旁跌去。所幸她内力收发由心,一触即收,瞬间变爪为指,拇指与食指轻搭在一起,三指拂向扫地僧胸口膻中气海,姿势美妙至极。 拈花指和龙爪擒拿手同属少林绝技,风格却极阴柔,从她手中使出来,又加上了兰花拂穴手的清逸隽雅之意,看一眼便心旷神怡。不提招式精妙,这种从阳刚到阴柔的变换也极是不易。 这一拂倒是拂中了,却拂上了一道无形的护体气墙,劲力如泥牛入海,连反弹都不曾有。 苏芒微笑道:“大师莫非身怀金刚不坏神功?” 吐气说话,完全不妨碍她行云流水般的出手,“金刚”两字出口,她裙里一腿扫出,无声无息地侧踢扫地僧足踝。 这就是她会的第三种少林绝技,名叫如影随形腿,她嫌名字不是很好听,等级不如龙爪手和拈花指,就没怎么练,但是等级并不妨碍武功的正宗,这一腿疾飞如电,如影随形,仍稳稳踢在了气墙上。 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心知自己并不擅长拳脚功夫,暂时不必死缠滥打下去,借势跃开,站在一旁等待扫地僧的回答。 扫地僧道:“女施主练成了达摩祖师的九阳神功,实是可喜可贺。老衲从未刻意练过武功,那本金刚不坏神功嘛,也只是匆匆扫过一眼罢了。” 苏芒大吃一惊,旋即明白过来。金庸的几部长篇都有时空上的传承,天龙八部的时代是北宋,*子尹克西盗经却接近南宋末年,此时夹有九阳真经的达摩手书还在藏经阁中。扫地僧负责洒扫藏经阁,自然见过这本奇书。 她吃惊归吃惊,却未曾漏过扫地僧的言外之意,问道:“难道修习九阳真经,就可免除大师口中所说的戾气深入脏腑?” 扫地僧道:“不错,但是达摩祖师创出这门奇功时,佛法渊深至不可思议的地步,九阳神功易学难精,机缘福报缺一不可。老衲不知女施主如何度过了那个难关,若萧老施主要强行修习……只怕是祸非福。” 苏芒登时汗颜,她知道扫地僧所言均是事实,倚天屠龙记中,觉远大师疾奔之后原地含笑坐化,张无忌本来难逃一死,是机缘巧合,得到那个神奇布袋的帮忙,才能将九阳神功练到圆满,免去暴毙之虞。 不过,为什么偏偏少林武功有这么多讲究?逍遥派三巨头把武功练到快要成仙的地步,没见有什么隐患。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丐帮的降龙十八掌,都不输给少林的七十二绝技,也没听说谁练武太过勇猛,导致英年早逝。 这句话自然不必在明面上说出来,苏芒沉吟道:“大师是出家人,肯定心地仁厚。即使不是出家人,只是个普通的大夫郎中,遇到病人,愿救便救,不愿救也就算了,大可不必用人家的血海深仇作为交换条件。口口声声说四大皆空尽归尘土,却这样威逼利诱,逼着别人超脱顿悟,何尝不是着相?” 萧远山凛然道:“生死有命,我偷学少林武功,应有此报。我孩儿不愿用他母亲的大仇和人做交易,我当老|子的,不能输给儿子,不然死后没脸见我妻子。大和尚神功惊人,萧某佩服,既然你铁了心要维护慕容博,我父子二人轰轰烈烈一战,尽数毙命于此罢了。” 苏芒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大师认出我的内功是九阳神功,不知道认不认得出我的剑法呢?” 这件事上,她站在萧家父子这一边,如果他们要动手,她会抢先拦截扫地僧。扫地僧有秒杀萧远山和慕容博的实力,当然也可以秒杀她,但她好歹看过原著,如果连扫地僧这种菩萨化身都要杀她,还不如直接认命,躺平等死好了。 扫地僧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道:“苦海难渡啊……是老衲僭越了,只是藏经阁中,不可妄动无明,几位今日损毁的经书已经够多。如果非动手不可,还请饶了这阁中的藏书。” 慕容博神情阴晴不定,忽然之间,凌空跃起,从离他最近的窗户中穿了出去,萧远山怒叱一声,跟着跃出。萧峰总算还有点故人之情,向苏芒看了一眼,道:“苏姑娘……” 苏芒笑道:“去吧,大师是有道高僧,怎会对我不利?” 萧峰向她抱拳为礼,紧追父亲而去。这三人轻功极佳,几秒钟内,已去得远了。 苏芒向着扫地僧嫣然一笑,扫地僧一双看似慵懒无神的眼睛中竟有了几分无奈,合什道:“女施主聪明伶俐,慧根极深,只是身在偏执障中,难以解脱。唉,总是老衲见识浅薄,不能帮几位施主破此障碍,夜深了,女施主既已看过了贝叶经,这便请去吧。” 他做出让步,苏芒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指着一地狼藉道:“那这些书架经书怎么办?” 扫地僧微笑道:“覆水难收,去了的已是去了,女施主不必在意。经书没了,再写一本便是,各朝各代祖师的语录心得,也不是只有少林寺有。” 苏芒犹豫一下,笑道:“好。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请大师帮忙。” 扫地僧道:“女施主请讲。” 苏芒心想这和尚对武学不怎么感冒,自己硬要谈武功,岂止不识相,简直无礼无理,但是好不容易撞上这么一个高手,白白放走实在可惜,迟疑了又迟疑,最后硬着头皮道:“我练剑已有相当一段时间,时至今日,似乎遇上了瓶颈,难做寸进,所以想请大师指点一下。” 扫地僧道:“武学不过是小道,女施主切勿因小失大。” 苏芒笑道:“我又不打算做尼姑,不知道什么是大。佛家无论大乘小乘,最终不都是要帮助凡人解脱苦海?可解脱的方法又不止佛法一种,大师只知佛法,就不愿以其他方式成就别人么?” 扫地僧微微一震,似乎在思考这句“以其他方式成就别人”。苏芒叹道:“这件事对我十分重要,所以才觍颜相求,大师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天上一轮明月渐渐东沉,月光从窗口照进藏经阁,映出阁外的树影斑驳。也不知过了多久,苏芒看着地上的影子摇曳不定,正自出神,忽听扫地僧道:“既然如此,老衲又怎会不愿,女施主请出剑罢。” 苏芒大喜,笑道:“多谢大师。” 扫地僧并非真的刀枪不入,萧峰飞身救父时,曾一掌打得他吐血,还打断了他数根肋骨,就算考虑到当时的主要对手是萧远山,这个战绩也足够令人振奋。 剑芒一闪,化为长虹,扫地僧枯瘦的身形几乎被这道剑光掩住。剑锋上贯满了内劲,锐利至极的剑气突入扫地僧的护体气墙之中。 覆雨剑法可放可收,若想突破金刚不坏神功,只能将所有的力道凝聚于一点。这一点寒芒刺入气墙一寸有余,忽然又是一滑,苏芒急催内息,以太极功的柔劲化解。 就在此时,扫地僧竟陡然从她面前消失。苏芒一惊,寄情剑迅捷异常地绕着她转了个圈子,疾旋时只见漫天掌影,迎面扑来,怒潮狂涛般的巨力追着她的剑光,将她吞没其中。 之前扫地僧只守不攻,甚为谦和有礼,如今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苏芒被这股巨力迫得喘不过气来,只能勉强靠着轻功出众,随着对方力道纵高跃低,偶然出一剑反击,剑势未尽就被人家挡了回来。 二人的交手时间似乎很短暂,又似乎极为漫长,她不能呼吸,胸口一刻比一刻憋闷,异常难受。还好她并不畏惧绝境,又明白扫地僧必有特别用意,咬着牙坚持,剑上力道竟未因此稍减,试图撕开气劲,至少让自己吸一口气。 可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也不能达成。 扫地僧的真气如有实质,任她左冲右突,始终牢牢将她裹在其中。意志归意志,她的身体总有极限,外面吸不进空气,一身真气又无处倾泻,渐渐窒闷欲死,全身有如火焚,只凭着一股意气,苦苦支撑。 溺水将死的人,临死前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了吧。难受到了极点,还不如直接死去,一了百了。但是……如果真就这么死了,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迷迷糊糊中,苏芒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她并没能做出任何吸气动作,但那口始终上不来下不去的气竟猛地喘了过来,眼前立即一片清明,发现自己还握着长剑,面对着一个平生未见的强敌。不仅如此,扫地僧那如同长江大河的攻势,此时看来居然也有了极为细微的破绽。 对她来说,这一点破绽已经足够。 剑光再起时,终于没有继续一闪而没。剑气啸声回荡在藏经阁中,气劲贯空,剑尖在扫地僧的手掌边缘轻轻一点,然后和他擦身而过,撞出了巨力之外。 苏芒落地立定,急喘了几口气,满眼尽是不可置信之意,只听身后扫地僧道:“善哉,恭喜女施主。” 他右掌上多了一条血痕,而苏芒迟迟没能突破的覆雨剑法亦在她回复意识时跳到了第八层。她仍有些懵懂,不知道扫地僧具体做了什么,自己又是哪里有了进益,但身受他人大恩,这一点毋庸置疑,急忙躬身行礼,郑重道谢。 扫地僧叹道:“只盼女施主念着老衲今日的小小助力,日后不要误入歧途。” 苏芒笑道:“这个自然。” 她遵从扫地僧的指点,在山中找了个僻静之处,盘膝坐下调息。这一入定,足足用了一天一夜方才调息完毕。醒转时又见满天星斗,她心中极为感激,却也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重回藏经阁,便悄悄离开了少室山。 所有强制任务均已结束,这一次,她没有回擂鼓山,只在少林寺附近找了一家客店住下。每天要么继续练级,要么出去打听江湖上的传言,没过多久,便听说少林方丈玄慈要闭关清修,研习佛法,把方丈之位传给师弟玄苦。 而另外一个消息几乎紧随而来——丐帮帮主乔峰打上姑苏慕容家,在参合庄大堂上以降龙十八掌击毙一个神秘人,并重伤了南慕容。

53第五十二章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北乔峰南慕容江湖齐名,从没听说有什么来往,谁知不来往则已,一来往就是毁庄杀人。 苏芒并不奇怪,萧峰是丐帮帮主,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英豪,不是任人揉圆捏扁的包子。慕容博所谋甚大,论私,他和萧家有血海深仇,论公,他想挑起宋辽之争,让慕容氏从中取利。萧峰出身契丹,又被汉人父母养大,无论从哪一边算,他都不可能放过慕容博。 还有更令人惊讶的事。 萧峰从参合庄中出来,回到洛阳丐帮总舵,和几位长老会面,第二天便遍发名帖,邀请或知情或不知情的几位武林名宿,把真相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言曰自己血统尴尬,无力继续统筹丐帮,将帮主之位转交给四大长老之一的宋长老。 这些重要人物里,大部分认为他应该继续当这个帮主,只有两三个人听到他是契丹人,立刻便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忌惮厌恶之色。 萧峰坚辞,只答应多留些日子,将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全部传给宋长老。 他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全冠清拿着一个似真似假的消息,就能说服四大长老参与反叛,如今他亲口承认这个消息是真,再迟迟不走,只会在丐帮内部埋下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倘若有朝一日,辽国和宋国互见刀兵,一个契丹帮主做什么都是错。 他胸襟豪阔,最不耐烦婆婆妈妈之事,岂愿在人家的异样目光和提防中讨生活?将丐帮绝技传授完毕后,他和父亲萧远山一起出关,说自此在塞外放牛牧羊,若无大事,不会再回中原来了。 听到这些消息,苏芒很是嗟叹了一番。慕容博自作自受,不去说他,萧峰打上参合庄,杀了人家的老庄主,阿朱和他的姻缘之份不见得还能延续。段誉和王语嫣说不定尚有机会,虚竹和银川公主嘛…… 也不知道萧远山有没有把虚竹的身世告诉玄慈,看他身上的戾气不重,应该已经说过了吧?毕竟当年他从母亲手中抢走孩子,也是一件大缺德事。 无论如何,这些事和她都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苏芒安心待在少室山附近,全神贯注于提升覆雨剑法的熟练度,第八级的熟练度是两万多,就算她日以继夜,也要相当一段时间才能提升完毕。 滞留时间一到,她便被强行传送回了碧落天。 这次的回归称得上平安顺利,既没有吐着血飚着血挣扎回去,也没有匆匆忙忙地远赴万里,鬼催着一样去记忆中的地点搜寻秘籍,然后满身疲惫地回归。她已经隐隐意识到,随着轮回者实力的提升,滞留时间应该就是碧落天为他们提供的练级时间。 毕竟如果只靠每次十天的休憩期,没有人可以把高级武功冲到顶级。 苏芒望了望那漫无边际的晴空,从容地走进住处,唤出卷轴,先把无崖子的那几本秘籍兑换了出来。这一次拿到了两套内功,都是逍遥派出品,按理说,逍遥子传给三个徒弟的内功不会有无高下之分,而且在数据库中的兑换价格也完全一样,所以她完全可以依照个人爱好做出选择。 “北冥神功:逍遥派祖师逍遥子的绝学之一,后传给无崖子。此内功百川汇海,高深玄妙,大海之水以容百川而得,可以吸取别人的内力。” “小无相功:逍遥派祖师逍遥子的绝学之一,后传给李秋水。此内功精微渊深,无迹可寻,深合道家清静无为的妙旨,学成后可模拟天下武功。” 共存是不可能的,内功栏里只能存在一种,较高等级的内功会自动覆盖之前的内功。而北冥神功和小无相功的威力应当极为相近,以她现在的修为,也犯不着贪图别人的内力。苏芒踌躇良久,终于还是选了北冥神功,把小无相功暂时留在卷轴上。 她顶了一个无崖子徒弟的名头,不好意思不选自己师父的内功。 北冥神功比九阳神功高上一级,和覆雨剑法一样都是八级,兑换前无法看到武功等级,她只能从价格分辨哪一种武学等级较高。除了长生诀、黄帝内经那些不能用金银购买的奇书之外,八级应该就是碧落天的兑换中最高的等级。 “这可真是……” 她又自言自语起来,始终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眼前的局面。同样是八级,八级封顶和八级出头的威力自然不同,但她很清楚,即使她把覆雨剑法冲至封顶,也不可能达到浪翻云的境界。 果然还是要靠自己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扫地僧的相助,抑或是因为九阳神功已经满级,北冥神功一强化就已经有了七级的熟练度。同样,她也很清楚,这离无崖子还有相当的距离。 浪翻云、扫地僧、无崖子、西门吹雪……这些人和她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呢? 她知道,再问也没有用了,西门吹雪已给了她金玉良言,扫地僧甚至亲自出手帮忙。再往上走,就算是真正做到破碎虚空的浪翻云,也没办法把经验传给别人。不过,她并没忘记还有一个超越人类存在的玩意可以咨询。 “我现在的实力离破碎虚空还有多远?” “……” 苏芒做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动作,又问道:“能兑换的武功最高等级就是八级吧?之后只能自己领悟提升?” 这一次答案来得很快,“是的。” “那么,比如说长生诀……兑换之后,算是武功,是内功,还是别的什么?” “直接强化学习,不列入武学列表,但如果书中有具体招式,会额外显示在武学列表里面。” 苏芒顿时明白过来,譬如慈航剑典的路线是以剑入道,不可能没有高超剑术,只不过不像平常门派秘籍尽讲一些招式修炼而已。这种特别待遇更增强了她对奇书的渴望,虽说破碎虚空这种事不是靠一本书就能做到的,但总要试一试再说。 她的目光凝注在忘情天书上。 这是离她最近的一本奇书,缺陷也非常明显——神州奇侠乃是她最不了解的世界。若非如此,又何必现在才打忘情天书的主意。 而且,这个世界似乎非常危险,萧秋水招惹权力帮应该是原著中的剧情,浣花剑派也算是当世著名剑派之一,说被人围攻就被人围攻,加上她也没能守住剑庐,可见祸福难料。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富贵险中求,越危险的地方报酬就越丰厚。像雪山飞狐世界,安全是足够安全了,她一个人可以秒杀苗人凤和胡一刀,哪怕胡斐穿越时空来协助父亲也没关系。相信即使任务难度加倍,她也可以轻易完成。 问题是,回雪山飞狐又有何用?把闯王宝藏双手送到她面前,她也只会用来买药。 然后她又想起了柳随风,那时她自忖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嗑药回血回蓝只是浪费,无奈之下选择回归,白浪费了一粒药。她回归前极为不忿,又挂念着剑庐中的人,便用出了七心海棠,也不知这万毒之王有没有成功毒死他。 就算柳随风还活着,那也无所谓,她连西门吹雪的剑法都已见识过了,又怎会害怕区区权力帮的二当家。可惜上次只顾着拐着弯儿骂人,忘记问他实力在江湖上能排到第几流,但想那权力帮是神州奇侠的天下第一大帮,帮中排位第二的人怎么也不能很差吧。 到底要不要现在进去,还是……再等一个世界? 这个问题不像在北冥神功和小无相功中选一个那么幸福,她掂量着风险与收益,苦恼得头发都多掉了几根。 其实苏芒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再等一个世界,她的实力也不会有飞跃性地提升,不过是一想要再回到那个一无所知的地方,还得罪了相当强悍的对手,情不自禁地想要拖延下去而已。而有第一次,就一定会有下一次。 只为不留阴影,她也不能找借口退缩。 “我要问一下再次进入轮回世界的问题。我记得,第二次进入的强制任务难度翻倍,如果无法完成,只会扣除同等的生存点数,不会直接抹杀?” “是的。” “难度具体表现在哪个方面,”苏芒无意识地看着和神州奇侠有关的兑换选项,继续发问,“正常情况下,强制任务和我自身实力基本同步,难度翻倍,是指……我必须要拼命才能完成么?” “有这种可能。” “……” 又是一个和不回答毫无区别的答案,苏芒无奈道:“那么,这种任务的奖励也会翻倍?” “是的。” 任务奖励各有不同,有单任务如陆小凤世界,也有连续任务如方才完成的天龙八部世界,还有随机出现的支线任务。丰厚的时候可以上万,一般情况下只有几千而已。 说到随机奖励,她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击杀四大恶人的任务。由于一直没碰上段延庆,她也没有刻意去找,所以只击杀了三大恶人。打开卷轴看的时候,居然也有一个随机礼包,她顺手点开,微微一愣。 “金丝手套:古墓派林朝英之物,由极细极韧的白金丝织成,轻柔软薄,刀枪不入。” 苏芒绿着一张脸,把两只如冰绡般的手套扔进空间,装作没有开过这个礼包,转而继续研究刚刚查询出的列表。 既然没读过原著,那就尽可能地多做准备。她做不到王语嫣的过目不忘,至少可以把神州奇侠的相关信息牢牢记住,遇到高手的时候预判对方武功,也是一项很大的优势。 “忘情天书:北宋时无敌于天下的姜任庭、姜瑞平兄弟将一身盖世神功整理成书,流传后世,名为忘情天书。练成后,可将己身之意志生命,融入为大自然生物静物任何一石一木之中,借宇宙天地的力量,击毁对方。” “少武真经:朱侠武精研少林武当武学,取长补短,将两派武学融合,创出少武真经。糅合佛道两家绝学,威力无穷。” …… 苏芒微微皱眉,她和朱侠武也算并肩作战的战友,那时候真没看出他的实力如此强悍。如果他通晓这门顶尖武功,怎会被区区一个暗算?莫非是重名的人物,还是有什么内情?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没在意,继续往下看去,重点关注对象自然是权力帮成员,例如赵师容的五展梅,柳随风的五瓣兰,还有几位未曾谋面的天王的武功。她见种类繁多,怕临时忘记,干脆要了纸笔,把所有的信息都抄写下来。 之后是她自身的准备,她的剑法内功已是顶尖,不必再做兑换,其他方面的武学亦不弱,就连一直鸡肋的拳脚功夫,也被天山折梅手和天山六阳掌补全,甚至找不出时间把熟练度刷上去。是以最后仅兑换了一些丹药,防止任务过程中出现折损。 第二次进入轮回世界,回归之后没有正常的十天休息时间。苏芒便选择在第五天傍晚重回神州奇侠,并向碧落天提出,想传送到离忘情天书或者无极仙丹较近的情节。 “轮回者选择返回轮回世界。进入世界:神州奇侠。强制任务:摧毁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完成条件:击杀朱大天王,成就列表中的成员死亡一半以上。任务期限:六个月。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两万。完成后,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若任务失败,将扣除相应生存点数。”

54第五十三章 “不要这样吧……” 苏芒眉头紧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又被扔到了深山老林里,周围风景奇秀,雾气极浓,山石呈现特殊的红色。附近一帘瀑布,一汪清泉,山溪如一弯清澈的飘带,向远方奔流。沿溪水流动的方向看去,远处似乎有一座雅淡闲逸的寺院,庙顶在雾中若隐若现。 她匆匆扫了一眼任务说明,又去看下方显示出的大批人名。权力帮成员的成就列表再次出现,除了已经死去的人之外,又多了两个灰暗的名字——独脚彭九和千手屠滚。但它现在已不是孤零零的一个表,后面紧跟着新出现的,长江七十二水道的成员列表。 朱大天王的尊号首当其冲,显示为朱大天王朱侠武,之后是伪朱大天王,外号为“铁锁横江”的朱顺水。 权力帮有八大天王十九,长江水道也有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和双神君。但是她完全没有心情去研究这些喽啰,盯着朱大天王的名字,几乎错不开眼睛。 之前,萧秋水他们给她补习过神州奇侠中基本的江湖知识,权力帮名头之响亮自不必多说,但它也有一个夙敌,正是这位朱大天王统属的长江水道。 敌人的敌人并不是朋友,长江水道也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存在。 最开始,锦江四兄弟打抱不平的对象其实是被“长江三英”打劫的民船。后来又打抱不平一次,仇恨便阴差阳错地转移到了权力帮身上。 朱大天王的名头不在李沉舟之下,只因她上次的任务对手是权力帮,并未留心长江水道的人物。就算这样,她也还记得,萧秋水告诉她的朱大天王是朱顺水。 朱侠武明明是六扇门三大名捕之一,公正无私,人如铁铸,乃是萧西楼的至交。为什么她轮回了两个世界,朱大捕头就变成了朱大天王?朱大天王帮助剑庐对抗权力帮,还可解释为和权力帮有仇,扶持剑庐有利于长江水道,那么最后为什么又会被一洞偷袭成功? 不知为什么,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萧秋水或者唐柔唐方,而是岳太夫人。 她敏锐地感觉到,如果朱侠武真有什么阴谋,发动点必定在岳太夫人身上。那时剑庐内外交困,张临意已经战死,她很怀疑这位老太太能不能逃得过权力帮的爪牙,即使能逃过,他们又怎能料到力战重伤的朱侠武别有隐情? 防护罩仍是在五分钟之后消失,苏芒向寺院走去,默默思考着这一次的任务。 乍一看,这个任务非常困难,但其实不过是杀人,杀人,再杀人而已。长江水道和权力帮一样是庞然大物,她不信朱侠武隐藏身份是为了学雷锋做好事,也不信萧秋水作为主角,不会延续和朱大天王属下的矛盾。 六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想先找到萧秋水,弄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再去考虑完成任务的方法。 寺院里的和尚尼姑会知道江湖上的事吗? 雾气缭绕在苏芒身旁,她脚步轻捷,落地毫无声响,看上去简直像山中走出的山鬼。忽然之间,她心头若有所感,觉得有数道目光凝视在自己身上。 剑光几乎与目光同时到达。 三柄利剑一柄刺她心口,一柄刺她后心,一柄指向她咽喉,把她前进后退的路径死死封住。浓雾中灰色的身影如幽灵般闪动,却不闻一丝人声。 寄情剑在苏芒内力催动下发出微弱的银光,银光四下游走,只听叮叮当当的响声连绵不绝,三柄袭来的利剑,两柄替补的利剑悉数被她削断。这些人的实力尚不如权力帮的,难当她长剑的一击,她知道这种照面就要人命的一定不会是好人,但不知对方身份,终不能胡乱痛下杀手。 最后一柄剑折断时,她开口道:“几位是什么人?我并无敌意,只想打听一下……这座山叫什么名字?” 雾中人似是被她剑术震慑,竟未再出手,冷然道:“广东丹霞山,权力帮在此办事,不相关的人快快滚下山去。” 苏芒不禁大怒,这话说得好像她才是战败的那个一样,只抿嘴笑道:“哦?那我再和几位打听一个消息,不知浣花剑派的剑庐有没有被贵帮攻破,萧西楼和萧秋水那些人怎么样了?” 又有一个苍老厚重,较为谦和有礼的声音道:“你是萧秋水的什么人?” 苏芒嫣然道:“朋友。” 一团灿烂的火焰蓦地燃起,但苏芒已轻烟般从原地溜出老远,匹练似的剑光亮起,追在她身后。这一剑神完气足,意在剑先,剑光如此灿烂,却是出自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苏芒心知使剑之人绝对不会是刚才那几个废物,回身迎战,手腕轻颤,刹那间也是一道剑雨迎上。 这次的双剑交击声比刚才密集得多,竟变成了一声极长的连响,蓦地寒光一闪,寄情剑刺透铁剑剑光,剑尖轻点向对方咽喉,剑锋映出一张留着三绺长须,温厚端正的脸来。 这张脸上满满的惊愕之色,然后抽身急退,数道彩色火焰扑向苏芒后背,幽绿惨蓝,交相辉映。苏芒回身,长剑疾旋,剑光把火焰撕成了碎片,在空气中消弭无踪。 铁剑和火焰的主人绝不会是权力帮的寻常帮众,剑法远远胜过昔日的三绝剑魔孔扬秦,火焰亦非一般人可以躲过。 她翩然落地,微笑道:“让我猜猜……是权力帮的剑王和火王?” 剑王没有答话,雾中另外一个飘忽嘶哑的声音道:“不错。你和我们作对,就是和权力帮作对。现在缩手回头,还不算太晚。” 苏芒的微笑变成了冷笑,冷冷道:“这种剑法也敢自称剑王的话,那我就是剑皇了,萧秋水呢?岳太夫人呢?你们的柳五总管呢?死了还是活着?” 忽然间万籁俱寂,火王沉声道:“你是谁?” 苏芒本不欲把自己的身份抖露出来,转念一想,已是改了主意,道:“苏芒。想来你们应该听过我的名字,要不要我自我介绍?” 雾中传来数声压抑着的惊呼,却没有人接她的话,剑王在飞退,火王的王霸之气尽消,也跟着离去。另外还有无数纷乱的脚步声,大概属于打酱油的成员,全部越奔越远,而且训练有素,奔向不同的方向,使得对手无法追踪。 苏芒心中自有打算,并没准备把这两位天王当做生存点数收割掉,但更没想到他们听了她的名字之后立刻战略性撤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叫道:“等等!”展开凌波微步的身法,如箭离弦地直追剑王。 她必须先问清楚剑庐的消息,剑王火王身居高位,当然不会不知道。 剑王轻功远逊于她,几个起落就被她追上,寄情剑剑锋一横,连人带剑地拦在他身前,只听苏芒冷冷道:“贵帮霸道已成习惯,我也不跟你们客气。浣花剑派究竟怎么样了?把消息告诉我,我任你离开,否则我就一个一个杀过去,总有一个人会泄露口风。” 原来苏芒回归之后,柳随风因为身中七心海棠之毒,无力出手,自行离去驱毒。攻打剑庐的重担全部落在“火凤凰”宋明珠身上,萧西楼请唐大带着年轻一代的萧秋水、唐方等人闯出重围,去桂林的浣花分局求救,顺便引开权力帮的重兵。 萧西楼自己则和萧夫人率领剩余的浣花弟子护送岳太夫人从剑庐地道逃走,但是他们未曾想到朱大天王已经收服了费家,对这条密道了若指掌。 费家就是萧夫人母亲费宫娥的家族,名列江湖三大奇门,费宫娥不肯服从朱大天王,已死在丈夫手上。朱大天王的人在地道出口堵住萧西楼夫妇,杀了他们,向岳太夫人索要“天下英雄令”,但天下英雄令竟不在岳太夫人身上。 萧秋水那一路人马倒是有惊无险地冲了出去,唐老太太已决定向权力帮开战,唐大遂先回蜀中唐门调兵遣将,唐方陪着萧秋水等人直奔桂林。他们在广西境内和剑王一战,萧秋水坠崖落江,顺水漂流到广东,遇上大侠梁斗,一起来了丹霞山别传寺。 剑王和火王奉命带人来围剿,想把萧秋水和梁斗一起格杀在别传寺中。 其实剑王便是广西武林领袖屈寒山,外号“威震阳朔”,明面上是权力帮死敌,实际上是李沉舟亲信。他也知道这种做法十分无耻,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出身份,可惜苏芒从未打听过两广的好汉,并没什么感觉。 她震惊于萧西楼和萧夫人的死讯,又想起左先生有一块天下英雄令,现在正在她空间里。 “天下英雄令是什么?” 屈寒山看了她一眼,道:“天下英雄敬仰岳飞保家卫国,**门派,三十二奇帮杂派都献血矢誓,把天下英雄令献给岳飞,愿意随时听他调动驱使,见牌如岳飞亲至,但岳飞没有留下,而是给了他母亲。” 这母子俩生性刚烈,都不肯使用令牌驱使江湖好汉为己卖命。可怀璧其罪,令牌并没能庇护岳太夫人,反而带来极大的麻烦。权力帮和朱大天王同时打上它的主意,“掳掠岳太夫人拿捏岳飞”只不过是目的之一罢了。 苏芒笑道:“这么说,人家在前线舍生忘死地抗金,你们在后方骚扰他的母亲,还要抢走天下英雄敬奉给人家的礼物?” 屈寒山阴沉着脸,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讥刺之言。 苏芒也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脸色,又道:“都这么大岁数了,干这种事就不会脸红的吗?” 屈寒山会不会脸红谁都不知道,但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苏芒微微一笑,淡然道:“你该庆幸萧西楼和萧夫人不是死在权力帮手上,否则今天你和火王都别想逃。好啦,我要去见萧秋水,你可以走了。”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伤了萧秋水、唐柔、唐方那些人,别怪我天涯海角地追杀你。” 暮色四合,雾气愈发浓烈,屈寒山狠狠瞪了她一眼,苏芒笑眯眯地看回去。他们实力相差实在太远,屈寒山咬牙切齿,终于也没敢再动手,恨恨道:“那几个小鬼吗?老夫已经伤过了,他们命大没死罢了,要报仇尽管来,老夫不用你手下留情。” 苏芒也不动怒,笑道:“以前不算的嘛。” 屈寒山瞪视她一阵,转身走了几步,忽然扭过头来,问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 苏芒笑道:“是呀,我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好好地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她笑靥如花,屈寒山却没半分心情欣赏,嘿了一声,身影没入大雾之中,转瞬不见。苏芒轻笑两声,疾步向别传寺奔去。 萧秋水似乎并不知道父母惨死之事,她还得把这个消息带给他,想来难免有些抱歉。 不过萧家夫妇既然是被朱侠武害死,剩下的事就好办了。萧秋水总算是和她同生共死过的朋友,倘若他父母死在权力帮手上,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她就只能同时向武林中的两大帮派开战,连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她全力疾掠时,身法迅速异常,浓雾被她周身带起的风吹开。眼见别传寺近在眼前,突然一声清啸,一个陌生的身影自寺中飘出

55第五十四章 迎上来的人正是萧秋水的同伴,广东大侠,“气吞丹霞”梁斗。 萧秋水一行人被困在别传寺中,为防权力帮的突袭,通往山下的各个关隘都安排了人把守。苏芒轻功超卓,傍晚雾气又浓,快进寺的时候才被梁斗察觉。他本以为她是柳随风座下三凤凰中的一位,搭上了话方知是萧秋水的朋友,大喜过望。 寺外青草树木均已被火王纵火烧秃,寺中尚有广东五虎,广西五友,萧秋水的另外一位好朋友大肚和尚。除此之外,长江水道双神君之一的柔水神君雍希羽和五剑叟也被一起困住,若非有柔水神君克制火王用火的奇功,别传寺早已被攻破了。 苏芒还是不太熟悉这个江湖的实力划分,只能以权力帮和天王的实力衡量眼前的人。其中梁斗和雍希羽实力最强,约等于一个天王,五虎五友和大肚和尚要弱一等,约等于一个。至于萧秋水…… 萧秋水的实力比在剑庐的时候强了不少,但仍十分有限,甚至不如大肚和尚。苏芒过来的方向正是由他负责把守,却茫然无知地任人从自己身旁掠过,他到底年轻,顿时十分不好意思起来。 苏芒不和他客气,寒暄过后,直接问起了忘情天书和无极仙丹的事。 说来也是凑巧,她来之前,梁斗和雍希羽刚好提过这两样宝物,萧秋水与她重逢,十分欢喜,见她问起,当即知无不言,把自己知道的都讲给了她。 二十多年前,武林中出了一位不世出的奇才燕狂徒徒。此人十岁自创绝艺,十三岁就俨然一代尊主,二十多岁得到十二颗无极仙丹,服用六颗,自此无敌于天下,又创立权力帮,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虽非真正的奸恶之徒,但恣意妄为,随便杀人,据说权力帮和长江水道合起来杀的人都不如他一人杀得多。 终于,十五年前,黑白两道不堪他滥杀之举,破天荒地联合起来,围杀燕狂徒于武夷山,围杀者甚至包括他的徒弟李沉舟和权力帮属下。那一战血流成河,大小帮派尽数于役,燕狂徒凭一人之力杀伤无数高手,最后重伤遁逃。 权力帮的四大护法死了两个,长江水道的七大长老死了四个,燕狂徒逃亡时掳走一个,这个倒霉蛋名叫“别人伤心他流泪”邵流泪。 所有人都以为他肯定已经惨死,但就在最近,长江四棍在丹霞山附近遇上了他。 邵流泪自称被极其厉害的高手追杀,请长江四棍立刻通知朱大天王,他将藏身于丹霞别传寺、南华古刹其中之一,请帮主速速派人来援,有重要事物奉上。 柔水神君虽未明说,但人人都知道那八成是燕狂徒吃剩的无极仙丹,被邵流泪盗了出来。于是烈火神君带人向权力帮开战,柔水神君带五剑叟来别传寺救援。然而他们来得太晚,别传寺的住持已经被害,四处都找不到邵流泪的踪影,柔水神君心知有异,稍加逗留,却被火王困住,又等来了梁斗、萧秋水和剑王。 苏芒托腮道:“这么说,剩下的六颗无极仙丹很可能都在这位邵流泪长老身上咯?” 柔水神君雍希羽神色一冷,似乎极为不悦,“你也想要无极仙丹?” 苏芒笑而不语,看到柔水神君和五剑叟的时候,她就在想要不要暴起发难,现在还在权衡之中,又碍着萧秋水的面子,不好意思拔剑砍死刚刚和他一起抵御过权力帮的同伴。倘若柔水神君自己找死,她是欢迎之至。 梁斗和雍希羽交情不浅,又是好人,岔开话题道:“至于那忘情天书……听说是燕狂徒手著,记载他一生武功精华的秘籍。但据我所知,这本书只是传说,从没有人见过实物。不过燕狂徒教出了李沉舟,李沉舟君临天下,风头无两,和燕狂徒的传授脱不开关系,所以一直有人不死心,四处追查而已。” 苏芒轻轻嗯了一声,数据库里面,忘情天书是昔年姜氏兄弟所著,梁斗却说是燕狂徒的手书。她并不认为数据库会出错,所以……这些人对忘情天书也一无所知,所有的线索终是要归究到那个邵流泪身上吗? 萧秋水道:“苏姑娘,那时你一去不回,我们心中都挂念的很。权力帮的人说你……你已经死在柳随风手上,果然是胡说八道。” 他天生重情重义,听说苏芒身死,难过了好一阵子,这次再见,欢喜无限,竟连她武功的精进都未注意,更不曾怀疑她的身份。苏芒微微一笑,不好把真相说出来,敷衍道:“我轻功好,重伤之后便逃了,这些日子一直在养伤。” 萧秋水的说辞和剑王并无差别,也是来到广西地面上,被名扬天下的大侠屈寒山暗算。激战中落崖漂流到广东,遇上梁斗,揭穿屈寒山的双面身份,然后一起被权力帮追杀,逃到丹霞山来,恰巧碰上了柔水神君。 围攻他们的人是剑王、火王、神拳天魔盛江北、快刀地魔杜绝和长天五剑。苏芒心知长天五剑必定是那五个酱油,也不掩饰,直接说出剑王火王等人已被她击退。说击退并不太妥当,但他们听到她的名字便立即撤退乃是事实。 萧秋水大喜,立即要动身赶往桂林外浣花。苏芒莫测高深地瞥了雍希羽一眼,轻声道:“别急,我有要紧事和你说,跟我来。” 苏芒在前,萧秋水在后,走出了大殿的大门,天已经彻底黑了,皓月透过浓雾照下来,一地月华如霜。萧秋水盯着她纤细苗条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唐方,唐方轻功也好,从背后看去,也是纤腰一握。 他那日在古严关旁坠崖落江,不知道唐方怎么样了? 对了,苏芒还不知道他们新认识了唐门的另外一位好朋友,唐方的堂弟唐朋。她一向喜欢唐柔斯斯文文的性格,和唐朋应该也说得来。 他正胡思乱想,苏芒忽然转过身来,正色道:“秋水。” 萧秋水被她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愣愣看着她。苏芒顿生怜悯之意,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说亦不可能,遂叹道:“我和剑王交手的时候,问过剑庐的局面,和……和你父母的下落。他说的未必是真,但总要先把消息告诉你。” 她脸色不豫,一看便知绝非好消息,萧秋水反而镇定下来,道:“你说。” “朱大天王收服费家为己所用,你外祖母费宫娥不肯听从他的命令,已被你外祖父杀害。朱大天王因此知道剑庐密道的出口,你父母一出密道便被朱大天王的人拦截,都已经过世了。岳太夫人也被朱大天王带走……” 她说完这段话,萧秋水已如木雕泥塑一般。 苏芒见他如此,也跟着伤感起来。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是徒劳,萧秋水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和外祖父母,这种心情她无法想象。但是,她自己的父母听到女儿车祸身亡的消息时,反应应该与萧秋水差不多吧…… 月升月落,云开日现,丹霞山的雾气并未因为日出而消散,清晨和黄昏,本来就是山中雾最浓的时候。丹霞叠翠,在雾中更有别样秀美。 萧秋水走了,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心急,急着去桂林见他的兄姊。梁斗和两广豪杰走了,梁斗去少林、武当求援,两广的好汉要去安置家小,然后跟着萧秋水共闯江湖。雍希羽和五剑叟也走了,邵流泪不在别传寺里,他们还要赶往六榕寺支援本帮长老。萧秋水没有马上和他们拼命,因为拼也拼不过。 苏芒却还留在别传寺。她没有杀柔水神君,在找到无极仙丹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把不该来的高手引到丹霞山。 她有一种感觉,无极仙丹和邵流泪应该还在这座山上,甚至就在别传寺中,不然碧落天不会把她放进这段剧情。然而,邵流泪被人追杀,一定亟待同伴救援,如果他真在别传寺,为何见了柔水神君和五剑叟还不现身? 她四处翻找,所有的柜子、抽屉都打开来看,连灶台都不放过,甚至还把寺后菜园,寺旁果园都翻了一遍。 最像无极仙丹的东西是寺里和尚收藏的润喉止渴丸。 柔水神君离开前留给她一个嘲讽的眼神,似乎在说她枉费心机,苏芒想起这个眼神,不禁轻哼了一声。不知剑王、火王他们是正式撤走了呢,还是在山下守株待兔,即使守株待兔也没什么,萧秋水可以退回别传寺找她,所以她并不担心他们的安全。 但她自己和权力帮结下大仇,希望权力帮看在她孤身一人的份上,不要派高手来追杀,就算要追杀,也先让她找到无极仙丹再说。 她从果园出来,回到大雄宝殿,坐在香案上发呆,整整一上午一无所获,难免有些泄气。 她不怕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却很怕这种满头雾水的无措感。邵流泪的逃亡路线,藏匿仙丹的地点,都不是靠聪明可以猜到的。之前她猜想萧秋水作为主角,很可能会与这两样物事有所接触,她又偏偏掺合进来改变了剧情。 “果然没那么简单啊……” 苏芒嘟囔了一句,现在最大的可能是邵流泪被追上,不得已离开了别传寺,可她要怎么去搜索整个丹霞山?按理说,不一定非要拔头筹,也可以等邵流泪自动现身,权力帮和长江水道都对他势在必得,消息必定传得很快。怕就怕等她接到消息赶去,无极仙丹已经在朱侠武肚子里了。 她从香案上跳下去,信步走出寺门,沿着山溪往上游走,附近有瀑布清泉,她在菜园里弄了一手泥土,想去清理一下。 别传寺风景极佳,正午时分,烈日驱散了大雾,从她站的地方望去,寺院清远雅逸,火王大煞风景地放火烧寺,并没怎么影响它的美。这里应该是丹霞山接近峰顶的地方,全寺背靠悬崖,她洗完手,绕路走到悬崖边上,想趁可见度比较好的时候,看看山中是否还有其他人在。 一水浮青碧,千峰竟翠微,举目所及,满山红石映松篁,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忽然之间,她心头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几乎让她战栗,她没有侧身,没有回头,毫不犹豫地向前一跃,真气凝聚,向万丈悬崖中急坠。急坠中,她伸右掌在岩壁上轻轻一按,下落之势立止,再一按,已连人带剑,轻轻巧巧纵回崖上。 一枚极其普通的镖擦着她肩头飞过,在空中打了个旋,原路飞回,落在一只手里。那是一只雪白秀气的手,手指修长而有力,接镖的同时,镖已消失,就像出现时那么无迹可寻。 手的主人在笑,只是笑容似乎有些不自然。他出手时已经算准苏芒的应对和后路,认为她必死无疑,但他没有想到,苏芒竟有胆量从悬崖上一跃而下,还有实力在“客舍青青”再次发出之前,从容地翻了回来。 苏芒并未立即扑上去砍人,皱眉道:“怎么又是你?” 年轻好看,神风飞越的翩翩佳公子,脸上似乎永远带着微笑,正是权力帮总管柳随风。他身上的淡淡青衣被山风吹拂,竟似要随风飞去。 她想起梁斗也是一身青衫,这已经是她一天中第二次和人撞衫,于是心情更坏了。 柳五笑道:“剑王回报,姑娘芳踪现于丹霞山,扬言谁追杀萧秋水就杀谁,我怎能不来?”

56第五十五章 苏芒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现在应该是开打前互喷垃圾话的时刻,但一夜时间足够她考虑清楚,她总算还记得自己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柳随风是权力帮的总管、智囊、第三号人物,真杀了他,“君临天下”李沉舟绝不会坐视。 据说李沉舟是燕狂徒销声匿迹后,江湖上武功最高的一个人。她注定要与朱侠武为敌,再不清楚剧情,也不会去同时得罪同一世界里的两位枭雄。更别提权力帮的帮主夫人赵师容排名还比柳随风高,一个不好,很容易搞出夫妻双打。 而且这一切还是建立在她真杀得了柳随风的基础上。 于是,她没计较方才的暗器,口气甚至还很平静,“我任剑王和火王逃去,不加阻拦,柳公子难道就没觉得不对?” 柳随风扬眉笑道:“哦?” 苏芒道:“我已经告诉萧秋水,萧前辈和夫人死在朱大天王手上,岳太夫人也被朱大天王的人掳去。权力帮攻打剑庐,不就是为了岳太夫人和她手中的天下英雄令么?现在你们已经失败了,似乎不必再追杀他们了吧。” 柳随风笑道:“依姑娘之见,应当如何?” 攻打浣花剑派,不过是权力帮的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掳劫岳太夫人,要挟岳飞将军,夺得天下英雄令号令武林群豪,最好能够拖到少林、武当两家派人来援,将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引入江湖,再加狙击。还有藏在剑庐的忘情天书…… 连梁斗都不知道,正是柳随风亲自带人追杀姜氏兄弟,逼得他们逃入浣花萧家,死在剑庐。倘若世间真有忘情天书,一定在剑庐之中。 这一石四鸟之计不可谓不毒辣,却一石打了个空。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并未来援救剑庐;朱大天王黄雀在后,带走岳太夫人;天下英雄令不在岳太夫人身边;宋明珠把剑庐挖地三尺,也没找到忘情天书。 这一役,权力帮折损十名和药王、鬼王,还被萧秋水等年轻一代逃脱。 没有人喜欢失败,何况是这样的大败亏输,但造成权力帮大败亏输局面的罪魁祸首,居然在此侃侃而谈:“依我之见,你们应该停止追杀萧秋水,现在国家有难,宋金开战,不帮忙也就算了,何必在后方拖人家后腿?不如去做点有意义的事,名声来得比较快。” 柳随风淡淡道:“姑娘所言固然有理。但眼下武林一盘散沙,勾心斗角,贸然奔赴前线,与送死何异?最有意义的事,无非是把各自为战的门派团结到一起,才可以平外患、安内乱,我们权力帮要做到的,就是这些,不惜牺牲,也要这样作。” 苏芒笑道:“原来贵帮派人追杀我,从秭归追杀到剑庐,是为了武林的团结。贵帮攻打剑庐时我也全程在场,恕我愚钝,竟没体会到贵帮的苦心,立刻出门投降,真是不好意思啊!” 她有意把萧秋水开脱出去,连人称都从“我们”换成了“我”。柳随风冷然道:“没有实践,只谈理想,谁会服你?即使我亲自上门和萧西楼相谈,他多半也不理不睬,不如直接动手,愿意合作的自然会投靠过来,岂不比逞口舌之利有效?” 苏芒沉默了一会儿,道:“说的也是,既然如此,我暂时先不讲理了。柳公子这次来,是想杀了我,还是有其他打算?” 柳随风敛袖一礼,竟然十分客气,微笑道:“剑庐中匆匆一面,姑娘于绝境中尚能脱身逃走,在下佩服之至。敝帮区区几位天王,不足当姑娘一击,在下觍颜前来,斗胆请姑娘再次赐教,输赢生死,听天由命。” 苏芒心知他此来的确是为了取己性命,权力帮的宗旨是大众化的“谁拳头大谁有话语权”,亦有先动手再说的意思。 杀柳随风固然会牵出李沉舟和赵师容,但她也不可能因此束手缚脚,手腕轻震,寄情剑抖出数朵剑花,道:“也好,不过若是我赢了,又没伤你性命,柳公子是否可以先把我们之间的仇怨放到一边,听一听我的提议?” 柳随风轻笑道:“若是姑娘胜了,在下自然如同砧上鱼肉,任人宰割,再说可不可以,就是笑话了。姑娘请。” 苏芒微笑,悠长如龙吟的剑啸忽然从她手上绽放出来。以她现在的内力修为,高速运剑时总会出现这种啸声,这也是覆雨剑的特色。若是普通的劣质铁剑,被她这样运使,尚不及发出声音就会为内劲折断。她很明白,自己对剑的掌控仍大有不足之处。 这种程度的剑法,能不能胜过柳随风呢? 剑尖一点光芒亮起,亮的异乎寻常,点点剑雨从光芒中激射而出,刹那间膨胀散开,每一个光点上都带着她的北冥真气,嗤嗤作响。 光雨中,柳五淡青色的身影蓦地消失。 他的轻功的确独步江湖,几乎可以超出人的动态视力极限,但他终究还是一个“人”。苏芒手中剑刺中时能爆发出雷鸣暴风一样的力量,划破空气时却如细雨,细雨被柳随风衣角扬起的微风拂动,飘散飞扬,紧追他身形而去。 两道青影在万丈悬崖上盘旋飞舞,淡青色的是柳五,稍深一点的是苏芒,交错间,光华一闪,再闪,悄无声息,然后柳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起,飞退,如柳叶飘落树梢般,飘摇又稳稳地落在了悬崖边上。 苏芒持剑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神情极其严肃,微抿着唇。 她已无心维持笑容。 柳五倒是还在微笑,袖子上多了一道裂口,袖中青刃滑落,落在他手上。他白皙的额头上已出现薄薄一层细汗,笑道:“原来上一次姑娘并未全力出手,否则剑庐只怕尚未被攻破。” 他心思灵巧,刹那间想到无数□、真相、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苏芒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只要动起手来,我都是全力以赴,除非对手真的很差劲,而我又不想杀他。你会觉得我未尽全力,是因为……有没有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她说话时神态有些天真,说完还笑了笑,但整个人清冷迫人,人与剑竟似已经融合在一起。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柳随风却有一种凛然生寒的感觉,道:“受教了。”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苏芒头上,忽然洒下一片淡青色的刀光。丹霞山上从无柳树,柳五一出手,顿时柳色青青,万条柳丝飞絮倾泻而下,把苏芒罩在其中。 青刃刀尖差一点就能触及苏芒漆黑的发顶,但剑啸抢先一步响起,寄情剑化出的千道寒芒已迎了上去。啸声仿佛有了节奏,忽急忽缓,潮起潮落,如风雨击打着垂柳。柳五飞出,苏芒也跟着斜飞,平行起落,像是约好了似的。 她浏览神州奇侠中的武功时,特地留意了五瓣兰。这套刀法并不十分昂贵,她却没有兑换出来看个究竟,因为她已有信心击败柳五,不需要像倚天屠龙记那样,苦练完龙爪手再去欺负空性。高手过招,心态意境十分重要,如果开打前就觉得自己会输,那还打什么? 五瓣兰清逸秀绝,覆雨剑慑人心魄,两人交手画面暗藏杀机,却说不出的好看。 苏芒攻势一刻比一刻急迫,剑刃终与刀锋相交,她内劲急催,试图震开青刃。但青刃何等锋利,寄情剑在这一震之下,脆然而断,苏芒手中只剩半截断剑。 此刻间不容发,柳五若容她逃生,这个权力帮总管也大可不必做了,刹那间,青刃连续刺出二十七刀。 刀刀落空。 出乎他意料,苏芒毫无后退之意,猛地向前踏了一步,断剑疾刺,力道并无半分减弱,只因剑的长度短了,剑啸更急,剑雨更是急如星火。柳五面前寒气剑光旋舞,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姑娘竟像是不知道什么叫做退避,前面是万丈悬崖,她看都不看,举步便跳。前面是龙潭虎穴,她照样眼都不眨一下,干脆利落地踏进去。 柳随风再没想到她的风格如此霸道,一着失算,满盘皆输。青刃擦过她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但她的半截剑也刺到了柳随风胸口。 剑锋触感全然不对,仿佛刺在了棉花上,苏芒仍无动于衷,剑气直透进去,又是一团剑光爆裂。劲风割面,柳随风急旋,旋离苏芒,几点剑雨打在他身上,均被他卸力化开。 同时苏芒骇然变色,亦向后方飘去。那种极端危险的感觉再次逼近,除了对抗西门吹雪,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竭尽全力地飞退。 一只普通至极,无花样无篆名的飞镖,近在咫尺,逼得她不敢停下来。练满凌波微步,学完北冥神功后,不是没有试过自己轻功的极限,但在生死之间,竟比极限还快上了一分。退至一半,她提气侧跃向右方,飞镖在她眼前掠过,断剑伸出,轻轻把镖从空中挑落地上。 苏芒并不知道这是森罗万象的功劳,让她对天下诸般暗器明器均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虚虚向地上一抓,飞镖跃起,落在她被衣袖覆盖的掌心里。 她托着这只镖,冷冷道:“归我了。” 山风飒烈,吹得二人衣角猎猎飞动。柳随风的神情中已有些不安,忽然之间,他青衫鼓起,人已消失,如一只大蝙蝠般,向悬崖下方滑去。 他这并不是不敌逃走,苏芒也没认为他想逃,疾步追上,跟着一跃而下。 方才一番交手,是她略胜一筹,在他们这种水准的对战中,“略胜”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她并不想这么穷追不舍,然而在武侠世界里,实力才是地位的保障,她也不介意向别人展露自己的实力。 峡谷中山风更烈,急坠中简直睁不开眼睛,苏芒换了倚天剑出来,右手在山壁上或抓或按,借力飞纵。以他两人的轻功,只要山岩上有不是完全垂直的地方,便不必借力,足尖一点,轻飘飘向前飞出数丈。 柳随风刚才硬挨断剑一击,虽未见血,却受了内伤,苏芒经验较少,不习惯在这种环境下动手,堪称势均力敌。她心知柳五选这里,是要用环境补足内伤的劣势,仍是夷然不惧,一丝犹豫都没有地追了上去。 恐惧?或者有一点儿,但更多的是因新鲜感而产生的兴奋。 这一番交手比崖上凶险数倍。只要稍不注意,真气松懈,便会向下坠落,对手的杀招立刻及身,苏芒神情专注,柳五亦没有再笑,凝神瞧着她的剑招。 两个青色的人影飞仙般在丹霞山的峭壁上游走追逐,远远望去,不似人间应有的景象。 柳随风的轻功名为“御风踏流云”,此时身在云海轻雾中,真像是御风而行。但他的心情却没有外表这么不沾烟火,而是渐渐焦躁起来。 少年人难免好名,他不例外。他的结义大哥李沉舟,同时搏杀魔教教主“鬼手十八翻”江烧阳,以及白道武林盟主“谈笑一剑”高幸伤,一战成名,从此无人敢撄其锋。 他一向自信自负,此时却杀不了一个名不见经传,曾经败给他一次的年轻姑娘。 他知道,苏芒的武功稍胜于他,但这还不是最令他心惊的地方。峭壁飞逐,极耗真力,一失手便是尸骨无存,她的目光和表情却极为沉静,没有任何紧张的意味。若非如此,早在第一次客舍青青的时候,她已经是个死人。 就好像,太过专注于一件事情,就忘了害怕一样……

57第五十六章 不知过了多久,日影横斜中,两道青影同时拔起,飘上崖顶。 苏芒纵跃中分心思考了一下现在的局面。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是他们的内力被剧斗飞速消耗,如今她到了强弩之末,疲累非常,而柳五内功修为似乎比她差了一些,又受伤在先,不得不首先做出让步,回到悬崖之上。 他的举动让苏芒松了口气,因为她也快坚持不下去了。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 一个柳五就如此难缠,那么李大李沉舟的实力应该胜过了她,这也让她更加信任自己的选择,并且对这位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生出好奇心。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她和权力帮结怨太深,柳随风无意听她说话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今天她若不能制服他,别说合作,自己的小命儿也难保。 别传寺的山门再度映入眼帘,他们追逐这么久,在峭壁上绕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地。 柳随风箭般射入别传寺,苏芒紧随其后。她一进寺门,眼前又是一片柔和的淡青刀光,映在她晶莹的双眸中,竟是绮丽如梦。 她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能用出这样的刀法,但对她来说并无区别。七点寒光从倚天剑上弹出,亮如天上星子,每跳一下,刀光便减弱一分,待青光灭尽,剑势却陡然大盛,幻作万千剑影,带着呼啸而来的劲风,卷向柳随风头脸胸口。 苏芒用的本是反天山剑法中的一招“天外七星”,招数十分精妙,被她以覆雨剑法的剑意使出,更增威力。她的精神体力已疲惫到了极点,最后非要拼尽全力,行险一击,那是为了争取在此时终结战局。 柳随风瞳孔遽缩,全力出手。 他这一次的出手并未用刀,但随着他淡淡青衫从剑影中掠过,剑影四分五裂,变作朵朵剑花,又从剑花变成了落花。剑花凋零时,二人擦身而过,一掠数丈,不约而同地原地立定。 柳五没有反扑,苏芒也没有追击。 他们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柳随风想要开口,吐出来的是一口鲜血。苏芒没能在他身上刺还一剑,剑上的剑气却侵入他肺腑经脉中,让他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但苏芒自己状况也不妙。激斗中尚无感觉,此时胜负已分,她汗透重衣,长久以来老老实实的内息在体|内疯狂游走,带得心脏都突突乱跳,明明已经停手罢斗,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她心知出了岔子,又不敢在柳随风面前坐倒调息,勉强开口道:“现在总可以谈谈了吧?” 这句话尚未说完,院中一棵百年古树后忽然闪出一个人,转瞬欺近,一掌拍向苏芒后心大椎穴。 掌风凌厉雄厚,威力惊人。苏芒正欲提气护身,顺便跃开躲避,结果内息散乱,不受控制,她跨出去的那一步和没跨出去毫无区别,被那人一掌拍中要穴。 倚天剑脱手飞上半空,苏芒身子一晃,左手极力向后一伸,手中握着的鱼肠剑深深刺进了那人小腹。那人大叫一声,他手臂被反震之力震得发麻,浑没想到她还有反抗的能力,又是两掌拍出。 苏芒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倒,倒地时嘴角溢出鲜血。她自知内伤不轻,想取药疗伤,只觉四肢僵硬麻木,动也难动,全无把手移到嘴边的可能,顿时惊骇欲绝。 扫地僧以自身修为,逼迫苏芒在无法回气的情况下将后天真气转化成了先天真气。但他不知道苏芒的内功并非自幼苦练而得,其中大有投机取巧的成分。长久以来,她只是懵懵懂懂练着,未曾像对剑法一样用心研究。 于是先天真气大成的一刻,隐患亦已埋下。 剑王、火王、长天五剑等人的实力较差,她轻描淡写地随手打发,没什么要紧,柳随风却只是略逊于她。两人激斗良久,内力运转极为迅速,消耗又极大,她正在先天真气的初级阶段,苦斗到最后,气脉逆行,气血奔涌,内息也脱出了主人的控制。 如果她能立刻坐下调息,应该可以顺利闯过这一关,修为再进一步,偏偏树后杀出一只武功很高的黄雀。若非脱轨的先天真气也是先天真气,自动生出反弹的力道,她挨第一掌的时候就已立毙当场。 她竭尽全力把头转向柳随风的方向,想喷他打架还带帮手,却见柳随风也倒下了。 地上又多了一把刀,薄如纸,青如柳的刀。 倒地的柳随风还在说话,声音仍是一派从容文雅,“邵流泪。” 苏芒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这就是会走路的无极仙丹邵流泪。那人回过头,扫了她一眼,她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两道怨毒无限的目光,然后那人道:“柳五公子,柳五总管,柳随风。” 他小腹上插着鱼肠剑,苏芒绝境中爆发了全身的力气,这柄短剑一没至柄。肋骨间多了一道极深极长的伤口,柳随风也是个死也要先咬对手一口的人,青刃几乎穿透了他的身体。刀伤还罢了,鱼肠剑必定已经伤及他的内脏,他居然置之不理,站在二人中间哈哈笑了几声,笑声冷酷至极。 他的语气和笑声同样冷酷,“权力帮果然也想要无极仙丹……” 柳随风道:“江湖上,只怕没有不想要无极仙丹的人。” 邵流泪惨笑道:“我受了十五年的折磨,历尽辛苦艰难始获得五颗仙丹,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抢……哈哈哈哈哈……” 苏芒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短暂的惊恐后,她已认清眼下的处境。权力帮和长江水道一向是死敌,邵流泪和柳随风必定也是死敌,她虽非权力帮中人,却已重伤了邵流泪,光看他的目光,就知道这桩大仇绝对没有一笔抹消的希望。 她和柳五之前针锋相对,现在同病相怜,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天意弄人了。 邵流泪内功强悍,可能是无极仙丹的功劳,其他方面似乎没有特异之处,不然不会中她一剑。只要她能收束横冲直撞的真气,把被封的穴道解开,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九阴真经中有解穴秘诀,内力越强,解穴速度越快,她苦于内力不受控制,只好收敛心神,试图进入扫地僧所说的“无为定境”,但柳随风和邵流泪的对话一直不请自来,传进她耳朵里。 原来当年武夷山一战,邵流泪奋勇争功,追击想要逃走的燕狂徒,被燕狂徒重创后顺手带走。燕狂徒看他也算是敢拼命的好汉,用一颗阳极仙丹救活了他,但阴极与阳极必须同时服用,否则将会受尽热毒或寒毒的折磨,所以邵流泪活了下来,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狂徒本是个狂人,任邵流泪日日痛苦不堪,只在热毒发作时点他穴道,防止他自尽,以致他的穴道竟可在药性发作时自动塞闭。邵流泪忍耐了十五年,总算等到机会,暗算了燕狂徒,夺走五颗无极仙丹。他深恨折磨他的燕狂徒和利用他卖命的朱大天王,想在死前杀了这两人。 他隐匿踪迹,故布疑阵,唯恐燕狂徒追杀自己,一路逃到丹霞别传寺来,想要找到山中能够克制阳极仙丹的“草虫”。中途药性发作,无人援手,他便急忙躲进别传寺正殿的佛像肚子里,防止穴道塞闭时任人宰割。 他一藏数天,梁斗、雍希羽、萧秋水、苏芒均未发现佛肚中有人,后来众人离去,苏芒遇上柳随风,动起手来,邵流泪的穴道恰好在之前解开,捡了这两败俱伤的便宜。 两方势力敌对多年,邵流泪对权力帮的仇恨已成为背景设定,要杀柳五是因为权力帮中没一个好人,暗算苏芒是因为顺手能杀就杀了。不幸踢到铁板,苏芒那一剑伤及他内脏,他自忖未必能够撑到找到草虫,眼见报仇的夙愿化成片片随风而去,十多年的怨毒顿时全部发作出来。 蛊虫?毒药?暗器? 苏芒脑中幻灯片一样放映着有可能帮自己脱离死地的物品,又一一排除。就算有通天手段,在动都不能动的情况下也无法施展。她忍不住去看柳随风,希望能得到点提示。 柳随风清秀英挺的面容上古井不波,她根本看不出他作何想法。 最后,邵流泪狂笑道:“反正我活不了了,能让权力帮的柳五为我陪葬,也算值得。” 他忽然转向苏芒,语气中多了几分淫|邪之意,“至于你,你伤我这么重。我吃了阳极仙丹,需要阴性调和,需要发泄。” 苏芒一直保持着相当程度的镇定,这时却大大惊慌起来,几乎吓呆在当场。若是技不如人落败身亡,她也就认了,但邵流泪的无耻言辞让她遍体生寒,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在心中诅咒:“暴毙吧暴毙吧暴毙吧……” 邵流泪没有暴毙,血淋淋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脸上的惧色,大觉畅快,怪笑道:“可惜我伤在下腹,有心无力,这都是拜你所赐……你俩打得花团锦簇,你是柳五的仇人?” 他说自己有心无力,苏芒被吓跑的三魂六魄才荡悠悠地飘了回来,鼓足了勇气道:“不是,你要干什么?” 邵流泪道:“是不是都由不得你了,我喂你一颗阴极仙丹,再喂他一颗阳极仙丹,你俩就**,非要相互抚慰,才能保住性命不可……事后必疲极,我再杀了他,抛你们到街上,让你不能做人,让权力帮丢尽脸面!” 苏芒被他吓懵,没去刻意引导内息,反而觉得被封的穴道隐有打通之意。她心念电转,咬牙道:“为什么非要相互……相互抚慰,才能保住性命?你服下一颗阳极仙丹,不也没死吗?” 邵流泪冷笑道:“那是因为燕狂徒!服下阳极仙丹之后,体内的精力、**、燥热,都要发泄,燕狂徒每次见我要疯要自毁,失去控制,他就用重手法点住我全身要穴。” 苏芒心知他说的是真话,叫道:“你不是想杀朱大天王?我去帮你杀了他,这件事我们就算了好不好!无极仙丹何等珍贵,何必只为报复就用掉两颗?” 她从来不愿出言恳求别人,然而邵流泪说的话太无耻,也太让她害怕,情不自禁地开口示弱。 邵流泪的双眼还在流泪,神情变得很扭曲,冷笑道:“如今无极仙丹救不了我的命,要它何用,给你们吃了,也让你们受受我这十数年来所捱之苦。” 苏芒急道:“我能救你,你把我穴道解开,我可以救你!” 她胸口隐隐作痛,背后受伤的地方更是痛得难以忍受,但痛楚掩盖不了她的惊惶。只要能抬一抬手,吞一颗丹药下去,再来俩邵流泪她也不会害怕。可先天真气讲究任乎天然,她倒地后拼命驱动真气冲穴,越急越事与愿违。等邵流泪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不再刻意而为,逆流的真气自行倒流回丹田,时间已经不够了。 邵流泪邪笑道:“胡说八道。” 无极仙丹果然是武林至宝,他身负重伤,凭借仙丹的元气迟迟不倒,反而一步步向苏芒走来。影子斜斜拖长,已罩在了苏芒身上,她惶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要命了么……柳随风!你帮忙说句话行不行!” 邵流泪右手一动,她口中忽然多了一个圆圆的丸子。丸子入口即化,随着津液咽下,一股阴柔的寒气从丹田直冲上来,散布四肢百骸。

58第五十七章 柳随风一直没有开口,神情平静如常,甚至还不如和苏芒交手时的郑重。 苏芒已没有力气去关心他。 虽然不知道药丸子增加内力的原理是什么,但无极仙丹的效果立竿见影。她的内息本来已渐归平顺,被寒气一激,又疯狂流窜起来。就算北冥真气的性质是海纳百川,相当于常人六十年的功力骤然冲到,她也无力化解,耳中嗡嗡鸣响,一张口就是一口鲜血喷出。 鲜血滴滴落在地上,竟也带着几分寒意。 苏芒终于明白为什么必须同时服下两枚仙丹,邵流泪为什么会被一枚小小的丹药折磨成这样,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提起来浸入冰水里,从心口一直冷到四肢。寒冷还不怎样,可怕的是被这寒冷放大的情|欲。 她冷得想要杀人,又想找个人紧紧抱住,只要是个热乎的活人就行,因内伤而煞白如纸的脸色已染上绯红,幸亏神智尚存一线清明,不致出丑。 女性的欲|望一般比男性来得缓和,她尚且如此,想来那邵流泪凭一己之力,迟迟不能将这股外来的内力收归己用,如同令狐冲那样,内力惊人却苦不堪言,再加上日日想和人上|床而不能,难怪会变成一个心理变|态的怪物。 他如今的模样和疯子毫无差别,伸手抓着她后心衣裳,把她拎起来,摔在柳随风身旁。 苏芒一头撞在地上,皮球一样弹了几弹,忽觉冲撞之下,背后封住的穴道略有松动,然后千里之堤瞬间溃散,硬生生被经脉中的巨力冲开。 这时邵流泪已经迫柳五服下了一颗阳极仙丹,正在得意,却见柳五微微一笑。 不是服药之后应有的狰狞痛苦,而是淡淡的微笑。 一颗小小雷球从他手中飞出,击在邵流泪胸口上。邵流泪元气尚在,护体真气始终未散,但那雷球粘在他身上,刹那间炸开,他整个人四分五裂,倒下的时候,已变成一块块的。柳五眸光冷如寒冰,直到邵流泪死的不能再死,脸色才彻底变了。 邵流泪以己度人,并不算错,但他错估了苏芒的实力,柳五的坚忍,非要玩这活春宫的把戏,于是只有死路一条。 苏芒刚撑起身体就看见这副惨状,尽管邵流泪是她打算千刀万剐的人,仍有心惊的感觉,二话不说地取出回天丹塞进嘴里。只是内伤的话,本不必用如此珍贵的丹药,但她实在不敢再冒险。 服药之后,伤势立即缓解,并以她可以感觉到的速度恢复。然而,她自身的北冥真气的确没有再横冲直撞,渐归奇经八脉,阴极仙丹中的内劲却没能与北冥真气融合,如冰山般压在她丹田中,被它激发的**也没有半分纾解的迹象。 碧落天中,增加内力的丹药和疗伤的丹药价格差不多,初期她家徒四壁,闲钱都拿去买伤药了,所以一直没机会尝试其他选择。她如今所受的痛苦,正是单服无极仙丹的正常效果,并没有被碧落天判断为“内伤”,所以回天丹竟不能解除。 外界大敌一去,难受异常的感觉再度占了上风,意识又渐渐昏沉。她情不自禁地向柳五看去,柳五却正好也在看她,两人眼光一碰,苏芒涨红了脸,猛地扑向邵流泪的几大块尸身,毫无高手风范地在被鲜血浸透的衣服里翻找起来。 柳随风穴道早解,并不起身,只是卧在地上,面露苦笑,明知她是在找无极仙丹,却无可奈何。 苏芒的北冥神功能化纳天下诸般异种真气,只因有伤在身,六十年的功力又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化尽,方才如此狼狈,即使狼狈,也还有能力控制自己。 柳五自然没有这种便宜可占,阳极仙丹在激发男子血气方面原有奇效,效果极为明显,他受到的影响远比苏芒为大。说一句欲|火焚身,并不为过,但他是何等人物,岂会放任自己落到邵流泪的处境,强忍心头燥闷欲念,硬是一动不动。 这并非因为他是正人君子,不肯趁人之危,也不是因为苏芒容貌不够美,他只是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强忍下去,并不会死,如若真的跟随绮念而行,最后必会克制不住,沉溺欲海不能自拔,直至脱精而殁。 而在此时为性|欲激怒苏芒,更是最蠢的人才会做的事情,所以他甚至不敢动上一动,以免把持不住,彻底葬送了自己的生路。 苏芒也在强忍,哆哆嗦嗦地从一块尸身上摸出了四颗无极仙丹,又从另外一块上摸出另外四颗。五颗暗红,三颗亮红,她把八颗红丸托在掌中,愣愣看着。 她再糊涂,也知道无极仙丹不可能有八颗之多。 是都吞下去,还是…… 她莫名其妙地又去看柳随风,柳随风眼睛亮的异乎寻常,汗水从额上淌下,头发和眉毛透出漆黑的光泽,竟有一种奇异的美感。他未曾开口说一句话,当然苏芒也没指望他开口,她只是把所有的无极仙丹都扔进空间,再叫出了卷轴。 只有三颗在物品栏中显示出来,两颗阴极,一颗阳极。 她扫了一眼说明,立即取出阳极服下。丹药入口,丹田中立时又升起一股躁热的气流,与寒气相互中和,在她北冥真气的调和下纠缠不休,化成奔流不息的漩涡。这种感觉还是十分难受,但那令她无措的欲|念却如潮汐退去,如烈日溶雪,须臾间只留一点余韵。 她调息片刻,心知必须要一定的时间潜心运功,方可保无恙,便暂时置之不理,犹豫了一下,走到柳随风身旁,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柳随风居然还向她笑了笑。 苏芒板着脸道:“都是因为你硬要和我动手,才有这种倒霉的事情。不过你杀了邵流泪,又……又没打算碰我,所以我也不会碰你。” 她一边说一边脸红,好在内功尽复,一运气就把两道嫣红压了下去,柳随风道:“哦?” 苏芒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既往不咎,还帮你减轻现在的痛苦。否则我这次不杀你,下次也要杀,而且你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荒山野地里,这滋味也不大好受罢?” 柳随风开口,声音已有些嘶哑,“你想怎样?” 一谈到正事,苏芒就恢复了正常的态度,越说越是流利,“我说要杀朱大天王,并非引诱邵流泪的权宜之计,而是真的要杀。权力帮和朱大天王的长江水道一向是死敌,我希望能够和你们尽释前嫌,共同对付他们。” 柳随风险些以为自己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听错了,但苏芒一脸严肃,怎么看都不像是玩笑。 就算是他,要在这种情况下权衡利弊也是不能,不过苏芒要杀朱大天王,对权力帮来说绝非一件坏事。他喘息了一会儿,苦笑道:“好,权力帮有姑娘这样的强援,求之不得。” 苏芒笑道:“很好。” 她没好心到打算把阴极仙丹喂给柳随风,也没坏心到用北冥神功吸取他的内力,而是取出了一套金针,右手轻抬,四枚金针分打柳随风四处大穴。 这套金针还是问苏星河要来的,品质极好,却没能扎进柳随风肌肤之中,刺猬一样竖在青衫外。苏芒微微一愣,忽然想起自己以断剑刺他时,也未能见血,力道被化解了大部分,笑道:“原来你穿着软甲。” 说完也不罗嗦,直接出指点了那四个穴道,将北冥真气输进他体内,助他导引归纳。 治别人比治自己麻烦得多,苏芒也算好心有好报,襄助柳随风的同时,自身的真气也得到了相当程度的熟悉和缓解。一气折腾到日落月升,两人均是疲累至极,即便仍对对方心存戒备,也无力去找安全地方调息,索性就在原地坐倒。 内功高深的人入定时,天塌地陷也是不闻不问,他们并不例外。苏芒再度睁开眼睛时,只见天边微白,几颗残星挂在天幕上,已要被旭日的光芒遮住。丹霞山中仍然不见外人,极是宁谧安静。 她内息尽复旧观,多了一百二十年的修为,大感神清气爽,再扫一眼,却见柳随风倒在不远处,双目紧闭。她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过去,探了探他鼻息,又诊了一下脉息,才意识到他只是睡着了,并没有生命危险。 以柳随风的实力,只有真正筋疲力尽时,才会陷入这样的沉睡。他真正承受的痛苦,只怕比外表流露出的多得多…… 苏芒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心情十分复杂。柳随风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但立场决定思维方式,直到此时,她才有心情欣赏他的容貌,当然,其中也有昨天那件尴尬事的催化作用。 尴尬吗?当然。羞涩吗?那也是有的,而且还不少。外貌好的人总是占便宜,要是柳随风长成鬼王那副尊容,她可能就剩下一肚子气恼了。 太阳越升越高,苏芒轻轻啧了一声,立起身来,拾起在地上放了一天一夜的倚天剑,收回鞘中。柳随风的青刃就掉在倚天剑旁边,她把它拿起来,虚劈两下,做了个鬼脸,顺手扔进空间,低声道:“杀我一次的凶器,我就不客气地带走了,谁让你斩断了我的剑呢。” 剩下两枚阴极仙丹原封不动,由于阳极仙丹已经吃完,她只能等到回碧落天再打它们的主意。之后她并没有留在丹霞山上,等柳五醒来继续商讨合作的问题,而是直接下山,前往桂林,打算去外浣花剑派走一趟。 她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她彻底清醒后,头脑一清楚,心情反而阴晴不定,莫名地不想见到柳随风,决定先缓一缓;二是因为柳随风答应时的情况比较特殊,她不认为他会出尔反尔,但还是稍微自抬一□价比较好,若他真有合作的意愿,自会派人找她。 否则,和权力帮死磕又怎样,横竖吃亏的人不会是她! 丹霞山离桂林足有千里之遥,苏芒走惯了这个距离,也不觉得远,她路上不停打听江湖传闻,但直到踏进桂林境内,才知道了一些桂林浣花的消息。 近年来,萧西楼的长子萧易人,次子萧开雁常驻桂林浣花,那里还有他的师弟,有“东刀西剑”之称的孟相逢和孔别离。萧西楼将精英尽数遣出,隐有把浣花剑派的重心从成都转移到桂林的意思,所以桂林浣花虽是分局,人手之多还在成都浣花之上。 萧秋水落江之后,剩下的人仍被包围着,萧易人恰好带人赶到,救了唐方他们,一起返回桂林浣花。 萧西楼和萧夫人殉难,朱大天王严令封锁消息,防止浣花剑派的仇恨从权力帮转移到长江水道。是以萧易人兄妹尚不知父母过世,萧易人更是亲自带队,带着唐方唐柔等人赶返成都救助。苏芒急匆匆上门求见时,他们已于数日前出发。 她比萧秋水晚离开一天,萧秋水轻功不甚佳,竟然比她还晚到。 苏芒挂念唐方等人的安危,不知道柳随风会不会派人拦截,便把从剑王那里听来的事情又和萧开雁说了一遍。萧开雁大惊,把萧易人的队伍走的路线告诉了她,苏芒等不及萧秋水,直接按照路线追了上去。 由于从广西赴四川会受到伏击,萧易人取道云南,打算沿三角形路线赶往成都。他们的队伍有一百余人,走的居然也不慢,苏芒一口气追到滇池一带,才算追到了萧易人的踪迹。

59第五十八章 苏芒以前跟旅行团来过云南,看过滇池,这一次却没有时间让她故地重游。 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本该极为显眼,但滇池周围三百里都属于权力帮的势力范围,她连续几次打听不到消息,起了疑心,暗中观察这些人的行动,最后觑破天机,准确地追到了点苍山下的石塔。 时已黄昏,远山苍茫,石塔有些歪斜,暮色中隐有古意,苏芒一路疾奔,飘飞上石阶,一抬头便看到塔下一只精锐的队伍,还有队伍中熟悉的身影。 她不认识萧易人,但唐方、唐柔、左丘超然这些人都在,他们聚拢在一起,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凝重,因为他们已经被无数毒蛇围住。那些蛇有大有小,色彩斑斓,嘶嘶吐着信子,有的在地上蠕蠕而动,有的从树叶中探出半条蛇身,伺机攻击。 队伍最外侧是浣花剑派的弟子,围成一个大圈,迎击潮水般涌上来的毒蛇。大圈中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方,一方自然是萧易人的队伍,另外一方则只有两人,一老一少,老是慈祥的老人,少是明媚的少女。 苏芒并不怕蛇,但几万条毒蛇同时蠕动,中人欲呕,对眼睛实在是一种摧残。她不敢耽搁,更不敢大意,忍着恶心径直飘进蛇群,人未落地,左掌横扫,掌风中已带上了昔日从药王身上得来的夏日炎炎、秋色连波两种剧毒。 两颗无极仙丹一共增加了一百二十年的功力,掌风到处,血肉横飞,稍近些的直接变成了蛇段,远一点的横飞出去,重重砸在蛇群中。毒蛇无知,被同伴砸得生疼,顾不得听蛇王的命令,互相撕咬起来。 药王的毒药也非寻常可比,沾了毒药的蛇尸落下,又毒死了落地处的一大批蛇。从苏芒跃进蛇阵到落下地面,她身边空出了一大片空地,竟如瘟神一般。身在人堆中的蛇王尚未作出反应,只见眼前人影一晃,苏芒纵起,越过浣花精锐组成的人墙,凌空直扑老人与少女。 毒蛇太多,就算静止不动任她砍杀,短时间也杀之不尽,不如擒蛇先擒王。 老人与少女同时出手应战。少女十指尖尖,插向半空中的人影,出手比蛇牙还狠还毒,她抬手的同时,袖中飞出两条黑色的小蛇,循着人体的热度张口咬去。 剑光一闪,急如星火,少女脸色惨变,急忙收手,剑光几乎是贴着她的纤手划下,将两条小蛇一斩两断。苏芒一步跨出,巧妙无比地转到了她身后,那少女甚至连她的容貌都没能看清,只觉颈中一凉,一柄长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老人袖中的碧蛇恰好于此时飞到,蛇口大开,从原本扑向苏芒背心,变成了扑向少女胸口。少女大惊,不敢移动,却见眼前又是一道寒光,颈中长剑飞掠出去,两条蛇段落下,在她做出反应之前,长剑已稳稳架回。 苏芒道:“把你们的蛇收起来。” 她一开口,人人喜动颜色,唐方喜道:“苏姑娘!你果真安然无恙!” 苏芒自少女肩上露出一个脑袋,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问道:“哪一位是蛇王?” 为首一个长相有些像萧秋水,但稳重沉着犹有过之的青年道:“都是。” 苏芒心知他是萧秋水的大哥萧易人,正欲说话,忽然微微一笑,猛地把少女推开。少女娇呼了一声,踉踉跄跄地撞向老人。两人本是伯侄关系,老人下意识伸手去接,谁知少女身上一股巨力涌到,竟然不能抗拒,带得他一起向后飞跌。 苏芒左手捏着一条金碧双色的小蛇,笑道:“不愧是蛇王。”手上微微用力,小蛇软垂下来,已是死了。 少女红袖笼着双黑蛇,裙中却还藏有另外一条金碧毒蛇。苏芒说话时,她驱使毒蛇悄悄向苏芒身上爬去,想要隔衣咬她一口。苏芒瞬间察觉,封了她穴道,一把把她推了出去。 萧易人号称是武林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人才,总不会连一个狼狈不堪的老蛇王都拿不下。一番人仰马翻,两名蛇王均落在了浣花剑派的控制中。群蛇无首,攻势顿时散乱,内圈的蛇尚在择人而噬,外围的则有了溃散的迹象。 萧易人与唐方他们汇合时,苏芒已失踪很久,只在战况汇报中听到她的名字。如今见到真人,他竟是又惊又喜,心惊于她的实力,也因她站在自己这边而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如烈火焚烧的声音喝道:“萧易人,把这两条蛇王交给老夫!” 来人身穿大红袈裟,光头铮亮,看似和尚,却又不像和尚,整个人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大踏步走进蛇群。他每踏一步,身旁就有数条毒蛇弹飞到空中,变成一团火球。 空气中弥漫着焚烧后的焦味,苏芒本来想和萧易人说话,被这光头打断,愕然看着他。唐方悄声道:“这是朱大天王手下的烈火神君蔡泣神。” 苏芒的表情更愕然了。 烈火神君轻而易举地穿过蛇群,来到萧易人面前,道:“把蛇王交给我,你们继续走,不要耽误。” 萧易人道:“此地已经不劳前辈出手。” 烈火神君道:“权力帮是我们的心腹大患,若直接杀了,太便宜他们。” 他走向押着老人和少女的浣花弟子,萧易人见他心意已决,心想不必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得罪一个高手,便挥了挥手,示意可以把蛇王交给他。苏芒忽然道:“原来江湖上也可以一个人打两份工。你明明是权力帮的火王,几天不见,怎么变成了朱大天王的烈火神君?” 烈火神君重重一震,高大的身影僵在原地,竟然一步也跨不出去。 他的真实身份正是权力帮火王祖金殿,丹霞山上,他与苏芒交手时站在远处,未曾近前。因为天色昏暗,山中雾气又浓,两人都没能看清对方的长相,只听到了说话声音。 之前他控制住朱大天王麾下的长江四棍,假扮烈火神君,取得萧易人的信任,想以这个身份暗算浣花剑派的主力“十年”。谁知他赶到苍山塔时,两位蛇王已被人家擒住,只好随机应变,先把蛇王救出来再说,万万没想到苏芒就在一旁,辨认出他的声音。 苏芒又道:“剑王呢,是不是也在附近?你们应该是打算里应外合,同时动手吧?” 萧易人脸色铁青,又是一挥手,老人和少女被拉进人群中,十年齐齐上前,将火王围在中间。 天气并不热,火王的光头上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如果只有萧易人和十年,他有五分把握逃走,再加一个苏芒,五分就降成了零。他再开口时,声音竟已有些颤抖,“柳五公子何在?” 苏芒笑道:“你猜。” 剑王屈寒山,火王祖金殿,单独拎出去都能在江湖上独霸一方。他们与苏芒交手后立即退去,并不只是忌惮她压倒性的实力,也因为柳随风的吩咐。当日剑庐一战,苏芒身受必死重伤却突然消失,柳随风不信鬼神,只以为她用高深幻术脱逃,便吩咐下去,命属下留心她的行踪。 双王离开丹霞山后,立即将苏芒的消息传给柳随风。柳随风亲自前来,火王从未想过有人能从柳五公子手中逃脱,自然有恃无恐,毫不担心苏芒会来支援浣花剑派。 可苏芒偏偏来了,柳五公子却影踪不见。火王纵横江湖,自命不凡,此时想到帮主对柳五公子的倚重,柳五公子身亡的后果,心底竟有一股寒气直窜上来。只听苏芒道:“萧兄,唐姐姐,我在广东丹霞山上见到了萧秋水,他安然无恙,已经前往桂林浣花分局。” 萧易人大喜,唐方双颊飞红,眼睛却亮的和星子一样。苏芒又道:“但……除此之外,我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萧易人是萧家长子,她自然也得把他父母的死讯告诉人家,还要转述萧秋水的经历,唐方也把她不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她。这已是她第三次复述此事,萧易人的悲愤之情自不必说,但他心思比萧秋水缜密得多,收敛心神,皱眉道:“消息出自剑王口中,未必可信。” 苏芒道:“权力帮敢强攻剑庐,已经是有恃无恐,想来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而且岳太夫人被朱大天王掳走,这种事一查便知,做不了假。你外祖母所属的费家更不会难查,不过,萧兄若是执意要去剑庐一探,也是应有之义。” 她虽然这么说,自己也有点怀疑剑王顺口撒谎,把责任推给朱大天王。屈寒山以名侠的身份为权力帮做事,两面三刀,人品怎么也说不上一个“好”字。不过“天下英雄令”五个字不是他能编出来的,权力帮估计真的没能拿到这块令牌。 火王冷笑道:“杀了就是杀了,没杀就是没杀,我们权力帮犯不着为朱大天王背负恶名。” 苏芒笑道:“好说。” 萧易人冷冷瞧着火王,若非苏芒出现,揭穿火王身份,浣花剑派今日必会受到极大打击,但苏芒才是震慑住火王,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的人。他不愿占别人的便宜,便道:“苏姑娘,火王与蛇王交由你处置。” 苏芒微笑道:“好。” 她来之前,蛇王出手杀了唐门的唐猛,唐猛尸体还抱在唐家子弟手中。她若做主放过蛇王,未免太对不起唐方和唐柔,想到这里,便道:“蛇王的话,唐姐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能不能先放火王一马?” 火王尚未有机会伤人,双方结怨不深,萧易人并无异议,命十年散开,但火王慑于苏芒风驰电掣的出手,眼见包围散开,一时竟犹豫不动。苏芒笑道:“我离开的时候,你们的柳五总管还躺在丹霞山上,你去接他吧。” 火王脸色大变,展开身法向外疾奔,大红袈裟化作一团赤焰,转眼间去得远了。 唐方亲手杀了蛇王为堂兄报仇,方才来和苏芒叙话。唐方亲自给她介绍她不认识的人,其中有唐家交游最广,曾卧底权力帮,成功成为柳随风闺蜜……不,好友的唐朋,萧秋水的好兄弟铁星月和邱南顾,还有桂林浣花剑派的总管马竟终和他的夫人欧阳珊一。 唐柔微笑道:“我从不信苏姑娘的死讯,权力帮的人果然在胡说八道。” 唐朋卧底时与柳随风关系匪浅,深知此人的可怕,更关心柳随风的行踪,问道:“难道柳随风当真已死在你手上?” 邓玉函和左丘超然却夸奖她武功又精进了。 苏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一叙话完毕,心情已变得意外轻松。这时,萧易人开口,邀请她和他们一起前往浣花剑庐。 苏芒笑道:“我要在这里耽搁几天,等一个消息,如果等不来,我就去剑庐找你们。” 萧易人道:“蛇王出自云南,权力帮耳目众多,姑娘孤身在此,恐怕不便。” 苏芒道:“正因为权力帮耳目众多,我才要在这里等。” 几天过去,柳随风就算爬也该爬下丹霞山了,蛇王被杀,火王仓皇而回,一定会先去把消息报给这位柳五总管。柳随风要么同意合作,要么不同意,同意了自然会来找她,防止她继续干掉权力帮的重要干部。 不同意的话……他既是聪明人,当会集中力量先杀了她,防止她继续干掉权力帮的重要干部。 这个结果虽然坏,却还不算最坏,只因她不可能拉着权力帮的仇恨去招惹朱大天王,所以要么合作,要么死掐,一切均

60第五十九章 萧易人依旧按原计划带队北上成都,他并非不信父母死在朱大天王手上,而是必须要把萧家的剑庐从敌人手中收回来。 苏芒在点苍山附近住下,心情十分轻松,因为她重回神州奇侠的两个目的已经达成了一个,而击杀朱大天王,摧毁长江水道的强制任务也已有了眉目。 只剩忘情天书还没有线索。 她向萧易人、唐方打听忘情天书的事情,他们知道的还不如梁斗多,也认为它是燕狂徒的武功精华。燕狂徒销声匿迹了十五年,对江湖上的年轻一代来说,忘情天书只是一个传奇。行走天下的萧秋水不知道,中流砥柱的萧易人不知道,背景深厚的唐家子弟也不知道。 萧秋水他们还创立了一个叫“神州结义”的组织,宗旨是行侠仗义,还我河山,不过他在别传寺中并没提过这件事。唐方跟她说的时候,曾笑言萧秋水也许是不好意思告诉她,因为苏芒的武功一直是这个小团体里最高的,如今更加精进,跻身江湖绝顶高手之列,拉了她来,像是让她陪着他们胡闹。 苏芒倒不认为这是胡闹,她已彻底明白了神州奇侠的名字从何而来,也猜测随着剧情发展,这个神州结义可能会一天比一天壮大,甚至成为抗金的重要力量。 “武侠小说不就是这种家国天下的常见套路吗。”她闷闷地想。 之后她还回溯了被邵流泪偷袭后的惨剧。虽说邵流泪趁她和柳五两败俱伤出手偷袭,胜之不武,但是隐患早在和柳五交手之后便出现了,不然怎会躲不过那来势汹汹的一掌? 她好歹也看过不少黄易作品,仔细思考后,意识到自己托扫地僧之福,已迈入了先天真气的初级阶段,只因激斗后气脉逆行,不懂如何调息如何驭使,出现从先天返回后天的迹象。先天真气最重无为自然,还好她被邵流泪的话引开了注意力,不然一直强行运功解穴,说不定已经当场走火入魔。 她对“先天高手”这个拉风的称呼很满意,亦意味着她往破碎虚空的最终目标又迈了一步。而且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后,她以后也会任乎天然,不会像初生牛犊一样蓄意为之了。 同时,她也在想各个世界中剧情角色的实力划分。“先天”“后天”“破碎虚空”都是黄易的首创概念,不管碧落天是不是黄易粉丝开的,用这个标准去衡量总是没错。 张三丰、西门吹雪、扫地僧这些顶尖的存在肯定已经进入了先天境界,陆小凤那一级可能也算,但柳随风算不算呢? 或者说,这个神州奇侠世界里,究竟有几个先天高手? 苏芒盘踞在一块青石上,轻轻叹了口气,把卷轴拉出来。卷轴是半透明的,透过它,可以看到远处飘渺的苍山。苍山塔本是点苍派的根据地,后来被两条蛇王全灭,在此迎击萧易人的队伍。塔下血迹第二天就被清扫干净了,权力帮的势力可见一斑。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合称大理的风花雪月四景。苏芒去过滇池,却没游过苍山,每天眼巴巴地看着云海中青峰上的一点白雪,不知道该不该趁这个机会去游览一下。 但是,她的目光最终还是凝在了卷轴上。 两大帮派的成员列表并肩放置,李沉舟和朱侠武的实力大概也极为相近。她已胜过了柳随风,不知帮主和帮主夫人又是何等人物?真要试探的话,也许赵师容是一个比较妥当的选择。 晚风如水,她正在回顾这位柳五总管的棘手难缠,却忽然站了起来。 一身青衣的柳五又站在了她身后,用一种异常温柔客气的语气道:“有劳姑娘久等。” 他的轻功竟又有了精进,微风拂过,人已站在风吹过的地方,就像他一直站在这里一样。苏芒转过身,打量了他一下,只觉有些地方很是奇怪,口中淡淡道:“其实已经比我想得快了。” 柳随风笑道:“不瞒姑娘,你寄宿的农家正是权力帮的眼线。” 苏芒愕然向远处的黑瓦青墙望去,失笑道:“我还真没看出来。” 她喜欢点苍山的景色,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外面,想吃米线或者饵块的时候才回去,完全没想到那户淳朴人家在为权力帮做事。柳随风道:“那样的人,怎会惹姑娘注意。” 这时苏芒终于发现哪里不对。 柳五身上穿的仍然是前两次见面时穿的青衫,如果不是他很喜欢这种款式,做了无数件,那就真是同一件了。然后,他腰间竟悬着一柄长剑,剑身扁而狭长,剑鞘斑驳,盎有古意,一看便知是一柄珍贵的古剑。 柳随风抬手,把剑从腰带上解下,递给苏芒,微笑道:“我毁了姑娘的剑,这是赔罪。” 苏芒下意识接在手中,只见剑鞘上铭刻有“逝水”两个篆字,剑气似能破鞘而出,更珍贵的是,这柄剑与她被斩断的寄情剑长度相仿,轻重亦差不多。须知交手不久,寄情剑便断于刀下,柳五的心思眼力,简直令人胆战心惊。 她只犹豫了一瞬间,便意识到他的目的。 虽然她很想装傻,什么都不做就收下这柄逝水古剑,看柳随风还有什么说辞,但她向来吃软不吃硬,脸皮没厚到那个地步,亦笑道:“柳总管真是太客气了,请稍等一下。” 柳随风脸上带着笑意,看着她轻快地一个旋身,衣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小小弧线,再转过来时,手中多了一柄淡青的刀。 “这个还给你,若有下次,就不还了。” 柳五接过青刃,笑道:“姑娘在丹霞山上说要联手对付朱大天王,为何来去匆匆?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个提议。” 苏芒奇道:“你要么答应,要么不答应,还有什么提议?” 柳五道:“不知姑娘愿不愿意投入李帮主麾下?” 说到“李帮主”三个字时,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很郑重,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苏芒却愣住,良久方道:“这是……李帮主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柳随风道:“是我的意思。权力帮从不问出身来历,只求尽集天下英雄豪杰,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他口气诚恳,神情严肃,一扫之前的风流温柔,言下之意,竟是已经承认苏芒是个“英雄”。苏芒笑了笑,道:“不是我自高自大,我的实力甚至在你这位总管之上。我进帮,难道你要把总管之位让给我坐?” 柳随风亦笑,“有何不可?” 他这么说,苏芒反而不好再开玩笑,正色道:“承蒙不弃,可惜我必须要拒绝这个邀请。我要的是同盟,不是上司,而且贵帮的行事风格实在不合我的胃口。” 她可以做无崖子的徒弟,向他行师徒叩拜大礼,但权力帮与逍遥派不同,同舟共济可以,同流合污不行。如果真要找个帮派加入,她宁可去萧秋水那形同儿戏的神州结义。 柳随风道:“我知姑娘对权力帮的宗旨有些偏见……” 苏芒截道:“不是偏见!” 柳随风微微侧过了头,看着苏芒略带稚气的清丽面容。她正在以与他相应的严肃态度侃侃而谈,“别家事我不管,我只说我自己。从我认得萧秋水、唐柔他们以来,贵帮理亏在先,不停派高手追杀我们,甚至以此事为导火索攻打剑庐。我知道,追杀萧秋水是假,算计岳太夫人是真。” “张临意前辈是岳飞的结义兄弟,奉命保护岳太夫人,被贵帮的宋明珠所杀。辛虎丘、康出渔都是一代名侠,一个卧底暗算,一个卖友求荣,沙千灯对我口出不逊,华孤坟鬼鬼祟祟。后来鬼王药王同时出手,我要是实力弱一点儿,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恕我无知,我实在看不出和这些人一起,能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何况贵帮一心置我于死地,机关算尽,发现对不起实在杀不死啊,就转而邀请我入帮共商大计?这种好事,换我来做好不好?” 柳五冷然道:“成大事者,必要有常人不及之手段,常人不及之心胸。李帮主白手成名,也没听说有什么错失的事,万一未有尽善之处,他都会一一自我反省领悟,予以纠正。若非如此,权力帮也不能迅速崛起,纵横捭阖,成长为天下第一大帮。” 苏芒笑道:“原来所谓常人不及之手段,就是先把不肯低头服软的英雄好汉尽数砍死,留下贪生怕死的混蛋入帮。我记得柳总管说过,要先把各大门派整合到一起,再平外患安内乱?果然不愧是一代人杰,换了我,我可不敢先杀了骨头硬的好汉,再带剩下的人办大事。” 柳五沉默片刻,一笑道:“既然如此,姑娘为何会主动提出与我帮联盟?” 苏芒坦然道:“因为权力帮是朱大天王的死敌,而我孤身一人,想借贵帮的势力打探长江水道重要人物的行踪。” 柳五笑道:“敢问姑娘,姑娘于剑庐中失踪时,还和我帮不死不休。为何过了几个月,突然转而要和朱大天王做对?” 苏芒淡淡道:“因为有仇,我一定要亲手杀了朱大天王。” 她自然说不出是什么仇,柳随风却也没问。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们当真没杀萧前辈和萧夫人?” 柳五道:“没有,权力帮还不至于杀了人不敢承认。萧西楼他们从地道中出来,打算赶赴少林求援,没走多久就被朱大天王的手下拦住。我们不知地道出口何在,想拦也拦不到。” 他的说法和剑王别无二致,然后又多说了一句,“你问这件事,一定是为了萧秋水。” 苏芒道:“是,也不全是,还为了唐方姐,唐柔,邓玉函,左丘超然……我要先把话说清楚,我是否与权力帮合作,与权力帮是否追杀他们毫无关系。我当时对剑王怎么说,对你柳总管也还是怎么说,谁伤了他们,我就杀谁。” “我是顾忌李帮主和夫人君临天下的实力,却还没怕到要卖朋友的地步。” 天色渐渐黑了,青衫的柳五融入黑暗之中。他在沉思,苏芒在看着他沉思。她很清楚,这种“我和你们合作,但我不爽了就会砍合作伙伴”的行事方式非常霸道,非常不妥当,非常不讲理。但她也不会忘记,当年她想和权力帮讲理,得到的却是嘲笑和轻视。 既然一切要以实力说话,那她也会按照对方的逻辑来。仗势欺人这种事,不是只有权力帮才可以做。 她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中已带上了几分无奈,“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盯着萧秋水不放。岳太夫人在朱大天王那里,天下英雄令失踪,你们追杀萧秋水干什么?萧易人萧开雁都是青年俊杰,浣花剑派实力不弱,他们现在又在联络各大门派,想请少林武当出面主持公道。你们真想拼的两败俱伤,等朱大天王捡现成便宜么?” 柳随风尚未有机会见到萧秋水,权力帮持续不断的追杀,说起来不过是秉持一贯以来的斩草除根原则。谁知萧秋水的生命力比野草还旺盛,几番交手,居然都是权力帮吃了亏。 十九折损大半,八大天王已死了三个,连李帮主都被惊动。他自命算无遗策,已十几年没尝过这种惨败的滋味,罪魁祸首偏偏还活蹦乱跳地站在他面前,等待他的回答

61第六十章 近年来,李沉舟很少亲自出手,甚至很少亲自派人出手,帮中大事全权交给柳随风处理。柳随风把浣花剑派的事处理成这样子,已经不可能不惊动这位李帮主。 苏芒很坦然地看了他一眼,把倚天剑放起来,把逝水古剑挂到腰间,一副很满意的样子。柳五的思绪随着夜风翻飞,他知道苏芒不会在他回答之前动手,所以任凭思绪飞的很远很远。 如果帮主前来的话…… 良久,柳五忽然道:“朱大天王死前,我不会再为难萧秋水。” 他这样说,已等同于答应苏芒的条件。苏芒本以为还要讨价还价一番,倒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奇道:“那你没有什么交换的条件吗?我听说唐门已经对权力帮宣战,并没有让权力帮挨打不还手的意思,只是想……” 柳五的笑容里忽然充满了无尽的讥刺之意,他淡淡道:“唐门?你认识的人,不过是唐门中最年轻的一代,他们倒是真的一腔热血,可惜做不了主。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苏芒道:“什么赌?” 柳随风道:“赌萧秋水收手之后,唐门一定也会约束子弟,绝不会主动挑衅权力帮。” 苏芒微微一愣,她对唐门的唐大唐柔唐方唐朋四姐弟印象极佳,连带着对唐门也有好感。她一直认为,唐门是看在唐柔的面子上而偏帮萧家,只要权力帮主动停手,萧秋水和唐门也不会硬要和权力帮拼的两败俱伤。唐猛虽死在蛇王手上,蛇王却也被唐方亲手杀死,此仇已然了断。 但柳随风的言语中,显然还有更深的意思。 她不愿意追着这层意思深想下去,只道:“打赌是不用了,我又没打算和唐门来往,你们双方能够不动手是最好。不过,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们知不知道朱侠武的下落?” 柳五眉飞入鬓,听到“朱侠武”三个字,眉毛猛地向上一挑,道:“朱侠武被左常生重创,随萧西楼一行人撤走,然后便失去了消息。不是死了,便是落在朱大天王手中。” 朱侠武名列天下三大名捕,名气极大,实力却算不上出众,仅仅和十九相仿,柳随风自然不会刻意留心这么一个人。苏芒微笑道:“我知道了。” 这个世界当真处处是卧底,时时有反转。迄今为止,朱侠武似乎是最成功的一个,不但她完全看不出来,柳随风似乎也是真的不知道。想来不采取这种卑鄙手段,很难与权力帮层出不穷的卧底对抗,也正因如此,她对杀朱侠武已是毫无心理障碍。 柳随风并未提出什么要求,因为苏芒已经主动表示会安心做一个打手,并主动把名单给了他。 和权力帮一样,长江水道的成员列表中,只有高层人士有姓名,分别是朱大天王朱侠武,铁锁横江朱顺水,两位长老章残金、万碎玉,烈火神君辛妙常和柔水神君雍希羽。 她在剑庐的时候,听萧西楼提到过,辛妙常是绝灭辛虎丘之女,挂靠在桂林浣花分局中。由于她明显的卧底身份,萧西楼很是担忧浣花分局的安危。如今一看,父亲是权力帮的,女儿是长江水道的神君,这种神一样的设定让她无语了很久。 任务完成条件是击杀朱侠武以及列表成员至少死亡一半,她不太清楚这个“一半”是指整体的一半,还是每个等级的一半,但是从合理性方面推测,多半是后者。像“三英四棍五剑六掌”那种存在,在她面前已经成为被秒杀的酱油,偏偏人数又多,倘若杀了他们就能完成一半强制任务,未免简单过分了。 三英已被铁腕傅天义所杀,四棍落在权力帮的火王手中,被他用来骗取萧易人的信任,骗局失败,他也不会留下这四人的性命。苏芒算来算去,发现自己要杀的人并不多,这个任务的重点果然还是在真假朱大天王和章万两名长老身上。 而柳随风看中她,宁可退让也要和她联手的真正原因,应该也是这四个人。长江水道和权力帮对峙多年,朱大天王和李沉舟早有决战之心,只因两人均是帮派首脑,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年来竟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迟迟没有真正动手。 柳随风不愿请李沉舟出马与苏芒拼命,当然也不会愿意看到李沉舟与朱大天王拼命。现在苏芒主动提出挑战朱大天王,他委屈一点,在一个年轻姑娘面前退让几步,又有什么要紧? 与此相比,他反而从未怀疑苏芒的来历,只凭苏芒在丹霞山上没有杀他,就可以知道她不会是朱大天王的诱饵。 苏芒要的是权力帮的消息来源,她孤身一人,再怎样武功高强,也不敢保证在六个月中,一定能把朱侠武和朱顺水引出来。这种事情交给柳随风去做,更不容易引起朱大天王一方的忌惮。 按她的想法,她去长江附近随便找个地方猫着,需要她出手的时候,派人通知她即可。柳五却开口邀请她同行,他的理由无懈可击,“密信来往三地,十分不便,且有泄密的危险。” 苏芒本来想说,大可把所有的情报直接送到她手上,不必经过柳随风,但转念一想,这种提议极其不合理,而且权力帮的确不至于连五剑叟都需要她去砍。她想了一会儿,笑道:“我先问一个问题,柳总管有没有听说过忘情天书?” 柳随风眉头又是一跳,颇为耐人寻味地看着她,微笑道:“若非你硬要为萧家出头,忘情天书可能已落到我手上了。” 苏芒大惊道:“你说什么?” 忘情天书是武林至宝,连大侠梁斗都不能不为之而动心,但他们均以为此书是燕狂徒所著,连作者都弄错了,她也不指望他们知晓什么消息。从她重回神州奇侠到现在,柳随风是第一个明确表示知道忘情天书存在的人。 而他竟然并未隐瞒,将权力帮与忘情天书的关系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权力帮从创帮至今,经历过两次极为重大的战役,一次是十五年前的武夷山围杀燕狂徒之战,新老交替,燕狂徒重伤潜逃,李沉舟继承帮主之位;第二次则是十年前的围攻天下社姜氏兄弟,权力帮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姜氏兄弟也是重伤潜逃,逃到浣花萧家,被萧秋水的祖父萧栖梧收留,并在剑庐逝世。 当年率兵追杀姜氏兄弟的人,正是柳随风。 他知道忘情天书要么不在世间,要么一定在剑庐之中,所以一直试探,逼萧西楼出手,从而观察他是否学到了忘情天书上的武功。谁知苏芒抗敌在先,朱大天王暗算在后,已不可能得到答案。 “……” 听完这段武林轶事,苏芒脸色黑的如锅底一般,更加确信忘情天书是萧秋水这主角专属的武功,因为姜氏兄弟和浣花剑派的联系实在太密切了。她刚才拒绝和柳五打赌,现在却敢赌此书必定在剑庐中。 她甚至觉得,碧落天给她随机安排了神州奇侠世界,说不定就是让她来拿这本秘籍。她不知剧情错过秘籍就算了,还可能无意中把萧秋水的机会一起扇走了,这么一想,不禁又是肉疼,又对萧秋水隐隐生出了几分歉意。 “我要到剑庐去。”她很严肃地告诉柳随风。 柳随风又笑了,苏芒发现他可以用笑容表示一万种不同的意思。他说:“若是萧秋水不肯呢?” “那我就宰了他再抢走忘情天书,”苏芒也在笑,她当然明白柳随风的意思,所以才笑了出来,“如果你很想知道,可以跟着我去看看啊。” 离浣花剑庐被攻破不过数月,除蜀中唐门,两广十虎,大侠梁斗之外,江湖上的各大门派世家均按兵不动,冷眼旁观萧秋水等一干年轻人与权力帮拼斗。直至孟相逢、萧雪鱼亲自一家一家地拜访求援,这种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气氛才稍有改善。 然而,还没等这群人做些什么,权力帮竟陡然掉转矛头,直指朱大天王的七十二水道,连续攻城拔寨,一举打破长年的僵持局面。两帮为敌多年,对彼此麾下的大小势力十分熟悉,权力帮抢先动手,长江水道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柳五总管要和人修好时,也自有他的一套办法。在萧秋水心中,还是父母身亡之仇和外祖母被杀的大仇占了上风,纵使不可能前嫌尽弃,也不可能帮着朱大天王对抗权力帮。 血气方刚的少年英侠暂时不做对抗权力帮的前锋,许多蠢蠢欲动的势力就又沉寂下去,也许是准备看朱大天王如何反击,其中就包括柳随风预言中的唐门。 从云南赶赴成都剑庐的路上,苏芒心情极端复杂。首先,她没想到柳随风真的跟着来了,以柳随风的缜密,搜索剑庐时一定挖地三尺,她过去看看,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其次,她要权力帮的眼线,打算走暗杀的路子,柳随风却直接掀起了针对整个长江水道的风暴,动作之大令她瞠目结舌。她明白这是为了激出对方阵营里的重要人物,但何尝不是对她的信任。 剑王火王等人见到她的时候,都是一副见鬼的模样,满脸的不赞同又不敢说出来。出乎她意料之外,他们对她只是不信任,倒没有太大的仇恨,毕竟在江湖人观念里,药王鬼王联手围攻她,不敌被杀,那是他们实力不如敌人,没什么可说的。因为这种事情去寻仇,反而是丢脸的行为。 不到十天的时间,五剑叟被双王击杀,苏芒已行至巴蜀之南,尚未得到出手的机会。 柳随风有时会陪她说话,但大部分时间都不见人影。她无心探究权力帮的运营模式,更不会在承诺中动手脚,但仍忍不住好奇帮主李沉舟和帮主夫人赵师容平时都负责做什么。 “如果再失利一次,他的绩效奖金大概就要被扣光了吧?”苏芒事不关己地想。 她现在正在权力帮的据点里呆坐,眺望远处层层叠叠,如翡翠带般美丽的梯田。一片枯黄的梧桐叶从她头顶摇摇晃晃地飘落,枯叶飘下的同时,她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许多轻巧而杂乱的脚步声。 她转过身的时候,有点意外地眨了眨眼睛。那些轻巧脚步声的主人并没有近前,她眼前只有一个青衫少年,有些像柳随风,看上去气质温文的青衫少年。 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这个世界也有八荒**唯我独尊功,但少年下巴一抬,脸上立刻露出了傲然的表情,笑道:“口出狂言要杀朱大天王的人,就是你?” 苏芒愕然点了点头,这少年能昂然直入权力帮的势力范围而不惊动一人,必定是权力帮麾下,不是朱大天王的人。 青衫少年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苏芒道:“柳总管的兄弟?” 那个夹带着傲气的笑容立刻消失,苏芒奇道:“猜错了吗?那……儿子?” 还没等她想明白柳随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儿子,青衫少年脸色已冷如冰川,双手一拍,随着这啪的一声,脚步声再起,远处走来三十六个青衣童子,每人手中都拿了个长方形的沉甸甸的匣子。 三十六个匣子里装着三十六把刀,寒光四射,青衫少年随手拿起了一把刀,眼神已变得比刀锋还要锋利。 苏芒笑道:“真对不住,原来你是刀王。”

62第六十一章 青衫少年道:“不错,我就是权力帮刀王兆秋息。” 苏芒见过的天王年纪都不轻了,就连少女蛇王也有个老蛇王带着,所以一开始真没想到这位和柳随风有些相似的少年是刀王,并非故意挑衅。 但刀王来见她做什么? 她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对方来势不善。退一万步说,她手上有鬼王和药王两条人命,蛇王之死和她脱不了关系,刀王年轻气盛,跑来找她麻烦倒是很正常。只不过,找麻烦还偏要挑柳随风不在的时候,这一点当真耐人寻味。 苏芒在腹诽柳五的淫|威,兆秋息手中刀一振,只见通体透明,寒气逼人,只听他冷冷道:“这是冰魄寒光刀,原藏于极北之处,深入地底,近年来被该爱极思剑魔人所掘发,现在落入我手中。用此刀者,每一刀劈出,俱是冰之魂、雪之魄、霜之灵、寒之胆——这是一柄难得的奇刀。” 苏芒表情扭曲了一下,抿嘴笑道:“好巧,我以前也有一柄冰魄寒光剑。” 刀王正准备滔滔不绝地介绍宝刀,被她一句话噎住,脸色更难看了,冷声道:“那你的剑呢?” 苏芒笑道:“已经为人所断,不提也罢……你找我有事?难道是想替鬼王和药王报仇?” 其实刀王此来还真不是因为这两位,而是为了剑王。俗话说刀剑不分家,他和剑王年纪相差了几十岁,交情却极好,剑王有火王相助,还在丹霞山上败给苏芒,后来更被她追上逼问,乃是一件大失脸面的事,但他实力不济,只能把这口气硬吞下去。 兆秋息得悉此事之后,颇为老友不平,又听说苏芒本是萧秋水的朋友,如今勾搭上了柳五公子,扬言要杀朱大天王,谁知道是不是惧怕与权力帮为敌,于是心中更添几分不屑之意。他对自己的刀法向来自负,这次来,正是打算屈寒山出气。 她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听他介绍三十六只匣子里的三十六把名刀,然后又是双手一拍,又忽然涌出三十六个彩衣童子,每个人也都捧了只木匣,里面都是两柄、七柄、甚至几十柄合在一起的一套刀。 七十二只匣子尽数说完,刀王方傲然道:“你挑一把刀,我来领教一下你自诩为剑皇的剑法。” 苏芒已经被他的阵势惊呆了,一直在看从数目从三十六变成七十二的正太们,听他说到正题,才把视线转了回来,笑道:“就那把冰魄寒光刀吧。” “剑皇”这个称呼是她讥刺剑王时顺口说出来的,她听刀王的口气,差点把他思维发散成屈寒山的儿子。看他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比萧秋水还年轻一点,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脾气。 不过,脾气再大,她也不会怕。 她曾对柳随风说,除非对方实力太差而自己又不想杀他,否则任何时候都会全力出手,面对刀王自然也是如此。兆秋息拈起冰魄寒光刀,一抬眼,却见苏芒逝水剑的剑芒漫天幻起,眼前尽是闪烁的光影。 光点剑雨从银芒中飞旋出来,遮住了刀王的一袭青衫。只听铮铮轻响不绝于耳,刀王急退,几步退进了那七十二童子的大阵。剑锋扫下,紧贴着当先童子娇嫩的脸蛋擦过,竟是毫发无伤,光点随着这一扫的方向收拢,变成一团跳跃着的光球,罩向刀王手中的刀。 三招之后,刀光在密集的剑光中一闪,然后落下,竟已被主人弃诸于地。刀王换了刀,左手刀薄如纸,右手刀黑如墨,同时架住了刺向他小腹的一剑。他的确是刀法大家,否则这一剑已要了他的性命,但他再也不敢小觑面前这个看似斯文秀气的年轻姑娘。 刀王额上已经见汗,苏芒却还带着微笑。 她闲着也是闲着,有心看看不同刀的特质,并未刻意痛下杀手,任凭刀王一把一把更换过去。继冰魄寒光刀之后,闪电刀被逝水剑挑上半空,斩剑刀一折两断,霹雷刀黯然落地,龙雀刀最惨,竟在光雨中寸寸断裂。 千万重刀光迸射,均被死死压住,刀王竭尽全力,始终不能冲破剑雨的封锁,无论怎么变招,总有一点星光引领着一痕剑影,准确无误地点在他刀锋之上,逼着他不能不撤刀。这其实还是苏芒有意留情,不然他应该只剩下思考“怎么活下去”的力气了。 他独创的“手刀”,连李沉舟都颇为赞许,然而此时焉敢以手刀劈进剑雨中,想用袖刀,偏偏被剑气逼得刺不出去。堪堪三十二把刀换完,苏芒身影摇曳,在众童子间如风穿梭,连这群孩子的头发都没碰着一根,比之刀王的形容狼狈,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待最后一柄“如山宝刀”落地之时,兆秋息脸色已是很不好看,竟就此垂手不动,一副束手待毙的样子。无数光点在触及他面容的一刹那,潮水般激射而回,四散不见,他眉间被剑气刺出一滴鲜血,除此之外,毫发无伤。 地上宝刀零散,苏芒收剑,笑道:“不是还有三十六把么?为什么不用了?” 兆秋息涩然道:“实力相差太远,再换也是无用。” 他输的实在太彻底,连个面子上好看的理由都找不出来。论年纪,苏芒和他差不多,论实力却是天差地远,但在这么尴尬的局面下,他仍然坚持着问:“你是不是也懂用刀?” 苏芒武功是从取巧的途径得来,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去大言不惭地指点旁人。萧秋水和邓玉函都是用剑的,曾向她讨教过剑法,她也只不过是稍微说了几句而已。然而今非昔比,总不能真的永远不和人探讨武功,兆秋息一问,她想了想方道:“其实不懂,但懂得如何破你的刀法便足够了。” 她又看了看那群正太,笑道:“七十二把刀,除了证明你有钱之外,又有什么用呢?刀练得好,一柄足矣,何况你换刀之时气息变换,身法必会露出细微的空隙,不是等着高手趁机杀你么?同样是用刀,你们柳总管就比你难打得多。” “想胜过我,把刀练到只剩一把的时候再说吧!” 梧桐林中忽有一个声音笑道:“好剑法,好气魄。” 同样一身青衫的柳随风从林中走出,苏芒亦笑道:“怎么就不提我还夸了你一句?” 兆秋息看看柳随风,再看看她,忽然道:“你为什么不加入权力帮?” 苏芒笑道:“进帮做什么?被你欺负?” 兆秋息的脸立刻红了,苏芒正色道:“我只是想杀朱大天王,没打算给自己找个老大。我最后再说一次,鬼王药王是我杀的,但一直是他们先动的手,剑王火王也是如此。真要报仇,不如等到朱大天王死后,那时我们各走各的路,岂不痛快?那时就算你们五天王联手围攻我,难道我会逃么?” 这话是说给兆秋息听的,也是说给柳五听的。这些天来,他们两个人就入帮的问题进行了数次亲切友好的会谈,她好不容易打消了柳五的念头,真的不想再见到一个小柳五。 兆秋息脸色忽然又白了,他毕竟太年轻,远不及柳随风的波澜不惊,恨恨道:“昔日饮誉黑白二道的大王龙盛江北,以烈直称著,最终还不是投入了权力帮!” 苏芒笑道:“这可真不容易,那贵帮还找得出第二个烈直的英雄吗?” 兆秋息大怒,双眉倒竖,似乎马上就要让她见识一下他喷人的功力。柳随风却于此时开口,随随便便把他的话堵了回去,“黄龙溪那边有什么消息?” 苏芒想要回避,柳随风却说不用,她便留了下来。 刀王此来,当然不只是为找苏芒的晦气,也有正事要做,他带来的便是从巴蜀往东长江流域的密报。长江水道在最初的措手不及之后,已经开始反击,双方各有折损,综合起来,还是权力帮占了上风。 剑王火王击杀五剑叟,朱大天王手下的高手也不甘寂寞,“六掌六杀”同时出手,围杀了权力帮的长天五剑和狮公虎婆,正是在黄龙溪附近。六杀在长江水道的排名仅次于双神君,苏芒心想六人合力,定有可观之处,遂插嘴道:“让我去吧,我……” 兆秋息瞪了她一眼,苏芒微微一愣,立即明白过来,笑道:“原来是你的任务,那当我没说。” 柳随风笑了,道:“双神君留给你,辛妙常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已经泄露,仍跟在火王身边办事,大概还在打暗杀火王的主意,只等柔水神君现身。” 此地离黄龙溪不远,兆秋息未及入夜便匆匆离去,估计是要追杀六杀。苏芒心里一直压着一个问题,很想问他是不是和所有人打架都带着七十二个童子一起上阵,又觉得这个问题太不厚道了,只好转去问柳五。 “他真不是你兄弟?实在是有点像。” 柳五又笑,事实上,他很少有不笑的时候,只不过苏芒已不是权力帮的敌人,所以他的笑意中少了几分讥讽,“兆秋息是李帮主的亲信,帮主亲自指点过他的刀法。其实那七十二个童子可以组成一个极厉害的阵法,只不过对你无用而已。” 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李帮主是我大哥,我没有别的兄弟。” 苏芒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这么信任你,连攻打长江水道的大事都肯全权委托给你。” 两人正并肩走在下山的路上,遥遥能看到在田里忙碌的农人。前线日夜鏖战,江湖风波不断,但只要眼前没有拈刀动枪的蠢人,看上去仍然是一片祥和的盛世风景。 李沉舟野心极大,不仅想要称霸江湖,还觊觎九五大位。以柳随风的眼力,不难看出她对这些事完全没有兴趣,也并未隐瞒。苏芒对宋高宗没什么好感,李沉舟想不想做皇帝都不关她事,她只是觉得,他没有可能成功。 因为宋高宗之后,南宋还延续了很多年才被蒙古灭掉。 从这个角度看,注定失败的人竟多了几分悲壮的意味。柳随风自然不知她的心思,淡淡笑了笑,道:“我不便在剑庐现身,要暂时离开一阵。你先去吧,雍希羽急于立功,不会潜伏太久,有了消息,我会让人送给你。” 苏芒笑道:“好。” 就算柳随风不说,她可能也会主动提出要独自离开,因为这些日子里,柳随风对她殷勤的有些奇怪。 平时不算,每次离开后,他都会在归来时带些礼物送她,回溯一下,竟没有一次落空。虽然只不过是当地特产的食物,她也坦然笑纳了,但这种感觉太过诡异。尤其柳随风对人从不疾言厉色,待女子更是温柔体贴,这种形象和之前从背后打她一枚客舍青青的柳五总管相差太大,她需要时间来适应。 第二天,她离开了这个看似幽静安详,实则暗藏杀机的地方,动身前往浣花剑庐。 她终于明白柳随风为什么笃定她会无功而返,因为那时他遍寻忘情天书不获,遂纵火烧掉了整个剑庐,大部分建筑物都被付之一炬。萧家兄弟和交好的朋友正在筹划重建,见苏芒赶到,自然十分高兴,苏芒装作不知道柳五干下的缺德事,问了问他们的打算。 他们的打算把她吓了一跳——萧秋水准备集合人手,挑朱大天王的场子,救出岳太夫人。

63第六十二章 其实就算是朱大天王,也不敢当真对岳太夫人做什么。靖康之耻犹在眼前,抗金是民心所向,岳飞威望日隆,不难想象,倘若朱大天王伤及岳太夫人,还将此事传遍天下,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是谁敢保证他不会用岳太夫人的安危玩把戏,譬如威逼萧秋水等人替他对抗权力帮。 所以萧秋水的计划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计划的实施。奇货可居,朱大天王岂会把岳太夫人藏在随随便便可以找到的地方? 至于本来在岳太夫人身上的“天下英雄令”,不知道萧西楼是否在离开前看出了朱侠武的异状,他把令牌取走,藏在了剑庐的屋檐上。萧夫人又巧心慧思,给儿子指出了藏匿位置,现在这块牵动两方霸主的牌子,正在萧秋水身上。 “我的建议是把令牌毁去,”苏芒拿着令牌仔细看了看,确认和自己空间里那块一模一样,又还给了萧秋水,“这种东西看上去满腔热血,其实全然无用,反而会给持有者带来灾祸。愿意受岳飞驱使的好汉,没有这块牌子一样愿意,不然随便来个阿猫阿狗拿着令牌号令江湖,你们听还是不听?” 她话说得轻巧,却低估了真正江湖人的义气和……智力,萧秋水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真要让他去毁这块凝聚着无数好汉誓言的令牌,他也犹豫着下不了手。 苏芒在心里轻叹,心想如果这样,那这牌子八成就是萧秋水作为主角,纵横江湖的信物了,便不再多说。 她这次来到剑庐,发现许久不见的唐大也在。一直以来,唐门派遣子弟出外,都是由这位不足三十岁的年轻人调兵遣将,他和唐方是唐老太太长子唐尧舜的子女,在唐门中威信极高。最近权力帮不再追杀萧家兄弟,唐门亦把唐刚、唐肥等人召回。 唐大只因妹子还在剑庐,迟迟未归,但过几天便要回去向唐老太太复命。 此时他问道:“苏姑娘,你如今是留下,还是有别的打算?” 苏芒剑法超卓,唐大疼爱妹妹,自然希望她能与唐方共同行动。苏芒略一迟疑,笑道:“实不相瞒,我现在和权力帮联手,准备诛灭朱大天王,一旦收到消息,就要动身,只怕很难留下。不过我会问问柳随风,看他知不知道岳太夫人的消息。” 双方敌对多年,阵营里当然会有对方的卧底,双重间谍辛妙常便是明证,只不过她很满意自己的打手身份,从未多嘴问过权力帮中的事情,甚至连人王和水王是谁都不知道。但萧秋水主动提出要救岳太夫人,柳随风绝不会隐瞒情报不说。 之前她才在丹霞山上出手逐走了剑王和火王,这次见面就变成了与权力帮合作,萧秋水被这神转折打得晕头转向,其他人也都神色诡异,尤其是曾化名汉四海与柳随风相交的唐朋。 最后还是唐方笑道:“怎么突然和朱大天王过不去了?” 苏芒亦笑道:“有仇嘛。” 她并没能在剑庐耽搁很久,十多天后,她正在和人探讨武功,说得眉飞色舞时,权力帮的人大摇大摆地上门,给她送来消息,说柔水神君在陕西出现,火王带着人赶了过去,请她去那里与火王汇合。 她顺口问了问六杀的消息,却极为意外地得知,刀王成功击杀六杀,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也不知道他用上那群正太没有。”她没心没肺地想。 她这一走,唐方和唐柔等人都很是不舍。抛却以前的交情不论,苏芒现在在暗器方面也很是出色当行,唐门子弟没有不爱研究暗器的,区别仅在于有人有节操,有人没节操,顿时觉得她更亲切了。她曾把暴雨梨花钉展示给唐方看,这本是楚留香世界中的绝顶暗器,唐方的评价却并不高。 在他们姐弟看来,这种以机括之力将速度催发到极限的暗器,根本不能算作暗器。何况银钉上还淬了毒,评价就又低了一层。 苏芒倒不觉得暗器不该淬毒,事实上唐朋和唐大的暗器都带毒,不过她拿暴雨梨花钉确实无用,可怜这名家暗器在空间里无用武之地,遂转手送给了萧秋水的妹妹萧雪鱼,让她做防身之用。 长江水道烈火神君的名字叫蔡泣神,这自然是辛妙常的化名。辛妙常一直跟在火王祖金殿身旁,伺机下手,可惜柳五早已将此事通知火王,她至今没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柔水神君雍希羽心机较为深沉,这次突然暴露行踪,那是想借着辛妙常的暗算,做掉火王,甚至还有剑王。 这一战打得简直毫无趣味,一方早有准备,一方被蒙在鼓里,胜负早已注定。出于想见识奇术的心理,苏芒到场时一口叫破辛妙常的身份,让火王很是阴沉。 双神君同时出手,但无论是烈火神君的真火,还是柔水神君的毒水,都没能奈何得了她,他们对她造成的最大损伤是把她的衣襟点着了。火王甚至没有捞到出手的机会,他一直腹诽柳五公子结交权力帮大敌之事,现在终于明白,像苏芒这种实力的人物,的确是做朋友比做敌人强。 朱大天王的实力损伤极大,苏芒并不认为偌大一个组织,真的只有列表上的那些成员,但列表上的无疑都是排得上号的重要成员。她一直在猜想,长江水道明面上的实力比权力帮弱了一截,那他们到底是靠什么与权力帮势成水火的? 她拿这个问题去问火王,火王懒得理她,只让她去问柳五公子。 朱大天王绝不会坐视双神君被杀,她有一种预感,对方的反扑不但会来,而且会来的非常快,所以她并没有回剑庐,而是就近在天残帮里待了下来。天残帮也是权力帮麾下势力之一,帮主司空血凶残恶毒,只是在她面前,不仅周到,而且客气,完全看不出黑道头子的气势。 她又等了一段时间,觉得自己闲得快要长出蘑菇来了,柳随风终于姗姗来迟。 面对这个问题,他先是微笑,然后笑道:“不怕告诉你,朱大天王和金人素来亲密,他的后台便是金国,身边也有金国的高手。” 苏芒愣住,半晌方道:“原来他也想做皇帝。” 如果只想要荣华富贵,大可走为朝廷效力的道路,而且朱侠武本身就是六扇门三大名捕之一。在武侠小说的背景下,若他有心,封侯拜相想来不会太难,但他没有,反而选择了通敌叛国,那么他的图谋显然不是小小的荣华富贵。 北宋被金国所灭,南宋偏安一隅,本来是家国恨,结果过了不到十年,武林中就出了两位想做皇帝的枭雄。权力帮和朱大天王两个名字,还真是取对了。 柳随风轻笑,却不说话,苏芒忍不住问道:“你呢?你想要什么?” 这个简简单单的问题竟让柳随风一愣。 他想要什么? 他爱权,爱钱,也爱美人,但最爱的还是名。必要时,他可以杀美人、掷千金、夺大权,他要的名,无须流芳百世,但要他在世时,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在他名字之下和他这个人的光芒之下抬得起头来,除了李沉舟。 他望着苏芒,苏芒很自然地看了回来,还很和气地笑了笑。这是一种毫无畏惧,与他平辈相交的目光,他很少在别人眼中见到这种目光,尤其是女人眼中,于是他忽然很想把问题反问回去。 苏芒无疑是个美人,还是个能胜过他柳随风的美人。如果她愿意,随随便便就可以名扬天下,然后手握大权坐拥万金,但是她全然没有这个意思。柳随风见过许多人,从来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捉摸不透,他的欲|望,在她面前就像一个笑话。 他对她从来没安着好心,却很庆幸她以这样的身份和他结交。 他说:“如果你肯先回答这个问题,我就把我的答案告诉你。” 苏芒垂下眼睛,看着桌上的一套泥人彩塑,这是柳随风这次带来的礼物,而她确实也很喜欢。但不幸的是,她自己家里也有这么一套玩意,偏偏柳随风又问了这样的问题。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答道:“我想回家。” 然后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回家,这就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情。” 柳随风并没问她家在哪里,也不认为她在开玩笑,只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当然是因为回不去啊,”苏芒笑道,“我已经说完了,你呢?” 她得到的回答也很简单——“我只想跟着大哥打江山,这也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情。” 他们都没有沿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苏芒把萧秋水的计划告知柳随风,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岳太夫人的消息。权力帮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胁,但萧秋水不同,她自己也有些担心萧秋水会被迫与权力帮为敌。 柳随风却道,这种机密事情自然由朱大天王亲自料理,他也不清楚。 “倘若朱大天王真想以岳太夫人干些什么,很快就会有眉目了,”柳五笑,笑容中充满了自信之意,“到那时候,你会见到朱大天王真正的实力。” 苏芒轻轻哼了一声,笑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唐朋让我问你好——” 柳随风大笑,笑道:“好,好,我也有一个消息,你有机会就告诉他们吧。左丘超然是朱大天王的义子。” 苏芒几乎跳了起来,惊道:“你说什么?” 邓玉函、左丘超然、唐柔三人与萧秋水合称锦江四兄弟,均是萧秋水的死党。没想到继康劫生之后,他的死党中又出了一个叛徒。柳随风悠然道:“朱大天王干儿子不少,左丘超然只是其中之一。他的师父、养父、父亲都在朱大天王的威胁之下,当然要为朱大天王卖命。” 唐朋向他问好,点出他一直不知自己身份,是输了一筹,柳随风锱铢必较,顺口说出左丘超然的双重身份,要萧秋水伤心难过。不仅如此,萧秋水伤心难过了,还要感激他送去这个消息。 苏芒震惊之后,心想左丘超然也有苦衷,便道:“朱大天王死后,左丘超然便不必受他辖制,总比你们权力帮的康家父子卖友求荣好。” 柳随风笑道:“你好天真,即使是亲生兄弟之间,嫌隙一旦出现,只可能愈演愈烈,再难弥合。不然姜氏兄弟为何会败在权力帮手上?” 不管苏芒天不天真,江湖局势一直在按柳随风的预测发展。名门正派大多乐得见黑道的两大霸主拼的两败俱伤,遂袖手不理,不那么名门正派的门派则几乎全部找到心仪的墙头站着。 稍微强悍一点的势力,比如四大世家的皇甫、墨、南宫、唐,皇甫家没落已久,墨家唐家潜伏不动,南宫家投入李沉舟麾下。三大奇门的上官、慕容、费则只有慕容家独善其身,上官家投入权力帮,费家挂靠朱大天王。 她被天残帮好吃好喝地伺候了一个多月,连北冥神功的熟练度都几乎练满了,才终于又接到了第二个需要她出手的消息。 这消息非常重磅,而且是柳随风亲自送来的,“朱大天王近期内会有异动,行踪基本被我掌握,但他身边可能带着章残金、万碎玉。怎样,敢不敢去?” 苏芒却没有露出任何他想看到的表情,只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这两位长老……实力相当于你们几个天王?”

64第六十三章 她的计算方法有点奇特,但柳随风还是勉为其难地给出了答案。 他和那两位长老都曾参与武夷山围攻燕狂徒之战,长江水道的七大长老只有这两位逃出生天,在他的印象里,当年的章残金、万碎玉实力大概相当于权力帮的三个天王,和权力帮的四位护法差不多。 十多年过去,这二人从未公开露面,武林中并无一人见过他们的出手,实力有没有提升,提升至何种地步,这谁都不知道。至于傀儡朱大天王,“铁锁横江”朱顺水,外表看去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实际上身怀绝顶神功,并不输给李沉舟。 要杀这聚在一起的三个人,已经不是“不容易”三个字能够形容的。 但是不用柳五提示,苏芒也知道,在眼下这种风声鹤唳的形势中,朱大天王那种等级的存在,几乎不会有孤身行动的时候。时机稍纵即逝,她的任务时间已过去了近两个月,再等下去,万一朱顺水藏了起来,茫茫神州纵横万里,去哪里找一个一心躲藏的老头儿? 苏芒在沉思,柳随风在挑桌上红烛的烛芯,忽然之间,烛火一晃,苏芒道:“有没有人和我一起去?还是只有我自己?” 柳随风笑道:“你想一挑三?” 苏芒瞥了他一眼,道:“谁想一挑三了,这不是在问你吗?不过就算没人一起,我也要去看看,哪怕只杀一个也好,这种机会放过太可惜了。” 她说得豪迈,柳随风却不由有些好奇,问道:“你和朱大天王究竟结过什么仇,要和他这么不死不休?” 权力帮数次追杀,焚毁剑庐,苏芒本人重伤在柳随风刀下,她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了,反而和朱大天王死斗起来,饶是柳五见惯世事,也难免心生好奇。苏芒笑道:“原因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可以这么理解——私仇方面,他害死了萧秋水的父母,能帮着报仇就报仇呗;大义方面,他与金人勾结,图谋颠覆大宋,我打算学习岳飞精忠报国,行不行?” 柳随风微笑道:“李帮主本有与朱大天王决战之意,但……” 他顿了一顿,苏芒已抢先笑道:“但反正这里放着一个现成的高手,何必要你大哥冒险呢?” 每一次柳五说到李沉舟,她都不禁好奇李沉舟是何等人物,能让柳五死心塌地地服从。只是权力帮的宗旨实在不合她胃口,她的好奇心早被不满抵消,便从未开口求见这位天下第一人。 柳随风神色一凝,已是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我和你一起。” 他在权力帮中身居高位,手握大权,但是极少出手,一是因为很少有值得他出手的敌人,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好名,总是极为审慎地挑选对手。他年纪到底不大,还很享受这种一战成名的成果,这才提出要一同前去。 朱大天王和两位长老无疑是极好的踏脚石,只要能够取胜。 然而下一刻,最有资格谈“一战成名”的苏芒却问:“只有你一个人?对方是三个人的话,是不是三对三比较合适?我看刀王就不错,他的伤若是好了,可以叫上他吧?” 柳随风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他基本放弃了在苏芒脸上找到受宠若惊或者钦佩仰慕,但这种觉得他不行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柳随风,是什么人——岂能被妇人女子所轻视? 然后,他旋即意识到,不管他是什么人,苏芒的确有实力轻视他,何况她并未真的轻视,只是支颐蹙眉,很认真地在为将来的一战做准备。这不是一个高手应该有的计较,但这种做法没有错。是以最初的不快过后,他忽然问了一个没想到自己会问的问题,“你很喜欢刀王?” “看他之前装得老气横秋,一输就露出真面目,还挺可爱的,”苏芒嫣然道,“我也很喜欢萧秋水他们,同龄人嘛,比较说得来。” 柳随风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良久方道:“别人去,只会是累赘。我又和帮主说好了,他不出手。” 这便是变相的拒绝。其实他的顾虑的确有道理,柳随风的轻功独步江湖,苏芒也不输给他,见事不谐,合力突围而去并非难事,旁人若来,逃不掉只能成为弃子,她完全没有拯救大兵火王或者剑王的准备,也就不再说话。 既然决定要对朱顺水下手,苏芒便用剩下的时间做起了准备。强制任务不同于挑战切磋,不是任务对象死就是她任务失败,又是以少打多,如果真有必要,暗器毒药她都会用上。 洪湖黑蛟帮水寨——这就是朱大天王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朱大天王麾下有长江七十二水道,黄河三十三分舵,每一条水道每一个湖泊上都有他的据点。权力帮主攻洪湖水寨而非洞庭湖,正是为了以洪湖为跳板左右夹击洞庭湖中的重要分舵。据苏芒所知,参与此事的有权力帮中天王,也有柳五手下的亲信,对洪湖势在必得。朱大天王正要趁这个机会,亲自出手诛灭权力帮的主力。 苏芒心里无限狐疑,很怀疑这么大的阵势会惊动官府,但柳随风没什么表示,她也就不管了。 她现身在丹霞山上的时候是六月初一,而正式找朱顺水晦气的那一天,恰好是中秋节。 权力帮的传信方式众多,有飞鸽也有飞鹰,还有眼线们的人工传信。朱顺水一路奔赴洪湖,行踪虽然隐蔽,但是落脚点有权力帮的暗线,终究还是被柳五拿到了他的路线。 洪湖东边的赤壁镇,镇上名气最大的酒楼已经不接待客人,因为他们的幕后主子正在楼中。 朱顺水凭窗而坐,眺望不远处的长江,月色如水,江水滔滔,千万年来奔流不息,正如他此时的思绪。赤壁镇在长江之南,洪湖却在长江之北,他只是来这里歇一歇,晚饭后会立刻乘船北渡,亲自到黑蛟寨中坐镇。 权力帮的调兵遣将并非秘密,他知道其中有水火双王,还有柳五座下“双翅一杀三凤凰”中的一翅,听说他们在今晚子夜时分会对黑蛟寨发动攻击。 最近在与权力帮的争斗中,长江水道始终没能讨到便宜,朱顺水本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此时头上的皱纹已深了几分。 “朱大天王”“朱老太爷”的真正身份是朱侠武,不是朱顺水,这是藏在他胸中的一个大秘密。朱侠武是他的亲弟弟,他素服兄弟之能,心甘情愿地当他的台前傀儡。十几年来,狂如燕狂徒,强如李沉舟,智如柳随风,均未能窥破这个秘密。 甚至连同桌上坐着的章残金、万碎玉,也一样不知道。 上个月,朱侠武忽然传来消息,命令他不要刻意隐瞒行踪,说可能会钓来意想不到的人。朱顺水依言而行,并未怪罪他把自己当做诱饵。他的兄弟没有把他抛下不管,长江水道明面上的实力的确不如权力帮,但金国已送来了好几位高手,其中甚至有堪与李沉舟或朱侠武一战的人。 朱侠武老谋深算,忍耐功夫绝非常人所能及,对他的命令,朱顺水一向是无条件服从的,而且他自己也在想会钓来怎样的人。 若是李沉舟或赵师容便好了,或者柳随风,这三人随便死一个—— 朱顺水这么想着的时候,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轻笑。 章、万二长老同时跃起,同时出掌,击向从二楼窗口轻掠进来的身影。残金碎玉掌的威力石破天惊,双掌却同时打空,那人一低头,从掌风下掠过,只听喀喇巨响,接住二长老掌力的墙壁竟整个塌了下来。 来人不是权力帮三巨头的任何一位,而是一个身穿蓝衣的美貌少女。天上悬着一轮巨大的圆月,酒楼墙壁倒塌,月华倾泻入室,她几乎像是随月光而落。 落地的同一时间,她腰间长剑跃至手中,剑光闪动,人与剑竟似相合,笑道:“朱大天王?” 朱顺水霍然站起,厉声道:“蓝凤凰?” 苏芒奇道:“什么?” 她记得蓝凤凰似乎是笑傲江湖中的角色,难道自己长得很像苗女?还在想的时候,朱顺水已道:“你是柳五座下三凤凰中的蓝凤凰?” 苏芒出于一种不想解释的心理,不愿和柳随风穿一种颜色,这次出来,特意换了一身蓝衣,没想到又被误认为是他的下属,顿时脸色一黑,道:“不是。” 章残金与万碎玉默不作声,分开两边站在她背后,再加上她前方站着的朱顺水,已成瓮中捉鳖之势。朱顺水嘿嘿笑道:“李沉舟竟派一个黄毛丫头来挑战老夫,真是疯了。” 苏芒黑着脸道:“我不是李沉舟的部下,也不是他派来的。” 朱顺水锐利的目光移到她的剑上,猛地醒悟过来,冷声道:“你是否姓苏?” 苏芒笑道:“左丘告诉你的?还是柔水神君?” 柳五看在她的面子上,遣人给萧秋水送信,告知左丘超然是朱大天王的义子,苏芒很承他的情,但她并不知道萧秋水的处理方式。毕竟左丘超然的父亲还在朱大天王手上,想来萧秋水没办法把他留在身边,他大概已经回长江水道了? 朱顺水道:“我听说姑娘和权力帮本是仇敌,为何要为柳随风办事?” 他这句话,无疑承认消息是从左丘超然那里得来。苏芒岂会把理由告诉他,微微一笑,揶揄道:“因为他比你长得好看吧?” 朱顺水一身铁色长衫无风自动,双目已如鹰鹫一般,撮唇作啸。只听一声尖锐的口哨,楼顶、窗口外,三个地方飘进了三个灰色的身影。 这三个人形貌各异,一个是枯瘦老人,又矮又小,站在章残金身边,头顶刚齐他胸口;一个是老太婆,眼色里有说不出的孤傲之意,虽身着粗布衣,却宛如一品夫人般的气态;第三个人却是个小孩子,扎着冲天辫子,样貌甚是可爱。 他们落地的时候,全部一点声音都没有。 朱顺水缓缓道:“姑娘想必一定听说过关外三冠王的大名。” 百里寒亭寒亭君,千里孤梅仓媪君,万里平原荒川君,合称关外三冠王,是金国数得着的高手。朱侠武要朱顺水把他们暗中带在身边,一等李沉舟出现便围攻击杀。 没想到李沉舟没来,来的是苏芒,朱顺水知道双神君就是死在这小姑娘剑下,死前连人家一根头发都没伤着,心中早已大恨,当即将三冠王唤出,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苏芒困死在这酒楼中。 苏芒犹豫了一下,摇头道:“真对不住,没听说过,请天王介绍一下?” 朱顺水阴恻恻地道:“这三位是天下轻功第一、第二和第三高的人,荒川君轻功居首,内功剑法均是冠绝关外。今日姑娘就不要打逃走的主意了。” 苏芒的确不知关外三冠王的大名,但是武功练到他们这个等级,又何须听过名字才知道这是个高手?那老人目光如电,老太婆目光如钩,小孩子的目光却如利刃割肉,她都不用仔细观察,便知这小孩子是三冠王之首的荒川君。 她微笑道:“轻功第一第二,也不是自己封的,我偏要说我轻功天下第一,几位来追追看吧?” 逝水剑的剑锋垂下,剑光溶溶,与月色映成一片,刹那间,朱顺水竟分不清哪里是剑光,哪里是月光。剑尖劲风吞吐,刹那间,她足下踩着的木板寸寸断裂,众人只见眼前蓝影一闪,苏芒已从酒楼二楼坠了下去。

65第六十四章 荒川君尖声道:“先天无形剑气?” 说“先”字的时候,他人已消失,小小的身形如皮球般跟着苏芒,从地板上的大洞中落下,落地弹起,一弹便是十丈远近,说“气”的时候,他已经追了上去。与此同时,寒亭君和仓媪君自酒楼二楼长身掠下。 荒川君的轻功身法简直骇人听闻,甚至超出了同门师兄妹百里寒亭和千里孤梅,朱顺水和双长老不擅轻功,落在最后。六个人分作三批,紧蹑在苏芒身后。 赤壁镇位于长江之畔,风景奇佳,常有大量词人骚客来凭吊三国魏吴之战的遗迹。他们在镇上花的钱,大部分都落入了朱大天王的口袋,因为这本来就是长江水道的势力范围。 朱大天王亲至,镇中一片死寂,生怕冒犯了他老人家的虎威。而且高手对阵,普通帮众根本插不进手去,朱顺水从没想过要放出召集帮众的烟花急讯。是以苏芒疾奔之时,竟未见到一个人,只觉耳畔呼呼风响,微微侧头一瞥,便看到万里平原被月光扭曲了的影子跟在数丈之外。 “真像恐怖片啊。”她暗自嘀咕了一句,身形忽然一凝,从飞奔状态转为倒纵,手中逝水剑向后一指,飘飞倏忽间,剑尖递到了万里平原的鼻尖。 她受反天山剑法的影响较深,始终喜欢刺人关节、重穴、要害,直到现在都是这样。只是万里平原个子太矮,常人胸腹的位置便是他的鼻尖了。 万里平原随着这一剑斜飞,他也用剑,是一柄纸剑,斜飞中纸剑出鞘,迎上逝水剑。双剑交击,均是巨震,他脸色突然一变,大叫道:“小心!” 他敢用纸剑,剑法当然是神完气足,内力充沛至极,但苏芒不和他纠缠,借着他一剑之力,速度又增一分,回身直扑百里寒亭和千里孤梅。百里寒亭一对肉掌,千里孤梅一支拐杖,同时扬起,要接下苏芒的攻势。 犹如龙吟的剑啸刺进了每个人的鼓膜,连月光都似被剑芒割裂成了碎片,半空中银光缭乱,把百里寒亭和千里孤梅裹在其中。苏芒自知以一打六是极为凶险的事情,一个不好,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是以一出手就竭尽全力。 银色的光点如潮水又如暴雨,击打着剑光中的人。不是亲眼得见,不会有人相信这种狂风暴雨般霸道至极的攻势,竟是出自一个少女之手。 万里平原也不敢相信,但他只能应战,只能去救自己的师弟和师妹。之前双剑格挡,苏芒借力后退,他却被震开数步,再返身相救时,便看到了骤雨一样的剑,听到了悠长缠绵的剑啸。 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回忆这是中原哪家哪派的剑法,他怒叱一声,剑锋直刺苏芒后心,这一剑的剑劲贯空,啸声短而急促,伴随着气劲噼啪作响,竟有几分天崩地裂的气势。 纸剑刺到时,千里孤梅正好踉跄着,打着旋儿从剑雨中飞跌出去。 她本来的气度有如王后,这时却彻头彻尾变成了个狼狈的老太婆,但至少还是个活着的狼狈老太婆。剑雨倏进倏退,退去之后,只见百里寒亭双目圆睁,胸前多了十几道深可见骨的剑痕,身子晃了一晃,仆倒在地。 苏芒大部分精力都用于应付他,覆雨剑法在方寸间驭使如神,他蒙此厚爱,无力抵抗,已经奔赴西方极乐世界去了,但苏芒自身的情况也绝不乐观。 六人中,她最忌惮的便是万里平原,其次才轮得到朱顺水。她尚未有机会与朱顺水交手,但已能确定万里平原是个步入先天境界的高手。因为先天真气在后天真气面前,总是占了上风,她的剑与对手兵器相触时,总能或多或少地攻入对手经脉,刚才与万里平原交换的那一招却并没有这种感觉。 万里平原剑到,朱顺水左手鹰爪,右手虎爪,亦于同时攻到。 千钧一发中,苏芒冲天而起,纸剑嗤的一声,割破了她的衣角,激得她衣袂飞扬。万里平原跟着跃起,剑锋掠向她双腿。他个子矮,剑的长度比平常长剑短一点,轻飘飘的毫无重量,但使出时要么重于千斤,气势迫人,要么轻若飞羽,飘忽不定。 苏芒纤细的身影凌空转折,硬是避过这必杀的一击,左手一翻,袖子随着她的动作翻飞出去,袖中飞出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击向旁边尚未回过气来的千里寒梅。 她本来是短打束袖的打扮,后来发现很多江湖人物喜欢用较为宽大的袖子,将暗器、毒药、甚至武器藏在袖子里,便从善如流地换了宽袖的衣裳。这一枚暗器正是藏于她袖中,在场的人都是高手,不至于像菜鸟一样,连她发出暗器的动作都看不到,但正因为看到了,人人都变了脸色。 万里平原想要击飞那暗器,距离却太远,章残金急忙拍出一掌,残金掌风扫出,但暗器上也贯注了惊人的气劲,飞行奇速,被掌风扫歪的时候,已准确无误地钉在了千里寒梅的发髻上。 那是一朵铁制的花,美得妖艳,五瓣花开,舒放后中央花心吐蕊,蕊心有五瓣未开。它镶在千里寒梅的满头白发中,竟似一件精致玲珑的发饰,一看之下,就动人心魄。 左南林的森罗万象和蜀中唐门的心法不同,但都是为暗器而生的特异武学心法。苏芒打出唐花的姿态劲力与真正的唐门弟子也有不同,只是,用法不同,不代表暗器的威力因此减小半分。 短短五秒钟内,千里寒梅一个脑袋涨成了原来的两倍大,然后裂开,血水从她肿成透明的皮肤里奔涌而出。 这就是唐门的三种绝门暗器之一,唐花。 苏芒的一口真气至此终于到了极限,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落,先天真气源源不断,永无内力耗空的危险,但终究无法超越物理定律,让她无限制地在空中停留。朱顺水手爪本来抓向她足踝,被唐花夺走了注意力,来势顿时一滞,厉声道:“你是唐家人?” 苏芒真气由清转浊,以千斤坠的功夫向下急坠,哪有心思理他说什么,眼见身下掌风剑光,心知这一落地,立受重伤。这群人不会错过任何杀伤对手的时机,她又无计可施,只能期盼能从中找出用毒或者放蛊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道淡如黛眉的刀光一闪,闪向章残金和万碎玉。 场中剩下的四个人中,这二人实力稍差,定力也不如朱顺水和万里平原。苏芒打出唐花,他们心中也有和朱顺水相同的疑问,目光只在那朵铁花上倾注了一瞬间,周身便浮起了淡青的刀光。那刀光美如图画,轻盈如梦,却在他们目视唐花的瞬间,带走了章残金的生命。 万碎玉的碎玉掌击中了虚空,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天竺的幻术,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同时攻击两个人? 他醒悟的时候,刀光已绕过了他的封锁,化作青色的霓虹,直击朱顺水。 柳随风的出手,永远蓄谋以待,从来不会落空。其实现在并不是最好的出手时机,他也很想看看苏芒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杀手锏,但他还是出手了,一出手便骗了长江水道的两位长老,青刃斩到了朱大天王背后。 万里平原的功力比朱大天王深,所以他选较易得手的对手。朱大天王和李沉舟是多年夙敌,所以他选较利于兄长的对手。 朱顺水纵能抓断苏芒的脚腕,自身也势必避不开这一刀,只得回身应敌。 然而柳五已不在他面前。 他以一种快到可怕的身法,骗开朱顺水,闪到苏芒身前,直面万里平原的剑。刀光刹那明灭,纸剑生出数种完全不同的变化,连续三次劈上青刃的刀锋。 柳随风手臂剧震,竟无法化解从刀锋上传来的内力。那力道飘忽不定,逼得他几乎要吐血。 朱顺水出手失利,认出他是柳随风之后,心头狂怒,转手疾拿他用刀的右手。他的铁爪功夫甚至远胜苏芒曾交过手的少林神僧空性,空性的龙爪手能使对手筋断骨折,朱顺水的铁爪却能直接把对手的肢体硬扯下来。 此时,苏芒人已落地,她居然没和柳随风联手双战当世两大高手,直接长剑戟指,一道剑气直奔万碎玉而去。朱顺水大为愕然,全没想到她会不先救帮中总管,难道她能抢在他们击杀柳随风之前先杀万碎玉?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章残金先死,万碎玉的心志已被哀伤与愤怒摧折,他本来就不是苏芒的对手,何况是在如此的胆气先摧的情况下。剑雨收束成一团光球,被他掌力劈散,星火飞溅的一刻,有两点光点觑空跳上了他的胸膛。 光点上携带着的北冥真气截断了他的心脉,他倒下之前兀自在问:“这是什么剑法?” 每个人都听到了苏芒的回答,“覆雨剑。” 她杀万碎玉并未耗费多长时间,柳随风却迭连遇险,他一连变幻十余种身法,始终没办法从朱顺水和万里平原的攻击下脱逃出去,朱顺水还罢了,万里平原的轻功不愧天下第一人的称号,竟让他无法拉开距离。 但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这个阵势其实是为了对付李沉舟,而他们也确实有危及李沉舟的实力。 在节奏快到不可思议的战斗下,他本来淡如春水的眼眸亮的慑人,其中有对他们算计李沉舟的愤怒,也有即将击杀朱顺水的信心。 纸剑发起了光,淡淡的白光,剑气排山倒海,爪风纵横交织,柳五化作柳丝飞絮,在简直不可能躲避的局面中飘了起来,然后飞旋。他被万里平原缠住,朱顺水的铁爪抓上他肩头,爪力全被他的旋转化开。 他已经不需要击杀朱顺水,单凭在这两人联手之下支撑这么久,便足够他名扬天下,做任何人的对手。但对他来说,这还不够。 万碎玉落败身死,苏芒持剑追近,朱顺水两人的攻势愈发猛烈,突然之间,变生肘腋。 青光大盛,光芒中,朱顺水和万里平原急步抢上。下一秒,朱顺水惨嘶出声,万里平原厉喝,柳五倒飞,速度已至他的极限。落地时,他竟然已经站立不稳,脸色白的像死人一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丈之外,正在不停逼近的万里平原。 苏芒过来的方向正好在三人侧面,她看得很清楚,柳随风震开纸剑,硬挨了万里平原一掌,然而这一掌之前,朱顺水心口中了他一支镖,名为“客舍青青”的镖。这支镖曾逼得苏芒跳崖求生,此时扎在朱顺水心口,让他全身肿胀崩裂,他栽倒的时候,已经没了人的形状。 柳五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烈,客舍青青极耗内力,他又被万里平原打了一掌,只是在强撑着不倒而已。当世敢硬挨万里平原一掌的人,恐怕只有燕狂徒,柳随风当然不是燕狂徒。这一掌震碎了他的胸骨,差一点就伤及心脏,但他总算如愿杀了朱大天王。 苏芒惊骇中顾不得别的,把身上能扔出去的暗器都扔了出去,包括手中的逝水剑,整个人如箭离弦,射向万里平原。 万里平原尖啸,斜飞以避暗器锋芒,然后转身迎上。他的师弟师妹是死在苏芒手中,所以对柳五的恨意不深,并不想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这一次,架上纸剑的是倚天剑。

66第六十五章 倚天剑尚在鞘中,就能震断紫衫龙王的珊瑚金拐杖,此时却无法削断一柄纸剑。万里平原选择这种武器,并不是因为狂妄自大,而是因为他的确已经有了驾驭纸剑的资格。 倚天剑爆出了一朵明亮至极的剑花,然后化成万千剑芒光点,涌向万里平原。 纸剑看似轻飘飘地点向光点正中心,力挟泰山之重。覆雨剑法在极小的空间里以超高速移动,所以才会发出剑啸声,出现暴雨般的光点,这样的光点只有一点是实质,其余全是幻影,每一道幻影都带出一道剑风。万里平原点的位置正是她剑尖的真实所在。 若说西门吹雪能够看破天下剑法的薄弱之处,扫地僧以压倒性的实力逼得她只守不攻,那么万里平原就是一个实力与她基本相当的对手。 苏芒毫无担忧之意,倚天剑一晃,迎了上去。她将万里平原迫离柳随风身边,心神大定,将覆雨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剑芒扩张盛放,倾泻而下。 万里平原如孩童般可爱的面容已经变得狰狞异常,仿佛走错了频道,恰好迎合了苏芒之前恐怖片的想法。苏芒的凌波微步飘忽若神,万里平原却如轻烟鬼魅,两人身形游移不定,森寒的剑气向外扩散,卷起地上的落叶,箭般朝着四周飞射。 剑气的激鸣忽快忽慢,偶尔发出铿铿的闷响,万里平原的脸色却一刻比一刻阴沉。 他在关外极受礼重,连金国皇族也对他礼敬有加,这次受邀入关,主要是看着朱侠武的面子,也是为了会一会当今的中原第一人李沉舟。想不到连李沉舟的面都没见到,反而先被他手下的高手截击,连同门弟妹也葬送于此。 他一生历经无数风浪,并不是没见过武功比苏芒更高的人,真正令他心惊的,是苏芒那镇静无畏的专注态度。武功练到某个层次,招式便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心境和气势,他的剑法奇诡无伦,尚未落于下风,心中却涌出了一个念头——他没有办法杀掉这个女子。 念头一生,立刻一发不可收拾,连眼前的剑芒都变得更加眩目。 高速移动的交手中,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关外唯我独尊的日子,那些爱杀谁便杀谁,看中哪个女人就可以随便要她身体的日子。他发现这种日子对他的吸引力异乎寻常的大,让他不甘心把性命赔在中原。 他知道朱家兄弟的内情,知道朱侠武才是真正的朱大天王,于是更不愿意为一个傀儡死掉。朱顺水……不过是台面上受人操弄的小丑,他也配让他陪葬?他甚至还怨上了朱侠武,若是朱侠武肯和他们一起行动,眼前这两个年轻人早死一百次了。 纸剑的剑身不堪北冥真气的重压,弯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形。苏芒抢在弧形恢复之前,闪电般劈在纸剑的剑锋正中。 万里平原发出一声尖啸,这声尖啸有如尖针,以苏芒的功力,竟是微微一震。她眼前的小小身形飞速向后退去,疾驰奔走,仍是那皮球弹起般的身法,直直奔向远方。苏芒追在他身后,掠出几步,又停了下来。 她没有想到,对手会在毫发无伤的时候选择逃走。 无论是谁,都很难追上一个蓄意逃走的万里平原,如果她真去追,很有可能像周伯通追裘千仞那样,打打逃逃没有尽头。而且他并不是她的任务对象,杀了也没有奖励可拿,不必穷追不舍,若说怕他向朱侠武泄露自己的实力,周围有的是实力不济的旁观者,她本就没可能把这些人全部杀掉。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想法,远处的那座酒楼上,忽然升起了一蓬绚丽至极的烟花。这里毕竟是朱大天王的势力范围,普通帮众杀不了她,传信总是可以的。她不知道长江水道还有多少值得一提的高手,但她不想冒险,最后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她望向柳随风,柳随风在喘息。 他眼睛里那种炽热的光仍未平息,整个人都有了一种飞扬的光彩。不用多久,天下人都会知道,是他柳随风亲手杀了朱大天王,杀了这本该属于李沉舟的对手。 之前他全身功力都凝聚在客舍青青上,行险杀了朱顺水,若非身上有宝衣护身,万里平原的掌力就能震碎他的五脏六腑。 他当然可以等苏芒赶到,分担压力,但他不愿那么做,柳随风从不是个借着他人之力扬名的人。 “你觉得怎样?内脏有没有受伤?”苏芒自然不知他心里的想法,几步奔了过来,皱眉问道。 柳随风闪身接下万里平原的纸剑,让她不至于在换气的时候身受重伤,因此陷入对方的围攻。她却抛下了他,径直攻击万碎玉,防止对方一人缠着柳随风,两人围攻她。虽说这是为大局考虑,也未尝没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意思,是以战斗一结束,顿时心生愧疚。 柳随风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死不了。” 他一开口,立刻呛出了一口鲜血,当时他意守丹田,气凝心脉,保住了心脉未被万里平原震断,肺叶却难免受伤。 苏芒吓了一跳,伸手按在他胸口膻中穴上,道:“别运功抵抗。” 她把内息沿柳随风的经脉游走了一圈,确认经脉没有断裂阻塞,只是外伤而已,方松了口气。但是这外伤也十分严重,兼之内力消耗极剧,伤情并不乐观,她想了想道:“你们权力帮势力遍布天下,最近的安全地方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方才战局中的八人都是江湖上的顶尖好手,轻功远远超过了普通人,剧斗之后,他们所在的位置离原来的地方已是颇远。远远望去,火把如跳跃的游龙,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朱大天王身亡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切背叛、离弃、见风使舵都需要时间。附近的帮众还延续着思维惯性,想要捉拿杀死总瓢把子的凶手。 苏芒收回了地上的暗器和逝水剑,略一犹豫,还是没磕碜到去把千里孤梅脑袋上的唐花拔下来。 柳五用手捂着胸口,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那唐花,微笑道:“还以为你会兔死狗烹。” 苏芒一愣,忍不住笑了出来,笑道:“聪明人果然多心,柳总管果然是聪明人。快说吧,这么多人一起涌上来,麻烦得很。” 柳随风伤重,却无性命之险,眼下局面又未臻绝境,她并不准备动用丹药,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三颗白云熊胆丸,示意他服下。白云熊胆丸是止住内出血的灵药,出自笑傲江湖中的恒山派,她尚有数种外敷的伤药,要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才能用。 柳五心知她不肯大开杀戒,慢慢思索着权力帮的人手分布,道:“长江水道每个分舵周围都有我们的人,反之也是如此。” 苏芒笑道:“都这种时候了,能不能先说点有用的?” 她凑近了才发觉,柳五的身体在微微发颤,便伸手去扶他,柳五并未拒绝她的好意,笑道:“此时要过江,恐怕不容易,先往洪湖的方向走罢。” 权力帮正在主攻洪湖,柳五负伤,反而要去那里,显然是因为筹谋已久,附近有权力帮的人在。赤壁镇紧邻长江,与洪湖东岸的直线距离不过二十公里,大战在即,朱大天王必定下令封江,普通人家的船无法过去,是以他说渡江不易。 苏芒依言沿江岸一路西行,带了一个人,奔行速度竟不稍减,没多久就甩开了追兵。路上柳五放出讯号,引权力帮的飞鹰下来传信,不多时有帮众赶到,看到柳五公子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吓得脸都白了,恭恭敬敬地把他们带到附近的一个小村落中。 苏芒瞧着那飞鹰,心想李沉舟要走争霸路线,至少在通讯方面做得不错,倒也不是痴心妄想。 柳随风命人将朱顺水战败身死的消息遍传江湖,并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李沉舟手中,顺便还问了各方战况。苏芒见他反正不是快要断气,也不阻拦,百无聊赖地溜出了门,在院子里徘徊。 她的强制任务只剩下击杀朱侠武,朱侠武在白道中声名极大,个人形象又有特点,只要现身,就不怕找不到人。而且这是强制任务,应当不会出现任务对象如乌龟般缩着,让她完不成任务的情况。 朱顺水那样的强者,居然甘心做朱侠武的傀儡,朱侠武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之前她并不真正信任柳随风,所以一直没有揭露这位名捕的真实身份。而现在…… 她又想起之前的战局,柳随风选择在那时击杀朱顺水,其实是把身家性命交托给了她,笃定她能拦下万里平原。这种信任,哪怕是伪装的,哪怕是别有目的,也足够珍贵。与此相比,她瞒下朱侠武的身份不说,反而有欠风度。 一轮圆月遍照九州,苏芒仰望苍穹,在心里把它幻想成一个巨大的月饼,忽然之间,她背后有人道:“柳五公子请姑娘过去。” 说来奇怪,之前在柳随风面前噤若寒蝉的人,都已经不见了。他满脸疲倦地躺在床上,见苏芒进来,笑了笑道:“你饿不饿?” 他问这些富有生活气息的话时,态度总是非常温柔体贴。苏芒一愣,笑着摇头,捏着一个漆黑瓶子晃了晃,“这是黑玉断续膏,是外伤灵药。你找人给你敷药罢。”然后又道:“如果你有更好的伤药,就当我没说。” 柳随风伸手,苏芒只得走过去,把玉瓶递到他手里,只听他道:“多谢。” 苏芒道:“不,我才要多谢你那时的出手相救。你遇险,也是因为我救援不及。” 柳五遇险,和她当然毫无关系,那是柳五自己的选择。事后他想起来,一直觉得不可思议,想不通为什么竟会这样信任她,只要她速度慢上一点,权力帮的柳五公子已成历史。这时他听了苏芒的话,忽觉一阵迷惘,淡淡道:“你是唐门的人?” 他这句话是为掩盖心情,问得十分不妥,苏芒不觉有异,笑道:“就知道你要问,不是的,我是跟别人学的暗器,和唐门的出手并不相同。而且要不是被围攻,我也不会用暗器。” 柳随风手中握着那玉瓶,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有三大绝技,一是杀朱顺水的暗器,被你接走一枚;二是在丹霞山上用的绝招,名为‘遗恨’,想杀你,也没能成功;剩下那一样,是我衣服里穿的软甲,叫百战宝衣,你也已经发现了。这三大绝技,当世只有你一人全部领教过,连李帮主也不知道。” 苏芒心中忽然升起一种特异的感觉,似乎有一瞬间,和眼前的人异常亲近。柳五才智武功,乃至容貌都是上乘之选,做队友是神一样的队友,做对手也是神一样的对手,但之前种种,竟都不如他亲口吐露秘密给她的触动大。 她不打算接着这诡异的气氛谈下去,转了话题道:“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但你听了之后,请不要生气。” 柳五奇道:“什么秘密?” 权力帮中,不少人都好奇苏芒的出身来历,甚至有人猜她是燕狂徒的传人。柳随风本以为她要说这件事,不觉竟有了几分期待,却听她道:“我们的合作还没有结束,朱顺水不是真正的朱大天王,朱侠武才是。” 柳随风失声道:“什么?”

67第六十六章 苏芒眼疾手快,把他按回床上,讪讪道:“别激动啊。” 柳随风那句“兔死狗烹”半真半假,她亦保持着相同的戒心。朱顺水一死,权力帮没了和她合作的理由,说不定会借别人的手把她除去,所以她早已做好嗑药远遁的准备。鉴于这种疑心,她瞒下了朱侠武的身份,打算找合适的机会再说。 只是柳随风不但没借刀杀人,还及时切入战局救了她,弄得她很是被动。 昔日剑庐一战,朱侠武表现出来的实力和沙千灯等人差不多,他本身是萧西楼的好友,敌人和朋友都没对他生出疑心。后来他和一洞左常生对战,两败俱伤,借此隐遁幕后,跟着萧西楼等人从密道逃出,然后暗算了萧西楼。 柳随风并未质疑苏芒的话,因为他想不出她有编造这件事的理由,他回溯剑庐战况,立即意识到左常生是朱大天王的人。 朱侠武在白道声誉卓著,官府做事,通常比黑道方便得多。他用六扇门的人脉为长江水道大开方便之门,用长江水道的势力巩固他天下名捕的位置,同时勾结金人,以异族的力量壮大自己的帮派。倘若金国真能长驱直入,事成之后,朱侠武的确可能成为中原皇帝。 李沉舟虽也有问鼎之心,却绝对不会做汉|奸。他一向瞧不起朱顺水,就是因为他的卖国之举,不想朱顺水身后还有潜伏在黑暗中的阴影。只不知朱侠武一向隠于幕后,对长江水道有几分掌控之力。 柳随风心念电转,刹那间思绪如潮,决定先把此事告知李沉舟,由他定夺。 他做事一向狠辣,对自己的女人都可翻脸无情,面对苏芒时,却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此时他见苏芒一脸无辜,明知这消息是她故意隐瞒下来,也只能认了,苦笑道:“你怎么会知道这种机密大事?” 苏芒笑道:“这个你就不要问了,反正我要杀他,而且是亲手杀他。” 柳随风果然没有再问,更没和她计较。那些知情识趣悄悄离开的人又回来了,重新把他的命令传了下去。无论如何,总要先找出这位剑庐一战后便告失踪的名捕。 苏芒见他继续查找朱侠武的踪迹,反倒心虚。柳随风有时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故意让她照顾,她明知大批人等着巴结柳五公子,还是应了下来。好在他见识极高,对武林中各家各派的武功极为熟悉,谈笑中也不觉无聊。 她最后索性把朱侠武的“少武真经”讲给他听,希冀从他那里找到一点这门绝学的蛛丝马迹。 不管是哪位作者的世界,少林派和武当派的设定大同小异。少林派源自达摩,以佛经禅理修心,以武术劳作修身。武当派源自张三丰,以修练的过程悟道,以有生之年取无涯之念。这里的少林派也有龙爪手、拈花指等七十二绝技,武当派也有出自太极两仪的掌法剑法。 她本身学过多种少林绝技,又听张三丰亲口讲过太极功的奥义,日夜苦思冥想,思考朱侠武是怎么把佛家武学和道家武学融合到一起的。但她资质虽不差,离自创武学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她和柳五讨论过几次,始终不得要领。 有了这样的前提,她顿时十分佩服朱侠武的武学天赋,心想若非如此,他也无法充当第二次进入的任务对象。最后,因为过于好奇,她跃跃欲试的心情压倒了紧张,居然有点期待未来的交手。 与此相比,柳随风的态度还更令她困扰。他自身功力深厚,又有灵药相助,伤势复原颇快,但他表现出来的伤势比实际的伤势严重了不少。苏芒医术不差,观察了几天,已经看了出来,确认他不是想以此达到什么目的之后,不禁有些尴尬。 她向来坦荡直率,却还没坦荡到直接问“你是不是故意要我照顾你”的地步,更不可能去问“难道你想追我”。 要说完全不动心吗?那也是假的,生死之间并肩作战过的情谊毕竟不同。不过动心又如何,击杀朱侠武后,最多滞留几个月就要回去,难道还能在轮回世界里恋爱不成?她又不是左先生那种没节操的男人,虽然没节操也有没节操的好处就是了。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事,就连她自己,也只是在闲暇时候偶尔想想。 江南气候极佳,景色又多是清幽秀美,若非每天都有密报送来,还真是个宅着的好地方。过了大约三四天的时间,苏芒正独自坐在外面,继续琢磨少武真经的可行性,忽然心头一动。 邵流泪事件后,她意识到自己步入先天境界,对先天真气的掌控一日熟似一日,已逐渐能用真气感应到外界环境。面对一般武人,气机牵引之下,她立刻能够判断出对方的强弱。这时她感应到的,正是两个相当可怕的对手。 她第一个反应是朱侠武带人杀上门来了,心念动时,人已拔剑立起,飘然迎上。 这一剑终是没能刺出去,因为她见到了一男一女。男子身穿白衣,唇边带笑,笑容中大有倦意,又如闪电惊雷般震人心魄。他身形并不如何高大,却给人以一种远山般巍峨竦峙的感觉。女子风鬟雾鬓,美如神女,也是一身白衣,竟似云雾缭绕在山间。 眼神相接时,苏芒微微一笑,道:“李帮主?李夫人?” 她早就知道,能让柳随风死心塌地追随的人,一定是英雄豪杰中的英雄豪杰。不说气质,只论实力,李沉舟是她在神州奇侠世界里见过的最强的人。和他的气魄一比,万里平原简直就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 李沉舟还了她一个微笑,不知为何,这笑容竟然让她想起了萧秋水,然后他开口道:“我早就想见姑娘一面,不想直到此时,方有机会。” 苏芒奇道:“见我?” 李沉舟道:“柳五对你很是在意,我本想自己去领教一下朱大天王的身手,他却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从未见他这么信任过一个人,尤其是,敌人。” 苏芒眉头一皱,装作没听见和柳随风有关的内容,淡淡道:“要做敌人,不如等朱侠武死后。不过,如果帮主想要现在为贵帮死去的属下报仇,我也没有意见。” 李沉舟失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芒抬手向屋里一指,道:“帮主还是先去见过了柳总管吧,有事的话,之后说也不迟。” 李沉舟笑了,居然真的按照她的意思,向院中走去。赵师容也是莞尔,落后几步,悄声道:“妹子先在这里等等,待会儿我出来和你说话。” 她声音优雅动听,低首一笑,风华绝代,苏芒顿时大生好感,笑道:“夫人客气了。” 她心想柳五负伤,李沉舟和赵师容亲自过来接应,果然兄弟情深。李沉舟是上司,他们见面后一定有不少机密大事要谈,她无意给柳五惹麻烦,索性走远了些,避开自己的耳力范围。 阳光正好,秋色明媚,她信步而行,心里在想李沉舟此来对她会造成什么影响。李沉舟夫妇的态度看上去很和气,如果不打算击杀她的话,最大的影响不过是不同意她继续和权力帮合作。只剩朱侠武一个目标,不合作也没关系,她还可以找上唐大卖个萌什么的,问问能不能借用唐门的耳目。 但还没等她思维发散完,赵师容便找到了她。 她盈盈走近,竟似绿柳垂荫中绽放的一朵牡丹。苏芒虽是个姑娘,也不禁被她的容色震慑,笑道:“有句诗叫最难消受美人恩,李帮主就算是当世英雄了,不知消不消受得了夫人的恩情?” 赵师容根本没像寻常女子一样双颊飞红,灿然笑道:“妹子休要打趣我。你一直照顾五弟,帮主对你很是感激,只怕五弟才应得上这句诗。” 苏芒主意已定,也不辩驳她的言外之意,笑道:“这可不敢当,其实是柳总管救了我呢。不说这个了,夫人找我什么事?” 赵师容叹道:“没什么,我和李帮主一样,都想见一见你,想看看和五弟一起杀了朱顺水,逐走万里平原的少年高手。”她一叹之后又是一笑,嫣然道:“兆刀王也说了你不少好话。今日他本想跟来,可惜有任务在身,未能成行。” 苏芒讶然笑道:“柳总管就算了,他打不过我,难免对我客气几分。两位难道也不计较我杀伤贵帮多人的事?” 赵师容道:“那时你与权力帮是敌非友,大家各凭本事,生死有命。谁抢到便是谁的,谁赢了便是谁的势力大,李大哥怎会计较这种事?” 苏芒并不了解李沉舟,不过赵师容的话的确很符合李沉舟的个人形象。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概在李沉舟心里,那些和天王就是小节?她心头有一件事盘旋已久,本来想和柳五说,不想今日李沉舟和赵师容亲至,想来想去,决定先告知赵师容,看看她的反应。 她笑道:“夫人恕我无礼,本来初次见面,不该说些没意思的事,但还是在成为敌人之前,把这些事先说了吧。” 她想起第一次进入神州,和萧西楼、朱侠武等人在听雨楼上拒敌,简直恍如隔世。那时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和权力帮的帮主夫人在一起,苦口婆心地说着有利于权力帮日后发展的话。 她劝李沉舟放弃一统江湖的争霸路线,柳随风已说的很清楚,李沉舟希望先统一后作战,先安宇内后攘外敌,于是不肯归顺权力帮的江湖门派屡遭屠戮,权力帮中大有卑鄙无耻,仗势欺人之辈。 纵然宋高宗昏庸无能,她也看不出权力帮有什么真龙天子之象。它形象不好也就算了,偏偏站在主角萧秋水的对立面,站在萧秋水对面也就算了,还非得和岳飞做对。 从文学角度看,她从没见过岳飞的对立面有什么好下场。从历史角度看,岳飞在前线保家卫国,李沉舟却因他对皇帝忠心耿耿,有意取他的性命,只因岳飞众望所归,有他在,李沉舟很难被人马首是瞻。 这样一个组织,怎能令天下英豪归心? 朝代更迭,难说是谁家天下。她当然不认为“想做皇帝”的想法有什么大逆不道,只是觉得李沉舟可以采取相对怀柔的手段,免得统一江湖之后,活下来的要么歪瓜裂枣,要么见风使舵,连一条好汉都没有。 “我就是随便说说,”苏芒最后笑,笑得很平淡,“夫人要是不爱听,当我没说过好了。” 赵师容一直沉默着,没有替李沉舟分辩,等她说完,方轻声道:“这些话,你该去和李大哥说。” 李沉舟号称君临天下,天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领袖气质,很多人在他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更别提针锋相对。赵师容当然不认为苏芒不敢,但苏芒又笑了,笑道:“都说了只是随便说说,当面说会吵起来的吧。我还指望贵帮帮我找朱侠武,怎敢得罪李帮主?” 她下一句便换了个话题,道:“我还想打听一件事呢——敢问夫人,李帮主有没有对挑战他的人痛下杀手的习惯?” 她对李沉舟的好奇心还要胜过对朱侠武的。霸绝当世的高手也就寥寥几人,燕狂徒很可能已经被邵流泪暗算身亡,于是她的目光更多地放在了这位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身上。

68第六十七章 赵师容一愣,已明白她的意思,笑吟吟地道:“李大哥在总坛时,常与帮众切磋武功,指点他们进益,就连我的武功也是他亲自传授的呢。妹子让刀王剑王心服口服,引得我们也想瞧瞧你的剑法,你若先开口,李大哥定然十分高兴。” 苏芒的确跃跃欲试。神州奇侠中的武功多走奇诡路线,许多高手出手时还夹杂着奇术,与她熟悉的武侠大为不同。与朱侠武交手之前,增添一些经验总不会是坏事。既然李沉舟不是西门吹雪那种出剑必见血的存在,她完全可以现在提出挑战,而非等到任务结束。 她正在想数据库中和李沉舟有关的信息,却听赵师容道:“其实,李大哥最佩服的不是你的年纪和武功,而是你的心胸。” 苏芒愕然笑道:“和对手合作的心胸吗?我那是没办法,我知道贵帮有很多人看我不顺眼,但反正贵帮也没吃亏,大家彼此委屈一下吧。” 赵师容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我是说,五弟心思多变,江湖上人人畏惧。你得罪了他,竟能毫无嫌隙地与他合作,又和他往来亲密,这种胆气实非常人所能及。” 苏芒心想她和李沉舟很可能有所误会,微笑道:“要说得罪的话,是他得罪我在先。我都不计较了,他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们漫步而行,喁喁细语中,又兜回了权力帮用以栖身藏兵的那个小小村庄。 柳五果然不好意思继续赖在床上,已经没事人似的出了屋子,在院中和李沉舟并肩而立。远远看去,一青一白的两个身影,气质迥异,却均能使人生出赏心悦目的感觉。 苏芒忽然想起萧西楼等几位前辈的评价,他们说,李沉舟是枭雄,柳随风是人杰。 她对此一直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她的目标是破碎虚空,不是争权夺利。枭雄也好,人杰也好,对她而言,只有砍得过和砍不过的区别。人人都说柳随风恶名昭著,是黑道是第一辣手难缠的人物,她和他偏偏又是合作的关系,对她一直温柔体贴,使她早把“辣手难缠”四个字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是,在耀目的阳光下,李沉舟和柳随风几乎直直撞进了她眼中,存在感极为鲜明。她猛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的土著居民眼中,这两位定然是可怕至极的存在。若她是土生土长的江湖人,很可能连做他们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只可惜,再可怕的人,最终也会成为过眼云烟,被新来的传说替代。 赵师容本来谈吐优雅,浅笑嫣然,一见李沉舟,立即笑开来,笑容如万千鲜花齐齐绽放,连苏芒都能看出其中全身心的爱慕与信任。 她快步走到李沉舟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李沉舟大笑,向柳随风道:“刚才说什么来着,你的眼光还是一样的毒。” 柳随风笑笑,应道:“是。” 苏芒狐疑地看着他们,她的眼光比刚入轮回时有了很大的进步,总觉得有些不对,却说不出来。李沉舟含笑转向她,道:“师容说,姑娘想试试李某人的武功?” 他的态度极是和气,苏芒有些不好意思,行了一礼方道:“是……柳总管谈到李帮主时,曾言李帮主一身绝学通天彻地,出道以来几乎从未遇到敌手。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高手难得……” 李沉舟斩钉截铁地道:“就算有别的意思,那也无妨!” 他能把武功练到这个地步,天赋努力无一不缺,更是好武如命,见了高手也会手痒。只是江湖上配做他对手的人,要么是一方霸主,身份贵重,要么是前辈高人,轻易不现江湖,他本身执掌权力帮,也不可能像后生小子一样四处挑衅,平日里十分寂寞。 柳随风败于苏芒手上,衡量之下答应她合作的提议,李沉舟已极是惊奇,再听他们联手击杀了朱顺水和章、万二长老,中途苏芒打出酷似唐花的暗器,从惊奇转为惊愕,早就想见她一面。 见面后,苏芒不卑不亢,率先主动挑战,正中他下怀,一时反倒对这姑娘好感大增。他本是重才之人,心胸坦荡,想起柳随风方才的坦言不讳,顿时觉得有些不妥,心想苏芒的胆量武功均非宋明珠那些人可比,出身来历成谜,对柳五又不似一般女子般痴迷仰慕,一旦处理不好,权力帮必定再添强敌。 可他和柳五兄弟多年,听得出他言外之意。柳五言语中却尚有几分真情,并非一味居心叵测,说什么不能为己用便杀了,也不见他当真去杀。他又不清楚苏芒的选择,终不能贸然相阻。 苏芒也很喜欢他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做派,笑道:“好,就在这里吗?” 赵师容和柳随风见李沉舟应下,随即退开。赵师容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顽皮好奇的光芒,柳随风却似心事重重,笑意中若有隐忧。 李沉舟不答,负手而立,悠然自若,但他本来空负大志的深情目光,陡然变得重逾千钧,带着不可抵挡的气势压向苏芒。 苏芒竟还笑得出来,笑道:“不愧是君临天下!” 呛啷一声,逝水剑离鞘而出。 她猜测朱侠武和李沉舟应当是同一等级的对手,以朱侠武缩头乌龟的风格来看,心境上当比不得李沉舟。李沉舟算是她完成最终任务前的实力衡量标杆,若她在他手上毫无还手之力,想必也不可能杀掉朱侠武,到那时,她很可能真的需要卖身投靠权力帮,请李沉舟帮忙击杀。 这是最坏的结果,但任务就是任务。 苏芒先出剑,剑气将凝未凝之际,眼前一花,李沉舟人已欺近,一拳击出。苏芒不是等他指点的属下,而是他的对手,他一向敬重对手,这一拳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 排山倒海的压力下,剑啸声仍然那么从容不迫。无坚不摧的剑气从剑锋上奔涌而出,迎向李沉舟的拳头。覆雨剑的剑势可收可放,此时剑光只划出了一个很浅的圆弧,清冷逼人,看似失去了覆雨剑眩人眼目的特点,威力却绝不输给平常的剑雨。 李沉舟的拳风被这个短短的剑弧拦下,苏芒身畔劲风如刀,衣袂裙角笔直地向外飘出,她竭尽全力,就只能护住自己的要害而已。 剑尖与拳头一撞,一串爆响如珍珠走玉盘,暴雨打芭蕉。二人各催内力相抗,李沉舟只觉苏芒的内劲中带着柔劲巧力,明明不如自己,竟未被震得向后跌飞,心中暗暗称奇。 他面前忽地爆出漫天光雨,苏芒硬碰硬下吃了暗亏,不但不退,下一剑居然更加强硬。千万点光雨中,两条人影招招正面交错硬拼,兔起鹘落,看得人简直透不过气来。 从白发魔女传起她就知道,面对实力比自己强的对手,除非做好逃跑的准备,否则宁可硬拼,不要退避。对方实力越高,越是如此。李沉舟攻势如长江大河,翻涌不绝,她以攻代守,本来就是行险之举,若是退上一步,怒潮般的巨力当面冲到,脏腑经脉势必要受重伤。 但任她翻飞腾挪,千变万化,李沉舟的应对始终是那么平淡,一拳一指,都逼得她举止维艰。 苏芒人如飞花落絮,随着李沉舟的拳飘拂移动,借以卸除那恐怖的力道。无奈李沉舟一击比一击沉重,她应对的越来越吃力。 剑雨一直水泄不通,被震散时,又会迅速回复,回复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在普通人看来,这是以力破巧的经典诠释,但苏芒很清楚,李沉舟的武功已经到了大巧若拙的境界,他并不是不能像她一样奇幻玄异,只是没有这个必要而已。 剑光星星点点地闪耀着,她实力固然不如李沉舟,但也绝非一个会被轻易拿下的对手。直到这个时候,她双眸仍然清澄如水,毫无泄气或者慌张之色。她不会在战斗中费神揣摩对手的心思,李沉舟既无杀她之意,她便把注意力全部贯注在对方的出手上。 忽然间,星芒雨点四散,李沉舟屈指重重弹在逝水剑上。苏芒手腕剧震,逝水剑脱手,剑锋随着他的一弹,侧翻过来,又被主人接住,以难以言喻的速度奔向他的咽喉。 这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李沉舟不愿和她生死相拼,一掌未曾拍实,中途收回。然而,就在这常人根本察觉不到的一刹那,苏芒抓着机会,剑光暴涨。 暴雨连绵成线,织成了一道巨大的剑网,暴涨暴收,收拢之时,逝水剑被剑光遮住,仿佛消失在空气里,不见一丝踪影。 但网中的不是飞蛾,而是雄鹰,李沉舟人如雄鹰,铁翅划破剑网,破空冲出。他身形穿透剑网的时候,剑风罡气飞扬,只听两声异响,声音截然不同,又偏生连在一起。两人同时向相反的方向掠去,又于同时落地。 他们均未受伤,李沉舟袖上多了一道细而长的裂缝,苏芒左臂不自然地垂下,竟是被点了穴道。若非她以左手及时反拿李沉舟手肘,被点穴的将会是持剑的右手。 赵师容赞道:“好剑法!” 柳五却只微笑,不吭一声,苏芒欠身笑道:“多谢李帮主手下留情。” 李沉舟淡淡道:“姑娘何尝不是心有顾忌?万里平原逃的不冤枉。”他的目光从苏芒身上,流连到柳随风身上,又道:“老五,这几天朱大天王的人似乎偃旗息鼓,全无群龙无首的慌张做派,我已在怀疑朱顺水并非长江水道的唯一龙头,你又送了那消息来——” “朱侠武隐忍多年,图谋深远,他在黑道上受挫,想必要从白道补回。与其打草惊蛇,不如等他自动现身。” “你身上有伤,先回总坛去吧。剩下的事,让屈寒山、应欺天他们去办,朱侠武若不想看着他二十年基业尽毁,早晚要从乌龟洞里爬出来!” 李沉舟这次出来,是打算趁朱顺水身亡之机,亲自去收服费家,以免被慕容世家占了便宜。见柳五伤势渐复,他也没打算效小儿女之态,嘱咐了几句,便和赵师容一起离去。 他们走后,苏芒才意识到“回总坛去”四个字中居然还包括了她,便对柳随风道:“我这就告辞了,还回剑庐去,看看能不能帮他们做些什么。有朱侠武的消息,找人通知我就是。” 柳随风英秀的脸容上隐有阴影,沉默了片刻,轻轻道:“留下来吧。” 饶是苏芒早有准备,小心脏仍是突地跳了一下,笑道:“早就说过不入帮,此事不必再提。” 柳随风道:“不是入帮,是留在我身边。” 苏芒的心脏又不安分了。柳随风在看她,眉眼黑亮,脸上仍带着那种轻柔如羽毛的笑意,她也在看柳随风,看着这个曾生死不共戴天,也曾同生死共患难的人。然后她用两个极为朴实的问题回应了他,“留在你身边做什么?以什么身份留在你身边?” 她早就猜柳随风可能对她有意,同时她也很有自知之明,以柳五的容貌地位武功头脑,身边绝不会缺绝色的女子,她拿得出手的只有武功。这种出卖色相招募打手的思路,还是不要领会的好。 但她很清楚,两个月的相处,终于还是在她心中留下了非比寻常的痕迹,否则她不会用这种口气拒绝。换一位勇士来,从相识到分手都可以走完一趟,她却只能在心底叹息。

69第六十八章 斗室之中,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苏芒自忖以柳五的德性,一定舌灿莲花,纵使无心出言哄骗,敷衍两句总是可以的,不想会是蹙眉不语的反应。她见他如此,反倒生出几分过意不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她的评判标准,这整件事自始而终都非常没有节操,无论是出言挽留敌人的柳五,还是被糖衣炮弹吸引的她自己,实在没什么好说。想他素来心高气傲,温柔有礼的外表下常存轻蔑之意,和她评点江湖人物时,也多有不屑,被她这么**地顶回去,脸上大概很过不去。 柳随风的笑容如烈日下的冰雪,迅速冰消雪融,有时他把笑容当做面具,粘到脸上就不想再取下来,但苏芒只说了两句话,他的笑容就很难维持下去。 他在想她的两个问题。 之前他和李沉舟说,苏芒武功胆魄均是上上之选,又与以萧秋水为首的浣花一系交好,和唐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姐妹相称,若留不下她,恐怕将成权力帮的心腹大患。他还说,苏芒尚是处子,女人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一向魂牵梦萦。 李沉舟神情中带着讥刺之意,他并未直接说好或是不好,只说,她不是宋明珠,我看你也不敢把她当成宋明珠。 红凤凰宋明珠,白凤凰莫艳霞,蓝凤凰高似兰,是他座下三名爱将,也是他的女人。听大哥这么说,他最初愤怒莫名,但愤怒过后,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没错。 他试图想明白自己对苏芒应有的态度,却失败了。在他的生命里,迄今为止只有三种人,一种是被他仰望的两个人——李沉舟和赵师容;一种是仰望他的人,比如甘心为他生为他死的下属;最后一种自然是与权力帮无关的人,能拉拢的被他利用,不能拉拢的成为死敌。 他从没有朋友,也许汉四海算一个,但汉四海是唐朋,唐门派到他身边的卧底。 他一直怀疑汉四海是唐门子弟,一直没有任何举动,直到唐朋为救唐方自行暴|露身份。再怎么不愿承认,他也清楚,他对唐朋手下留情了。 苏芒给他的感觉与汉四海竟十分相似,她两次搅他好事,夺无极仙丹,逼着他不得不低头,偏偏又聪慧缜密,身份超脱,做同盟时全心全意,让他恨不起来。 最糟糕的是,不但恨不起来,他反而还很喜欢这种罕见的,平等相交的感觉。有时候他会在心里发狠地想,能把她弄上手还罢了,若不能,宁可她死,也不想见她另归旁人。 然后他又发现,他有无数次可以下手的机会,却下不了手,而李沉舟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 苏芒还在等他的回答,柳随风不觉苦笑。 ——总不能说是以汉四海的身份留下? 苏芒忽然微笑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不要介意。真介意的话……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走?我不会亏待你的。” 她当然只是在尝试打破这有些凝滞的气氛,柳随风却笑了,“好。” “……我是在开玩笑。”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位权力帮总管的下限,一时竟有些心慌意乱,柳随风淡淡道:“我也是开玩笑,你去吧。” 这一次去剑庐,萧易人已正式接掌浣花,唐大、唐朋等人被唐老太太召回唐家,只有唐柔唐方还在。萧秋水的知交好友遍布天下,听闻浣花剑派遇难,纷纷赶来,除了上次见到的人,还有来自东海的白衣剑客林公子,和邓玉函的兄长,海南剑派掌门邓玉平。 苏芒并没意识到击杀朱大天王具有何等意义,直到与萧秋水见面,才知自己和柳五的声名已传遍武林。如果柳五希望名扬天下,那这就是名扬天下了。 苏芒心中又是一阵异样,只能苦笑道,“人是他杀的,为什么我也要跟着出名?” 还好她交际圈极为有限,就连朱大天王那边的人,也是在雍希羽和左丘超然回报之后才知道她的姓名。大部分人只知柳五公子和“一个姑娘”以二对六,击杀朱大天王,逐走塞外三冠王,却不知这个姑娘到底是哪个姑娘。 离任务期限还有不到四个月,萧秋水不知朱伯伯的下落,很是挂念。他只道朱侠武与父母一起遇难,但是权力帮的消息明确表示没有,他们犯不上为朱侠武说谎,那就一定是没有。出于想知道父母临终情况的念头,萧家三兄弟都命浣花弟子留心他的生死。 至于唐花…… 唐花是唐门独有的三大绝门暗器之一,威力极大,所以她才会选择用它杀千里孤梅。但出手时电光石火,不及多想,杀完了却要面对真正唐门弟子的质询。从朱顺水身亡到唐方姐弟知晓唐花的消息,不过几天时间,唐门的实力可见一斑。 “柳随风给的,”苏芒没想到唐方会问这个问题,情急中把柳五推出来做了挡箭牌,“所以我只是拿着用而已,和真正的唐花天差地远。” 与权力帮对阵时,唐大和唐肥都用过唐花,未曾收回,被对方捡走也说得过去。不过唐花极耗内力,唐门的年轻一代里,只有唐门三少外加唐大会使,就连唐方也不会,她听苏芒用唐花打死千里孤梅,心中难免有些羡慕。 这件事被轻轻揭过,她和唐柔均未再追问下去。 岳太夫人被软禁在长江上的水寨中,朱大天王也没敢对她无礼。朱顺水死后,朱侠武虽然尽可能快地接手,于暗中操控长江水道,到底还是露出了不少为人所趁的机会,岳太夫人的所在也因此不再是铜墙铁壁的秘密。萧秋水带着一帮弟兄攻上水寨,如愿以偿地救出了她,然后又把她送到前线岳飞将军的军营中。 只要岳飞还是抗金的中流砥柱,他的家眷就会被人觊觎算计,与其这样,还不如和儿子一起。 这是神州结义办成的第一件大事,为家为国均有大善,人人兴高采烈。萧秋水作为盟主,更是意气风发,苏芒心中却大有歉意。 萧秋水感激她帮忙杀了朱顺水,得报父母大仇,她却无法告诉他,朱侠武才是真正的朱大天王。因为刀王兆秋息忽然现身,提醒她记得保密,别忘了帮主和总管的决定。萧秋水等人年少气盛,神州结义人多口杂,传了出去,朱侠武只会藏得更深。 不但不能说出真相,还要利用萧秋水对他“朱伯伯”的感激负疚之情,把朱侠武引出来。 兆秋息轻功不弱,并未惊动剑庐的人。他找到苏芒时,苏芒正坐在石栏上,听他说完,莞尔一笑道:“照这么说,现在没什么人知道朱侠武的真实身份了?” 兆秋息道:“自然,其实就连长江水道内部,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不过他几个义子都知道。” 他仍穿着一身青衫,做文士打扮,看起来像个少年书生。苏芒一边说话,一边好奇地往他身后瞧去,兆秋息想忍没忍住,脸顿时红了,怒道:“有什么好看?” 苏芒笑道:“看你今天带了几把刀。” 萧秋水与唐方一见钟情,几度短暂分离又重逢,恨不得粘在一起。苏芒自有心事,很受不了他们天天秀恩爱,没事的时候就在剑庐的园子里坐着,一心琢磨朱侠武的实力和应对手段。兆秋息一来,引得她心事更重,毫不犹豫地吐槽了一句。 来剑庐之前,兆秋息就猜她会提到那七十二个奉刀童子,可惜他被苏芒轻易击败,想傲然以对都傲不起来,瞪了她一眼道:“和我比剑。” “不比。” “……你瞧不起我?” 苏芒衣裳纹丝不动,人已从石栏上飘下,笑道:“你的实力和我相差太远,动手也没意义啊。若要人指点,李帮主和柳总管比我合适的多吧?而且我上次就说了,把你的刀练到只剩一柄,或者能够赢过我,这么快就忘了?” 她心知权力帮想杀朱大天王的心只有比自己更急切,朱顺水死后的这一个月里,江湖上当真是风云变幻,附属于长江水道的帮会人心浮动,正是釜底抽薪的好时机。若被朱侠武成功拖延,重新掌握了大权,如今所做的一切就要大打折扣。 而在江湖争霸,揣测人心方面,李沉舟和柳随风都是行家,所以她毫无异议地接受了兆秋息的传话。朱顺水和李沉舟打了多年擂台,从未被看出破绽,可见实力非凡。这么一个人,居然甘心做朱侠武的傀儡,极有可能有亲近的血缘关系。 朱侠武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泄露,对凶手的仇恨值势必达到巅峰,杀不了柳五,杀一个曾经把他当前辈对待的小姑娘却不难。他极有可能会借着浣花弟子搜索的机会,找上门来,然后像康出渔、辛虎丘等人那样,突如其来地进行暗杀。 她一抬头,见兆秋息神色有点古怪,便笑道:“怎么了?你辛辛苦苦跑一趟,真要打也不是不可以。” 兆秋息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和柳五总管——你是不是已经成了柳五总管的人?” 想不到以他的年纪,也问得出这么不讲究的话,苏芒深吸了口气,笑道:“这是柳随风说的?” 兆秋息道:“不是,但很多人都这么猜。总管一直对你很好,难免有传言流出。” 苏芒把唇边的“我是他祖宗”五个字吞回去,正色道:“没这回事,不要瞎猜了。更不必看在他面上对我客气,这个实在是当不起。我的目标只是朱大天王,不是你们的柳五总管。” 兆秋息倒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居然还向她笑了笑,道:“那你有没有什么话带回去?” 苏芒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方道:“我非亲手杀朱侠武不可,一定会全力以赴。怕只怕他武功太高,只要和李帮主差不多,我就不是他的对手。万一真是如此,即使我能保命逃生,也很难再找到他了。” 有些事何必再问,有些话何必再说,刀王亲自来传讯,难不成是因为萧秋水容貌英俊?无论柳五作何打算,她决定先集中精力解决了朱侠武。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朱侠武还是影踪不见,她的确害怕他在期限的最后一天出现,连个转圜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一定要一次成功。 兆秋息奇道:“难道你想请帮主代为出手?” 苏芒黑着脸道:“亲手杀这三个字,哪个字是你听不懂的?” 兆秋息本来和缓下来的神情又绷紧了,冷哼了一声就说要走。 她目送他青色的身影掠上院墙,转瞬不见,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她倒不是不信任柳随风的能力,只是再提醒一次而已,很多高手有在重伤时爆发逃命的技能,能不冒险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盛夏去之何迅,秋声渐起,剑庐满园翠绿中已夹杂上了红黄之色。眼睁睁又过了约莫一个月的时间,苏芒渐渐不耐起来,几乎想自己出门去找。然而,萧秋水却给了她一个让她立刻坐了回去的消息——主持浣花分局的孟相逢、孔别离得到了朱侠武的消息,并且已经联络上他本人。 据说他重伤之后,被六扇门的人救回,近日伤势方才痊愈。听说萧西楼已经逝世,心情十分沉郁悲愤,随即动身前往剑庐,打算把萧氏夫妇逝世前的战况告知萧易人等,并拜祭老友灵位。 “这可真是太好了。”苏芒望着满面喜色的萧秋水,笑盈盈地说。

70第六十九章 当天晚上,苏芒把朱侠武要来的消息暗中送出。 其实她还是低估了他的忍耐力,在四面楚歌的处境中,朱侠武得知她人在剑庐,却绝无轻举妄动的意思。他唯一的目的,只是想以萧西楼至交的身份,说动萧易人与所谓的“白道”合作,共同对抗权力帮。 他对自己身份的隐蔽性极为自信,曾立下毒誓,若不能成天下第一人,便不露原来身份。所谓大丈夫在世不可一日无权,他对此向来不屑一顾。他能够放弃唾手可得的声名地位,数十年如一日地潜伏于六扇门中,伪装成一个和权力帮实力差不多的名捕,就有自信能在争斗的最后战胜李沉舟。 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直到柳随风和苏芒联手击杀朱顺水,他才油然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 长江水道的背后支持者是金国,实力虽强,却很难摆到台面上,更不可能大批高手南渡长江。四狼主完颜兀术授意他觑准机会,与秦桧合作,将权力帮和岳飞一网打尽,可他若继续韬光养晦,只怕再也不会有一网打尽的机会。 萧家兄弟只当大仇已报,又救了岳太夫人,不会继续浪费浣花剑派的实力,乐得旁观权力帮与长江水道的争斗。而权力帮曾烧毁剑庐,萧西楼的兄长萧东广殁于斯役,双方近期并无摩擦,但只要再生嫌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不怕萧易人不动手。 只要有人肯带头对抗权力帮,蜀中唐门、慕容世家等多半不会坐视。这些世家大派何尝不想称雄江湖,他们只是在等一个甘为前锋的炮灰。 苏芒和朱侠武的相处时间不长,对他不甚了解,只猜他认为无人知道自己身份,打算为朱顺水报仇,实在是有点低估了这位朱大天王。不过,就算她知道了他的所有打算,事情也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十多天后,朱侠武终于大驾光临浣花剑庐。他仍是一身铁色衣衫,铁塔一样雄壮,双手如铁铸,一张脸也如铁铸,一丝表情也无。 苏芒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被左常生打得血肉模糊,人也奄奄一息,萧西楼倒还活着,此时再看,这张脸上竟然毫无伤痕。那时的伤绝非伪装,能恢复到这个地步,只能说,好强的外家功夫,好厚的脸皮。 苏芒跟在一堆人身后,笑眯眯地道:“朱前辈好,前辈安然无恙,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朱侠武比萧秋水高一个头,萧秋水比苏芒高一个头,苏芒扬着头和他说话,他毫无情感波动的目光倾注在她脸上,然后向她微微点了点头。他的神态表情和过去完全没有区别,若非有任务的提示,苏芒至今都不能相信他才是朱大天王。 “天狼剑”萧易人,“黑白双剑”萧开雁,海南剑派掌门邓玉平,东海一剑林公子,这些人都是江湖上出名的青年俊杰,尤其是萧易人,实力不输萧西楼和萧东广,对其他武艺亦能妙悟明理。苏芒便把少武真经的概念拿出来,继续和他们讨论。 少武真经将少林武当武功融合在一起,去芜存菁,实非常人能够做到的,恐怕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也不能。柳随风当日说,此功若成,出手时必定在至刚中夹杂着极柔,阳劲中混合着阴劲,萧易人、萧秋水也都是一样的看法。 年轻一代并不太相信世上有如此神奇的武功,苏芒也只是微笑,尽力忍住不去打量朱侠武。 浣花萧家宗祠拜祭之所名为“见天洞”,里面供奉着萧家历代祖先灵位,被权力帮烧毁后,又被萧易人重建,萧东广、萧西楼和萧夫人的灵位也已供奉在此。 朱侠武拈起三炷香,以平辈之礼拜祭萧西楼的灵位,青烟缭绕中,他的面容如铜浇铁铸,更似神像,不似活人。剑庐中的晚辈都伴在他身旁,萧雪鱼也来了,在灵牌面前,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十分沉重,就连萧秋水也默默垂下了头。 雄壮的铁色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不知道为什么,见天洞中的气氛沉重的仿佛一条绷得紧紧的弦,然后,还没等任何人开口,这条弦已被一道雪亮如匹练的剑光割裂! 剑光如游龙,一头撞进了一张巨大的铁网。剑锋未及与铁网相触,先爆起了一朵剑花,万千光点从剑花中心旋出,铁网被剑气所激,猛地向外扩张。间不容发,苏芒纤细的身影从扩张的缝隙中一掠而出,稳稳站在了朱侠武面前,看着那张巨大的铁网自半空中垂落。 一个是如金铁般坚硬的名捕,一个是如溪水般清丽的少女,两人对视一眼,朱侠武神情沉凝,苏芒却微笑道:“那位一洞一定厉害的了不得,才能把朱前辈打成重伤。” 萧秋水惊道:“苏姑娘?” 苏芒剑尖遥遥指着朱侠武,轻笑道:“还看不出来吗,你们的朱伯伯实力非同一般。不过我也没有想到,朱大天王真的敢挑我在的时候,现身剑庐。” 萧家人的脸色都变了,萧易人低声道:“这不可能……” 这当然可能,朱大天王的人为何能对剑庐动向了若指掌?就算费家投诚,剑庐密道外泄,萧西楼等人为何会被堵个正着?慌乱中夺路而逃,萧西楼为什么还要花时间把天下英雄令藏起来?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萧秋水心思灵敏,不是没有想过剑庐中有内奸,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身份贵重的重磅内奸。 朱侠武若以真正的实力应战,便圆不了他诈伤诈死的疑问,若继续隐瞒实力,刚才那一招惊艳的铁网出手又是怎么回事? 堪称恐怖的静默中,他忽然狞笑道:“你们不是想知道萧西楼是怎么死的吗?就是被我一拳打死的,还有你们的娘,中了我一掌,死在萧西楼身边——” 萧秋水悲啸一声,提剑扑向朱侠武。他一出手,萧易人和萧开雁立即跟上,苏芒叫道:“你们不成的,回来!” 四柄长剑同时刺到,三人眼前却是乌云盖日,铁罗网再度出手,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苏芒心知他们很难逃过这一招,无奈之下从旁绕过,试图围魏救赵。但还没等她正面对上,铁网于瞬间收回,朱侠武已从祠堂中消失。 他以言语相激萧秋水出手,三兄弟冲上来拼命,立刻破去苏芒蓄势待发的剑势。万里平原逃走后回去见他,不好意思说自己连一个年轻姑娘都杀不掉,把败局全部推在柳五头上。而在剑庐时,苏芒实力不过和八大天王差不多,朱侠武对她意存轻视,谁知一交手竟尽落下风。 他要出手的话,会把对方武功家底、招数背景,提前摸得一清二楚,没有九分九的把握,绝不会出手。所以苏芒叫破他身份之后,他选择了走。 见天洞以洞为名,实则是一个很大的院落,有正房的祠堂,有厢房,有后房,除正门之外,还有两边抄手游廊,通往剑庐中的其他地方。 朱侠武和苏芒一前一后掠出祠堂,未出正门,猛然停步,苏芒也跟着停下。 一个人从门外施施然走了进来,脸含微笑,淡淡青衣,正是柳五柳随风。 他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对着朱侠武,而是向萧秋水所说,他说:“萧家子弟竟然让大仇人进了萧家的祠堂,萧西楼泉下有知,定会气得活过来。” 朱侠武冷笑,恢复了那种无情的感觉,霍然回身,变成同时面对柳五和苏芒的姿势。苏芒长剑始终未收,瞥他一眼后,开始满头黑线地介绍,“这位是萧大哥,这位是萧二哥,这位是萧秋水,这位是萧姑娘……你们多亲近亲近。” 萧雪鱼武功最差,跟着兄长追出门来,一抬眼便看到这洵洵儒雅,翩翩俗世的佳公子,顿时怔住了。等听到苏芒说“这位就是权力帮的柳总管”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天前,柳随风忽然现身,和苏芒商量围攻朱侠武的事情,问她需不需要人协助出手,并说此事全由她决定。 她并不清楚击杀任务是否可以找人帮忙,是否致命一击由自己发出就可以,便道:“不必了,让我先试试。”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我不行,你就上来帮忙。” 她清晰地记得,柳五似乎被她的无耻惊呆了,愣了愣才笑道:“好。” 但她也没有料到他会出现得这么早。 萧易人的脸色不太好看,浣花剑庐号称铜墙铁壁,却没有人知道柳随风怎么进来,何时进来。萧秋水的脸色更不好看,他并没忘记,柳随风亲手杀了他的大伯萧东广。 每个人心里都在想:这个年少倜傥,悠游自在的年轻人,就是权力帮中的第三号人物,令武林中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柳随风么? 朱侠武冷冷开口道:“你是权力帮的人?你怎么知道我才是朱大天王?” 苏芒本以为他要继续推诿,听他坦承不讳,便把轻视的态度收起,笑道:“我和权力帮没关系,至于你……恕我不能相告,你瞒了这么多年,今日被我瞒上一瞒,也不为过吧?” 朱侠武紧盯着她,哈哈一笑道:“你们这么多人围攻我一个,消息流传出去,江湖上的人只会说你们不够英雄。”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其实十分期盼众人一起上来围攻。苏芒与萧家关系向来不错,这些人实力良莠不齐,只要能在混战中擒下一个人质,那时苏芒心有顾忌,柳随风也无可奈何。但苏芒只是浅浅一笑,道:“你以为这是擂台打擂,还是比武招亲?既然你这么够英雄,就别靠着金国经营帮派啊!” 柳随风笑道:“我也很想见识少武真经,可惜不行,我今日来,只是为了掠阵。” 他抬起下巴,向苏芒的方向示意,道:“真正想杀你而后快的人,是她。” 朱侠武微微一震,不知少武真经是从何渠道泄露出去的。他气势一泄,苏芒怎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发动主攻,一团光芒爆出,剑雨向着他的方向激射。 凌波微步飘忽灵动的特质被她催动到极致,萧秋水心伤父母惨死,本来还想抢先出手,却见一眨眼间,苏芒已飘身闪到朱侠武身畔,看都看不清的剑芒同时爆发出来。 朱侠武毕竟不是萧秋水,右手横掠,铁网迎风鼓张,当头罩下,网中劲气如惊涛骇浪,将苏芒整个人裹挟其中。光点倏消,苏芒将剑雨化为一剑,挺剑直刺,竟是要带着铁网一起刺向朱侠武。 剑尖上贯满了真力,触及铁网时仿佛泥牛入海,无声无息。铁网一颤,上面附带着的奇异至极的阴柔之力已将剑气悉数化去,苏芒早就猜到他浑厚刚猛的招式中必定蕴含太极柔劲,也不惊讶,径直运剑斜劈。 只听嗤啦一声,铁网被她劈得飘飞起来,朱侠武不知她也到了先天境界,运使真气随心所欲,一凛之下,苏芒已冲出铁网笼罩的范围。剑气鸣啸,雨点般的剑气再度攻去。 她成功脱身,自己打得也颇为吃力,覆雨剑剑势如雨,朱侠武却把铁网用得像是青天苍穹,让她苦不得出。这种感觉与对战李沉舟时有些相似,但她和李沉舟是切磋不是决斗,都有留手,朱侠武却一心要杀她,难度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剑锋疾旋时发出嗤嗤激响,以他二人为圆心,漫布在见天洞中。

71第七十章 铁网如山。 朱侠武的铁网并没有什么精微奥妙的招式,但每一击都仿佛泰山压顶,令人生不出反抗的念头。他高大的身躯巍然不动,原地肃立如天神,看起来极为平凡的一卷一挥,却尽能抵挡住苏芒水银泻地般的攻势。剑光仿佛萤火,在网中急旋,既未被铁网扑灭,也没能裂网而出。 实力差一点的人,连他们如何进攻如何化解都看不清楚。 更可贵的是,值此生死之战,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一如寻常,朱侠武毫无表情,苏芒满脸郑重,均未有丝毫慌张之色。 朱侠武双手上的青筋根根绽出,将铁网一寸一寸收紧。他真正的情况远没有看起来这么轻松,苏芒服过两枚无极仙丹,合计一百二十年的功力,再加上她原有的内力,更是惊人。若非他通晓少林武当两派内功,阴阳并济,早在第一次出手时,铁网便被她震断了。 苏芒应付得吃力,他何尝不是如此,只好将真气内收,铁网束拢,减小自身的压力。然而,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忽觉网中剑气有异,瞬间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循环往复,形成了一个强劲的漩涡。空气被剑意引导,跟随剑气流动,扩张成了涡流。铁网因此绕着剑锋转动,只转得几转,几欲脱手飞出。 朱侠武心中骇然,终于踏出一步,试图将主动权抢回自己手中。 唐方见他背向自己,立即扬手打出三枚蜻蜓镖,五枚蜻蛉刺,八枚暗器齐齐钉上朱侠武背心,被他护体真气反震,又齐刷刷地倒射回去。 跟着萧家人来见天洞的外人只有唐柔、邓玉函、苏芒和她,此时邱南顾、邓玉平等人也都闻讯赶到,听萧秋水说了来龙去脉,人人如临大敌,将见天洞围的结结实实。萧易人也及时传下命令,命浣花弟子进行警戒,让朱侠武不能轻易逃去。 朱侠武面前寒气大盛,光雨奔流,使他的气脉不得不跟着对手运转,只觉那剑势愈来愈凌厉,重重剑影冲击铁网,如同飞蛾扑火。 铁网是他二十年来未曾离身的成名兵器,用时如蜘蛛织网,随着交手时间的增长,越织越密,越挣扎困得越紧,配合他浑厚无匹的内力,不少名侠高人被活活困死累死在网中。但覆雨剑法剑出如雨,注定苏芒不会被轻易困住。 就算她是一只飞蛾,那也是庞大无比,全身长满了尖刺的毒蛾。 朱侠武不知她被铁网逼得无处可走,奋力抵挡,先天真气反而又深了一层,只心惊于她千变万化的剑法,手上奋力一扯,意欲将铁网收回。苏芒竟不趁此机会,逃出铁网的范围之外,反倒随着这一扯之势疾冲朱侠武。 逝水剑终于重重击打在铁网上。 两人的先天真气一触,发出一连串尖锐的爆响。滚滚气浪中,千锋汇成一线,一线又幻作千锋,苏芒持剑点劈刺扫,铁网四分五裂,裂成一块一块的,向四周崩飞。每块碎网上都贯满了惊人的气劲,旁观者纷纷闪避。其中一块击中了院中松树,只听一声闷响,树干现出一条极大的裂缝,然后从中摧折,向旁边欹倒下去。 萧雪鱼俏脸煞白,她恰好站在另一块铁网的崩飞路线上,看着它破空而来,想躲却移不开步子。 在这避无可避的时候,她肩上一股柔和的力道涌到,身不由己地跌撞出去。铁网扫出的劲风扬起了她的鬓发,她总算躲过了这致命的“暗器”。 救她的人是柳随风,青衫微笑的柳随风。他的身法竟比被真气激飞的碎网还要快,瞬间掠过离萧雪鱼更近的两个人,救下了她。 苏芒仿佛笃定柳随风能成功救人一般,脚步丝毫不停,继续攻向朱侠武。她刚刚割裂铁网,正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时候,本来不应这么强硬地抢攻,但她恍若不觉,随随便便就向前踏出了一步。 朱侠武伸指,向她剑锋不疾不徐地点下,竟是后发而先至。指力至刚至寂,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极为难练的“阿难陀指”。指风如剑,苏芒侧身再踏一步,避开他这一击,剑芒朵朵闪起,只攻不守,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少林金刚不坏神功,武当先天无上罡气,两大绝技齐集在一人身上,本该所向披靡,但朱侠武实没想到她不声不响地要和自己拼命,心下一惊,只觉面前剑气直扑而来。 朱侠武厚重的手掌或削或砍,或运指连点,全是属于少林武当两大派的罕见绝技,正面切入汹涌澎湃的剑雨之中。气劲交击奔腾,爆竹般的连串脆响再度响起,苏芒将全身内力催至极限,暴涨的剑芒将她自己和朱侠武吞了进去。 蓦然两声巨响,仿佛晴空霹雳,剑雨倏然而收,朱侠武身子摇晃,右肩上现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沿着他铁色的衣袖流下。苏芒却连退了七八步,喷出一口鲜血,勉强立定调息,立刻又喷了一口。 她以衣袖拭去唇边鲜血,神色自若,甚至还掩口笑道:“若前辈肯让我砍掉你的右臂,此刻说不定已经可以取我的性命了。” 朱侠武破开剑雨,一拳击在她胸口,这一拳若是劲力用尽,将被她砍掉一条右臂。他不愿当独臂天王,急忙收力,她又用北冥真气化去了他的少许先天罡气,逃掉一条小命,饶是如此,内伤仍然颇为沉重,罡气侵入经脉,所到之处犹如针刺刀削,疼痛异常。 她借着衣袖的遮掩,迅速将一颗小还丹送入口中,又笑道:“前辈武功高,心机深,我是很佩服的。如今机关已经算尽了,可你的勇气呢?” 柳随风曾言朱侠武绝不可能是悍不畏死之人,苏芒深以为然,血性和隐忍本就是两个有些矛盾的词。然后她挑战李沉舟,虽未能全力以赴,也看出自己和这个世界里顶尖高手的实力相差不远,更添信心。 而这个几十年来隐遁幕后,送死部下去做,黑锅也让部下去背的朱大天王,或者武学天分极高,却不会有李沉舟睥睨天下,燕狂徒独战江湖的气概。 朱侠武古井不波的面容上隐隐透出几分狰狞。他没有追击苏芒,是因为他也需要时间调息。他拳伤苏芒的同时,逝水剑的剑气也破开了他的护体真气。这种伤口与寻常兵器的创伤不同,很难以内力封住,更难止血。 苏芒出言嘲讽,只是因为要化解小还丹的药性,可不想让他也有机会疗伤,话音一落,已是足尖点地,从一种极为玄妙的角度飘向了朱侠武。 她衣袖上尚带血迹,萧秋水看得着急,只恨自己武功不够高,不能上去助战,向柳随风急急道:“你怎么还不帮忙?” 柳随风一笑,明明是淡若春水的眼神,萧秋水却觉得他一眼看到了自己心里,只见他一耸肩,淡淡道:“我倒是想,她不让,我有什么办法?” 苏芒并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她已全身心投入和朱侠武的决战里。这一番拼斗更是凶狠,先天高手的拳风剑气何等霸道,地上的野草被他们的内劲吸附,连根拔起,杂在枯叶落花里,绕在他们身畔狂乱地飞舞着。 在如此险恶的局面下,苏芒反而信心大增,愈发镇静,渐渐心如止水,进入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澄明境界。 覆雨剑法可巧可拙,可放可收,大概正是从李沉舟身上,她意识到自己只能巧不能拙,漫天剑雨固然眩人耳目,真正的剑道至理她却没有领悟。其实她也不知道剑道的道到底是指什么,但是她愿意抓紧一切机会试一试,即使这机会会给她带来痛苦甚至死亡。 朱侠武臂上鲜血飚出,右臂力道终是比左臂稍弱了些。苏芒剑剑搏命,他却直到刚才方生出拼命的觉悟。当然,以他的实力,什么时候拼命都不晚。 他亦忘了苏芒之后,还有个柳随风虎视眈眈,要全力杀了这女子,再图其他。 沙土地面已在朱侠武脚下迸裂开来,泥土和石子像方才的铁网一样四散飞溅。他双掌竟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单掌一竖,剑锋刺上,顿时被掌力消解,滑了开去,连剑身都有些弯曲了。苏芒手腕急转,长剑忽地一分为二,在虚空中拖出两条淡淡的痕迹。 这两剑将朱侠武的出手全部封死,已是她如今的巅峰之作,但少武真经实在也非同凡俗,朱侠武双手一分,太极气流涌出,硬挡了她的剑势,反倒把她冲得向后退了一步。 还是不行啊—— 先天真气并无枯竭之虞,却有强弱之分,尤其朱侠武和扫地僧一样,练成金刚不坏之体,更是难打,继续打下去,决计是她吃亏而不是朱侠武。她心中从无成败得失四字,只是在专注地考虑着朱侠武的出手。这人简直就像披了一层铁铸的……不,钻石做的乌龟壳,一剑劈上去连个痕迹都没有,很难以真正的实力胜过他,能得到这种平手的局面,已是意外之喜。 要让柳随风帮忙吗? 只要一个示意,客舍青青或万一雷震子便会击向朱侠武后脑。她对柳随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就像柳随风信任她一样。 她知道他不会失手,却忽然想起了赤壁一战,柳随风偏不要她帮忙,拼着重伤,独自击杀朱顺水的锐气与傲气。 “……算了,”她忍不住一笑,浅浅的笑容在剑光中更增俏丽,“总不能连他都不如吧!” 朱侠武触及她清澄的目光,不知为何,心头一凛。 光雨于刹那间撤去,剑气并未因此而稍减,苏芒一连劈出了十三剑,剑剑平实无华,角度刁钻无比,每一剑都发出了铿锵响声,如击金石。朱侠武催动罡气硬挡,第十三剑上,他厉喝一声,双掌同时轰出,将剑锋荡开。 这一喝震得人人均是一颤,柳随风霍然变色,人已闪出。 或者因为在他心里,苏芒的分量比他自以为的更重,他并没有用极易伤及他人的暗器。一片淡青刀光,斜斜洒向朱侠武后心。 他的身法甚至不能只用“快”这个字来形容,但终究还是不及朱大天王和苏芒的出手。 苏芒身前门户大开,朱侠武想都不想,右掌左拳同时轰上。像他这样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趁之机,出手甚至比动脑还要快。他身上的金刚不坏神功于此时消散,全身功力同时击向苏芒胸口。 劲力倾注的一瞬间,苏芒似乎软弱无力的逝水剑猛地倒卷而回,一剑刺进了朱侠武喉咙,蓄势待发的剑气尽数爆发出来。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再怎么超卓的武林高手,也无法违背月满则亏的定理。朱侠武所有的真气都打在了她身上,根本来不及护住要害,终于被她得手。 苏芒的情况并不比一个死朱大天王好多少。朱大天王全力一击,几有开山裂石的威力,她胸口重穴被巨力震荡,全身经脉似乎马上就要爆裂。她勉强看了一眼朱侠武凌空飞起的头颅,只觉眼前光线刺目,晕头转向间,脑袋里轰的一声,几乎是立刻失去了意识。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大部分人甚至没看清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苏芒被朱侠武一拳打出十丈开外,在空中连续翻滚了几下,萧秋水眼睁睁看着柳五青色的身影凌空转折,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疾射而出,将她稳稳接住。

72第七十一章 “成功击杀朱侠武,判定摧毁长江水道,本次轮回世界所有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两万。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是否离开?” 如果苏芒还醒着,一定会立刻选择回归,她的伤势委实很重。但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这个愿望注定不可能被完成。柳随风刀上劲风触及朱侠武后心,让他本能地分了一小部分真气护住要害,这一小部分真气,就是苏芒当场身亡和重伤昏迷的界限。 柳五低头看她,她的脸色很正常,一如平时,甚至太正常了一点。她胸口平伏,鼻端无气,没有任何呼吸的迹象,但他知道她还活着,活人和死人总是不同的。 就像叱咤风云,韬光养晦,骗过江湖所有英雄耳目的朱大天王,死后也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柳五漠然看了一眼尸首,飘然转身,他从不在死人身上花时间,肯给一眼,已经是因为朱大天王身份非凡。然后他看到,一个英气精悍的青年,手按剑柄拦在他身前,扬声道:“把人留下。” 柳随风笑了,毫不掩饰笑容中讥刺之意,道:“凭你们?” 萧秋水道:“你要走,请便,但你不能把苏姑娘带走。” 剑庐里繁花异草,琳琅满目,萧栖梧、萧西楼父子两代人手植的青松垂柳更是不知凡几。已经入秋了,园中的柳树不复浅金吐碧,但只要柳随风在,便如风拂柳丝,翠色缱绻。萧秋水瞧见他淡淡的微笑,不知不觉间,深吸一口气,右手已变成了拔剑的动作。 他这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柳五柳随风,心惊于他惊世骇俗的轻功,又想到他心狠手辣之名遍传武林,苏芒生死未卜,落在他手中,多半没好下场。 柳随风笑道:“留她在这里等死?” 他说完了这句话,目中讥诮更浓,淡淡道:“你们还没有资格拦我。” 苏芒也说过相似的话,但苏芒说时,众人只觉她是情急关心,难免心生感激,柳五却是蔑视不屑到了极点,让人恨不得抽剑砍上去。当真不知这截然迥异的两个人为何会联手合作,对抗朱大天王。 萧秋水一怔,只怕苏芒伤势太重,剑庐中无人能救,那时难道请柳随风回来诊治?这一怔间,他眼前人影一闪,柳五倏然不见,再现身时,淡青色的人影已落在了见天洞的墙头上。见天洞中有萧秋水、萧雪鱼,也有萧易人、邓玉平,却没有一个人跟得上他的动作。 他手中明明抱着一个人,竟似毫无影响,看向萧秋水的目光变得十分冷冽,仍以那种轻柔如柳絮的声音道:“我这样的轻功,你留得下她吗?” 风乍起,柳五一袭青衫被风吹出了浅浅的褶皱,他的人就随这阵风远去。 朱大天王的势力彻底完了,长江七十二水道,黄河三十六分舵,以摧枯拉朽之势颓然倒塌。有些人自立门户,有些人投入了权力帮,剩下的意图不明,也许找到了别的靠山,也许就此隐遁,先看看江湖动向再说。 长江水道与权力帮本来二分黑道天下,朱顺水和朱侠武一死,顿时成为权力帮一家独大的局面。白道没有行动则已,一旦出手,目标只会是这个庞然大物。金国和秦桧失去了江湖中的代言人,必定会另觅其他人选,再对权力帮下手。 朱侠武死后,柳五和苏芒的约定已经作废,即使向浣花剑派和神州结义出手,也不算背约,但他暂时没有采取这样的行动。 苏芒当然不知道江湖上的风起云涌,她正全心全意地在生死关中挣扎。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一开始的确非常痛苦,感觉就像被重型卡车碾成散架的状态,再被扔进没顶的冰水里面。但后来痛楚渐渐消退,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却没死成,甚至连意识都还保留着,只不过不能感应到外界而已。 在真空般的与世隔绝中,她甚至没能听到碧落天的返回提示,也因此有了些许惊惶。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并不像常人那样惧怕死亡,但是活不了死不掉的状态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她的头脑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糊涂,感觉亦越来越迟钝。 迷茫徘徊中,她忽然被什么东西催动了似的,忆起了对武功的残存印象,迷迷糊糊地试着将体内真气运转不息,让自己的心神进入止水不波的境界。 踏入先天之境以来,她曾不止一次进入这种境界,每次都能感受到它的好处。此时她完全察觉不到“真气”的存在,但是混沌的状态反而更有利于灵台空明。先天真气无为而作,却并非当真不能被主人操控,否则若说先天高人连体内真气都不能自主控制,简直是个笑话。 她反正无事可做,亦不能感受时间的流逝,索性什么都不管,专心去运转那似乎根本不存在的真气。不知过了多久,她本已迟钝了的感官忽然有所复苏,又能重新感觉到四肢百骸,不再是那游荡于茫茫宇宙中,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 真气行遍大小周天,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先天真气和后天真气最大的区别,便是前者可以自行流动,后者必须要人为驱使。是以身受重伤时,只要真气尚在,心脉未绝,先天真气便会按照应有的路线行进,冲开阻塞的穴道,修复断裂的经脉,最终,常人难以愈可的伤势也能平复如初。 当然,这一切需要相对漫长的时间。 五感一旦回归,立即一发不可收拾,从常人的水准一点点向上提升,只是眼睛睁不开,想起身也起不来。苏芒心中大喜,知道自己的一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并不着急。终于,在功行圆满的一刻,气机能触及的一切事物变得十分清晰,她猛地睁开双眼,一挺身坐了起来,立即愣住。 她还记得自己拼着和朱侠武同归于尽,豁命杀了他,结果错估了对方的实力,差点被一拳打死。倘若萧秋水他们没把她当死人埋进棺材里,那她应该还在剑庐。 然而,这个房间里除了坐在床上的她本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权力帮的刀王兆秋息。 她吓了一跳,兆秋息何尝没被吓到,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兆秋息道:“你果然醒了……有什么感觉吗?” 苏芒精神正处于巅峰状态,头脑异常清醒,但毕竟长眠方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方道:“感觉?感觉挺一言难尽的,积年打雁,却被小雁儿啄了眼,我……” 兆秋息怒道:“没问你这个!” 苏芒一笑,正要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一抬手见身上衣衫整齐,但已经不是当时那套染血的衣服,大惊道:“谁给我换的衣服?” 兆秋息自知定力不足,自从惨败在苏芒剑下,极易被她挑动情绪。可是知道归知道,他眼见苏芒不但不答话,反而像寻常女子那般计较起衣服首饰来,顿时恼道:“柳五公子换的。” 苏芒一阵羞赧,一阵惊愤,皱眉道:“他人呢?” 兆秋息据桌不动,冷笑道:“就算真是柳五公子,你也只能认了。” 苏芒听他这么说,反而放松下来,心想他不知在闹什么别扭,估计和柳随风有仇,一边笑吟吟地道:“如果真是他,明年今日,是你们权力帮大总管的忌辰……笑什么?你当我这样,你就能赢得了我了么?” 她内伤实在太重,虽然先天真气有疗伤神效,仍未能痊愈,外伤也十分沉重,更需要时间疗伤。不过她意识尽复,又能自由活动,遇到危险的话,随时都可以服药或者返回。区区一个刀王,随他怎么张牙舞爪,她反正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为什么又是柳随风? 她心烦意乱的同时,兆秋息忽然站起,施礼道:“总管。” 苏芒从来没见柳随风穿过青衣以外的衣服,无论他换了多少件,始终是一种淡淡的青色。他以绝顶轻功飘飞起来时,整个人就像是青刃的刀光,几乎能够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一进来,便对兆秋息道:“帮主叫你去。” 苏芒心烦之中,并未忽视他这句话中包含的讯息,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柳随风微笑道:“权力帮总坛。” 他的笑容有志得意满的意味。苏芒不愿来总坛,他偏要把她带来总坛,苏芒不愿留下,他偏要趁她重伤之际把她留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苏芒却未露出恼怒的神情,笑了笑道:“原来是你救了我,还以为你会兔死狗烹。” 这句话正是柳五杀朱顺水之后对她说的,如今她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柳五一愣,大笑道:“不错,我的确有这个意思,可惜我舍不得。” 苏芒稍嫌苍白的面颊上涌上血色,连忙收摄心神,嫣然道:“甜言蜜语就留着对李帮主说去吧。你也看到了,朱侠武那一拳非同小可,我侥幸保住性命,但武功很难再复旧观,这样一个废人,你还要留下么?” 柳随风笑道:“我把你从剑庐带回来,就不会再给他们送回去。” 他的笑容淡如柳丝,脑里却不禁想起了之前的感觉。 那时他抱着苏芒掠出剑庐,并未想到救人之后应当怎么办,他只知道一件事——他不希望苏芒就此死去,尽管她的死对权力帮和他都有好处。 权力帮中,唯有前帮主燕狂徒和现帮主李沉舟进入了先天境界,其他人对先天后天的区别知之甚少,柳随风并不例外。未见李沉舟时,他也曾想过,如果苏芒武功尽废又该如何,斟酌思量,最后竟觉这是一件好事。 苏芒失去武功,便有极大可能做他的女人,对帮主也有了交代。相比之下,绝顶高手不能效力于权力帮的遗憾反而不太重要了。 可惜…… 兆秋息本来大马金刀地倚桌而坐,柳随风却径直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坐在了床边。苏芒明澈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转换,只听他轻轻道:“而且李帮主来看过你了,说少则一月,多则五十天,你便可完全康复。” 苏芒的谎话被当场揭穿,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好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柳随风笑道:“其实是帮主出手。” 苏芒道:“那也是看着你的面子,我只把人情算在你头上。” 柳随风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人情。” 苏芒望着他如玉的侧脸,如星的双眸,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我肯定也不能以身相许。倒不是说我不愿意……再过一阵子,我就要回我来的地方去了,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对你们的大业不利。” 她上次与赵师容谈到权力帮的可持续发展问题,当然不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而是出于对柳随风的好感,不愿见这等人杰被历史的车轮碾压过去。不知赵师容有没有把她的话转告李沉舟,反正她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如果能带柳随风一起走,她还真会认真考虑这件事。柳随风心智武功都是世间罕见,又有一张能让万千少女看得愣住的皮囊,有这样一个队友,日子必定好过很多。 但是她见过柳随风望着李沉舟和赵师容的眼神,还有对权力帮日常事务的处理,她很清楚,柳随风绝对不可能抛下权力帮,永远不可能。 柳随风奇道:“你来的地方?”

73第七十二章 “你来的地方,就是你家里吗?” “不是,不一样的,”苏芒很快地回答了他,然后解释了一句,“我家是我想回去的地方,这个是我必须要回去的地方。” 柳五的语调出奇的柔和,“我送你回去。” 苏芒不觉有了一瞬间出神,然后苦笑道:“如果你能……” 柳随风若是趁她昏迷时杀了她,自然能发现她身上的秘密,但是他没有,反而请动李沉舟,把她救了回来。她昏迷了整整十天,柳随风一直照顾周到,毫无加害之意。无人知晓她的秘密,她的死对权力帮有百利而无一害,只要推说她伤重不治,连过河拆桥的恶名都不会有。 所以,她可不可以认为,他对她尚有真情,而非基于权力帮利益上的利用? 这个推论让她更忧郁了,一个写着“你真悲催”的牌子从她本就蠢蠢欲动的心湖里浮了上来,又被她强行按下去。她斟酌着开口道:“不然这样吧,你们还有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大敌,我走之前再去杀一个?” 柳五笑道:“好,少林方丈天正,武当掌门太禅,丐帮帮主裘无意,你挑一个。” 苏芒愣住,只见柳五轻笑,笑容似无奈,又似释然,“你和那些名门正派果然是一种人,就只没有他们那么讨厌。” 苏芒笑道:“可真谢谢你了啊,可惜人家名门正派看不上我,只好跟着你一起混。” 与权力帮为敌的少林武当和丐帮,自然是好人,她不能当真去杀,何况柳五也并非真有此意。她微微一笑,抬手在空中虚握,再摊开时,掌心中已多了一枚碧色荧荧的丹药,乃是天山派的秘制灵药碧灵丹。 她看着柳五接过丹药,很平静地道:“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好了。这药解百毒,疗内伤,无论多重的伤势,服下就可以起死回生。你留着吧,危急关头可以拿去救人。” 月落星沉时,柳五人已不见。 即使是江南,入秋之后,天气也迅速凉了下来,三十六陂秋色,二十四湖金风。苏芒站在一片高地上,秋尽江南草未凋,景色静谧醉人,她却在发呆。 权力帮总坛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她一直认为,这种地方应该有雍容肃穆的森严气象,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就算成不了紫禁城,至少也得比得上天下会。但事实上,除了李沉舟、柳随风等核心人物的居所和办公地点,总坛堪称一个和乐融融的住宅区,李沉舟也是个很接地气的帮主。 权力帮很多帮众及其家人都住在这里,没有帮派任务的时候,他们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着。蜀中唐门号称四百年基业,子弟族亲自成一城,若这个评价是真,至少在外观方面,权力帮并不输给他们。 燕狂徒是楚人,又号“楚狂人”,他一手建立起的帮派当然也在楚地,后来金国灭宋,李沉舟不愿将实力消耗在与金国的正面对抗中,遂将总坛从荆北转移到荆南。权力帮创自燕狂徒,将其发扬光大的却是现任的三巨头,是以总坛中均是李沉舟信得过的人,根基极深,看似祥和安静,实则龙潭虎穴。 柳五公子从不留客,居所没有客房,苏芒所居之处乃是接待帮中贵客的地方,虽然有资格被李沉舟列为贵客的人少之又少,屋子总还是有的。和浣花剑庐一样,这里的守卫全部都是暗哨,她出门随便走一圈,神识一放,觉察到的呼吸声心跳声简直不绝于耳。 李沉舟意在天下,果然有他的本钱。 不管柳随风真实想法如何,他至少已经成功一半了。她当然还不至于投诚权力帮,但在一般的江湖争斗上,她会两不相帮或者尽力调解,而非旗帜鲜明地站在权力帮的对立面上。而且她又身受人家的救命之恩,想横眉立目也没多少底气。 她并没把自己的来历告诉他,其实在任务结束之后,这已经没有隐藏秘密的必要,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说。大概是因为,她宁可保持来历成谜的神秘感,也不愿被他得知自己是个身不由己的人,连去哪里,待多久都不能随心所欲。 “我居然也有贪图虚荣的一天。”苏芒自嘲地想。 如果柳随风不是权力帮的柳五公子,她不是死后为重生而奋力拼搏的轮回者,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有相遇的机会。这么一想,她已足够幸运,即使不能延续或者深入目前的关系,也大可不必为此苦恼。 只是理智归理智,头脑却很难被理性完全控制,她心情有异时,总会默默去调息运功,甚至因为怅然的次数太多,伤势好转的速度比李沉舟所料的还要快上一点儿。 自那天以来,已经过去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柳随风一直没有再出现。她的伤完全好了,李沉舟来参观了一次,赵师容来了两次,唯独不见柳随风。 是觉得没有必要继续和她周旋下去呢,面子上抹不开呢,还是……生气了? 由敌人到朋友,有过生死相拼,也有过同生共死,最后还要分得一清二楚,做买卖一样计算谁欠了谁的恩情,时时刻刻记着划清界限。不惜请动帮主把她救回来,被救的人刚醒来就明说“我们不可能”。她自己想的时候也觉得可笑,但她没有办法,她现在的实力连携带剧情人物进入碧落天的资格都没有,谈未来只是笑话。 赵师容第三次来的时候,苏芒委婉地表达了告辞的意愿。同性之间总是比较容易说话,于是她顺便打听了下柳随风的状态。 赵师容却是真的不知道柳随风的想法,听她要告辞,还有些惊讶。她从未真心信任柳随风,更看不清他的心思,但素知这个五弟风流放纵,苏芒又是未经人事的美貌少女,自然会以为他们之间有暧昧关系。 以苏芒杀朱大天王的实力功绩,真要加入权力帮,少不了一个第四人的位置。苏芒一开口,她既松了口气,又十分惋惜,忍不住道:“你的伤……” 苏芒笑道:“我的伤已经好了,还要多谢李帮主。总留在贵帮总坛里也不像样子,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柳总管。” 她在总坛里的地位非常微妙,往来的人中,地位最低的也是残存的,没人敢对她无礼,但她本人偏偏不是权力帮麾下。她不愿沾柳五的光,也不喜欢这种微妙的待遇,那就像承认了她是他什么人一样,所以住得并不惬意。 赵师容投过一道探询的目光,地位超然如她,也会有好奇之心,但她的教养毕竟极好,最后只劝道:“五弟不在总坛中,你先给他送个信去。” 苏芒向来是个随和的高手,从善如流地接纳了她的建议,找刀王帮忙送出消息,说自己要离开。 她发了一阵呆,听到背后有人走近,便回过身去。 来人光头,方脸,身披大红袈裟,整个人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正是火王祖金殿。自打在丹霞山上被苏芒击败,他见到她时从没什么好态度。苏芒尚未见过水王,因为火王是这种气质,她一直猜测水王长得像一滩流动的水。 此时她想起自己的猜测,莞尔一笑道:“找我有什么事?” 火王道:“柳五公子问你什么时候走。” 他全身都在倾诉着“你赶紧走吧”的潜台词,苏芒笑道:“既然他知道了,那么我明天就走。” 火王有些诧异,又道:“不是问你什么时候离开总坛,是问你什么时候动身。” 苏芒颇感意外,她并不清楚滞留时间的计算方式,不过卷轴上自会显示倒计时,笑道:“十二月吧,不一定哪天就走了。不过怎么是你来传话,刀王呢?” 祖金殿原本不是什么好人,荒|淫好色,时常欺辱妇女,但被她气势所压,竟一点非分之想都生不出来。他泄气之余,冷冷道:“我不配给你传话?” 苏芒心想这又是一位吃了**的高手,笑道:“不敢,我就是觉得咱们两看两相厌……” 火王扭头就走。 苏芒说话算话,第二天便去向李沉舟夫妇告辞,离开了权力帮总坛。她心心念念的仍然是那本不知芳踪何处的忘情天书,再怎么遗憾,也不可能把时间花在柳随风身上。 她心思灵敏,柳随风说姜氏兄弟在剑庐中逝世,但萧家后人并不会忘情天书上的武功,可见要么根本没有这本秘籍,要么被藏在了极难找到的地方。几条线索一联合,她首先猜的就是姜氏兄弟死前把秘籍刻在了棺材里,或者以秘籍陪葬。 然而,权力帮火焚剑庐,见天洞中停放的棺材均被焚毁,纵有线索,也已随风而去。 除此之外,朱侠武死去,少武真经也成了泡影,何况他实力尚不及李沉舟,图谋他的武学精华,还不如去拜李沉舟为师。至于燕狂徒,只有邵流泪知道他的死活和所在,但邵流泪也死了。他和李沉舟有围攻之仇,权力帮亦在注意他的下落,可惜至今没有消息。 苏芒并不死心,走少林,访武当,试图找到随便一件物品的下落,她连少林的天正大师,武当的太禅掌教都见到了,仍是一无所获。少林和武当的武功虽高,却不能随意传授给她,而且也的确比不上与长生诀并列的忘情天书。 最后她无奈之下,秉持“萧秋水等于剧情主角等于主角光环等于天下秘籍归心”的信念,又灰溜溜地回了剑庐。 萧秋水不愧主角的资质,每一次见面,他的剑法都比上一次大有进益。他气质激昂飞扬,天性开朗好学,比深沉内敛的萧易人,朴实忠厚的萧开雁更适合用剑。苏芒反正无事可做,又觉得自己浮云了人家的金手指,便尽心尽力地和他探讨剑法,把能教他的都教了他。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由夏入秋,由秋入冬,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一到十二月,唐方和唐柔姐弟便向萧秋水告辞,纵使是武林世家,他们也得在年关的时候赶回唐门,与家人团聚。邓玉函和邓玉平自然也要回南海去。 成都气候温暖,很少下雪,但唐方走的那天,却是铅云密布,晚来天欲雪。 苏芒打开窗子,把脑袋探出去,看了看天色,又缩了回来。萧秋水倒是热情邀请她留下来过年来着,但将心比心,她过年的时候,不太乐意家里还有外人。邱南顾、铁星月那些人和萧秋水相交莫逆,她自认并无这样的资格。 再过几天,等萧秋水完全领悟了不同剑法的精义,她就会直接回碧落天去。至少这一次拿到了无极仙丹,在朱侠武的逼迫下亦有突破,不算白跑一趟,她不知道剧情,能拿到一样已经算是可以了…… 正在她这么安慰着自己的时候,忽然心有所感,笑道:“什么人?”抬手一道指风击出,撞落了窗栓,窗户吱呀一声向外打开。 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含笑道:“好耳力。” 青影一闪,柳随风从窗上掠了进来,无声无息地落地。他淡青的衣上沾着几点微雪,人还是一样的飘逸闲适,微笑道:“你当真能听到我的脚步声?” 他对自己的轻功一向自负,苏芒也擅轻功,自然明白他的心情,讶然笑道:“除了脚步声,还有心跳声和呼吸声。就算能控制心跳,只要有人在注意我,我就能感应到他的注意。”

74第七十三章 柳随风笑道:“帮主也有这样的功力。” 苏芒当然不认为他是来探讨李沉舟武功的,笑了笑道:“李帮主的武功,我一向佩服得很,柳总管请坐。” 要说她没想到他回来,那是假话,不然火王何必问她何时动身。想到归想到,如今他真的来了,她觉得有些无奈,但这点点无奈之外,剩下的唯有喜悦。即使是成名的英雄好汉,也常为被他人重视而窃喜,何况她在感情方面的经验着实少之又少。 柳五道:“我要回总坛去了,临行之前,来送一送姑娘。” 凛风从大开的窗户中吹了进来,烛光闪烁不定,苏芒于烛光里对他嫣然一笑。柳随风凝视着她,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忿——这几个月的温柔体贴,交谊情份,到最后只不过是“柳总管”和“苏姑娘”么? 有时他有种冲动,想把自己内心所有的秘密告诉面前的女子,其中甚至包括对赵师容那不为人知的心思。这些秘密太沉重,日夜煎熬,几乎把他活活逼疯。 苏芒虽是少女,行事却有侠义君子风范,决计不会泄露他的秘密。他看人向来很准,他知道,如果说出来,她不会像常人那样,给他廉价的于事无补的安慰,只会笑盈盈地开解,抑或提出一些不太好听却很有效的解决方法。 但他不能。 他曾对一口枯井倾吐心事,当天便命人把那口井填平,因为不敢冒任何泄密的风险。而且,李沉舟说的话他从未有一时或忘,苏芒不是宋明珠,不会用或痴恋或敬畏的眼光看他。她若知道,秘密仍会是秘密,他却永远别想沾她一片衣角。 当然,现在说与不说都一样,他看得出苏芒态度中的诀别之意。但他仍不愿意承受那样的后果,非常非常不愿意。 苏芒忽道:“其实……我现在想起丹霞山上的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做了个手势,笑道:“你知道,就是那时候,我想起那时候不肯给你服阴极仙丹,心里还挺抱歉的。现在想补救也晚了,你会不会有事?” 单服阳极仙丹之后,必须要在三天之内服下阴极,阴阳并济,方能无恙。过了三天再服,只会经脉爆裂而死,草虫又极难找,所以柳五只能硬扛着,以自身的修为强行化解药力。 柳随风笑道:“无事。” 他本来是坐着的,此时站了起来,向苏芒摊开手,苏芒看到他修长的指掌间有两枚碧绿的翠玉发钿,形如柳叶,色也如柳叶。 “这个送你,”他说得很快,苏芒想说话,被他堵了回去,“我知道你不戴首饰,但这并不只是首饰。” 他把玉钿掉了个方向,手指轻按叶脉正中,一蓬细微不可见的细针从柳叶尖端射出,钉入桌面,以苏芒的眼力,也只能勉强看清桌上的细孔。她记得唐方头上金钗的尖端磨的十分锋利,危急时可当暗器打出,这对碧玉钿却是以机关驱动的暗器,更加厉害。 “其实……” 她只说了两个字,柳五垂下的淡青衣袖便盖在了她脸上——他竟直接把玉钿戴在了她头上。然后苏芒才有机会把话说完,“其实就算只是首饰,我也会收下的。” 男子送女子首饰,含义不言而喻,事到如今,她还拒绝的话就太矫情了。她抬手摸了摸脑袋上多出的两枚玉片,笑眯眯地说:“我倒忘了你是用暗器的大行家,咱们相识一场,无功不受禄,这是我的回礼。” 她把游丝飞絮和无常从空间里取出来,推了过去。游丝飞絮实际上是透明的细丝,缠成一个个的线团,放在木匣里,无形无色,染有剧毒,要用之前剪下一段缠在手指上,临敌时以内力催发而出,极其难以避让。此名与柳随风十分相配,她很少用暗器,便送了他。 至于无常,那是左南林空间中最贵重的暗器藏品,地位甚至在唐门唐花之上,不知为何,暗算她时竟未出手。 她解释完暗器的用法,笑道:“你看,我也有厉害暗器来着,就是没用在你身上。” 柳五大笑,倒是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笑道:“你这一去,会不会再回中原?” 有些事不是靠聪明就可以想到的,他再聪明,也想不到她要去的地方。苏芒本想回答“不会”,话到口边,却变了个意思,笑道:“大概不会……不过如果我当真回来了,就去看你。” 雪落无声。 柳五走的时候,没从窗户再跳出去,苏芒送他出门,立在飞扬的雪花中,向他遥遥招了招手,笑道:“再见。” 她说话算话,按照原定计划,在年关前向萧家人辞行。遗憾的是忘情天书没有到手,但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她也无计可施。她不愿被萧秋水看到自己瞬间消失,走出剑庐好一段距离后,方在心中默念:“送我回去。” 站到碧落天土地上的同时,她脸色遽变。 “轮回者实力突破临界点,取得招募队友资格。在以后的轮回世界中,将对符合招募条件的队友进行提示。” “成功全灭长江水道列表成员,本次轮回世界成就完成,轮回者获得特殊奖励,可随意挑选一件和该世界相关的可兑换武功及物品,不消耗任何生存点数或金钱。” 招募队友资格…… “我靠!” 苏芒头一次对这个掌控她命运的主宰爆了粗口,她本来已经习惯了不和碧落天进行任何情绪上的交流,此时竟忍耐不住,大声道:“你这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你只有声音,没有实体,是怕人家揍你吧?” 所有压抑着的情绪于一瞬间爆发,她捂了一下嘴,几乎被深不见底的委屈感淹没。她两次进入神州奇侠世界,和里面的人物建立起了颇深的联系,离别时难免伤感。但是,所有的离愁别绪加在一起,也没有此时的委屈大。 如果它能提前给她提示,告诉她离这个资格还有多远的距离;如果它能在剧情进行中告诉她,她的实力足够了,那她势必会进行截然不同的筹划,最少也会去试一试,而不是还没开始,便决定放弃。 碧落天自然不会对她的委屈做出回应,事实上,别说轮回世界,就算在这座浮空的小岛上,它也极少主动给她提示。 她花了好一阵时间,才把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然后想起了第二个提示。 那张列表上,被她亲手击杀的人只有朱侠武、万碎玉和双神君,余下均死在权力帮的围剿中。但成就只需成员全部死亡,并不要求她亲自去杀。她对此早已有心理准备,只没想到完成成就的奖励如此丰厚。 忘情天书当然也算在与神州奇侠有关的兑换物中。 她本该欢喜雀跃,却全然高兴不起来,沉着脸打开了卷轴,搜了一下忘情天书。这个选项果然显示为可以兑换,她顺手选了兑换,然后直接学习。 每次学习,碧落天会把秘籍上的所有内容强行灌入她脑中,身体记忆也会有相应的改变。忘情天书是武学秘籍中的奇书,信息量比一般秘籍大得多,让她足足当机了五分钟。 书中武功非常怪异,和她接触过的任何武学都不相似,共十五势,分十五法,总共一十五诀,分别为“天地君亲师,金木水火土,日月风云我”。法诀首重有情,有情后始能忘情,忘情后方能高情,高情之后,即能把己身之意志生命,融入为大自然生物静物任何一石一木之中,借宇宙天地的力量,击毁对方。 不过书中并无内功的修炼方式,修炼又需要极为深厚的内力为底,苏芒服下两枚无极仙丹后的内力也是刚刚才够。她不敢在这方面节省,先匆匆换了两枚阳极仙丹出来,合着剩下的阴极仙丹一起服下,才继续领悟这门奇功。 忘情天书着重境界、感觉、情态、气势,正符合苏芒心中所想的,绝顶武功应该具备的要素。她所见的难以企及的高手中,西门吹雪人即是剑,扫地僧是佛法化身,无崖子逍遥于天地之间,李沉舟却有着掌控天地的气度。 她忽然明白了醍醐灌顶是什么感受,也忽然明白了她和这些人之间的差距。 武学一道,殊途同归,她比不上那些自行了悟的宗师,但也有许多借助慈航剑典或者天魔策达到破碎虚空境界的人物。她越看那些细则法门,越是恍然大悟,一时之间,竟连对碧落天的怨怼都忘了。 离下次进入轮回世界还有五天时间,她花了整整一天,终于把书中内容消化思考完毕,再拉出卷轴看的时候,差点又吐了口血。 忘情天书居然也显示有熟练度,最高九级,九级的熟练度为接近五万。好在以书中法门使用任何武功,都有熟练度的增长,否则她真的只能考虑回雪山飞狐那种低武世界待上一年半载了。更可喜的是,她最熟练的覆雨剑法,正是浪翻云从洞庭湖的气象中领悟创出,第二熟练的冰川剑法,也是由尼泊尔公主华玉模拟冰川而成,简直事半功倍。 但是……说好的忘情呢? 最初的兴奋感渐渐退去,她又想起了刚回碧落天时的打击,忘情天书空负忘情二字,她心中郁卒竟未稍减。她轻轻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道:“关于招募队友的事情……” “能不能把具体的条件告诉我?就是说,想要邀请剧情人物的话,具体要达到怎样的标准?” “在以后的轮回世界中,将对符合招募条件的队友进行提示。” “……你大爷啊!” 苏芒苦笑,这就是无可奉告的意思了。若说她所在的是一个巨大的游戏,与队友有关的攻略只能自己慢慢摸索了么?想来无论是游戏是现实,成为队友的标准无非是实力和好感度。 实力的话,她的实力已经够了,好感度么…… 她下意识摸了摸那对碧玉钿,东西虽小巧,却的确很符合她的喜好,戴在头上简直就像两片柳叶落在了发间,让她一看到它就想起它的原主人。柳随风不负善识人心之名,把精力用在挑选礼物上,杀伤力确实很大。 她本想把它取下来,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任由它留在了那里。 一开始,她其实有一种破口大骂,然后第三次进神州奇侠的冲动,毕竟这消息中蕴藏着一种天意弄人的恶意感。可惜冲动就只是冲动,还没造成任何后果,就被现实抽了两巴掌,安分下来。 且不说她刚学会忘情天书,无法应付第三次进入的难度,就算可以,她要去跟柳随风说什么?让他抛下结义兄长和权力帮大业,跟她一起走?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感情经验不多,不代表她智力不够,她能够肯定,若自己愿意加入权力帮,柳随风一定会好好待她,有朝一日,也许真的可以成就好事。但要柳随风离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委屈感已变成了无奈和伤感,她又叹了口气,装作不知道那块“你真悲催”的牌子又浮了起来,硬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为下个世界所做的准备上。 有忘情天书和覆雨剑法,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必考虑武学的兑换,而她刚从神州奇侠回来,大可不必又匆匆跑回雪山飞狐或者碧血剑。所以,在下一个轮回世界到来之前,她要准备的,就只有丹药和刷熟练度而已。

75第七十四章 她的失意全然没有影响时间的飞逝,匆匆忙忙的赶练之中,下一次轮回悄然来临。 “进入世界:楚留香传奇。强制任务:取得天一神水。任务期限:一个月。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五千。完成后,自动接取下一个强制任务,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支线任务:摧毁薛笑人手下的杀手组织。完成条件:击杀薛笑人。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五千,组织□有十三杀手,每击杀一个,额外获得生存点数五百。” “天一神水啊……”苏芒喃喃道。 天一神水是楚留香世界中非常可怕的毒药,乃水母阴姬从水中提取而出,无色无味,没有任何方式能够试毒,一旦服下,不久之后就会全身爆裂而死。据说一滴重水的重量抵得过三百瓶正常的清水,也不知神水宫里那些妹子是怎么拿起来的。 这种毒药外人一滴也难求,以无花的心机手段,还要用美男计,勾引神水宫弟子,才弄到了一点儿。不过天一神水的位置毕竟是固定的,只要能进入神水宫,想来总有拿到的机会。 比起这个强制任务,她的目光反而更多地落在那个支线任务上。自从用剑之后,她不可避免地更关注各个世界的剑客。 当世第一剑客是薛衣人,薛笑人正是薛衣人的弟弟。兄长的名气太大,给了他极大的压力,他遂剑走偏锋,一力创立杀手组织,试图以这种旁门左道的方式证明自己不输给薛衣人。这个系列中的重要配角,中原一点红,便是他手下排名第一的杀手。 当然,他又要装疯卖傻,又要暗中做坏事,怎么可能在武学一道上赢过兄长?连叶孤城那种人物都会因心中有垢,败给西门吹雪,薛笑人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薛家兄弟的关系并不好,但真遇到大事,薛衣人仍然一心护着这个弟弟。楚留香若非找到了确凿证据,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过薛衣人这一关。 要偷偷溜进薛家庄,砍了薛笑人就跑么? 苏芒默默思考着,然后直接否定了这个行事路线。就算真要这样,也得先做完强制任务再说,她并不想顶着薛衣人的追杀完成剩下的任务。何况,薛笑人实力弱,那也是相对薛衣人来说的弱,她依稀记得他的实力可以让楚留香心惊。 这就绝对不会是弱者了。 苏芒游目四顾,天气晴好,四周人头攒动,风景繁华柔丽,竟是一座十分美丽的城市。从建筑风格上看,和她曾去过的无锡有些相似,应该也是地处江南。 她从防护罩中走出,随便拉住一个路人,打听到这里是苏州城。刚进入世界的时候,情节地点一概不知,地点容易打听,情节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任何一个世界里,江湖人物都只占了一小部分,大多数人都是不会武功的平民,楚留香在江湖上呼风唤雨,路边买菜的大婶却未必知晓他的名号。 她拉住的这位大婶,就完全不知楚留香是谁。 苏芒无奈,放开大婶,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城里转悠,一边在脑中梳理楚留香系列的时间表。 天一神水的取得途径最多只有两个,一是神水宫的水母阴姬,一是楚留香的好友,后来化身为反派的无花和尚。如果要她选,她当然愿意选无花,可以暴力破解,把他揍到掉落出天一神水就可以了。 若是阴姬……其实也只能暴力破解,只不过,这个对手可比无花难缠得多。石观音的武功已经让楚留香无法应付,阴姬却是石观音最畏惧的人。 原著里,楚留香先见到了追查天一神水下落的神水宫弟子,然后顺藤摸瓜,一摸摸到了无花的光头上。之后他和胡铁花、姬冰雁两人一起,奔赴大沙漠,彻底解决了石观音和无花母子的事。再之后,他同情虎丘李家媳妇柳无眉的遭遇,愿意拔刀相助,才轮到神水宫的剧情。 而虎丘山就在苏州城外,李家的拥翠山庄正是在此山中。 苏芒很清楚,任务难度一直有着细微的调整,以她现在的实力,刷无花掉落天一神水委实过于容易。但想是这么想,碧落天就这么大大咧咧把她放在苏州,让她去找虎丘李家,她心里颇有被强迫的不痛快感。 出苏州城前,她终于向一个背着大刀的人问到了她想知道的消息。 丐帮帮主南宫灵半年前就死了,听说凶手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无花大师。至于楚留香?楚香帅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怎么会知道他老人家的行踪? 入夜的江南仿若罩着一层轻纱,比之白天的秀美景色,更有一种风致楚楚的神秘美感。苏芒知道李玉函和柳无眉夫妇算不得什么好人,不愿正大光明地拜访,便趁着夜色踏上虎丘山,只见山色苍茫,昂首望去,山顶依稀一点灯火。 柳无眉掳掠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想以她们为人质,取楚留香的性命,事败之后,又哭诉自己是为了去和阴姬换取解药,被迫要杀楚留香。但事实上阴姬并未要她去杀人,因为她根本没有中毒,她说谎,只是为了骗楚留香去神水宫送死。 也不知道现在楚留香救下了他的三个妹子没有。 苏芒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拥翠山庄。 虎丘李家拥有昔日的天下第一剑客李观鱼,李观鱼练功岔了气之后,李家早已不复昔日荣光。就看李玉函被柳无眉牵着鼻子走的做派,便知道他没可能成为未来的天下第一剑客。 她轻功受柳随风影响不小,落地时真如一缕清风一般,绕过山庄中伺候的丫头仆役,直接进了正房。每间房屋都是画梁雕栋,极尽精致,然而正房中却没有人。苏芒好奇地打量着摆设古玩,顺手掀开一重重竹帘,掀到第五重时,蓦地停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静静坐在房中,面前放着一柄长剑,剑身沉碧,如一泓秋水。老人本身形容枯槁,双目无神,看上去就像任何一位得了老年痴呆症的普通老人。 苏芒习惯了直截了当,本打算找上柳无眉夫妇谈谈,如果楚留香也在,那是最好不过。没想到柳无眉不在,她倒先见到了李观鱼。 李观鱼身边有两名青衣垂髫童子侍候,见陌生人进来,张口欲呼,苏芒眼疾手快,连续弹出两缕指风,封了他们穴道。她进门、出手,然后笑盈盈地走到近前,李观鱼竟眼皮都没抬一下,任凭她伸出右手,按在了他脉门上。 对于一个绝世的剑客来说,陷入这种全身麻木,连动都不能动的境遇,还不如直接死去。 苏芒诊了片刻,便知他八成是练功走火入魔,气穴阻塞,血脉不畅。此病的确极为难治,但她身负北冥神功,学会了一阳指,又通医理,并不为难。这位老先生为人很好,楚留香在剑阵中陷入死地时,就是他眼看好人要无辜被杀,气急攻心,挣扎着喊出了住手,所以她也乐意把他医好。 她转到李观鱼座椅背后,重重一指点在他后心大椎穴上,随着一阳指劲力灌入,李观鱼体内憋死了七年的真气竟似开了个口子,倾泻而出,被她以北冥神功吸了出来。 她意在救人,不是贪图人家的内功,等内力吸尽,穴道冲开,她又把李观鱼的内力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带着他走了两遍周天,方把手收回,笑道:“好了!” 李观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从椅中一跃而起,哪里还像行将就木的老人,躬身行礼道:“多谢姑娘。”声音竟微微发颤。 苏芒笑道:“好说,这算赔过我擅入贵庄之罪了。前辈不必谢我,其实我是来找令郎和令媳的,帮前辈这个忙,不过是举手之劳。” 李观鱼脸上因激动而生的潮红忽然退去,变得毫无血色,然后又是满面涨红。他岔气之后,不能言语,李玉函起先还对他十分恭敬,后来就自作主张,只听柳无眉的话,很少把拥翠山庄的正事禀报于他。 柳无眉软禁苏蓉蓉等人,本来未和他说,但是庄上的下人没把这位瘫痪的老庄主放在眼里,闲谈时难免泄密。李观鱼对儿子和媳妇失望愤怒到了极点,可他现在的境况和死人差不多,失望愤怒又能如何? 苏芒说要找他们,李观鱼立即想起这两只畜生所做的事,不禁羞愧难当。 苏芒察言观色,笑了笑道:“前辈这样的反应,想必知道令郎做了什么好事了?不知他们两位在不在庄上,事情是他们做下的,我只找他们说话。” 李观鱼默然半晌,长叹道:“老朽无能,连亲生的儿子都管教不住……他们此时不在庄里,姑娘是否是为那几位姑娘而来?” 苏芒含笑点了点头。 他不知李玉函和柳无眉去了哪里,她却是知道的。大概再过几天,两条名叫楚留香和胡铁花的鱼儿便会上钩,摇头摆尾地游到拥翠山庄来。 李观鱼并没很多高手“死不认错错了也是没错”的毛病,反而把子侄辈铸下的大错一肩挑起,立即叫人放出了苏蓉蓉她们,甚至不惜以前辈身份,向她们郑重赔礼道歉。除了苏、李、宋三个妹子,大漠之王札木合的女儿黑珍珠也被一并掳来,和她们关在一起。 他武功尽复,虽因经脉阻塞七年,实力不如巅峰之时,但余威犹在。等他严厉询问了儿媳的心腹侍女之后,更是几乎气炸了胸肺,柳无眉竟以他的名义送信给武林中的著名剑客,邀请他们到拥翠山庄相会。 不问可知,这自然是为杀楚留香布下的陷阱了。 但他们为什么要杀楚留香? 苏芒当然不会去干涉李观鱼处置庄中下人,苏蓉蓉等人决定在拥翠山庄等楚留香来,她便也跟着留下。她并没打算戳穿柳无眉,只要楚留香相信了这个谎言,便会义不容辞地赶往神水宫,向阴姬索取解药。到那个时候,她自然会跟着他们去。 有个香帅在旁边作为助力,总比孤身一人潜入方便得多。 她们都是年轻姑娘,很容易就忘掉了别人待她们的不好,没过几天,对李玉函夫妻的恨意都轻了很多。是以拥翠山庄里,最为焦头烂额的人反而是李观鱼。幸亏他旧病已去,等“玉剑”萧石、“君子剑”黄鲁直等人依约前来,一心替老友欢喜,只当李玉函是请他们来庆祝父亲康复,并未追问下去。 又过了十天,李玉函和柳无眉终于回来了,迎接他们的是李观鱼劈头盖脸的怒斥。他们早在路上就知道不对,却万万想不到李观鱼被苏芒治好,除了跪地认罪,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无眉哭诉自己被石观音下毒,去神水宫求救,水母阴姬却要她拿楚留香的人头换解药,李玉函与此事无关,她愿意独自承担罪责。她这么梨花带雨地一哭,先把几个妹子的心哭软了。楚留香想起神水宫与自己的约定,也不疑有他,便表示反正自己要去神水宫走一趟,到那时,会帮忙把解药要出来。

76第七十五章 苏蓉蓉的姑姑是神水宫门下弟子,曾把入宫探视的路径告诉了她,所以楚留香要去神水宫,少不得苏蓉蓉带路,胡铁花当然也会与楚留香同行。柳无眉却没这么好的姑姑,她所知的入宫方法是黄鲁直告诉她的——去荒山菩提庵,向庵中的哑尼姑哭诉。倘若哑尼姑认为来人有入宫的理由,便会把他们送入地道。 楚留香选了正大光明的那条路,要剩下的人和李玉函夫妇同行,到菩提庵去等候消息。苏芒不想去恳求老尼姑,遂表示也要去见水母阴姬,想跟着楚留香的小分队。 她武功超卓,这几天又和苏蓉蓉她们混得很熟,苏蓉蓉不反对,楚留香也没有反对。至于胡铁花的意见,已经被她视若无睹。 从拥翠山庄到神水宫所在的山区,路途甚是遥远,约莫花费了十天时间,加上在山庄里等候的十五天,苏芒赫然发现,自己离任务期限竟只有五到六天。 他们进山之前,先在山区外一座小小的山城里下榻。 她记得楚留香和胡铁花在这里遇上了黄鲁直和雄娘子,楚留香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不老老实实地等着苏蓉蓉带路,反而去追踪雄娘子,认为雄娘子是一条捷径。最后他在目击了一场凶杀案后,和胡铁花等人分前后脚到达。 任凭苏芒选的话,她自然愿意选择苏蓉蓉这个萌妹子,但想起雄娘子和水母阴姬的关系,斟酌再三,还是选了跟随楚留香和胡铁花。 她生怕错过剧情,一直保持着警醒,果然,当晚三更时分,客房外面有个人沉声冷冷道:“楚留香,出来。” 楚留香和胡铁花窜出窗子的同时,苏芒也已绝对不输给他们的速度掠上了屋脊,二话没说就表示要和他们一起去追踪这个神秘人。 楚留香绝不会对女子有半分无礼言辞,胡铁花却没有这样的素养。 他一向认为男人的事,聪明的女人不该掺和,男人说话的时候,聪明的女人应当懂得闭嘴。他要和楚留香满足好奇心,苏芒却巴巴地跟上来,丝毫不懂得照顾尚在客栈中的苏蓉蓉,一定是因为看上了老臭虫的人才。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女人,他也见得多了。 他是个把心情摆在脸上的人,苏芒对此毫不介意,反而冷笑道:“胡大侠若不想让我跟着,那就施展你高妙的轻功把我甩开吧,我人在这里,你倒是去甩甩看啊!” 她的轻功与楚留香同等级,拖后腿的人其实是胡铁花,于是他的心情更坏了。 眼见前面的人影停留在屋脊上,对他们招手,楚留香忽然道∶“你回去照顾蓉儿吧,莫要又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 胡铁花怒道:“为什么不让她去?” 苏芒疾奔了这么久,仍是脸不红气不喘,笑吟吟地道:“只要你能胜过我,我现在就回去。不过我敢保蓉姐不会有事,你若是真的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嘛。” 楚留香苦笑,胡铁花瞪着一双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忽然板着脸道:“女孩子武功练得太高,又爱管闲事,小心将来没人敢娶你。” 苏芒倒不知道他有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眉头一扬,笑道:“好,如果我真嫁不出去,就回来找胡大侠你算账。” 胡铁花带着见鬼一样的表情走了,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道:“小胡不是那个意思。” 苏芒笑道:“我知道。不管他是什么意思,还是追人比较要紧。” 这一夜过得当真十分充实,这个召唤楚留香出门相见的人影乃是丐帮前辈,“万里独行”田伯光……不,戴独行。丐帮中人在无花的木鱼中发现了他的犯罪日记,感念楚留香的恩德,特意前来告知他日记中与他有关的事情。 与他有关的事情,自然是指无花引诱司徒静,盗窃天一神水,然后黑锅被楚留香背了的事。 戴独行的事情说完,胡铁花来了,黄鲁直和雄娘子也来了,所有的剧情都像苏芒记忆中的那样。司徒静是雄娘子和阴姬所生的女儿,阴姬答应让他每五年见司徒静一次,然而司徒静为无花盗出天一神水后畏罪自尽,宫南燕前来把此事告知雄娘子,轻轻巧巧地栽赃在楚留香头上。 之后雄娘子迷倒黄鲁直和戴独行,想要见女儿的墓碑一面。楚留香不忍见他送死,决定和他一起入宫,苏芒本就是为雄娘子而来,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 雄娘子的轻功极佳,纵使是楚留香,也不敢跟得太紧。他先回了客栈取易容用具,然后直奔城外的山区。山区绵延数百里,景色荒凉,并无可观之处,山坡形势绝险,下面十丈笔立如削,上面怪石峥嵘,中间却凸出一片平台似的山崖。 在天空渐渐亮起的时候,雄娘子掠上了这片山崖,然后进了山崖上的一个洞穴。 楚留香只有在外死守。 他把耳朵贴在山壁上,静静听了半晌,然后找了个隐蔽处藏身,却发现苏芒已经坐在这个隐蔽处里面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反倒是苏芒先开口道:“为什么不直接去跟他说?” 楚留香笑道:“说什么?” 苏芒道:“就说,你不忍心见他进神水宫去送死,愿意助他一臂之力,请他带你一起去。”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和神水宫主有那等不可告人的关系,我去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了,他说不定要杀我灭口呢!”他找了个很舒服的位置,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又笑道:“姑娘一路跟着我,现在总可以说是为了什么吧?” 他是个好奇心极其旺盛的人,忍到现在才问,已经很给苏芒面子。苏芒抿嘴一笑,向崖上抬了抬下巴,笑道:“不就是为了他咯?” 楚留香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古怪。雄娘子是恶名昭著的采花大盗,苏芒却说是为了他,虽说他二十年来已经悔过苦行,不再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恶棍,这话听上去仍然让人浮想联翩。于是他又问:“那你坚持要见神水宫主,又是为了什么?” 苏芒淡淡道:“为了天一神水。” 楚留香笑了,但苏芒斜睨了他一眼,下一句话就让他皱起了眉,“别笑得像做贼一样,自以为什么都知道。我不是真要天一神水,拿在手里掂掂重量就好了。掂完之后,自然会还给人家。”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还嫌自己的话不够多,继续问楚留香道:“你说,这种要求应该不过分吧?水母应该会答应我的吧?” 楚留香油然生出一种无话可说的感觉,表示他真的不知道。 他习惯了女孩子们或热情或羞涩的眼光,却很少见苏芒这种打量案板上猪肉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有种奇异的魅力,总能令女孩子觉得他是个很可信任的男人,他也从来没让他们失望过。苏芒倒也直言不讳,只不过,直言不讳的内容让他感觉像个傻瓜。 “至于雄娘子,他更像是个礼物吧,”苏芒仰头看天,平静地说:“他的死活和我无关,我只是觉得,有他在场,神水宫主会比较好说话。” 他们在山洞外面等了很久,中途还吃了一次饭,等出了一个穿着神水宫服饰的美貌少女。这张比女人还美的脸,便是雄娘子的本来面目。他便以这样的打扮,走向通往神水宫的神秘入口。 那入口藏在山壁之间的绝路中,雄娘子才刚下水,便遇到了宫南燕。 苏芒不明白楚留香为何不向雄娘子坦言真相,正如她也不明白雄娘子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地和宫南燕上|床一样。他们并排趴在地上,以雾气遮掩身形,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声。楚留香尴尬地摸着鼻子,苏芒却突然把头凑近了他,低声道:“他要死了。” 还没等楚留香做出任何反应,苏芒已如游鱼般滑了出去,原地弹起,掠向那艘不停晃动的小舟。 楚留香做梦都没想到这妹子如此没有节操,大惊之下,跟着跳了起来。只见浓雾中剑光一闪,宫南燕的尖叫声响起,随即戛然而止。 他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雄娘子和宫南燕都还活着,只是被点了穴道,苏芒手中提着长剑,正拎起旁边的衣服,盖在他们两人身上。她见楚留香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急着救人,没想那么多,真是对不起。” 楚留香皱眉道:“你……宫南燕是神水宫中数一数二的大弟子,她失踪之后,势必会引起神水宫主的注意。” 苏芒奇道:“难道我们不正是来找神水宫主的么?你要和她解释误会,证明自己的清白,再替柳无眉索取解药,我要讨她的天一神水。这些事都必须要和她本人面对面才能完成,为什么要怕引起她的注意?” 她抬剑一指,解开了雄娘子的哑穴,微笑道:“得罪了。我姓苏,我身边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盗帅楚留香。虽然这位宫姑娘说你女儿是被他所害,但其实不是的。” 宫南燕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可惜偏偏不能说话。雄娘子尚未从被中途打断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愣了好一阵方道:“那小静她……她是怎么死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第一个问题居然是女儿的死亡真相,不能不说的确是个好父亲。苏芒望向楚留香,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事到如今,看来在下不说也不行了。” 他虽无奈,但雄娘子是司徒静的父亲,确有资格知晓真情。而且从原著的描写来看,水母阴姬与雄娘子之间还是有感情的,阴姬为得到雄娘子的下落,不惜饶过楚留香的性命,雄娘子五年才能见一次女儿,对阴姬也并无怨怼之情。 若非阴姬定要维持一个女神的地位,她一家三口的命运绝不至于如此凄惨。 楚留香讲完司徒静和无花之间的孽缘时,雄娘子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司徒静死的凄凉,凶手却已伏诛,从头到尾,都没有他和阴姬这对父母什么事。苏芒趁机提出要求,想让他一同进入神水宫,见一见神水宫主。 “我想宫主对你还有感情,绝不会舍得杀了你,”苏芒淡淡道,“不信的话,你看宫姑娘。” 宫南燕本来美丽的容貌已被嫉恨所扭曲,她本是阴姬的爱宠,容貌与雄娘子极为相似,却对雄娘子如此嫉恨。不问可知,阴姬亲近她,是因为她长得像雄娘子。雄娘子见她如此,犹豫了一阵,便毅然答应下来,他本就打算拼却一死,要去看一看女儿的坟墓,苏芒又说神水宫主对他尚有旧情,那还有什么话好说? 苏芒内力极厚,透骨点穴,穴道怎么也要几个时辰才能解开。按照她的意思,他们三人不妨乘坐宫南燕的小船入谷,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求见神水宫主。雄娘子却说不必,他和阴姬在神水宫中度过了数年的私密生活,当然知道从什么地方可以潜入宫主的寝宫。 他们折腾了这么久,夜色已浓,温柔的星光笼罩了整座荒山。宫南燕被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雄娘子和楚留香都是操舟的好手,解下缆绳,轻轻一荡,小舟便沿着涧水向下游行去。 浓雾深处,正是宛如人间仙境,世外桃源的神水宫。

77第七十六章 雄娘子选择的路线十分诡异,竟是从瀑布之后绕了过去。这条瀑布从半山飞泻而下,水声隆隆,水中蕴藏的力道非同小可,但舟上三人均是高手,小舟冲出水帘的一刻,三人安然无恙,苏芒内功最深,竟连头发都没被溅湿一点儿。 一出瀑布,她眼前顿时一亮。 神水宫所在的山谷正中,有一个碧玉般的湖泊。湖面波平如镜,倒映满天星光,竟是一湖璀璨,与山林间的点点灯火相映成趣。灯火出自各般亭台楼阁,竹藤茅舍,鸣琴奏玉的飞溅声中,还混杂着若有若无的丝竹之音。 若非阴姬会对门下弟子出手,这里当真是一个极佳的隐居地。 小舟在湖畔停了下来,苏芒记得湖底就是阴姬的居处,好奇地看向雄娘子。在这样幽雅秀美的环境下,雄娘子看起来更像一个姑娘了。不知是不是和楚留香相处得太久,苏芒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心道这种被男人比下去的感觉还真是罕见。 果然,雄娘子沉声道:“神水宫主就住在湖底。” 他知道楚留香要找阴姬辨明误会,苏芒要“摸一摸”天一神水,这两个人都非见阴姬不可。苏芒是女子,要求再怎么无礼,阴姬也最多会把她逐出谷去,不会伤她性命,楚留香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无花因楚留香而死,算是帮他报了女儿的大仇,他不愿见恩人有性命之险,又道:“楚兄不妨在这里等着,你要说的话,让这位姑娘转告便是。” 楚留香微笑道:“我已经失了约,难道还要过人家家门而不入么?若我连她的面都不敢见,神水宫主以前只不过是要杀我,以后却要瞧不起我了。” 雄娘子一言不发,身子一沉,已经没入湖水中。 楚留香轻功名满江湖,他的水性也绝不比他的轻功差,在水中游曳的时候,灵活自如得就像一条鱼。苏芒也像鱼,只不过像一条死鱼,僵硬地跟在后面抽搐着。 她其实根本不会游泳,但忘情天书中有“水逝”的诀窍,可以随着水势行动,击打水流时也能轻而易举地借力。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会溺水,一下水就留心着楚留香的动作,试图从他身上学点什么。 练成先天真气之后,她的目力和耳力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观察别人时,也比以前周全得多。她入水像个秤砣,等潜到湖底,已经模仿得像模像样。北冥真气被她刻意外放,在身上搞出了一个防护罩,真气排开湖水,她的衣裳随着动作摇曳,但仍然一滴水都没沾上。 楚留香忽然回头,向她笑了笑,目光中既有惊讶,也有嘉许。他并不是不识货的人,看出这女子的气功已然登峰造极,神色一派从容,不见得会输给那神水宫主,心中竟有踏实了几分的感觉。 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身边有一个靠得住的同伴,总是一件好事。当然,如果这个靠得住的同伴是值得一交的朋友,好事就变成了快事。 湖水清澈至极,湖底铺着细腻的白沙,却死气沉沉,连一条水草都没有。雄娘子游到湖底的几块巨石旁,回身做了几个手势,意思是说这就是神水宫主寝宫的入口。楚留香微微点头,苏芒淡定了一路,此时想起原著里的楚留香曾几乎被水母的掌力拍成香饼,不禁有点跃跃欲试。 阴姬出水时衣发不湿,掌力沉雄,可以坐在喷泉上八风不动,甚至还有余力驱动喷泉的水柱攻击敌人。胡铁花也算得上高手,连她随手一拨的水柱都接不下,可见她一定也是一位进入先天境界的高人。 她早就想过了,先天与后天的境界既然是黄易首先明确划分了区别,那自己最好是按照他的作品中的路线来。他笔下的角色都极为注重与同等级别对手的对战经验,所以即使阴姬不找妹子的麻烦,她也要主动挑战。 巨石缓缓向两边滑开,露出一条秘道。 苏芒觉得自己这行人充分诠释了“鱼贯而入”这个成语,三条鱼似的沿着秘道上升的水流浮了上去。这秘道自然有人看守,但雄娘子没想过要隐藏行踪,上去就和神水宫门下动起了手。 她忽然明白了雄娘子改换神水宫装束的苦心,以他那如花似玉的容貌,人人都会以为他是女子。即使被真正的神水宫弟子看出是陌生人,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宫主与男人私会。 “这真是何苦来。”她嘟囔了一句,真气一提,轻飘飘地从水中拔起。 雄娘子当先,楚留香殿后,她是第二个出水的人,真气方提时,忽听一声女子口音的厉斥,刚跃到空中,只觉面前一股铺天盖地的巨力攻到,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绝。 幸亏她早有准备,抽剑凌空连劈数下,逝水剑划破阴姬的掌力,发出清澈尖锐的声音,犹如撕裂丝帛。她借力倒退,疾如飘风,那巨力追不及她的身形,重重击打在旁边的石壁上。 这时楚留香也已上来,只因阴姬在对付苏芒,他反而安然无恙。 洁净异常的地宫中,一个身穿白衣,身形高大的女子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他们,她长得并不难看,但浓眉大眼,的确很像男人。她的神情极为冰冷,只是,如果细看,不难看出她目光中的激动和惊愕。 苏芒翩然落地,微笑道:“宫主好。” 阴姬的目光掠过她,神色稍和,看到楚留香的时候,又重新紧绷起来。然后她开口,声音也有几分似男人,“你背弃了过去的誓言,竟把别的男人带进神水宫,我要杀你,谅你也没什么话说。” 雄娘子黯然道:“我知道,我只是想来看看女儿的坟墓。” 气氛本来就剑拔弩张,雄娘子一句话说出来,连空气都紧张到几乎凝固。阴姬沉默着,雄娘子也没有再说话,一片静寂中,楚留香苦笑道:“在下知道,这个时候插嘴,实在不合时宜。但司徒静姑娘之死和天一神水的失窃与两位有关……” 阴姬冷冷道:“原来你就是楚留香。” 楚留香道:“不错,我欠神水宫一个交代。” 阴姬忽然用力挥了一下手,用平静至冷酷的声音道:“不用交代了,我什么都知道,是无花那恶僧害了那可怜的孩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孩子是我的女儿?” 楚留香苦笑道:“现在我想说不知道都不可能了。” 神水宫主既然知道天一神水失窃的真相,还要遣宫南燕找楚留香的麻烦,那当然是为了找一个替罪羊。楚留香知道了她的秘密,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阴姬怎么会容许他活着走出神水宫? 阴姬如电的目光凝注在楚留香身上,仿佛根本不记得旁边还有个雄娘子,连苏芒也被她浮云了。苏芒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但不管怎样,一个女人生了个孩子,总不是坏事,她为了这不是坏事的事要杀楚留香灭口,楚留香未免太冤枉。 倘若真动起手来,她可不知道,楚留香是否还能用那无赖的方法制住阴姬。 “其实是这样的,”她整理了一下思绪,闲闲开口,“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何必还要替罪羊呢?明明是无花做的孽,他人都已经死了,真实面目也被揭露出来,干嘛还要楚香帅背黑锅。至于司徒静姑娘的事嘛……我也知道了,宫主也要杀了我么?” 阴姬霍然转身,冷笑道:“你若肯拜我为师,入神水宫门下,我自然饶你一命。” 神水宫主令出必行,她这已经是看在苏芒年轻美貌的份上,没和她计较。苏芒却笑道:“是吗?说不定我的命太硬,宫主饶不了呢。其实我和楚香帅的嘴都比蚌壳还紧,绝不会乱传**,不过空口无凭,我说了,宫主也不会信。我倒是有另外一个提议。” 阴姬冷冷道:“说。” 苏芒笑道:“我想和宫主比拼一场,若是我赢了,宫主让我瞧瞧你们的镇宫之宝天一神水,然后放我们离开,我们也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江湖上觊觎天一神水的人何止千百,她到这时候还念念不忘地讨要,倒也稀奇。阴姬道:“若是你输了,那又如何?” 苏芒一摊手,笑道:“也不如何,到那个时候,宫主让我加入神水宫的邀请还算数吗?我加入神水宫之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天一神水?” 她浅笑嫣然,俏皮中带着三分无赖,楚国香听得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阴姬本来郁卒的心情竟因她这句话稍稍纾解,想起她那几剑实力非凡,也算是江湖罕见的武功,冷哼道:“动过了手再说。” 苏芒没有动,楚留香却忽然动了,旁人看到他衣衫颤动的时候,他人已拦在了苏芒前面,笑道:“要做公平的决斗,何不先来找我?” 他是绝不肯让一个女孩子替他决斗的,苏芒被他挡在身后,瞪着他高大的背影,不但没有任何感激之情,甚至还颇有些愤怒。她终于能够体会到那些被人打扰出手的侠客的心情,叹了口气道:“楚香帅,你能不能先等我输了,再说你要上场?” 一样是温柔体贴,柳随风就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阴姬对苏芒网开一面,对楚留香可不会如此,厉喝道:“找死!”迎面一掌拍了上来。这一掌力道看似柔和平静,实则无坚不摧,无物可当。 她和雄娘子恩怨纠葛,又生了个女儿,其实已对他动了真情,雄娘子曾立誓永远不回神水宫,否则甘愿死在她手上。然而,等他真回来,她想一掌打死他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连内力都凝聚不起来。 这一掌本该拍在雄娘子身上,却拍向了楚留香。阴姬心中无数的痛苦折磨,情|欲纠缠,在掌力中尽数发泄了出来。 之前楚留香掠出水面,阴姬掌力已尽,苏芒安然无恙,他不知道这位神水宫主的武功如此可怕。阴姬手掌一挥,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抢得先机,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她掌力最厉害之处,就是令对方非但不能招架,也不能退,正像是已投身洪流之中的人,只有奋力逆流而上,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想退下去缓口气,就立刻要被洪水卷走,死无葬身之地了。 阴姬外号“水母”,名号不是白叫的,一身武功全是从水中练出,正如道德经中所言——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苏芒历经的世界也不算少了,从未见过这样浑然天成,模拟自然到极致的武学。明明只是破空而来的掌力,她却有了万千洪流当头冲到的感觉。 她顾不得楚留香如何应对,持剑抢了出去,迎上这道掌力,也没有怎样动作,只是简简单单地一个提剑,剑锋轻振,浩然巨力竟从她两侧滑开,她人如一叶轻舟,逆流而上,冲向阴姬。 这便是忘情天书中的“水逝”,阴姬的攻击雄伟磅礴,有如山洪暴发,又如怒涛狂潮,与其说是掌力,不如说是水力。苏芒收束心神,不再理会旁人在做什么,灵台一片空明,专心运用水逝的窍门法诀,一出手便收奇效。 阴姬连续拍出三掌,一掌比一掌重,气浪愈抛愈高,苏芒纤细的身影就随着气浪飘了起来,活像漂在风口浪尖上的一块木板。巨浪一心想把她撕碎,竟然不能。

78第七十七章 其实阴姬的招式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但既然有了这样的掌力,招式又有何用?她当真不愧是为让石观音恐惧,让楚留香几乎无法还手的人,一身先天气功竟似还在苏芒的三百六十年功力之上。 苏芒抢上的同时,楚留香向旁滑开,颇为忧虑地看着他们的交手。 寝宫里除了他和雄娘子之外,还有四个服侍阴姬的少女。她们被雄娘子点了穴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此时被掌风波及,四个人都是脸色煞白。他既不能插手,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们带出战场的范围,然后等待结果。 剑气破空而出,声声爆响,苏芒的身形毫无凝滞地向前飘行。同样是浑厚的力量,她以剑锋将内力聚成一线,如刀破竹,便是真的洪水,怕也能被她一剑断流。 阴姬掌力忽然一收一凝,足以将人逼得七窍流血,立毙当场的巨力水柱般冲向苏芒胸口。神水宫主的眼力亦高明之极,苏芒人在空中,一口真力正要耗尽,掌力收回,她顿时往下直落,眼见就要被这巨力打个正着。 这世上轻功足以躲避她掌力的人当然很少,却也不是没有。苏芒出水时运剑拦下她一击,阴姬心烦意乱,未及多想,一交手才发现这确是一个可堪一战的对手。她是神水宫主,更是武学高人,立即收起了手下容情的想法,全力以赴地要将她击败。 危急之时,苏芒选择的应对方法居然和楚留香如出一辙。逝水剑自然垂下,不挡不避,等巨力冲到,她就这样被震得飞了出去,中途甚至还调整了一下方向,恰好落入石宫正中的水池。 不知是不是被如水的掌力所逼,让她对水逝又多了不少领悟。这次下水,她的身形已比之前灵活了许多,虽然比不上楚留香,看上去至少比较像一条鱼了,一条大眼睛的鱼。 阴姬追了上来,尚未来得及入水,晃动不停的池水中,忽然爆出一大团白浪,无数暴雨般的水花自水面激射而出,嗤嗤作响,每点水花中都蕴藏着惊人的气劲。苏芒以忘情天书的法门使出覆雨剑法,湍激飞荡,这一剑声势并不在阴姬之下。 她人在下方,不愿力拼阴姬居高临下的攻势,身形摆动,迅速向下沉去,游往湖底。游动时,她只觉身后压力愈来愈沉重,心知阴姬的水性终究还是比自己好得多,也不尝试去满湖游曳躲避,反而在出了秘道之后,转身就是一剑。 她很清楚,水母的武功是在水中练成,那么水中并不是一个对她有利的交手地点。但是忘情天书这种等级的武功,单凭想象练习是没有前途的,熟练度就只是熟练度而已,无法代替实打实的实战经验。水战的机会少之又少,她不想放过。 湖水剧烈震荡着,几有山摇地动之势。阴姬的掌力比在陆地上更加灵活,带动水波从四面八方压向中心,令苏芒几乎无处可逃。幸亏她内力只是略输给阴姬,硬拼之下,几次死中求活,硬破出水中的气墙。 水势越来越大,冲撞着石宫的墙壁,甚至波及水面,一时间波浪翻腾。 苏芒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条蛟龙,动荡的水波冲击着她,让她刺出去的剑招都有了偏移。但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在这落尽下风的强大压力下,她对水性的了解也是一刻强似一刻。 锋锐的剑气催动着湖水,忽然之间,湖水在剑气的催发下,化为细小的水流,疾涌上前。这些水流细小到肉眼难见的地步,阴姬却立刻感受到其中的森寒杀意。她瞬间便是一掌退出,要把水流推开,却见苏芒剑锋飞旋。 水流被她带动,形成一个不算小的漩涡,竟将阴姬的掌力吞了进去,然后苏芒持剑平推,水流悉数倒射而回。这漩涡去势惊人,将及阴姬身边时,刹那四分五裂,被她空手轰碎,但她也因此被击退数步,脸上已有了细微的震惊之意。 她的眼光何等毒辣,苏芒一下水,她就看出这姑娘并没有任何水战经验,全凭内力深厚,剑法精妙,支撑至今未输。但她的学习能力实在快得惊人,就刚才的出手,已经不会有任何人敢嘲笑她不通水战。 她忽然想起自己尚未有机会问清她的来历。 苏芒心中并无自得之意,反倒有些紧张,因为她肺中的空气要耗尽了。楚留香练成了一身在水底呼吸的本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长出鳃来,但她不行。先天真气绵绵不绝,若是平常,可让她在水中潜伏很久,然而激斗消耗甚剧,她现在没办法做到这一点,更没办法和阴姬打个商量,让她们两个一起浮上去换气。 凌波微步固然罗袜生尘,洛神却也是在水面上行走,而非水底。 苏芒心念电转,转眼主意一定,口一张,剩余的一点空气尽数吐了出来,单掌击向阴姬。这一掌竭尽全力,真气强劲至极,她整个人顿时借着反冲的力道向湖面冲上。阴姬水性虽好,却没想到她会在情势正好的时候出水换气,只犹豫了一瞬,苏芒上升速度何等之快,已经浮上了一半的距离。 阴姬却没有拦她,因为她的气也即将消耗殆尽,便是苏芒还能坚持,她自己也要出水。 夜色依然静谧安宁,雄娘子带着人直入水母寝宫,未曾惊动旁人。当苏芒浮出水面时,山谷中还是一派静寂,但小湖水面的异状终究非同小可,她一打眼便瞧见湖畔幽灵般的白色人影聚集在一起,都是看到了异状的神水宫弟子。 她无心理会,只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全身力气又回来了,眼见身畔波涛汹涌澎湃,毫不犹豫地一剑刺下。 这一剑心无旁骛,剑势如急雨打流泉,观之沁人心脾,无数串水柱随着剑气从湖面升起,恰好封住阴姬破水而出的身形。她雄浑无匹的掌力被苏芒解水力化开,又趁她出水换气时真气不继,一剑递到了阴姬咽喉。 这一剑并没能刺得下去,不仅因为她的目的不是击杀阴姬,也是因为阴姬的手掌按在了她头上。 剑锋冰寒刺骨,掌力凝而不发,二人借水力浮在湖上,对望了一眼。苏芒心中暗叹,笑道:“这就算平手吧,行不行?” 其实她趁阴姬换气时出手,算是投机取巧,阴姬毕竟胜了她一筹。但是从忘情天书的角度上看,她能在水中与阴姬拼成这样的局面,已经算不得落败了。石宫地方狭窄,湖底她不熟悉,若两人在陆地的空旷之处全力交手,胜负之数尚未可知,甚至还是她胜算大一些。 她明白这一点,阴姬自然也明白,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二十年不出神水宫,想不到武林中人才辈出。连你这样的少年人也有如此实力。” 她猛然撤掌,冷声道:“你走吧。” 苏芒亦把剑收回,硬着头皮道:“天一神水……” 事到如今,由不得阴姬不诧异,皱眉道:“以你的武功,想做什么事都不会太困难的,你要天一神水做什么?” 苏芒笑道:“其实也不做什么,就是一直听说天一神水的重量远远超过正常的水,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果宫主肯给我,我马上就走,否则我可能只能赖在这里……” 阴姬目光中似是露出了一丝笑意,竟不在意湖岸上的弟子,道:“跟我来。” 楚留香在湖水停止翻涌时,便潜出石宫,看到阴姬和苏芒均安然无恙,方放下心来。阴姬走入寝宫,将手掌贴在床头的一块青石上,向外一抽,青石抽出,露出一个暗格。她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掷给苏芒。 瓷瓶入手便是一沉,果然比平常盛满了药水的瓶子沉重得多,就像灌满了水银。入手的同时,任务完成的提示也响了起来。 “成功取得天一神水,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五千,发布第二项强制任务。” “强制任务:击杀史天王。任务期限:六十天。任务奖励:生存点数八千。完成后,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苏芒愣住了,足足过了一分钟,她才想起史天王是谁。史天王是新月传奇中的人物,是海上的海盗首领,纵横七海,威震天下。这本书在楚留香系列里并不算很有名的作品,剧情和时间也并没有和其他著作联系起来,所以她对它的印象不深。 武功到她的地步,看问题的角度已经和当年的小读者颇有不同。她几乎是瞬间想起了新月传奇的结局,史天王有六个替身,七个人共同行动,从衣着打扮到神态动作无不相同。他本身拥有绝顶的武功,替身的武功也绝对不会太低。 任何人向他出手,只要选错了对象,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以楚留香的智谋武功运气,也拿他没有办法,最后还是玉剑公主牺牲了自己,佯装和亲,在洞房之夜割下了史天王的首级,因为没有一个男人,会在自己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让别的男人代替他。 这是一个非常诡异的对手,朱侠武十多年的隐瞒身份注定了他的胆怯,史天王的六个替身也是如此,苏芒根本没办法想象西门吹雪或者李沉舟和替身们同进同退的模样。但是,不管这种行为折射了他怎样的心理,她必须承认这是一个很有效的方法。 而要完成这个任务,击杀甚至还不是最困难的部分,最困难的部分是找到史天王。 苏芒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笑道:“果然沉得很,多谢宫主。” 她要把天一神水还给阴姬,阴姬却没有接,淡淡道:“你留着吧,我拿出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再收回来。” 一场恶战之后,她积郁的情绪似乎消解了很多,又陷入了那种沉默的状态,仍未理会雄娘子,似是正在思考对他们的处理方式。苏芒和楚留香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色。最终,还是苏芒开口道:“我觉得……” “我觉得,如果你对一个人还有感情,而你们之间又没有不可消弭的大仇的话。还是顺其自然地发展比较好,不要压抑这种感情吧?” 再怎么难以启齿的话,一旦开了头,就可以很顺畅地说下去,“若非你非要把女儿留在身边,又不肯告诉她真相,她也不会受无花的欺瞒。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是说,你已经后悔过一次,不要后悔第二次。” 阴姬冷电般的目光转了过来,“你这是在指责我?” 苏芒笑道:“我是在说一个事实,这里并没有别的人,相信你现在也没有心情杀楚香帅的了。等我们离开,何妨直接承认了这件事?” 阴姬没有说话。 她到最后也没有在外人面前和雄娘子说一句话,只是招来了弟子,命她把苏芒和楚留香送出去。说来也凑巧,这个弟子竟然就是苏蓉蓉的姑姑。 他们离开的时候,胡铁花、黄鲁直、戴独行等三人正好飞掠入谷,满谷都是示警的音乐声。楚留香二话没说,告知他们误会已经解释清楚,雄娘子却已被神水宫主留下。 彪悍如胡铁花者,亦大大松了口气,言道苏蓉蓉她们正在菩提庵相候,请她的姑姑指点直接去到菩提庵的路径。

79第七十八章 菩提庵当然也在这荒山之中。 苏姑妈不停敲击壁上铁环,呼唤庵中的大师姐把入口打开,放他们出去,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此时楚留香已经知道柳无眉根本没有中毒,一切均是谎言,生怕她对李红袖和宋甜儿她们不利,甚至比苏姑妈还要心急。 这位大师姐绝对不会离开菩提庵,铁环一响,四壁震荡,她便会有所察觉,如今不肯打开密道,不难推测出上面来了敌人。她一个独坐荒山的聋哑老尼,不可能和江湖上的任何人结怨,再加上李红袖她们已经到了庵中,若真有敌人,十有八|九是冲着楚留香来的。 苏姑妈听说苏蓉蓉可能也在,神情顿时有些紧张,低声道:“我去请宫主的示下。” 密道出口以铁板封死,严丝合缝,从宫外绕到菩提庵要走四个时辰,神水宫中,能以掌力震开铁板的唯有阴姬一人。而且宫中有强力外敌来袭,也应该通报她这个宫主。 胡铁花却大声道:“这一来一去,又要耽搁多少时间,我来!” 他抓住壁上铁环,咣咣砸了起来,声音响亮刺耳,震得人耳朵都发麻了。这个办法虽然鲁莽,却的确妙极,青衣尼不敢暴露神水宫的入口,迟迟不开,胡铁花却闹腾得无人不知,她的隐瞒已毫无意义。 别人不知来袭的敌人是谁,苏芒却是知道的,她心中已涌上一股喜悦。果然正常难度下的任务十分好做,碧落天简直是把支线任务的目标送上门来给她杀。须知薛笑人是薛衣人的亲弟弟,想要击杀薛笑人而不引出薛衣人,只有想办法搜寻证据,但是薛笑人自己跑来装|逼动手,那可怪不得她。 胡铁花砸了几下,只听头顶些微响声,一线天光,从天而落。 庙堂中的景象正如苏芒所想,李红袖和宋甜儿均已喝了有迷药的茶,垂着头坐在一边,苏蓉蓉尚在赶那四个时辰的路程,还没有到。除了庵主青衣尼之外,还有一男一女,分别是戴着面具的中原一点红和戴着面巾的曲无容。 楚留香、胡铁花二人当先蹿出,被青衣尼以袖风暗器攻击,楚留香安然无恙,胡铁花实力要弱一些,被扑面而来的寒风逼得透不过气来,凌空倒翻,飞出窗外。苏芒知道那些黑衣蒙面杀手就在庵外的密林之中,她对薛笑人尚无畏惧之意,更不会怕这些只价值五百点的酱油,眼都不眨地跟着掠了出去。 树木枝繁叶茂,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天光被树冠遮挡,昏暗处不下于小小的菩提庵。苏芒刚出窗户,还没走上几步,陡然间,枝叶中剑光一闪,一柄毒蛇一样的长剑向她刺了过来。这名剑手竟是以双脚挂在树枝上,以倒挂金钟的姿势使剑,剑势辛辣狠毒,角度更是刁钻。 能在这种情况下准确把握到苏芒的位置,用剑人的实力就绝对不会太差。 苏芒想都不想,抽剑反手就是一个上撩,双剑一碰,黑衣刺客的长剑脆然两断,他手中那截断剑脱手飞出,远远落到了林荫中。她更不停歇,身形落地后,扬手又是一剑,面前的树至少也有小儿怀抱粗细,被她这剑干净利落地从中斩断。 大树向旁边徐徐侧倒下去,苏芒竟不理会上面的人,径直手腕轻颤,逝水剑在身畔荡起了一个如小溪般汩汩流动的剑圈。林中又窜出了六个黑衣人,齐齐向她扑了过来,剑光缭绕,配合得滴水不漏,一见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杀人手段。 逝水剑剑芒吞吐,游移不定,刹那间,已经和每个人的剑都交了一招。若是单人上来,她举手投足间便可杀了他们,但是六人联手,六人的内息真气连成一片,让她没那么容易断剑杀人。而且他们的身法极其灵活,一剑过后,立即闪到树后,绝不和她拼第二剑。 苏芒冷冷一笑,也不和他们纠缠,只是顺手招架。若人躲在树后,她这一剑斩的便是树身,剑气透树而过,让对方不得不闪避。短短一段时间里,密林被她硬是开出了一片空地,树木欹倒,几乎所有的黑衣刺客都被她从藏身处逼了出来,狼狈不堪地在木叶丛中纵跃。 甚至不用她费心去破,六人的合击之势已经自行散乱。 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畏怖之情,眼前雨点般的剑光催动树叶,纷落如雨,连逃命的希望都已没有了。明明是一对八的局面,被苏芒打成了一个人包围八个人。胡铁花本想上来帮忙,亦看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苏芒并非当真乐意这么吓唬人,但她知道薛笑人也是当世数得着的剑客,决不可掉以轻心。她刚和阴姬交过手,精神体力尚未完全复原,便想通过和这些人的斗剑,堆积自己的气势。 正当她觉得差不多了,要痛下杀手之际,身边忽然涌上一股郁金香的幽香,却是楚留香纵身掠了过来,道:“他们也都是可怜人,饶了他们吧!” 剑雨倏然收回,离苏芒最近的黑衣刺客已经满头都是冷汗,八个人木然僵立,居然连逃跑的心思都生不出来。苏芒看了楚留香一眼,笑道:“其实就算我饶了他们,他们完不成任务,回去一样难逃一死。” 她何尝不知他们只不过是薛笑人操纵在手中的杀人傀儡,但薛笑人并不是一个好老板,还不如让她赚了这些生存点呢。 这时一点红也已经到了,他脸上的面具被拿了下来,露出一张苍白冷酷的面庞。他冷冷看着这些黑衣劲装的同门,嘴唇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他不说话,苏芒却是能说的,笑吟吟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笑道:“我知道你不肯出卖恩人,不过,你总可以告诉我,凭我的剑法,能不能杀得了他?” 忽然之间,左前方的密林中传出一个夜枭般的声音,“你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这声音像是来自幽冥,阴森可怖,一点红的身体颤抖起来,脸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了。苏芒不等他话说完,人已如飞鸟般飞起,掠进了那片密林。 密林中站着一个又高又瘦的黑衣人,穿着件长可及地的黑袍,脸上戴着个紫檀木雕成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几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睛。他手中长剑与那些黑衣刺客是淘宝同款,长而狭窄,分量极轻,剑身亦比正常的剑要亮。 他身上的剑气已在凝结,看到苏芒进来,死灰色的眼睛里燃起了炽烈的光彩。然而,苏芒只开口说了两句话,便让他心颤神惊,几乎维持不住那股惊人的杀气。 她掩口而笑,脆声道:“阁下就是薛笑人吧,还是更喜欢我叫你薛宝宝呢?你在外面胡作非为,令兄薛衣人知不知道?” 黑袍人冷哼一声,冷笑道:“胡说八道。” 他嘴上这么说,语调却不像之前那么镇定傲慢。苏芒嫣然道:“好,你说是胡说八道,那便是胡说八道。只不过我们交手的时候,你可千万把你的面具护好了,休要让我一剑挑了下来!” 黑袍人大笑了几声,笑声阴森森的,冷冷道:“就只有你自己,还是你们三个一起上?” 他问的是紧蹑着苏芒而来的楚留香和胡铁花,他二人并未与神水宫主交手,体力尚在巅峰。他自忖对方三人联手,堪可与自己一战,是以想用言语逼住他们,让他们不能以多欺少。苏芒却只是笑了笑,道:“你是否以为……打你那几个属下,便是我真正的实力?” 薛笑人毕竟是个心机深沉的枭雄,对话中已恢复了应有的状态,他虽然一心要杀苏芒灭口,却不敢再说些有的没的激怒她。他掌中剑尖一抬,全部的精气神都化作了杀气,蔓延在疏疏落落的林木间。本来一个高瘦的身影,亦变得有如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魔。 杀气如有实质,刺得人肌肤战栗,胡铁花在体力耗尽时被这杀气压成万念俱灰的状态,着实算不得冤枉。逝水剑随着薛笑人的剑尖移动,亦向上抬起,然后,她看到,剑光连成的光幕就从这片杀气中弥漫出来。 两道剑啸同时响起,一道尖锐如哨,一道连绵悠长。 苏芒神色从容,精神丝毫未受到这股杀气影响,反而抢在光幕逼近之前,迎了上去。扩缩无定的万千光点暴雨般洒进光幕之中,两人的杀招一碰,滚滚气浪奔腾而出。 一点红号称“搜魂剑无影,中原一点红”,苏芒看到薛笑人的剑法,才知道什么叫做剑无影。他的剑意奇特妖异,出手极快,出手的时机也把握得极准。若说那些黑衣刺客的剑法像毒蛇,那么薛笑人的剑法便是妖蛇,想来他一心要胜过兄长,所以在旁门左道中力争上风。 二人动作快如电光石火,一抬手便硬碰硬地交换了数十剑。转眼间,光幕落下,光雨散去,成为杀意和剑气的硬碰。 林间山风吹拂,苏芒一剑刺出,收回时,只听嗖嗖几声,剑锋划过空气,顿时将风势大大增强,卷向薛笑人。她本人轻如落花飞叶,随风而起,落在薛笑人身后。下一瞬间,清冷的剑光逼近薛笑人后心,像是万千只萤火虫,绕着他的黑袍旋转飞扬。 她身法实在灵动到了极处,仿佛是风的一部分,强如薛笑人,竟不能抢在她步法之前拦截。剑未至,剑气割体生寒,薛笑人飞身向前疾掠,苏芒紧追其后,在林中穿梭不定。眼见黑袍如魔,青衣似仙,所过之处枯叶被剑气激发,像方才的萤火一样,在他二人身边打转。 逝水剑的剑气随着时间一分分递减,突然杀气大盛,铮铮两声急响。薛笑人回身抢攻,苏芒剑上力道将尽,被他两剑震开。 这两剑的时机不可谓不巧妙,但苏芒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像落在下风。她的身体似乎毫不着力,借势飘飞起来,凌空提剑一抹,山风随她剑锋流转,风中落叶被剑风带起。逝水剑凌空飞舞,似乎根本未曾触及薛笑人的衣袍,可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落叶,结结实实地挡住了薛笑人的视线。 薛笑人掌中剑蓄势已久,一剑刺出,落叶组成的帘幕顿时四分五裂,被他带着死意的剑气完全粉碎。这一剑凝尽了全身气力,剑气犹自狂舞不休,重重击打在面前的一棵古树上。 古树轰然倒下,薛笑人的心也已冰冷,高手对阵,如何容得这种失误?他算准了苏芒的位置,但落叶一去,面前的人居然换成了一棵树。他本身早已到了以精神威压对手的境界,立即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的意志被苏芒所影响,不知不觉中踏错了方位。 这番恍然大悟来得太晚了,苏芒又以那种山风化身般的身法飘到了他背后,一股庞大的压力在他后方升起。 她用的是这个世界中从未有人见过的武功,忘情天书中的“风流”和“木顽”二诀。薛笑人实力本就弱于她,她只是拿他小试牛刀,测探忘情天书的实战效果而已。 只要风不停,苏芒的剑就不会停,林中狂风卷扫,漫天剑影向薛笑人涌去。剑影由虚转实,带起之前碎裂的落叶,终于有一剑抓住了空隙,深深刺进了薛笑人的身体。

80第七十九章 楚留香看着手里的铜牌,铜牌上刻着十三柄剑围绕一只手,剑的样式长而狭窄,和中原一点红的剑一模一样,和薛笑人的剑也一模一样。这只手曾经掌握着江湖上许多人的生死,收金买命,滥杀无辜,让人生于恐惧,死于黑暗。 但这只手现在已经被摧毁,摧毁这只手的人正在纠缠胡铁花。 “拜托了,把我介绍给花姑妈。”苏芒可怜巴巴地说。 光看她的容貌和口气,没有人能相信她可以杀死薛笑人。楚留香不能,薛衣人大概也不能。他的耳朵向来很灵,掠进薛衣人所在的密林时,他听到苏芒一口叫破那只手的身份,竟是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的弟弟。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薛衣人有个弟弟,以薛笑人的实力,想要在江湖上扬名,不过举手之劳。但没有人听说过他,没有人认识他,他反而去做了杀手组织的首领。其中的□因果,楚留香不难猜出来——最好的剑客,往往没办法成为一个好兄长或者好父亲,薛笑人不忿永远被当成薛衣人的弟弟,又不能在剑法上胜过兄长,只好选择一条错误的路。 当然,这句话也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就是了,楚留香看了一眼满脸嫌弃的胡铁花和试图说服他的苏芒,无奈地揉着鼻子。 花姑妈不是胡铁花的妈,也不是胡铁花的姑妈,倒像是老情人、老相识。楚留香也不太清楚他们究竟有什么关系,更好奇苏芒为什么要找她。 “你到底要找她干什么?”他听到胡铁花问。 苏芒的回答一样干脆利落,“我找她是为了史天王,我要杀史天王。” 楚留香将铜牌放在了桌子上,皱眉道:“史天王?纵横四海,威震天下的天正大帅史天王?” 苏芒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史天王的名字前面加这么多形容词,但仍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她记得花姑妈似乎在为玉剑山庄的杜先生办事,胡铁花还负责护送玉剑公主去史天王那里来着,不过看胡铁花的反应,他应该还没有接到委托。 新月传奇的剧情较为**,插在哪个时间段都不奇怪,碧落天给了她五十天时间,大概也不是让她坐船在海上乱闯,四处寻找史天王的基地的。杜先生为杀史天王,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她主动找上门去,应该会受到欢迎吧? 她面前两个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狐疑,楚留香又问:“你为什么要杀史天王?” “我想为国效力。”苏芒严肃地说。 “……” 胡铁花的表情一瞬间从狐疑变成了爆笑,而且非常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苏芒大感无奈,她知道自己长得实在不像为国效力的人,但是这是唯一合理的理由。杜先生的真实身份是朝廷特使,奉命围剿东南沿海一带的倭寇海盗。她成功了,却逼得那些小股流寇投向史天王的势力,间接促成史天王的海上霸业。 为了防止被倭寇隔山观虎斗,也为阻止史天王率领部下上岸劫掠,杜先生不得不把玉剑公主嫁给他,作为休战的条件。但没有人知道,玉剑公主的真正目的不是去和亲,而是去当刺客。 楚留香和胡铁花均是可信之人,以后都会知道内情,她便把□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们,换来楚留香思考者般的表情。 胡铁花收起了笑容,耸肩道:“不管你从哪里得到这些消息,就算都是真的,就算我有心帮你的忙,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也不知道花姑妈在哪里。” 他这么说,其实就等同于变相答应了她的请求。苏芒松了口气,很端正地对他行了一礼,笑道:“多谢,胡大侠有这个心就够了,我们不妨打个赌,用不了多久,胡大侠必定会接到玉剑山庄的消息。” 胡铁花最喜喝酒打赌,但苏芒态度笃定,他岂会和人打一个必输的赌,哼了一声道:“我从不和女人打赌。不过,若是玉剑山庄的人迟迟不出现,你要怎么样?” 苏芒笑道:“山不来就我,我只能去就山咯。话说回来,我的五十万两银子呢?” 他们已从神水宫返回江南繁华之地,柳无眉还是死了,被承受的巨大心理压力活活吓死。这是她的心病,即使是来自碧落天的灵丹妙药,也治不了心病。苏蓉蓉等人返回船上,一点红和曲无容却已离开,离开之前,苏芒趴在窗子上,笑吟吟地问曲无容想不想治好自己的脸。 她一向对曲无容和一点红有好感,心想如果他们手头比较紧,成本价或者打个折卖出去就算了。楚留香却传音入密给她,让她把药白送给他们,一应花费由他来出。苏芒知道盗帅不缺钱,但劫富济贫也不容易,便要了五十万两。 其实看到曲无容脸上伤疤复原,露出空谷幽兰般的绝世容颜,当真是比给钱还要令她满足的事。而且她也有一个重要的发现——丹药无法令缺损的肢体重生,曲无容服药之后,断腕上没能重新长出一只手。于是她决定,以后宁可被人砍在胸口也不能砍在四肢上。 作为一个可以用几十万两拉个关系的土豪,楚留香并不在意,笑道:“你要的是现银,这个有点麻烦,吃过午饭,我带你去城里的大通钱庄。” 楚留香和胡铁花不是能在一个地方待得住的人,只为苏芒一句话,按捺着性子窝在江南不动。他们人在江湖,却都有侠义之心,倭寇海盗肆虐东海,普通渔户多受骚扰,虽不至于主动去为朝廷出力,能帮一把的时候自然还是要帮。 苏芒给自己定的极限是二十天,如果二十天中尚无消息,她就前往玉剑山庄毛遂自荐。然而,才过了十天,楚留香在扬州冶春楼请她吃鲥鱼和干丝的时候,胡铁花带着见鬼的表情出现了。 “这可真奇了,你究竟是人是鬼?”胡铁花瞪着大眼说,“玉剑山庄的花总管来找我,请我护送玉剑公主。他说杜先生斟酌人选斟酌了很久,前几天刚刚定下,之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人会是我。” 花总管就是花姑妈的二哥,苏芒本想通过胡铁花打通这个关节。 苏芒笑道:“那你怎么说的?” 胡铁花罕见地叹了口气,道:“我还能怎么说?我把你推荐给他,他会让花姑妈来见你。”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杜先生当然也不愿意看女儿送死,所以花总管在找人护送玉剑公主,花姑妈却在找人刺杀史天王。如果有好汉能干掉史天王,自然就没玉剑公主的事儿了。胡铁花既然答应了苏芒,便会全心全意帮她,把她和神水宫主打成平手,又杀了薛笑人的事告知花总管。 然后苏芒就被这位总管划分到了好汉的阵营里。 杜先生的手下办事一向很麻利,当天晚上,苏芒便见到了被胡铁花称为“我的妈呀”的花姑妈。她是个有了点年纪的女人,长相不错,风韵十足,如果她和胡铁花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那说他们有一腿,苏芒也不会奇怪。 她的笑声如银铃,笑得又好看,又好听。 “听说你想杀史天王?可是我已经找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要价三万两的黄病夫,一个是要价十万两的黑竹竿,难道你这点点年纪,可以强得过他们么?” 胡铁花就像是被楚留香传染了一样,在旁边拼命揉着鼻子。苏芒哦了一声,笑道:“大姐不信的话,要不要试试?” 花姑妈的脸被这句“大姐”叫长了,但苏芒下一句话让她脸的长度迅速回复了正常。她说:“我知道你们在找杀手,也知道史天王有六个替身,手下很多高手。我还觉得你们制定的从正门杀进去的计划太粗糙了,所以,能不能让我见一见杜先生?我觉得,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还做不了主。” 花姑妈不得不问:“什么话?” 苏芒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然后大言不惭地笑道:“我想知道,我能不能代替玉剑公主去和史天王和亲?” 胡铁花满嘴的酒都呛了出来,呛咳不止。花姑妈愣住,楚留香也愣住。没有人想到苏芒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尽管她也是个长的不错的年轻姑娘。她甚至还不知道这句话有多大的杀伤力,还在问:“干嘛都这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们这里从来没有替身代嫁的剧情吗?” 她真的不想去对付七个史天王,既然史天王只在洞房花烛夜才会显露真身,那她自然打算在洞房花烛夜刺杀史天王。这个逻辑并不难理解,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吃惊? 花姑妈好不容易找回了声音,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史天王的人已经见过了公主,公主的容貌比你美,举止也比你优雅,你怎么可能骗得过他们?” 苏芒冷冷道:“我会易容,我易容的本事也不比剑法差多少。” 这果然是一个花姑妈无法做主的提议,但仔细想一想,未必不可行。她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却觉得还有必要多问几句,“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破坏杜先生的大事?” 苏芒冷笑了一下,道:“就凭我没到海上去,向史天王告密。” 花姑妈离开得很快,她每次都让胡铁花头疼,却十分信任胡铁花的话,并没去检验苏芒的实力。 外面正在下雨,红楼隔雨,珠箔飘灯,残灯明灭中,楚留香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苏芒去挑亮了灯花,笑道:“你们两个的表情……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们实在应该去照镜子瞧瞧的。” 楚留香道:“你究竟知不知道,如果杜先生同意你去,你这一去,很可能没有办法回来。几乎没有人见过史天王的老巢,但想也知道,那会是一个四面环海的海岛。就算你能得手,也找不到船返回陆地。” 苏芒笑道:“我当然知道。不过,不用这种方法的话,生还希望也不会很大。” 事实上玉剑公主就没能回来,所以她对这个任务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件事并不公平,她倒是很乐意代替这个不幸的妹子前去龙潭虎穴。说到底,杀一个总比杀七个容易,而她任务完成之后,随时可以返回,最多损失了一些用来刷熟练度的滞留时间而已。 她唯一不确定的是,杜先生是否会同意这个计划。 胡铁花的问题要更为实际一些,“你和史天王有什么深仇大恨,宁可把自己的命赔进去,也要杀了他?” 苏芒无奈道:“我和他私人真的没有仇怨,我愿意这么做,自然有无懈可击的理由,你又何必再问呢?对了,你们说,为了这件事,杜先生会给我多少钱?” 胡铁花差一点就真去思考杜先生会给她多少钱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看见楚留香在叹气,很沉重地叹气,他听到楚留香说:“我们送你去。” 苏芒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然,她笑了笑道:“好啊。” 胡铁花本来就是杜先生选择的送亲的人,再加一个楚留香,也不会有人怀疑。但他们说的暂时还不是送亲的事,而是指前往玉剑山庄。没人乐意见到一位公主被嫁给一个猩猩,楚留香的态度已有了倾向,希望能够阻止这件事。 只过了三天,花姑妈便回来了,带来了一个极为简单的消息——“杜先生答应见你

81第八十章 杜先生受命清剿东海海寇,玉剑山庄当然就在长江的入海口一带。 园中风光明媚,花香淡雅宜人,但满园的景致都比不上杜先生本人。她是个有了些年纪的妇人,容貌清丽典雅,举手投足间风范十足,礼仪更是无懈可击。这世上没多少事能令楚留香吃惊,杜先生很明显是其中之一。 “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女人,我说不定会抢了小胡的差事。”楚留香说。 杜先生笑起来,她清澈锐利又明朗温暖的目光落在了苏芒身上,似乎要对她说点什么。还没有开口,忽然之间,一股惊人的剑气从她身上爆发出来,如同一把自虚空中凝结成形的利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气势刺向了苏芒。 苏芒神色从容,纹丝不动,甚至还对她很和气地笑了笑,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出手。剑气迫及她眉宇,楚留香甚至能看到她黛黑的眉毛被激得微微颤动,但尚未来得及造成任何后果,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剑气的消失,杜先生的笑容中那股宝剑般犀利的意味已经不见了,变成纯然的柔和与庄重。 她的出手并没有伤人的效果,只是,如果实力不足,难免会被这股气势侵入精神,木雕泥塑般愣在当场,然后终身不敢对杜先生动手。苏芒的应对无懈可击,瞬间化解了她的气势,还化解得恍若无事。旁观的人实力稍差一点的话,根本不知道她们已经交过了一次手。 她问:“你为什么要杀史天王?” “我……” 杜先生脸上绽放出少女般顽皮的笑容,笑道:“其实我不需要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史天王,只想试试你的实力。现在我终于放心了,能练成这种剑法的人,不太可能说谎。” 苏芒心想这可不一定,薛笑人那货就是个反例,但她一向擅长从客气话中抓出重点,笑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杜先生悠悠叹了口气,这个叹气的姿态也优雅无比,温柔如水。苏芒简直没办法想象,这样一个女人竟会把亲生女儿送去死地,即使女儿是自愿的也一样,她听杜先生说:“我也不知道,一切都要试过了再说。我听说,你易容的本领也很不错?” 沾衣欲湿杏花雨,春天独有的斜风细雨中,满园茶花的丽色竟不稍减。杜先生亲自带苏芒去见玉剑公主,摒退下人,一五一十地和女儿说了她的打算。 玉剑公主愣了好一阵,犹豫着道:“我能做的事,你何苦还要找别人?” 她实在是一片好心,不愿意让无关的人代替自己去死。苏芒笑吟吟地看着她,道:“妹子放心,你是自愿的,我也是自愿的。你若心里过意不去,就当我和史天王有深仇大恨好了,何况我觉得事成之后,我逃生的希望比你大得多。” 左南林的空间里自有全套易容工具和材料,苏芒已经把它们都拿了出来,放在一个大托盘里。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在人前进行易容工作,大有新奇的感觉。玉剑公主容貌清纯美艳,神态则是冷淡而高贵的,眸中常含忧愁,与此同时,还具有优雅明朗的气质,几乎是一个年轻版的杜先生。这些地方与她都颇为不同,让她很是花了一番功夫。好在辛苦尚有收获,楚留香起初感叹应当把苏蓉蓉留下,但等苏芒的易容渐入佳境,他自己也觉得不必了。 幻形易貌好歹也是数据库留名的杂书,苏芒试了几次,已可做到一模一样。先天高手观察力均是细致入微,她没怎么花力气就把动作模仿得惟妙惟肖,连杜先生这个亲生母亲都要细瞧一阵才能看出不对。 最困难的地方在于神态。 她天生不是冷淡高傲,心中有重忧就自然流露在目光里的人,连和她不太对付的胡铁花也承认,他想不出苏芒冷淡高傲的模样。连番折腾之后,楚留香无奈道:“我是让你想象面前站着一个你很瞧不起的敌人,不是让你拔剑杀了他。” 苏芒只好去观察新月公主脸上的肌肉动作。 幸亏离公主被送到史天王那里去的时间还有一个月,她又不算太笨,花了十几天时间才算小有成效。在此期间,刺杀史天王的行动依然没有停止,依然没有成功。苏芒自己最后没了信心,向杜先生苦笑道:“不然还有一种方法,公主照常出嫁,我化妆成她的丫头和她一起去。” 杜先生沉吟不语,苏芒懊恼道:“说真的,我知道自己不是做公主的料子。但是,如果你想说我连丫头都不配当的话……” 纵然气氛不算轻松,杜先生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你既然不能成为新月的替身,有新月一人足矣,又何必两个人一起送死?” “因为我也许能把公主活着带回来,也因为我必须要杀史天王,”苏芒很严肃地说,“不计一切代价也要杀,抢在所有人之前杀。我知道他有六个替身,所以才会来找你,否则,我现在估计已经杀到他可能在的据点去了。” “所以,虽然反复请求很冒昧,但我愿意冒同时击杀七个史天王的风险,倘若代嫁不成,你能不能安排我见一见他,就像你安排其他的杀手一样?” 杜先生没有回答,她在沉思。 黄病夫已经死了,黑竹竿连史天王的面都没有见到,直接被他手下的人重创,豁命逃生。所有见过史天王的人都说,那是一个没有征服可能的对手……苏芒可不可能做到这件事呢?史天王要的是一位公主,来满足他出身草莽的欲|望,他并不知道公主应有的仪容和姿态,何况苏芒做的并不差。 可她需要的不是不差,而是万无一失,要是有人看出了苏芒不是真正的公主,这条计策就不可能再用。 “需要接应吗?”她问。 苏芒的回答也非常有水平,“可以接应吗?” 杜先生微笑道:“成亲的时候可能不行,那时候,新月的周围都会换上史天王的人。他是枭雄,不是笨蛋,他也在防着有杀手混在公主的随从里。但我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很多人都知道,他享受被别人崇拜哀求的感觉。” 然后她把选择权摆在了苏芒面前,“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按照原定计划,假扮玉剑公主,独自面对史天王。一个是去他所在的渔村,不过他在外面的时候,从来不会单独行动的。” 苏芒在这两个选项中徘徊了很久,愁的几乎要从头上长出蘑菇来。楚留香劝她选择第二个,“我会和你一起到那渔村去,帮你杀了史天王。” 苏芒笑道:“我记得楚香帅从不杀人,难道是我记错了么?” 楚留香很慎重地道:“我一向都不赞成杀人的,可是这一次不同。小胡已经告诉我,如果在规定的时间之前,杜先生没有把公主送到史天王那里,史天王就会杀过来。” 苏芒继续笑,笑容居然已有点像玉剑公主,“那万一你发现史天王不是你想象中的猩猩,反而是个豪迈大气的英雄,你会不会改变主意,任我自己动手?” 就像李沉舟一样,她在心里偷偷吐槽了一句。无论做过什么事,只要容貌好气质佳,再配合上坦荡荡的行事风格,总是比较容易获得大众的好感,连楚留香都不能免俗。史天王能雄霸七海,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楚留香若因此而迟疑,还不是得靠她一个人。 “我选第一种,我代替玉剑公主去,不用你们派人手接应。到那时,你要是仍然觉得不够像,我也随时可以换成第二种,”苏芒最终给出的答案,让杜先生微微一愣,“不过你们在海上会有船的吧?我可不想尝试游回陆地。” 相较而言,在有人帮忙的情况下,应当是第二种选择比较轻松。但是她有一种感觉,面对史天王这种对手的时候,最好把自己放在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状态。总想着有帮手,有退路,打不过还可以逃,没动手先气馁了,如何能应付得了天正大帅? 必不可少的模拟训练中,正牌的玉剑公主对她叹息,“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武功,大概就不必采用这种办法了。” “你寒碜我呢?”苏芒漫不经心地说,“我有这样的武功,还不是一样要用这种办法。” 玉剑公主道:“你毕竟可以选择,还能像一个真正的武林豪客那样,冲到史天王面前和他决斗。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你有没有……” 苏芒笑道:“有没有什么?” 这件事是机密大事,只有玉剑公主和她两个人在房间里,杜先生隔一段时间会过来看看。玉剑公主却很羞涩似的,压低了声音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和练霓裳分手之后,苏芒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具有生活气息的问题,顿时愣在当地。玉剑公主脸上的优雅和高贵都已经不见了,换上了有点兴奋的好奇表情,犹如新月的眼波也已很紧张地盯住了她。这一瞬间,她看上去就像任何一个会说悄悄话的普通女孩子。 即使被她的问题踩中痛脚,苏芒也能迅速判断出她的真实用意,笑道:“有的。你放心好了,不是楚香帅。” 玉剑公主的脸立刻红了,不用看就知道,这又是一个被拐上楚留香破船的妹子。想来史天王成了自己的目标,她应该可以和楚留香成就好事吧?苏芒正胡思乱想,却听她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喜欢的是胡大侠?” 苏芒神色一滞,黑着脸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启程之前,她先换上织锦的华裳,梳起宫装的高髻,和玉剑公主交换了身份,在玉剑山庄的总管下人面前晃悠了几天。效果相当出色,不负她近一个月的辛苦,事实上,直到她亲口说出真相,负责送亲的胡铁花才意识到这是个假公主。 大概因为这一次楚留香没去捣乱,史天王那边派来迎接公主的人是白云生。这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剑客,苏芒不得不时时小心,以免被他感应到身上的剑气,或是看出易容的破绽。好在这些担忧是多余的,他并没察觉任何异状。 史天王会去沿海的渔村接走公主,胡铁花要做的只是把她送到史天王的船上而已,以后的事便不是杜先生能掌控的了。苏芒一直老老实实地充当着新娘子的角色,路上一言不发,默默想着杜先生交待她的话。 那时她说:“你杀了史天王之后,未必能闯出重围。如果可以,那也必须要跳海逃生,我们的船会在海面上等候,至于能不能到船上,要看你的造化。” 玉剑公主的武功并不是很高,至少绝对没有楚留香高,她能杀掉史天王,一定是用了其他辅助的手段,比如迷药、毒药,甚至可能是选择了男人最无戒心的时候下手。苏芒笑纳了杜先生提供的毒,却有着自己的打算。

82第八十一章 一连几天,史天王的座船行于海面,不曾靠岸。苏芒从未坐过这么长的船程,又是闷在舱里,到得后来,她已经完全辨认不清这是在行往哪个方向。靠岸的时候,由于船的速度不快,她只能确定这里离陆地并不太远,而且的确是个海岛。 这是一场双方地位不对等的婚礼,虽然一切都按照正常步骤来,给足了皇家面子,但连杜先生都不能在场,别人更不用说了。女方是完全的孤家寡人,原著里玉剑公主的心情可想而知。 正式拜堂前,苏芒没能见到史天王,一切事情都是通过白云生处理,所以她现在正坐在洞房里,等着那个从未谋面的枭雄的到来。作为一个女人。第一次婚礼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举行,想一想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继续规规矩矩地坐着。 史天王应该是一个很注重别人家世的人,这大概也就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娶到位公主的原因。这间洞房陈设华美,应有尽有,哪怕一位真正的公主前来,也无法挑得出毛病。她头上的盖头已经被拿了下来,目光流转间,看到了不远处的酒壶与酒杯。 史天王也会和人家一样喝交杯酒么? 苏芒将精气从窍穴中外放,迅捷无伦地游走了一圈,发现洞房果真四下无人,目光顿时又回到了酒壶上。她一直在考虑是否要使用天一神水,无花曾以之对付南宫灵和楚留香,可见这是一种杀人灭口的必备良药。然则,她也同样没有忘记,南宫灵是死了,楚留香却能够察觉到不对。 直觉这种东西,在自己身上是千好万好,在对手身上就成了切齿痛恨。 她把自己拥有的毒药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其中还真没有比得上天一神水的。不下毒就算了,若要下毒,壶中装的是酒水,天一神水便是最合适的选择。 还没等她做出决定,史天王便来了,于此同时,她接到了一个支线任务:“开启支线任务:击杀史天王后,在轮回世界中存活十二个时辰以上。失败条件:在这十二个时辰中,轮回者主动申请返回碧落天。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三千。” 这条消息甚至没能让苏芒眨一眨眼,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史天王。 原著里的史天王出场时穿着渔民的衣裳,七个人走在一起,每个人装束打扮完全一样,神情容貌身材也都完全一样,让没有小伙伴的楚留香惊呆了。但她看见的史天王却像她这般,穿着大红色的礼服,高大健壮,气宇轩昂,简直是任何一个少女梦中的新郎。 苏芒露出了一个属于玉剑公主的笑容,微笑道:“大帅。” 这个微笑高贵而明朗,又带着无尽的忧郁,正是玉剑公主和她商量出来的,见到史天王时应有的表情。史天王也笑了,笑得很愉快,还有一种踌躇满志的味道。他反手把新房的门关上,大踏步走上前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定。 “你是谁?”他问。 “……” 老实说,苏芒并没有震惊,更没有害怕。她已经思考过了一见面就被认出的情况,而且还是第一个思考的,若是在交杯酒中下个毒就能完成任务,碧落天也太低估她的实力了。她莞尔一笑,款款站了起来,笑道:“大帅这是什么意思?” 史天王刚进门的时候,神情还是斯文有礼的,这时候却已变了。这个变化是气质上的而非表情上的,这一刹那,苏芒觉得自己面对的好像是一头凶兽,一个深渊。 然后深渊开口道:“姑娘远来至此,不知有何见教?” 事到如今,伪装下去也没有意义,只会自降身价。苏芒抬手,把那顶沉重的凤冠摘了下来,笑道:“大帅不喊人么?我知道你有六个替身,还有白云生,加起来就是七个高手了。哦,是不是还有一位名叫豹姬的姐姐?” 史天王大笑了几声,道:“不急。” 苏芒笑道:“既然不急,那我就先问一句——我是哪里露了破绽?” “其实没有,我只是有一种非常不对劲的感觉,”史天王回答得极为坦率,“这间新房里隐藏着浓浓的杀机,我甚至不知道杀机来自何处。但是,你若是真的玉剑公主,我不会有这种感觉。” “……感觉哈?” 苏芒无语了好一会儿,她的确有着等史天王走到身畔,抽冷子给他一剑的想法,他说有杀机她也认了。但正牌玉剑公主一样要杀史天王,难道武功弱一点儿的人就没有“杀机”这种东西吗? “总之,我现在说,我是因为仰慕大帅威仪,所以绑架了玉剑公主,代替她来和亲,大帅也不会相信的吧?” 身份一露,不说为了任务,就算为了大局,她也必须要在今天杀了史天王。是以随口调侃了一句之后,她人还在笑,却已做好出手的准备。 史天王又笑了,“不信。但我可以对姑娘网开一面,在想杀我的人里,你算是最有意思的一个。我不想要你的命,却很想要你这个人,你若肯弄假成真,我愿意饶你一命。否则,你永远也别想成功地走出这间屋子。” 苏芒觉得自己八成具有一种和好男人绝缘的气质,愣了一下才苦笑道:“我觉得吧……我非常荣幸,但还是不用了,谢谢。” 她右手一伸,不知从何处掣出了一柄秋水般的长剑,剑光犹如红云中的闪电。史天王微微一凛,只觉这个上一刻还在言笑晏晏的姑娘,抬剑时竟变成了一位帝王。他纵横七海,威名赫赫,自出道以来从无败绩,更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低头,岂能容忍旁人摆出这样的架势? 现在就算他想叫白云生进来也不可能了,苏芒从提剑到出剑,不过一弹指的时间。狂暴的气旋充斥了整个房间,剑芒割体生寒,史天王眼前满是光点,耳中尽是剑啸。 他手下不乏高手,耳力足以听到十丈方圆的飞花摘叶之声,他又不是个能容忍手下听到新房中声音的人,是以苏芒剑啸鸣响,居然并没一人听到。虽说敢孤身前来此地的人,不可能不是高手,但苏芒的年纪摆在那里,他实在没想到她的实力强横到这个地步。 光雨一头撞进惊涛骇浪般的罡气,史天王是七海的天王,武功也和大海一样瞬息万变。气涡带动光雨,苏芒纤细的身形如海上的一叶轻舟,随着气涡旋动。无论她身形怎样移动,光雨始终未曾被击散。 气浪重重涌上,史天王的内力似乎永不枯竭,一重比一重凶悍,足可把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撕得粉碎。但是在这江翻海沸中,气浪忽地向两旁分开,光雨收尽,一柄长剑横空而来。 剑锋与史天王一双铁拳硬碰了一下,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特有的清脆响声,两个人被震得同时向后退去。苏芒占了轻功较好的便宜,陀螺般连转了数个圈子,已将气劲尽数卸去,贴地掠上,“君王”剑势再起,扬手又是一剑。 这一剑捉摸不定,变化无穷,正如君王的喜怒难测,给人以惊心动魄的感觉。威压之下,史天王五指猛地一张,狂野的劲风迎向逝水剑。剑锋瞬间爆出剑雨,将劲风化去,再度凝结成形,指向一个与之前全然不同的角度。 史天王变招之快,与他刚猛的气质毫不相称,只听他大喝一声,全身气势凝聚在右拳之上,一拳击出,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长剑。 苏芒本是离地飘起的姿势,被这一拳生生砸回地面,一张口便是一口鲜血喷出,史天王亦于一瞬间面如金纸。进攻之时往往就是可趁之机,她心知对方的内伤不会比自己轻,微微一笑,闪电般挺剑刺出,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曼妙的轨迹。 忘情天书的十五诀中,自然以“天意”“地势”两诀最为高妙。但她人在房屋之中,难以借势,索性放弃了这两项选择,改为威力较弱掌控也较为熟练的其他诀窍。 剑气牵引下,史天王海潮巨浪般的拳风竟有了几分不由自主,顺着苏芒的剑尖轨迹流转起来。苏芒的神色依旧沉静无波,仿佛这不是生死之战,而是一场同辈之间的切磋。 史天王实力确然惊人,不愧为当世枭雄,但她又不是没见过更可怕的对手。以同类型的李沉舟为例,李沉舟对真力的掌控要比他细腻全面的多,至少苏芒至今尚无导引他拳风的把握。至于徘徊在破碎边缘的扫地僧和西门吹雪,史天王和他们差得就更远了。 在神识的蔓延中,她感受到不少人由远及近,飞奔而来。史天王方才蓄力的一声大喝,终究还是惊动了这座海岛上的守卫。世上哪里有在新婚妻子房中大叫的新郎,他们再蠢,也马上意识到事情出了岔子。 听杜先生说,那白云生的剑法已不在薛衣人之下,薛衣人是中原第一剑客,就算把赞美之词打个折扣,此人也足以对她造成威胁。 她能觉察到局势的变化,史天王自然也可以,精神几乎是立即出现一丝松懈。于此相对的,是苏芒毫无迟疑,乘风破浪的剑势。 她实在感激碧落天给她安排了一个水母阴姬作为之前的对手,让她对水逝、风流均有了颇为深入的理解。何况,纵然史天王真是七海之王,她脚下踏的也还是坚实的陆地。史天王敢以枭雄的气势身份对她进行压制,她就敢用君王之道反制回去。 覆雨剑法飘逸,忘情天书霸道,逸气和霸气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为特殊的气息。行云布雨,怒海狂涛,两股巨力再度相撞,恰好是史天王稍稍松了口气的一刻。剑□击的一刹那,史天王忽然发现自己的动作犹疑迟缓了许多,连意识都有了几分动摇。 之前苏芒第一次出剑,史天王已有面君朝圣的感觉,如今这种感觉愈发清晰,仿佛是在觐见一位自己毕生敬仰的主君。苏芒明明容颜未变,穿的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十分可笑的大红嫁衣,但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情不自禁地感到些微的畏惧。 他陡然意识到,这是一种极为高深的剑法,能使出这种剑法的人,绝对不可能屈居他人之下。既然不是杜先生找来的杀手,那她又是什么人? 苏芒对“君王”的掌控并非很好,但足以将史天王的动作延缓一点。这一点连眨眼都不够的时间里,剑芒再度圆满,然后暴涨,疾如奔雷紫电,奔向史天王的胸膛。她这一击是竭尽全力,毫无后手可言,隐隐带着有去无回的气势,剑气自剑尖吐出,窜出三尺之外。 彻骨的寒冷席卷了史天王的全身血脉,忘情天书本就需要使用者灵台空明,心无旁骛,君王诀更是无情之至,这一剑竟是冰寒彻骨。他体内经脉为北冥真气摧毁,脸上现出了一个极为不甘心的表情。 因为他已看到,新房的窗户轰然洞开,白衣身影从窗外掠了进来,利剑闪电般刺向苏芒后心。

83第八十二章 “成功击杀史天王,本次轮回世界所有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八千。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是否离开?” 苏芒甚至没有精力去听这个提示音究竟说了什么,更没有可能做出回答。她所有的注意力都从史天王转移到了窗外来客身上。那人一身白衣如雪,记忆中是文文雅雅的一张笑脸,秋星明月般的一对笑眼,正是白云生。 他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笑意,看起来倒像一个小型的西门吹雪,连剑法也有些像西门吹雪。 楚人江南留香久,海上渐有白云生。白云生敢把自己与楚留香相提并论,自然有他的底气。这一剑意在剑先,苏芒对此没有任何办法,她的剑势已经到了极限,气力尚未回转,连暗器都打不出去,只能借着自己身体的动作,竭力向前一扑。 剑尖刺入嫁衣,嫁衣如茧,从中一剖为二,鲜血晚霞般的颜色中,一身紧身夜行衣的苏芒翻滚出来。她仆街在史天王旁边,二话没说又给了他一剑,让他死得不能再死,这才意犹未尽地侧翻避让,顺手一抖,把那碍事的衣服当做暗器打了出去。 翻卷上来的红衣被长剑撕成粉碎,同时也阻住了凌厉的攻势。白云生鬼魅般地在房间里滑翔,凌空追击地上的苏芒。刚才的一剑,他感觉非常异样,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刺实了没有,直到看见剑尖一滴鲜血,心中方才踏实。但苏芒身法实在灵动异常,他也只击中了那一剑而已。 气竭落地时,白云生眼前忽地寒光一片,苏芒一跃而起,五剑连环刺出,声势已大不如前,但剑光连绵,竟是无懈可击。她在史天王手上受了不轻的内伤,白云生的剑也非同小可,她不敢更不想久战。 她趁着白云生气势稍弱,出剑逼得他挡了一下,人已轻掠而出,从白云生进来的窗户里跃出。白云生身形展动,正欲跟着她出去,只听一个清脆的女声笑道:“你们大帅都要死了,你不去看看他,紧追着我干什么?” 他心里一紧,眼看苏芒的身影消失在窗外,投入茫茫黑暗。史天王的手下中,以他轻功最高,剩下的人至今未到,更别提其中还有许多人喝多了酒。虽说照顾史天王的事还用不着他,但他心思灵敏,立即想到了史天王逝世之后的事。 只是些许犹豫,苏芒已安然落地,打眼一望,岛上火光四起,警示的锣声大作,剩下的地方却是寂静无声,可见其训练有素。她没打算在此舍生忘死地苦战上十二个时辰,转眼便确定了自己要走的路,燕子般投往那个方向去。 她捡准一株大树做落脚点,人刚落在树上,忽觉四周杀气大盛,剑尖一起一颤,牵引着当前一人当胸而来的掌力,转往身侧袭来的敌人。双方的劲力一碰,苏芒本人安然无恙地向前飘飞,斜斜掠出十丈之外。 这两人正是史天王的六名替身之二,武功与史天王如出一辙,就只没那种野兽般的凶暴。眼见越往外走,遇到的凶险越多,苏芒并没有刻意躲藏,意守丹田,一边运功疗伤,一边用借力卸力的方式,从敌人中间滑过。她偶尔一剑刺出,总有一人重伤倒地,失去再战之能。 真气运行一刻比一刻流畅,由截杀她的人眼中看去,她竟是越奔越快,转眼影踪不见。事实上,即使在她受伤的前提下,岛上也没有什么人能够追上一个全力逃亡的她。 月行中天时,苏芒终于站上海岛边缘的一块礁石,这地方是她上岛时便挑好的,地势险阻,守卫也比其他地方要少。皎洁的月光反射在海上,银波烁烁,水平如镜,说不尽的壮丽阔朗。从礁石上往下看,水下却是黑乎乎一片,看不清楚。 “如果水底就是暗礁,这乐子可大了……” 苏芒默默想象了一下自己砸在暗礁上的惨状,低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的景象有点像击杀朱顺水之后的画面,无数火把由远及近,向她的位置涌来,远望恍若地上繁星,与天上的星月相映成趣。 有点身份的高手速度当然比这些火把快得多,可惜他们已无机会和她交手。她深吸了几口气,将胸中浊气尽数吐出,一跃而下。 她入海时的身法,就像落花飘零在水上,无声无息地浸入水中。水下确有暗礁,离海面尚有一段距离,她人未触及礁石,便已浮起,冒出一个脑袋,看了看上面。海岛上终于传来了喧闹之声,依稀听到有人下令备船出海。 在海上,违抗史天王的人就是死人。这句话听上去很拉风,实际上也并不假,如今史天王本人虽已经死了,他的组织对海路的掌控力尚在。苏芒从未想过夺船逃跑,除了不会划船和不认方向之外,不愿被追上也是原因之一。 她最后望了一眼这个小岛,深深潜入了水底。 上船之前,杜先生给了她一个信号弹,在她认为安全的时候,将信号弹放出,杜先生的船自然会来接她。只要史天王死去,余子皆不足道,她并不惧怕和史天王的部下硬碰硬,即使苏芒选择的地点离海岛太近,双方交战起来,她也无所谓。 不过苏芒并不打算这么奔放,她决定先游出五十里地再说。 这个时节的海水并不冷,甚至还很温柔,人类对深海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她把自己的深度保持在月光勉强能够透入的地方,往自己选定的方向游去。渐渐的,喧闹声越来越远,连海风刮过水面的声音都细微不可闻。 这五十里左右的距离,她竟没换过气,先天真气流转不息,让她从没有喘不过来气的感觉。她从海面冒出头来的时候,夜色已深,四周仍是一片风平浪静,并没有她所想象的无数小船渔网式搜索。想来史天王被确认死亡,他家大业大,比起追捕凶手,处理后事更重要吧? 苏芒叹了口气,取出信号弹,拔开机关,将金属圆筒的口朝向天空。圆筒中射出了讯号烟花,在数十丈的高空中爆出一柄长剑的光花,良久方才落下,正是玉剑山庄的标志。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放松下来,内伤带来的疲惫感觉汹涌而至。眼见四下无人,她带着一种古怪的表情,一个仰卧,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了海面上,四肢百骸毫不着力,任凭海潮推动自己,以浮尸的姿态漂浮着。 海水的密度本来就大,她又身轻如燕,想沉下去都很困难,随波逐流了一阵,舒服得几乎要睡了过去,只因要疗伤,神智还保持着清明。然而,在似睡非睡间,海浪忽有异状,一条船从远处向她驶来,船上的水手已在准备小舟救人。 她上船之前还在赞叹杜先生行动之快,上了船才发现,这竟不是杜先生派来的船。这条船的主人是个很秀气,很斯文的少年,衣着华丽,举止优雅。苏芒先被侍女带到舱房里换了衣服,擦干头发,这才见到了他。甫一照面,她就发现他的瞳孔不能聚焦。 “……不会这么巧吧。”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少年已微笑道:“敝姓原,草字随云。原来如此的原。” 苏芒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还以相同的微笑,笑道:“我姓苏。” 她并非真正的海上落难者,对原随云明言自己在等人之后,原随云便一句话都不问,下令将船停于原地等候。他给她的感觉和花满楼极为相似,均是温文有礼的世家公子,在礼节方面绝不会输给任何人,言语亦极为谦抑。 连楚留香都骗过的人,果然拥有不凡之处,她记得无花似乎也是这样温文尔雅的人,就只是稍微傲气了一点而已。这么看来,若说她有吸引雄性坏蛋的特质,楚留香大概就比较倾向于吸引高智商好家世罪犯了。 苏芒胡思乱想着,忽听原随云道:“姑娘行路时落地无声,可见轻功超卓。可惜在下见识有限,不能尽识天下英雄,深以为憾。” 苏芒不太习惯这种说话方式,不知道他是否在用隐晦的方式询问自己来历,笑道:“不敢当,原公子若想认识英雄人物,我可以把楚香帅介绍给你。” 她这句话是随口而出,原随云却笑道:“姑娘闺名中是否有个蓉字?” 苏芒愣住,险些笑出声来,忍俊不禁道:“没有,我不是苏蓉蓉。难道楚香帅就只能认识名叫蓉蓉的苏姑娘么?何况蓉姐可不会像我一样,滴着水被人打捞上船。” 他们也算是言谈尽欢,只是,直到杜先生的船赶来,苏芒都还处在一种极为纠结的状态,不停猜测碧落天为什么要让她在这个时候遇到原随云。 楚留香和胡铁花亲自来接她,她按照之前所说的,互相介绍了一番,于是蝙蝠传奇的三个男主角就这么会面了。她本以为会立刻接续蝙蝠岛剧情,但原随云毫无邀请他们同行的意思,将她交接给楚留香后,双方极为礼貌地辞行。 苏芒神情诡异,下船前,转头看原随云起码有五次之多,引得胡铁花笑话她道:“想留下来就留啊,我看那位原公子对你也有点意思,总对你没话找话说。” 苏芒笑道:“胡大侠又在担心我嫁不嫁的出去了?我刚刚才嫁完史天王回来,怎么好去骚扰原公子?” 倘若有支线任务,她说不定真会想办法留下,既然没有,就表示原随云身上没有什么油水可拿,何苦去招惹这么一位高手。海上销金窟的风险又远大于收获,不如把这位蝙蝠公子留给楚留香对付。不过楚留香现在对他印象极佳,不晓得日后有没有机会看破他的真面目。 挂着玉剑山庄旗帜的巨船驶回来时的航线,先把她送到了启程时的渔村,杜先生和玉剑公主正在那里等候。杜先生还是那副风姿优雅的模样,玉剑公主却满脸喜色。 她这是发自内心地喜悦着,已经彻底摆脱了命运的阴影。杜先生眼睛里带着笑意,微笑道:“新月曾经说,你要是个男人,就让我把她嫁给你。” 玉剑公主一副极其不好意思的样子,嗔怪地看了母亲一眼。 “就知道你不会有事,”她转向苏芒,亲热地说,“你可要把史天王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我,让我知道我差点毁在一个怎样的男人手上。” 这一趟的收获极其丰厚,除了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的点数之外,还有杜先生的重酬。救女之恩非同寻常,她给了苏芒二百万两银子的酬谢,而黄病夫和黑竹竿两个人加起来的雇佣金也不过是十三万两而已。面对这样的重酬,她只能感叹,古龙世界里的钱果然不算钱。 苏芒伤愈之后,并没有跟着他们回玉剑山庄,杜先生有些过意不去,最后仍尊重了她的意见,把她送回扬州。胡铁花一早就走得影踪不见,楚留香陪了她几天,便开口告辞,说是要到掷杯山庄的左二爷那里做客。 这个消息似乎预兆了下一个剧情的开启,苏芒虽然对借尸还魂的情节很有兴趣,但那事实上是一个喜剧,不需要她去多事,便安心待在扬州,静候滞留时间消耗完毕。

84第八十三章 这几个月中,从未显示任何薛衣人要来找她麻烦的迹象,原随云更是连消息都没有。苏芒倾向于相信薛衣人不知道薛笑人私下里在做什么,如果这是真的,楚留香又不是多话的人,他很可能到最后都不知道,那个装疯卖傻的弟弟已经在为非作歹的时候被人灭掉了。 这其实也是苏芒不去掷杯山庄的原因之一,她杀了人家的弟弟,焉有厚着脸皮主动上门挑战的道理,肯定是离得越远越好。薛衣人号称当世第一剑客,设定却和西门吹雪全然不同,更像是一个忙于事业而忽略了家庭的老人。最后的下场是妻子不贤,儿女不肖,同胞弟弟走上邪路,连后悔都来不及。 她若真去了,要怎么面对这位老人? 当然,这几个月的风平浪静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她和剧情人物的联系很可能仅限于任务,任务结束之后,她不主动出击,人家也不会无事来招惹她。这样说未免薄情,但她在这个世界里的重要性,终究无法和楚留香那种人相提并论。 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这里又没有什么秘籍值得拿。是以时间消耗完毕,她并无什么恋恋不舍的想法,很痛快地被强制传送回去,再一次踏上空中浮岛的地面。 最近的几次轮回,她在剧情中度过的时间常常多达几个月,甚至还有超过半年的时候。这让她在潜意识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回碧落天的十天休整期是远行休假,轮回任务期间才是她应有的,真正的生活。 这种惯性的好坏尚是未知,但已经成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从不是个自欺欺人的人,也就顺其自然,并未刻意调整心态。 “奖励奖励奖励……” 苏芒打开卷轴,例行公事地查看任务奖励。楚留香传奇中有两个支线任务,加上两个强制任务,全部完成后,获得了两万一千点生存点,奖励算是很令人满意的。她暂时不需要兑换武学,生存点数只会用来买适量的药,剩下的都存了起来,预备急用,以免哪天有必要兑换某样贵重物品,却发现自己手头空空。 除此之外,这种行为也夹杂着她的私心,倘若真要第三次前往神州奇侠,任务难度定然很大,她不得不考虑完不成任务的可能。到那个时候,她完全可以消耗点数取消强制任务,避开被抹杀的命运。存下的生存点越多,她就越安全。 而花在药上的点数也比从前要少,她本身不常用毒药,捡尸体捡来的毒药足够她用,何况还有碧落天中种植的毒花毒草。普通的伤药堪以医术调制,高档一点的,她医术未臻巅峰,的确做不出来,却可以用金银购买。如此一算,她手头其实宽裕的很,一洗过去紧巴巴的苦逼日子。 苏芒想起以前苦思冥想,斤斤计较,不禁微微一笑,顺手点开了随机奖励。无论多少支线任务,抽奖的机会只有一次,在不考虑其他兑换的情况下,这就是她唯一的乐趣了。 “你从随机礼包中获得‘莽牯朱蛤’。莽牯朱蛤:形似蛤蟆,全身朱红,身长不逾两寸,号称万毒之王,服后百毒不侵。” “……” 苏芒睁大了眼睛,瞪着无声无息出现在桌上的血红蛤蟆。随机奖励名为随机,那一切均有可能,眼下对她最有用处的是回天丹等级的丹药,可惜从来没抽到过。莽牯朱蛤固然有些剑走偏锋,也是一样极佳的奖励,段誉吃掉它之后,甚至可以免疫悲酥清风的药性。 但最大的问题在于,这只莽牯朱蛤是活的。它在桌子上蹦了两下,对她发出了一声牛鸣般的响亮鸣叫,嘴里喷出一股淡淡的红色雾气。 碧落天中无视一切伤害效果,想自尽都不可能。苏芒不惧毒雾,却吓了一跳,下意识也是一口罡气喷了出去。红雾顿时倒卷而回,莽牯朱蛤体重太轻,罡气又疾如箭矢,它被直吹到地上,翻滚了几圈,重重撞了一下墙,“江昂江昂”地向门外逃去。 苏芒目送它蹦跶出门,还是没能从震惊的心情中恢复过来,似乎回到了抽中龙爪擒拿手的时候。龙爪擒拿手好歹还是等级不错的指爪功夫,莽牯朱蛤……以她的定力,此时也只能想到泡椒牛蛙或者干锅田鸡。 段誉见莽牯朱蛤进肚,吓得魂飞魄散,她也没比他强上多少,小心翼翼地问道:“能帮忙做成泡椒牛蛙或者干锅田鸡吗?” 长久的静寂后,苏芒听着远远传来的嗥叫,无言地要了一个具有隔音效果的两栖水族箱,出门把莽牯朱蛤拎起来丢了进去。她的轮回世界全部是古代背景的武侠世界,但可以向碧落天要到任何时代的生活用品。 她完全没想过生吃掉这只蛤蟆,不仅是心理上难以接受,也是因为自她进入以来,碧落天头一次出现了除她本人之外的生命。只要没长得恶形恶状,拥有无数条腿,她都不忍痛下杀手。 生命体无法进入随身空间,无法以任何方式被携带入轮回世界,所以莽牯朱蛤能且只能在碧落天里陪着她。尽管这种想法很幼稚,但她仍然觉得,比起百毒不侵的体质,她其实更想要一个鲜活的生命,从今以后,她也是有宠物的人了。 她对着莽牯朱蛤笑了笑,这次的笑容要真诚许多,然后就这么把水族箱留在了桌子上,继续研究起卷轴来。 任何武功,即使是最难练的内功,起始升级都很容易,忘情天书并不例外。习得这门奇功以来,仅过了一个世界,它的熟练度已经接近六级。可是每升一级,所需的熟练度便会翻倍,想到练得要死要活的覆雨剑法,她不得不把重回雪山飞狐的计划提上案程。 是要回雪山飞狐呢?还是白发魔女传?或者两个都去看看? “我有一个关于重回轮回世界的问题,难度翻倍是如何计算的?以我重回时的实力,还是以我第一次进入时的实力?” 她的问题有些许绕口,然而,对能够直接读心的碧落天来说,这不是问题,“都不是,是取两者的平均值。不过,如果轮回者的实力突破该世界的剧情极限,则以第一次进入时为基准。” “……原来如此。” 苏芒顿时松了口气,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只回过神州奇侠,却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当真按照进入时的实力计算,不用第四次,第三次的任务就足够把她灭掉。由此可以推断,即便进入第三次,她完成任务的几率亦不会太小? 任务如何是以后要考虑的事,现在她需要想明白——是否真的要回去。 她苦笑了一声,本来心情还好,后来发现看到原随云都能想到柳随风,顿时忧郁起来。其实她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说急于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那是对不起良心,但是一想到要就此放下,永远不见,竟油然生出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按照碧落天的时间流逝来计算,世界和世界之间不过相隔十天,实际上,楚留香世界已耗掉了她小半年的时间。几个月过去,柳随风在她心里留下的痕迹全然未曾淡化。 苏芒并非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毫无疑问,她只是柳随风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她一去无踪之后,柳随风仍然有事业,有义兄,有后宫,名震江湖,风光无限,说不定他早已忘了有她这个人。但柳随风怎么想都不影响她的决定,重要的是她本人的想法。 “你就不需要为这些事情而苦恼,是吗?”她对莽牯朱蛤说。这只蛤蟆被称为万毒之王,天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万毒之王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莽牯朱蛤当然不会回答她。 苏芒的目光在这抹朱红上流连了很久,最终颓然垂落。侥天之幸,她少女怀春的心思从未影响到她的实力,就算有影响,也是激励着她拼命向更高的层次前进。可前进之后要怎么做,她至今尚无一个明确的思路。 唯一确定的是,忘情天书一天不到九级,她就一天不会回去,所以还有思考的时间。 犹豫不决中,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哪怕是否定的答案。她为之不懈努力的目标,一个破碎虚空便足矣,实在不需要七情六欲来添乱。柳随风抛下权力帮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但这个零必须由他亲口说出,否则她会猜测不休,一直猜测到她彻底忘记他,或者成为她的心魔。 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不问他?为什么怯懦?为什么轻易放弃?说不定可以呢?问题纷迭而来,她简直随便就能想象出自己被这些疑问困扰的模样。 在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的瞬间,苏芒已作出了决定。 有些事就是这么可笑,谁会相信她甘冒大险返回,只是为了得到一个拒绝?用比较通俗的语言来形容,便是送上门去让人家甩。遗憾的是,她必须要这么做,拒绝便意味着终结,她得给自己一个交代。然后,要么抛下曾经的心动,驱尽不该有的妄想,专心于武学,要么就是一个绝对没有可能发生的未来。 “那就再等一个世界吧……” 她希望在下一个世界里,能够多攒一点生存点数,多一些时间把忘情天书练上去。这样无论能不能完成任务,都不会被冤枉地抹杀。碧落天在有意识地引导她走向那个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终点,只因没有任何对照物,她无法衡量实力,只好硬着头皮摸索。 时间对她极为重要,倘若她没能在轮回中得到想要的收获,那么就会在下一次回归时,申请第二次进入雪山飞狐,自行争取更多的时间。雪山飞狐和白发魔女传都是以清朝为背景的武侠小说,她有突破这两个世界的极限的信心。 想通了这件事,她心中豁然开朗,心情也一下子好了很多,立刻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到早已习惯了的练习中去。她对风流和水逝二诀已颇有心得,由于殴打史天王的时候感觉十分顺手,难免又对君王一诀多加留心,再加上天意、地势、云翳、我无,便是她选择的重点。 多了一样动力,似乎连枯燥的静坐都变得有趣起来,十天时间当真是一闪而过。然而,所谓计划不如变化快,当她一如既往地接受传送时,耳边响起的任务提示让她震惊异常。 “进入世界:覆雨翻云。强制任务:进入世界后,立即前往花街寻找戚长征与风行烈,赢得花街血战。完成条件:击杀鹰飞,封寒、戚长征、风行烈三人均未死亡。任务奖励:生存点数八千。完成后,自动接取下一个强制任务,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开启支线任务:取得黑榜任何一名成员的成名武器,将其携带回碧落天。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三千。每多取得一种武器,额外奖励生存点数一千。” “你将随机遇到来自其他空间的轮回者,杀死轮回者可继承对方空间里的所有物品。祝好运。”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

85第八十四章 落日熔金,天边晚霞灿烂如堆锦。 苏芒怔怔站在车马如龙的大街上,心情极其复杂。覆雨剑法便出自覆雨翻云,其主人浪翻云为洞庭湖怒蛟帮的大将,武学成就冠绝当世,为中原第一号人物,与蒙古的“魔师”庞斑分庭抗礼,最后两人于拦江岛上一战,双双破碎虚空。 即使是黄易作品,破碎虚空的强者也就那么寥寥几位。这是一个难得的求教机会,她只恨自己修为太浅,若真有了和浪翻云面对面的交流,会不会因为实力问题,不能完全领悟?浪翻云和庞斑只是这个世界中最强的两位,自他二人以降,先天高手为数不少。 白道有慈航静斋,黑道有黑榜,幕后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天命教,一想就令人兴奋。此书武学秘籍固然不多,却有元末大侠传鹰留下的印记——鹰刀。她犹自记得,韩柏在领悟了鹰刀中的武学精华后,瞬间升了一级,变得异常强悍。武林中人你抢我夺,也正是因为这个效果。 她有没有机会取得,或者至少观赏一下那柄刀? 苏芒放任自己畅想了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把精力放回到任务上。这本书的内容在她的记忆中已有些模糊,但还不至于忘记戚长征、风行烈是什么人。这两位都是本书主角,江湖上崛起的年轻高手,和浪翻云站在同一个阵营。戚长征从属于怒蛟帮,风行烈则是游侠。 他们的前期对手是魔师宫,后期对手是天命教,“花街血战”为书中的一个高|潮,对手正是从域外武林所来的魔师宫高手们。即使没有她,这场鏖战也是戚长征一方胜了,不过黑榜高手之一封寒战死,故而封寒不死才会成为任务的完成条件之一。 看似简单,但任务奖励是八千生存点,她完全不认为这个任务会真的简单。剧情变动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这还是一个与其他轮回者碰撞的世界,说不定对手正是站在魔师宫的角度上来完成任务。 还有比任务冲突更为烦心的。传鹰也是破碎级的人物,他的武道精华珍贵至极,那位先生或小姐不知道剧情还好,若是知道,怎么也不可能放过这件宝贝。相比之下,“取得黑帮高手武器”的支线任务被衬托得极其容易,简直都不起眼了。 苏芒收拢心神,决定先不去想那些尚没有着落的事。任务描述里写着“立即前往花街”,说明剧情马上就要开启。她需要先找到正确地点,再和人家寒暄两句,实在不必盯着那些高高在上的高手流口水。 即使轮回者是加强版左南林,一上来就对她下杀手,她也得把任务完成再说。她记得花街血战的导火索是方夜羽的战帖,戚长征倒也豪爽,直接青楼摆酒静候敌人,楼中并无其他客人。只要找到这条街,不难找到任务对象。 此地为长沙府,所谓的花街,其实就是城中的长沙大道,距她落地的地方不远。花街两侧全是秦楼楚馆,一到晚上,说不尽的衣香鬓影,粉香脂浓。苏芒顶着路人诡异的目光,一路穿过大街小巷,总算找到了要找的地方。 戚长征不可能让花街上的所有店家都关门,夜色将临,家家都是一副繁华喧闹的胜景,唯有他所在的醉梦楼门前冷落车马稀。正因如此,苏芒很快就找到了这家青楼。 醉梦楼是长沙湘水帮的产业,帮主尚亭的夫人褚红玉被魔师宫的鹰飞所害,尚亭和戚长征同仇敌忾,甘冒大险,与他们并肩拒敌。她一进门,就被湘水帮的帮众拦了下来,询问来意。 苏芒微笑道:“我是来找戚长征戚……爷和风行烈风爷的,想帮你们的忙。” 醉梦楼中的人,可以被简称为“戚长征、风行烈、封寒及他们的女人和小弟”。虽然这么说有点无礼,但覆雨翻云就是一本不折不扣的种马小说。就在这楼上,戚长征就有寒碧翠这个新勾搭上的妹子在,风行烈妻妾共三人,封寒还算不错,只带了一个乾虹青。 然而,乾小姐的背景非同小可,她本是黑榜中人“毒手”乾罗的养女,嫁给怒蛟帮主上官鹰为间谍。戚长征曾暗恋这位帮主夫人,后来她身份曝光,浪翻云怜悯她被乾罗所弃,托封寒将她带离怒蛟岛,此时她已成了封寒的爱人。 这种纠结的关系,想一想就让人退避三舍,亏得这帮高手安之若素,一点儿尴尬的感觉都没有。 魔师宫势大,宫中高手如云,庞斑的可怕还要超过浪翻云。江湖上多的是明哲保身的门派,明知对方有染指中原重登大宝的野心,仍坐山观虎斗。与正主儿毫无关系,又肯赶来帮忙的人竟只有一个来自武当的小半道人。 风行烈刚刚才到,尚未来得及入座,戚长征未曾指望继他之后还会有援军,顿时喜上眉梢,忙迎下大堂来。但他刚见苏芒就是一愣,实未想到这援军竟是个鲜花嫩柳般的少女。 其实楼中美女如云,苏芒的姿色还排不上号去,但她剑法已有相当成就,又无意隐藏实力,若无其事地站在当地,一双眸子灿如寒星,一看便知极不好惹。戚长征此时已晋入先天境界,心中大奇,心想对方必定也有相当成就,不禁开始猜测她的出身来历。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苏芒,苏芒却只是还以一笑,并不像其他女子那样露出或恼怒或害羞的神情。她早已把说辞想好,先报上了姓名,然后微笑道:“我听说戚爷在这里设宴,静候方夜羽的手下大驾光临,心里很是佩服。今日觍颜找上门来,不知能不能算我一份儿?” 戚长征岂有说不能之理,忙道:“戚爷两个字是不敢当的,戚某多谢姑娘援手,楼上还有几位助拳的朋友,请姑娘移步。” 他性情豪爽,该客气的时候居然也做的不差。苏芒跟着他上了醉梦楼的二楼,听他一一介绍酒席上坐着的人。原著剧情里的人物一个不少,他们这些人同气连枝,成名已久,不会被他人冒名顶替。等戚长征引见完,把她安排到女眷中入座,她悄悄松了口气。 左南林顶替陆小凤,在她心里留下了极度不快的感觉,她不想有第二次这种经历。 战帖是方夜羽所下,他身为庞斑的徒弟,统御群雄,掌管蒙人重回中原的事,苏芒的任务对象鹰飞正是他的好友,蒙古皇族后裔。但主持花街之战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未婚妻甄夫人。这是原著剧情,苏芒自认不会记错,但是,席间风行烈的消息让她再一次目瞪口呆。 风行烈的正室妻子是双修府的公主谷姿仙,消息亦从双修府的眼线那里得来,言道方夜羽赶往京师去了,里赤媚暂时留下,极有可能在即将到来的争斗中出现。 只论武功,里赤媚仅次于庞斑,身负“天魅凝阴”的奇功,使用者的速度愈快,凝起的内劲愈是凌厉。他若要全力遁走,浪翻云也一样无可奈何。这么一个对手,并非是现在的戚长征和风行烈可以对付的,再加个封寒也不可以。 这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让这些剧情人物遭受了无妄之灾,还是因为剧情已经改变,所以碧落天发布了对应的任务? 她正要开口问几个问题,忽有一个湘水帮的人传来消息,说“矛铲双飞”展羽来了。尚亭包下了醉梦楼,然则展羽亦有相当的身份地位,他强行在醉梦楼中订下厢房,尚亭也无法拒绝。这间厢房就在他们的酒席隔壁,苏芒忍不住望了板壁一眼,神情颇有几分莫测高深。 她之前还真没想起,大战开始之前,是有这么一瓶酱油前来给主角们热身来着。 黑榜共有十个位置,成员均为横行一时的黑道豪杰。浪翻云为榜首,原来的榜尾好像已经挂点,新任榜尾似乎就是这位展羽先生。他先是和官府勾结,挑怒蛟帮对抗魔师宫的时候助纣为虐,后期又加入天命教为非作歹,被浪翻云杀死。他故意找血战降临的地方吃酒,就是要坐山观虎斗,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捡,属于黑榜中人品极差的那一类。 她的支线任务是取得黑榜成员的兵器,而且越多越好,展羽的矛铲自然也算。虽说取得兵器不止一种方法,譬如和戚长征勾搭上就可获得天兵宝刀什么的,但她的确需要一块试剑石,让她试出自己和这个世界中的高手有多大的差距。 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或者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在场的人中,寒碧翠和展羽有杀父大仇,作为她的男人,戚长征当仁不让地开口挑衅:“‘矛铲双飞’展羽,可敢和我‘快刀’戚长征先战一场?” 这种连自己名号一起报上去的垃圾话……听起来其实有点蠢,苏芒抿嘴一笑,默默等着自己可以抢夺人家对手的时机。当世三大青年俊杰,除眼前的戚风二人之外,还有一个有史以来最大的金手指,名叫韩柏。戚长征外号快刀,韩柏外号浪子,似乎只有风行烈没有外号? 邻房传来展羽不疾不徐拒战的声音,说要过了今晚再接决战。戚长征不知苏芒在发散思维,见她笑了,更加豪情万丈,正要再喷点垃圾话,却见苏芒袅袅娜娜地站了起来,笑道:“如果我定要选今晚和你决战,你是要逃呢,还是要接?” 满桌人均未想到她敢跟在戚长征后面挑战展羽,须知名列黑榜的人都有绝技在身,戚长征和风行烈豪情万丈也就算了,一个年轻姑娘何必凑这热闹?戚长征又是一愣,生怕展羽为人太过无耻,真的顺杆子接下这个邀战,尚未开口,已听展羽雄壮的声音道:“姑娘是什么人?” 苏芒笑道:“挑战你还非得要个身份?我姓苏,方夜羽没找我麻烦,用不着等到以后再战,你敢不敢来?” 寒碧翠欲言又止,谷姿仙面带忧色,均不知道是否应该出言劝阻,封寒和小半道人却饶有兴趣看着苏芒。他们的江湖经验甚为丰富,看出她已决心和展羽战上一场,站立时的姿态深合剑道,即使不能胜,也绝不会败得太惨。 隔壁房中,展羽神色转冷,声音也转冷,厉声喝道:“戚长征,管好你的女人!不然休怪我展羽今日不顾江湖规矩!” 苏芒脸色一沉。隔壁既然在饮酒作乐,席面上自然有不少人,她尚不知展羽长什么样子,只知他用一柄一头是矛一头是铲的奇门兵器,贸然进房,必定会先陷入敌人的包围,然后才能找到这个敌手。 不过展羽的话是她出手的好契机,她虽不记得展羽是否是晋入了先天的人,但其他人一定不是。面对黑榜排名末尾的人也要顾虑重重的话,那她大可不必在这个世界继续混下去了。 展羽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微笑,正自踌躇满志,话音未落,只听那个清脆的声音扬声道:“你才是戚长征的女人!” 板壁轰然碎裂,木板碎片暗器般飞射满室,一个青色的人影撞破板壁,挟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冲了进来,刹那间,只见满室光点剑啸,竟辨不清那人影到了何处。

86第八十五章 展羽骇然变色,喝道:“浪翻云?” 官府视怒蛟帮为眼中钉肉中刺,曾绑架浪翻云故人之女左诗,逼他陷入包围圈,结果浪翻云实力远胜他们,打出了整整一船的残兵败将。身为杀手锏的展羽见势不妙,破舱而逃,他并未有机会与浪翻云真正交手,却旁观了全程,深知覆雨剑法的骇人威力。 苏芒一出手,立刻为展羽重现了当日的惨败记忆。覆雨剑法最大的特点就是剑势如暴雨,可放可收,速度又是当世诸般武学之冠。短短几秒钟时间,她和在场的每个人都交了一招,然后转向主位上的展羽。 莫名震惊中,他几乎失去了提起矛铲应战的勇气。座□有七人,全部在为官府效力,有的是白道中人,有的介于黑白两道。但无论硬件条件如何,每个人都在剑雨的攻击下狼狈不堪,弱一点的已经翻滚在地,剩下的勉强挡了几下,被先天剑气迫得连连后退。 他实在想不明白,听声音明明是个姑娘,为什么冲进来的人变成了覆雨剑? 剑气迫体而来,展羽无暇继续考虑妹子瞬间变成浪翻云的问题,提起身畔足有三丈长的矛铲,迎上苏芒的剑雨。他的奇门兵器极是好认,前端与平常的长矛无疑,尾部却像铁铲,他名列黑榜的实力亦是鹤立鸡群,这一出手,矛铲电射而至,恰恰击在了剑雨中心。 忽然之间,犹如晴空雨初收,光点倏地收拢,逝水剑化作一条银练,铿的一声击打在长矛的矛头上。矛铲震颤,展羽向后方踉跄而退。 苏芒后方一个瘦高男子,一个马脸女人各持刀剑,向她扑了过来。她回手应了两剑,虽然只有两剑,但剑芒潮涌,发出连绵不绝的爆响,响声极为锐利短促,收回时,刀剑已然齐齐折断。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着她轻如流云飞絮的身法,再次折回到展羽的矛尖上。 这是一个简单而美妙的动作,但在展羽看来,竟是避无可避。他明知对方功力强胜过自己,仍无可奈何地硬接下她的攻势。 这一声爆响比之前更加沉郁,千百朵剑花盛放在矛铲的矛身上。 神行百变和凌波微步同为上品轻功,都极为适合在近距离内变幻身形,苏芒进退飘逸无定,让追着她身形的敌人悉数落空,展羽也应付得极为勉强。 可他立即发现,自己面对的局面已不是“极为勉强”这么简单。 剑气映着寒光,仿佛怒涛卷急雨,矛铲上传来的力道如惊涛骇浪,他竭尽全力地运功相抗,始终不能占到上风。紧接着,那力道再度推进一重,展羽猝不及防,矛身被逝水剑绞得旋转起来,甚至还没来得及应对,武器已脱手飞上半空。 此时苏芒若要杀他,易如反掌,但他一向只有酱油的戏份,她对他恶感不深,不想痛下杀手。眼见他气急败坏,左拳右爪同时攻到,并没做出反击,只抽身急退,左手恰好接住了从空中坠下的矛铲,微笑道:“承让承让。” 之前叶大姑和白禽双双攻上,双双被剑气伤及经脉,失去再战的能力。剩下的人无一敢撄覆雨剑的锋芒,反而怕她拣选自己做目标,竟都转移到尽可能远的地方,任凭她安然无恙地从墙上破洞中退出。 她出手实在太快,从撞进隔壁到从容退出不过是须臾间的事情。苏芒动手时,戚长征和风行烈跳了起来,打算跟着她进去,却见人影一晃,她带着展羽的武器出来,都是又惊又喜。让展羽那坏蛋尽挫锐气还在其次,苏芒的身手足以列入一等一的高手中,必定会成为己方的强力助力。 这边房里又惊又喜,那边房里却是又惊又怒。展羽没了从不离身的独门兵器,下意识地跟着她出来,却不敢再向她动手。以他的实力,苏芒夺他兵器而不伤他,那是压倒性的差别。此女实力自不能和浪翻云相提并论,但相差绝对不会太远,用的又是他的覆雨剑法,想必和他大有关连。 苏芒把矛铲倚在桌边,转过头来看他,笑道:“还有什么事?” 展羽气得几乎要吐出血来,他和封寒同列黑榜,一出来便看到封寒端坐席上,正冷冷看着他。他连胜过封寒的把握都没有,形势比人强,只得寒声道:“你方才用的是覆雨剑!你是浪翻云的什么人?”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苏芒这才想起他也见过浪翻云的出手,横竖她早晚要展示自己的剑法,也不在意,笑道:“什么人都不是,不过我仰慕浪大侠很久了,愿意像他一样用剑,行不行?” 展羽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但是当务之急是拿回矛铲,不是追究她的出身,便道:“只要你把兵器还我,展某可以答应今日不找你们的麻烦。” 戚长征哈哈一笑道:“展老兄莫非是个糊涂虫?今日本就是我们找你的麻烦,不是你不找我们的麻烦。你连独门兵器都失去了,难道要拿一对拳头来找麻烦么?” 苏芒轻易击败这位黑榜成员,心情正好,微笑接口道:“今天的确是得罪了,不过兄台还是见好就收吧。你若赢了,想来不会对我留手,现在我不过是要留下你的兵器,你再纠缠,难道是逼我留下你的命么?” 展羽脸色大变,在苏芒面前,他连说硬话的底气都没有,再看戚长征虎视眈眈,心知自己和怒蛟帮结怨已深,戚长征绝不会因为他没有武器就放他一马。他素来很能看清局势,冷哼一声,转身回到隔壁的包厢,带着那群人灰溜溜地离去。 碍事的人一走,焦点立刻转移到苏芒身上来。封寒曾与浪翻云交过手,戚长征更是曾受他的亲身指点,他们没看见苏芒用剑,不代表会忽视展羽的话。何况,人人都听得到隔壁传来的剑啸。 戚长征半信半疑,问道:“姑娘用的真是浪首座的剑法?” 苏芒苦笑道:“我很想说是,但是未免有损浪大侠的威名。对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戚兄是否可以帮我引见一下浪大侠?” 这无疑是一个变相的承认,她偏偏又说和浪翻云毫无瓜葛,戚长征固然头脑灵活,也想不出其中的隐情。他心中好奇至极,恨不得立即讨教一下她的剑法,但自知此时绝不是一个好时机。而且他对浪翻云有一种亦父亦兄的感情,爱屋及乌,看待苏芒极为顺眼。 封寒淡淡道:“长征何须急在一时,今晚还怕没有机会见到苏姑娘的剑吗?” 苏芒对他一笑,喜滋滋地坐回之前的座位。 黑榜中,不少成员有独门兵器,浪翻云的覆雨剑自是首当其冲,其后还有厉若海的丈二红枪,范良极的盗命烟杆,封寒的天兵宝刀,烈震北的华佗针。这些都是如雷贯耳的著名兵器,可惜丈二红枪在风行烈手中,天兵宝刀在戚长征手中,烈震北已经身故,华佗针很可能传给了风行烈的后宫之一谷倩莲。 剩下一个范良极,此人福大命大,是个半高手半谑角的人物,想也知道不会把烟杆交给她。 其他选择中,赤尊信和谈应手已死,乾罗似乎并无固定兵器,其实只剩下展羽和“逍遥门主”莫意闲两个可能。展羽的矛铲已然到手,莫意闲也将在今晚的血战中出场,眼看这个支线任务是要和强制任务在同一天完成的节奏,她的心情自然极好。 因此,在商议迎战的时候,她便主动提出,想要负责对付鹰飞和莫意闲看,问戚长征是否可以把鹰飞让给她先打一场。 她不知道里赤媚究竟会不会来,但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自里赤媚以降,要数甄夫人和鹰飞武功最高,而且鹰飞会在战前孤身挑衅戚长征。要是这段剧情重现,她宁可联合其他人,也要把他的命留在这里。 尚亭和戚长征均与鹰飞有仇,不过尚亭自家人晓得自家事,武功不足以杀死鹰飞,从没想过要自行复仇。戚长征正好要看她的剑法,有些不情愿地应下了。 血战之前的准备,并没有任何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反而十分轻松。没过多久,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时近子时,戚长征的妹子之二红袖到了。戚长征的后宫质量不如另两位主角的高,苏芒直接忘掉了红袖的存在,是以一看他居然邀请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参与今晚的事,顿时很想喷这小子一顿。 然而,其他人似乎都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红袖是青楼头牌,琴艺精湛,众人纷纷提出要听她的琴曲,她倒也落落大方,当即赋曲一首。 琴音铮铮,歌声渺渺,曲终人未散,一把男子的声音从街上响起道:“弹得好,唱得美!红袖姑娘可肯让鹰飞再点一曲?” 戚长征情不自禁地向苏芒看来,苏芒心中已是大喜,微笑道:“他既然来了,就不要再想回去。” 屋中人均知战斗一触即发,鹰飞只是先锋,子时一到,方夜羽的手下随时都会苍蝇般涌出。花街上的店家接到消息,各自关门闭户。街上尽是湘水帮和丹青派的人,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挡住魔师宫的高手。 包括红袖在内,所有人都涌出了包厢,一字排开,倚在二楼房外的栏干旁。 醉梦楼的大堂中,一身雪白武士服,背挂双钩的鹰飞卓然而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楼上的女子。他的容貌体型绝不在戚长征和风行烈两人之下,又有一种邪气的魅力,难怪号称没有女人不被他迷倒。光看外表,无人能想象得到他是个爱好玩弄女性,天性残忍的坏蛋。 他和戚长征之间的梁子,也正是因为出身魔师宫的水柔晶结来。 戚长征和尚亭一见鹰飞,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当即互喷起来。鹰飞嘴皮子十分利索,以一敌二,始终不落下风,甚至成功激怒了尚亭,让他试图跃下楼去动手。 鹰飞绝非有勇无谋的人,孤身前来更不是要送死,他本打算以言语逼住戚长征,进行一场不得不进行的一对一决斗。戚长征豪勇盖世,论武功却非他的敌手,只要能先杀了戚长征,对方的士气并会遭受重大挫折。 但在他言语挑衅下,戚长征竟不接战,只是耸肩摊手,颇为无奈地道:“我也很想为柔晶把你大卸八块,不过我之前答应人家了,今晚暂且把你让给她。” 他伸手向苏芒一指,苏芒有点尴尬,从栏杆上探出半个身体,笑道:“鹰兄你好,我想领教一下你的蒙古绝学——” 鹰飞似是吃了一惊,大笑道:“你?戚兄莫不是找错了人吧!” 苏芒道:“……” 这时鹰飞已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道:“妙极,小妮子试过在下的滋味后,包你觉得你的风郎味同嚼蜡。” 她之前一直在向谷姿仙、谷倩莲等人打听魔师宫的消息,想知道剧情有没有过改变,江湖上有没有出过什么神秘人物,出了房门也很自然地和她们站在一起,想不到鹰飞会把她误认成风行烈的妻妾。 风行烈勃然大怒,正要出言斥责,却听苏芒拍手笑道:“果然妙极,如果鹰兄的滋味好,待会儿我就留你一个全尸!”

87第八十六章 这句话中蕴含着精纯的先天真力,硬是在木质的建筑里说出了回声效果。鹰飞再怎么爱好美色,也是面色微变。 苏芒不等他做出反应,笑道:“和你打听一件事,今晚里赤媚来不来?” 鹰飞本不欲泄露己方情报,转念一想,大战迫在眉睫,隐瞒实无必要,说出真话反而可以使对手心怀忌惮,便冷笑道:“里老师自然已经到了。” 苏芒心里想“果然如此”,口中却道:“很好!” 戚长征已提醒过她,鹰飞向来为方夜羽所看重,庞斑和里赤媚都很看得起他。他不怕鹰飞,却从来不敢小觑这个大敌,然而苏芒似乎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一句话说完,身影一闪,翻身从醉梦楼的二楼飞掠下去,扑向鹰飞。 她轻功本就非常了得,凌空下扑时,速度更是快得可怕。长剑于半空出鞘,覆雨剑法当真不愧“覆雨”二字,满天光点犹如一场范围狭窄的暴风雨,不要钱似的洒向鹰飞正上方。 覆雨剑的美丽是无与伦比的,很多人甚至会被这种惊人的美震慑心神,血溅当场。戚长征脱口叫道:“果然是覆雨剑法!” 鹰飞震骇莫名,苏芒出手之精妙,剑气之凌厉尚在其次,剑意竟让他感到一种不可一世的庞大压力,只觉自己变得十分渺小,几乎要提不起反击的勇气。这种感觉他只在庞斑身上感受过,苏芒实力自然不及庞斑,她只是以君王的剑意,瞬间侵入了鹰飞的精神里。 现在鹰飞就算鬼迷心窍,也不敢再对面前的对手有任何轻视。他眼力高明至极,心知一旦闪避,对方攻势连绵不绝,他将再也没有机会抢回上风,遂立即抽出背上双钩。在千钧一发的一刻,双钩硬架逝水剑。 光看他能从剑雨中准确无误地辨认出剑锋所在,就知道他的实力绝非展羽等人可比。 画面定格于剑钩相交的一瞬间,苏芒下扑之势立止。鹰飞身体一晃,气血翻腾,但他硬扛着一步不退,反而在苏芒落下的时候闪电般收回双钩,不退反进,钩向她肩头颈侧。 苏芒才到不久,他根本不知道对方阵中来了如此高手,否则便再给他三个胆子,也不会不带后援孤身来此。他手上不退反进,心中却已生出撤退的打算。须知戚长征和他有过节,双方对决,旁人不能插手帮忙,但苏芒可不一样。 他不知苏芒并无叫人帮忙的打算,只暗恨戚长征狡诈。这不仅仅是因为受到苏芒剑势的影响,更因为他本身性格就是如此,他实力胜过了戚长征,却迟迟不能杀死他,就是因为缺乏戚长征那种坚毅卓绝的心志。 数不清的光点再次爆发出来,剑啸声充斥了整个大堂。封寒紧盯着光雨中乍合倏分的两道人影,忽然道:“她的剑法,与浪翻云并不全然相同。” 这句话潜藏的意思是,苏芒很可能真的和浪翻云没有关系。戚长征点头道:“不错,其实我曾怀疑她是浪首座遣来帮忙的人,只是她又何必隐瞒,可见事情并非如此。” 楼下交战的两人开始移动位置,兵刃交击,并未发出应有的清脆响声,只听气劲爆响不绝于耳。苏芒灵动异常,鹰飞的身法如同他的名字,矫健迅捷如鹰。从上往下看,他们交手的场景简直就像一只白色的鹰振翅急飞,急于飞出乌云暴雨的笼罩。两人所到之处,桌椅被气浪波及,朽木般粉碎崩毁。 光雨如长江大河,追逐着鹰飞的身影。便是谷倩莲、玲珑等武功较差的人,也不难看出鹰飞落在下风,人人眉飞色舞,反倒是封寒等人神情凝重。戚长征又看了一阵,道:“这剑法比之浪首座仍有一段距离,但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 风行烈道:“是否就像突然有了王者的霸气?她方才刚出手的时候,连我都是心头一震。” 戚长征不语,聚精会神地看着苏芒应对鹰飞的双钩。从表面上看,苏芒的攻势虽然无懈可击,声势却不如鹰飞狂猛凌厉,偏令他使尽浑身解数还不能抢回主动。封寒经验比他们都要丰富,淡然道:“除此之外,她招式中似乎还夹杂着一股柔劲,她不是不能像对手一样强打硬冲,而是不想让对手逃走。” 倘若鹰飞知道他们在拿他作为谈资,定要气得吐出血来,但他已不可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封寒眼光毒辣,做出的判断宛如亲身交手,他若是能逃,早就逃了,岂会等到现在? 他身前身后都是剑雨,剑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把他牢牢笼罩在其中。苏芒立意要杀他,随着交手时间的增长,气势已蓄至顶峰,若是他强行遁走,必定会被苏芒乘势追击,失去所有逃生的可能。 戚长征猛地明白过来,拍掌叫好,道:“我明白了!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她用剑就像水一样。” 怒蛟帮在洞庭湖的怒蛟岛上,帮众均有一身了不起的泅水本领,戚长征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一直觉得苏芒的剑法眼熟,却又不是覆雨剑法的眼熟,琢磨至今,终于明白过来。 苏芒自半空而落,剑势如飞流而下的瀑布,真动起手来,又如骤雨奔腾,剑势迥异,却均离不开一个“水”字。直至她引剑成涡流,意图极为明显,戚长征方恍然大悟,意识到与覆雨剑法的不同。 以浪翻云的实力,做出这样的意态变化是轻而易举,但他不需要这样,正如苏芒也没有一味拘束于揣测覆雨剑的剑意,而是尝试更适合自己的选择。忘情天书本就是注重境界气势的武功,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总要选择一个最顺手的方向。 剑气怒潮般奔涌着,雷鸣般的声音遮过了二人交手时发出的爆响。鹰飞已被迫得转攻为守,但是一旦采取守势,立刻感觉反击成为不可能的事。 突然之间,“铮铮”四声极快的连响,错落有致。鹰飞厉喝一声,冲天而起,然后蓄势下扑,苏芒剑上光点立刻弹出,迎了上去,眼力好的人可以看到,他雪白的衣服上透出一点血迹,竟然已经受伤。 苏芒束在脑后的头发被钩上劲风吹得向后飞起,但她瞬间判断出鹰飞强弩之末的本质,毫不犹豫地全力应对。逝水剑与断魂双钩再一次重重碰上,鹰飞勉力破去了致命的先天剑气,凌空倒翻,借势向醉梦楼的大门掠去。 这一次他脸上终于不可避免地出现惊骇之色。 风涌云动,本应被他留在身后的苏芒,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站在他和大门之间。这便是“风流”和“云翳”两诀同时施用的效果,她拼着内力消耗极大,稳稳拦住了鹰飞,并借着这一举动彻底摧毁了他的心志。 她的确没有剧情中的高人那么多交手经验,一举一动无不影响着敌人的感官,但她一直在尝试,希望总有一天能达到浪翻云的境界。 鹰飞之前已经中了她两剑,伤处经脉受损,这时又慑于她鬼魅般的身法,神弛意散,钩法顿时散乱。他拼命格挡了几下,被苏芒破进双钩的封锁之内,一剑透胸而过。他一生放荡,喜欢玩弄女子,不想今日葬身中原,死在女人剑下。 苏芒手臂上亦多了一道拉出的血口,被他双钩震得发麻,站在原地调息。她赢得实在也不轻松,鹰飞钩法精妙,她费尽心思才赢得了这么一个局面。若鹰飞肯像戚长征般拼命,她纵使能杀了他,也必定不止受这么一点小伤。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鹰飞逃走后,要么不再出现,要么混战中夹在一堆敌人中出现。那个时候,杀他的难度直线上升,只怕强制任务会被判断意外失败,换一个更难的上来。鹰飞一死,强制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 风声飒然,楼上的几个人都跃了下来,尚亭正要向她郑重道谢,忽听街上传来一片喊杀之声。 子时已过,甄夫人不可能永无休止地等鹰飞的消息,已经发动了攻势。 封寒沉声道:“若里赤媚出现,就有劳姑娘了。” 苏芒点了点头。 风行烈提起丈二红枪,戚长征拔出天兵宝刀,人人都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如今魔师宫势大,江湖上只有怒蛟帮一肩挑起对抗外族入侵的重担,他们能多消耗一点魔师宫麾下的高手,浪翻云和怒蛟帮承担的压力就越小。 苏芒没有太多参战的经验,即便是射雕英雄传中的太湖水战,她也和陆冠英等头目同坐一船,不曾去到前线。而花街血战的规模不如太湖水战,平均实力和惨烈程度却犹有过之。 甄夫人买通官府,将大批人马投进长沙府,其中有头有脸的高手都有近二十人,普通喽啰更达千五百人之多。戚长征一方只有湘水帮和丹青派两个帮派,湘水帮帮众近千,实力却极为有限,双方一经碰撞,敌人一面倒地压向醉梦楼来。 苏芒跟在当先杀出的封寒身后,一出门就暗暗叫了一声苦,被街上血肉横飞的惨状吓了一跳。 双方加起来足有数千人,挤在花街上互相砍杀,简直就是一场小型战争。她轮回了这么久,杀人杀的不少,但一般都是任务对象,或者剧情里有可杀之处的角色。这些普通帮众,在她眼里和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也没多少区别,让她就这么磨刀霍霍向他们去,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差事。 就算她心存恻隐,只伤不杀,其他人刀枪无眼,和她自己杀的有什么区别? 眼见对面一片人海,封寒已杀进敌阵,这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容不得手下留情。苏芒无奈,只能跟着他冲上。 己方的人里,封寒和她负责开路,戚长征和风行烈护在两侧,尚亭和小半道人断后。剩下的人以谷姿仙和寒碧翠的武功最高,其他人全部被护在中间,红袖则由乾虹青看护。她自忖杀出花街应该就算任务结束,也不和谁客气,提着剑就向对方比较强悍的高手去了。 但真正的主力还没有出场,普通人连她一剑都挡不住,不是喋血当场,就是倒地不起。就连现在最强的高手,来自域外的“犷男俏姝”广应城和雅寒清,在一刀一剑的联手下也没能撑过五招,一照面就受了不轻的内伤。 看似势若破竹,封寒却叫道:“小心了!该来的人还没有来!” 苏芒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应了一声。封寒的话仿佛未卜先知,说完不久,对方的攻势一变,攻击的重点转为后方的尚亭和小半道人。随着攻势转换,之前没有加入战局的一些魔师宫高手也像闻到血腥的虎豹,齐齐扑向他们。 这些高手的实力还无法对苏芒造成威胁,但已让尚亭和小半道人应付不及。戚长征和风行烈立刻移向后方,帮着他们应敌,就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护卫在队伍后方的三十几位丹青派好手,已少了足足一半。 这两人均是苏芒需要分心保护的对象,厮杀中回头瞥了一眼,见他们均无性命之忧,便又专心应付自己的对手,试图找到莫意闲。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远处的某个屋檐上,传来了一声微弱而尖锐的口哨。

88第八十七章 这声口哨就像打开地狱大门的宣告,四周劲风骤起,新的敌人从花街两旁的屋顶扑下,声势非比寻常。其中有投靠魔师宫的“逍遥门主”莫意闲等中原高手,更有来自蒙古的由蚩敌、强望生,再加上甄夫人携来的部下,情势立刻吃紧。 苏芒或者会对普通帮众手下留情,面对这群手上染满了鲜血的凶人可不会有半点放松,但她终究只得一人一剑。覆雨剑法是剑法,不是机关炮,她要留心自己的任务对象,要注意队伍中间武功稍弱的玲珑等人,百忙中还要搜寻莫意闲的身影,简直不知道先打哪一个好。 激斗半天,她只觑准机会杀了恶和尚和恶婆子二人,剑伤了卜敌。 如今出手的均是一派宗主,实力强横。由蚩敌和强望生昔年蒙皇座下五大高手,“紫瞳魔君”花扎敖和“铜尊”山查岳是甄夫人的师叔,而甄夫人本身就是剑术高手。剩下的卜敌、毛白意、魏立蝶等人,拿出去可称雄一方,在魔师宫里只能算作三流。 这样混乱的局面下,除非是浪翻云或庞斑亲至,否则任何人都无法照应妥当,丹青派和湘水帮损失惨重。苏芒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一心想判断出甄夫人的位置进行偷袭,结果她才分心了几秒钟,谷倩莲和小玲珑就都受了轻伤。 这些人均非是她随手几剑可以杀得死的,此时不是单打独斗,有人在她手上吃了亏,马上隐入身后的人海中,让喽啰上来送死。等她料理了眼前的对手,又发现新来了一个陌生面孔。她不惯群战,打得十分苦恼,正准备瞅准一个高手打到死为止,忽地眼前一亮,发现了一个手持铁扇的胖子。 别说她记不住魔师宫全部下属的名字,就算记得住,也认不清这些人谁都是谁,但她知道莫意闲以扇为武器。那胖子正在与风行烈交战,以铁扇硬撼丈二红枪,燎原枪法刚猛暴烈,竟和这小小的扇子战个难解难分,显见胖子有名列黑榜的实力。 苏芒一眼便看出,风行烈不致输给莫意闲,却也没可能在混战中轻易杀了他。她心中大喜,趁莫意闲被红枪缠着的时机,两剑砍翻身前数人,转身向莫意闲扑去,叫道:“风兄!和我一起杀了他!” 莫意闲正在施展“一扇十三摇”的绝技,狂风卷扫般勾起漫天扇影,忽觉背后寒气刺骨,一股见所未见的杀意直冲后心。他其实才是黑榜真正的吊车尾,实力尚不及展羽,顿时魂飞魄散,与风行烈硬拼一招,肥大的身躯向左后方急退,收拢铁扇,想要挡住背后之人的攻势。 风行烈见苏芒赶到,知道她的打算,哪会让他就这么逃走,红枪如燎原之火,追向他的身形。同时苏芒剑锋上挑,准确无误地点在收拢成一件短兵器的扇身上。 一扇十三摇全用柔劲,阴柔诡毒,只要对手真气稍衰,便会给他破开空隙,无孔不入地攻进去。他铁扇与长剑一碰,立觉对方真气犹如深水漩涡,纵然破了进去,也是毫无作用。 扇影虚实离分,严峻的形势下,他竟仍能应付得来。苏芒心知要对付这种等级的对手,不可像之前那样保留实力,剑光转盛,化成点点光雨,笼住莫意闲全身。这道光雨毫无间隙,在火光照耀下亮得异乎寻常,风行烈不以为异,莫意闲却魂飞魄散。 他与老相好,“十恶庄主”谈应手一同去寻怒蛟帮帮主的晦气,被赶来援手的浪翻云打成一死一伤。他危难中弃友而逃,声名一落千丈,再见覆雨剑所特有的光点时,胆气尽摧,铁扇激起狂猛的劲风,狂攻风行烈,想从这较弱的一方找到出路。 风行烈与苏芒从未联手过,但他交手经验颇为丰富,配合得天衣无缝。只见红枪闪动,漫天都是枪影,将莫意闲的去路死死封住。覆雨剑法特有的响声忽响忽弱,再退去时,莫意闲的铁扇吃不住潮水般的巨力,脱手飞出,被苏芒一手抄住。风行烈手中枪去势未竭,嗤的一声标出,正中莫意闲心口,透胸而过。 与此同时,湘水帮帮主尚亭,丹青派成名高手工房生双双毙命。强、由两人合力缠住封寒,让他顾不得其他人,戚长征从柳摇枝和魏立蝶两人的纠缠中脱身出来,却是救援不及,被迫接下花扎敖和山查岳的攻势。 苏芒抬眼一扫,发现人人都在应付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对手,连谷姿仙和寒碧翠都不例外。她尝到以二打一的甜头,毫不犹豫地转去帮戚长征的忙。 甄夫人的战术,说到底不过是田忌赛马的故技,像毛白意、卜敌这种实力一般的角色,根本不会凑到她面前找死,而是去欺负剩下的妹子。苏芒去帮戚长征,正是打算解放战力,转为自己一方的上驷对中驷,中驷对下驷。 但她不会看着别人举止维艰。 苏芒向戚长征的方向飘飞,途中路过力拼竹叟的谷姿仙,蓦地三剑连环重击在竹叟的寒铁杖上。这三剑快如闪电,发出清越的激响,竹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觉右臂经脉震荡,险些握不住兵器。 她竟不再理会他,第二剑刺向和柳摇枝双战小半道人的魏立蝶,小半道人以一打二,若非有寒碧翠在旁照应,早已落败身死。魏立蝶是三大邪窟之一“万恶沙堡”的堡主,使一柄重戟。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苏芒于一瞬间改换目标,惊愕之中,剑光已至眼前。 又是一声激响。 魏立蝶额上沁出汗珠,再也顾不得小半道人,逃命般向后急退,隐隐想起了昔日对战厉若海时的情景。那时厉若海一枪比一枪重,迫得他不停后退,苏芒和厉若海的风格迥然不同,但剑招实在太快,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他挡不住避不开,只能拼死封挡,边挡边退。 苏芒往前踏了多少步,魏立蝶就退足多少步。中途有人试图拦截,她只是突出一剑架开,将那些人震出数步,然后看都不看一眼,继续自己的攻势。 眼看将近戚长征身旁,忽地寒芒暴涨,苏芒转为全力出手,剑锋柔如流水,缠住了重戟,气劲如暴雨般爆发出来。重戟弯出了一个诡异的角度,魏立蝶满眼都是炫目的光点,等光点撤去,他心口一凉,渐渐模糊的视线中,苏芒的身影已持剑飘向了花扎敖。 这时封寒和戚长征尚在苦战,风行烈赶到谷姿仙处帮手,莫意闲和魏立蝶相继身亡,形势得到少许缓解。苏芒正要去接替戚长征,让他和风行烈联手先杀柳摇枝,心头忽然生出极为危险的预感,想都不想地极力向前窜出。 她移步太急,来不及找一个合适方向,一头直撞喊杀不休的人群,撞上她的人不分敌我,无一不是口喷鲜血,旋转着飞跌出去。 去势将尽,苏芒并不回头,反手一挥,轻罗小扇般的剑光在她身后涌出。一只修长的手指似轻实重地弹在她的剑锋上,两人同时重重一震,苏芒身不由己地前冲几步,长剑先转了个圈,人才跟着转身。 离她两三丈的地方,一个眉清目秀,容貌秀美更胜女子的男子负手而立。他皮肤白皙晶莹,似乎可以倒映月光,伫立时神态风流潇洒,看着她的目光却有一种诡秘的邪异感。邪异中,又带着超越了性别,对男女两|性都十分强烈的吸引力。 这便是魔师宫自魔师庞斑以下的第二号人物,曾保着元顺帝平安北逃的“人妖”里赤媚。 苏芒不觉松了口气,即使是核武器,只有在静置状态时才有威慑力,真用出来,大家直接就撕破了脸你死我活,谁都不会害怕。里赤媚就是这样一枚核武器。 她之前出手一直有所保留,防止大敌出现后真气回不过来,微笑道:“阁下等到现在才现身,果然沉得住气,你干嘛不陪着方夜羽到京师去?” 她指的自然是莫意闲和魏立蝶被杀的事,倘若里赤媚肯早早出场,她也没办法杀了他们。里赤媚恍若未闻,审慎地打量着她,微笑道:“是你杀的鹰飞?” 苏芒笑道:“是我。” 她外星人一样现身,迅速加入戚长征等人的行列,甄夫人漏算了她这个战力,险些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因鹰飞迟迟不回,他们从醉梦楼中杀出后,甄夫人派人去楼中查看,得到的却是鹰飞的尸体。尸体上的致命伤出自长剑,她自忖楼中应当没有用剑的高手,定要看个清楚才罢。 覆雨剑是浪翻云的独门标志,苏芒以覆雨剑法击败莫意闲,击杀魏立蝶,被里赤媚认出。甄夫人霍然而惊,以为她是浪翻云的传人,立即请里赤媚出手。 以魔师宫的眼线之广,亦无人知道她的来历。两人方才均未能占道便宜,各自忌惮,苏芒心知甄夫人尚要指挥战局,短时间内不会亲身参战。她正在权衡利弊,又听一声惨嘶,竹叟在风行烈和谷姿仙的枪剑合击下血溅当场。 双方主力均未伤筋动骨,但整体来看,还是甄夫人那边占优势。 风行烈红枪翻出滚滚枪浪,连人带枪奔向戚长征的对手。队伍离花街的出口只差五十余步,苏芒用余光瞥了他们一眼,笑道:“这时候可容不得你看我我看你,来吧!” 里赤媚现身后,无论哪一方的人马,都很有眼力地没有接近他们两人,刀光剑影的花街上倏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地,令人哭笑不得,又悚然心惊。他正想多问几句,忽觉苏芒身上剑气一凝,纤细的身影竟似瞬间消失,他面前矗立着一柄直冲云霄的巨剑,向他悍然斩落。 这就是忘情天书最完美的法门,“天意”。 这一击不仅卷起了落叶飞花,甚至带动地上遗弃的武器,断裂的残肢,却没能带动里赤媚。他的天魅凝阴快得骇人,抢在巨剑落下之前,以仿佛瞬移的速度掠出她剑气波及的范围,一掌隔空印来。 掌力到,他的人如影随形,跟着到来。巨剑的剑意轰然粉碎,剑雨奔流,正是苏芒以气劲化解他的掌力。她只在柳随风身上见过如此可怕身法,论真正的实力,里赤媚还要比柳随风高出一筹,更加飘忽不定,让人无从判断他的位置。 因为他的武功本来就和速度有直接的关系。 苏芒意守空明,不欲被里赤媚牵着鼻子走,更没去费心跟上他的身法,横竖他没练成以眼杀人的奇功。无论他怎样鬼魅般疾掠飞奔,她始终无动于衷,只在不大的范围内,凭借凌波微步的步法移动,或反击或卸力,守得无懈可击。 她的真气并不非常凌厉,而是扩成了静海般的沉着与安定,令里赤媚冰刃般的气劲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他们交手时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周围的刀剑交击,不少人被声势所慑,分心关注这边的战局。 忽然之间,里赤媚凌空拔起,打出千万重掌影指风,在空中化作一道旋风,以寻常人想象不到的高速撞进那片美丽的剑雨里。

89第八十八章 剑光倏盛,两人均是全力出手。里赤媚今夜穿着一身紫色锦衣,此时身形难辨,旁人只能见到绚烂的光雨绕着紫影流转,好看煞人。然而,凡是离他们距离稍近的人,全被庞大的压力击伤,甚至有当场惨死的倒霉蛋。 里赤媚惊人的攻势下,苏芒终于被迫移动,按照周易六十四卦的步法踏着周天,与他缠斗。凌波微步深含易理,她不敢远离战场,自然而然地用了出来,以步法化解里赤媚的速度。这门轻功虽无对手迅若鬼魅的效果,但段誉那废柴尚能以之躲避慕容复的杀招,苏芒得无崖子亲传,当真是飘忽若神。 对很多人来说,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见到这种高速的交手。两人轻功超卓,苏芒再怎么不敢远离,也在争逐中绕出了一个颇大的圈子。 六十四卦周而复始,覆雨剑法无隙可乘,苏芒迟迟没能找到伤敌的好机会,里赤媚也是一样。这剑法本就是当世速度最快的武功,若是浪翻云用出,纵然庞斑亲至,也不敢和他比快,苏芒守多攻少,坚持要等时机来临,里赤媚也拿她没办法。 有意无意之下,他们渐往封寒的方向移去。 封寒独对花山二魔,虽难以取胜,但还不至于在一时半会间溃败。谷姿仙寒碧翠与小半道人共同围攻柳摇枝,占到上风,柳摇枝已受了伤。戚长征则和风行烈以二对二,和由蚩敌强望生战得激烈。剩下的人里,唯有乾虹青武功不弱,还要照顾受了伤的人和不会武功的红袖。 队伍正以蜗牛般的速度向花街出口前进。 苏芒早就把吐槽戚长征的心思丢到九霄云外。她知道,现下的局面趋近平衡,突发事件出现,平衡才有可能被打破,她不希望这件事是甄夫人,更不希望封寒再次因此而拼命。 剑雨缓缓向外扩散,简直就像被里赤媚飞旋出去了一样。蓦地,逝水剑反射月光,耀眼生花,比凑近眼前的火把还要亮,里赤媚心中微微一震,苏芒的身影竟似在这光亮中消失。 一道寒芒直击山查岳。 她借着“月映”的诀窍,用月色相映剑锋,隐藏身形,瞬间从里赤媚的气机中脱身而出。山查岳想不到她能在与里赤媚的剧斗中突然脱身,猝不及防之下,大喝一声,百余斤重的铜锤硬是从封寒的刀前撤回,迎上逝水剑的剑锋。 剑雨暴起,连旁边的花扎敖一并笼罩进去,激得他银发飞舞,花扎敖大惊,急忙转攻为守,分心应对这新来的敌人。但苏芒攻击花扎敖的剑影尽是虚招,只是为了骗他一下,所有真力都贯注在刺向山查岳的招式之中。封寒身上压力骤减,立即体会到她的用意,左手刀妙至毫巅地劈出。 封寒实力本就稍胜山查岳,一刀斩下,如奔雷掣电。 所有的事情均在一瞬间发生。山查岳自以为花扎敖会接下封寒的所有攻势,谁知苏芒气势如虹,让两人都以为她的主要攻击对象是自己,都在应对她的剑势,竟无一人去挡封寒的刀。左手刀势挟风雷,重重砍在山查岳的腰胁上。 山查岳功力沉厚,利刃及体,自动生出反弹力道,封寒这一刀并未致命,但他的内力自然地向伤口处流动,手上力道大减。苏芒脚下从中孚转既济,闪过花扎敖击向她肩头的一拳,一点光雨蹦上山查岳的手臂,然后炸开。 这时封寒第二刀已到,刀光临身,苏芒出剑替他挡开花扎敖的援救之招,忽觉手上一沉。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掌轻按在剑身上,正是里赤媚到了。他的速度实在可怕至极,苏芒抢出偷袭的空隙,以封寒的实力,竟只能在他赶上来的时间里使出两刀。 苏芒暗恨自己出手还不够快,猛催内劲,两人硬拼一记,各自向相反的方向飘开。她吃亏在刚挡了花扎敖的杀招,回气慢了一步,几乎是踉跄着跌撞出去,好不容易卸开了力道,面前杀气再度涌现,里赤媚一掌切向她咽喉。 她不及提剑,左掌拍出,以天山六阳掌的招数和他对击一掌,又被震退数步。 山查岳喷血倒地,虽未当场毙命,却已经奄奄一息,随便来个人就能杀了他。封寒精神大振,刀光连闪,对上只剩一人的“紫瞳魔君”花扎敖。 与此同时,苏芒所担心的,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朦胧的星光下,夜空中忽然掠来一位身着华服,容貌俏秀无伦的美女。她的轻功身法看似没什么出奇,却不带丝毫烟火气。就凭这一点,场中就没几个人比得上她。她手提长剑,看都不看激斗的高手,径直往谷姿仙和寒碧翠扑去。 谷、寒二女也用剑,却远远不如甄夫人,转眼就被漫天剑影吞没。 苏芒借月映偷袭,未必能成功第二次,甄夫人却冒不起这个险。她见山查岳重伤,匆匆吩咐了几句,抽剑在手,驰援战场。双方加在一起,能胜过她的人也就苏芒和里赤媚两个,她这围魏救赵之计用的极好,戚长征和风行烈见自己的女人遇险,心神微分,立即手忙脚乱。 只听一声惊呼,上前帮手的乾虹青已受了伤。 封寒运功迫开花扎敖,人影一闪,已挡在乾虹青身前,转为迎击甄夫人,同时厉声道:“你们快走,散入大街小巷去!” 甄夫人以娇甜的声音轻笑一声,剑势大盛,虽接下了封寒的刀,却也没放过谷姿仙和寒碧翠。苏芒大惊失色,心想他八成又要以自己的命换甄夫人的命,无奈之下,以截击鹰飞时的身法,从里赤媚掌下掠了出去。 忘情天书需要极为深厚的内力作为底子,正是因为这些法诀极耗内力,如果做不到天人合一,像浪翻云般从天地中汲取灵气,那么只能干耗自身的修为。苏芒并不能时常保持这种状态,但情势紧急,她也顾不上消耗不消耗了。 她这一逃,里赤媚一指一掌同时击中,却觉对方如流风般借风飘过,轻飘飘的毫不受力,实不知这是什么武功。 覆雨剑芒盛放如烟花,带着唯我独尊的气势,压向了甄夫人。柔和的气劲涌出,谷姿仙与寒碧翠同时向外跌去,却是毫发无伤。封寒正要开口,苏芒已抢先道:“听我说!你也跟着他们走,你还不能死!” 封寒大奇,能不死自然是不死的好,但他十分好奇这个“你还不能死”是什么意思。 里赤媚转瞬即到,局面变成他和甄夫人双战苏芒。苏芒被压制到开不了口的地步,只挣扎着说了一句“速度走,我逃得掉”。 里赤媚的速度已经提升至极限,绕着苏芒转动,光看那身影就能让人头晕至跌倒的地步。甄夫人几次想从剑雨中闯出拦截,都未能成功。苏芒志不在伤人,把君王、月映、风流三诀发挥得淋漓尽致,硬生生拖住了甄夫人,本就如暴雨般的剑势简直成了雨幕,一滴水都透不过来。 她一人拖着两个高手,敌方又死伤数个战力,正是队友逃命的好机会。封寒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虽不愿让女人拼命,自己逃生,但苏芒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也不会继续婆妈。 最前方的戚长征离花街出口只有十几步的距离,柳摇枝已经受伤,不足为虑,小半道人带着几个女子赶了上去,封寒全力震开花扎敖,缀在他们身后断后。 果然,想要同时应对两个这样的对手,还是很吃力啊…… 巨大的,由光雨组成的漩涡再次出现,苏芒步法也是越踏越急,间不容发地躲避着敌人的杀招。她已经完全不会考虑伤人的问题,甚至不考虑如何自保,只求戚长征他们爆发小宇宙,在自己力竭之前逃出生天。 戚、风二人哪里愿意让苏芒断后,不肯就这么离开,一心想回来帮忙,封寒厉喝道:“你们走得越早,她脱身就越快,现在回去,是想让她白费心思吗?” 戚长征被他一言点醒,不发一言地豁命向前冲杀。每个人都在浴血苦战,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迄今为止,真正没有受伤的人只有封寒和苏芒。而这种优势很快被消耗殆尽,封寒招招不留后路,逼退由蚩敌、强望生,自己也受伤不轻。 苏芒无暇去注意他们的局面,在最初的祈祷过后,她不得不竭尽全力地应对里赤媚和甄夫人。 他们的血并没有白流,终于,几经变换,位置变到最前面的乾虹青、谷姿仙等人冲出花街。封寒喝止她们回头接应,让她们趁夜色迅速遁逃。 就在这个时候,苏芒亦被逼到要么逃走要么身亡的绝境。里赤媚、年怜丹、红日法王这域外三大宗匠敢联手围杀浪翻云,让浪翻云也不得不以言语要挟。甄夫人实力比年怜丹高,或者不如红日法王,但已经足够围杀苏芒。 她能坚持这么久还毫发无伤,实是托了忘情天书越练越深的福。 剑势忽如风雪,在天地之间呼啸而过,空茫的寒气笼罩了一切,甄夫人下意识回剑护住头脸。光雨中,苏芒离地拔起,飘向出口的方向。里赤媚快逾闪电地追上,空中拳剑相交,苏芒喷了一口血,断线风筝般向后飞跌。 她借喷血来化解里赤媚侵入经脉的阴劲,饶是如此,还是被震得胸口剧痛。里赤媚的速度也因这一击而慢了下来,苏芒落地,毫不犹豫地向戚长征等人撤去的路线疾奔。 这时位于最后方的封寒也已进入暗巷,颇为忧虑地看着她和里赤媚一个逃一个追,以闪电般的速度赶往这边来。但他自己还在应付不停缠斗的敌人,欲助不能。 天上长啸传来。 一个瘦而高,身穿褐色长袍的身影从天而降,手持一柄长矛,幻作千万矛影,罩向里赤媚。虽以“人妖”之能,仍不得不改了方向,撮指成刀,击向矛影。两道人影缠斗在一起,随着动手对象的变换,近百名黑衣大汉从两边屋顶呐喊着跳下,扑向魔师宫的手下。 黑榜排名前五的高手,戚长征的义父,“毒手”乾罗总算赶到。 苏芒二话没说,转身就杀了回去,她被人围起来打了很久,很想瞧瞧有没有围起来打人的可能。然而,甄夫人并没给她这个机会。 乾罗率众而来,双方实力趋近相平,而本次围杀的对象戚长征也已逃进了长沙府的大街小巷。甄夫人若与他们进行巷战,骚扰民居,长沙官府将不得不派兵清剿。就算不顾及官府,她要想杀戚长征,也势必要付出惨重之极的代价。 两害相权取其轻,甄夫人纵有万般不忿,也不得不下令撤退。临走时,她站在屋顶上,遥望着苏芒,微笑道:“你是浪翻云的什么人?” 苏芒苦笑道:“什么人都不是。” 甄夫人一双美目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深深望了她一眼,道:“妾身记得了。”说完便与里赤媚等人一同飞身离开。 魔师宫撤退不久,苏芒的任务也被提示完成,发布了下一个后续任务。还没等她静下心来研究这个任务,乾罗给戚长征和风行烈带来了一个震动江湖的消息,夺走了她的注意力。 韩柏死了。

89第八十九章 也怪不得乾罗如此匆忙,看到义子戚长征全身是血,不及让他疗伤,先说出了这个消息。连苏芒都被这件事打得回不过神,迟迟说不出话来,遑论其他人。 韩柏是原著的男主角之一,与戚长征、风行烈交情莫逆,并称江湖新一代中的三大高手,更是一名福将。他本是武昌韩府的一名小厮,蒙冤入狱,狱中遇见潜身囚室以躲避庞斑的“盗霸”赤尊信。赤尊信和庞斑一样,是魔门中人,练得魔门至高无上的绝学“道心种魔大|法”,因韩柏根骨奇佳,不惜牺牲自己,将魔种度入韩柏体内,希望能够成就此子,一洗败于庞斑手下的耻辱。 这种好运气伴随了韩柏一生,据说魔种对女性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他的成长历程其实就是开后宫的历程,连仙子般的秦梦瑶,心狠手辣的甄夫人都倾心于他。如果说别的种马男是靠征服女人来征服世界,那他可以算作靠征服女人来保住小命。若论运道,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与他相比,这样的角色,怎么会死了呢? 大概因为她的惊愕太明显,乾罗扫了她一眼,缓缓道:“我本来没有关心这个消息,浪翻云亲自派人传话,我才知道被刺的高丽特使乃是韩柏。” 苏芒再也装不成隐形人,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难道范良极和浪翻云都不在吗?” 韩柏在男人中的脸面也是大得吓人,友方的高手都很欣赏他,敌方的高手都杀不了他。黑榜“独行盗”范良极就是他的结义兄长,浪翻云和这位“韩柏小弟”关系也是极好。韩柏惹了魔师宫,假扮高丽专使上京,本是为了躲避追杀,后来得知可以帮浪翻云对付京中的敌人,便豪气万千地伪装下去。 算一算日子,不管韩柏死在哪里,范良极都和他焦不离孟,击杀他的人实力一定非常可怕。 乾罗锐利的目光又在她清丽的面容上扫了一圈,哼了一声,道:“我也非常想知道是谁下的手。但范老鬼说他也不认得,只说是个小白脸。” 原来他们的船将近京师,浪翻云便孤身下船,提前进京探探。结果他下船还不到一个时辰,官船竟从船底裂开。一道人影自水中切豆腐般破进船舱,击杀韩柏,重伤范良极。自始而终,范良极只和那人打了一个照面,连对方怎么离开的都不清楚。 那人身穿黄色衣袍,玉面朱唇,是个风流俊俏的年轻公子,在范良极口中,就变成了杀千刀的小白脸。 苏芒暗暗吃惊,魔师宫的高手她心中有数,要找风流俊俏的年轻人,唯有方夜羽本人勉强当得起这个评价,可他实力也只是一般。也就是说,凶手极有可能是轮回者,任务就是击杀韩柏。 她自问在相同的情况下,做不到这件事,可见那个人的实力胜过了她。 乾罗将他们带到长沙的安全据点,命他们先不要多想,各自疗伤,待人散尽,一转眼看见苏芒还白着一张脸,满脸晦气地坐在椅子上,奇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他知道苏芒杀鹰飞在先,力拼里赤媚在后,实力堪称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对她十分客气,并不在意她突然冒出来的身份。苏芒愣了一下,被他这句话问得感慨万千,叹道:“前辈有空吗?我的确有无数疑问。” 韩柏的存在至关重要,不是“死一个人”这么简单。那些莺莺燕燕先不提,光一个秦梦瑶就无法交代。秦梦瑶是原著最重磅的女性角色,出身慈航静斋,因师父言静庵之故,和庞斑、浪翻云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更是两大武林圣地在江湖上的代言人,地位至高无上。 她与韩柏的孽缘起自道胎和魔种的相互吸引,导火索是在双修府之战中被红日法王震断心脉。这本来是必死的伤势,浪翻云却说她可以靠韩柏体内的魔种,以双修大|法接续心脉,从而促成两人的百日恋情。如今韩柏死去,不知秦梦瑶怎么样了? 乾罗给出的答案令她又震惊一次——秦梦瑶离开双修府后行踪不明,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苏芒的神色渐渐变得古怪,情不自禁地去想秦梦瑶身在何处。如果此事也和那位轮回者有关,那她倒是可以基本确定它是位先生而不是小姐了。 她收起八卦之心,听乾罗正色道:“韩柏之死,一定与魔师宫有关。乾某亦不知魔师宫何时来了这种等级的高手,也许是甄夫人从域外带来的人。” 苏芒苦笑,要杀韩柏,至少也得拥有里赤媚那样的实力,可里赤媚本人杀韩柏都未曾成功过。她当然知道那人不可能是甄夫人手下,但是既然击杀了韩柏,就代表了他的立场不太可能和主角方面一样,乾罗把他当做魔师宫中人对待,其实也没有错。 她忽然问道:“有没有可能找到魔师宫的人,打听一下那人究竟是谁?” 乾罗喟叹道:“此事谈何容易,甄妖妇刚刚受挫,不会在风口浪尖上出头,只怕要等上一段日子。” 他口中的“甄妖妇”,正手托香腮,以一个动人无比的礀势斜倚在桌旁,微笑道:“妾身已经等不及见一见那怜花公子了。” 高挑俏秀的“人妖”里赤媚坐在她对面,微微蹙眉,以他的才智,亦不知该如何回答甄夫人。甄夫人口中的“怜花公子”,真名为王怜花,公子二字只是敬称,正如甄夫人的芳名叫做甄素善一样。而他的武功、才智、人品、容貌,无一不当得起“公子”这个称呼,更是一个获得“魔师”庞斑亲口称许,认为实力不在浪翻云之下的存在。 这位怜花公子找上庞斑,无人知晓他们谈了些什么,但方夜羽身为庞斑爱徒,下令将对付韩柏的事情悉数移交给他,内情可见一斑。 甄夫人抵达之前,里赤媚和王怜花曾有一段时间的接触,深知此人惊才绝艳,心机深沉,对女子的吸引力甚至不下于那身负魔种的韩柏。王怜花与方夜羽性情投契,很有几分交情,但终非魔师宫中人,甄夫人又是方夜羽的未婚妻,那句话着实意味深长。 想到这里,里赤媚劝道:“怜花公子态度暧昧,立场不明,夫人莫要以为他会真心帮助我们入主中原。” 甄夫人甜甜一笑,道:“素善明白,里老师不必过虑,素善只是对他感到心动,想会会他罢了。法王震断了秦梦瑶的心脉,秦梦瑶一去无踪,听说可能在怜花公子身边,里老师以为,这事会不会是真的?” 里赤媚心中又是一沉,他其实是相信这个推测的,因此事情更加复杂。方夜羽钟情于秦梦瑶,此事并非秘密。甄夫人对秦梦瑶向来有些妒意,如果秦梦瑶真为王怜花所救,并对他动了心,那这几个人之间关系纠结,说不定会对大业造成阻碍。 这件事想起来便让他无奈,他沉声道:“秦梦瑶究竟在哪里,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怜花公子似乎还有求于我们,暂时不会翻脸。他拣浪翻云下船的空隙杀人,更是直接打了浪翻云的脸,没有站到怒蛟帮那边去的可能,但夫人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甄夫人笑而不语,她心中真的对王怜花充满了好奇。不知什么样的男子,能够杀死里赤媚杀不死的人,被庞斑亲口点为对手,杀了韩柏的同时还能笼络住秦梦瑶? 然后她叹了口气道:“虽说怜花公子杀了韩柏,扳回一局,但我们还是吃了大亏。素善实在想不明白那位苏小姐的来历,几位老师可有什么想法?” 昨夜的花街血战,魔师宫战死者众,连鹰飞都赔了进去,甄夫人尚不知要如何向方夜羽交代。后来更有乾罗带着手下现身,击杀背主的叛徒毛白意,将昔日的乾罗山城帮众一网打尽。魔师宫损失惨重,对方却只死了无关紧要的人,莫说戚长征,连戚长征的女人都没能杀掉一个。 归根究底,这惨败的局面均由苏芒一个人而起。 活下来的人里,以“白发”柳摇枝伤势最重,想起苏芒的剑,再想起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旁愤然道:“我才不信那丫头一直籍籍无名,除非她和秦梦瑶一样,一直在慈航静斋潜修,最近才出来行走江湖。” 里赤媚微微蹙眉,他也有所联想,对象却不是秦梦瑶,而是王怜花。苏芒来历不明,武功绝顶,莫名其妙地相助戚长征,与莫名其妙要杀韩柏的王怜花何等相似。他不欲继续在甄夫人面前提起怜花公子,引动她的好奇,只淡淡道:“她的剑法与浪翻云颇有几分共同之处,应该不是慈航静斋出身。” 花扎敖道:“如今之计,不是追究那丫头的来历,我们下一步应当怎么做?” 甄夫人知道山查岳战死,花扎敖极不好受,柔声道:“师叔莫怪,素善只是想弄明白苏小姐要做什么罢了。如今我们不能继续损兵折将,不宜与他们正面硬拼,就把目标放得长远一些吧!” 苏芒挨了里赤媚一拳,内伤最重,但她功力深厚,恢复的速度并不算慢。期间乾罗的眼线传来各处的消息,戚长征和风行烈联手上门去找甄夫人的晦气,却发现甄夫人留了张字条,说她的目标是独自潜逃在外的水柔晶。 水柔晶为戚长征背叛魔师宫,他明知是陷阱也要踏进去。没想到他们在救人途中又送回口信给乾罗,说甄夫人可能是以水柔晶做幌子,暗中联合官府攻打怒蛟岛,戚长征已奔怒蛟岛去了,反倒是风行烈负责救出水柔晶的事。 口信传到时,苏芒的伤势恰好痊愈,正向乾罗告辞,说要赶赴京师。她去京师,当然不是因为韩柏被杀,想要找出那个轮回者的真身,而是因为下一个任务目标就在京师——“强制任务:击杀东瀛幕府将军的首席教习水月大宗。任务期限:四十天。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五千。完成后,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她接到这任务时还有点吃惊,须知覆雨翻云是个构架很大的世界,争斗涉及各国,她本以为至少会有三个强制任务,想不到第二个任务就是终结。 水月大宗号称东瀛第一兵法大家,实力足够击杀乾罗,与天命教主单玉如勾结,要趁中原武林动荡时来分一杯羹,后来死在浪翻云剑下。苏芒要杀他,只能往京师去,而且除他之外,京中还有鬼王府的鹰刀,隐身在皇宫中、专门度人去破碎虚空的鹰缘,浪翻云和那位轮回者应该也都在。 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就算任务没有指向那里,她爬也要爬过去。 “戚长征和风行烈都不会有事,”她漫不经心地对乾罗说,然后笑了笑,“前辈也不会有事的。” 乾罗因她的说话而一愣,不知她是因为可惜原著剧情而突发感叹,但是苏芒言中一片好意,遂洒然一笑道:“乾某纵横江湖六十年,那些宵小之辈还伤不了我。姑娘孤身上京,方夜羽可能正在京中,你杀了鹰飞,和他们结下大仇,要多加小心。” 苏芒微笑道:“受教了。”

91第九十章 覆雨翻云主体故事发生的时间,正是朱元璋逝世前一年。他在燕王朱棣和皇太孙朱允炆之间摇摆不定,因为论能力是燕王胜出,朱允炆却是他和儿媳恭夫人偷情生下的儿子。但他不知道的是,恭夫人是天命教主单玉如的女儿,只要他把皇位传给朱允炆,大明天下将会轻轻巧巧地落入天命教之手。 韩柏在对抗庞斑和对抗天命教的事上都出过大力气,苏芒不知道他的死会带来怎样的蝴蝶效应,只觉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一件好事。虽然说天塌下来也有浪翻云顶着,不代表她不能为此感到担忧。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找到水月大宗,难道要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遍贴寻人告示吗? 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苏芒又一次长途跋涉两千里,从长沙府赶到应天府。由于要赶时间,她没有选择比较省力风景也比较好的水路,直接沿陆路东行。这一路上,她本以为自己彻底得罪了魔师宫,必定会遭到追杀,结果竟是平安无事。 应天府原名金陵,后名南京,乃是六朝古都,数一数二的温柔繁华之地。波平如镜的秦淮河玉带般盘绕城外,穿过都城,又流入长江。秦淮两旁尽是青楼,河上尽是画舫和渡船,苏芒记起不少重要情节都发生在这条河上,一时想不到其他线索,索性沿河信步而行。 时值入夜,桨声灯影不绝,时时能够听到远处水面上的嬉笑之声。 越靠近应天府,高丽特使被刺的消息就越多。听说天子龙颜大怒,令官府全力捉拿凶手,然而特使的侍从和妻妾都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那样。 苏芒对此心知肚明,韩柏一死,范良极这个假扮的“特使侍卫长”自然也做不下去,肯定已经带着韩柏的妹子们溜之大吉。此时的朱元璋简直是四面楚歌,宫中有单玉如和恭夫人潜伏,朝中几位重臣都是天命教的高层,连厂卫大头领楞严都是庞斑的大弟子。 现在韩柏和秦梦瑶都不在,她也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 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浪翻云,无论要做什么事,有了他的助力都会轻松很多。而且浪翻云与慈航静斋、鬼王府等势力都有渊源,她无暇去做别的事情,至少可以将天命教的阴谋和朱允炆的身份告诉他,说不定还能混个正大光明看鹰刀的机会。 戚长征知道她上京后会去找浪翻云,曾经给她详细讲过怒蛟帮的联络暗号。她徘徊了一阵,正要挑人流量大的地方把暗号标记上去,忽然之间,秦淮河水动荡,河面上遥遥传来一声震响。 这声震响是先天高手交手时罡气碰撞发出的声音,苏芒对此已十分熟悉,顿时愕然抬头。她内功越练越深,视力也随之增长,只见远处一艘画舫轰然粉碎,七八道巨大的水柱自河面直冲半空。水柱之间,两条身影迅若流星地交错,倏分倏合,然后,仿佛天上无数星光倒映入秦淮河水,暴雨般的光点冲洒而出。 苏芒大惊,世上会覆雨剑法的人除了她自己,就是正版的浪翻云,最多再加一个未知的轮回者。无论是谁,都是她想找的人。 她冲向最近的渡头,随便抓了一个正在招揽客人,现在也被那奇景吸引了注意力的船娘,说要到水柱那里。船娘自然不肯,苏芒生怕耽搁时间,摸出两锭黄金塞给她,道:“那我买了这船,钱不够的话,回来加倍给你。” 她跃上船头,夺过船桨,将船桨在水里轻轻一扳,小艇嗖地蹿了出去,蹿向交战的战场。 “水逝”之诀令她深悉水性,划船的速度不输给任何一个老船家。待得近前,她停住小艇,抬头望去,漫天剑雨风暴中,一道绯色的人影如闲庭信步,丝毫不落下风。 剑气本无形,但覆雨剑的剑光简直可以刺伤人的眼睛,苏芒怔怔看着他们,几乎忘了身在何处。她曾见过无数出招如行云流水的高手,但直到见到浪翻云,才知道什么叫做“行云流水”。浪翻云当真技近于道,每一招递出,竟不需收回便可继续第二招。 剑法本身天人合一,再加上他无与伦比的速度,实在没有任何能利用的破绽,难怪他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后和庞斑双双破碎而去。想要应对覆雨剑,必须要将自身实力提升到相同的水准,然后从精神方面着手。 由此可见,浪翻云的对手是何等厉害。 苏芒的心脏鼓噪着,觉得有点紧张,也有些兴奋。她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是庞斑,而中原和域外均无能与浪翻云一较短长的高手。也就是说,他就是那个根本不在乎她在做什么,径直击杀韩柏还顺带打了浪翻云脸子的轮回者。 他竟像庞斑一样,空手对上覆雨剑,人如飞仙,招式奇诡幻丽,其美妙之处丝毫不下于浪翻云的光雨。他们的速度快到了极限,不像以轻功移动,而是超越了轻功的闪移。 劲力在二人周围狂飙,带动河水,水柱几乎要连成巨浪,连明媚的月色都相形见绌。附近的船只跟着摇摆不定,不知不觉地向他们身下的漩涡滑去。 苏芒的小艇距离最近,她看得出神,惊觉离得太近时,比天下任何神兵宝刀都锋利的气劲已扫到她面前,她甚至不知道这是出自交战的哪一方。 不知道归不知道,惊觉的一刹那,她已拔剑在手,剑气森然蔓延,向水中一指,波光立即动荡,推着她向外游移,与那道劲力擦身而过。剑势未收,反而霍然暴涨,一道新的水墙升腾而起,隔绝了漩涡的拉扯,让无辜被波及的普通游船可以远离暴风中心。 即使是这种级数的战斗,她想插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没有乱来的理由。 战况变幻无穷,剑意和掌风笼罩数十丈范围,其中连“水”都被撕扯成粉碎。两人的身影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有一种强烈的不现实感。苏芒静立在无数呼啸而过的水龙中,一身功力提升至巅峰,抵抗来自前方的庞大精神威压,艳羡地看着他们。 原来破碎虚空并非虚言,原来真的有轮回者可以做到这个地步……离无上天道只差一步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她的思绪似也跟着他们游离到了夜空中,蓦地感到沉重的压迫感,几乎透不过气来。然后,这股压力迅速消散,一切都结束了。 水柱自半空跌落,发出巨大的响声,响声之后,秦淮河恢复了它温柔风流的面貌,唯有水面上似乎被巨人整个碾过的画舫碎片,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剧斗。一片狼藉中,两个人影遥遥相对,一个是身形雄伟,面目丑陋的大汉,另外一个却是斯文秀气,做世家打扮的贵公子。 苏芒没想到轮回者中也会有这等人才,看他的次数竟比看浪翻云还多。 浪翻云冷哼一声,冷然道:“王兄果然是不世之才,可惜助纣为虐。以王兄的人才,那魔师宫中又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那王公子居然并不生气,含笑道:“好说好说。浪兄既然杀不了在下,韩柏只好白死了。” 他语气之中带着漫不经意,什么都不在乎的味道,还顺口以韩柏的死补了一刀,然后他又笑道:“劳烦浪兄回去给那姓范的老头儿带句话,他若还要自恃轻功高明,时时缀着我,我便要请他去阴曹地府见他把弟了!” 他看起来是个贵公子,说起话来也斯文得很,然而他斯斯文文说出的话,让浪翻云也不敢轻视。苏芒在旁听着这番对话,静等他们说完,自己才好去插嘴。同时,这位王先生言语中的潜台词也很值得研究。 他殊不在意浪翻云“助纣为虐”的判断,可见他的任务并非倾向于正道,而且也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虽然不能就此判断他是一个雄性坏蛋,但他实力已臻破碎虚空前的顶峰,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她并未放弃与其他轮回者沟通的想法,只是在目击过对方的行事风格和实力之后,美好的想法被吓了回去,一时犹豫难决。可还没等她做出决定,王公子竟已转向了她,微笑道:“姑娘在这里瞧了许久,不知有何见教?” 他们均站在水面漂浮着的残骸上,附近只有苏芒的一条小艇是完整的船,十分醒目。苏芒看了他一眼,再看了浪翻云一眼,觉得身份肯定是瞒不住了,不如先拣好人投奔了再说,遂笑道:“我姓苏,是来京师寻找浪大侠的。途中看到秦淮河上有人打架,就过来瞧瞧。” 王公子不动声色,浪翻云的表情却忽然变得很奇怪,苏芒奇道:“怎么?” 浪翻云目中射出奇异的光芒,微微一笑,道:“乾罗的手下已经传信给我,长征也以飞鸽传书,详细说过了长沙发生的事情。姑娘单凭与里赤媚的花街一战,便可名扬天下。” 苏芒心头忽生不祥的预感,浪翻云已继续道:“长征那小子给你取了个外号,叫‘小覆雨剑’。” “……” 她无心计较戚长征的问题,只暗中关注旁边的王先生。浪翻云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只要是看过原著的人,都不难猜出她的身份。但王先生一直微笑不语,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她不应该出现,那笑容居然和柳随风有些相似,是一种只会在聪明人脸上出现的笑。 他既然不做恍然大悟状,苏芒也乐得不理会,笑道:“不敢当。我来京城,是因为有私事要办,也有要紧的事,必须通知浪大侠。” 浪翻云平静地道:“好。王兄,我们今日就此别过,等再会之时,希望王兄能继续令浪某刮目相看。” 也不见他做出什么动作,人已跃上了苏芒的小艇。苏芒手持船桨,忍不住又望向王公子,只觉对方绯衣金冠,眸中映出星光月色,与这秦淮河无比融洽,就像要融入背景中一样。她尚未及感叹他修为之深,已听他柔声道:“在下姓王,草字怜花。” 船桨颓然落地,弹了一下,再也没有回到主人手上。 苏芒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反应,只是直直站着,很镇定地问:“……我明白了。可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王怜花笑道:“姑娘曾见过很多假王怜花么?” 他脚下踩着的船板忽然无风自动,载着他闪电般向后退去,无声无息地划开江水,比江上所有的船都要快些。苏芒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只听他的声音从无数闪烁着的灯火里飘了过来,“今日暂且别过,后会有期。” 苏芒愣了好一阵子,默默转过身来,与浪翻云目光交击。他的目光似乎有着魔力,既像能透视世间所有事物,又可以安抚人心。她拾起了船桨,慢慢向下游划去,一边道:“即使是你,此时心中应该也有很多疑问吧?” 浪翻云安适地坐在船中,丝毫没有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感觉,含笑道:“是。” 苏芒道:“我知道是他杀了韩柏……在说其他事之前,我想先请教一个问题,他的实力是否真的就像我看到的那样,和你们不相上下?”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难道这个还能作假的吗?”

92第九十一章 小艇沿着秦淮河,缓缓向下游行去。轻柔的笙箫声音从河两岸传来,岸上均是红衣翠袖的女子和寻芳客。这种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荒唐气氛,让刚才的大战变成了一场惊梦。 由于自身实力还不够,苏芒一直没有问过破碎虚空的具体问题,不太清楚会发生什么。但是,王怜花以这样的实力,出现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她并不认为只是为了杀几个人。可惜在她有无数疑惑的当口,对方却挥一挥衣袖,直接走了。 无论从直觉还是从逻辑,她都相信那位就是武林外史中的王怜花本人,并且绝不是作为队友被招募进碧落天,而是以轮回者的身份进入。这种情况有且只有一种可能,他击杀了进入武林外史的轮回者,继承了他的身份。 苏芒轻轻叹了口气。综上所述,她有好几个理由离王怜花远远的,但她知道,王怜花临走时,在她身上留下了类似于精神印记的东西。他若想找她,她根本避不过去。 此时她已经把天命教的阴谋告诉了浪翻云,王怜花说到底只是个过客,与这些剧情人物真正休戚相关的,还是原著中应有的剧情。 面对这样的大事,浪翻云居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在听说是单玉如主谋毒害上官飞和纪惜惜时,神情有些异样。上官飞是怒蛟帮的老帮主,浪翻云视之如父如兄,纪惜惜则是浪翻云一生深爱的妻子,数年前病逝,因下毒手法极为高明,连他也没发现她是中了毒。 苏芒放任小艇随着河水漂流,亦坐了下来,笑道:“我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这些,浪大侠有什么疑问么?” 和有身份的人说话大都很愉快,至少他们很少做出刨根问底的可厌事情。浪翻云淡然道:“浪某实在应该感激姑娘,姑娘这样做,是否是想对王公子做下的事做出补偿?” 他虽不知王怜花和苏芒的身份,但已经感应到他们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苏芒笑道:“不是,他做什么和我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想以这些消息换取浪大侠的助力。” 她知道浪翻云闲云野鹤,很少管江湖上的闲事,但是魔师宫和天命教牵动天下气运,皇位正统,他不可能真的弃之不顾。她选择先把事情说出来,正是要给浪翻云留下好感。 浪翻云果然道:“什么事?” 苏芒道:“第一,我想进鬼王府看一看鹰刀,却不想得罪鬼王,因为只怕还要有求助于鬼王的地方。第二,我要尽快杀了水月大宗,但我孤身一人,他又很会隐藏行迹,我实在没有什么把握找到他。” 按理说,如果是任务对象,冥冥中自有机会让她碰上,不过一般要等到任务期限临近时。苏芒始终不能相信王怜花的人品,便打起了人肉搜索的主意。 浪翻云从容道:“便是你不提,我也要请你一同去见鬼王,浪某对那鹰刀亦有兴趣,只不过不会刻意为它走一趟罢了。至于水月大宗,倭人多擅长潜踪匿迹之术,他若铁了心不肯现身,布再多眼线也是徒劳无功,何况他未必一定在京师中。” 苏芒道:“水月大宗是单玉如的同党,找到了她,自然能够知晓水月大宗的下落。单玉如一直潜伏在皇宫里,可惜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引诱她出来。” 她的第一选择其实是秦梦瑶而非浪翻云,因为同性之间总是比较容易说话,而且秦梦瑶又是覆雨翻云中排名第一的美女,实在令她好奇。可仙子行踪不明,她也没有办法,只好找上比较丑但很可靠的浪翻云。 浪翻云长笑一声,竟拾起了船桨,道:“这些事交给鬼王头痛好了。” “鬼王”虚若无,是大明开国天子朱元璋的结义兄长,官封威武王,曾一路北上追杀元顺帝,与里赤媚结仇。因他是官道上的人,没有被列入黑榜的资格,但实力足以跻身黑榜的前三位。他武学修为惊人,又精通鬼神、建筑、园林、相人之术,铁口直断大明气运,并支持燕王登位。 此人身份超然,鬼王府铜墙铁壁,鹰刀落到他手上,自始而终万无一失,后来他把鹰刀给了女婿韩柏,使韩柏的武功更上一层。他和里赤媚的实力在伯仲之间,苏芒并不怕他,只是若得罪了鬼王,在应天府中做什么事都不会太容易。 她本来打算自行找上鬼王,用消息换取一观鹰刀的机会,浪翻云既然自愿做中间人,她也乐得少费些口舌。 鬼王府位于清凉山风水最好的地方,俯瞰秦淮外河,用“山明水秀”四字评价都嫌太低了。待来到清凉山脚下,夜色已深,深黑的苍穹下,山上闪耀着点点灯火,照出了一望无际的密林。 苏芒原以为浪翻云是个大侠,大侠一定会从正门进去,没想到浪翻云不耐烦和鬼王手下啰嗦,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奔向鬼王府的后院,从墙上一掠而过。他们本是来找府主的,完全没有刻意隐藏气息,飞掠过重重屋脊,直到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个声音道:“浪兄好大的雅兴,月夜携美来探望虚某。” 浪翻云淡淡道:“多年不见,虚兄清健如昔,可惜朱元璋的气运有些不妙。” 他们右前方的屋脊上,忽然现出一个高瘦的人影。那人脸孔瘦长,鹰鼻高挺,生的极有性格,整个人挥散着难以形容的神秘感和魅力,正是鬼王虚若无。他和浪翻云两人眼神一碰,空气中立刻弥漫起剑拔弩张的气氛。 当年上官飞和虚若无同时扶助朱元璋争霸,朱元璋淹死小明王,虚若无也参与其中,导致上官飞与他们决裂。从此之后,怒蛟帮和鬼王府,一者为官,一者为匪,浪翻云带纪惜惜离京时,也是虚若无出手拦截。双方虽无真正仇怨,也没什么交情。 虚若无迫人的深邃眼神在苏芒身上一转,陡然间目现奇光,点了点头道:“江湖上任何一个人来我这鬼王府,虚某都看得出他们的来意。唯有浪兄是我看不透的,难道浪兄今日真是为朱元璋而来的吗?” 浪翻云用事不关己的平淡态度道:“浪某要说的话,只怕连虚兄也要大吃一惊呢。若我说鬼王府或有与怒蛟帮联手的一天,虚兄会不会相信?” 虚若无心头一震,浪翻云的身份地位已臻江湖顶峰,随官府如何折腾都是不管不问。他这么说,只能是因为有外族的庞大压力,而且直接威胁到大明的江山,否则,朱元璋与燕王、朱允炆的父子祖孙之争和怒蛟帮又有何关系? 鬼王已经现身,府中家将、侍卫纷纷赶来,跟着他掠上屋顶,形成包围之势。他们已做好应战的准备,却听鬼王道:“浪兄,请随虚某来!” 浪翻云地位非凡,虚若无把他们领到招待贵客的金石藏书堂中。苏芒依稀记得鹰刀就挂在鬼王的卧室墙上,恨不得飞出去和它见上一面,但浪翻云似乎没有这个意思,她只好等他们谈完正事。 虚若无却不急与浪翻云说话,反而转向她道:“姑娘是否对鹰刀有兴趣?” 他目光的深邃绝不会下于浪翻云,有一种直指人心的能力,苏芒每每要提升功力,方能抵消那股不适的感觉。她听鬼王问及此事,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虚若无笑道:“鹰刀就在里某的卧房中,姑娘出门到藏书堂后,便可看到了。” 苏芒心知他未尝不是想把自己支开,但仍然十分感激,道了谢,按照他所指示的路径,出门向后绕去。 路上并没有人拦她,虚若无的卧室只不过是一间面积有限的石屋,外表和里面都没有任何装饰。苏芒离石屋越近,心里的奇异感觉就越强烈。那是一种很难以言语形容的感觉,但无需描述,她也知道屋里有一件很值得她关注的东西。 她推门而入的一刻,一眼就望见了墙上挂着的厚背刀。 传鹰是百年前的武学大宗师,亦是黄易笔下第一位破碎虚空的主角。她一直无法想象,物品如何能够传递主人的意识,看到鹰刀的时候,她忽地明白了。虚若无既同意让她来看,她便不客气,径直从墙上取下了那把刀。 鹰刀外表只是一柄平凡无奇的厚背刀,但甫一入手,奇异的感觉立时传遍全身。这绝非幻觉,因为感觉之外,还有更加奇异的能量传入体内。 苏芒岂会放过这个机会,马上将先天真气送回到鹰刀之内。鹰刀在她手中嗡嗡震颤,能量随着她真气的增长而增长。过了一段时间,忽然之间,一幅幅神秘的图像凭空出现在她脑海当中,连她所在的地点都已经改变。 本来是鬼王府的石室,却忽然变成了一座广阔无匹的巨殿,殿顶有个透着光晕,若星空般的大圆图。如果她还有精力去数一数,会发现那些图像正好是四十九幅。 黄易的作品中素有“四大奇书”的称呼,分别是长生诀、慈航剑典、天魔策和战神图录。战神图录名气最小,威力却是最大,传鹰正是因为意外坠入战神殿,见到了这四十九幅浮雕,才有了日后破碎虚空的机缘。 凛冽的刀气充溢了整个石室,它就像一个作弊的道具,将苏芒心神血肉与天地连在一起,合而为一。迄今为止,她唯有在激战中才能体验到这种感觉,而且转瞬即逝,令她苦苦追寻,又不得其法。 浮雕静悬在识海中,苏芒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的出身、来历、目的,甚至忘记去思考忘情天书和战神图录的联系,只默然在意识里从第一幅图开始看起。浮雕上的图形不同于世间任何的图画,观者只要看了第一眼,就会觉得自己整个大脑都被图形占据,很快就沉溺进去,再也记不得身在何处,该做什么。 她功力提升至巅峰时,四十九幅浮雕全部变得十分清晰,似乎连自身的存在也消失了,像是被抛到了茫茫宇宙的一片虚无中,和虚无融合在一起,说不出的令人恐惧和……玄奇美妙。 也不知过了多久,浮雕图忽然崩裂销蚀,在她面前化作点点光芒。她悚然一惊,只觉手上的重量已经不在,身边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道:“原来这就是鹰刀。” 苏芒骇然转身,发现屋中的石床竟已化为齑粉。她身边的人既不是浪翻云,也不是虚若无,而是王怜花。他已经换了套衣服,还是与之前一样的公子装束,眼中却是精芒闪烁,手中握着鹰刀。 苏芒尚未从那空灵的境界中回转过来,记不得要和他保持一段距离,皱眉道:“还没看完呢,还给我!” 王怜花笑道:“你以为是我把鹰刀拿走,才中断了你的领悟吗?此刀主人对你的传法就到此为止了,能悟到多少,全看你的境界和悟性,又不是街头卖大力丸的郎中,还包教包会,包治百病不成?” 苏芒一笑,心知他说得不错,难免有些惭愧,只觉心中已有一些之前从未有过的明悟。但是王怜花非友非敌,她也不太敢就此放松静坐,想了想,忽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下一个任务是什么,难道和鬼王府有关?”

93第九十二章 王怜花不答,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鹰刀,然后微微一笑,鹰刀从他手中飞出。苏芒眼都没能眨一下,便看它回到了墙上。 他含笑道:“昨夜秦淮河上,姑娘必定吓了一跳。” 浪翻云和鬼王至今未到,苏芒觉得他们一时半会可能也不会来了,笑道:“王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呢?看你如今的修为,该知道的事情都已经知道了吧?” 王怜花从从容容地道:“不错,不过在下实在没想到,在那所谓的‘现实’里,在下竟然如此有名。害得姑娘摔了船桨,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苏芒一听这话,便知道他遇上了不止一个轮回者,应该从他们身上挖到了很多信息。她对他自卖自夸的大实话有些无语,而在鹰刀的影响下,她曾经的趋利避害之心荡然无存,卖得了萌也呛得了声,笑道:“好说,但公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王怜花道:“什么问题?” 苏芒笑道:“如果公子此来是为了装傻的话,我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话也不必再说下去了。” 王怜花的容貌本就比许多女子更美,笑起来更是风流俊秀。他悠然道:“你莫非以为,你在什么地方见过我的名字,对我的性格了如指掌,我就不会杀你?” 苏芒见他脸色越来越冷,不知是伪装还是真的,也跟着笑容转冷,冷笑道:“你杀了韩柏,又懒得解释,浪翻云他们当然已经视你为大敌。而我多少算是鬼王府的客人,你向我动手,鬼王不见得会坐视。我现在就去请他们和我联手,看是你死得快还是我死得快。” 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苏芒右手无意识地虚握,以凝结的剑气对抗源源不断的精神压力。良久,王怜花忽然一笑,道:“有时候,我是真的厌恶你们这种人。” 苏芒淡淡道:“难道你是被人刀架着脖子逼进来的?难道你现在不是我们这种人?” 她完全理解他的心情,王怜花心高气傲,陡然发现自己不过是某本书中的人物,难免会对所谓的真实世界产生反感。万法为心,她的灵觉有了极大的提升,理解他的不忿,而且附赠同情,也可以猜测出他的真实目的。但是这不代表她会默默无语地接受他的评判。 如果冥冥之中真有命运,那么,即使在武林外史里,王怜花的命运也绝对算不上凄惨。 王怜花仿佛已经忘记了方才的凝重气氛,若无其事地笑道:“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击杀韩柏,这个你已经知道了。”他似乎是顿了一下,又道:“第二个任务,是击杀单玉如。” 苏芒顿时大喜过望,同时又恍然大悟,更加确定他来找自己的原因。不是无聊的中二习气发作,而是必须要来,因为在不知道剧情的情况下,他的这个任务对象确实极难定位。 单玉如外号“翠袖环”,是天命教的法后,武功臻至顶尖高手的境界,媚术天下无双,已近乎长春不老。她为慈航静斋的斋主言静庵所败之后,销声匿迹长达四十年,改为曲线救国的路线,将女儿恭夫人送入宫中,成为太子妃。恭夫人如愿与朱元璋通|奸,生下朱允炆,单玉如又在朝中安插文武大臣,勾结东瀛人,准备通过外孙来掌控天下。 江湖中知道她名号的人并不太多,知道她行踪的人更是绝无仅有。其实她一直潜伏在宫中,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平平安安地过了四十年。朱元璋最宠爱的陈贵妃也是天命教的人,暗中下毒,待他要死的时候,单玉如自会现身。 庞斑和浪翻云、朱元璋均不知幕后还有一只黄雀,王怜花实力再强,也不能凭空感应到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本来不缺乏耐心,但碧落天把通晓剧情的人送到他面前,不用也是白放着。苏芒正好也在等一个平等交流的契机, “应该就是在皇宫里吧,隐藏得很深,”苏芒最后总结道,“朝中的胡惟庸和那个谁来着,都是天命教里的重要人物,自然联络得上法后。真不行的话,你去绑架太子妃和皇太孙,揍一顿看看?” 王怜花似是想感叹她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她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你杀单玉如,我杀水月大宗。” 她把话说完,才意识到任务分配充分体现了两人的实力差距,若说王怜花可以杀教主,她就只能杀走狗,立即郁卒起来。 王怜花倒没有这么多心,微笑道:“要是我不肯呢?” 苏芒笑道:“那又怎么样?我就自己去呗。话说回来……你是否只差那最后一步了?” 王怜花将视线移到鹰刀上,声音中竟然带上了一种深深的厌倦之情,“大概吧。这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游戏,但我现在已经不觉得它有趣了。差最后一步又如何?还不是一定要听那鬼东西的驭使。” 苏芒表示他应该保持着积极向上的心情,踏完最后那一步再说。 她的想法倒和王怜花截然不同。她在进入碧落天之前已经是个死人,如今每一天都是赚来的,能白赚一条命,听从碧落天的指示完成任务根本没什么,何况任务从未令她为难过。如果她真的厌倦了,受不了了,随便就可以去死,也用不着怨天尤人。 但王怜花的情况和她不同,他并不是一个甘愿听从任何人……任何东西吩咐的人。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任性善变的王怜花,杀或者误杀了一个人后,怀着怎样好奇的心情踏足碧落天,然后震惊于不同世界带来的新鲜感,愉快地继续下去。 然后,他会发现,天长日久,一直要在未知力量的指点下奔波劳累,产生异样的情绪也是很自然的事。对于这种真正的江湖人,杀人和被指示杀人的感觉终究还是不同的吧。 不过,意见再大,也掩盖不了他将近终点的事实。 “这是你的,呃,破碎世界吗?” 完全不能产生共情心理的苏芒问,王怜花愣了一愣,淡淡道:“它并未给我任何提示,但迄今为止,这两个任务没有任何奖励,这已说明了很多事情。” 苏芒未及开言,王怜花已道:“我要问的话已经问完了,我想暂且还没有合作的必要,作为报答,我不会为难你,后会有期了!” 他不愿合作,乃是苏芒意料中的事。一个不可能知道任何剧情的轮回者,轮回过程中想必会与无数秘籍神兵擦身而过,就算把他扔到寇仲和徐子陵面前,他也不会去抢这俩小鬼的长生诀。不光秘籍没份,连任务也会举步维艰,如此一来,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纯是以自身实力晋阶,不愿合作也很正常。 但她还有问题没有问,不得不叫道:“等一等!” 王怜花本已掠出了石室,在门外转过身来,冷冷道:“还有什么事?” 苏芒道:“我知道,你继承了别人的身份,我才会在这里见到你。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起过招募队友的心思,是否知道发出申请的条件?” 王怜花居然露出了惊奇之色,奇道:“竟有傻瓜肯跟你到那种地方去?” 饶是苏芒心如止水,也不禁一阵气闷,面无表情地道:“不肯,但我总不死心,非得亲耳听到答案才行。如果我再去一次,就是第三次进那个世界了,我不知道值不值得,不知道去了会怎样。好了,我的话也已说完了,再见。” 王怜花大笑出声,苏芒沉默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病急乱投医的具现化。 虽然这个人形树洞的质量不高,她到底还是把郁积了很久的心事吐露出来,觉得爽快多了,转而去想鬼王为什么还不出来揍这不请自来的客人。王怜花笑声渐止,突然道:“在下做事向来有一个原则。” 苏芒笑道:“说实话,我没办法把王怜花和原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王怜花不理她的奚落,自顾自道:“如果有一件事,做和不做都有可能后悔,那我非得先做了不可。我宁可因为做了而后悔,也不愿意因为不做而后悔。” 苏芒怔住,保持着思考者的状态,甚至没有注意王怜花何时离开。她既觉得这种好心的劝告不可思议,又觉得这可能属于王先生的肺腑之言。然而不可否认,她的确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她看浮雕的时候,并未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此时方知天色已然晶明,连心情都跟着明快起来。那两位高人不知是否还在密议,直到浪翻云再次出现,她才从石室里溜达出去。 浪翻云是个很想得开的好人,把应该告诉鬼王的事情说完,就做起了甩手掌柜,不再理会朱元璋如何,毕竟对他而言,怒蛟帮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鬼王自知此事非同小可,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他为朱元璋操碎了心,也不在乎再多一件,不过作为答谢,他答应苏芒,会动用鬼王府的势力监视是否有东瀛倭人潜入京师。 苏芒松了口气,虽不能雷达定位水月大宗,也比她孤身乱找强了许多。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原著里水月大宗是在乾罗进京后第一次出场,现在极有可能还没到达。如今受到鹰刀的影响,她心境进益不少,对王怜花已无太大忌惮,遂安心在应天府蛰伏起来,等着看风云变幻。 水月大宗是异族,又有疑心,犯了中原武林的忌讳,只要公开露面,杀他甚至都用不着她出手,浪翻云就很乐意代劳,所以这次的任务堪称毫无难度。 她始终有一个怀疑,这异常的低难度是因为恰巧抽中了即将破碎的王怜花。庞斑和浪翻云两人的拦江之战定在明年八月十五,哪怕她拖到最后一天杀水月大宗,拖到最后一天离开覆雨翻云,也赶不上观赏这场惊世的战斗。 即使她是纪惜惜,也不可能更改约定的时间,所以只在心里嫉妒一番好运气的王怜花了事。 皇宫里还藏着个传鹰的儿子鹰缘活|佛,这是一位曾经进入过破碎境界,然后又肉身返回尘世的神人,庞斑、韩柏等人都曾见过他,受益匪浅。苏芒自然打过他的主意,但她进鬼王府容易,进皇宫乱走却不容易,只好等杀了水月大宗后看看是否有机会。 而且,在亲身接触过鹰刀之后,她并不觉得有必须去见鹰缘一面的理由。 自鬼王破天荒地进宫见了皇帝以来,京城里的气氛就像暴风雨前的黑暗,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却令人很想撒腿飞奔出城,然后永远不再回来。实力盘根错节,苏芒伪装成冬眠的松鼠,窝在鬼王指定安全的地方,专心领悟从鹰刀中得到的信息。 终于,过了十几天时间,怒蛟帮大胜的消息遍传天下,之后又过了几天,风行烈到了,戚长征到了,甚至长期处于失踪状态的秦梦瑶也到了。秦梦瑶抵达的同一天,虚若无的弟子,“小鬼王”荆城冷亲自找上门,说是已经寻到了水月大宗的踪迹。

94第九十三章 荆城冷不是一个人来的,同行的人还有鬼王的独生女虚夜月。虚夜月名列江湖十大美人,气质当真如虚空夜月,绝色中带着无与伦比的神秘。她缠着荆城冷一起来,说是近日鬼王不许她随便出门,憋得厉害,听说师兄奉命去找一个姑娘,便跟着师兄出门散心。 水月大宗受胡惟庸邀请,携随从由东海入中原,一路上从未露出马脚,反而是在进胡惟庸的丞相府时,被监视相府的鬼王人马发觉。鬼王说话算话,当即命徒弟来通知苏芒。 苏芒对这位刀道宗师的印象很深,却早忘了他还有随从,是个自带小弟的任务对象。她倒是真心乐意试一试水月大宗的刀,但独闯相府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思索了一阵,她问道:“鬼王可曾有什么指示么?是打算安排我独闯胡府,还是有其他人接应?” 她看上去比精灵古怪的虚夜月还斯文几分,谁知一开口就问到独闯丞相府的事。荆城冷被她的豪迈吓了一跳,失笑道:“姑娘怎会有这种想法?师尊和皇上均想等到凉国公回朝,再把朝中天命教的势力一网打尽,以免凉国公拥军在外,发动叛乱。现在尚不是对付胡惟庸的好时机。” 他微微一笑,又道:“倭人一向狼子野心,水月大宗此来的目标是浪翻云,只要能杀了浪翻云,中原暂时没有人能抵挡庞斑。等方夜羽长驱直入,明室与蒙人混战,倭人便可渔翁得利了。” 苏芒先是不明所以,然后恍然大悟。水月大宗既有此野心,一定不满足于浪翻云一个对手,说不定还会先找个人祭刀示威。他杀的高手越多,中原武林的元气伤得就越厉害,荆城冷乃是在和她解释水月大宗未来的行动。 而“鬼王”虚若无,正是明室第一高手,官面上的活招牌。 荆城冷道:“师尊曾言,水月大宗与浪翻云决战前,势必要到鬼王府走一趟。姑娘若还想诛杀此獠,何妨去鬼王府守株待兔。” 苏芒忍不住看了看虚夜月,虚夜月不明所以,向她嫣然一笑,一副无忧无虑的快乐模样。这妹子本来也是韩柏的后宫,可韩柏还没进京就死了。想来她和王怜花两人,一个受邀住进鬼王府,一个杀了鬼王的命定女婿,这算不算某种意义上的背道而驰? 也不知王怜花找没找到单玉如,既然皇宫中并无任何消息,大概是还没找到或者还没动手吧? 她怀着纠结的心情,跟着他们回到鬼王府,算是换了个冬眠的地点,每天的空闲时间全部拿去和虚夜月闲聊,顺便从她那里接收虚若无得到的第一手消息。 眼下朱元璋占尽上风,在陈贵妃和朱允炆面前不露异状,暗中安排人手,分化天命教势力,准备立燕王朱棣为太子,然后诱出单玉如,一网打尽。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便不再担心韩柏之死引起的蝴蝶效应。她几乎把能剧透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如果这样还会输,朱元璋和朱棣还是乖乖让出皇位比较好。 期间虚若无甚至送了一张朝中重臣的名单来,请她选出其中的可疑人物。苏芒茫然看了许久,圈出了胡惟庸、蓝玉和李景隆的名字,让早就知道他们不对的虚若无哭笑不得。 水月大宗来的时间比她预料中早了几天,当天晚上,应天府雨雪纷飞,鬼王府中钟声长鸣。 这钟声是府中的示警,自获得鹰刀以来,无数江湖人士想潜进府中盗窃宝贝,可惜实力不济,往往连四大家将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银卫拿下。苏芒闲着也是闲着,倒是每次示警必到,权当课外活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下第一场雪的那一天,见到了自己的任务目标。 水月大宗年纪已老,白发垂肩,脸容阴鸷若鹰,衣饰极为干净整洁,背负着横行东瀛的水月刀。水月刀自然就是武士刀的款式,刀柄刀身均比常见的刀具要长。他肃立于鬼王府的屋顶上,直面府中广场,道:“素闻鬼王虚若无乃明室第一强手,本宗则为幕府首席刀客,今本宗不远千里涉洋渡海而来,但求能与虚兄决一死战,于愿足矣!” 鬼王府和怒蛟帮的关系没有像应有的那样好,基本上是各干各的,偶尔互通声气。此时府中除苏芒外更无外人,让她感到有点可惜,看不到年轻一代围殴水月大宗的场面。 虚若无本是不择手段的人,否则也不会同意淹死小明王。之前苏芒和他已达成默契,约好只要水月大宗现身,就一定会杀掉这个大敌。若有人说以多欺少胜之不武,就把他扔去对抗魔师宫或天命教的前线。 是以水月大宗的话刚刚说完,只听一声女子口音的轻笑,苏芒人如轻烟,掠向水月大宗所在的位置。 她掠上去的姿态十分美妙,不带半分杀气,水月大宗阴沉的神色竟为之一动,转为些微惊愕。水月刀不知于何时高擎半空,一线刀锋电射而出,刀劲透锋而下,撞进一团温柔明亮的剑雨中。光点仿佛被这一刀劈得活了起来,随着细雪飞荡飘零,然后化作光流,滑向与水月刀相反的方向。 用武士刀的人多走凌厉狠辣的路线,水月大宗不是例外。苏芒却抢先动手,压制他不可一世的气度,然后又用水之柔劲化解刀锋上诡异的内劲,顿时让他不能像通常那样凝结用刀的气势。他想以精神摄住苏芒的心魄,却发现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双锋相交,试探已经结束。两人怀着相同的心思,刀剑上同时生出横拉之力,只听一声巨响,气浪以他们为中心向外扩散。水月大宗侍从偷袭苏芒的暗器被气浪卷起,反击回去,令他们四人狼狈不堪地闪躲着。 水月大宗沉马坐腰,水月刀倏然消失,刀化长虹,从虚空中破出。苏芒心知他的刀道霸道绝伦,急催剑气,眼都不眨一下地迎了上去。 刹那间,剑啸刀鸣。 雪花本从空中簌簌而落,被气劲裹挟,顿成风雪之势。细微的雪片上附着强大的力道,变得如铜铁般坚硬,绕着剑光旋转舞动,将苏芒的身影死死遮掩其中。 水月刀以水月为名,正是它具有水中明月那虚实难测的特质,看似是实打实的神妙招数,实则只是幻影。幻影之下,另有真正的杀招,速度变幻莫测,配合上他飘忽瞬变的步法,难怪在东瀛莫可匹敌。 但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对手竟已消失在风雪之中。 应天府位于长江之南,气候温暖,此时不太大的雪势竟似被苏芒的剑所控制,骤然急舞,挟着一股庞大的压力,向水月大宗劈头盖脸罩了下来。 水月刀法极重与自然的配合,出刀时站在上风处最佳,但风向已随剑锋的游弋改变,漫天风雪夹杂森寒剑气,声势慑人。他生性勇悍,绝不因这奇妙的画面而露出半分破绽,展开诡奇的步法,一连数刀,虚实难辨地劈进风雪中。 如此一来,水中月的幻影已是全然无用,他反而要竭尽全力去感受对方的存在。 他的功力提升至极限,只觉眼前耳畔,全部都是风雪呼啸的错觉。千万股狂烈的刀气涌出,水月刀划出优美飘渺的弧度,形成一个弧形的气罩,硬是隔开了扑面而来的雪粒。 逝水剑铮的一声击在了气罩上,一击之后,两人同时变换位置。雪花片片飞散,苏芒毫发无伤地出现,好整以暇地看着水月大宗。这短暂的一眼,莫名其妙地让他心头一震,看着千百朵剑花光点从她手中绽出。 四侍已和鬼王府的人交上了手,迄今为止,水月大宗根本无法从身法上占到便宜,进退不得。虚若无根本未曾出面,不过派出一个小姑娘,就成功地挫败了他的狂傲,并让他不由自主地担心起被围攻的事情。 所有的思绪于一瞬间汹涌而过,然后被剑雨代替。 刀光仿佛魔术,忽隐忽现,剑雨却根本不在意它的虚实,奔腾如飞泉流瀑,剑啸渐渐变作轰鸣。在这样的攻势下,水月大宗迟迟不能抢到主动,连水中月带天上月一起被剑雨卷入,不得不全力封挡。幸亏他心志坚韧,虽然不能转守为攻,至少挡得滴水不漏。 这些天以来,苏芒一直追寻着从鹰刀中得到的体验,甚至不惜冒着烦扰人家的风险,求教于虚若无和浪翻云。 水月大宗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试剑对象,正如他来鬼王府寻找试刀的人。无论他怎样变幻,从任何角度切进剑雨,都发现逝水剑的真身在那里等着,就好像他自愿配合对方的剑招,把水月刀自发送上去一样。 这并不能怪他学艺不精,其实就苏芒眼中看来,看到的也是水中倒映的月影而不是真正的月亮。她之所以能够准确无误地辨认水月刀的位置,是因为灵觉的大幅度提升。覆雨翻云中的绝顶高手均可从精神层面影响敌人,倘若连分辨虚实的本事都没有,不如直接弃剑认输。 交手的双方迅捷无伦地在屋顶上移动,飞起的不仅是雪花,还有屋顶的琉璃瓦片。剑锋上的劲气如深海漩涡,牢牢将水月大宗封锁在剑势之内。 战神图录中的浮雕图样,开始一幅一幅地在识海里升起。那时她并没有刻意去记这些图,因为记也是无用,直到此时她才明白,鹰刀已经自行将它们传递到她意识里,能够领悟多少,只与她的悟性和经验有关。 她看着浮雕的时候,意识似乎再次连接上了茫茫虚空,无思无念中,逝水剑的运行若有神助,超出了体内真气的限制。天地间无穷无尽的力量涌进了她的身体,嗤嗤的激响声一刻比一刻激烈,最终,剑锋重重劈在水月刀上。 这一剑的力道大得可怕,向内深陷,水月刀险些脱手,水月大宗额上顿时沁出冷汗。苏芒一剑重似一剑,也一剑快似一剑,十数剑连续击出,居然只能看到一道比烈日更明亮的剑光。 随着最后一剑落下,水月大宗大喝一声,水月刀带着有去无回的惨烈气势横扫出去,竟是同归于尽的杀招。寒光刀气压倒了三丈方圆的一切,刀气正中,剑雨倏然爆开,向四周激射,映着广场上的火光,天上微弱的星光,灿烂如烟火。 烟火徐徐而收,尽归一人一剑,苏芒脸色苍白如纸,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雪片散落在水月大宗的发上、肩上,他却一动不动,忽然之间,他高大的身体颓然栽倒,毫无生气地沿着屋檐滚了下去。 “成功击杀水月大宗,本次轮回世界所有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五千。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是否离开?” 苏芒做出了否定的回答,轻舒口气。其实她已经做好虚若无出手的准备,但最终是她赢了,她只能把这个战绩归功于鹰刀。 这并不是说战神图录的等级一定高于忘情天书,但图画总比文字直观,也更容易领会。忘情天书打下了基础,让她能够以超出平常的速度领悟传鹰留下的信息,然后尽数反映在今夜的战斗中。 雪越下越大,飘飘洒洒,像是预兆着这个冬天不会平安。苏芒跃下屋顶,向迎上来的虚夜月微微一笑。

95第九十四章 怀着无尽野心而来的水月大宗就此魂断异国,继后辈鹰飞而去。其实苏芒倒是很敬佩这种心中只有武道和国家利益的人,但是任何人都要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即使她的任务目标不是他,浪翻云也绝不会容许他在中原撒野。 按理说,事情已经结束,她不该继续赖在鬼王府,找个平静的地方刷熟练度才是正经。但她十分好奇王怜花那边会发生什么,便留了下来,想打听到消息再走。虚若无还应她所请,进宫时与御前的影子太监互通声气,让他们知晓单玉如的存在,不要去为难王怜花。 王怜花走到这一步,大概也对别人的助力不屑一顾,不过他曾怀着善意劝了她一句,她就同样以一句话作为报答。 然而,还没等她听到任何单玉如的消息,鬼王府先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某一天,当虚夜月来告诉她,慈航静斋的秦仙子来访,问她愿不愿意相见的时候,苏芒给了她一个愣怔的表情。 双修府一战后,秦梦瑶身受重伤,一去无踪,直至近期才重新出现。朱元璋和单玉如双方一触即发,白道的八派联盟还看不清楚形势,一直勾心斗角,甚至想借此机会打击怒蛟帮。秦梦瑶好说也是两大圣地的代言人,自是不能放任他们去做炮灰。 不过,秦梦瑶来找她做什么? 苏芒狐疑地来到鬼王府正堂旁待客的侧厅,尚未进门,心中便若有所感,险些认为厅里又有一把鹰刀。但等真正进去,她却发现,偌大一个厅堂里,只有一位着白衣,佩古剑,容貌秀丽清逸到了极致的女子,含笑看着她。 或者还会有人的容貌比她更美,但她的气质是无与伦比的。 苏芒以灵觉感应,发现她心脉一切正常,暗道一声果然。秦梦瑶却直接开了口,声音亦是甜美雅正,“梦瑶此来乃是受人之托,告知姑娘,单玉如已于昨夜伏诛。” 苏芒“啊”的一声,笑道:“那人是不是王怜花?” 秦梦瑶点头道:“正是怜花公子,梦瑶很承他的情。朱元璋想把天命教一网打尽,不愿公布单玉如已死的消息,但姑娘与此事大有关系,梦瑶便来了。” 苏芒好奇地问道:“他的人现在在哪里?” 秦梦瑶清亮的美眸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回答得也是毫不犹豫,“怜花公子已经启程前往慈航静斋,梦瑶替师姐答应,让他一观静斋的剑典。” 她容色平静,神情淡然,完全看不出因韩柏之死而伤心的迹象,仍是应有的出尘姿态。苏芒好奇心更深,又不能直接问“韩柏死了你伤不伤心啊”,憋了半天才旁敲侧击地问:“慈航剑典也可以随便给外人看的吗?” 秦梦瑶微微一笑,道:“即使怜花公子不救梦瑶,没有这个人情,直接找上静斋,师姐也不会拒绝。何况他并非要以剑典达成什么目的,只是好奇罢了。” 苏芒想起王怜花摸完鹰刀就随手挂回去的做派,深感同意,却听秦梦瑶道:“不过梦瑶承情,并不是因为他救了我,而是因为他帮忙解除了魔种对道胎的吸引力。否则梦瑶将因韩柏的死亡,永远不能修补这一丝破绽。” 话说到这里,她似乎也流露出了一点无奈的情绪,微笑道:“唉,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姑娘一定能明白我想说的话。等燕王平安继位,我便回静斋去,自此永不出世。” 她和浪翻云一样,都能感应到苏芒和王怜花之间神秘的联系,不知不觉地道出心事。苏芒沉默了一会儿,笑道:“难道你就不好奇明年中秋拦江之战的结果?” 离明年中秋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她注定怎么都赶不上这一战,又不能抱着浪翻云的大腿,涕泗横流地求他们这个月就破碎,索性不再纠结。秦梦瑶明明可以,却自动放弃了这个机会,让她顿时羡慕嫉妒恨了。 秦梦瑶笑道:“好奇的,所以会静等结果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苏芒差点向她申请去慈航静斋看书,但她同时也很清楚贪多嚼不烂的道理。面对唾手可得的诱惑,拒绝才是比较难以做到的事情。一个鹰刀就让她消化得很勉强,再加一个慈航剑典,非弄巧成拙不可。 秦梦瑶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站起身来道:“梦瑶还有事要做,就此告辞。姑娘的道胎已经有相当成就,未来不可限量,千万不要辜负了大好的天份。” 这是苏芒第一次见到这位成功破碎虚空的静斋传人,也是最后一次。没有对王怜花单玉如一战的评价,没有对眼下局面的分析,短短的会晤之后,便结束了,只留下看似无用的鼓励的话。苏芒对此十分感激,而且浪翻云也说过这些。 鹰缘不惜肉身返回尘世,点化可能成功的对象,这两位也有相同的心理。既能走到这一步,不管行事风格如何,总是坦荡直率,不似常人般有鬼祟的私心。 大变近在眼前,主角一方早已做好准备,单玉如又已经死去,并不需要她这个助力。苏芒衡量之后,毅然离开了应天府,随便找了个远离风暴中心的清静地方,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除了来去匆匆的秦梦瑶,应天府中有名号的高手都和她研讨过武功,其中也包括浪翻云。但所有人都是打的多,说的少,浪翻云连戚长征都不如何详细点拨,等他自行领悟,对苏芒更是不会多话。而苏芒其实也不需要他的详细教学,只是要学他的经验和剑意而已。 京师巨变,也带动了江湖上的风起云涌,各种传言沸沸扬扬。只过了三个月,朱元璋遽然驾崩,燕王以太子身份登基,大赦天下。 由于时间紧任务重,苏芒一反常态,硬是拖到滞留时间的最后一天才申请返回。 武学的熟练度算起来十分简单,每往上加一级,熟练度就会比之前的那一级翻上一番,所以八级武学练满需要两万多熟练度,而九级就变成了四万多。虽说忘情天书属性比较特殊,可以依附任何剑法、掌法甚至轻功运行,速度比正常情况快上很多,还是让她疲于应付。 展羽的矛铲和莫意闲的扇子在回归的同一刻便消失了,任务也被判断为完成。作为一个普通的轮回世界,奖励已经算是上乘,还有随机的支线奖励。 苏芒也顾不上去享受如今唯一的乐趣,先问出了一个存疑已久的问题:“轮回者会有专门用于破碎的世界吗?和普通的轮回世界有什么不同?” “有,将在进入之前,提醒轮回者该世界的特殊性。最终世界会照常发布任务,但任务没有任何奖励。所有任务完成之后,会提供该世界内应有的条件。如果临界点过去,轮回者失败,所有数据将被清除。” “……” 面对“不成功就成仁”的回答,苏芒吃了一惊,总算明白王怜花怨妇般的口气从何而来。明明就差临门一脚,还要被这样严苛地控制,确实令人很不舒服。她倒是真的无所谓,但对王怜花那种存在来说,厌烦也是很自然的。 她早就放弃了和碧落天争论,转为查看卷轴。这次的支线奖励竟是久违了的武器,一柄看模样就知道来头大,看说明来头更大的长剑。 “青鸾羽:传说是黄帝升天时,身边青鸾遗留的尾羽,周室覆灭后不知所踪。剑身光泽如玉,锋利绝伦。” 说明从不会骗人,这的确是罕见的神兵,在旁边的莽牯朱蛤的对比下,更显得可贵。可惜她现在已经不计较剑刃的锋利程度,根本用不上,只是又多了一柄备用的剑而已。她轻轻叹了口气,顺手把它塞进空间。 别说有王怜花的劝告,就算没有,她也已打定在下一次轮回到来前,再去神州走一趟的主意,所以重点是重归前的准备,而非刚刚得到了什么。 “两个轮回世界之间,有没有对重回以前世界的次数限制?” “没有。” 以碧落天的德性,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无畏不等于莽撞,她并未因为难度再次提升而害怕,但也希望自己的准备尽可能全面。而准备又分为两方面,一个是自身实力的提升,一个是……其他方面。 苏芒苦思冥想,恨不得写出一个函数,计算“留存点数以备任务失败”和“花费点数购买灵丹妙药”之间的最佳值。但是已知条件接近于零,总不能无中生有,她犹豫了一段时间,决定先申请回雪山飞狐,回来再说。 回雪山飞狐是一早的打算了,直到如今方有足够的理由成行。清朝中期的世界,武力值最高的人应该是远在天山的天地会总舵主陈家洛,普通人的武功更接近于技击。就算被官府大军围剿,她也有绝对的信心离去,天生一个练功的好地方。 事情一如她所料。 这次的情节随机选定,接到的任务是“取得药王神篇”,任务难度和没有难度差不多。苏芒赶到白马寺药王庄,发现这一代的药王已经是程灵素,正在和师兄师姐相斗。只不过,这个程灵素并不认识胡斐,以后也许会认识,也许不会,反正不是她能预料到的事情。 听说胡苗两家有通家之好,侠名扬于天下,或者真有一天会因事拜访毒手药王吧? 她凭借压倒性的实力,威逼利诱地拿到了药王神篇,马上就还了回去,因为对程灵素颇有好感,还自告奋勇地去解决了她的师叔石万嗔,成功获得暂住药王庄的资格和几个月的空闲时间。 作为住宿费,苏芒在练级之余的空闲时间里,把那几本医蛊毒的秘籍拿出来探讨,又教她比较高端的暗器和易容手法。虽说到了这个时代,许多药物已经失传,但程灵素何等聪明,读完后立即能举一反三,反而让苏芒也从中受益。 主人兰质蕙心,自己除熟练度外别无所求,这段时间几乎可以算是她的假期。临走之时,她居然生出几分依依不舍的感觉,恨不得把莽牯朱蛤隔空取来送礼。但再怎么依依不舍,要回去的时候也一样耽搁不得。 努力永远都会有收获,很难说从忘情天书里得到的收获多,还是从鹰刀中得到的多,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达成了这一趟想要的目标——稳胜李沉舟。她并不知道李沉舟的实力究竟算神州世界里的哪一等,也不是和他有仇,只觉得如果连自己见过的高手都赢不了,那重回的风险未免大的过分。 在雪山飞狐的时候,她已经考虑清楚,回来之后只兑换了寥寥几种丹药,其余全部用存货应急。到现在这种地步,无法战胜的对手就是无法战胜,她觉得自己应该把药品当做绝境下的生路,而非对付敌人的手段。 “总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看着一切都已经准备完全,苏芒自言自语道。在这里她只能自言自语,如今虽多了一只蛤蟆,在进化树上的距离和人类大了些,履行不了宠物的职责。她慌张过恐惧过,自得过高兴过,却很少有这种兴奋中夹杂着紧张的感觉。 然后,她发出了第二次重回的申请。 “轮回者选择返回轮回世界。进入世界:神州奇侠。强制任务:击杀完颜宗弼。任务期限:九十天。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两万。完成后,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若任务失败,将扣除相应生存点数。”

96第九十五章 ……完颜宗弼是哪位? 这是苏芒落地之后的第一个念头,然后她就顾不得思考完颜宗弼是谁了,因为还有两条令她极度惊诧的消息,紧跟在强制任务后面刷了出来。 “支线任务:立即前往权力帮总坛,进入李沉舟的书房,协助权力帮赢得灵堂之战。失败条件:任务判断完成前离开花圃,或者柳随风死亡。如果逾期不至,将自动判断为失败。任务奖励:生存点数八千。” “提醒:本世界为轮回者第三次进入相同世界,难度提升。强制任务完成之前,轮回者携带的所有灵丹妙药失效,任务完成后,效果自动恢复。” 苏芒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自己的逞强,没有把所有的生存点拿去买道具或秘籍。“灵丹妙药”四个字是指碧落天数据库的一个分类,其中全部都是回天丹、优昙仙花、三青丹这种超自然药物。把话说清楚一点,无非就是断绝了她依靠药品击杀强力对手的可能。 不吃惊是不可能的,但这些都还比不上她听到“柳随风死亡”五个字时的惊愕。 她这次回归,主要任务自然是去找柳随风把话说清楚,其次才轮得到完成强制任务,所以向碧落天发出申请的时候,她要求传送到离正主儿比较近的情节。可为什么一进来,柳随风就混到快要死了的地步?灵堂又是谁的灵堂? 苏芒反应何等之快,不看环境,先把卷轴叫了出来,想从权力帮的列表上找出死亡的重要人物。但列表应该在的地方空空如也,竟是没有显示。 她微微皱眉,成就奖励太丰厚,一个世界只能完成一次成就也很自然,没什么好抱怨的。这样一来,她能获得的信息就更少了。 直到防护罩消失,她仍然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随风那个人心狠手辣,轻功绝顶,就算打不过也逃得掉,难道权力帮的敌人是无数个万里平原么? 天色微暗,细雨黄昏,苏芒走了几步,发现周围是一片青山绿水,一望无际的碧绿中,隐隐环抱着竹篱茅舍,地形景色都颇为眼熟,正是权力帮的总坛所在。此地看似平和宁静,与任意一个乡村小镇毫无区别,实际杀机四伏,迄今为止,擅闯进去的敌人,还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来。 她一边回溯柳随风给她做过的简介,一边如箭离弦,向记忆中的内坛位置疾奔。 从外面看去还没什么,越接近中枢,看到的景象就越凄凉——四处都是白布灵幡,活脱脱的一个丧葬现场。而且这一路上,她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活泼的生人气息。并不是死寂一片,人声人影总还是有的,但到处都是惊慌、绝望、悲愤的气氛,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不是什么不祥的预感,而是不祥本身,连内坛中的暗哨守卫,也比她记忆里少了不少。这个人人如丧考妣的场面,唯有在核心成员死后才会出现。既然柳随风未死,那死的不是李沉舟,便是赵师容。 她其实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个神转折,但是还没等权衡利弊,她就像条件反射那样,用小脑接下了这个任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路已经走了一半。 “都说别人手比脑子快,我也不差什么嘛。”她凝视着远处花园里一如寻常的姹紫嫣红,自嘲地想。 她从未去过李沉舟的书房,但知道书房的位置,也知道书房外就是花圃。普通人,包括普通的武人,已经不可能察觉到她行动时的踪迹,即使她并未刻意隐瞒。直到她踏进内坛,眼看快到三巨头的住处,方才放慢速度,考虑要不要找人去通报柳随风。 她才刚生出停步的念头,便得到了一道凌厉之极的刀光。 刀光如烈电,划破长空,仿佛细雨中突然爆出的一道闪电,动人心魄,杀气却比刀光更为凌厉。苏芒视若无睹,待得刀光临身,逝水剑忽地离鞘而出,剑气潮涌,瞬间压制了对方的后招。刀势因此而滞凝,苏芒后劲未尽,运剑一带,用刀人身不由己,跌跌撞撞地退开几步。 权力帮中,除刀王兆秋息之外,找不出第二个用得出这种刀法的人。 退出五步之后,兆秋息已能站定,冷冷看着她。他的容貌气质一如既往,也还是一身青衣,神色中狼狈夹杂着惊疑,以与目光相同的冰冷态度道:“是你?你来干什么?” 自两人第一次交手以来,兆秋息对她的态度一直很难形容,连“姑娘”都不叫一声,当面说话就是“喂”“你”这种万能的称呼,但至少还算客气,从来没有过如今毫不掩饰的敌意。苏芒微不可觉地挑了一下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死了?” 兆秋息的气势又被一句话打得尸骨无存,愣了一下,方道:“……帮主过世了。” “……怎么会,他是怎么死的?” 李沉舟身亡是比柳随风身亡更加不可思议的事,倒不是说他不能死,但她总得弄清楚谁有这个实力杀死李沉舟,会不会成为自己的对手。然而,面对这个正常到极点的问题,兆秋息脸上却露出了难以启齿的表情。 他始终不是一个心机深沉,能够完美掩饰自己心情的人。苏芒愈发莫名其妙,心想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便道:“好吧,那你们赵姐和柳总管呢?我问他们去。” 出乎她意料,兆秋息竟然没有立刻告诉她,而是坚持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苏芒道:“找柳总管有事。” 兆秋息手中刀不收,敌意只增不减,苏芒轻笑道:“你莫非是伤心糊涂了,我若怀着歹意,你现在已经死足十次有余。李帮主不在,你觉得总坛中还有谁是我的对手?我真的找柳随风有事,顺便帮你们的忙,你要么让路,要么当我人质,我硬闯进去。” 这是实话,也是对他实力的蔑视。兆秋息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情急中没想这么多,一张脸顿时又涨得通红,恢复到苏芒熟悉的节奏。他沉声道:“赵姊随萧秋水抗金未归,五公子在帮主书房,跟我来。” 花圃中有陷阱有伏兵,苏芒不请自入,非和他们交上手不可,如今的权力帮承受不住任何折损,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四下里再度陷入沉寂,两人并肩而行,一时都没说话,各想各的心事。苏芒在想:李沉舟一死,权力帮的人事果然不同以往,刀王竟需要亲自来拦她,似乎还没有后援。她不熟悉这些大帮派的运行规则,但也知道,靠威逼利诱聚集起来的势力势必不能长久,大魔王一死,风流云散得比什么都快。 赵师容既然没有回来,那就只剩柳随风一个人,他应付得了这样的局面吗?她想起柳随风提到李沉舟时发自内心的恭谨与敬重,忽然说不出的难过。 兆秋息却是另外的想法。这些天,落井下石的消息纷迭而来,好一点也不过是人走茶凉,苏芒其实是雪中送炭的唯一一个人。他几次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她一眼,见她清丽如昔,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中既有狐疑,也有喜悦。 他忽然鬼使神差地道:“我已练成了只用一把刀的刀法。” 苏芒嫣然一笑,道:“看出来了,果然是刀中之王。” 她这是真心的称赞,刚才她那一剑看似轻松,实际上被刀气所迫,全然不曾留手,兆秋息竟只是跌开而已,未受内伤,可见实力比上一次有了不小的提升。兆秋息却有所误会,哼了一声道:“过奖了,你一年多不回中原,怎么挑这个时候出现?” 苏芒方知剧情已经进行了一年多,笑道:“夜观天象,觉得最近比较合适嘛……李帮主过世,柳总管不是还在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兆秋息犹疑着道:“五公子他……” 李沉舟一死,柳随风似乎也跟着死了。他看到李沉舟的尸身后,几天几夜苦守在旁,一个字都没有说。等李沉舟入棺,他又把书房改为灵堂,搬了把椅子坐在棺材旁边,只偶尔处理一些必须要处理的事情,其他时间都待在灵堂里。 江湖上的大小势力如鬣狗秃鹫,每个人都想在权力帮这只巨兽的尸骨上啃一口,每个势力的首领都想继承李沉舟的位置。赵师容未归,柳随风又已放弃,面对可以预见并即将到来的命运,刀王的确不知如何是好。 柳随风积威已久,大部分下属已习惯了服从,于是宁可人心惶惶,也没人敢去劝说一句。苏芒并非他下属,但兆秋息见她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不复之前的轻松,也没有多说。 她很快就见到了李沉舟的书房和李沉舟的椅子。 椅子在灵堂里,那是一把很大的紫檀木椅子,上面垫着超级高的坐垫,坐上去的话,很可能会比站着汇报的人还要高。书房已经变成了灵堂,她来的时候正是落日西沉,灵前点满了白蜡烛,足有数百支之多,照耀着后面同样庞大的棺材。 柳随风坐在椅子对面,以一个异常优美的姿势斜坐着,支颐蹙眉,似在沉思。看到苏芒进来的一刹那,他猛地直起身来,变成了端坐的姿势。 兆秋息一反来时的多话,躬身道:“总管,苏姑娘来了。”说完便退了出去。 灵堂中唯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苏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敏锐地感觉到,刚才柳五的反应和兆秋息一样,惊讶中带着敌意。这敌意稍纵即逝,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他对女子向来温柔体贴,宁可杀了她,也不会骂她一句,是以即使在做敌人的时候,她也没见过这样的神情。 比起神情,更令她震惊的是柳五的心境。之前她对兆秋息的描述尚存怀疑,想不到亲眼一见,他的状况居然比转述的更严重。她甚至觉得,就算末日到来,世界在面前坍塌,柳随风的心境也不可能比现在更绝望。 她预料中的见面和现在毫无相同之处,愣了好一阵,只听柳五道:“你来干什么?” 他脸上竟一点笑容,一点表情都没有,但好歹开了口,苏芒也不会追究他态度是否良好,便道:“我说过,如果有再回来的机会,就会来看你,所以……” 她做了个手势,示意这就是来看他的表现。柳五忽道:“帮主死了。” 苏芒的目光随着他转向那些白蜡烛,再转向那口棺材,应道:“我知道。” 李沉舟和她交情不深,听到他的死讯,她自然被吓了一跳,然而惊讶之外尚有窃喜,心想权力帮一散,柳随风大概就没什么牵挂了吧?现在她才明白,这个想法不仅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她叹了口气,收束心神,走到李沉舟灵前行礼,烛光随着行礼的动作一晃。柳随风看着她拜下去的背影,淡淡道:“既然拜祭过了,你走吧。” 苏芒终于笑了,回过身来笑道:“我虽然不是万里迢迢赶回来,好歹也算得上一别经年。你就这么让我走?要走也可以,先告诉我,李帮主是怎么死的?” 柳五莫测高深地看着她,道:“宋明珠,高似兰,屈寒山。” 这三个名字一出,苏芒顿时明白了刀王的态度。宋明珠和高似兰是柳五的三凤凰之二,她和她们素未谋面,但听说过这几个名字,屈寒山更是权力帮的剑王。李沉舟的死既与他们有关,那就是内乱而非外敌。

97第九十六章 这才一年多啊,破产都没这么快吧…… 苏芒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只是仔细观察着这间灵堂,尤其是那口棺材。打她进门起,一直有一种如蛆附骨的危险感环绕不去。这感觉森冷阴沉,充满了杀意,但是无论她怎么感应,始终看不出哪里不对,更感应不出潜藏的人,只好归结于直觉。 即使是围攻,即使是变生肘腋,不及反应,她也不认为李沉舟会死在那三个人手下。这甚至无关实力,只关乎一个人对杀机的预感。李沉舟那样的人,若是被属下随随便便近身暗算,还有什么资格当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 但柳随风的表现并无任何问题,她既然信任他的判断,就不得不暂时按捺自己的想法。至于那句“你走吧”,她就权当他伤心糊涂了。别说她现在已经大生怜惜之意,就算没有,她也不会因为有危险而转头就走。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看那棺材看了很久,然后缓缓道,“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她语气斩钉截铁,身形秀丽挺拔,竟给人看到清幽山川时的感觉,心旷神怡之外,不禁要抬头仰望。她身后烛火微明,连成一片闪烁的光幕,宛如出剑时的剑光,只是比剑光温柔得多。烛光暮霭交映,明灭变幻不定,硬生生把肃杀之意冲淡了几分。 柳随风脸上露出一种很复杂的神情,既似讥讽,又似茫然,冷冷道:“你现在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苏芒见他言下有维护之意,颇感意外,还隐约有些高兴,微笑道:“既然有把我摘出去的精力,为什么不尽力整顿剩下的人?就算李沉舟一死,你想随他而去,至少也该等赵姐回来再说?” 柳随风恍若未闻,目光又回到了那座空椅子上,似是不想和她说话。苏芒险些以为他变成了碧落天的化身,无奈道:“好吧,不爱听我就不说了。不过,我要把一下你的脉。” 诡异的感觉始终没有消除,她一直处于戒备状态,看什么都觉得十分可疑,最后更是怀疑到柳随风身上。神州奇侠是一个卧底到处走,暗算多如狗的世界,兄弟都可以反目成仇,下毒偷袭的手段目不暇接。她可不想辛辛苦苦拼斗一场,转头一看,柳随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毒发身亡了。 她走上前去,柳五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苏芒犹豫一下,见他没有排斥的意思,便在把脉的同时,将先天真气送进他体内迅速游走了一圈,发现毫无异状,方松了口气。 不是灵堂的问题,不是他本身的问题,那么到底哪里不对? 她向屋外瞥了一眼。微风吹拂,送入青草的清香,外面细雨沾染草木,生机盎然,灵堂里面却毫无生气,活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而柳随风就是这坟墓里等死的人。她被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默然松开了他的脉门。 她正要去找个地方坐下,柳随风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以她现在的武功,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这一抓,但她竟没这么做,只在被抓住之后,下意识地扯了几下。然而柳随风越抓越紧,她没能甩开,只觉他掌心柔软冰冷,微微发颤,然后,带着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苏芒从未想过柳五会在人前流露出软弱的情绪,正如柳五从未想过她会在最绝望的时刻出现。 她比较擅长就事论事,不是情感上的空言安慰,愣了一会儿,终于不忍继续沉默,柔声道:“别这样嘛,都说了会站在你这边……不然我们带着棺材去和赵姐汇合?” 任务的八千生存点奖励被她像忘记垃圾一样忘掉了,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选择回归是何等正确。柳五仍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半闭着眼睛倚在她身上。苏芒也不再说话,抬起左手,轻轻拍了拍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 手中触感如丝缎,发丝流水般散落,这样的发质比大部分女孩子都强。他的喉咙、后颈,头脸处的重穴均毫无遮掩地袒露在她面前,不管柳随风以前是怎样的人,以后又会怎样,至少现在这样的举动,无异是把性命交托给她。 她不会辜负任何人的信任,更不会辜负这异乎寻常的依赖。 那战栗般的颤抖似乎随着手上的力气宣泄了出去,渐渐停止。苏芒怕任务过程中被人追踪,不用任何脂粉,衣服上透出一股药草的香气。这香气虽然清淡,却让他比之前平静得多。 他听着她温柔的低语,没来由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希望苏芒是随便什么对手派来的人,亲近他的时候一下扭断他的脖子,自此一了百了,不用去想李沉舟,也不用去想赵师容。 ——如果等不来这一刻,让她陪他一起死,那也很好。 苏芒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还在尝试逗引他说话,“赵姐怎么会和萧秋水在一起?这一年来,萧秋水都做了什么?” 柳五睁开眼睛,似是冷笑了一下,淡淡道:“他组建了一个神州结义,号称神州盟主,跟随岳飞抗金,大哥让赵姊去帮忙。你既然这么关心他,何不去看看?” “要去也得等你这边的事结束,”苏芒心想萧秋水果然不愧是剧情主角,居然能把权力帮的帮主夫人拐上光明大道,“说真的,我武功要是差上一点,手就要被你捏断了。” 她正以十分别扭的姿势环着他,柳五继续装聋作哑,手上的力道倒是轻了些,于是她又问:“那现在可信的人还有多少?请不要说一个人都没有……” 柳随风道:“还有刀王和水王,轮值的人是盛江北。” “……” 苏芒倒是还在笑,只是笑容已经很勉强,“如果是我有事,来帮忙的人都不会只有三个。才一年多不见,你怎么会混到这个地步?朱大天王死后,黑道上似乎没了能和你们分庭抗礼的势力,难道还有别的敌人?” 柳随风瞧着她的轻颦浅笑,一阵怅惘,一阵恍惚,一年多不见,苏芒仍是以如此随意的口气对他说话。过往的记忆渐渐苏醒,他摇摇头道:“权力帮的帮主是大哥,不是我。帮主死后,很多人事都已变了。还有些别的人愿意来,但他们实力不济,来也无用。” “其中连一个顶用的高手都没有?” 柳随风笑了一声,道:“高手?高手被你杀了一半,你都忘了?” 苏芒大窘,正当防卫归正当防卫,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柳五又道:“权力帮树敌无数,大概会有慕容世家,也有蜀中唐门。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慕容世家的家主慕容世情,惊才绝艳,名动八表,昔日的名声仅次于燕狂徒,儿女均才貌双全,武功超卓。蜀中唐门深藏不露,老一辈五十年不出江湖,随便出一个小辈,就能在江湖上博得不小的名气。 再加上一些来捡便宜的,难怪这一战可以成为第三次进入的支线任务。苏芒稍作盘算,觉得可以先留下来看一看敌人的实力,真抵挡不住了再走不迟。但柳五像是屁股长在了椅子上,一丝暂避锋芒的意思都没有,她开始考虑把他打昏带走的可能。 她想着应对未来的策略,偶尔向柳随风问几个问题。天际的夕阳一分一秒地沉落,嵌在血红的晚霞之中,灿然生光。兆秋息忽又回来,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慕容世情已入金陵。 柳五无动于衷,只点了点头,苏芒还在试图换一个比较有节操的姿势,兆秋息被他们惊得连行礼都忘记了。苏芒装作没看见他惊讶的表情,苦笑道:“能不能给我拿把椅子?柳总管不许我坐他对面这一把。” 灵堂里只有两把椅子,一口棺材。兆秋息看了看柳五的脸色,一声不吭地转身出门。 然而,他一直没有回来,椅子也没有来,柳五在等的人却先到了。 他们踏入花圃范围的同时,苏芒心有所感,感到外面有一大波敌人在接近,而且是实力不凡的敌人。她想出去狙击,柳随风却不同意。 “我只是出去看一下,马上就回来。” “让我去门口布毒……” 无论她怎么说,柳随风始终抓着她不放,如溺水者抓着救命稻草。她心中一软,不愿强行震开,好不容易才赶在那批人抵达之前,抽出手站到了一边。柳五却还是那支颐蹙眉的姿势,冷冷看着进门的人。 一行六人从曲径通幽的花圃里走近,无一不是仪表高雅,相貌堂堂,男的英俊,女的清秀,连带头的中年人也不例外,正是号称江南第一的慕容世家。 苏芒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发现里面居然有两个绮年玉貌的女孩子。她还记得,昔日柳五为讨她欢喜,将武林中各大势力和出名的人物掰碎了讲给她听,评价中多有刻薄之语。他对慕容世家武功的点评是“华而不实,往往注重招式的美观,忘记了武学的本质。” 她那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对了,那时气氛很好,她拍手笑道:“你只会褒贬别人,倒是去杀一个给我看看?” 苏芒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她当然想不到,日后柳随风真的杀了慕容世情的儿子慕容若容。她冷眼旁观慕容世家的人,明白了柳五的心灰意冷,因为只一个慕容世情,武功便在柳五之上,这本就是一场早就知道结果的争斗。 这时,慕容世情已经开口,软硬兼施,句句不离李沉舟的椅子。苏芒本拟暴起击杀一人,压制对方的气焰,听了一会儿,只听慕容世情越来越咄咄逼人,忍不住接口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比你早来半天,到现在还没搞到椅子坐呢。” 慕容世情竟不理她,仍带着微笑道:“如果可以,这椅子对面永远可以有你。如果不可以,你将永远看不见这张椅子。” 苏芒奇道:“你要把这张椅子怎么样?” 她对拉仇恨这活计实在驾轻就熟,柳五忍不住笑了,慕容世情冷冷道:“我在和你们总管说话,李沉舟一死,权力帮连尊卑上下都不分了么?” 苏芒笑道:“还好意思说尊卑上下?你儿子死在柳总管手上,你怎么好意思来拉拢杀子大仇?要这椅子也可以,能赢过我再说吧!” 她心知柳随风绝无妥协的可能,也不罗嗦,右手握住剑柄,剑气轻漾而出,潮水般涌向前方。慕容世情脸上的笑容瞬间无影无踪,他终于意识到,这个看似柳随风下属的女子并不好惹。 柳随风仿佛事不关己,静静看着他们的反应。 苏芒初定的目标是慕容世情的女儿慕容小意。柳随风评点人物的时候,说是若论江湖上又漂亮又不好惹的女子,慕容小意一定名列前三名之内。但她很少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对一个妹子痛下杀手,转念间,气机转为锁定慕容世情,只等他有所回应,立即出手。 就在这时,门外有一个声音道:“我不要位子,我只要在棺材里躺着的人心口扎一刀。一刀就够了。” 苏芒一愣,不觉冷笑,扬声道:“你们想捡便宜,又不敢自己来,就不能约好了时间一起么?一会儿来一批,一会儿来一批,以为这里是什么名山大川,还讲究个分批游览?”

98第九十七章 权力帮的行事风格太过霸道,苏芒听说李沉舟身亡后,早就预料到会出现分崩离析的局面。可她还是小觑了这个世界的人心之险,这时她还不知道,慕容世家、墨家、唐家并非所有的对手。 放话要在李沉舟心口扎一刀的人是墨家的墨夜雨,内功为“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刀法为“千万头颅,斩于吾手”。李沉舟曾一拳打裂他弟弟墨决绝的脸,于公于私,他和权力帮都有大仇。他们共来了十个人,全部安然无恙地进入灵堂,成果竟比死了三个子弟的慕容世家还显赫一些。 他们走进来的声势如同一整支终年征战的铁血军队,杀气腾腾,从姿态步法上看,很可能擅长阵法或者合击之术。除了身为巨子的墨夜雨,剩下的九人里,唯一让苏芒有些忌惮的是最年轻的那个人。他面带笑容,身上没有杀气,给她的危险感却最深重。 蜀中唐门紧随墨家而来,他们倒是只来了三个人,一个青衣罗帽,一个老迈不堪,一个是懒慵慵的白衣少年。而这老中青三人组中,能够做主的反而是年纪最轻的唐十七少唐宋。 他一进门就拍手笑道:“听了你们的话,我好生为难,如果我位子也要,棺材也要,不知道……不知道会不会开罪诸位?” 唐门的年轻一代里,最杰出的三个人合称“唐门三少”,分别是唐宋、唐绝和唐肥。苏芒只见过唐肥,对剩下两个人好奇已久。来权力帮的并没有她认识的人,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唐宋既敢口出狂言,想来动起手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慕容世情瞑目叹道:“连唐十七少都来了……李沉舟一死,权力帮真是美饵。” 苏芒转头去看柳随风,柳随风右手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抓得太用力,以致皮肤都有些发白。 无论是慕容世情,还是唐宋,只要他们一谈到李沉舟的死,谈到权力帮的现状,柳随风的情绪就会变得异常激动。虽说他一直把异状掩饰得很好,但苏芒站得离他太近了。 她微微一笑,立刻把头扭了回来,含笑道:“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李帮主一死,什么阿猫阿狗都来了,来之前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 她一个人面对二十个敌人,竟无半分犹疑畏惧之色,笑吟吟地站在原地,好像真是在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 三大势力的首领目光同时聚集在她身上,墨夜雨和慕容世情都皱了皱眉。唐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忽然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笑道:“姑娘与方姊交好,也算是唐家的朋友,何苦攀附在一条将沉的船上,陪着将死之人一起去死?” 苏芒微微一惊,没想到他在几个照面之间,竟已辨认出了她的身份。 须知她声名不显,又销声匿迹长达一年多,纵有惊人战绩,大部分人也已忘记了曾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唐宋是唐家子弟,自然听说过她的名字,但能在这个时候一言道破,委实不易。可见此人心思缜密,不会遗忘任何一个可能成为对手的威胁。 她不信墨家和慕容世家对朱大天王之死一无所知,可墨夜雨和慕容世情就没能立即反应过来,慕容世情更以为她不过是柳五属下。相比之下,这个最年轻的唐宋才是她最应该警惕的人。 但她并未变换气机锁着的目标,只笑道:“因为我乐意嘛,何况,谁是将死之人还很难说呢。” 唐宋笑容更深,望向面无表情的柳五,微笑道:“柳五公子风流声名在外,一向负心薄幸,甚至狠得下心来向枕边人下手,不然五凤凰何至于只剩三人?可惜啊可惜,姑娘对他情深一片,以后未必会有好结果。” 旁人不知苏芒的身份实力,唐门却是知之甚详,亦知她和柳随风关系暧昧。唐宋千算万算,没算到失踪的人突然现身。他本就怀疑李沉舟是诈死,不愿做出头鸟,招惹一个足以击杀朱侠武的高手,遂先挑明与唐方的交情,再出言挑拨,希望她与柳五生出嫌隙。 慕容世情一直承受着苏芒剑气的正面压迫,头脑倒还清楚,立即明白唐宋的用意,开口助攻道:“权力帮的柳五总管一向知人善任,却没听说对人有什么真心,武林中少年俊杰应有尽有,姑娘何必非要当他的打手?” 苏芒之前的确没听说过这些破事,颇感意外,哎哟了一声,掩口笑道:“多谢两位提醒,那打完之后,我去找他谈谈。至于打手什么的……我今天会在这里出现,就是为了当打手,你们一定羡慕得很吧,可惜啊可惜,羡慕也羡慕不来了。” 她脸上的微笑忽然无影无踪,盯着唐宋冷冷道:“你既然提到了唐方姐,看在她的份上,我也劝你一句。赶紧带着你的人走,休要趟这趟浑水,省的我收不住剑伤了你,不好和她交待!” 唐宋笑容一滞,几乎要维持不住从容之态,与此同时,苏芒眉头微皱,觉察到外面竟又有人来。 这次来的人名气要略小一些,柳随风没有提过,她也全没想到。他们进门时,她还茫然不识,直到慕容世情感叹道:“为了权力帮,连上官先生和费老大都可以联袂而至……不知李沉舟地下有灵,还有什么话说?” 四大世家“皇甫、墨、南宫、唐”,三大奇门“上官、慕容、费”,其中皇甫家族没落已久,南宫世家和权力帮渊源颇深,应当不会生出蠢蠢欲动的心思。除去这两家,至今为止,剩下的五个势力竟是来得齐全,目标都是李沉舟的遗产甚至李沉舟本人。 新进来的人,一个看似老迈不堪,身形却如磐石,是费家老大费渔樵;一个脸上刀疤纵横,犹如苍松般傲然不拔,是上官家的族长上官望,他们每人都带了十个族中最强的子弟,昂然而至。 苏芒静静看了他们一会儿,奇道:“我记得他们是权力帮的人来着,有没有记错?” 她这话问的自然是柳随风,柳随风和她八卦的时候,曾详细解释过这两家之间的怨仇,据说仇恨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上官家被权力帮收服,费家便投向朱大天王的长江水道。 后来朱大天王身死,李沉舟亲自出面去见费渔樵,终于成功把费家纳入麾下,与上官家一起为权力帮效力。这件事苏芒也是知道的,然而,李沉舟以一人之力压住两家仇恨,强行得来的局面终是不能持久。待他的死讯传出,上官望和费渔樵再次同时出现,居然是为了反咬旧主人一口。 慕容家六人,墨家十人,唐家三人,上官家和费家都是十一人,加起来已经超过四十人。人数不算多,但个个都是各家各派的精英。以唐家为例,那青衣罗帽的中年人是唐门五大中的老二唐君秋,老人则是唐君秋身边的得力助手唐土土。 这四十个人聚在一起,就是半壁武林。 柳随风淡淡道:“你说得没错。” 在上官望和费渔樵进来的时候,他发出讯号,召唤刀王兆秋息和水王鞠秀山前来。双方的人数相差太过悬殊,加上这两个援兵,也不过是四个人而已,何况,在苏芒看来,双王联手都未必能赢过一个慕容世情。 该来的人似乎已经来齐,苏芒之前感受到的危险预感又深了一层,如果之前的感觉只是让她心生警惕,那么现在已增长到足够让她坐立不安。她默默观察着灵堂里的每一个人,尝试找出不寒而栗的源头。 唐家行事缜密,底蕴最为深厚,她不信在这种大事上,他们只肯出动三个人。她也不信墙头草会忽然胸怀大志,上官家和费家看似联手踩过了花圃的陷阱,实际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她像看着砧板上的猪肉一样看着他们,在心里衡量所有人的实力,梳理着动手后的击杀顺序。其实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得如此冷酷,但她没有办法。 说话的人仍然只有慕容世情和唐宋,柳随风偶尔冷冰冰地回应一句。墨夜雨的眼睛发出炽烈的光芒,似乎听得很认真,又似乎心不在焉。剩下的人眼观鼻,鼻观心,似是自知没有资格在这种场合开口。 “……” 忽然之间,苏芒双眸一亮,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说:“你居然也来了,真是有便宜可捡的地方就有你,塞外三冠王的名头是哄人的么?不如改成塞外垃圾王吧!” 随着她清脆的笑声,门外滚进了一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孩子,容貌十分可爱,一张脸却似结了一层寒霜。此人身后跟着七八个气质剽悍的武士,正是与朱大天王勾结,被她杀了师弟师妹后孤身逃走的万里平原。 不用他自我介绍,苏芒可以直接猜出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俗话说柿子捡软的捏,在这件事上,比较软的柿子就是柳五柳随风了。 杀了柳随风,也算报得同门之仇,如果还能从中原武林手中分一杯羹,说不定能够一洗落败逃命的耻辱。苏芒冷冷瞥他一眼,看见跟在万里平原身后的几个陌生面孔,心知这些人只怕就是金国武士,不屑之意更浓。 万里平原嘴抿得紧紧的,一进来就站在一边,未曾开口。苏芒的不屑尽数凝成笑意,她相信他此来不是为了扮演锯嘴葫芦,只不过见她在此,想放话恫吓也没有底气而已。 李沉舟的书房空旷宽大,幸亏如此,进了五十个人也没怎样拥挤。其中上官家与费家势不两立,墨家与金人势不两立,唐宋似乎也不太瞧得起慕容世情。可李沉舟就是有这种魔力,可以让人暂且放下一切恩怨纠葛,专心对付他。 这就是最后的难度吗—— 言语冰冷如刀锋,几番你来我往下来,最后,温文儒雅、和气含笑的唐宋说了一句话:“不知李沉舟是真死,还是假死?” 墨夜雨腰间刀鞘漆黑如墨,他的手握在刀柄上,青筋虬结。他没有和任何人进行任何口舌之争,只在听到唐宋的话后,握着他的刀,带着永不回头的气势,一步一步向棺材走去。 那九个人的杀气都已凝聚在他身上,模糊了他的容貌和身形。 每个人都在怀疑李沉舟是否真的死了,每个人都不想做第一个动手的人,唯有不要权势只想复仇的墨夜雨迈了出去,他也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苏芒没有理会他的举动,她和李沉舟的交情实在有限,远远不到要去保护他棺材的地步。她已定下了交手的顺序,分别为慕容世情,墨夜雨和万里平原。之所以没有选择威胁最大的唐宋,是因为终究还是心有顾忌,且柳随风曾对她说过,他可以轻易破解唐门的绝技。 他并非夸夸其谈的人,所以她宁可把唐宋留给他。 至于慕容世情……他首当其冲地接下她的剑气,算他运气不好。 所有人都急于看李沉舟是否真的死了,墨夜雨一步一步走近,白蜡烛的烛光受杀气影响,猎猎燃烧。比宇宙更寂静的灵堂里,突然响起一声大喝,“站住!” 柳随风用一种平时绝对从他那儿见不到的激动大喝道:“谁要碰帮主的棺材,先杀我柳随风!”

99第九十八章 苏芒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决定留下的时候,就做好了以一人之力对抗十倍数量敌人的准备,是以并无畏惧之意。然而,此时她听柳随风这么一声大喝,心里竟是突地一跳。 淡青色的人影飘然而起,拦在墨夜雨和棺材之间。 若在平时,苏芒说不定会直接开口调侃“原来你没被粘在椅子上啊”,但现在四面楚歌,她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开口。 己方真正的战力可以说只有她和柳随风两人。水王鞠秀山是个做文士打扮的平凡中年人,与死在她手上的柔水神君雍希羽颇为相似,实力约莫和兆秋息在伯仲之间。他们足以位列江湖一流,但不是绝顶高手的对手。 绝顶高手慕容世情神情凝重。他觉得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出现了奇妙的变化,不再是女子纤细苗条的身影,而是一柄冲天巨剑,隐隐有着君临天下的气魄。 他明知这是错觉,偏偏无法摆脱,额头上已沁出薄薄一层冷汗。 苏芒的精气神恰好在这个时候攀升至巅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慕容世情也是如此,若她想要转换目标去攻击墨夜雨,或者收回剑气,都会被慕容世情趁势攻击,失去一直以来占着的先机。 无奈之中,她逼着自己暂且无视不该关心的事情,嫣然一笑,笑道:“慕容先生说要看柳五公子的意思,那么这就是柳五公子的意思了,真是对不起——” 慕容小意站在慕容世情身边,心中大惑不解,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全身僵硬。疑惑方生,她眼前忽地光芒大盛,一道灿烂至极的剑光横扫而至,势如怒海狂涛,把慕容家的六个人一起卷了进去。 这六个人中,除了慕容世情父女二人,还有寄居在慕容家,正在追求慕容小意的“铁胆屠龙”濮阳白,旁支子弟中最出色的“慕容三小”——慕容小天,慕容小睫和慕容小杰。 但无论实力如何,他们都只有一种感觉,感觉对方的剑意浩然霸道,莫可抵御。 苏芒立意要杀慕容世情,连一丝一毫手下留情的意图都没有,抬手就用出了君王剑势。慕容世情被剑势所慑,直至杀意临身方悚然惊觉,想反击却为时已晚。他垂名宇内,尚不至于一招未交就伤在剑下,立即水袖翻飞,似水柔劲涌出,拂向逝水剑的剑身。 双方劲力一绞,慕容世情双袖倒卷回去,眼睁睁看着剑锋擦身而过,刺向身旁的女儿和弟子。 剑雨暴起,悠长的剑啸席卷了整个灵堂,瞬间带出数声惨叫。 璀璨的光点中,慕容小意和慕容小睫云鬓散乱,花容失色,踉跄着跌飞出去。慕容小意轻纱织成的双袖已片片粉碎,神色狼狈至极。 剩下的三人紧跟她们之后摔出剑雨,重重落在地上,竟是无法起身。慕容小天胸口中剑,慕容小杰喉头多了一条血痕,濮阳白实力最强,受的伤也最可怕,由胸至腹开了一道血口。 这三个人已经完了。剑术练到苏芒的地步,只需以长剑轻轻一触,无孔不入的剑气自会侵入对手丹田气海,将经脉震得寸寸断绝。由于他们已经失去再战的能力,苏芒又要应对慕容世情,并未追杀至死,但他们此生再也没有练武的可能。 剑啸绵延不绝,慕容世情高瘦的身子在剑光中舞动旋转,越旋越快。光雨仿佛是从他身上飞旋而出,气浪层叠而起,节奏如江河奔涌,又如潮起潮落,场面带着无尽的杀意,却异常好看。 慕容世情不愧是昔年名声仅次于燕狂徒的人物,还保持着从容不迫的态度,但他始终无法摆脱剑势加诸于精神上的影响,终究不能以一人之力,冲破澎湃如大海的剑气。 稍有些眼光的人便可看出,在场的人中,没有人能够在单打独斗的局面下胜过这柄剑。一定要杀她的话,或者慕容世情、唐宋、墨夜雨这最强的三家首领合力围攻,可以勉强打成平局。 唐宋是这么想的,慕容世情也是这么想的,他本以为面对的不过是两只狐假虎威的小狐狸,结果小狐狸变成了猛虎,让他进退不得。直到此时,他还盼着有识之士能够援手,先困住这女子,好让剩下的人去杀了柳五。 可唐十七少连眼角也没往他这里瞥一下。 苏芒还是不能真的撕破脸皮,以这群江湖豪杰的思路思考问题,把他们想的太简单了。她既然不是权力帮麾下,又对柳随风处处维护,瞎子都能看出柳随风在她心中的地位。这群人无论是老是少,均是只顾利益不顾颜面的人,岂会因为一个年轻姑娘的几句奚落之言,就像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找她麻烦? 在苏芒发动剑势的同一瞬间,墨夜雨和墨家实力最强的那年轻人以前后合击之势,与柳随风交上了手。然后剑势一起,本来还在旁观的上官望、费渔樵、万里平原齐齐朝着柳随风和他身后的棺材扑去。 这些人平常各自为战,此时却是不谋而合。他们想先杀柳随风,以此摧毁苏芒的信心和实力。 苏芒并不知道,墨夜雨不是墨夜雨,而是他的大弟子墨最,那个令她最为忌惮的年轻人才是墨夜雨。如果全力应付墨最的刀,绝难躲过伪装成普通弟子的墨夜雨的必杀之招。 她不知道,但是柳随风知道。他天生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一眼就看出了真正的墨家巨子,可他没有躲闪,没有退让,只在墨夜雨偷袭的同时,全力出手。 千道寒芒,万点光雨,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慕容世情摇摇欲坠的身形。他的脸色和柳五一样,惨白犹如刀锋,肩上一点血迹,迅速扩大。 苏芒甚至不记得还要去补上一剑,只是愣在当地,傻了一样看着不远的地方,柳随风的左手手臂飞上半空。这只手的手指修长有力,白皙秀气,却永远和它的主人分离了。她听到柳随风咬着牙对那年轻人说:“因为你才是墨夜雨。” 墨夜雨倒下,额角四分五裂,只剩最后一口气。慕容世情濒死之际,右手水袖飞出,重击向苏芒后心。 苏芒不挡不躲,硬挨了这一袖,水袖滑了开去,她身子摇晃了一下,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她并未感觉到内伤的疼痛,只觉有什么人把她的心整个儿浸到了冰水里,然后拿出来逼她吞下去,卡在喉咙正中,不上不下。 如果她知道柳五会为死人的棺材而奋不顾身,说什么都会先杀了墨夜雨。可惜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果”,她只能看着她想要保护的人永远失去了他的左手。 墨家子弟怀着满腔悲愤一拥而上,墨最没有停下攻势,万里平原纸剑裂风而至,上官望的降魔杖拦腰扫出,费渔樵却抽出腰间墨刀,一刀劈向李沉舟的棺木。 他们非要亲眼看到李沉舟的生死不可。 纷纭的思绪乍生乍灭,苏芒其实只愣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便又看到柳随风转身扑向费渔樵,不要命般地去拦他的刀。因为这个动作,他没能避过墨最的一爪,也没能避过上官望的杖。 这一爪在他脸上开了五道血口,眼角、口唇、鼻孔、额头、颔下,竟是无一处幸免。降魔杖结结实实地击在他腰间,柳随风被这一杖扫了出去,重重撞上棺材。 墨最瞧出便宜,追上去也是一刀砍向棺木。柳五已无力同时拦住三个人的招式,他只能用身体去挡,转眼间,青衣已被墨最割破两处。 一直好整以暇旁观的唐家人终于动了,唐宋、唐君秋、唐土土三人暗器同时出手,数十道流光打向苏芒前胸后背。苏芒神情忽由怔忡转为漠然,手腕一转,地上尚未断气的慕容世情随着剑锋的动作,凭空飞起,身不由己地拦向流星群般的暗器。 其中有五道流星打透了他的身体,速度竟不因这一拦而稍减。苏芒并不理会,抬手打出一朵精致至极的铁花,自己如箭离弦,射向棺材所在的位置。唐花在半空中徐徐盛放,划出一道弧线,恰好挡住了唐宋五枚“送终”,完美地完成了拦截任务。 送终威力大得出奇,凌空爆开,将唐花化为齑粉,但终是没能赶上苏芒的身形。 唐宋眉梢猛地向上一挑,显然想不到她身上还带着另外一枚唐花。 蓦地,斜月清晖铺地,剑风冰寒刺骨,清冷的剑光在墨最和万里平原身后展开,刹那间把他们裹了进去。苏芒盛怒之中,还记得自己是在救人而非杀人,只想先把他们逼开,而非就此分个胜负生死。 此时,费渔樵正好一刀砍在了棺材正面,势如破竹,木板向两旁龟裂。苏芒大惊,生怕柳随风继续做奋不顾身的蠢事,正要伺机给费渔樵一剑,却见一件极为可怕的事发生了。 一团白雾袅袅升起,遮住了费渔樵狞笑的脸,雾气愈来愈浓,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身上。雾中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叫声中充满了恐惧之意。声音越来越嘶哑,待得雾气散去,这位费家老家身上的血肉竟已融化殆尽,剩下衣服裹着一副骨架。 所谓风无相云无常,这名为“无常”的暗器使用时毫无预兆,效果就像云雾一般。苏芒将其赠给柳五,倒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用了出来,一击便杀了费渔樵。 上官望离费渔樵最近,骇然向旁退去,只是他生性凶悍,退到一半,双腿猛地踢踹向棺材。这棺材是李沉舟的紫檀书桌改造而成,坚硬厚实,但终究只是普通的木材而已,全然禁不起武林高手的一踹之力。 苏芒厉叱道:“给我滚开!” 铮铮两声,逝水剑一分为二,两剑重击在纸剑和黑刀上。这两剑速度已经到了极限,几乎像是她手持双剑同时劈出去的。她以一敌二,被震得胸口发闷,万里平原和墨最却站立不住,齐齐向后退去。 棺木碎成了一大块一大块的,棺盖早已不堪重负,蛛网般裂开,露出其中的尸体。唐宋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袖子一扬,五道暗器打向李沉舟尸身。 苏芒眼见柳随风又要去挡,不及追击自己的对手,抢先迎上,以极快的速度画出了一道剑圈,圈住了所有的暗器。唐宋不愧是唐门三少之一,暗器上的劲力压得逝水剑向下一沉。苏芒持剑顺势环带,圈中气劲倒流,将送终悉数打向上官望。 她的功力只会比唐宋更高,暗器速度快得惊人,上官望猝不及防,未能避开,五枚送终全部钉进了他胸口。 人人都看得出来,攻击棺材可以牵制柳随风,攻击柳随风可以牵制苏芒,一时间竟没一个人主动来和她交手。 这时棺材已完全碎开,柳随风接住了尸体。尸身滚落出来的一刹那,苏芒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怖感淹没。 她功力和灵识均处在巅峰状态,活人和死人毕竟不同,她很清晰地觉察到,那不是尸体,是个活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为什么毫不考虑李沉舟诈死的可能,在想明白之前,已经尖叫出来:“快扔了它!那是活的!” 柳随风想都不想,脱手将尸身向外掷出,再扬手时,一颗雷球从他手中打出。但他只剩下一条手臂,力道未免弱了,“尸体”于半空中活跳起来,抬手还了一道黑光。 唐宋惊叫道:“绝大少!”

100第九十九章 唐门唐绝,唐家最神秘的一个人,连很多唐家子弟都不知道他的年纪外貌, 擅长什么暗器。 苏芒眼睁睁看着唐绝的暗器破空而出,头脑却意外清醒。 柳随风什么都没瞒过她,包括他武功的来历和三大绝招。她知道,他师从于 被唐老太太赶出唐门的唐老公公,万一雷震子正是唐老公公独创出来,克制 唐门“黑光”的暗器。 但对于暗器高手而言,唐绝和柳五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即使是她本人,在这 种情况下也只能边退边以剑封挡,还不一定能全部挡住。唐家人在暗器上花 费的时间与精力,绝不下于任何一个剑客在剑上所花费的。 她还没有蠢到亲自去堵枪眼,也没关心则乱到什么都不做,手腕一抖,逝水 剑的剑身被她内劲震得片片碎裂,瞬间化作一把锐利至极的暗器。尖锐的破 空声响起,碎片在内力的激发下,一半射向唐宋和唐君秋,另一半直冲黑光 而去。 百里平原和墨最也看到了暗器,不约而同地自后方合击柳随风,让他没有后 退的余地。苏芒想都不想,抽出倚天剑,一道惊人剑气迫向万里平原,要逼 他回身自救。 碎片上附着阴柔之力,准确异常地撞上黑光,空气中忽地漾出一道水纹般的 微弱气流。然而黑光的速度并未因此而慢下来,只是击出去的方向略有更改 ,从无数金属片中一穿而过。 唐绝身形向下急坠,眼看万一雷震子就要从他头上掠过,但雷球仿佛长了眼 睛,忽然划出一道弧线,恰恰打在他的面门上,发出轻微的爆炸声。像墨夜 雨的额角一样,唐绝的脸也裂开了,而且是从中间裂成了两半,看上去既诡 异,又恐怖。 从他落出棺材,到苏芒叫破他是活人,再到和柳随风以暗器相拼,只是一眨 眼的事情。苏芒没去理会他的死活,心头又是一跳。因为已经她看到,在唐 绝被万一雷震子打裂的同时,那道黑光没入了柳随风右腿的位置,再也没有 出来。 柳随风闷哼一声,似是承受着莫大的痛楚。他想要躲开背后的刀剑,然而身 形方才展动,便晃了一晃,跌落在地上。 这时苏芒人随剑到,剩下两人背后杀意凛然,肌肤战栗不已,他们不是不想 先杀柳随风,只是不能。 唐柔、唐方等人生性高傲,不屑于在暗器上淬毒,但今天来的人和他们不一 样。光看唐绝躲在棺材里随时准备偷袭的做派,她敢断定黑光之上不但淬了 毒,而且一定是剧毒。柳随风始终一声不吭,至今才哼了一声,可见这暗器 的威力。 剑芒再起,剑风瞬间席卷了半个灵堂,气势雷霆万钧,银光如流水般汩汩闪 烁,眩人眼目。漫天剑影里,万里平原小小的身形骤进骤退,纸剑化作一道 白影,抵挡着无孔不入的剑气。墨最则采取以静制动,以缓打快的策略,每 一刀都贯足了血气与杀意,劈入数不清的剑影。 漆黑的刀锋猛地震颤,一开始仿佛触及水面,轻飘飘地毫不着力,然后水面 凝成万丈坚冰,震得他虎口迸裂。 万点寒星向外扩散,墨最骇然变色,不计后果地往后飞退。他的轻功居然也 没比万里平原差上多少,急退中,只听嗤的一声锐响,他右手衣袖被剑锋划 破,整个人撞进不远处的人群里,顿时把自己人撞得人仰马翻。 苏芒暗叫可惜。她深恨此人伤及柳随风,本想要他一只右手,但墨最的实力 毕竟不像普通墨家弟子那么废柴,又与万里平原联手,竟能从她剑下全身而 退。 万里平原见她全力对付墨最,纸剑平指前方,疾如闪电地刺出。苏芒急催剑 气,剑雨以她为中心倒流,迎向万里平原。 剑气嗤嗤,偶尔夹杂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三声爆响之后,空中纸屑纷飞, 万里平原脸色苍白如死,皮球般滚出剑雨,手中的纸剑只剩下一个剑柄。 苏芒飘身而起,凌空追击万里平原。剑气森寒,迫及眉睫,万里平原大叫, 正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眼前无穷无尽的光点忽地消失,向另外一个方向卷 了出去。 唐宋的“送终”,唐君秋的“潇潇暮雨”,唐土土的“雨雾”同时出手,终 于半路截住了她这动人心魄的一剑。他们心知苏芒不敢稍离柳随风,又知道 不能让她再多杀一人,便隔空施放暗器,救下万里平原。 所有的暗器瞬间消失在光雨中,下一瞬,悉数原路反击回去,令三位主人不 得不抽身闪避。苏芒目光冷若寒冰,气凝于声,冷喝道:“住手!” 声音不大,依旧清脆悦耳,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难以抗拒。每个人耳朵 里都是嗡嗡作响,功力弱的甚至有头晕目眩之感,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几 个实力较强的人虽不畏惧区区言语,也想听听她有什么话说,便依言住手。 灵堂遍地死伤狼藉,刀王和水王一直被多人围攻,都受了程度不同的伤,直 到现在才得到喘息的机会,立即退回她身边。苏芒望了他们一眼,举袖掩口 ,一口鲜血喷在袖子上,胸口血气翻涌的感觉方才稍解。 慕容世情那一袖非同小可,苏芒运功把伤势强压下去,刚才内息几次快速转 换,被压制的内伤全部爆发出来,比刚受伤时更加严重。若说之前她还打着 抄起柳五就逃的主意,现在的希望却是越来越渺小了。 墨最和万里平原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唐家三人本来一直 站在一起,此时已经分开,隐约呈现包围之势。苏芒扫视一圈,衣袖又垂了 下去,只听她冷冷道:“看几位的表情,今日的事还是不能善罢的了?” 唐绝的尸体就横在地上,唐宋竟还在笑,微笑道:“姑娘才貌双全,柳随风 已经成了废人,你当真要为个废人死战到底?” 苏芒冷笑道:“他废了也比你好看。” 她何尝不是心急如焚,但越心急,越容易被敌人抓着把柄。她暗恨自己思虑 不周,如果之前装作是李沉舟的女人,柳五所受围攻说不定不会如此激烈。 如果心肠能硬一点儿,也不至于傻站着挨了慕容世情一袖子。 唐宋脸色微变,寂静无声的灵堂里,忽然响起“哈”的一声轻笑。 轻笑出声的人是柳随风。 他倚着一块较大的棺材残骸坐着,脸上身上均是鲜血淋漓。鲜血一滴滴落下 ,可怖至极,像鬼多过像人,全然找不到往日的出尘风姿,只一双眼睛明亮 清澈,微微含着笑意。黑色的血从青衫下淌出来,颜色如墨汁一般,转眼就 是一滩。 苏芒心脏又漏跳了一拍,顾不得断臂重续的问题,皱眉道:“我之前给你的 药呢?快吃了它。” 柳随风笑道:“给赵姊了。” 苏芒一愣,心中微觉诧异,但此时不是计较药给了谁的时候,手一扬,把一 瓶九花玉露丸扔了过去,道:“那你先吃了这个。” 墨最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冷而硬,无情如岩石沙砾,“李沉舟何在?” 自打唐绝现身,这是每个人都想问的问题。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李沉舟若 是死了,他们得亲眼看见他的尸体,若没死,为什么至今不见人影? 柳随风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欠奉,紧盯着苏芒,以平静到令人心悸的态度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苏芒点点头,道:“我明白,不然你又怎会不知棺材里换了人。”她忽然转 向唐宋,厉声道:“这个问题还要请教唐家的诸位,你们把李帮主弄到了哪 里去?” 唐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唐绝会藏到了棺材里,但唐绝已经死了,他素来心 高气傲,只因苏芒实力惊人,才按捺脾气,客气了这么久。此时苏芒言语咄 咄逼人,他折扇一挥,冷笑道:“不管李沉舟死未死,你以为你今天还保得 住柳随风?” 苏芒知道,唐宋不是虚言恫吓。追击万里平原时,倘若唐家的暗器打的是柳 五,她也没有把握是否来得及相救。唐宋是个极聪明的人,暗器要么打她, 要么打尸体,从未有一枚击向柳五,免于被她不惜一切地攻击。 但柳五已经站不起来,唐宋不见得还会心有顾忌。 她直视唐宋,笑道:“保不保得住是我的事,我把话放在这里。谁敢碰他, 我就杀谁,自然也包括你唐十七少。你再拿着个暗器飞来飞去,我就先领教 一下唐门的近身功夫!” 墨家死士齐齐前踏,流露出悍不畏死的气魄,苏芒只是微笑,似乎根本没把 他们放在眼里。 唐宋冷冷道:“那也要你先保住性命再说。” 剩下的酱油足够困住兆秋息和鞠秀山,万里平原、墨最、唐宋、唐君秋四人 合力,在她受了伤的情况下,确有和她同归于尽的可能。即使她死不了,柳 随风又要怎么办? 带着柳随风逃吗?万里平原的轻功绝非虚设,被他缠上,足够剩下的人追踪 而来。指望援兵吗?就算李沉舟真的还活着,他到现在都没现身,大概也也 不必对他抱有什么期待了。 她犹豫着没有开口,兆秋息生怕她真的被说动,急道:“你,你……”只是 支吾了半天,也没能在后头跟上什么好听的话。 苏芒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唐宋道:“当然,你是方姊的朋友,我们也不好 赶尽杀绝是不是?如果你肯置身事外,我可以做主保你无事,还可以放过柳 随风。” 他突然看到柳五带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讥刺笑容。而苏芒更 加可恶,简直像是和他心有灵犀一般,于同时道:“不了,谢谢。” “我很清楚,如果你们豁命围攻我,”她缓缓道,“别说柳总管,我自己也 很难全身而退。” “但我的确不会把命赔进去,真到绝境的那一刻,我会优先保住自己的命。 你们的姓名容貌,我都清晰地记在心里,你们是什么人,我也全都知道。倘 若这里无人得活,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和你们死磕到底。你们有本事就像今 天这样,永远聚在一起,否则……哪怕少杀一个,也算我背信弃义!” 她的话斩钉截铁,灵堂里死一般的沉默,连带唐宋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难 看至极。苏芒不愿再耽搁,倚天剑微微一晃,只见流光若水,她向墨家九人 微微一笑,道:“动手吧。” 话音方落,万千光点以不可思议的高速冲进九人当中,幻起一片光幕,鲜血 沿剑势四散飞溅。这些人不足当她一击,虽然因为阵势而实力大增,终究只 是垂死挣扎罢了。 她一向说话算话,墨家既然悍不畏死,她索性成全他们。 墨最左掌右刀,同时破进剑雨,光点照耀下,他的左掌竟呈出蓝手印的诡异 颜色。他眼前全是白茫茫的闪光,两击连续打空。倚天剑从不可能的位置和 角度现出,重重斩在他的左臂手肘处。剑锋与手臂相触,苏芒霍然一惊,只 觉触感有些怪异。 手臂应声而落,数不清的暗器从断臂创口中爆出,将她笼罩其中。这条左臂 竟是一条假的机关手臂,里面装满了毒物和暗器。 刹那间,狂烈的气劲带着尖利的呼啸,充满了整个灵堂,飓风般蔓延开来。 万里平原脸色变了又变,转身冲向柳随风。 然后,他见到了一个迎面而来的拳头。

101第一百章 劲气狂飙,雨暴风狂,数百支白蜡烛灿亮的火焰猛地向外吐长,然后同时熄灭。 剑啸之外,还有一种截然不同的,雷霆般的呼啸声破空而来。这呼啸比剑啸低沉得多,却尽显威势,并没被剑啸压制下去。 “铿”的一声,墨家刀从中一折两断,墨最口喷鲜血,翻滚在地。机关手臂中的暗器多如牛毛,浩如繁星,却全然没能派上用场,连带手臂在内,全部被剑雨撕成了他能想象到的最小的碎片。若非苏芒忌惮暗器有毒,不敢令其沾身,他已经是个死人。 墨家其余八人死了一大半,侥幸活着的也全部身受重伤,剑雨撤去时,竟无一人能从地上起身。 萤火群般的光点如有生命般流动着,飞扑向唐宋,速度仍然迅捷无伦,只是声势大不如前。光点飞到中途,再度向外扩张,从溪流瞬间膨胀成江河,与惊天动地的拳风一起,迎上骤然射出的千百道暗器。 战斗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结束了。 结束的时候,场中忽然多出了一个人,一个白衣人。 他与苏芒背对背地静立当地,神情肃然,他前方不远,横躺着万里平原骨骼寸断的尸体。万里平原生就异相,身形本来就如孩童大小,临死时已缩得像个肉团。 随他而来的金国武士也无一幸免。 唐家的三人是外观最完整的一组。唐土土仰天倒下,胸腔整个瘪了进去,唐君秋肩头中剑,脸上毫无血色,唐宋手捂胸口,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溢出。他手中的檀香扇碎成飞尘齑粉,扇中暗器未及打出,便成了许多细小的废铁。 他本是个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人,此时却连反击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苏芒丹田如刀割般剧痛,心中又觉侥幸,又有愤怒。她真元损耗着实不轻,虽然成功破开暗器的拦截,连续刺中两人,却没能当场要了他们的命。 这时,两个女子和一个老者急急奔进灵堂,一进来就和慕容小意、费逸空等人交上了手。苏芒认得那用剑的老人是剑王屈寒山,而两个女子一着红衣,一着蓝衣,不问可知是“红凤凰”宋明珠和“蓝凤凰”高似兰。 苏芒知道李沉舟就在自己身后,但丝毫没有去看他的意思,甚至连招呼也没招呼一声,只默默看着宋明珠她们。说什么帮主受袭身亡,权力帮大权旁落,此时所有人都受了伤,凶手和被害人却一起安然无恙地现身,潜台词已是不言自明。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一想犹如行尸走肉般的柳随风,心中不平之气怎么都压不下去。 想到这里,她轻哼一声,森然道:“姓唐的统统滚吧!剩下的人,今天一个都别想走!” 剩下的人,指的自然是墨家、费家、上官家这些人。李沉舟现身后,局势顿时变成一面倒,唐绝和唐土土当场毙命,没什么可说的,唐宋和唐君秋却还活着。他们一个是唐方的叔叔,一个是唐方的堂弟,又未直接伤及柳随风,既然命大逃过了杀招,她也不会特意赶尽杀绝。 李沉舟听她言语中隐有怒意,偏偏她不是兄弟也不是下属,一时竟无话可说。 柳随风似乎想扶着棺木起身,挣扎了几下,最终颓然坐倒。 苏芒疾掠过去,先点了他断臂处的几处穴道止血,然后右掌贴上他后心,一探之下,脸色一下子变了。 唐家人的暗器不淬毒则已,一旦淬毒,必定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唐绝的“黑光”更是毒中之毒,常人触之即死。她不知道内情,但先天真气一输进去,立刻觉察到毒性的猛烈。以九花玉露丸的药效,竟只能稍稍延缓一下毒性的上行,要解毒是想都别想。 与这致命的毒相比,他所受到的内伤堪称不足为道。 先天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苏芒双眉紧蹙。柳随风却不在意她在做什么,还不知死活地要撑着她站起来,自从李沉舟现身,他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两行清泪从他脸颊上淌了下来,苏芒怔怔看着他,听到他说:“老大,你回来了,我又可以追随您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芒不自觉地笑了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缓缓爬上了她心头。哪怕是剑庐初见,柳随风一刀刺进她心口,她也没有这么强烈的疏离感。她冷眼看着李沉舟快步奔过来,用恭敬到像是幻觉的口气道:“老五,我一直错怪了你,以为你是唐绝,所以诈死来试你。” 唐绝…… 苏芒一直半跪在地上扶着柳五,听到唐绝的名字,仿佛被什么东西当头打了一下,霍然站起,示意李沉舟接手压制毒性的工作,直奔唐绝的尸体而去。她一时情急,倒忘了用暗器的人身上很可能带着解药。 墨最咳着血爬起来,蹒跚地向灵堂正门走去,他身上的杀气和血气已经完全不见了,连背影都微微佝偻下去,活像一下子老了五十岁。 苏芒头都没抬,忽然厉声道:“谁让你走的?” 她满心愤懑无法发作,恨不得再去找个人动手。墨最恰好撞在枪口上,被她的低喝震得一颤,胆气尽摧之下,嘴比脑子快地道:“我……我是唐门的唐灯枝……” 唐灯枝外号“佛手千灯”,“千灯”是他的暗器绝技,“佛手”是他左手的机关手臂,不但可以发射暗器,还可以脱离身体飞袭敌人。唐门筹谋称霸江湖已久,唐灯枝成功潜入墨家,易容成为墨夜雨的大弟子墨最。墨夜雨若不是死在柳随风手上,迟早会被他暗算。 这一句话说出口,无异于向敌人开口求饶,以后永远别想在苏芒面前抬头做人。可他毁了柳五的容貌,心知苏芒绝对不可能放过他,性命攸关时,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苏芒手上一顿,颇为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黑光的解药呢?拿来。” 唐绝身边只有暗器,没有药物,苏芒翻找一番,一颗心越来越沉,只好来问还活着的唐家人。唐灯枝看着她漠然的眼光,简直如芒在背,后背全是冷汗,唐宋咬牙道:“黑光是绝大少的独门暗器,我们没有解药。” 他倒不是在说谎,唐门暗器毒药何止千百种,把所有药品都带在身上的话,累也累死了,譬如唐君秋身上也没有送终的解药。苏芒心知他们绝非视死如归的人,如果真有解药,早就拿出来作为交易筹码,犯不上激怒她。 饶是她心思灵敏,也一样束手无策。普通毒药沿血液经脉流动,可以用内力迫出,但黑光的毒走的似乎是肌肉和神经,内力的效用大打折扣,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难道真要看着毒性一点点侵入脏腑,侵入大脑,最终回天乏术? 她心中涌出一股无计可施的无奈感,奔回去的时候,恰好听柳随风对李沉舟说:“我不要帮,帮是老大的,我只要跟随,老大和……赵姊姊。” 李沉舟决绝地道:“不,是我们三个人的。” 苏芒愣了一下,这是柳五第二次提到赵师容,每次都让她有异样的感觉。但她仍然无暇理会,取出空间里的金针匣子,再度跪了下去,李沉舟的目光随着她从上到下,急问道:“如何?” 很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句问话的语气里带了些许惶急的意味。他虽不擅长医术,却看得出唐门致命的毒,柳五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低,状况也一刻比一刻坏。他本不该这么晚才赶到,只因听闻了赵师容和萧秋水的传言,前往莫愁湖旁观他二人相处情状,才耽搁了不少时间。 宋明珠等人未得他的命令,不敢擅自行动,等他回来的时候,局面已至不可挽回的地步。他向来从容自若,此时却难以自禁地害怕起来,害怕这个相识多年的兄弟就此死去。 苏芒不答,凝神将金针刺进柳五腿上穴道,只觉被暗器打中的地方已经完全失去了肌肉应有的弹性,黑血却越淌越少,心里又是一紧。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本不想说些没用的废话,终于没能忍住,冲着李沉舟笑道:“李帮主是不是后悔了?其实我也会唐门暗器,你为何不猜我是唐绝?” 她脸上在笑,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李沉舟神情一滞,仍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当然怀疑过苏芒的身份,怀疑她也是唐门子弟,毕竟她曾经用唐花击杀千里孤梅,怎么看都不可能和唐门毫无关系。后来柳五又用客舍青青杀了南少林的和尚大师,李沉舟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疑心更重。 待柳五回报苏芒离开中原,不会再对权力帮造成任何威胁时,他甚至怀疑起他们的关系,怀疑苏芒其实是回了蜀中,暗中筹划重大图谋。直到刚才,他亲耳听到苏芒愤而要和唐门死磕到底,长久以来的疑忌才烟消云散。 他不是会抵赖不认的人,肃容道:“我的确后悔了,是我对不住五弟。” 柳随风抓着苏芒的手,竟是不让她说下去的意思,低声道:“老大莫要这么说,都是我不好,行事诡计多端,才会引得你心生怀疑。” 苏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得想要笑出来,怒道:“好,你们兄弟情深,是我多管闲事,我不说了。赵姐呢?她难道就没听到李帮主的死讯,没有赶回来?” 李沉舟不解其意,只道:“师容马上就到了。” 柳随风的手忽然微微一颤,变得冰一样凉,眼睛不受控制地发亮。他茫然地看向李沉舟,又去看苏芒,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到赵姊。 苏芒秀挺的双眉皱成一个疙瘩,练武人珍之重之的内家真气,被她不要钱一样输送过来。先天真气能强行维持身体的机能,却无法驱除黑光之毒,而且以这样的消耗速度,即使苏芒和李沉舟合力,又能维持多久? 一开始还只是下半|身失去了知觉,李沉舟出现时,麻痹感已上升至腰腹,所以他连站都站不起来。现在,他的力气在一点一滴地消失,意识也渐渐模糊。他向下欹跌的时候,苏芒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她的怀抱温暖而柔软,他并没感受到太大的痛苦,只是有些遗憾,然后,是深深的歉疚。 他努力地去想这歉疚来自何处,绞尽脑汁,还是失败了,最后嘟囔出一句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我是不是很难看了?” 一个既熟悉,又似很久未听过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呀,你难看死了。” 柳随风勉强扯出笑容,身在云端的飘渺感几乎吞没了他的意识,只有右手握着的一点温暖才是真实的。他坚持不懈地继续问下去:“那你还走不走了?” 苏芒微微一笑,安抚地拍了拍他,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到你伤好为止,我哪里都不去。” 灵堂里的兵器交击声越来越稀少,李沉舟从无虚言,她已看到赵师容以仙子般美妙的姿势急奔进花圃,转瞬间奔进了灵堂,风尘仆仆中,难掩悲喜之色。 苏芒从来没这么感激过一个人的出现,她正要开口,兀自迷迷糊糊的柳随风却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子一样,拉着她衣袖道:“我有话和赵姊说,你……你替我把她找来。”

102第一百零一章 赵师容飘飞进灵堂,苏芒原本满脸喜形于色,差点就要出声招呼。柳随风一开口,“赵姐”两个字顿时卡在了她唇边。 他的声音十分微弱,但在场的人无一不是耳力灵敏的高手,绝无听不到的可能。这句话就像一个魔咒,让周围的气氛陡然僵住,但他本人还毫无自觉,仍以充满希望的、焦虑的眼神望着苏芒。 从他的角度,无法看到赵师容已经匆匆赶来,于是,想都没想地提出了这个要求。他已无力思考这要求的后果,只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因为人在死前,据说会回溯这一生经历过的所有事情,正如现在的他一样。 脑海里纷沓而来的画面中,有江南的垂柳,温暖和煦的阳光,幼时曾经卑微的日子。画面一闪而逝,来得快,去得更快,最后凝结成一个女子美丽而飘渺的背影。 这个背影属于赵师容。她是李沉舟的妻子,他命中注定触碰不到的女人。 他并非生下来就是“柳五公子”的,生命开始后的前十二年,他只不过是个又脏又臭的小乞丐。如果没有还是少女的赵师容的鼓励,他可能还在无声无息地流浪,然后浑浑噩噩地死去。从见到“赵小姐”的那一天起,他便立誓要功成名就,回来娶她。 然而,再见到赵小姐的时候,她已经成了结义大哥的人。他知道,今生是没有指望了,只想在死前告诉她,当年的小乞丐,已经像她所说的那样,变成了有志气的男子汉。 “……去啊。”他望着眼前少女的清丽容颜,轻声催促着,就这么轻易地把掩藏多年的秘密说出了口,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神情的古怪。 苏芒僵硬的表情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最终变成一片空白。她从来没见过柳五这么急切地想去做一件事,他在她面前,露出的最强烈的情感不过是少许不安和开怀大笑。 最让她无话可说的是,这还不仅是急切而已。 进入先天境界之后,她走的是正道而非魔道,道胎渐渐结成,表明她在追寻天道的路上踏出了第一步。以她的修为,可以轻易感应到他人的心境与情绪。她现在心无旁骛,和柳随风气脉相连,他最细微的情绪变化都逃不过她的感知,何况,他根本就没有掩饰。 几近绝望的情深似海,垂死的深切恳求,压抑已久的刻骨伤痛……苏芒从未想过,第一次与他人灵魂相通,竟会是如此惨烈的感受。 这一切都是因为赵师容。 苏芒一阵茫然,据她所知,赵师容和柳随风之间,不过是普通的嫂子和结义兄弟间的关系,亲热而客气,一点逾矩的迹象都没有。有谁能想到,权力帮的柳五总管竟深深爱恋着帮主夫人? 她生怕自己误会了,抬眼望向李沉舟。李沉舟复杂到无法形容的表情,还有赵师容惊愕的脸容,无一不在告诉她:她想的没错。只这么一眼,就让她的心彻底凉了下去,她不自觉地垂下眼睛,看着柳随风笑了笑。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消化这么多的信息,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她其实算不上当事人,但尴尬的感觉并未因此减少半分。 真是的,果然还是不该自以为是吗?早知道是这样的话—— “赵姐。”她暗暗叹了口气,简直要佩服起自己的冷静,然后一如平常地叫了赵师容一声。赵师容一震,惊疑不定地看向她。 苏芒冲她微笑,笑道:“柳总管有没有送过你一颗药,是药丸,绿色的,大概这么大。” 她用相对空闲的那只手比了个大小,笑得极其温柔。此时战斗已经全部结束,满地鲜血淋漓,她这么一笑,竟连血腥之气都被冲淡了几分。赵师容呆了呆,道:“给过……” 苏芒又是一笑,道:“你用掉了没有?如果没有,快点拿来给我。哦对了,还有柳总管的断臂,也麻烦你拿过来。” 长久以来的内修绝非白费功夫,她仍是心乱如麻,但并没忘记向李沉舟打听赵师容行踪的原因。 既然那求而不得的情伤不是因她而起,那就和她毫无关系。自作多情已足够尴尬,她无意计较赵师容和柳随风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以后会不会发生什么,只想尽快结束任务,离开这个让她觉得自己走错了片场的地方。 赵师容怔怔应了一声,颤抖的素手向袖中暗袋摸去。 她随萧秋水抗金,经历无数血战,牺牲了无数同袍兄弟,期间不止一次想要用掉这颗药,但终究没有。这当然不是因为她想把药留到最关键的时候,而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柳随风,从来没忘记律香川和孙玉伯的故事。 李沉舟死讯传到的一刻,她的疑问脱口而出,她问传信的人李沉舟是怎么死的,问是不是柳五公子下的手。 当时有多意外,现在就有多懊悔,她从地上捡起断臂,缓缓走近,把碧灵丹放在苏芒掌心,又把断臂递过去,目光却像是粘在了柳随风脸上,怎么都移不开。 柳五的眼神既十分陌生,又似乎有些熟悉。她看着这样的眼神,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还没遇上李沉舟的时候。那时她还是王侯之家的小姐,某个夏天,她的猫走丢了,满府的人都在手忙脚乱地找猫,之后,她在府邸门前看到了一个被家丁殴打的小乞丐…… 一个神志不清,一个忧思怅惘,苏芒却还没跟着犯傻。她又看了李沉舟一眼,在柳随风说出任何覆水难收的话之前,用真气封了他的哑穴。 碧落天的限制仅在她进入时随身携带的药物,之前赠送出去的不在其内,权力帮的药王早就死在她手上,她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赵师容还留着药。柳随风的运气实在不错,可他不死,就要继续在权力帮待下去,她终不能看着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吐露对赵师容的痴心妄想。 断臂不能重生,但骨骼肌肉血管可以接续,现在她只期盼这种伤势也会被判断为内伤,否则,她真的没有当场做外科手术的信心。 手中断臂尚有余温,苏芒凝神止息,以极快的速度将断臂与创口对上,顺手将碧灵丹送进柳随风口中。 怀里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丹药生效时,经常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这正是药效如常的表现。她静静看着柳随风苍白的脸回复血色,身体慢慢暖了起来。不再是被先天真气强行维持的运转,生命力已经回到了他身上。 她左手轻托着的断臂也陡然有了温度,与身体连接起来。唯一可惜的是,他脸上的爪伤并无恢复的迹象,很可能被判定成了纯粹的外伤。不过柳随风并非靠脸来名震黑道,等强制任务结束,她托人把外伤药送回来,也算对得起他。 她忽然扬起头来,对李沉舟笑道:“之前我欠你们一条命,现在总算还清了。” 李沉舟面上难掩惊异,他震惊于活死人肉白骨的画面,也忍不住去想柳随风将药送给赵师容的内情。苏芒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只是莞尔一笑。 柳随风猛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目光清明如昔,全无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样。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看到了苏芒含笑的脸,听她笑吟吟地道:“对不住,麻烦你先睡一下。” 她纤细的食指闪电般伸出,重重点在柳随风睡穴上。 侥幸逃得性命的唐家人不敢再招惹李沉舟,已经走得干干净净。唐方本来和赵师容一起赶到,只因立场尴尬,还未和苏芒打招呼,就被逃命的叔叔和堂弟一并带走。灵堂里除了死人,只剩下权力帮的自己人。 苏芒轻轻啧了一声,顶着所有人意味不明的目光,抱着柳五站起来,走到李沉舟身前,双臂向他一伸,笑道:“拿去,我要走了。” 李沉舟略一沉吟,竟然不接,道:“姑娘身上有伤,可否等五弟醒来之后再走?” 他话说得很是客气,但苏芒对他怎么会有好脸色,讶然笑道:“李帮主这话说得好笑,我若想等他醒来,何必点他穴道?拿去!” 她双臂一振,将柳五抛向旁边站着的刀王兆秋息。兆秋息大惊,急忙伸手接住,他对柳随风的敬畏不下于对李沉舟,脸色竟微微泛白,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模样。苏芒倒被他逗笑了,摆了摆手道:“他又不会爆炸,不用这么小心……赵姐,萧秋水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赵师容低声道:“之前在莫愁湖,他本来……他本来说要来,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到。” 苏芒皱了皱眉,心想萧秋水知交满天下,神州结义又是个规模不小的组织,总不至于打听不到消息。她不欲和他们多说,便点了点头道:“多谢。贵帮还有要紧事要处理,我逗留不便,就此告辞。” 她不久前还力战不退,人人都当她是权力帮的好朋友,现在却把关系撇的一干二净,想来无非是因为柳随风的话。此事内|幕涉及到帮主、夫人和总管,并无一人敢触这个逆鳞,呆看着她身形展动,流云般飘向门外。 然而,偏偏有一个人,突然拦在了她与门之间。 剑光一闪,苏芒长剑出鞘,遥指着李沉舟笑道:“李帮主真要留我?” 她的目光比倚天剑还要明亮,笑起来风姿嫣然,只这么遥遥一指,寒气便从剑上催发出去。这是明显的敌意流露,李沉舟却不在意,恳切地道:“李某人的确误会了五弟,姑娘倘若意气不平,尽管对我说出来。” 他心怀愧疚,一心想为柳随风留下苏芒。苏芒目光转冷,笑容也转冷,冷笑道:“我有什么好意气不平的?帮主看见柳总管重伤不起的时候,一定松了口气吧?” 她本无意多说,但李沉舟自己要来拦她的路,须怪不得她言语刻薄。 “你连妻子和结义兄弟都不能信任,搞出这种蠢事来测试他们的忠心,柳随风护你遗体,力战重伤,你竟会觉得欣慰。如此心胸,就想做第二个岳飞,让天下英雄供你驱策么?你何不老老实实地承认,权力帮李沉舟麾下,只配有奴才,不配有英雄!” 李沉舟的脸色就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 苏芒冷笑一声,转向不远处红衣金钗的红凤凰宋明珠,冷冷道:“你们是柳总管的人?” 她说话时锋芒毕露,像剑多过像人,剑气不减反增。宋明珠被森冷的寒气所慑,张了张口,嗫嚅道:“我不知道……” 昔日她听闻柳五公子有了新欢,心中十分好奇,但柳随风不准她们露面,她也无可奈何,此时方知竟是这么一个女子。 柳随风服下阳极仙丹之后,一直专心化解药性,再没碰过她们。她若承认自己是五公子的人,苏芒敢挑战半壁武林,想来不会对她和高似兰有什么客气,那时岂不是冤枉至极?但如果不承认,江湖均知三凤凰隶属柳随风,谎言更容易激怒对方。 她心里一慌,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一个笑话般的答案。 苏芒对李沉舟的不满已臻顶点,冷笑道:“好狠的心,我真是自愧不如。” 倚天剑铿的一声插回鞘中,青影闪动,从李沉舟身畔一掠而过,冲出灵堂,瞬间掠过花圃,没入了总坛的树林里。这一次,李沉舟没有做出任何阻拦的尝试。

103第一百零二章 月华初上,一天清光如洗。正是深秋时节,金陵地处江南,却抵不过时节变迁,夜风中带着丝丝寒气,昭示着冬天将在不久后来临。 苏芒出了灵堂,随便捡了个方向一路疾奔,一口气奔出权力帮总坛的范围,然后停了下来。直到此时,她才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胸口丹田仍然一阵阵的刺痛,她知道,最妥当的选择自然是留在总坛,调息两三个时辰再走。 可她没有,她匆匆离去,只因不想再面对那里的权力帮三巨头。 她的离开活像伤心后的落荒而逃,的确很没面子,可面子要来何用?大哥怀疑兄弟,诈死试探,兄弟誓死表露忠诚,气氛正要大事化小的时候,爆出了兄弟暗恋大嫂的惊天内幕。她宁可再被围攻一次,也不愿意留在泥潭里,承受这港剧一样的剧情。 意识到柳随风对赵师容的深情时,她一开始莫名惊诧,然后又莫名地有些着急,伤心或者有,却绝对没有占到情绪的主流。与其说伤心,不如说失望,抑或郁闷,抑或恍然大悟。她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冷静,本来真的以为会很难过。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像看一场精彩的电影,跟着剧中人同喜同悲,等到电影散场,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外人。虽然怅然若失,却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就算有,她也想不出来。 苏芒望着夜空中清亮的月亮,她的目光与月色一样清明,然后笑了起来。 “真是的……果然只有主角才能随心所欲地做事还得到好结果吧?”她喃喃道。 要计较不是不可以,她明面上为权力帮血战一场,连李沉舟都不可能对她无礼。可她要以什么身份去计较?柳随风与赵师容相识已久,哪怕论先来后到,她都没有资格指责他。当然,柳随风昔日对她温柔体贴千依百顺,绝无可能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但最终是她自行掐灭了那点火苗,又自行跑了回来。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安慰到她的,那就是,即使满足了条件,组队申请也大可不必发出去了。而且她总算是救了柳随风一命,彻底还清了以前的人情。 她跟权力帮的交情本就从柳五身上而起,李沉舟错疑柳五,还不惜拉着柳五的人一起做戏,她对这位帮主已是敬谢不敏。想来从今往后,也不必再和权力帮有什么牵扯了。 只可惜走之前忘了问完颜宗弼是谁…… 苏芒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似是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去。从任务难度推断,完颜先生应当是金国皇室的重要人物,此时宋金两国正在交战,说不定是重要的将帅甚至皇帝。南宋离现代太远,她没什么家国之恨,不过能为岳飞出点力气,她也会很高兴。 想起完颜宗弼,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连现在的年份都不知道。 据赵师容所说,萧秋水本拟和她一起赶赴总坛,作为援兵,中途却没了人影。这可能是剧情主角的又一个奇遇,也可能是出了什么险情。 之前她挂心柳五伤势,未及其他,现在一回想,赵师容奔进灵堂的时候,后面似乎还遥遥跟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青衣人。那青衣人气息十分熟悉,很可能就是唐方,所以才会因为唐家人在灵堂中而避开,最后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便被带走。 萧秋水对唐方一往情深,不夸张地说,就算打断他四肢,他爬也要爬到唐方身边。他们竟未一起行动,可见萧秋水一定遇到了不可抗力。 苏芒已是第三次进入神州奇侠,认识的人着实不少,但除了浣花萧家和权力帮总坛,她根本不知道要到哪里找人。 事实上她连这是哪里都不清楚。 “从金陵一路往南是哪里?苏州?杭州?扬州?”苏芒费力地回想着地理,杭州在南宋时名为临安,乃宋室南迁之后的都城。要找完颜宗弼,八成需要往北走,但在她意识到这件事之前,已经向南走出很远了。 牵扯到朝廷的重要人物,她不敢掉以轻心,像对付江湖人物那样找上门去动手。即使是武侠小说背景,这些手握大权的人也能调动可怕的势力。完颜宗弼既是金国皇室,身边必定守卫森严,贸然前去,与送死无疑。 她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可能的助力,还是决定先去找萧秋水。 柳随风那边,她再也不可能主动找上门,于是愿意帮她忙的,只剩萧秋水的神州结义。无论完颜宗弼是谁,她都需要提前筹划一番。 正当她盘算着找人时,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十分强烈的感觉。这种感觉并非明显的敌意,但危险之极,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似乎附近的人和她有着神秘的联系。 她愕然望向前方,只见山路上远远两个人影,看不清衣着打扮,凝神细听时,两人间细微的争执声传了过来。他们之间的距离相隔甚远,只因她功力惊人,方能听到对方的说话声。此时她内伤渐复,已不至于有提不上气的危险,毫不犹豫地向那两人所在的地方掠去。 越靠近,那感觉便越明显,而且是出自两个人的不同感应。较强的感觉不过是危险而已,旁边那个人却像在呼唤她前去相见一般。 两个人影一个站一个坐,眼见不过相隔百步,那个站着的人霍然回身,飕如流星地迎了过来。他身高步大,转眼就奔出了一半路程,清澄的月光映出他雄壮高大的身形,近看他满脸虬髯如铁,目光如电,神态威猛似天神,竟是个平生未见的可怕人物。 苏芒不知他是什么人,被他的气势惊得脸色微变,抽剑在手,瞬间将功力提升至巅峰,与那人不可一世的气焰相抗。她功力一凝,头脑也跟着灵敏了不少,飞掠过去的时候心念电闪,想起一个人来,失声道:“你是不是燕狂徒?” 这人当然就是失踪了十五年,又被邵流泪暗算,人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的燕狂徒。中原武林中,除他之外,再没第二个人能对苏芒造成如此骇人的压迫感。 他哈哈一笑,道:“正是燕某,你又是谁?” 苏芒被他吓了一跳,他又何尝不是暗暗心惊,想不到暗夜行路,会碰上这么一个清丽锋锐如一柄名剑的年轻女子。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女子功力竟似不在他之下。他桀骜不驯,惊天动地,寻常人甚至不敢直视于他,她却只露出了好奇惊讶的神情。 苏芒正要回答,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叫道:“苏姑娘!” 喊话的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剑眉星目,一脸急切,竟是许久不见的萧秋水。苏芒愈发惊讶,见他颇为焦急,却端坐不动,心知他被燕狂徒点了穴道,便想绕过燕狂徒到他那里去。脚下一动,忽觉一阵劲风袭到,燕狂徒的袖袍激扬起来,袖风绵延无尽,如重峦叠嶂,拂向她胸口。 似有一线柔和的月光滑到了苏芒手上,与剑锋重合,迤逦出一片动人心魄的光晕,她回剑一带,不知怎的,袖风竟从她身侧扫过。 燕狂徒须发俱张,夸赞道:“好剑法!”双掌劈向剑锋,掌未到,白茫茫的劲气已浓雾般涌到。嗤嗤剑旋声响起,苏芒衣袂飘飞,剑芒暴涨,无数光点激射进浓雾里。浓雾不散,光点也未被浓雾吞没,硬是将他惊人的掌力拦在剑锋之外。 剑上清冷的光华与月色互相辉映,刹那间,燕狂徒竟分不出哪里是剑光,哪里是月光,只觉自己的内劲被剑雨牵引,引向一个全然不同的方向。 掌力再变,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无底的深渊,剑雨顿时飘散于深渊之中。苏芒手腕轻颤,似轻实重地连续点出三剑,这三剑的剑光亮的异乎寻常,点到最后一剑时,剑尖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恰好将燕狂徒双掌罩在剑圈中。 燕狂徒用出武当派的弱水柔易九转功,想反过来吸住她的剑气,竟是不能。两股柔劲相触,倚天剑一震,立即化作千万道寒芒,狂潮般卷向燕狂徒。燕狂徒大笑一声,全力一掌拍出,正是他最强的武功“玄天乌金掌”。 山岳变色草木摧,此时摧折草木的不是秋风,而是两人交手时席卷而出的强劲罡气。萧秋水在旁观望场中声势,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每次见到苏芒,她的剑法都比上一次更胜一筹。但这不是他惊讶的理由,他吃惊,是因为苏芒出剑暗合忘情天书的要旨。水逝、月映、风流三诀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几次看到剑雨被燕狂徒狂猛无俦的掌力劈散,她却总能在千钧一发时力挽狂澜。 茫茫剑影,隐隐雷鸣,萧秋水穴道被点,内息不畅,被直冲眼前的内劲迫得喘不过气来。他从未见过燕狂徒像常人般倏进急退,以身法带动掌势,但是他的确这么做了,反倒是苏芒伫立当地,旋舞急转,守得水泄不通。苏芒能与这个天下第一狂人分庭抗礼,对他来说当真是意外之喜,但惊喜中又不免狐疑。 三才剑客传授他忘情天书时,曾说过这本奇书只适合一人修习,亲密如夫妻骨肉也不能合修,否则必定产生嫌隙,譬如天狼社的姜氏兄弟。他们绝不可能再传一人,那么,苏芒是从哪里学到书中武功的? 剑雨忽然烟消云散,苏芒神色沉静,溶溶月色中,剑气冲霄而起,她的身形在燕狂徒眼中变得模糊起来。浩然剑气凝成一剑,倚天剑直刺燕狂徒双掌,看似朴实无华,却挟着天地之威。 燕狂徒心神大畅,叱喝出声,双掌毫无保留地推了出去。 剑掌相交,竟是无声无息,狂龙般的气劲里,燕狂徒渊渟岳峙,苏芒人如浮于山巅的白云,自然至极地绕过了他。萧秋水微微一愣,只觉后心一股大力冲到,正是苏芒一掌拍在他背上,解开了他的穴道。 萧秋水一跃而起,听到燕狂徒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你身上有伤。” 苏芒微微一笑,道:“见笑。” 她顺势坐在了那块山石上,一边调息,一边笑道:“原来你被燕前辈掳走了,怪不得没能到权力帮总坛去。” 萧秋水与她乍然相逢,正有无数的疑问想问,听她提到权力帮,顿时一惊。燕狂徒却比他更急,大踏步抢上来问道:“权力帮怎么样了?李沉舟呢?” 苏芒虽觉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但这件事并非秘密,便道:“李沉舟是诈死不是真死,所以权力帮很好,他们的敌人很不好。慕容世家、墨家、上官家、费家已经完了,唐门运气好一点,只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萧秋水不觉松了口气,看着她忽红忽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赵姊……赵姊和柳五公子也都无事?” 他学会忘情天书,又得奇遇,成为神州盟主,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江湖**流的无名小辈。但苏芒屡次出手相救,武功又胜过了他,他在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曾受她指点,因她一句笑谑而不好意思的年轻人。 他和赵师容一样,疑心李沉舟的死与柳随风有关。可是苏芒和柳随风关系匪浅,他不好直说,只能这么委婉地发问。 苏芒看了他一眼,笑道:“都无事。”

104第一百零三章 燕狂徒脸上闪过一丝老怀大慰的表情,被苏芒一眼瞧出。凑近看,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强人眼角微露皱纹,实在已经不年轻了,尽管威仪堂堂,精神状态到底和正当盛年的少年人不同。 苏芒狐疑更深,记得昔年围攻燕狂徒的人里,李沉舟柳随风一个不少,听到权力帮平安无事的消息,他有什么好欣慰的?她也是个有话直说的人,直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辈,你掳走秋水干什么?” 燕狂徒心知萧秋水的实力不比以前,穴道一解,自己再想制住他,少说也要力拼到五百招以上。苏芒内伤不轻,却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他们联手,自己未必能讨得了好去。他一向见强则喜,不惧任何难关,但尚有要事待办,实在不必和这两个少年男女撕破了脸。 他平常说话竟也有迫人的威势,哈哈笑道:“你先报上自己的姓名,还有,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武功,我怎么从没见过?” 苏芒第二次离开神州之后,江湖风起云涌,台上台下的形势均是瞬息万变。长江水道覆灭,黑道中权力帮一家独大,与白道的武当少林屡起冲突。权力帮护法白丹书、蓝放晴和武当的铁骑、银瓶二长老同归于尽,临死前恰好碰上萧秋水。 这群人不甘一身绝学就此湮没,又见萧秋水资质过人,索性将功力和武功都传给了他。萧秋水的实力因此飞跃性地提高,达到了学习忘情天书的底线。 忘情天书正如柳五所料,被姜氏兄弟藏在浣花剑庐的见天洞棺材中,设置了音律机关。萧家人逃出剑庐后,三绝剑魔孔扬秦的三个弟子奉命拦截,败于萧秋水剑下,在附近觅地疗伤,鬼使神差地发现了通往剑庐的密道。 三个师兄妹合称“三才剑客”,精通音律,从密道进入剑庐,好奇地四处乱走,发现见天洞中的秘密。他们破解了棺上机关,得到其中的忘情天书,又怕柳五发现,只好默记书中内容,把书放回棺材里。后来宋明珠纵火焚烧剑庐,连棺带书化为飞烟。 而忘情天书只适合一人学习,如果两人、三人同习,必定致使心意不能相通,感情极易决裂。他们不愿为武功而伤了同门和气,更不愿放弃乐理,便选择萧秋水作为传人,把武功传授给他。 萧秋水武功大进,又有岳飞的天下英雄令,因此夺得“神州盟主”之位,率领南宋武林人士协助岳飞抗金。他正是在盟主擂台时结识了赵师容,彼此极为欣赏,后来才有赵师容跟随义军转战千里的事。 他们在莫愁湖那里遇见一个戴着面具的青衣人,传来李沉舟的死讯。赵师容立即要赶回去,萧秋水生怕“赵姊姊”孤身落入柳随风的陷阱,又心仪李沉舟的风度,便紧随其后。正当他认出了那青衣人是唐方时,燕狂徒突然出现,将他带走。 经过一番叙说,苏芒这才明白萧秋水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微笑道:“两人同习会致使感情决裂?” 萧秋水微觉尴尬,苦笑道:“说是如此说,不过我见到你倒没有这种感觉,反而很觉亲切。” 燕狂徒本来有些不耐烦,结果越听越是入神,开口时,声音已微微发颤,叹道:“原来这就是忘情天书,原来如此!小姑娘,你得传忘情天书,武功着实不错,既然来了,跟着我去办事罢!” 苏芒和萧秋水说了半天,尚未有机会询问燕狂徒,奇道:“前辈有什么事?” 燕狂徒傲然道:“你去了便知,我燕狂徒做事,向不要人助手,也不要人多口!” 被嫌弃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苏芒嫣然一笑,笑道:“前辈不说,我可不能随随便便跟去。秋水也是不想去的样子,我找他还有事,前辈反正也不要人助手多口,请便——” 燕狂徒瞪视她半晌,见她眉目清澄,脸上正在慢慢恢复血色,要说畏惧之意那是半分也无。他纵横半生,少见将他当正常人看待的后辈,倒也不想再动一次手,皱眉道:“那你又有什么事?” 苏芒心想燕狂徒的过去事小,自己的任务事大,便道:“我得先问一个问题,两位有没有听说过完颜宗弼这个名字?” 燕狂徒一愣,萧秋水更是吃了一惊,道:“完颜宗弼就是金兀术,金国的四太子、四狼主,金人侵宋的主帅。姑娘难道不知道他是谁么?” 苏芒啊的一声轻呼,她对完颜宗弼确无印象,但萧秋水一说金兀术,她就明白了。在所有文学作品和影视创作里,金兀术都是那个被安排成岳飞宿敌的家伙。岳飞欺负他,秦桧勾结他,宋高宗害怕他,时至今日,连她的任务目标都是他。 碧落天既然选定了金兀术,显见此人具备符合第三次进入的任务难度。若非金兀术自己是有数高手,就是他身边有着相应的护卫。 一旦知晓完颜宗弼的通俗身份,她反而踌躇起来,不知要不要把这件事告知萧秋水。萧秋水的人品向来无可挑剔,又一心报国,倘若知道她要去刺杀金兀术,必定二话不说地自愿帮忙。这任务的难度显然不会小,又与萧秋水无涉,她实在不忍心把他和他的兄弟扯进来。 她想了想,又问:“那岳飞……将军呢?他现在在哪里?” 按照她的想法,不过是两军交战,官府本分,与其拉着认识的人一起冒险,不如找正主去。但不说则已,一说到这个话题,萧秋水神色忽然变得又是悲愤又是无奈。 苏芒这才知道,历史上的十二金牌召回岳飞一事,已重现在这个世界里。萧秋水赶赴小商河救援杨再兴失败,带伤逃回莫愁湖。不久后,岳飞被诏令班师,无可奈何地从前线返回临安,萧秋水也因此滞留莫愁湖,英雄无用武之地。 燕狂徒不耐道:“你问了金人又问岳将军,赶紧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老子看你也算是个人物,怎么这么婆妈?” 能得燕狂徒承认的人,天下间也没有几个,但苏芒并无半分受宠若惊的感觉。燕狂徒不开口时气魄惊人,一开口,立即变成了一个具有惊人气魄的大婴儿。说好听了是恣意妄为不受拘束,说不好听了,就是暴躁无礼而已。 她见萧秋水也疑惑地盯着自己,无奈道:“好,告诉你们也无妨,我要杀完颜宗弼。” 萧秋水脸色顿变,失声叫道:“你是认真的?” 苏芒平静地道:“是。” 萧秋水第一次见她,她与权力帮势不两立,几次出头应战。第二次见她,她转为和权力帮合作,与朱大天王死拼到底,终于成功诛杀朱侠武。没想到第三次的时候,她的剑锋竟指向了金国朝野的第一人。 他倒不认为苏芒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只是有些惊讶而已。苏芒安安静静坐在石头上,沉静地看着他,给人的感觉却像深不见底的深渊。忽然之间,萧秋水胸中豪情勃发,竟有一种说干就干的想法。 燕狂徒的笑声如奔雷惊电,大笑道:“你……你要杀金兀术?你一个人?” 苏芒终于忍耐不住,紧盯着他道:“这有什么好笑?前辈可以一个人毁掉半个武林,我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去杀金兀术?” 燕狂徒慢慢止住笑,蓦然叱道:“此话当真?” 苏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淡淡道:“骗你作甚?之前我不知道完颜宗弼是金兀术,但不管怎样,我都要杀了他。只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人在哪里,身边都有些什么人,这些事恐怕还要拜托神州结义的弟兄们帮忙,我一个人实在……” 萧秋水断然道:“姑娘不必多说,有这等好事,定要算萧某人一份。” 苏芒怕的就是算上他一份。她自己说什么都能逃生,纵使任务失败,不过消耗两万生存点,照旧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归。可萧秋水一去,一定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节奏,万一他不幸战死,她要怎么向唐方交待? 哦不……如果唐方也要一起去…… 想到这里,她正要找个理由拒绝,燕狂徒已经狂豪地道:“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天下竟有比我燕狂徒更狂妄的人。你若不是玩笑,燕某人也跟你去干!不过你还是得跟我走一趟,我有两件大事要做。” 苏芒眉峰一挑,笑道:“到底是什么事?前辈现在已无偷袭的机会,想要制服我们两个人,可不太容易呢!” 燕狂徒似乎心情甚佳,居然没计较她的无礼,痛快地把那两件事说了出来。第一件事,是去临安府郊外的关王庙等候回京的岳飞,他想说服岳飞抗旨不遵,继续抗金大业。第二件事,则是前往少林武当,让这两大门派互相交流武学,以此增强大宋武林实力,对抗外敌。 苏芒静静听完,忽然问道:“然后呢?” 燕狂徒道:“什么然后?” 苏芒奇道:“虽然我不觉得岳飞会听取你的意见吧……如果岳飞真的听了,不肯进京,然后又要怎么做?手握重兵孤悬在外,又违抗皇帝的旨意,这岂不是坐实了谋反的罪名?前辈千万别告诉我,你跑去说这么没头没尾的一番话,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燕狂徒当然没想过“然后”这两个字,顿时老脸微红,幸亏他功力深湛,转瞬便回复了正常,沉声道:“岳飞回京,还有命吗?我不准他见皇帝,我若是他,就不听皇命,谋反就谋反,有什么了不起?粮,百姓供得起,人,武林多的是!” 苏芒冷冷道:“的确多的是,我傍晚时才从权力帮总坛出来,武林中人都在那里抗金呢。” 燕狂徒大怒,萧秋水眼见又是一副快打起来的样子,连忙劝道:“苏姑娘,前辈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岳将军劳苦功高,可恨那奸臣昏君忌惮将军的军功,向金人摇尾谄媚,早晚会害了将军。如今总要先保住将军的性命。” 拯救岳飞并非她的任务,但如果有机会,苏芒也不介意帮一把手。还好这只是武侠小说世界,不是真正的历史,武林高手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尤其是燕狂徒这种等级的武林高手。 此时高手燕狂徒正在说:“我非得见岳飞不可,有萧秋水在旁,说不定能派上点用场。你去不去我不管,萧秋水我定要带走。” 苏芒微微一笑,笑道:“我又没说你不该见岳飞,我也跟着去好了。不过还请前辈回答我一个疑问,既然是奸臣昏君要害岳飞,为何不从奸臣昏君身上下手?就算皇宫大内守卫森严,秦桧的相府总不会也是龙潭虎穴吧,前辈有没有考虑过刺杀秦桧?” 燕狂徒愣住,苏芒的话看似无稽,实则有理,仿佛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皎洁的月光下,这一代狂人不停踱步,喃喃道:“杀了秦桧,杀了秦桧……” 苏芒微笑道:“武夷山一战,前辈独对**门派的围攻,尚能干掉一半,成功逃走,这样的气魄不该用到正事上么?” 也不知道杀秦桧是不是个好主意,但岳飞注定要死,怎么也不可能有比这更坏的结果。燕狂徒本就是不惧天地神佛的存在,倘若他能做到这件事,又成功刺杀金兀术,说不定真的可以扭转历史应有的轨迹。 蓦地,燕狂徒骤然停步,厉喝道:“不错,秦桧的确该死!”

105第一百零四章 天边初露曦色。 一身火红劲装的宋明珠走进别院中的小楼。红衣裳,黑腰带,黑马靴,发上插着双金钗,这样一身打扮的女子,本该如烈火般猎猎跳动,生机无限。但恰与此相反,她的心情极为忐忑,微垂着头,一扫明媚,神色中亦有少许不安。 她当然有理由害怕。 李沉舟诈死,用的是她、高似兰和屈寒山反叛的名义,从此他们三人背离柳五公子,跟着帮主行动,直至柳五重伤方才现身。这种行为,无疑是眼里只有帮主,没有总管。 权力帮中曾有过这样的人,一是老水王公共工,一个是老人王官古书,均是帮主亲信。五公子因此容不下他们,只不过一句话,帮主便将一位放逐塞外,另一位被迫归隐山林。她宋明珠甚至连他们的地位都没有。 帮主承诺会加以保护,为他们向五公子说情,可事到如今,她实在无法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灵堂一战,在场的人都知道,是帮主错疑了兄弟,致使五公子断臂重伤。他们不敢腹诽帮主,但她心知肚明,帮主负疚于心,只会更加放任五公子,绝不会去干涉他的决定。 自那天以来,已过去十多天,她一直寻找种种借口,拖延来见五公子的时间。帮主既不愿擅自把她调离五公子座下,又不便履行承诺,那她未来的命运又会如何? 她做梦都无法忘记,那时苏芒冷笑一声,仗剑直出灵堂,李沉舟无语伫立当地。偌大的屋子里,足足静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有人开口说话。那是比之前的杀机更凝重的场面,尴尬到让人恨不得立刻逃出门去。 然后她又想起了“金凤凰”冷笑卿和“火凤凰”水柔心。她们也都是五公子的人,曾经的柔情蜜意,到最后全然救不了她们的命。等五公子翻脸无情时,这两个同伴的下场令她不寒而栗。她过去有多么自傲,如今就有多么恐惧。 她甚至羡慕起高似兰来,不必和她一样,奉帮主号令,清晨来向五公子复命。李帮主什么异状都没有,赵姊姊也一如平常的笑靥如花,他们的表现越正常,她就知道事情越不对。 那件事不可能成为过眼云烟,永远都不可能。 无论如何,她仍要做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小楼内布置清雅,陈设无一不是珍品,色调淡薄冰冷,许多地方都是青色,和柳随风的人颇为相似。宋明珠当然不是第一次来,她对这里已经十分熟悉,甚至包括最私密的卧室,却从未有过一次,心情像今天这样沉重。 宋明珠一进书房,便看到柳随风独坐案边,闭着眼睛,似乎在冥想,明知她进来,竟一点表示都没有。 他还是着青衫,戴玉冠,气度从容沉着,只是脸上多了一张面具,人皮的面具。 李沉舟并未去解他的穴道,不过苏芒下手也没有多狠。柳随风第二天醒来,沉默良久,之后便以这样的形象示人。苏芒一颗丹药,接断臂,愈内伤,连唐门的毒药都可全部化解,却没能治愈墨最的爪伤。他的脸终是毁了。 宋明珠知道,柳五公子向来心高气傲,绝不愿意旁人看到他损毁的容貌。可这样一来,他的心思便更难揣测。 她忍不住去想:面具底下的那张脸,是否还是面带微笑? 书桌上除一柄短剑之外,空无一物。那短剑形如匕首,寒气逼人,剑身上纹路曲折宛转,犹如鱼腹中的内脏。宋明珠眼界空阔,看第一眼时,便怀疑这是春秋时的名剑鱼肠。她心中惊疑不定,竟然不敢出言相询,生怕五公子下一刻就命她以短剑自尽。 然而,直到她把话说完,柳随风丝毫没有不满的表示,不但没有不满,甚至还有些心不在焉。 宋明珠屏息静气,眼睛看着地面,等了半天,不得不开口道:“五公子?” 柳随风仿佛被她惊醒了,忽然从支颐斜坐的姿势变成正坐,随意摆了摆手道:“这些事情,帮主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再来问我。” 宋明珠想说,正是帮主让她来请示总管,但她终究没有说,只应了一声,默默站在一边。 李沉舟的诈死,骗不过真正的聪明人,却总能骗过一些居心叵测的墙头草,例如立刻投靠唐家的上官家,还有与慕容世情有约定的费家。随着家主和精英的死,这两家自此一蹶不振,二十年内别想恢复元气。 权力帮中,也有不少帮众蠢蠢欲动,快刀地魔杜绝竟敢对赵师容动手,被隐藏在一旁的李沉舟当场击杀。杜绝位列十九人魔,尚要背叛,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十几天里,李沉舟忙碌不停,终于和柳随风合力,将这些帮派里的隐患彻底铲除。 除此之外,尚要安抚忠心耿耿的人,整合剩余的势力,就像往常那样,这些事情大多由柳随风负责。柳随风做得也同样完美,全然不负李沉舟的信任。有时候这样的关系会给人以错觉——那些不该发生的事,真的从未发生过。 短剑明亮如一泓莹水,倒映出柳随风修长的手指。宋明珠的目光不觉随着剑锋移动,良久,忽听柳随风淡淡道:“去查她的行踪。” 宋明珠愣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道:“去查……那位苏姑娘?” 柳随风道:“她不是在萧秋水那里,就是前往蜀中,探访唐门唐方或者浣花萧易人,不会有别的可能……你去吧。” 从头至尾,柳随风连眼角都没扫她一下,与其说对她不满,不如说心神根本不在她身上。宋明珠想起那森寒如雪的剑气,微觉心惊,实在不明白五公子为何要和那样的女子有所牵连。但苏芒再可怕,也比不上柳五的积威,她松了口气,连忙行礼告退。 这时,小楼之外,一个声音缓缓道:“她如今人在临安。” 柳五愕然,宋明珠骇然,李沉舟白衣悠然的身影,已从门外踱了进来。他手中拿着一封信,将信递给柳随风,平静地道:“燕狂徒现身行刺秦桧,一击得手,扬长而去,临安府已乱成一片。老五,你猜猜他的帮手是谁?” 柳随风站起来,唤道:“大哥。” 李沉舟看着他的面具,目光闪动,最终却只是说:“这是从临安传回的急报,你先看吧。” 大宋相国秦桧遇刺,乃是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这件大事却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秦桧应诏入宫面圣,坐轿行至望仙桥上,桥下水底突然冲出三个身影,一人空手,两人用剑。那空手的人凛然有威,形如天神,直冲秦桧的轿子而去。 秦桧权倾朝野,轿外围绕数百侍卫随从,轿内遍布机关暗器,必要之时,甚至可以瞬间以铁板封住四面。他的确这么做了,但燕狂徒何等人物,一掌未能震断铁板,竟悍然将整个轿子抱起,重重摔下了望仙桥。 然后,双剑同时掠入水中,以手中神兵破开了厚厚的屏障。 光天化日之下,亲眼见到过程的人并不少,以致传言沸沸扬扬。据说相府中不乏能人异士,连护卫都是皇帝拨下来的骁勇精壮,但那天神般的人一现身,旁观者只听到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惊叫声:“燕狂徒!” 燕狂徒翩然翱翔时,秦桧尚在寒窗苦读,根本不知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他手下倒有好些人认出了这个煞星,几乎肝胆俱裂,没有落荒而逃已算胆大的了。“穷凶”“极恶”“歹毒”“绝狠”四大高手围攻于他,被他三拳两脚,当场打死了两个。 秦桧死得不能再死,之后他的同伴从水中返回相助,强弓劲弩,羽箭激射,全被剑光卷了进去。燕狂徒哈哈大笑,身中数箭尚面不改色,临走时还豪言道:“杀人者乃楚人燕狂徒也,狗皇帝,你报仇时休要找错了人!” 两名剑客似乎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俊,女的美,这两人始终没有说话,身份不明。 京中的流言绘声绘色,发展到最后,简直变成了神话,例如这三人有大神通,可以呼风唤雨,宝剑一挥,空中就狂风大作,把箭吹了回去。权力帮传信的眼线只当这是无稽之谈,但李沉舟和柳随风知道,这些话不见得全是虚言。 柳随风低声道:“是她和……萧秋水。” 李沉舟道:“自然是萧秋水。” 柳五心中忽然无名火起——又是萧秋水!李沉舟对他另眼相看,赵师容和他传出私情传闻,此时连苏芒都选择与他同行。他还记得,那一日在剑庐见到萧秋水,此人的武功只能排到三四流,过了一年多,竟变成了值得他柳随风重视的人。 在这种场合,宋明珠一向大气都不敢出。李沉舟静静看着他仅存的兄弟,若无其事地笑道:“老五,你是不是想去找她?” 鱼肠剑在书案上熠熠生光,柳随风却觉得一阵悲哀,一阵茫然。这些日子里,他和李沉舟似乎回到了权力帮崛起之前的时候。无话不谈,无事不说,互相之间没有任何秘密,任何隐情,任何试探…… 这本应是他希冀的关系,但是,谁能想到,背后他的感觉竟是如坐针毡?他们的话题,从来不包括赵师容。一个是她的夫婿,一个是她的义弟,李沉舟和柳随风却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表现得好像根本不认识赵师容一样。而赵师容本人,也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 兄弟之间或者真的可以毫无隔阂,但肯定不会包括义弟暗恋嫂子,结义兄弟不行,亲兄弟更是不行。最为尴尬的是,总坛中的许多人都已知道他对赵师容那不可告人的心思。 权力帮三巨头,无一不是世间人杰,越聪明的人,忘起事来就越困难。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去想昔日对苏芒说过的一句话:“即使是亲生兄弟之间,嫌隙一旦出现,只可能愈演愈烈,再难弥合。” 那时他嘲笑她天真,这时轮到他自己,方知此事痛入心肺,实在不必拿来说笑。 世事浮沉,天意如刀,把他引领入绝境的人,是他一生最为崇敬的大哥;在绝境中不惜一切维护他的人,却是曾经被他当成猎物,以为缘分已尽的女子。他神志不清时难以自持,清醒后记忆尚在,只觉一生之中,少有这么令他懊悔的事。 很多年前,他曾后悔自己成名太晚,不能在李沉舟之前赢取赵姊的心。如今相同的悔意,竟也是从赵姊身上而起。 他对苏芒的性格了解得极为清楚。她既决定要走,就绝无可能回头,正如她决定不走的时候,墨最唐宋慕容世情加在一起,也换不来她半分犹豫。可他的头脑一直不受控制,忍不住要去想苏芒温言软语的安慰,想她最后毅然离去时的心情。 柳随风在面具下苦笑,李沉舟还在等他的回答。他永远不会欺瞒李沉舟,以前不会,以后仍然不会。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以一种很恭敬的口气道:“我想暂时离开总坛,外面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去做。” 李沉舟温言道:“好,你要小心燕狂徒。他夺走萧秋水的天下英雄令,一直潜伏不动,最近才又现身,必定会在江湖上掀起风浪。”

106第一百零五章 宋室南渡十年,百姓承平日久,心心念念想要北复中原的人自然不少,可更多的人不过是普通平民,安定下来之后,再也不想过那不堪回首的战乱日子。以临安府为例,虽不及故都汴梁的柔丽繁华,但也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对临安居民来说,只要不牵扯到他们,朝廷用不用兵,对谁用兵,都不太重要。 燕狂徒认为只要岳飞振臂一呼,百姓会自动送钱送人送粮,一口气打回北边去,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其实就连苏芒自己,都没想到能够这么轻易地得手。说“轻易”或许有些大言不惭,但三人都没缺胳膊少腿,平安返回,已是再理想不过的结局。 得手之后,他们心知皇帝必定震怒,不敢在临安府里耽搁,立即动身出京。燕狂徒坚决不肯认为这是“逃”,苏芒也不理他,该说逃字的时候绝不少说,横竖这幼稚的老头拿她没什么办法。然而出京还算顺利,路上却出了事。 燕狂徒身中五箭,起初觉得不过是皮肉之伤,没什么要紧。但狂奔时,伤口引动旧伤爆发,顿时内外交征,血脉逆走。这似铁打铜铸的人,竟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半身瘫痪。苏芒和萧秋水大骇,不得不停下来,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合力将他狂乱的内息导回正轨。 原来燕狂徒于武夷山一役中身受重伤,沉寂十五年,耗费一半功力疗伤,重出江湖。之后他在神州盟主擂台处现身,夺走萧秋水的天下英雄令,受到萧秋水、赵师容和丐帮帮主裘无意围攻,再度负伤。 他年事已高,连受重创,虽然以盖世功力将伤势强制压下,终是难望久活。苏芒才知自己与他交手时,算上负伤的劣势,实力不过达到了他全盛时的六七成。她医术虽高,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按部就班地为他疗伤。 幸亏她有医治李观鱼的经验,萧秋水实力不可小觑,两人联手,足足折腾了数个时辰,才把燕狂徒壅塞的经脉打通。 燕狂徒生平不受旁人的施恩,但时乖命蹇,再怎么狂猛豪迈的人,也得在“天命”两个字面前低头。他清醒后,破天荒地露出黯然的沉重神情,挥手把两个小辈赶出了破庙,说是要以止观法门平定心念。 他们轻功武功都是江湖顶尖,不惧追兵追踪,更不怕耽误时间。不过就这么被赶了出来,苏芒还是觉得此人着实欠揍。 入临安筹谋杀秦桧前,燕狂徒带他们前往关帝庙,截住了奉旨进京的岳飞父子,还截住了想要半路伏杀他们的金国二太子——金兀术的第二子。他一向不怕天地不畏神佛,关帝庙外当即血流成河,连苏芒都是暗暗心惊。 然后,果不其然,岳飞一口拒绝了燕狂徒的提议。燕狂徒不敢强迫于他,惋惜叹息不已,居然又献宝似的说出了刺杀金兀术的计划。 金兀术是侵宋主帅,文武双全,是南宋的心腹大患。韩世忠曾将其围困于黄天荡中四十八日,最终还是被他逃去。他明面上亲自领兵对抗岳飞,暗地里勾结秦桧等内奸,令秦桧在赵构面前多进谗言,巩固赵构杀岳飞的决心。 朝堂暗算还嫌不够,他与朱侠武早有约定,想以江湖上的势力牵制岳飞。长江水道经营二十年,离金兀术的目的越来越近,谁知苏芒的出现打乱了全盘计划。朱侠武死于剑庐后,金兀术再也没能成功地在中原扶植起另外的势力。 面对这么一个威胁,岳飞又会有什么话说?他先好言相劝,言道金兀术身边能人众多,江湖义士贸然前去,恐怕只会白白牺牲。但燕狂徒态度坚决,岳飞感于他的义气,便透露出一个秘密,说是可以以天下英雄令为信物,取信于韩、刘、张等诸将军。 他自知进京凶多吉少,抗金大业难以继续,虽说求仁得仁,也未免有些心灰意冷。燕狂徒名震天下,倘若真能行刺得手,至少可以暂缓金国南下吞宋的野心。他有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知燕狂徒,但双方向来正面战场交锋,他所知也有限。 金兀术的亲兵号称“白山卫”和“黑水卫”,这两支亲兵便是保着他从黄天荡中全身而退的人。岳飞知道的仅限于此,但兀术地位崇高,不下于金国皇帝,必定另有高手保护。 殊乡又逢秋晚,道边树叶半黄半红,不复春夏时的碧绿葱茏。苏芒走出破庙,默默看着远方千里清秋的景色,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刺杀金兀术的可行性。犹豫不决中,她忽觉背后有人接近,一回头,果然是萧秋水。 他也成熟了很多,不复少年时的激昂飞扬,变得沉郁稳重。他的报国之路屡受打击不说,连唐方也离他而去,迟迟不归。 苏芒本来不知道这件事,途中和萧秋水说起她离开后的事情,她才知道,那年冬天,唐方和唐柔姐弟告辞回家,竟然就此一去不回。后来唐大、唐柔等人来见萧秋水,说唐老太太扣下了唐方,不准她出来,显然不同意他们的交往。 萧秋水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唐方是唐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唐门门规森严,不请自入者杀无赦,他既然喜欢唐方,就不能和他的家人起冲突。那一天,唐方着青衣戴面具现身,他好不容易认出了她,却被燕狂徒带走了。 事业和爱情的双重打击,催动萧秋水迅速成熟起来,看上去,他已经具有了领袖应有的气质。 苏芒向他微微一笑,道:“早知道燕前辈的内伤如此严重,我就不会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萧秋水道:“没有燕前辈,也还有神州结义的兄弟。” 苏芒道:“我正在后悔托你们帮忙,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不,你先听我说,我不管你是否有报效之心,倘若你不幸牺牲了,唐方要怎么办?” 唐方这名字似乎有一种神秘的魔力,萧秋水立即偃旗息鼓,呆了半晌才说:“那你呢?你要做这件事的时候,有否想过柳五?” 若在平时,萧秋水绝对不会和她语涉私密,但忘情天书那奇异的力量终于发挥出来。苏芒曾将权力帮灵堂的战况详细讲给萧秋水听,牵扯到柳五时,往往轻描淡写,一掠而过。但整件事全是因李沉舟试探柳随风而起,她越这样,萧秋水就能越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不平静。 她为权力帮血战一场后立即离开,反而来找萧秋水商议大事。其中原因,她一个字都没有提,然而萧秋水却能敏锐地觉察她心中的起伏。 这就是同修忘情天书的致命之处,亲密如父母子女,一样各有各的秘密。一旦秘密无所遁形,势必会损害彼此的感情。姜氏兄弟决裂后数次谋求修复关系,均未成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萧秋水胸襟开阔,苏芒也不是小气之人,她听到他的问话,吃惊之余,陡然意识到自己尚不能摆脱柳五在心中留下的印象,才会让萧秋水有所感应。 她摇了摇头,笑道:“我和柳总管没有关系,李帮主和他的误会既已解开,想来以后必定兄友弟恭,前途无量,何须我操心?” 萧秋水沉默了半晌,毅然道:“我要先救岳将军,如果……如果做完这件事,我还活着,那我就去唐门找唐方。到那个时候,唐老太太也好,唐家的门规也好,都别想拦得住我。” 关帝庙匆匆一晤,岳飞自此成为萧秋水最崇拜的人,再加上唐方一事的打击,他心里一会儿冰冷绝望,一会儿豪情万丈,非要找一件大事做做不可。唐方虽是别后音书两不闻,但在唐老太太的保护下,自当安然无恙,岳飞却前途堪忧。 苏芒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参与此事,专心筹划救岳飞就是。我的目标只是金兀术而已,还没考虑过岳飞的事,要不要杀岳飞,说到底还是皇帝的决策,不是金兀术的。与其和我去金国冒险,不如想想怎么从天牢劫人吧。” 萧秋水道:“话虽如此,但金人处处暗算陷害,便是救下岳将军,也会有杀手接踵而至。金兀术不死,此事永无了局,此时岳将军暂且无事,何不先行刺杀,若事不谐,再集合兄弟救人?姑娘之前还用这个理由说服燕前辈,为何突然变卦?” 苏芒正要回答,却见燕狂徒大踏步从庙中走了出来,大声道:“没错,要么杀了狗皇帝,要么杀了金狗。你要是不干了,我这就回临安,那皇宫大内好似也没什么了不起,燕某人正好去看看大内高手的身手。” 他内伤能否痊愈,还在模棱两可之间,豪气竟未因此稍减。苏芒也不知该说这是豪迈还是鲁莽。但燕狂徒如此着急地去做一件事情,必有他的理由。她不知岳飞何时被下狱审问,却知道他是在除夕之夜被赐死的,这日子太奇葩,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强制任务的期限也恰好是差不多的时间,她不得不怀疑这是刻意安排。 权衡利弊后,苏芒和萧秋水对视一眼,缓缓道:“前辈都这么说了,那就还按照原定计划,先回莫愁湖再作打算。” 燕狂徒原本还想去少林武当走一趟,只是与岳飞一番交谈,已将心思转移到金兀术身上。以他的行事作风,去这两大门派也多半会以动手为收场,不见得能活着回来。他不怕死,但性命只有一条,他宁可拿这条命去做较为重要的事。 像他这样的狂人,心里其实也藏着一个大秘密。他甚至已经决定,临死之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萧秋水和苏芒,让他们转告给应该知道的人。他们绝对不会相信,他燕狂徒竟也会有想要逃避的事情。 莫愁湖乃是神州结义的据点之一,萧秋水负伤而回,一直在湖畔养伤。班底还是以前那些人,征战中难免牺牲,还好苏芒熟悉的人都在,包括邓玉函的兄长邓玉平。他们见萧秋水回来,均是又惊又喜,喜自然是因为萧秋水无恙,惊则是因为燕狂徒。 燕狂徒早就习惯了天皇巨星般的地位,在萧秋水安排的静室中一窝便撒手不管。萧秋水则命神州结义的兄弟,先收集前线的军情急报,然后再打探金兀术的所在,看他是淹留开封,还是回大都去了。 他久经战阵,不比苏芒毫无头绪。金兀术人在王府还好说,若是在大营中,那可糟糕的很。金兵骁勇善战,重重围困中,以萧秋水的实力,也只能负伤突围。一方面要引开金兵主力,一方面又要尽聚高手突袭主将,他几乎焦头烂额,不得不考虑向刘锜或韩世忠求取建议。 苏芒对此一无所知,有心帮忙也插不上手,每天无所事事,只盼萧秋水开个集体会议说:“已经准备好了,大家这就动身吧。” 然而,想听的消息遥遥无期,不想听的消息却陨石般砸在了她面前。没过几天,她按照惯例去为燕狂徒调理旧伤时,唐柔忽然来了,而且神情古怪。 他对苏芒说:“柳五公子求见。”

107第一百零六章 苏芒足足愣了五秒钟。 她很难把“柳五公子”和“求见”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柳随风若要找她,一向直来直往,别说求见,连事先招呼一声的时候都很少有。而且以他的武功地位,又何须求见任何人?难怪唐柔表情这么古怪,苏芒自己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当然,柳随风找上门来,这件事本身就令她费解。当日她匆匆离去,虽说有些急切,但态度表露得很明确了,她以为柳五是聪明人,不会错解她不想再与权力帮有所牵连的心思。 她已经足够心烦意乱,燕狂徒却从来不懂得读空气,在旁边饶有兴趣地问:“你们说的,就是李沉舟那小子的结义兄弟?武夷山上他我没杀他,听说如今他也是武林中的一号人物?” 苏芒瞟了他一眼,笑道:“是啊,柳五公子柳随风,好响亮的名头。我知道当年武夷山一战,李帮主亦有份参与,却不知柳五公子也在。” 唐柔的直觉还和以前一样敏锐,见她不像多么高兴的样子,皱眉道:“不然我去请老大出面,替你应付了他?” 苏芒摇摇头道:“不,人家客客气气地上门,这么做反而是我理亏,我去见他。” 莫愁湖有“湖柳如烟,湖云似梦,湖浪浓于酒”的美称。深秋时节,湖畔垂柳早已翠叶凋尽,光秃秃地竖在那里,但湖光山色之秀,并不因草木枯黄而失色多少。一身淡青衫的柳随风背对碧波水榭,负手而立。 天高云淡,秋气萧条,如果他脸上没有那副煞风景的面具,此景足可入画。 苏芒微微一愣,方才想起他外伤必定会留下疤痕。她看了看那面具,心道他果然不愿让旁人见到落魄的一面,即使只是容貌方面的,心中暗自喟叹,表面只不动声色,微笑道:“柳总管此来是为了什么?” 她的笑容里没有半分尴尬或不满,但客气而疏离,就像面对一个没什么交情的陌生人那样。柳随风心中忽地闪过一丝不安的感觉,他强迫自己忽视这种感觉,应道:“帮中诸事已毕,我听说姑娘来了莫愁湖,特意来找你。” 苏芒哦了一声,笑道:“找我?难道赵姐又不见了,柳总管想托我去找?” 她本不是这么刻薄的人,一句话出口,始知自己终究还是计较了。柳五微微一震,似是全没想到她会直截了当地提及此事。意外之余,他蓦然想起昔日丹霞山上是敌非友,苏芒的确词锋犀利,言语毫不留情,此时又露出过去的态度,证明她绝不像表面上那样若无其事。 这样的话比责问更难以回答,柳五微微一顿,只道:“我还没谢过姑娘的援手,那一天……实在是失礼了。” 苏芒正在后悔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听他这么说,诧异之情更深。 柳随风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想让他道歉,难度不啻于把猴子送上太空,大概只有李沉舟能有幸得到这种待遇。他这句话里看似没有“对不起”“对不住”“抱歉”这些道歉常用词汇,但对他来说,已和低头认错无异。 是怕她因自作多情而恼羞成怒,转为联手萧秋水对付权力帮吗?那大可不必。且不说萧秋水与赵师容交情匪浅,注定不可能再和权力帮作对,她本人也从未生出这种想法。 她不想回溯那天的经历,叹了口气,笑道:“柳总管言重了,该说失礼的是我。我们有过生死交情,这次又是别人欺负你们,不是你们欺负别人。我不过是恰逢其会,所以赶去帮忙而已,何必这么客气呢。” 柳随风号令江湖,令巨寇大盗闻风丧胆,对着面前这个笑得甜蜜蜜的姑娘,却有力不从心之感。他沉默片刻,忽道:“姑娘陪我走一走吧。” 他的气度一如既往,武功只进不退,苏芒却从他身上感到了一股无法忽略的愁绪。 神州结义里,知道她和柳随风有交情的人不少。和她关系比较亲密的,难免会因好奇而问及这位权力帮的总管。倒不是说他们当真如此八卦,只因柳随风的名气实在太大。可苏芒每次听到他的名字,都难以抑制心情的复杂。 她没少听柳随风的传闻,人人都说他心狠手辣算无遗策,是黑道上极为可怕的人物,但她一直无法把传言中的形象印证到主角本人身上。她为之心动的,不是做敌人时的“江湖上最可怕的一个人”,而是做朋友时的生死同心。 一开始或者还有些恼怒,说完刚才那带刺的话,却又自觉无趣。再怎么说,她本身要承担一半识人不明的责任。柳随风也曾对她千依百顺,着意照顾,大可不必反目成仇。 苏芒很清楚她离开后,总坛的局势将如何发展。她能看出柳随风对赵师容的心思,身为当事人的李沉舟和赵师容自然也可以。这并不是用“金兰情深”就能掩盖下去的事情,何况,李沉舟的金兰之情,不过就是那样而已。 权力帮正值动荡,柳随风偏于此时离开总坛,必定是因为尴尬到不能容身。 秋风拂衣,风中带着些许湿气,天渐渐冷了,湖上游人稀少,往往几个时辰看不到一个人。苏芒极目远眺,想看看湖对面有没有人,却听柳随风道:“我遇上赵姊,还在大哥之前。” 苏芒惊愕地望向他,她主动提起赵师容,只是一时意气,并非真心想谈这件事。当时李沉舟夫妇二人均是如遭雷殛,可见柳随风将心思隐藏极深,直到神志不清时真情流露,才会泄露秘密。这已算是他人心底最深的**,她无意探究。 所以,在他再次开口之前,苏芒抢先道:“如果你是为了让我释然才提起过去,那大可不必了。我还没到要用别人的秘密安慰自己的地步。” 柳五轻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当真不在意。” 苏芒笑道:“在意的,不过可能不是你想的那种在意。你真的用不着勉强……” 柳随风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眼睛里闪着意味不明的闪光,仿佛是嵌在面具上的两颗黑色宝石。他轻声而不容置疑地道:“不,我要说。” 苏芒讶然,没有继续阻止他,也没流露出任何“我不要听”的意思,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终于知道,柳随风的出身和经历,与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这竟是一个俗套的,狗血的,同时也凄凉异常的故事。 肮脏饥饿的小乞丐,不知父母何人,家乡何处,每天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有时候甚至要与野狗争抢,才能得到果腹的食物。十二岁的那年,他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前,弄脏了那家小姐的猫,被家丁抓住痛打。 是小姐亲自发话救下了他,不仅如此,还温言安慰,让他去洗澡,给他衣服穿,并说他将来会是“有志气的男子”。她是他生命里见到的第一样美好的事物,让他不再稀里糊涂地活着,而是有了为之奋发志气的目标。 他心心念念,只想功成名就,然后回来娶赵小姐,给她一生的荣华富贵情深意重,作为报答。戏曲话本里,处处都是富家小姐爱上了年轻公子,他做梦都想成为其中的一个。然后,他居然心想事成了。 他遇上唐老公公,跟他学了一身绝技,又遇上李沉舟,一见如故,成了他的结义兄弟,随他一起经营权力帮。先主持武夷山围攻燕狂徒,夺得权力帮大权,又成功围剿天下社,当他终于觉得“柳五公子”有了些名气的时候,李沉舟把赵小姐带到他面前,满面笑容地说:“这是我的兄弟。” 赵小姐当然就是赵师容。 苏芒苦笑了一下。柳五并没有详细地说,他们相遇之后,他是何心思是何反应,但这并不难猜。倘若赵师容只是按照一个王侯小姐应有的命运出嫁,譬如嫁给故事里的那个未婚夫,想来只会成为一件憾事。柳随风纵有遗憾,也不至于非去破坏恩人的美满姻缘。 但赵师容与李沉舟伉俪情深,天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柳五永远的微笑,压抑着的苦痛,连带不留余地的行事方式,如今终于有了解释。他与赵师容朝夕相对,便不可能从执念中解脱,偏偏李沉舟又是他的大哥。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执念最终变作心魔,在命在旦夕时,全部爆发出来。 至于她自己,可能就是传说中被无辜卷入的路人吧…… “其实我一直以为你是世家公子,”柳随风把秘密悉数倾吐出来,自然不是为了让她闭嘴,她不得不开口,“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无疑是一句废话,柳随风静静看着她,没有做声。 苏芒想了想,又放柔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天意弄人。其实你一开始就想错了,认为只有功成名就才能回去找她。可是,赵姐既然肯对一个小乞丐好,可见不是会重视功名身家的人……难道你那时候,就没想过她会嫁人么?” 她还有一句更狠的话没有说出来——情场犹如战场,既然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没有指望,那后面就很难再扳回战局。柳随风在赵师容面前,永远只会是那个被她鼓舞的小乞丐,没办法和她并肩而立,或者被她依靠。 而赵师容也非寻常女子,她会对无助的弱者心存怜惜,却绝不会爱上这样的人。 雕像般站着的柳随风忽然有了反应,他眼里有泪,淡淡道:“想过,我配不上她。赵姊爱的是大哥那样的英雄,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咬牙说出这句话,他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更多的反而是如释重负。其实天意、造化、晚了一步,这些全都是托辞。漫漫长夜里,他对自己说“不敢与大哥相争”,可真去争了又能如何?莫说李沉舟,赵师容与萧秋水都还更加投契。 苏芒想起赵师容那不可方物的美貌雍容,倒也没什么底气说他的想法不对。她忽然想起了无崖子和师姐师妹间的恩怨情缠,不说无崖子本人的问题,他和童姥李秋水两人都相处过,全部以走人告终,由此可见,这两位不是他的心上人。 同理,赵师容认识柳五多年,始终对李沉舟一心一意,这只能说明,她本身就不会爱上他。 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与她无关。 她继续劝解道:“你觉得卑微,配不上她,这是人之常情。然而,你现在是柳五公子,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乞丐。一个人的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一点,她本身已想得很透彻。若她还觉得自己是躺在床上看小说,除学业外一无所求的死大学生,那甚至不见得能活过前五个轮回世界。柳五这样的人还纠结于往事,心魔倏起倏收,只能归结为一往情深。 “你若想真正解决眼前的问题,总得先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再说,当然也包括了赵姐。你如今名动江湖,旁人不是怕你,就是重视你,为什么还要在意十几年前的事?如果你还是个小乞丐,我又怎会喜欢你?” 柳五听到这里,陡然一惊,道:“你……” 苏芒岂会不知他为何吃惊,眼疾嘴快地道:“先等我说完。是,我喜欢你,但是……”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起,选择性无视一些评论,无礼之处还请恕罪,不恕罪的请便。 车轱辘话翻来覆去说,我厌倦了。 最后声明一次:我不会换男主,不会无cp,不会改写法,既是不想,也是不能,以后永远都会有柳五。感情戏薄弱的问题,我很感激姑娘们指出,我也会尽力改进。不过,如果因为感情戏薄弱,就认为我不该写男主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谢谢。

108第一百零七章 “但是,这一切都过去了。以前我欠了你人情,如今已经还清,要计较援手权力帮的恩德,也该是李帮主来而不是你。人终究不能只靠自己的喜好做事,从此以后,我们还是保持恩怨两分的关系比较好。” 这句话说完,她忽然觉得心头一宽,仿佛长久以来的一块大石被移走了,说不出的轻松。与这样的轻松相比,她完全可以忽略突如其来的怅惘。 之前她怀疑,柳随风此来是担忧为权力帮留下后患,现在却觉得,他大概还希望她能够回去。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正如她所说,一切都过去了。他真心也好,假意也好,既然选择了隐瞒,她就只可能以相应的态度回应。 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回归是笑话,但至少已经成为泡影。回归的时候,她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如今看来,直接拒绝和间接拒绝的区别,似乎也不太大。 柳五沉默良久,竟似变成了一个寡言的人。苏芒含笑看着他,忽听他道:“自从亲眼看到赵姊跟了大哥,我就知道今生再没有指望。那时在灵堂里,我并不想……我只是想要告诉她,我没有辜负她的话。” ……这是在委婉地表示,他那时不是要告白吗? 苏芒颇感无奈,笑道:“柳总管,咱们有话直说。你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你自己的事,可你既然喜欢赵姐,为什么还要来逗引我?众所周知,你是世间人杰,为敌时我对你佩服提防,为友时对你暗自倾心,从没少过半分敬重。你好意思当我是你手下的凤凰,随意拿捏?” 她双眸忽然明亮如星子,笑意不浅反深,道:“赵姐的绝学名为‘五展梅’,是不是?五瓣兰、五展梅……我想,用不着我去问秋水,五展梅招式究竟如何了吧?” 赵师容的五展梅,柳随风的五瓣兰,这是她曾经写在纸上,为二入神州所做的准备。她本来怎么都不会把这两样绝学联系在一起,偏偏在翻找金国皇族武功时,瞥到这两个名字,一瞥之下,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柳五心绪起伏不定,苏芒却不理会,径直道:“此事虽然尴尬,以后未尝不会成为佳话。如果我硬要插一手,说不定只能创出五禽戏,以后佳话变作笑话,我就是那笑话的主角。” “所以……横竖我没怪权力帮,也没怪你柳总管。你大可不必在我身上白费力气,若有正事,萧秋水才是神州盟主,你去找他便是。” 她自觉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柳五却还沉默着。若非亲眼得见,绝不会有人相信,能言善辩的柳随风也会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苏芒的话,实已堵死了他开口的可能。明明她还站在他面前,他却只觉那曾义无反顾挡在他面前的青色背影,越行越远,终至不见。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苏芒能因他而来,就能因他而去,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为什么非要等到网中猎物随随便便破网而出,他才意识到她的心意何等难得?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一个人为了他,且只是为了他,愤然直面数十高手,又去挑衅“君临天下”李沉舟。 他本该将命还给苏芒,宁肯死,也不受侮辱老大的人的恩惠。 但他完全没想到这码事,他忽然发觉,自己对她的情意,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深。上一次她选择离开,他有些不舍,更觉可惜,而这一次,只要想到她将一去不回,他心中就涌上一股难以忍受的焦躁。 他不能不来,因为他有明确的预感,如果不来,苏芒将会彻底消失,永远不见。可他来了,一样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无法回答她的质问。 苏芒以高手应有的耐心等待,却等来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问题,“你这次什么时候离开?” “还要等几个月,”苏芒愣了愣,不明所以地回答,“我要先杀金兀术,就像上次杀朱侠武那样。这次不是必须要杀,不过我还是想去试试。” 她只能感受到柳随风的情绪,很少猜中他的心思,这次也不例外。得到她的回答后,他竟没再啰嗦,略说了几句,便主动告辞。 聪明人自当知难而退,柳五无疑是聪明人。苏芒目送他青影掠起,转瞬不见,微微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自己最后几句话不留情面,但与其让柳五流露出请她回去的意思,还不如这样干脆利落地断掉一切可能。 然而,她还是错估了聪明人的做法。 她怀着“这事终于完了”的心情,回到燕狂徒那里,继续和他讨论少武真经对中原武林发展的重大意义,以及到底要不要为这个去少林武当惹事。燕狂徒顺口问她为何不见柳随风,被她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 去吃晚饭时,她还在想自己完全没想要借助权力帮势力的觉悟,下一秒就怔在了当地。她看到那个异常熟悉的青衣人影,从容坐在萧秋水旁边的座位上,望向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神州盟主和她完全没有心有灵犀,还在傻乎乎地介绍:“这位是权力帮的柳五公子,听说我们在筹谋刺杀金兀术,特意前来相助。” 刺杀金兀术是机密大事,萧秋水没笨到闹得人尽皆知,就连燕狂徒也心有顾忌,不曾在放话后加一句“下一个就是你了哦金兀术”。按照他们的想法,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只有亲自动手的一干高手知道。 这一干高手自然包括苏芒他们三人,最近还新添了一位——丐帮帮主,“神行无影”裘无意。 裘无意本是岳飞部将,因脾气耿直不容于官场,弃庙堂而入江湖,丐帮也一向是江湖帮派里抗金的主力。他从本帮护法那里得知萧秋水的计划,当即义不容辞地赶来。 这是一个极其可靠的人选,萧秋水还在物色其他人,柳随风便主动找上门。他身为权力帮第三号人物,武功不弱于赵师容,又是李沉舟倚重的智囊,有他相助,如虎添翼。萧秋水只当是苏芒说动了他,不疑有他,颇为高兴地一口答应下来,并且兴奋地向同伴介绍。 没有人有任何异议,在苏芒惊讶的目光中,和“精忠报国”四字完全不搭调的柳随风,就这么留在了计划里。 这个阵容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第一高手燕狂徒,神州盟主萧秋水,丐帮帮主裘无意,柳五公子柳随风……与这些名字一比,连号称“气吞丹霞”的大侠梁斗都有些不够看。其实萧秋水还考虑过请少林方丈天正、武当掌门太禅出手,但他同时也怕把中原武林栋梁全部葬送在金国,最终作罢。 除梁斗之外,唐门唐大亦知此事,这两位与萧秋水有着过命的交情,绝不至于泄密。按照苏芒的看法,如果能拉上李沉舟和唐老太太,这个小队将堪称大宋武林的最强战力。可惜唐老太太是一朵长在蜀中的蘑菇,而权力帮恰逢大变,萧秋水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李沉舟。 就算这样,已有的参与者也足够惊艳。 苏芒连饭都吃得心不在焉。尽管她觉得把这些高手聚集起来,齐心协力做一件大事,比看他们内讧杀人有意义得多。但前提是自愿如此,而非为了面子交情或其他目的,不得不来。柳五若是因为她而甘冒奇险,她宁可不要这种人情。 她去问柳五的时候,柳五却平静地道:“你能求助于萧秋水,却不肯让我帮你的忙么?” 他直言不讳,苏芒反倒不好回答,皱眉道:“秋水一向有报国之志,无论事情成功与否,他都是求仁得仁,但是你……” 柳随风隔着面具,无声地笑了笑,淡淡道:“我也是求仁得仁。姑娘莫非忘了,李帮主的宗旨与神州结义并无不同。” 皓月清辉,照彻九州,苏芒紧盯着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很想问问他是否只会听从李沉舟的吩咐,是否没有自己的“宗旨”,但最终还是放弃了,笑道:“好吧,柳总管已有搏杀朱大天王的美名,再添一个金兀术,也算是锦上添花。” 柳五一愣,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名声。 是的,他爱名爱权,注定在名利场中沉浮。但李沉舟死而复生,给他的震撼和打击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自那以后,他竟再也没去想过争名逐利的事。他知道苏芒不愿让他留下,为此不惜去找萧秋水,只是因为想这么做,并无他意。 他自然不会纠缠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笑道:“你就当金兀术和我有国仇家恨吧。” 苏芒一直都知道,柳五的人缘和口碑不太好,却没想到会糟糕到处处有仇敌的地步。燕狂徒多年前在武夷山被整个武林围攻,还很年轻的柳五居功甚伟。那时李沉舟不过是燕狂徒的徒弟,为了夺得权力帮大权,柳五可谓费尽心机。 这是他闲聊时告诉苏芒的,苏芒只能庆幸燕狂徒不是个细心的人,否则受害人和幕后主使见面,柳五可能当场就被拍成柳条了。如今面对谦抑有礼的柳随风,楚狂人居然只是哼了两声,也不知是心太宽还是觉得没有必要计较。 抛却苦主燕狂徒不论,丐帮作为白道仅次于少林武当的势力,和权力帮也是常有冲突。双方之间的矛盾尚未达到水火不容,但裘无意身为丐帮帮主,对权力帮总管显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这四大天王外加一个苏芒,是萧秋水计划中的必杀组成员。成员之间有这么多不可不说的过去,却又能和平共处,实在是一道奇景。 尴尬程度更进一步,是在唐大带着唐肥和唐朋从蜀中赶到之后。且不说唐门一直明里暗里与权力帮作对,前阵子才刚派了唐门三少中的唐宋唐绝找柳随风的麻烦,就连交友最广的唐朋,也曾化名潜入权力帮,和柳随风交情莫逆,最后因救唐方才泄露了身份。 只要一想唐绝当场身亡,唐宋狼狈而逃,苏芒就头皮发麻,恨不得离唐门三少中的第三少唐肥越远越好。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柳随风充分展示了他应有的胸襟手段。他不但和骗过他的唐朋相谈甚欢,仿佛唐门和权力帮的敌对是梦中发生的事情,还能取信于看他不顺眼的江湖前辈。在苏芒意识到之前,他就变成了整个计划的指挥者。 苏芒甚至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萧秋水胸藏百万雄兵,柳五则更擅长于小范围的埋伏、刺杀、暗算。这并不是说柳五没有指挥的资格,事实上,在苏芒所见过的人中,他的统筹能力绝对要排在前三位。当时长江水道败落得那么快,固然有苏芒定点打击提前剧透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柳五令人胆寒的精妙安排。 目标的行踪倒是最容易打探的消息,很快就有神州结义的兄弟回报,岳飞回京后,金兀术并未因此而松懈,依旧驻扎在开封附近的军营中,短时期内没有返回大都的迹象。 不到必要时,萧秋水不想当真求助于韩世忠,皇帝因岳飞的缘故,对韩世忠等人已是深深疑忌。如此一来,难题就变成了怎么潜到金兀术身边。 丐帮裘帮主率先献计,询问苏芒愿不愿意装扮成南朝进贡金国的美女,以她的品貌,说不定会直接被分配到金兀术身旁。

109第一百零八章 厅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裘无意不愧为昔日岳飞部下,韬略兵法随手拈来,一出口就是三十六计中的美人计。萧秋水下意识去看柳随风,苏芒已黑着脸道:“……前辈有没有不这么馊的主意?” 其实这个主意也不能算特别馊,杜先生本就打算走这条路线杀史天王,而且还成功了。但此一时彼一时,金兀术位高权重,并非区区海盗头目可以企及。他以关底大反派之姿现身,若是会给敌国进贡的女人留出刺杀机会,大概根本活不到苏芒去杀他的时候。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当真荒|淫好色,又要如何保证苏芒能见到他,而不是随便被赏给什么人?一次刺杀失手,第二次难度必然倍增,如果说能够保证成功,再没节操的法子,她也愿意去试一试,问题就在于不能。 在她陈述这主意为什么馊之前,柳随风抢先一口否定,用的居然正是她想说的理由。裘无意大概也觉得不该把希望寄托于苏芒的单挑,爽快地收回了意见。 他们讨论事情的时候,燕狂徒偶尔也会参加。作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他的想法倒是直率的多——趁夜晚潜进开封的金军大营,大杀特杀一场,金军刻意保护的地方,便是金兀术所在。 “……” 苏芒因裘无意而黑下去的脸色再也没能恢复正常,无奈道:“前辈,我是真的要杀他,不是去大打一架就心满意足了的。” 燕狂徒并非无脑鲁莽之人,救岳飞和糅合少林武当两家武学,都是异于常人的远见卓识。但他生性高傲到了极点,绝不会为达到目的去屈就自己,所以才会出现为救岳飞而劝人家谋反,怀着好心赶赴少林还可能被围殴的奇景。 他愿意屈尊纡贵地商讨,的确是意外之喜,但真要按照他的指示来做事,还不如直接让肌肉充当大脑算了。苏芒痛苦地看着眼前的几位高人,忽然非常怀念以前和柳随风合作的日子,那时她什么都不用管,静等好消息来临就是了。 此时,知晓内情的人除了他们几个,还有梁斗、唐大、邓玉函等人和丐帮的陈见鬼、秦风八两位护法。梁斗义气干云,唐大敦厚持重,两广豪杰和唐门姊弟都曾与萧秋水并肩对抗权力帮,乃是他的生死之交。苏芒虽觉知情的人多了些,也不好说什么。 她从来没有忘记,这个世界步步惊险,处处杀机,兄弟可以反目,父女可以分属不同势力。往近里看,同为结义兄弟,左丘超然身份被戳穿之后,至今还不愿出现在萧秋水面前。萧秋水心胸宽和,待人以诚,她却不敢如此。 更可气的是,泄密的风险这么高,能派上用场的人倒是少之又少。梁斗和唐大是大侠,行事素来光明正大,萧秋水和裘无意惯于沙场征战,燕狂徒对什么都不屑一顾…… 这副重担最终落在柳随风和唐朋肩上,看似奇怪,其实也是别无选择。不过,其他人就算了,唐门的人不但愿意,而且敢于听从权力帮总管的号令,这让苏芒相当意外。 她担心融洽只是流于表面,台面下却暗潮涌动,索性直接去问这群人里和她交情最深的唐柔。唐柔自然知道她和唐宋的恩怨,了解她的顾忌,倒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把内情说了出来。 唐门分内堡与外系,唐门五大的关系错综复杂,其中以老大唐尧舜最受唐老太太器重。唐方和唐大是唐尧舜的子女,也是唐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子孙女,是以唐大的暗器水准比不上唐门三少,却能成为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唐肥与唐方交好,唐绝心思不可捉摸,唐宋却心高气傲,对此不满已久,认为唐尧舜一系实力不过尔尔,只是占了有个好父亲的便宜。 虽说同为唐门子弟,唐大、唐方等人的性情与唐宋并不相投,行事手段也迥然不同。唐大更是性情仁厚,有“唐大侠”、“唐老大”之称,不太赞成老太太称霸武林的决策,但老太太既是祖母也是族长,他只有服从的份儿。 由于这种种隐情,最后出现攻打权力帮灵堂和援手萧秋水是两批人的奇异局面。两派人马各干各的,少有交集,唯一的例外可能是唐朋,他人缘最好,除非是必须要动手的敌人,否则很少有不喜欢他的。 苏芒听到最后,深以为然。她与唐朋不熟,但柳随风目空一切,评论江湖人物时还肯赐唐朋几句好听的话,可见此人确有过人之处。 唐柔说着说着,忽然一笑,“比起大哥和阿朋,我更奇怪的是燕前辈,他那样的人也愿意听柳五公子调配,实在出人意料。” 苏芒想起刚遇上燕狂徒时,他那“不需要人多话更不需要人插手”的态度,淡淡道:“燕前辈也懂得审时度势,不然,早在武夷山上就该死战到底,而非带着邵流泪逃跑。” 她还有一个推论没有说出来。武夷山之战时,李沉舟和柳随风的武功绝对不会高到如今的地步,他们那时尚是燕狂徒的徒弟和下属,燕狂徒最为憎恶叛徒,为何竟饶了他们的性命?她才不会相信什么被围攻抽不出手的鬼话,燕狂徒那时留情,如今又不和柳五计较,必有隐情。 他的举动毫无对李沉舟的记恨之情,甚至颇为维护权力帮,这又是为了什么? 她和燕狂徒没有交情,不可能去问这么私密的问题,只能在心里好奇一下。可是一想起他,立刻想起了他的提议。 在柳随风和萧秋水的计划书面世之前,她其实也严肃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主攻的五人各个身怀绝技,她和萧秋水通晓忘情天书,可以借天时地势,无声无息地潜入军营。燕狂徒的身法不弱于他的武功,柳五轻功略胜于苏芒,裘无意外号就叫神行无影,怎么都不会拖后腿。 他的提议固然鲁莽,却未尝不是对小队成员实力的信任。苏芒无奈,是因为真正实施起来,不可能像他说得那么容易。 柳随风见到苏芒的时候,她正坐在水廊的栏杆上,陷在这种深沉的思考里,神情极为严肃,一扫平常偶尔流露的天真感觉。她的气质和气势一天比一天锋锐,面对燕狂徒也全然不落下风,若不刻意收敛,看一看就能刺痛人的眼睛。 柳随风却觉得她一天比一天美丽。 他决意要把她弄到手时,只把她当作一个值得拉拢的少年高手,已记不起心思何时有了变化。时至如今,她人还是那个人,却变得遥远而不可捉摸,似乎马上就要融进一片秋色里去,找不到破绽,也找不到弱点。 他不止一次有错失珍宝的感觉,这一次感觉尤为明显。苏芒最可爱的地方,就在于她拥有足以震惊江湖的实力,却从来不认为自己很重要。正如刺杀金兀术之事,她看似放手不理,静等安排,地位却举足轻重。 她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若退出,这件事会在一天中宣告失败。他有机会指挥裘无意、燕狂徒这些人,有一小半原因便是因为,他们看在苏芒的面子上,容忍他的身份。 苏芒忽然睁开眼睛,笑盈盈地道:“想对我出手,却找不到机会吗?” 柳五知道她感应到自己的心神所在,坦然笑道:“是,我看大哥和燕狂徒时,均有这种感觉。” 他的实力已臻后天巅峰,差一点就可进入先天境界。苏芒心知他悟性过人,只要坚持不懈,突破界限并不困难。她也不多话,问道:“有什么进展么?我正在想易容术是否有用。” 通常的情况下,她不会把易容列入选项,因为史天王一口叫破她不是真正的玉剑公主,让她觉得易容对真正的高手毫无用处。然而,灵堂里唐门中人的身份替换,彻底使她大开眼界。 唐绝装成尸体躺进棺材,还能以死人不受重视来解释。唐灯枝成功顶替墨最又是怎么回事?小说中常见的“绝无可能冒充熟人”的设定,在神州奇侠世界里仿佛完全不能成立。唐门的势力若能触及金国,她不介意去做一做卧底。 柳随风道:“此事不急。萧秋水送信回浣花,向萧易人要求调派‘十年’。” 苏芒愣了一下,“十年”是十个人的合称,由萧家三兄弟亲手训练出的浣花剑派真正主力。这十个人的武功单独拿出来算不了什么,合在一起却可以瞬间击杀权力帮的天王。萧秋水竟愿意调他们过来,无非是因为他们的实力和可信。 “……这压力真是可怕”,苏芒不觉苦笑,“要是浣花主力尽数交待在金国,我大概永远不好意思去见萧易人了。” 柳随风一笑,道:“想要做成大事,焉能不付出流血牺牲的代价?大哥已经派刀王和水王前来相助,他们不久后便会抵达莫愁湖。” 苏芒讶然道:“李沉舟也得到了消息?” 柳随风笑道:“大哥自然知道。” 苏芒静静看着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她不太愿意回想灵堂上发生的事情,但是心情全然平复后,稍加回溯,立即生出疑问。这疑问说来很简单:她始终怀疑,柳随风知道李沉舟是诈死。这倒不是怀疑李沉舟伪装的功力,而是……连她都不认为李沉舟会死在宋明珠、屈寒山等人的暗算下,柳随风又怎会这么认为? 只是,无论知不知道,柳随风都只有死战到底的一条路可走,这个问题也因此失去了问出口的价值。 “替我谢过李帮主。”她最后淡淡说了一句。 柳随风并未在李沉舟的话题上多做纠缠,反而问道:“燕狂徒伤情如何?” 苏芒医术过人,一直尽力为燕狂徒调理内伤。此事不是秘密,她没有理由隐瞒,便道:“他内伤已经复原,但自身元气大伤,除非从此之后再不和人动手,一心调养,否则活不过一年半载。他那样的人,绝不会满足于富家翁一样的生活,恐怕正打着死前多做几件大事的主意。” 只要强制任务完成,别说固本培元,把燕狂徒恢复到十多年前的巅峰实力也是不难,但她实在不敢这么做。 燕狂徒肆意妄为,杀人如麻,又因为武功绝顶,江湖上无人能够阻止他的滥杀之举,这才出现武夷山上的围攻。若他自己不犯众怒,柳五纵有张仪苏秦的口才也是无用。苏芒彻底根除他身上的隐患容易,他故态复萌,杀的人岂不是都要算在她头上? 英雄垂暮,本是凄凉之事,可她思量再三,觉得还是任凭他凄凉下去比较好。 柳五似是松了口气。苏芒先是不解他的态度,转念一想,已明其意,笑道:“你倒也好意思,事情没成功,就想打同伴的主意了?我看燕前辈对权力帮没有恶意,你可千万别无事生非。” 柳随风淡淡道:“我只是问一问。江湖上不忌惮燕狂徒的,又有几人?” 苏芒从栏杆上飘然而下,笑道:“没有就好。其实这些事情,你和秋水商量就足够了,我还是愿意像以前那样,安心做个打手。” 她这随随便便的一跃,身形蓄势待发,犹如将要腾空的飞鸟。柳随风却自然而然地一转,依旧站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地道:“从此以后,我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情。”

第一百零九章 苏芒眉头微皱,淡然道:“柳总管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从此以后,你根本不会有什么事需要瞒我。” 柳随风此言不可谓不诚,她知道,他是以很认真的态度在说这句话。然而时过境迁,她的心情里已没了三入神州初期时的隐隐期待。就算柳随风以后还有什么想隐瞒,她也不会太在意,何况她很怀疑还会不会有这样的事。 神州结义和权力帮的关系早已破冰,萧秋水和赵师容的关系自不必说,连提到李沉舟时都是满腔敬佩。虽说他像天下人一样,怀疑过柳五的忠心,但灵堂之后,这点怀疑也不复存在。柳五没了对付萧秋水的必要,又会有什么需要瞒她? 她澄净的心湖上,清晰无比地倒映出柳随风一掠而过的黯然心情。 尽管她能感应到,这抹黯然是完完全全因为她,而非赵师容,却仍然选择不作任何回应。此事继续纠缠下去,对人对己均无益处,事已至此,她再主动提出让他抛开权力帮的提议,便不是有始有终,而是自取其辱。 这真是何苦来哉…… 刚结识柳随风的时候,他明明是个意气风发、永远胸有成竹的年轻公子。李沉舟是枭雄,柳随风是人杰,江湖素有“想诛李沉舟,先杀柳随风”的传言。她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忘记他的笑容,嘲笑、讥笑、冷笑、谦和的笑、挑衅的笑,当然也有过真心开怀。 但他已经多久没笑过了? 苏芒下意识地回想,猛地发现,上一次听到柳五的笑声,还是在灵堂里。她对唐宋反唇相讥,一心维护重伤的柳五,那时柳五在她身后轻笑,让她生出不惜一切代价应敌的豪情。倒也不是硬充好汉,只不过忽然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如此而已。 现在再想,她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柳随风,大概只有赵师容才能让他开心起来吧。 好在柳随风好像还听得进她的劝告,也许等她回归碧落天之后,他会从过往的执念里走出来,心境武功更上一层。否则,只怕他的实力永远只能局限在眼下的地步,终其一生都别想突破到先天之境。 她不欲多说,微笑道:“无礼之处,尚请见谅。” 柳随风看着她,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道:“还有一件事,涉及兆秋息和鞠秀山。” 苏芒奇道:“什么事?” 那天棺材被击裂,伪装成尸体的唐绝滚出,带来恐怖片一样的效果,把身为先天高手的苏芒惊得头皮发麻。但唐绝被柳随风当场击杀,唐宋落荒而逃,死的死逃的逃,对她而言事情已经结束,不会去思考幕后有多少隐情。 她可以不想,李沉舟和柳随风却不能不想。李沉舟以蘀身代死,假尸体骗过柳五,自然要确定那蘀身死透了才敢放心离去。权力帮中若无内应,唐绝怎么可能代蘀尸体躺进棺材?而柳随风离开尸体的时间极为有限,在极短的时间里成功更换尸体,内应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刀王兆秋息,水王鞠秀山,有机会偷天换日的,只有这两个人。 他们都是李沉舟亲信,常年守护书房,连柳随风都没想到其中有人和他们暗中勾结。李沉舟将双王送来,固然是为了助苏芒一臂之力,也是想让柳随风顺手肃清叛徒。 苏芒皱眉道:“你这么一说,他二人果真可疑。不过,如果我是内应,事败后必定找机会逃走,怎会还留在权力帮里自寻死路?” 柳随风淡淡道:“唐门做事,向来置诸死地而后生。好不容易伏下一着棋,焉会随便放弃?此人不留则已,一留下来,反而让我判断不出究竟是谁。” 苏芒笑道:“你们做事难道不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以我之见,兆刀王不像是内应,水王我不熟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为防万一,我可以蘀你监视水王。” 她扬眉一笑,又是自信又是倨傲,尽显把握笃定。柳随风瞧着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信任兆秋息?” 苏芒笑道:“实不相瞒,我进灵堂之前撞上他时,他还有闲心向我炫耀已经把刀练到只剩一柄,内应何必这么多事?何况他的刀法暴烈刚直,一如其人,心里有鬼的人,很难练出那样的刀。同为八大天王,剑王屈寒山的剑法就是变幻莫测,剑意难以纯粹。” 她说到这里,忽然掩口而笑,笑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你柳总管的刀法比屈剑王更要诡丽得多,还不是忠义之名遍传天下。” 说到武功,她一时忘形,眉飞色舞,笑得好看至极。柳随风一恍惚间,忽地想起和她谈遍江湖人物的时候。 那 时他投其所好,肆意褒贬,一开始还记得留意她的喜好,后来越说越是舒畅,竟无法避忌心中真实想法,屡有刻薄之言。他还记得,两人瓜子壳吐了一地,苏芒一边笑,一边催他去杀慕容若容,好让她瞧瞧慕容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武功是不是真那么不济。 他也有过无话不谈的对象,后来,大哥成了帮主,有了赵姊,兄弟之间已很久没有畅所欲言,实没想到有机会再尝这种滋味。偶尔他甚至忘记了初衷,恨不得苏芒做他自己的解语花忘忧草,永远别开到别人那里去。 后来,苏芒一去不回,慕容若容行刺李沉舟失手,逃跑时,柳随风半路拦截,破了慕容世家的银针绝技,接针反手打进他咽喉。他看着慕容若容的尸体自墙头摔落,心里却想:如果苏芒在,不知会有什么话说? 这次苏芒若再离开,必定一去不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有这种野兽般的直觉。每次想到这件事,他都有一种无法排遣的郁结,像是失去了心*之物,而且永远都别想找回来。 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和他言笑无忌,再不会有人为他不惜一切代价,世界里只剩下李沉舟、赵师容、抑或还有宋明珠…… 他已很久没有过这种无措的感觉,在苏芒面前,“算无遗策”四字的价值还不如唐柔的一句话。 苏芒恍若不觉,笑意渐渐收起,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柳随风沉吟了一阵,缓缓道:“这倒不必。唐门虽与权力帮作对,还不至于通敌卖国。” 苏芒想起唐灯枝顶蘀墨最的身份,连墨家巨子都看不出异常,皱眉道:“不要掉以轻心,倘若水王也是唐门五大里的谁谁谁,你未必有必胜的把握吧?” 柳随风脸上微微变色,只是隔着面具,看不出来。苏芒说出这个可能之前,他只当双王中有人被唐门收买,并未想到顶蘀身份的可能。唐门易容之术不下于上官家和费家,又善于匿迹、模渀,回心一想,墨最都可以被顶蘀,兆秋息和鞠秀山为什么不可以? 其中兆秋息较为年轻,武功受李沉舟指点,又受苏芒影响,难以冒充,确如苏芒所言,鞠秀山的嫌疑比兆秋息大得多。 苏芒又敏锐地觉察到他话中有话,续问道:“唐门不至于通敌卖国,那么谁会这么做?” 其实这才是柳随风要和她商量的正事。也许是因为这是武侠小说世界,也许是因为萧秋水的行事风格问题,总之,刺杀金兀术的行动已经不可能还是秘密。 身为金国太师、侵宋主将,四狼主完颜宗弼收到南朝江湖高手前来刺杀的消息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应当立即报警,加强守卫,躲得越远越好,把剩下的事留给警方去做。但一个武侠世界里的政治家……苏芒想起金兀术也是第一流的高手,眉毛再次皱了起来,道:“若我是他,一定趁此机会,把大宋的武林栋梁一网打尽。” 从萧秋水到裘无意,再到唐大梁斗,全部是大宋武林的领袖人物。李沉舟都能以诈死引出敌人,金兀术要是放过这个机会,太师之位不如让给李沉舟好了。 当然,表面上看,知情者都是萧秋水的好朋友,不见得一定会泄密,但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金兀术在开封设有临时的太师府,他人要么在太师府,要么驻扎在开封附近的大营,与士兵同食同宿。此人与岳飞争斗多年,乃是有了不起的真才实学,绝非普通的皇室纨绔。 他派次子来宋暗算岳飞,监视定罪下狱,儿子却不幸被燕狂徒截住,丧命于临安府外。双方的矛盾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国之仇,而是杀子的深仇大恨。金兀术必会将计就计,试图留下燕狂徒的性命。至于怎么留,是真身上阵,还是命大军围剿,就要看他的思路了。 苏芒的武功超出柳五不少,但若论使坏,拍马都追不上他。柳五能布下陷阱,她很可能只能布下馅饼,所以她只负责提出参考意见,其他事放手让柳五和唐朋去做。 她不清楚金兀术是否敢以自身作为诱饵。不过,无论敢不敢,刺杀者做不到地毯式搜索,目标只会是太师府和军营两处。一旦计划中的任何一个人泄密,陷阱也只可能在这两个地方发动。她忌惮失手后难度倍增,金兀术一样会怕夜长梦多。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位四狼主绝不会做出藏得远远的破事,更乐意旁观战场,掌握全局。这个感觉也符合岳飞对金兀术的评价。她暗暗祈祷他千万别突然改了脾气,只要双方打个照面,她就能以精神锁住对方,追杀到天涯海角。 过了半个月,浣花主力“十年”赶到,裘无意亦调来了能够委以重任的丐帮帮众,再加上神 州结义可堪信任的成员,足有两三百人之多。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是金兀术,只知要去前线与宋军联手抗金。 刀王兆秋息按原定计划抵达,水王鞠秀山则根本没有现身,大战将至,柳随风断然不允队伍中留有隐患,探出水王破绽后,便欲动手击杀。可惜水王乃是唐家唐君伤所扮,实力非同小可,竟在千钧一发间成功脱逃。 苏芒着实佩服柳五前一天对叔叔下手,后一天回来和侄儿合作的气魄,还没等她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史上最大牌酱油燕狂徒主动来找她,据说有要事相谈。 她一直在争取把燕狂徒的体质精力调整到最佳状态,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不知道有什么事值得找上门来。 然而,与她好奇的探询目光迥然不同,燕狂徒却是神情郑重,竟还夹杂着些微难以启齿。天塌下来他都敢挺身去扛,这种复杂的、为难的、精巧的情绪委实与他不怎么相称,苏芒因此也端正了态度,正色问道:“前辈究竟有什么事?” 燕狂徒难得地没有态度倨傲,而是很平静地道:“此次前往开封,前途凶险,连我也没有把握是否能回来。” 苏芒应道:“这个自然。” 燕狂徒道:“我要你听一桩秘密,然后答应我一件事。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毛病,不会让你去做为难的事,只不过是给一个人带一句话而已。” 苏芒差一点就要拒绝了,总算大局为重,耐着性子道:“不如前辈先说是什么事?” 燕狂徒道:“假使我埋骨金国,死无葬身之地。你就去找李沉舟,告诉他,他不姓李,姓燕,他是我的儿子。”

111第一百一十章 “……” 苏芒傻乎乎地望着燕狂徒,良久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世上能让她震惊的事已经不多,毫无疑问这算是一件。当意识到燕狂徒不是在开玩笑时,她本能地脱口拒绝道:“我才不去呢。” 燕狂徒变了脸色,怒道:“你要食言?” 苏芒也有点恼了,压低声音道:“谁食言了?我刚才让你先说出来听听,谁知道是这种事!李帮主怎么可能是你儿子?” 她的疑问不过出于震惊,并未真去怀疑燕狂徒。事实上,燕狂徒的秘密看似无稽,实则解决了她心中的无数疑惑。 李沉舟是燕狂徒的徒儿,后来反叛师父兼帮主,当属大逆不道。燕狂徒在武夷山上大杀四方,血流成河,偏偏没碰这个罪魁祸首,甚至连他身边的帮凶柳随风都不计较。此事大违他本性,苏芒对此存疑已久,如今才明白其中缘由。 既然他们是父子关系,李沉舟又不知内情,这就解释得通了。 燕狂徒苦涩道:“我年轻时不耐家室之累,抛弃他们母子二人。他……他一直不知道,以为自己没有爹爹,跟他娘姓李。”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想也知道,许多年后,他必定后悔了,想出面认下这儿子,又心生怯意,索性转为收他做徒弟,也算一偿夙愿。可惜李沉舟空负大志,最后竟走上反叛的道路,将权力帮夺到自己手中。 这本是一桩人伦惨剧,不过燕狂徒实非常人,先被儿子暗算,又和儿媳交手,始终没有计较。一直等到今日,此去祸福未卜,他不愿这秘密随自己葬于黄土,遂选择了看上去最可靠也最细致的苏芒。 苏芒也不知该做出什么评价,犹豫半天,试探着道:“你别忘了,我一样要去金国,倘若形势凶险到连你都无法逃生,我活着回来的可能也很小。不然这样,我去跟柳总管说,让他先……” 燕狂徒双眉倒竖,缓缓道:“你若胆敢泄露此事,我就去杀了柳随风。” 他口气好不容易像个普通人,没坚持多久,立刻又恢复了那不屑一顾的霸道。苏芒怒极反笑,笑道:“好啊,那我不如先杀了你。”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对坐,燕狂徒几时受人如此挑衅,神情一肃,雄壮如铁塔的身躯上忽地涌出山洪暴发般的巨力。苏芒脸上还带着笑意,一掌后发先至,不紧不慢地拍向桌沿。两人劲力同发同收,撤去时,窗外恰好吹进一缕清风,拂在木桌桌面上。 偌大的木桌就这么塌了下去,碎成木粉,面粉一样的木粉,簌簌落在两人之间。 苏芒手中茶杯尚有残茶,茶水纹丝不动。燕狂徒直瞪向她,半晌,竟意义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萧秋水进门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进门一抬眼就看到地上的粉末,还有粉末两侧一脸晦气的人。他知道燕狂徒与苏芒性情不甚投契,没事就要顶两句嘴,但动手还是第一次,不禁大为惊讶,试图弄清楚出了什么事。 苏芒笑道:“没什么,燕前辈身体康复,勇猛不减当年,真是可喜可贺。” 李沉舟喜认亲之事,她和燕狂徒到最后也没能达成共识。他们实力在伯仲之间,靠手不行,只能靠嘴。她一直劝燕狂徒立即去见儿子,以免贻终身含恨。燕狂徒却抵死不肯,也不准她写封信送过去,充分表现了不输给任何人的固执。 最后她十分无奈,索性甩手不管,只说如果他当真战死,她安然返回,会为他完成这个心愿。 她并非多话的人,听过秘密之后便依言烂在了肚子里,以免柳五遭受无妄之灾。可是,等再见到这位权力帮总管、李沉舟义弟时,她的脸色难免夹杂着几分古怪。 柳五提了几句正事,便在她身旁坐下来,问道:“怎么了?” 苏芒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还记得我对你隐瞒消息,等朱顺水死后才说朱侠武的事吧?那时你好像吃惊的很?” 柳五苦笑道:“不瞒你说,只要我还记得朱大天王,就不会忘记这件事。” 苏芒报以一笑,笑道:“我今天得悉一桩秘密,才会心情有异,放心吧,这秘密与你无关,与我也无关。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们江湖中人的关系怎会如此错综复杂?忽而为敌,忽而为友,中间又有种种隐情。” 柳五笑道:“江湖本就是这个样子。是非成败,只以利益论交情。” 他见苏芒提到此事时一脸饶有兴趣,忽然微微一笑,道:“我也有个秘密,你要不要听听?” 苏芒正在心里描绘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李大帮主和柳五公子吃惊的表情,闻言笑道:“你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灵堂里她才看出来,连李沉舟都不清楚柳五的三大绝技,柳五之前却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她。无论是武学方面还是感情方面,她都不认为他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隐秘。然而,柳随风就是柳随风,一句话就让她在同一天里傻掉第二次。 “梁斗的儿子梁襄,是我的徒弟。” 丹霞山上,梁斗和萧秋水合力共拒权力帮,甚至伤在剑王和火王手上,正是当世一位全然不惧权力帮威势的大侠。给她一百次机会,她也猜不出他的儿子会和柳随风有什么关系。她愣了半天,忽然问道:“为什么?” 她的问题十分直白,柳五的回答也很简单,“因为合适。” “梁大侠知道你是他儿子的师父?” 柳随风淡淡道:“梁斗?他自然知道。等这件事做完,我带他来见你。” 苏芒恍惚了一下,想起被她误认成柳随风兄弟或子侄的兆秋息,笑道:“如果有机会的话。” 秘密终究只是秘密,与大局无涉。尽管她很好奇,梁斗温和端厚,柳五心狠手辣,两个人合力教出来的梁襄会是什么模样?而且梁斗竟放任儿子与权力帮的重要人物相处,难道他也认为柳五在私事上是个……可堪信任的人? 又过了十来天,秋声渐息,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期间萧秋水意气风发,居然还想遣人请问李沉舟的想法,被燕狂徒和苏芒严厉地制止。燕狂徒自然有他的理由,苏芒却怕他当真来了,柳随风会尴尬到极点。 想来李沉舟只送帮中天王过来,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否则,以他的性格,要来早就来了,何须萧秋水派人去请。 万事俱备,柳随风示意不必再等下去,让萧秋水率一众高手外加三百敢死队渡过长江,前往开封府。顺昌大捷后,金兀术徙军向北,暂时没有再打南下的主意。不久岳飞回朝,宋军主将变成了刘锜、吴璘等人,驻军原地,只守不攻。 金兀术在等岳飞的死讯,死的人却是秦桧。事发突然,没有人知道这会对赵构的决策造成何等影响,也许会因盛怒而决意处死岳飞,也许会心有顾忌,先对付藐视朝廷的江湖义士。金人忙于打探消息,再行朝野间的明暗联络,白白丧失战机的宋国武将却自有别的想法。 开封府共有十万金兵,就算这个数目存在水分,也至少有数万人之多,其中还包括金兀术一手训练出的精锐部队“铁浮屠”。各军主将分营驻扎,远远望去,像是山林间长出的无数馒头。一般人连主将在哪里都不知道,更别提金兀术的金帐位置。 苏芒提议由自己趁夜混进军营打探,风流、月映二诀,最为适合在夜晚借天时隐藏行踪,结果被所有人否决。 萧秋水持天下英雄令去见刘锜,申明己方的来意,也表明了誓杀金兀术的决心。刘锜是久经战阵的名将,非萧秋水这种半吊子可比,又与岳飞交好,感动于他们的报国之心,便尽力为他们筹谋起来。 他对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原没有什么了解,只听说有个姓萧的少年英雄曾效力于岳帅旗下,直至一番深谈,才意识到这群人的实力,意识到“刺杀金兀术”很可能不是煌煌空言。听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并不多,他还觉得颇为可惜。 苏芒很少在这种场合乱发言,除非被人点名。更多的时候,她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想着只因自己一句话,江湖豪杰奔波千里,领兵大将殚精竭虑。不是不忐忑的,但更多的是自豪,还有无论如何也要成功的信心…… 将领未得旨意,不敢擅自用兵,但刘锜仍是私自拨了二百身手过人的精锐军士,交给萧秋水,将敢死队扩充到五百人的规模。同时,他派出军中密探,许诺为他们探出金兀术所在。 楚天千里清秋,江南还留着残存的秋色,江北却已彻底冷了下来。当晚,夜已经深了,苏芒仍然没有回去打坐的意思,站在外面,呆看一溪霜月。 天地间一片空茫,刘锜也在军营里,四周尽显肃杀之气。这种气氛竟能让燕狂徒也收敛了些,不再打孤身潜进敌方大营的主意。 她心知燕狂徒天命将尽,所做之事并非只为消除执念,也是想为李沉舟扫清将来的道路。可惜此人软硬不吃,离开莫愁湖后,她又劝过他几次,唯有激将法似乎有点作用,也不知道他是否听了进去,愿意证明自己有本事活着回去认下儿子。 她思绪纷纭,最终归为全然的空明,四十九幅战神图录忽地从脑海里浮了出来,大部分已经变得非常清晰。她的眼睛看似没有焦点,实际从未离开过浮雕,万念俱寂中,宇宙蕴藏着的神秘力量开始与她的血肉相连。 清澈的月光浮在她身上,竟然化作雾气氤氲,把她整个人裹在其中,既像呼应,又像保护。 如果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入营绝非难事,难的是击杀任务目标。柳随风笃定金兀术必在大营,她也相信他的判断,只是,没有人知道会有怎样的阻碍。 “你的情绪不太对劲,”她忽然说,转头望向柳随风,“是兴奋,还是紧张?” 柳随风的声音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轻柔缥缈,“都有。”然后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说每年入冬之际,开封一带要先下一场大雨,天气才会彻底凉下来。” 苏芒一愣,皱眉道:“这……难道你决定选择下雨的夜晚动手?” 柳随风道:“不错,环境的恶劣可以拉大我们和对手的差距。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我们五人的武功也不会有多少折扣,但大部分金兵不过是些废物,绝无可能看清东西……” 刘锜曾以相同的手法雨夜奇袭金营,打了场以少胜多的漂亮仗,是以一听柳五的选择,立刻有知音难得的感觉。他们二人达成共识,萧秋水也无异议,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苏芒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只点了点头。青衣的柳五站在夜幕下,就像个青色的幽灵,整个人都融进了夜色。她看着他脸上木无表情的面具,想起面具后皮肉翻卷的脸,低声道:“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你就不用戴着这东西了。”

112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雨飘泼而下,紫电蜿蜒苍穹。 金兀术所在之处,竟然还是距离开封近百里的朱仙镇,快马一天不到便可打个来回。他治军严谨不下于岳飞宗泽,声名更胜之前的二太子完颜宗望,是金军的化身。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对付的对手。 惊雷炸响,连会武之人都难免被震得微颤,营中却一片静肃,偶尔闪电一掠,隐约能看到巡夜的骑兵身影。 远远看去,那身影十人一组,在马上铁铸般纹丝不动,仿佛根本不知道身边风卷雨狂。 萧秋水伏在土丘之后,以极低的声音道:“那就是铁浮屠!” 苏芒眺望了一会儿,忽然道:“能不能想办法除去他们?” 柳随风所言不错,还没等上几天,黑云压城城欲摧,一片黑云向北而去。五百余人做贼般北上,抵达目标地点不过两天,便遇上了暴风雨。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潜到朱仙镇附近,在附近的树林中隐藏起来。 这本来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但这五百人要么是各帮派的好手,要么是正式军队中的精英,竟真的被他们做到了。饶是萧秋水曾驰援过朱仙镇之战,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也紧张出一身汗来。 当然,最困难的地方绝非如何动手,而是如何结束。苏芒自忖这些人中,能回去一半就算是侥天之幸。大营中有二万军马,以五百对二万,生机实在渺茫至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击杀金兀术,主帅一死,军心必然大乱,那时才有逃生的希望。 这些人里,有不足当她一击的普通人,也有她熟悉的高手,譬如刀王兆秋息、唐门唐大、广州梁斗、南海邓玉平邓玉函兄弟。其实邓玉平和萧雪鱼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本来不必参加,但他还是来了。 一个世界中的大事,竟会与她有这样紧密的联系,这种感觉令她内心极为触动。事已至此,她也不再懊悔连累无辜的人,只希望他们都能活着回去,不要恋战。毕竟他们的职责是拖延,而非杀敌,当以自保为要。 柳随风道:“不成的,你看他们的巡视路线。” 苏芒微微一愣,再一看,转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营中巡夜的人自然不止一组,他们的视野和路线都有不少迭叠的地方,她道行再高,也做不到隔空以意识杀人,最多一次干掉一个小队。铁浮屠人马皆穿重甲,她还不一定能成功。 只要有一个活口留下,或是被别的小队发觉异常,便和没有暗杀一样。 而他们的距离也有些远了,即使以柳随风的暗器水准,也难以在狂风骤雨中一举成功。剩下的人唯有裘无意箭术精湛,凭深厚内力开硬弓,可以射中几百步远的目标,但他也只有一个人,不过是聊胜于无。 唐朋道:“不能再等了,谁知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苏芒、萧秋水等先天高手还好,雨水及身时,真气自然生出反应,将水隔绝于外,所以头发和衣服都没怎么湿。其他人却都狼狈不堪,水流不停从脸上往下淌,平日里再怎么气度不凡,这时候看起来也像落汤鸡,一群杀气腾腾,舍死忘生的落汤鸡。 萧秋水望向柳随风,遮掩了所有星月光芒的云层中,忽然传来轰的一声雷鸣。 柳随风点了点头。 萧秋水的神态气度与李沉舟极为相似,只是比李沉舟更加坦荡直率,赵师容对他的欣赏绝非没有缘由。但他与柳五合作时,苏芒冷眼旁观,只觉这两人之间没有半点应有的契合。她可以明白地感受到,柳五不喜萧秋水。 这种不喜是基于性情,也是基于本能,因此柳五为她压抑好恶,她一直心怀感激。只不过在这雨夜中,柳五全神贯注于眼前局势,毫无掩饰,情绪曝露得比平常更明显而已。 这样的话…… 她心里划过一个念头,在这念头成型之前,萧秋水已低喝道:“动手!” 风雨扑面,杀气如刀,数百人蓦地散开,按照原定的计划,无声无息地扑向金军大营。他们说话时一直在不停移动,离大营已经不远,每个人臂上都缚着红巾,用以辨认敌我身份。 闪电照耀之下的军营,仿佛一个能够吞下一切的暗黑沼泽,人若踏进去,只能乖乖等着被吞噬,休想再拔脚出来。临行前,刘锜嘱咐他们,雨势太大时,根本无法点起火把,要趁闪电亮起时辨认同伴,趁漆黑不见五指时杀人,以免伤及自己人。 燕狂徒早已等得不耐烦,高大的身形一晃,已消失在茫茫风雨中。他愿意忍耐到现在,已是极给别人面子了,萧秋水也无可奈何,只盼他莫要杀性大发,误了正事。 裘无意知道苏芒从无战场经验,判断不出主帅大帐在何处,疾掠中,沉声道:“跟老夫来,切勿走散了。” 庞斑可以自由出入皇城,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但当真把他扔到万人的军营中,恐怕也要费一番力气。苏芒实力自然不如庞斑,也从未想过逞强。她谢过裘无意的好意,扫了其他人一眼,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千万小心,都要活着回来。” 兆秋息哼了一声,道:“管好你自己吧!” 随着他这句话,暂时聚集在一起的人骤然分散,用不同的速度、不同的方式,死神般射向巡夜的铁浮屠骑兵。这些骑兵的实力非寻常士兵可比,为避免死伤过重,首先就要先解决他们。 黑影过处鲜血飞溅,马上骑士闷声不响,一头栽下马来,座下骏马惊嘶一声。然后,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冲天而起,瞬间响彻整个大营。 很难想象,这样的声势出自区区五百人身上。但事实就是如此,萧秋水早已将此行的凶险重复过无数次,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带着有去无回的惨烈,眼都不眨地杀了进去。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些武林高手真正的目的是金兀术。朝堂博弈离他们太远,他们只知当今天子懦弱无能,岳飞回京,刘锜退守,抗金大业已经失去了希望。对他们来说,能够得到一个杀敌报国的机会,即使只是送死般的“夜袭”,也已足够。 金兵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喊杀声大作后的几十秒内,已有无数人从营帐中冲了出来。近一点的不及穿戴盔甲,随手抄起武器应敌,远一点的要从容得多,不少小队头目已在呼喝自己麾下的士兵,让他们集结成队,休要慌张。 各个营帐内的灯火逐渐亮起,缓缓合拢,看趋势,竟是想把混乱包围在中心。 但营帐之外仍是漆黑一片,风雨交加,完全无法判断遇上了多少敌人,更别提其中尚有大宋江湖上成名的高手。恐惧慌张交加,不少军士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挥刀胡乱砍杀。形势凶险,刀刀见血,这些人习惯了战场搏命的狠辣招式,根本无法收手,等听明白敌人说的是女真语时,已经太晚了。 一个梳着发辫的军官正在大声叫嚷指挥,忽觉雨水丝丝**,烫的他全身犹如火烧,狂吼声中,他的人已经倒下。麾下士兵似是见到了瘟神,不由自主地向外侧退去。 蓦然一柄飞刀直射入帐,烛光被瞬间打灭,让四周再度陷入无光的窘境。 唐大暗叹雨雾的威力在暴雨中难以发挥,却见不远处刀光闪电般一闪,数颗人头同时飞上天空,正是权力帮的刀王兆秋息出手。他和梁斗均用刀,此事之前从未见过,配合得却是天衣无缝。 而两广十虎、邓家兄弟、丐帮护法的配合和默契,只会比兆、梁两人更好。 他们并没被围住,而是绕过有灯光亮起的营帐,隐身于黑暗,金铁交鸣不绝于耳,却不足以拦住横行江湖的身法。自始至终,无人忘记自己的目的,先杀可能掌控局面的人,再将灯火挑灭,占尽雨夜带来的好处。 很快,微弱的光芒又一点点熄灭了,双方竟是在角力,非要让军营彻底混乱不可。 大营已化作战场,犹如阿鼻地狱的混乱厮杀里,理应出面的金兀术却始终没有现身。不仅如此,他在的金帐灯火通明,异常安静,仿佛笼罩着奇异的结界,隔绝了外界无休无止的混乱。 金帐里共有三人。居中而坐的人体格结实,软甲外披着一件兽皮大氅,发辫上缀着金环。他的相貌并不出众,个子也不太高大,却令人一见难忘,有一种天生领袖的气度。 其余的两人是一男一女。男人身形魁梧雄壮,望之如山,他随随便便地站在一旁,气势就把那居中而坐的人彻底压了下去。女子与他恰好相反,眉眼如丝,神情体态柔软至极,笑盈盈地坐在案边,饶有兴致地听着帐外的声音。 见过他们的人并不算少,但没有人能够描摹出他们的五官,只因他们的实力足以影响感官,一见之下,夺人心志,使人反而记不住真正的容貌。 女子忽然娇声道:“来了——” 她就这么娇笑着站了起来,笑道:“我想请问四太子,费这么大力气,只为这么几个草莽英雄,值得吗?” 居中的人肃然道:“你已经说出了英雄两个字,又何必再问。” 女子道:“他们南朝有一句话,叫做沽名钓誉。只怕今日来的人号称英雄,却不堪一击,会让蒲先生失望呢。” 那身形高大的男子忽然开口,滚滚雷声中,他的声音就像刀刃在磨刀石上摩擦,怪异到了极点,“只要有燕狂徒在,我就不算白来一趟。” 金国郡主、皇室中武功仅次于金兀术本人和完颜亮的完颜丝微微一笑。她当然知道燕狂徒武夷山一战杀人无数,致使大宋江湖人才凋零。那时金国的“魔尊”神功未成,大成时燕狂徒已重伤隐退,他心中一直可惜无法和他分个高低,不知谁才是天下第一高手。 不然,即使牵动龙脉国本,想要请出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金帐的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看到其中灯火灿烂,裘无意于同时出言提醒道:“事情不对。金兀术有备而来,姑娘万万小心。” 并不只是因为帐中灯火,也是因为帐中至今没有任何声息,无论金兀术在或不在,都不该如此安静。而且中军大帐向来守卫森严,这一路上遇到的阻拦也未免有点少了。 暗算?伏兵?火药?机关?无数可能在他心头浮现。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一个结论,十二个鬼魅般的人影已从金帐两侧滑了出来。他们的武功非常奇异,似乎天生出身暗影之中,现身时就像是黑暗凝结成的人形。 萧秋水双掌平推,劲气狂飙,倾泻而下的雨箭当即横飞,去势仿若暗器。 此时燕狂徒不见人影,剩下三人不至于连人家的贴身护卫都对付不了。苏芒不欲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趁黑水卫因萧秋水的掌力而出现一丝漏洞的时机,剑锋一扬,金帐帐门陡然倒卷而上,露出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 她知道这个强制任务的难度绝不会小,不用裘无意提醒,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里面有一个火药库,外人进去就会引爆,她也不会比现在更惊讶了。 还没看到帐中景象,她就有了极为可怕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一脚踩进了深渊那样,

113第一百一十二章 她脚下踩着的明明是柔软的毛毡,却像一步踏入虚空,心头油然而生从万丈深渊坠下的感觉,全身上下都提不起力道。 刹那间,风雷声、喊杀声、惨叫声倏然消失,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在金帐中翻腾,直逼眼前。这座大帐给人的感觉竟似人间地狱,不是世间应有的地方,甚至连眼前的景象都笼罩了一层血红的薄雾。 苏芒微微变色,剑锋在空中盘旋,剑气洪涛般汹涌而出。清冷的剑光冲破薄雾,犹如一道惊虹,转瞬跨越十余丈的距离,击向那如九天般的人影。 早在帐外,她就感受到其中霸绝强横的存在,只没想到对手可怕到这个地步。当世能以武功影响敌人感官的高手寥寥无几,无非李沉舟、燕狂徒再加一个练成忘情天书的萧秋水。但这人显然也达到了这种境界,以绝高的功力破进她灵识之内,让她产生空间上的错觉。 在这人面前,只要因错觉而错判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纵使是武夷山之战前,精神体力臻于巅峰,无敌于天下的燕狂徒,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她并不知道他是金国号称“魔尊”的蒲极烈,金国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存在,不是她想象中的金兀术。但她当先进入金帐,正面承受对方排山倒海的攻势,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如果不能先行应付他,杀金兀术不过是一句笑谈。 那人一动不动,眼见面前银芒不绝,忽然厉啸一声,身影忽然不见。 目标消失,手上空虚异常,蓄满的剑劲已不及收回,苏芒只觉四周的空气似是全被抽干了,干燥窒闷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她对此也没有办法,只能催动剑气向一片虚空中席卷,同时急速旋转,剑锋连绵成剑影,连人带剑,转瞬被剑影掩没。 一个似乎从天外飞来的拳头,准确无误地辨认出倚天剑所在,重重砸在剑身上。 剑风血气交击,以皮革搭建的帐篷陡然外扩张大,仿佛有什么凶兽要从中冲出。苏芒有心用较为迂回的方法接下这一击,但对方一拳击来,看似直来直往,实则深合武道至理,封住了她所有可能的变化,逼得她不得不以真实功力硬拼。 倚天剑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它本是由玄铁混合精金所铸,锋利冠绝当世,此时却赫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风流云动,苏芒向后飘飞,虽然落尽下风,神情却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受精神影响,至今无法找准蒲极烈的位置,满眼都是若有实质的血腥,连另外两人的长相都看不清,可是她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恐惧。 她承认,这的确是一场棘手至极的战斗,想逃亦不容易。只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帐外有萧秋水、柳随风,远处有唐大、唐柔,还有自愿而来的无名英雄们。他们每个人面对的都是极为危险的局面,即使是燕狂徒连眼角都不屑瞥一下的“弱者”,依然要舍生忘死。他们都不怕,她又有什么资格害怕? 天际一道怒雷震响。 狂暴的劲气从身后涌来,竟是后发先至,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蒲极烈突如其来现身在她退后的路线上,仍是平平无奇地一拳打出。 长剑硬切在拳头上,也发出了闷雷般的响声。 两人的内劲再一次接触,剑雨飞旋而出,似雨又似光,瞬间撕开了那令人烦躁的血腥之气。每一点光点都像雨点,被拳劲击碎时,并未彻底消散,而是变得空蒙无尽,仿佛雨后水雾。剑气向周围扩张,却弥而不散,最终形成飘忽变幻的光幕。 长剑毫无预兆地从光幕中探出,接住了迄今为止的第三拳。 蒲极烈只觉这一拳打进了柔软的水里,水中传来一股奇怪的前吸之力,想要引着他的攻势前冲。他不知这是北冥神功的特性,冷冷一笑,变拳为掌,无数大小气旋从他掌中发出,竟绕开了剑锋的拦截,击向长剑的主人。 剑光忽明忽暗,看似被他的拳风压得毫无反击之力,但他知道实际上绝非如此。在他眼中,这剑光给他带来的压力,不啻于从九霄直劈而下的雷电。 与他藐视苍生,无人不可杀的气魄相比,对方的剑势看似软弱,实则隐隐透出天道无情的意味。没有战意,没有杀机,甚至连最起码的应对思路都没有,但这种轻描淡写的出手,正好让他满腔杀气落不到实质里去。 金帐中蓦地响起一声轻笑,在这样庞大的压力下,完颜丝腰间长鞭出手,幻作万千鞭影,似轻实重地卷向苏芒后心。 从苏芒进帐到完颜丝参战,只过去几个弹指的时间,但苏芒已经在生死之间打了两个来回。蒲极烈实力本就胜于她,她明知被前后夹攻,也只能以风流之诀,电光石火间移形换位,轻风般滑出了双方气劲的挤压。 长鞭如影随形,仿佛一直在她背后,从未变过。帐中来源不同的气劲交错奔涌,目标却只有她一人。那感觉就像是许多人把她向不同的方向拉扯,说不出的难受。 眼见长刀横扫而来,招式极为简单,却极为正确,带着从战场上淬炼而来的简练实用。苏芒被迫转攻为守,长剑倒垂,挡下了这一刀。 她面对比自己强的敌人,始终攻多守少,是怕蒲极烈有机会将气势蓄至顶峰,全力出手,那时她不死也非重伤不可。但是三人围攻,由不得她选择以什么方式应敌。 一支绿竹杖刺破大帐,嗤嗤气劲破空而至,直击蒲极烈。裘无意也是久历战阵的人,虽因对手的精神压力而心惊,竹杖还是毫不犹豫地刺了出去。 蒲极烈本来劈向苏芒的右掌霍然回转,裘无意眼前一花,竹杖已被稳稳拿住,难做寸进。巨力沿着竹杖倒涌而上,令杖身发出咔咔的声音。裘无意脸色煞白,拼死相抗,但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竹杖啪地一声从中折断,他人也随之喷出一口鲜血。 苏芒总算得到一瞬的喘息机会,如月清晖展动,将空中千丝万缕的劲气缠住。长鞭灵动绝伦,竟不和她纠缠,转为一鞭卷向裘无意头颈。 这位金国郡主也显现出难得的眼光,意欲逼迫苏芒救援同伴。但千钧一发之时,两条人影同时现身帐内,同时掠向蒲极烈。 萧秋水手中的古剑长歌光华毕现,正面与蒲极烈的□锋,阻他格杀裘无意。柳随风冲天而起,淡青的刀光倾泻而下,水银泻地般封住了蒲极烈的上空。这本是以强凌弱的架势,从柳随风手中用出,只见其美,不见其中志在必得的杀意。 他们心志坚韧,受幻觉影响并不太大,一出手,苏芒身上承受的压力顿时少了一半。 但她眼中丝毫没有同伴,更没有联手的意图,森冷的剑气涌向那持刀的大将。她始终不忘自己的目的是杀金兀术,蒲极烈固然威猛如天神,却不太像冲锋陷阵的大军统帅,正如她不相信燕狂徒去带兵会有什么好结果一样。 长刀挟风而至,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苏芒剑势转柔,正正挑中刀刃,只觉对方功力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但刀法犹如千军万马奔腾,一时居然拿之不下。 蒲极烈的身形再度消失,青刃刀光马上就要触及他的后颈,柳随风眼前景象陡然一变,迎上的竟是萧秋水的长剑。刀剑一碰,柳随风遽然后飘,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点柳絮,身法几乎已经达到人类体力的极致。 突兀暴烈的一拳从他身侧擦过,相差不过毫厘,终是被他硬避过去。他在精神层面上无力对抗这接近破碎境界的先天高手,索性将自己的长处发挥到极致,蒲极烈也莫奈他何。 萧秋水举剑齐眉,已成王者之剑的剑势,对抗蒲极烈毁天灭地的压力。苏芒恰巧也是长剑一提,以君王剑震慑敌人的心神。两人齐齐一震,由忘情天书而起的微妙排斥感同时袭上心头。一山不容二虎,金帐占地不小,却也无力容纳两位王者。 他们反应何等之快,这一丝破绽转瞬即逝,立即被苏芒浑然天成的转变所弥补。倚天剑清锐地鸣响着,无穷无尽的剑气从光雨中弥漫出去,罩向她面前的目标。 金帐猛烈地摇晃,条条被撕裂的皮革向外抽飞。血色的隔绝之力已经大减,众人又可以隐约听到天上风雨雷电,营中喊杀叫嚷。这些声音本来只会带来烦躁担忧,如今听在耳中,竟有一种令人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裘无意重伤之际,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只见眼前三个人影起落不定。柳随风身法虽快,至少还能看出那道青影的轨迹,萧秋水以静制动,神色沉凝,蒲极烈却似乎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忽隐忽现,看一眼都要郁闷得吐出血来。 他正要强运功力上前帮手,忽然之间,半空风雨飘摇,清凉无比的气息如潮水般涌进大帐。狂笑声中,燕狂徒踏破营帐,从天而降。 帐顶由铁条支撑而成,上悬铜灯,被他踩断之后,叮叮当当直落下来,与下方澎湃的气劲一触,旋即震飞。天地间无处不是狂风暴雨,唯有这座大帐是个例外,雨箭向下激射,不是滑开,就是四散零落,根本无法触及帐内。 燕狂徒右臂一扬,两颗尚带着血水的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上。他眼都不眨一下,大踏步奔向蒲极烈,距离尚远,已是一掌拍出。 掌风呼啸,发出一声轰鸣巨响。完颜丝认得那人头乃是本营中的两名副将,悚然一惊,心知外面局面更难掌控,不由望向正在与苏芒交手的人。苏芒正在不惜一切代价地抢攻,剑锋经天而过,绽放出亮到可怕的光芒,与夜空中的闪电交相辉映。 完颜丝窥破了她的心思,忽地娇笑道:“哎唷,当真性命都不要了?不怕告诉你们,四太子昨日回转开封,根本不在这里,你们白来了一趟!” 金帐里居中正坐的金国贵族也是一位统兵大将,并非金兀术,而是盖天大王完颜宗贤。 金兀术命他代为镇守中军大帐时,明说是为了引诱宋国的江湖好手,又有魔尊与郡主压阵,是以他心中颇有几分兴味。此时真动起手来,他却越来越是心惊,隐隐觉得事情恐怕不会像金兀术预料的那样发展。 昔日朱侠武回报,宋国武林中值得一提的人,不过一个燕狂徒一个李沉舟,余者皆不足道,谁知他最后竟是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晚辈身上。从那时起,金兀术便知道宋国武林卧虎藏龙,结果到底还是小觑了他们。 只是他生性凶悍,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他不但不退,反而行险反扑。苏芒因完颜丝的话而微微分心,扬声道:“你们怎么会知道?” 完颜丝傲然一笑,笑容尚未消失,只觉前方涌起了一股狂暴到根本无法抵御的力道,不得不运功相抗,要说的话竟没能说出来。营帐摇动,支柱终于承受不住宋金第一高手交手时狂猛无俦的气劲,从中折断,整个帐篷就这么塌陷了下来。

114第一百一十三章 柳随风袍袖一拂,一道烟花火箭从他袖中射出,在空中炸开,绽出明亮异常的黄色烟花,一闪而灭。没有人知道他放烟花的用意何在,也没有人有余力思考这个问题。 暴雨全然没有减弱的趋势,夜色仍如泼墨,惊雷闪电几乎要裂空而出。雷声隆隆中,那些鬼魅般的身影再度出现,悄没声地掩向苏芒。 萧秋水、柳随风、裘无意三人同时出手,竟不能全灭这些守卫,可见其实力不凡,不愧为保着金兀术逃出黄天荡的精锐。他们手中多为奇门兵器,配合颇有章法,从四方掩抄包拢时,苏芒也不得不分出三分心神提防。 然而,一切都不如蒲极烈和燕狂徒的对战那么引人注目。 同为本国武林化身,他们的交手简直像两头蛮荒凶兽的撞击,唯有“凶暴强横”四字可以形容。蒲极烈身上的血气本已因大帐坍塌而稍有消散,和燕狂徒对上之后,立即又涌出了更狂暴激昂的劲力,惨烈到了极点,也肃杀到了极点。 苏芒就算可以凭自身剑术打出相同的气势,也不可能有他们睥睨天下的天生气质。他们本就是这样睥睨当世的人,否则燕狂徒又怎会肆意妄为到成为整个江湖的敌人? 泥地上的积水没过鞋面,不知多少是雨,多少是血。血腥味自四面八方涌来,在清凉的空气中尤为刺鼻,完颜丝长鞭直击裘无意,笑道:“还问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们的兄弟里有叛徒啊!要不要猜猜是谁?” 她官话说得不太好,但语气中充满了诡异妖艳之意,足以让人忽略她的口音。苏芒与神州结义接触不深,并不觉得怎样,何况柳随风早已警告过她泄密的可能。萧秋水却心中一惊,情不自禁地去想是谁泄露了秘密,凝结的剑势顿时出现破绽。 他的武功并没比苏芒或燕狂徒差上多少,只缺乏眼光和经验,第一次与这样的高手交手,纵知坚守本心为主,破招杀敌为辅,也还是受完颜丝言语引诱,一剑刺到了偏处。蒲极烈拳风一偏,卷在长歌剑上,萧秋水被震得向后踉跄数步。 长鞭将及裘无意的双腿,突然撞在了一片青光之中,当即倒卷而回。完颜丝眼前青影闪动,满眼都是瑰丽的刀光,她听到一个年轻男子带笑的声音道:“真的吗?” 如斯雨夜,这声音竟还十分温柔,饶是完颜丝久经风雨,也因其中蕴藏的强大自信而微微心惊。 长鞭乃是长兵器,不易近身搏杀,刹那间,青刃绞碎鞭影,持刀人已欺近。他的出手快到极处,万缕千丝也缠不住这一缕青光。完颜丝不得不放弃格杀裘无意的意图,转为守势,以快打快中,她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看看面具底下到底是什么人。 柳随风温柔的声音透过雨幕,字字惊心,“若论沙场征战,我是不如你们。可论江湖上的心机手段……” 他轻笑几声,似是不屑,“四狼主本应当真回开封府去,找个隐秘的地方躲着。他非要用江湖手段处理这件事,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完颜丝一阵迷惘,忽然想起了曾经问完颜宗贤的问题。她之前就觉得金兀术不该以大帅之身亲犯险地,也曾亲自开口阻拦过这位四叔叔。可金兀术所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她只能带着无尽的疑惑从命。 他说,宋国朝堂上的皇帝不足为虑,这些要来杀他的人却是宋国真正的脊梁。大金即使真有尽归尘土的一天,也不会是因为那个名叫赵构的天子官家。舍生取义,矢志不渝,这才是金兀术真正忌惮的事。 但是…… 完颜丝秀眉微蹙,不愿承认也罢,她的心志的确已经动摇,只因柳随风的把握笃定。她甚至希望四太子抛下那身为武者的自尊,永远不要出现,否则……结局恐怕正如柳随风所说,岳飞迟迟没能做到的事情,被几个草民做到了。 方圆二十丈内,已经找不到一件完整的器具,软如座椅上垫着的毛皮,硬如兵器架上的刀剑,全部在忽强忽弱的气劲冲击下碎成一片片的。 不知道为什么,柳随风的话一说出口,萧秋水有些纷乱的心绪立刻平静下来。其实他终是没办法像相信自家兄弟一样相信柳随风,但毋庸置疑,为权力帮也好,为苏芒也好,柳随风在这件事上与神州结义立场相同。 近年来,柳随风被公认为江湖上最难应付,最莫测高深的一个高手。萧秋水并未有太多与他直接敌对的机会,但这么一个人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他自然有着踏实的感觉。 倚天剑重击在长刀上,完颜宗贤虎口|爆裂,只觉长刀若有千钧之重,所有变化已被封死。他尚未达到先天境界,能够坚持到现在,是因为苏芒受蒲极烈精神影响,不能尽展实力。待蒲极烈对上燕狂徒,苏芒压力大减,完颜宗贤已非敌手。 长刀飞上半空,刀刃映出电光,照亮了完颜宗贤惨白的面容。只要再接一剑,金国盖天大王就会成为史书上的一个名字。 就在这时,黑水卫中某个看似平凡无奇的身影骤然动了,手中倒提乌黑的长枪,以惊人的速度迫近苏芒。 长枪疾如星火,仿佛一道黑色闪电,快到不可思议地标向她后心。枪头与她衣衫将触未触之际,猛然一抖,幻化为黑色的光影。枪起日升,划破夜空,这柄黑夜中的黑枪,竟然瞬间爆发出犹如旭日初升的光彩。 当然,光彩只是错觉,但每个见到长枪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觉得痛快淋漓。这一枪冲破雨帘,硬生生隔绝出了一小块无星无月无风无雨的空间。 气浪激起旋风,金国皇族借以傲视当世的“乌日神枪”横掠入无尽虚空,铮的一声撞在青刃上。柳随风身形急旋,化解枪上传来的狂猛气劲。 他杀南少林掌门和尚大师时,是出道以来最为凶险的一役,曾攀附在和尚大师的降魔杖上,博得一线生机。乌日神枪却是无可借力的,他若敢打相同的主意,在借力的一刻,就会被气劲侵入丹田,当场呕血而亡。 方才的一刹那,苏芒以凌波微步的奥妙步法,与柳随风瞬间交换位置。柳随风硬接乌日神枪,苏芒借着一退的机会,撞入完颜丝鞭影,成功避免真气接续不上的窘境。 每个人都注意到了这动人心魄的一枪,每个人心里都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剑光突破长鞭的拦截,苏芒看都没看竭力阻拦的完颜丝一眼,人剑合一,掠向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救下完颜宗贤的金兀术。 金兀术个子也不甚高大,却自有昂藏超群之意,像岳飞一样,任谁一见都不会忘记。他之前刻意隐藏实力,无人察觉异状,但柳五一直注意着黑水卫的异动。金兀术出手,他立刻做出反应,让其觑准的时机化作流水。 即使以权力帮的实力,也不可能把眼线安插到金国大帅身边。金兀术若像缩头乌龟般躲起来,柳五也无可奈何。 但他敏锐地觉察到,金兀术惯于掌控一切,必会借此机会反设陷阱。柳随风太熟悉这种天生统帅了,要这种人避战,比让他死还困难,势必要在陷阱附近,保证自己能够时时关注战场。金兀术现身之前,军营中喊杀声一刻比一刻微弱就是明证。 如此混乱的局势下,除了威名赫赫的四狼主,还有谁对金军有这么强的掌控力? 若说柳五有什么错算的地方,那就是没想到金兀术本人也是当世绝顶高手。双方均在行险,能够决定战局成败的,只剩下真正的实力。 风雷大作,裘无意咬牙压下伤势,不顾一切地扑向金兀术,萧秋水长剑直指蒲极烈,燕狂徒蓦地狂吼道:“你去帮忙!” 鲜血伴着吼声喷出,血色雨雾更浓,两度遭受重创的燕狂徒终于不敌正当盛年的魔尊,经脉脏腑被拳劲震荡,心血倒流。他一向宁死不退,此时却被蒲极烈的拳头震得向后退去。 他这一生从未像今天这么后悔。十五年前的燕狂徒,实力只会比眼前的金人更强。若不是武夷山之战身受重伤,若不是被邵流泪投毒暗算,若不是神州盟主大会时受赵师容与裘无意联手一击,他又怎会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自己败给异族之人? 其实他并不像大部分人认为的那么不怕死,可他终究要死。他知道金兀术看待权力帮如眼中钉肉中刺,知道李沉舟志在天下,在死之前,至少要为今生唯一的血缘扫平这障碍。 天地仿佛因为他们一往无前的惨烈而一颤。 柳随风连续九刀刺在神枪的枪尖上,只觉刺中的是一堵不可撼动的铁壁。这九刀已经竭尽他平生之力,仍只能暂阻金兀术的攻势。长枪忽地从不可能的角度掉转,他眼前日晖再起,青刃在枪身上急速划出一道火花。 刀光倏然而灭,柳五抽身急退,却没能快过金兀术的攻势。倒转过来的枪杆重重劈在他小腹上,柳五的青色文士袍因枪上气劲而瞬间鼓胀,他仍在后退,却已是身不由己。 剑光暴涨,如惊天长虹,所过之处,雨箭全被带动,水幕巨浪般冲向金兀术。 苏芒眼神一如既往的澄净,甚至称得上淡定。战神图录再度在她意识中浮现,她只是随着感觉出剑,绝非刻意而为,却使金兀术不得不放弃追击柳随风,全力挡她一剑。 曾有愧疚,曾有犹疑,但金兀术出现之后,她已经忘却了一切,将所有的精气神贯注于面前的目标。燕狂徒已坚持不了多久,裘无意重伤,柳随风再伤,她要是不能在燕狂徒死前杀了金兀术,大家都要一起葬身于此。 长枪刺入水幕,水流分向两旁,露出隐藏在水幕中的倚天剑。金兀术骇然变色,发现这一剑竟是毫无破绽,无懈可击,同时又充满了冰冷无情的森寒之意。他眼前所见一切风雨雷电,均能在剑中寻到痕迹。 乌黑的太阳映入剑光,旋即被剑光压了下去。完颜丝的长鞭未及接近便被弹开,完颜宗贤提刀而起,毫无悬念地被柳五拦下。 剑气奔涌,苏芒与天地相连的识海中,忽有一个巨大的拳头破空而来,强横的压力若有实质。这竟是幻境中的幻境,蒲极烈催动精神力量救援金兀术,全力压迫她的心灵,显然并不畏惧燕狂徒不要命的攻击。 倚天剑距离金兀术已不到一寸,像是被定住了,其上剑气陡然消失,悉数转化为识海中的剑意,迎向蒲极烈的拳头。 两者甫一接触,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这声音比之任何雷声都要惊心动魄。苏芒面色不变,手中倚天剑却遽然碎裂。她这还是第一次和人进行彻底的精神层面上的交锋,蒲极烈的实力又超过了她,她只能将那未曾消尽的压力导引而出,以剑锋卸力。 功败垂成,但她没有任何挫败的感觉,因为萧秋水已经到了。 浣花剑派的象征,古剑“长歌”上波光隐冷而动,他连人带剑化成一片剑光,无半分犹豫地卷向金兀术。苏芒只因蒲极烈的干涉而凝定了一瞬,转眼间青鸾羽已出现在她手上,剑气再生,将这位金国大帅夹在其中。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伴随她闯荡数个世界的神兵就此陨落,苏芒却没有丝毫留恋之情。 她毫不理会身后袭来的攻击,剑随意转,霁色冷光相射。这一剑似也突破了时间,出剑的同时,剑气已经临身。哪怕她同时挨完颜丝一鞭,完颜宗贤一刀,蒲极烈一拳,那也没关系,只要能杀了金兀术,一切都是值得的。 天意冷如刀锋,一如金兀术心中的感觉。 侵蚀着所有人感官的血色瞬间退尽,暴雨中,曾强硬撕破血红气浪的雄伟身躯颓然倒地。燕狂徒再不甘心,也不得不认命。他早已不是十五年前的楚狂人了,即便始终要以命搏命,在实力相差不小的情况下,终究做不到。 蒲极烈如山的身形突如其来地出现,拦在苏芒与金兀术之间,剑气立即被他截住,难做寸进。苏芒眼都没眨一下,剑光纹丝不动,去势也全然未曾改变。 万千剑影忽地敛为一剑,没有半点花俏变化,剑与拳再度相撞,发出荡人心魄的沉沉闷响。 蒲极烈双眉一扬,面现诧异之色。他的诧异不是因为苏芒的剑法多么神乎其技,而是因为,在他的意识里,周围的环境忽然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狂风暴雨浴血厮杀,而是一座广袤无尽的石殿,殿顶刻满周天星斗,一批奇异的浮雕悬浮于空中,正面石壁上刻着一行大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行文字像是汉字,又像是女真文字,他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他已经很多年未有这种错觉,不禁怀疑这年轻女子的精神力量有了突破性的飞跃。然而,下一瞬间,他恍然大悟,这并非对方的反击,反而恰巧是他侵入了对方识海的后果。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她居然不加抵御,任他长驱直入。 然后他就来到了这座大殿当中。 殿中现出一个持剑女子侧影,侧影十分模糊,带着强烈而清楚的意图,以错觉出现前的速度和气势向他直冲过来。看模样,她竟是要靠精神层面的对抗,脱离他的感应范围。 蒲极烈微微一笑,对他而言,这手段精巧有余,可惜难以造成实质的伤害。他右拳一提,血色在周身凝成一道跃跃欲出的气流,气流将出之际,他的目光忽地落在四十九幅浮雕的最后一幅上,嘴角微笑立即消失不见。 那幅浮雕的名字叫做“破碎虚空”。 不过一刹那的错愕,微小至常人觉察不到的地步,却足够苏芒的身影从他身畔如飞掠过。战神殿的幻景随着她身影的远去,寸寸坍塌崩坏。也正是在这一刹那,她成功脱离了蒲极烈的灵觉,如同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直接穿过了他的拦截。 虚空消散,重归惨烈的现实世界,蒲极烈霍然回神,从那玄妙无比的浮雕中清醒过来,眼前的对手却已换成了裘无意。他蓄势待发的一拳迎上的是裘无意双掌,沛然莫可御的巨力狂涌而出,只听一声筋骨折断的闷响,这一拳结结实实击在裘无意胸口。 曾有“九命将军”之称的丐帮帮主竟烂泥般瘫了下去,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长歌剑和青鸾羽气劲相连,几乎连成剑海,海上一轮残阳如血。长枪自刚猛变为灵动,划出灵逸的轨迹,蛟龙般自剑海中激荡而起,瞬间爆出一串令人心悸的剑枪撞击声。神枪破开萧秋水的剑势,一枪点中长歌剑,将他震得向后退去。 金兀术持枪停步,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 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一截剑尖从胸口透出,剑上寒光一闪,又迅捷无伦地收了回去。鲜红的血从胸前喷涌而出,他本来肃杀的眼神也随之一分一分黯淡。 苏芒唯恐他死得不够快,一剑穿心还嫌不够,又用先天真气震断了他的几大经脉。但她的报应接踵而来,蒲极烈回身全力一拳击出,气劲凝成刀剑之形,似缓实快,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四面八方压向她。 他重创燕狂徒,击毙裘无意,自身毫发未损,战绩不可谓不惊人,但金兀术的死,无疑是昭告这次行动的彻底失败。四太子完颜宗弼向来有军神之称,深得皇帝倚重,朝野信任,他一死,以后撕毁和约吞宋的计划必定大受影响。 蒲极烈近年来一直隐伏不出,专心追求天道,也知道此事对金国的打击。同时,金兀术对他的确抱有充足的信心,才会选择亲身参战,乃是提前打定不会输的主意。 他的确没有输,金兀术却死了。纵然能将这些宋人全数歼灭于此,四太子也不可能返生还阳。 “成功击杀金兀术,本次轮回世界所有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两万。轮回者判定为第三次进入轮回世界,难度提升,必须成功脱逃至安全地点。到达安全地点时,将给予相应提示,向轮回者开放回归和药品权限。” 苏芒无暇计较这条件何等苛刻,甚至无心为裘无意之死而伤感。柳随风等人还在这里,面对的是庞斑等级的可怕对手,即使碧落天让她立即回归,她也会义无反顾地留下。 蒲极烈的拳来得实在太快,她刚把长剑从金兀术身体里抽出,已经感受到身后狂暴无情的庞大压力。仓促中,她尽力提升功力,旋身急转,试图化解这必杀一招。 就在这时,一道淡青色的人影闪到了她身前。青刃一横,迎上那渀佛能摧毁一切的拳风。 苏芒都不知道柳随风的身法能够快到这种地步,这已是只有先天高手才有可能达到的速度。她不及多想,身形凝住,一掌按在柳随风背后。先天罡力轰然爆发,两人犹如串在一起的糖葫芦,同时向后飘飞。萧秋水大惊,一步赶上,亦以双掌去接断线风筝般的苏芒。 结局是又多了一个身受内伤的人。 三人加起来数百年的功力,竟还要略逊于这位金国魔尊。柳随风有百战宝衣,苏芒功力较深,萧秋水最后才顶上,分担了这一拳之力,总算没有人立毙当场。那魔神般的身影伫立不动,令他们均有不同程度的震撼。 柳随风脸上的面具像是鼓足了气的皮囊,被拳风爆开,化为片片碎片。他露出来的脸上,嘴角已溢出一丝鲜血,但眼神淡若春水,毫无波动。 完颜宗贤与之正面相对,大感震惊,想不到面具下竟是一张被毁掉了的,狰狞可怖的面孔。他绝非没有经历过险境的人,却被这一眼看得肌肤战栗,自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气。 不过一眼的功夫,苏芒将体内肆虐的真气调息归元,青鸾羽上涌出一道异常灿烂的青光,旋即归拢。她极为镇定地道:“你们先走吧,我自有脱身的办法。” 现在看似逃走的好机会,实则凶险至极,她若转身就走,蒲极烈的精神将牢牢锁定着她,追杀到死为止。她不能留下柳随风,更不能留下萧秋水,那么只剩下一个选择。何况,她也想凭借战神图录拼上一拼。 天上又现一道烟花,萧秋水知道这是柳随风示意刺杀成功,让其他人马上离开,微微松了口气。一想到兄弟中必有死伤,他的心情陡然沉重起来看,然而,还没等他表示誓死不走的决心,似乎失去了战力的燕狂徒突然动了。 他不仅跳了起来出手,还一出手就是最强的绝技“玄天乌金掌”。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无形气势迫近蒲极烈,燕狂徒厉声道:“你们统统给我滚,快滚!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这是他不知第几次遭受重创,纵不自我牺牲,也活不了多久,又不愿看到这些有着大好未来的年轻人夭折,硬扛着一睡不起的欲|望,咬牙起身拼命。 青鸾羽特有的青色光芒点点闪烁,刹那间倾倒星河入夜,蒲极烈全身像是被青色的萤火裹住。剑光形似暴雨,其中蕴含着的气劲却如怒海狂涛,将苏芒整个人掩映在里面。 她没有对燕狂徒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剑锋忽从雨中凝结而出,直劈血色正中。 燕狂徒怒道:“你听到没有!” 事实上,苏芒不仅听到了他的话,还听到了比他重要千万倍的声音。那个声音一如既往,无半分情感波动,随随便便就把足以决定她心境生死的信息透露出来,“轮回者招募队友条件达成。轮回世界:神州奇侠;队友人选:柳随风。轮回者可开口邀请达到条件的人选进入碧落天,视为招募入队的邀请。” 她一直以为,自己听到这个提示的时候,不是喜悦,就是郁结。但真到这个时候,她心境反而是全然的空明宁和,曾经的种种在她脑海中飞掠过去,最终归结于“曾经”二字。 她从未这么明确地感受到,其实柳随风对她的心意作何回应都不重要,事情的重心从未真正着落于他身上。 提示结束的同时,她和蒲极烈两人重新回到了战神殿中。她目光触及浮雕,只觉无穷无尽的力量从浮雕上涌出,再度将她和茫茫宇宙联系起来。这一次,蒲极烈已能清楚地看到她意识在识海中的投射。 闪电划破苍穹,青鸾羽上电光四射,看起来就像是被神秘的力量牵引到她剑上一样。 剑锋劈中蒲极烈的拳头,金蛇般的电光层层叠叠,在两人之间炸裂,发出比之前更眩人眼目的白光。这近在咫尺的巨响简直震耳欲聋,待到白光消失,燕狂徒忽觉身畔清风掠过,腰上有一股力道一带,身不由己地向那力道的方向奔去。 苏芒的声音从雨声中传出,“还不快走,真在这里等死么?” 天地间的异象逐渐消散,苏芒竟是说走就走,带着燕狂徒奔向预定的撤退路线。萧秋水与柳随风对视一眼,提气飘身,紧跟上去。 透过雨幕,萧秋水还可以感受到那巨大的压力,只不过比之前减弱了很多。他疾奔中回头一望,只见蒲极烈仍在原地静立不动,似是在目送他们远去,又似什么都没有看到。不管他多么像一只几欲择人而噬的异兽,终究没有紧跟着他们不放。 完颜丝和完颜宗贤因雷电之威而胆战心惊,也没有追上来。刺杀金兀术的计划终于成功了。 撤退中途,他们甚至还遇上了不肯独自保命离开,前来寻找的一干同伴。双方合在一处,一边竭力向外冲杀,一边大喊“金兀术已死”,搅得军营愈发混乱,最终成功脱开朱仙镇的范围,遁入早已看好的密林之中。 五百人折损过半,虽然惨烈,其实已是意外之喜。直到众人抵达山林,萧秋水方才真正放下心,停步清点人员。他始终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做到了这件事,始终疑惑为何蒲极烈没有追来,想去问苏芒那道雷光是怎么回事,却见苏芒右手扶在柳随风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算是一群人里外表比较光鲜的存在,这笑容里却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惨淡意味。接着,她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便一头栽倒下去。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四狼主身亡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里传遍了宋金领土,震撼两国朝野。这么要紧的大事,别说没有隐瞒的可能,就算非要去瞒,干下这桩大事的人也不会允许。 一时之间,两国关系紧张到了极点,即将签下的和约因之搁浅,连江湖也风云动荡。神州结义、丐帮和权力帮均是声势大振,丐帮因帮主裘无意战死,经双护法与帮中长老商议,决定暂归萧秋水领导,待选出新帮主再独立行事。 唐门自权力帮灵堂铩羽而归,一直未有大的动作。虽然门内子弟参与了刺杀行动,其中更有唐大这种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他们执意不改神秘诡异的行事作风,在大多数人眼里,还是更像江湖门派而非抗金复国的主力。 至此,少林武当置身事外,唐门隐忍不,江湖上唯有萧秋水麾下帮众能与李沉舟相抗。稍微有些见识的人,无不好奇这两大势力将会有什么举动。尤其萧秋水与权力帮三巨头之一柳随风的合作,更让关系添上了几分微妙的意味。 但是,萧秋水身为事件的核心人物,根本无心顾及他人目光,也无心应付纷纭而来的传言。他率众一路从朱仙镇外逃回莫愁湖,立即要面对更为错综复杂的局面。 金兀术在金国的地位相当于岳飞在宋国,他一死,金国皇帝大臣震怒不说,金国武林也绝不会坐视,不过几天时间,他们便蠢蠢欲动。赵构秉性外懦内严,亦有极大可能围剿神州结义,以之讨好金人,避免两国再次开战。 萧秋水并不擅长处理这些事情,又要对付南渡长江的金国高手,又担忧被羁留都城的岳飞,支撑了两个月,颇感吃力。他自己没多少心机手段,兄弟多是热血豪爽之辈,无奈之中,只好转去询问柳随风。 他至今不知李沉舟无意援救岳飞,否则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但柳五没有刻意误导他,更没有袖手不理,只让他先到临安找韩世忠谈谈,再看朝中风向如何。萧秋水恍然大悟,当即启程东去,亲自打探消息。 这实在是一件奇异的、奇妙的、奇特的事情…… 就算是柳随风,也没想过自己有指挥神州结义的一天。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提醒李沉舟要小心萧秋水,如今却一语把萧秋水支到了临安去。 柳五走进苏芒房中时,犹在如此想着。 苏芒正拿着一支毛笔呆,书桌上扣着厚厚一沓白纸,听他进来,抬起头扫了一眼。冬日荒凉的日光下,青衫公子风仪如神,含笑而入,肩上微沾雪花,看得人几乎要呆住。 又有谁能想到,这样的皮囊下,掩盖着的是如狐狸般狡诈的黑心肠?苏芒把笔搁到砚台上,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那一日,她脱力栽倒,自此不省人事,被人挟带回莫愁湖,足足过了三天才苏醒。期间柳五险些又要把她带回权力帮请李沉舟出手,却被燕狂徒喝止。 燕狂徒眼光高于柳五,看出她只是体力耗尽,并非伤到不能醒转。那时,她领悟战神图录的图形奥妙,意图天人合一,借天上闪电为己用,却现自己体能尚不足以承受天地之威,只得随机应变,以手中剑模拟雷电,终于让蒲极烈受了不轻的伤。 她一旦苏醒,便告无事,但燕狂徒已几近油尽灯枯,一副马上要升天的样子,吓得她当场塞了他一颗药,救下他的性命。 虽说燕狂徒没能成功堵住枪眼,但她总要念着他甘愿断后的自我牺牲。可惜回天丹只能治愈肌体创伤,没办法让他恢复十五年前的功力,她终究没有机会领略楚狂人真正的风采。 曾经有种种顾虑,经过那场大战,也就烟消云散了,她能感受到这天下第一高手的懊恼。此人年轻时尽情挥霍自己的天份和运气,临到老英雄末路,难免有凄凉之叹。他再怎么蠢,亲眼见过了蒲极烈的实力,就不会再把力气浪费在肆虐本国武林上。 而且,除却生死情谊,她还担忧自己这批人会遭到魔尊的复仇。燕狂徒实力尽复旧观,多少能够充当天塌下来顶上去的那个高个子。 至于柳五柳随风,自打她遇到他以来,直接间接消耗的灵丹妙药,她已经懒得去数。当真计较起来,估计可以让权力帮当场破产。 了一圈药,她自己反而没有服药,而是找了间静室闭关,参悟从战神图录中得到的心得,一闭就是数十天之久,只偶尔露面晃一晃,最近才正式从里面出来。她没想到的是,已经十二月了,柳随风还一直留在这里陪她。 她心下暗叹一声,目光在柳五英秀的面庞上转了一圈,笑道:“柳总管有何见教啊?” 柳随风想开口,忽地欲言又止,最终改换了个话题,道:“你在写什么?让我来吧。” 苏芒什么都好,唯有毛笔字写得拿不上台面。这并不是说她字迹不够端正有力,只是纯粹的不好看而已,外加她不太会写繁体,所以很少动笔写字。柳随风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提出代劳。 苏芒笑道:“多谢了,不过我要写的东西,恐怕不太适合给你看。” 出关以来,柳五不止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一开始她还有几分好奇,猜测他是不是又要开口让自己留下,后来渐渐习以为常,也就不再在意。柳五想不想留住她,想留住她做什么都无所谓,横竖她决心已定,其他事不过是外扰。 她要写的其实是给李沉舟的书信。 燕狂徒未死,之前的承诺不再作数,他顿时又恢复了那种犹犹豫豫的状态,不知该不该跑去告诉李沉舟“我是你爹”。尤其他旧伤已愈,如果不自己找死,可能有很多年可活,一旦说出真相,要如何去做一个从未做过的父亲? 苏芒不堪其扰,答应为他解决这件事情,任凭燕狂徒去扮演鸵鸟。结果担子接了下来,她自己也觉得十分为难,正在考虑要不要写封信,让柳随风派人送给李沉舟。 她内心深处对李沉舟多有不满,很想看他狼狈震惊的模样,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多年前的武夷山之战,柳随风暗算燕狂徒在先,李沉舟率众围攻在后,全因不知而起,这种父子相残的人伦惨剧实在不必上演第二次。 她想起燕狂徒“我就是不说”的脾气,还有李沉舟空负大志的眼神,决定当一次传话筒。只不过燕狂徒还活着,她不必把这件事亲口告知李沉舟,只要消息带到,他自然有他的考量。 柳五走到她桌子前,看着纸上的“李沉舟帮主台鉴”,顿时把要说的话吞了下去。苏芒心知他的疑惑,不甚在意地道:“别担心,这里面没你的事情。是我有话和你老大说。” “你什么时候回权力帮?” “你什么时候走?” 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人竟然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苏芒反应极快,笑道:“我还在等岳飞的消息,看看需不需要救人。不过,无论需不需要,我都待不了多久。” 又来了……那种留不住,抓不到的感觉…… 柳五心中又生忐忑,续而温柔,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没有名气没有实力的日子。他曾以为自己痛恨不能掌控在手心的事物,等站在苏芒面前,却不由自主被这种感觉吸引。他的眼光本该如水波般温柔远扬,此时却如静水深潭,幽然生光。 他想了想,微笑摇头道:“我不知道。” 然后他居然又问:“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苏芒只觉这句话问得极为奇怪,仓促间又想不出哪里奇怪,亦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你能回总坛的话,还是早早回去的好。我知道你们……你们三巨头之间必定非常尴尬,但时间总会抹平一切,尴尬个一年两年,大家也就习惯了。” 她说到最后,微微一笑,凭空多了几分促狭之意,“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你们不怕么?朝廷若对神州盟下手,也不会放过权力帮。” 柳随风平静地道:“从燕狂徒创帮开始,我们就没想过站在朝廷那一边。” 苏芒笑道:“说的也是,燕前辈和李帮主那样的人,一向都是做了再说,何况还有你柳总管在旁相助。唉,算了,这几个字写的确实不好,这封信等我临走时再给你。” 柳随风默然看着白纸在她手中化成碎片,蝴蝶般落在桌上,忽然开口道:“和我回总坛去吧。” 苏芒看了他好一阵,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也问过差不多的问题?那时我问你,我要以什么身份留下,你没有回答我。” 柳五道:“我……” 苏芒截道:“我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既然喜欢赵姐,就不该来招惹我,如此而已。我本来不想再提这件事,但你提了,我就明白说一句。我的身份有些奇怪,和你们这里的人并不一样,你对我纵然是真心,我也不能留在此地。” “倘若你能放弃李帮主和赵姐,和我一起走,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柳五沉默良久,从苏芒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云停岳峙地站着,如墨的睫毛偶尔一颤,似是在考虑她说的话。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 苏芒等了一阵,释然微笑道:“看来你仍不必回答我了。” 面对能活死人的灵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神兵,苏芒忽隐忽现的身份,以柳五的好奇心和两人的关系,他竟能硬生生忍住不问,实在是一件奇哉怪也的事情。但一想萧秋水都没有多嘴,她也没深想下去,伸手拿起了那沓倒扣着的纸。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攻打浣花剑庐,是为了忘情天书?” 柳五仿佛从一场迷乱的梦中惊醒,愣了一下,道:“不……不全是,还想借萧家引来不服权力帮的人,一举歼灭,并带走岳太夫人,以她和天下英雄令要挟岳飞。” 他说这话亦有恍若隔世之感,权力帮到最后也没能撼动岳飞,当今天子却要自毁长城…… 苏芒一时无语,苦笑道:“总之,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都已毁在了我手上。之后的无极仙丹也一样……你又偏偏帮了我不少忙,虽说各取所需,我还是过意不去。” 柳五想要忘情天书,想要无极仙丹,无处不流露出他亟待提升自身实力的欲|望。与同等级高手相比,他也的确剑走偏锋,缺乏足够深厚的底蕴。苏芒常常想起他左手飞上半空的场面,情不自禁地替他难过。同在危险之极的位子上,萧秋水总还有一帮愿意为他拼命的兄弟,柳随风呢…… 她就没见过有谁说过柳五公子的好话。 她不再多想,把那沓纸递给他,笑道:“我们相识一场,这个送给你。忘情天书的修炼者之间会自动生出排斥,在金营的时候,我和萧秋水险些因此吃了亏。反正你已经够讨厌萧秋水了,学了也没关系。” 柳随风接过那堆看上去有些可笑的纸,第一张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忘情天书”四个大字。 他的手一向稳定的像是没有生命,此时却微微颤抖起来,止不住的颤抖。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苏芒不想把气氛搞得像付分手费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柳五沉默越久,她就越有这种感觉。她本以为,他至少会露出一点意外或惊喜的表情。 最后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要不要我教你?里面有些字……可能不太像你们常用的。” 她会写的繁体字也就那么几个,碧落天强化时又是直接传输意识,有欧阳锋被乱码害苦的前车之鉴,她的确担忧柳五胡乱解字,导致走火入魔。现在离她返回还有一段时间,柳五若同意,她详详细细地教他也没什么。 萧秋水的忘情天书,何尝不是由三才剑客亲手所授? “我相信你是真心想留住我,不过也不用太介意,”她认真地说,“至少你大哥和赵姐还在,局面已经比我刚回来的时候好上太多。俗话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权力帮是熊掌,我就是那条鱼,做人不要太贪心比较好。” 柳随风忽然笑了,虽然只是淡淡的笑意,苏芒却感到令她担心的复杂情绪消失了。她看着柳随风抬起头来,对她一字一句地道:“好,我明白了。我会一直记得你的话。” 他就这么拿着一叠忘情天书,转身飘然而去。苏芒目送他淡青的背影须臾不见,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能安慰自己:“看开了就好,这大概就是大家常说的天意吧。” 燕狂徒闭关,苏芒滞留,全为岳飞下狱待罪一事,柳随风迟迟不归,似也是想继续帮她的忙。神州结义更是受萧秋水指示,摩拳擦掌地做好拯救大帅岳飞的准备。他们无力干涉大理寺审判,劫狱总还是可以的。 尤其秦桧和金兀术均已被刺身亡,让他们看到插手国家大事的可能。 幸运的是,这些准备最终没能派上用场。韩世忠、刘锜等人奔走援救,张浚、万俟卨又怕岳飞一死,自己会成为江湖武人下一个泄愤的目标,富贵荣华虽好,也要有命享受才是。不知他们中的谁触动了皇帝的敏感心思,岳飞没有被论死罪。 罢免官职,充军流放,这结果仍然冤枉至极,却比处死好上许多。消息传来,人人都松了口气,他们愿意为岳将军舍生忘死,但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 苏芒不信金国没有施加压力,一定要岳飞的性命泄愤,赵构能够顶住压力,难道是想把他留给金国的杀手解决?柳五想的比她更深一层,曾和她提过,也许皇帝是因为这两桩刺杀事件,彻底忌惮了江湖势力,想留着岳飞,未来对付权力帮和神州结义。 苏芒深以为然。当时关帝庙匆匆一晤,她看得出岳飞对当今天子的忠诚。他明知前方是死路,宁可舍弃儿子、部下的性命,也要全忠义之名。那么等赵构命他带兵围剿神州结义时,他不见得一定维护远了一层的萧秋水,最多抗旨不遵罢了。 但这一切都与苏芒无关,她不是不挂心日后的展,而是有心无力。萧秋水从临安返回,她的滞留时间也没剩下几天,想管又能如何? 消息一到,柳五便对她说他要回权力帮总坛,有事可以找南海邓玉平传话。此人虽是邓玉函的大哥,同时也是权力帮中人王,柳随风一直没有动用这枚棋子,为的就是监视已成气候的萧秋水。苏芒震惊之余,恨不得打他几下,但终究无可奈何地应承下来。 她不会因柳随风出卖萧秋水,同理,也不会随便就泄露柳随风透露给她的秘密。毕竟只要赵师容还在,两大势力的关系就很难降至冰点。同时,她庆幸燕狂徒已经给她处理父子关系的资格,否则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人型树洞。 她最终放弃亲口说清,把燕狂徒和李沉舟的关系、误会、误会起因详细写在一封信里,托柳五带给李沉舟。燕狂徒暂时会在萧秋水这里待一段时间,李沉舟有心认父,自然找得到他。 之后她还叮嘱柳五,李沉舟看信时最好别候在一旁。柳五虽略感吃惊,还是应了下来。以他对女子的温柔体贴,没有留下来陪她到离开的一刻,其实也是件奇怪的事。苏芒却觉得这是他做出选择后的应有之义,反而大感轻松,甚至很欣慰他没把她看做一般的女伴。 这次回归碧落天,苏芒心情异样轻松,连莽牯朱蛤的尊容看上去都美丽了几分。这种心情不仅是因为执念的终结,更因为实力上的飞跃提升。 她一直都知道,晋入先天的人很难靠自身修炼来提升境界。以庞斑为例,他四处挑战中原高手,除协助蒙人争霸之外,也有刺激自身提升的用意。这种做法立竿见影,却有杀鸡取卵之嫌,是以后来中原汉人高手死伤殆尽,言静庵不得不以感情上的羁绊让庞斑退隐二十年。 她一直以来都秉持绝不避战的原则,但直到和蒲极烈一战,才切身体会到这种行为的意义。 在强大的死亡压力逼迫下,她几乎是被当场强行压进了空灵无波的境界,得以窥看战神图录的全貌,包括最后一幅“破碎虚空”的浮雕。传鹰看完四十九幅浮雕之后,直接就具备了破碎虚空的实力,在蒙古军阵中纵横无敌。 她是没有那样的悟性,不过绝不会相差太远。 其实事到如今,“回家”这个目标已经越来越模糊,无法再充当她的动力。即使到头来现那不过是个谎言,她也必须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走到终点为止。这终点是死亡还是其他,都没什么所谓。 她在覆雨翻云中心有顾虑,没有正式挑战庞斑和浪翻云,结果阴差阳错,在神州奇侠里碰上了相同等级的对手,运气堪称极佳。战神图录领悟越深,忘情天书的熟练度上涨就越快,这两大奇书出自不同的世界,却有异途同归之妙。 忘情天书的最高境界是将人身融合于天地山河之间,战神图录同样如此。苏芒隐隐感觉到,等她做到无限制地把心灵和宇宙连接起来的时候,就可以突破空间的限制,跨越不同次元,到别的世界里去。这也许就是碧落天给予她的,“返回现实世界”的承诺 她突然很想回覆雨翻云寻找鹰缘,问他破碎后是怎样的感觉。身为传鹰唯一血脉,这位布达拉宫的活|佛是她已知的唯一破碎后返回尘世的人,修为已是仙道级别。他藏身于皇宫,点化韩柏与庞斑,之后才返回布达拉宫。 正因这个例子,她有足够的信心,相信自己不会变成在虚空中徘徊的一抹幽魂,而是达到天人之境。就算她慧根不足,鹰缘不肯吐露奥秘,至少也可以正式挑战浪翻云。任务难度增倍后,的确可怕,但有金兀术在先,她可以断定那不是必死的局势。 但是…… 苏芒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问道:“我想回归覆雨翻云世界,请问是否还是和以前一样,选择想接近的情节就可以进入?” 庞斑与浪翻云经历拦江岛的决战,双双破碎虚空。她若想与他们交手,势必要选择拦江岛之战前面的情节。 可惜碧落天给出的是她完全不意外的拒绝:“覆雨翻云中有其他轮回者出现,因此该轮回世界的剧情受到外力干涉,生未知改变,轮回者被禁止回归类似世界。” “果然如此啊……那么,我之前还经历过6小凤世界,其中另外的轮回者左南林已经死去,他对剧情不可能再有任何影响。在这种前提下,我是否可以回归?” “如果其他轮回者在第一次进入时死去,那么轮回者可以回归该世界。” 苏芒松了口气。这个规定倒是难得的合理,她离开覆雨翻云时王怜花还在,很可能会参与拦江岛之战。这样一来,她肯定无法申请回到之前的情节。但左先生不同,早早就死在了她手上,让剧情恢复到只有她一个人的情况。 不能回覆雨翻云确实很可惜,还好西门吹雪尚在。现在再想她的那场挑战,剑神给她带来的压力早已没有当时那么恐怖,她回溯记忆时,已不甚在意那剑气的锋寒,剑招的无懈可击,而是更多地去关注西门吹雪的剑意。 那是一种孤高缥缈到了极点的意境,独立于尘世之外,不知如何才能撼动。他的剑意起自对剑道的狂热、义无反顾的决心,与她见过的高手均不相同。她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能够侵入西门吹雪的精神世界,看到的会不会是雪峰苍茫,或者无垠的荒原? 单以实力而论,浪翻云绝不会输给他,但剑意与他截然不同,无半分肃杀之气,充满了自然的美感。所以,只要能攀上那个巅峰,走过怎么样的路并不重要。 “那就这样吧,”苏芒喃喃自语道:“先休息五天,然后再申请回归好了。” 实践证明,她完全可以承担二入的难度,哪怕真去干掉玉罗刹或摧毁太平王府的阴谋,都只是困难一些而已。她只是想以现在的实力,再去挑战一代剑神,看自己究竟进步了多少,是否能与已知实力的重要角色相提并论。 最近的几个世界,她生存点数的消耗都很少,除丹药外更无其他需求。三入神州的强制任务奖励了两万生存点,她匆匆扫了一眼卷轴上的奖励记录,惊愕地现,累积起来已有六万之多。这个数字离兑换奇书不过一步之遥,如果她愿意,可以选择回归较为容易的世界,继续完成任务。 苏芒忧郁地看了一会儿卷轴,最终还是把它关上了。 有忘情天书和战神图录在手,她又没有收集珍品的癖好,回归只是为了实力,不是为了点数。说来很是讽刺,她急需生存点数的时候,承担不起二入轮回世界的难度,实力足以二入甚至三入的时候,却又没了这个必要。 这是一件可恨的事情,也是幸福的事情。 然而,仿佛命中注定,这一次,碧落天里的生活没有像她预料中那样展。还没到第五天,她静坐之时,忽然心中一动,蓦地感到浮空岛上的环境有些不对劲。这岛上的生灵唯有她一人,后来多了只蛤蟆,生命力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按理说绝对不会有不对劲的感觉。 感应到不对的同时,她眼前所见无数幻象轰然消散。这些幻象曾经是战神殿里的石雕,随着她领悟的深入,石雕似是有了生命,居然逐渐流动变化起来,此时随她心念变化,烟消云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感应到另外的人…… 睁开眼睛的一刹那,苏芒惊得做不出任何反应,惊诧地望着自门外缓缓走进来的柳随风。柳随风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带着明显的吃惊神色。二人目光迎上,苏芒左手忽地向旁一拂。 床上一个枕头、四个小叮当图案的抱枕似是被她这一拂赋予了生命,齐刷刷跳了起来,从不同方位角度击向柳随风。每个枕头上都贯注了惊人的先天真气,凌空飞出,出低沉的啸声,如同五枚沉重的石锁。 柳五尚未回神,枕头来得实在太快,眼见就要重重砸在他身上,却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障壁,一个个落在地下。 苏芒已持剑在手,看到这一幕才想起,碧落天中无法对轮回者造成实质伤害,包括她自己。那么眼前的这个柳随风竟然不是心魔吗? 她并未出手,脸上的疑惑之色一刻比一刻浓重。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苏芒满面震惊,柳五目光微凝。两人再度对视一眼,苏芒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凡事有利必有弊,浪翻云曾警告过她,进入先天境界后,自身的情绪将会悉数反映到心境之中。若有外物牵引,可能会生出心魔幻象,导致应敌时判断失误,甚至糊涂狂。是以苏芒初见柳五进来,立刻想到这是心魔乍现, 但等她现这是真人,而非幻觉,心情反而动荡得更厉害了,急急问出了任谁都会问的问题。毕竟她话已说到那个地步,柳五却未作出正面的回答,纵有再多想法,也只能付之东流。 她很确定自己从未出口邀请,而有她在的轮回世界,不可能出现第二个轮回者。那么柳随风究竟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他已经死了? 她连最坏的可能都想到了,但柳五的回答,让她瞪大了的眼睛再也没能缩回原来的大小。 他说:“从朱仙镇回莫愁湖的路上,有个神秘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话……” 那个声音凭空而来,语调生硬,听上去十分奇怪,竟不似人类能够出来的。它问他是否愿意跟随苏芒进入一个名叫“碧落天”的地方,并且是作为“队友”进入。 柳随风跟随李沉舟后,大事和坏事都做了不少,从不信世上有鬼神,就连苏芒濒死时在他面前消失,他也只当是幻术的极致。但这个声音绝非江湖上常见的传音入密,他不必开口,在心中就可以和那神秘声音对话,这不是仅凭武功就可以做到的事。 他忍不住问了下去,一路心不在焉,若非大家都急着逃出金国,早就被人看出不对。那声音只回答了少许问题,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待苏芒苏醒,更是怎么问都没有反应。 但这些已足够释他心中之疑——这个神出鬼没,总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让他恨恨中不得不正眼看待的少女高手,和他居然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末了,那声音还意图不明地告诉他,若他选择击杀“轮回者”,便可继承那人的身份,得窥武道至境,最终上达天道。他对此不置可否,却明白了苏芒实力提升如此之快的原因。 “得窥武道至境”六个字入耳,他不是不心动的。那时苏芒长眠不醒,自然被萧秋水托付给他,杀她不过举手之劳。可他同时也觉得,如果她就此身亡,他的世界将会一直寂寞下去,就像无数个日夜,他想起赵师容时的寂寞。 他对苏芒并无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她一去无踪,他想起她时,会不明所以地笑出来。但笑过之后,深入骨髓的寂寥感如影随形,欲断难断。 他十三岁那年遇上唐老公公,成为他最后一个弟子。老公公旧伤沉重,没过几年就溘然长逝,他一个人怀抱少年时的美梦,懵懂地闯荡江湖,直到遇上了李沉舟。从那时起,他就是李沉舟的五弟,权力帮的柳五总管。 江湖中人都说他是黑道最可怕的高手,但他清楚,自己的实力比起真正的高手尚有差距。他渴望出人头地,渴望人人拜倒在他的名讳之下,并不满足于现在的武功,所以才会主持针对浣花剑庐和邵流泪的行动,急于夺取忘情天书和无极仙丹。 然后,在对那声音深信不疑的前提下,在武道至境和苏芒之间,他纵然心动,也还是选了苏芒。 自从知道赵师容嫁给了李沉舟,他就没再这么态度明确地想要一个人,这么果断地做出只为自己的选择。他回权力帮,向大哥告辞,说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定会尽快回来。安排好组织内的人事之后,他平静地应下了这个邀请。 不是替代,而是协助,就像一直以来,他在李沉舟身边的地位那样。 之前他做好准备,还没觉得怎样,可一踏上这个空中浮岛,就因为身处云霄而震惊,见到苏芒时还没回过神来,倒不是真正的意外。苏芒问他,他便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苏芒愣了好一阵,有些茫然地道:“难怪你一点儿都不奇怪,还来问我有没有什么话……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和我说?” 柳五苦笑道:“你连忘情天书都可以给我,我怕你拒绝。而且……那时候我心里不忿,想吓唬吓唬你,最终还是没说。” 这还是苏芒次从他口中听到“怕”字,一时间百味杂陈,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那权力帮怎么办?你就这么扔下李帮主和赵姐走了?” 柳随风平静地道:“我只是暂时离开,并非永远不回去。” 苏芒不觉松了口气。柳五淡然的外表不过是掩饰,实际常有惊人之举,她还真怕他一时冲动,只能来不能走,冷静下来又后悔,因情生怨,最后弄出无法收拾的后果。 但是……柳五还没有回答那最重要的问题…… “……你说碧落天主动找上了你,问你要不要跟随我进来?” 柳五不解,只点了点头。苏芒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向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一指,道:“坐,等我一下,我有要紧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有出过组队申请!难道达到条件之后,不必经过我同意,会直接出申请的吗?那如果以后出现问题,是不是也不问过我,就直接把他踢出去?” 她承认,柳随风能够放下,即使是暂时放下李沉舟和赵师容,跟她进入碧落天,是对她而言极为困难的选择。说不窃喜是假的,但她现在要做的事不是高兴,而是把来龙去脉弄清楚。 因柳五就在一旁,她在心里完成了这一番咆哮,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答复:“由于满足队友条件较为困难,防止意外情况干涉轮回者的选择,不回答将被视为默认,于十二小时后出申请。出申请时会通知轮回者,你并未作出强制停止的选择。” “……” 苏芒猛地想起,出现提示的时候,她正专心应对蒲极烈,碧落天的声音如过眼烟云,转瞬即逝。即使后面真跟着“视为默认”的提示,也不会在她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而十二小时后,她尚不省人事,怎么可能会叫停主动申请? 她不能指责这个规则不合理,因为三入的难度极大,倘若因为轮回者鏖战重伤,错过招募队友的提示,未免太过分了。但由常理而论,就算两次错过提示,候选对象也会因奇怪的声音而询问轮回者,柳五这种人简直是绝无仅有。 所以,这竟是个由多番巧合引出的结果吗? “那他……我是说,我的队友,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回归他原来的世界?” “队友拥有与轮回者等同的权限,同时必须跟随轮回者进入相应轮回世界。轮回者成功破碎虚空或死亡之后,队友可以回归本源世界。死亡即强制返回,该队友无法再进入碧落天,除非轮回者的死亡是由该队友亲手造成。” 苏芒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莫测高深。也就是说,如果柳五思念他的大哥和赵姊,只要杀了她,就可以回去? 这真是个考验人与人之间信任的规则,不知会不会有倒霉蛋惨死队友手上? 不过,她并不会因此特意提防,柳五若真想杀她,已经得手一百次了,何必等到现在。好歹也是堂堂权力帮第三号人物,名震江湖的柳五公子,看到他在她面前收敛一切心计,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问题,她早已没有办法把他当对手看待。 “好吧,既然不是错误,我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苏芒最后认命地说,“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啊,我已经成功达成招募队友的条件,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那都是些什么条件了吧?” 她之前没有得到答案,现在也没有。长久的寂静后,她轻轻吐了口气,叹道:“我总觉得你是被它哄进来了……你知不知道进来这个地方,面对的会是什么?” 她还在说,就看到柳五面前浮起了一张眼熟的半透明卷轴。柳五扫了卷轴一眼,扬眉笑道:“杀朱大天王和金兀术?” 苏芒忍不住也笑了,却见柳五捡起抱枕,拍了拍枕面道:“这又是什么?你腕上曾戴过同样花色的镯子。” 苏芒微微一愣,意识到他说的是她的手表。二入神州的时候手表尚在,后来于战斗中被内劲震坏机芯,被她扔进了空间做纪念品。她没想到柳五的好奇心用在了叮当猫上,皱眉道:“和我没有关系,它其实是只猫……我说,你难道不能先问些重要的问题?” 柳五笑了一笑,道:“好,请姑娘赐教。” 这事要说也不算复杂,和柳随风这等聪明人说话,更是省力。苏芒心想他心高气傲,未必能够接受自己是书中人物,便一笔带过,只说是不同的世界,未提及“武侠小说”之类的话题。 她真正担忧的是,下一个轮回世界必定还是以她的实力为基准,柳五虽是高手,离她还有一段距离,真打起来怕是会吃亏。眼见柳随风本人并无此自觉,她索性把话摊开来说,道:“你还是去把忘情天书练了吧,相信你已经看到卷轴上的列表,那就算是极为高深的武学。” 柳随风又笑,笑道:“我不要练。” 四字一出,苏芒不觉动容。她若问为什么,就太矫情了,但听到这句话,心跳仍是漏了一拍,只听柳随风道:“我这一生中,知己寥寥无几。结义兄弟死伤殆尽,大哥生出疑我之意,如今赵姊更是……连我的面都不肯见了。” “种种尴尬,皆由我而起,回想当年事,每每有懊悔之时。如果连你都和我生出嫌隙,纵然练成忘情天书,又有什么意思?我是想名扬天下,却不想做孤家寡人。” 他神态语气均诚恳至极,一如对李沉舟时的模样。苏芒心中一软,然后再也硬不起来,苦笑道:“听你这么说,我是真的很高兴。我那时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实在没有想到你会跟我进来。如今再说不信,未免小瞧了你,也小瞧了我自己。” 柳五微笑道:“我既然选了鱼,鱼怎么想,并不重要。” 苏芒又是一笑,道:“先给我点时间吧!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喜欢你。就因为喜欢,才不敢放纵,我现在的实力与心境干系极大,一旦有差错,只怕会影响到你我在轮回世界中的安危。” 柳随风怀里仍抱着那几个可笑的抱枕,笑吟吟地道:“无妨,你说过不会亏待我。你是正人君子,一言九鼎,在下就敬候佳音了。” 苏芒脸红了红,无奈道:“先说正事吧。不管怎么说,你是因为我才进来这个地方,我总要对你负责。忘情天书不练也罢,你自己看看那几个最贵的武学选项,看中了哪个,跟我说一声。” 她识海里虽有战神图录,但柳五未及先天,贸然观看,恐怕会沉迷其中,难以自拔。哪怕他选中战神图录,让碧落天进行强化,也比随便把图塞进他脑子里安全。 以她现在的积累,估计再回一个世界便可兑换任何一项奇书。这并不是单纯的对他负责,也是为了将来的轮回世界。柳随风实力越强,她的任务就越轻松。 而柳随风的选择也让她完全不意外。 他选中的赫然是魔门宝典,与慈航剑典相对的天魔策。

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当真是人杰级别的眼光。苏芒起初属意长生诀,转念一想,想起剧情角色中强者无数,尚未有因长生诀而成功破碎虚空的人。这个选择看上去很美,却缺乏实践验证,她便转而去打天魔策的主意,不想与柳五正是不谋而合。 轮回者从碧落天兑换武学,无论在剧情里是什么设定,兑换出来的均是全本。也就是说,这将是一套十卷的完整典籍,而非黄易世界里流落遗失的散册。此书始于汉武的独尊儒术时代,综合魔门各派精华,招式、内功、幻术无所不包,只要精通其中一种,便足以横行江湖。 这些内容还不是最重要的,天魔策中,至高无上的秘卷为“道心种魔大|法”,庞斑和向雨田均倚之步入天道。其中险阻重重,但总算有先例在前,比忘情天书还要可靠。 魔门武学来自不同门派,武学风格驳杂,并非同出一源,容易让人贪多嚼不烂。但柳随风天生聪明,心思灵巧,这个缺陷对他来说绝非缺陷,反而可能变成优势。何况天魔策的气质也与他极为相合,简直是等着他去练的。 否则,即使拿一本慈航剑典摆在面前,柳五也未必真心愿意练这佛门武学。 纷乱的思维碎片悉数沉淀,苏芒如同沉睡初醒的人,渐渐从深沉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仰头望去,不见石殿只见房顶,一时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她的入定已然结束,此时睁开眼睛,只见满室空空如也,才想起之前让柳随风先去和碧落天交流一下感情,若有疑问,等她静修完再说。 不过,以他的头脑,弄清楚眼前的状况想必不难。苏芒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忽地在心里问道:“回归轮回世界时,如果队友没有经历过那个世界,能否携带队友进入?” “可以,但是必须要轮回者同意。” “那么双方的任务是否相同?任务难度会不会因为队友的参与而提升?” “任务随机布,可能相同,可能不同。难度将以参与者实力为基准进行调整。” 天魔策的兑换还差着点数,她必须要走一趟曾经的轮回世界。能把柳随风带上是最好,旁观剑神与她的交手,对他的武学修为大有好处。这并非她自卖自夸,而是对自身实力的准确判断。哪怕没有这些好处,柳随风也应该提前做好准备,亲眼看看不同世界的差别。 “那么……我可以为队友兑换武学吗?” 碧落天给出的回答令她彻底放下了心,“可以,轮回者与队友共用生存点数,学习时也可以选择任意对象。” 在她迈出房门,想和柳五商议这件事后的三秒钟,她就现,这座风景秀丽幽静的小岛上,赫然多出了与她完全无关的景色。 只要她愿意,这里永远春暖花开,所以眼前姹紫嫣红的花圃,曲径通幽的小路,外表看上去和李沉舟书房酷似的木制建筑,都不是她的幻觉了? 柳五正坐在书房屋顶上,手里抱着一袋瓜子,瓜子壳暗器般从屋顶飞下,落在地上,须臾消失不见,姿态优美的如同坐在自己家里。苏芒站在下面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纵身跃上屋顶,冷冷道:“谁让你改这里地形的?” 柳五向天空一抬下巴,笑道:“它说我可以改。” “……” 苏芒无言半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想继续绷着脸,还是没能绷住,笑道:“居然不是你自己的住所,而是人家的书房吗?这么快就想家了?可惜再怎么像,也只是空具外壳而已,书房里又没有李沉舟。不然我倒可以把他拉出来,想捏就捏,想揍就揍。” 柳五笑容中似有忧愁一掠而过,笑了笑道:“你果然还在怪大哥,其实见过他的人,没有不佩服他的,敌人也一样。就只有你……” 苏芒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抿嘴笑道:“你不在乎就好,否则更是麻烦。不过你总要明白,他是你的老大,不是我的,我对他这种态度也是很自然的吧?” 她说话的时候,不禁又想起了天魔策。道心种魔练到最后,体内将会出现魔种,而她的道胎早已成形,正在飞成长。魔种和道胎性质不同,相互具有神秘的吸引力,若能冲破这桎梏,双方的修为将有突破性的飞跃,若不能,就是同受压制的惨淡后果。 其中纠结难断之处,不见得会输给同练忘情天书的两人。柳随风这个人,简直就像命中注定要和她作对一样。 苏芒并不在意和柳五的关系更进一步,只要顺其自然,什么都好,道胎魔种也是自然而成,没什么好不服气的。从某个方面来说,她甚至还要感谢他做出选择,将她可能的心境隐患彻底抹消,使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他既然这么做了,她就甘冒奇险,宁可承担柳五羁绊难以断绝的风险,也要助他一臂之力。从他说出“如果连你都和我生出嫌隙”那一刻起,她便决定尽力回报这份心意。即使最后失败,她也要让他带着天下第一的名头回归神州奇侠。 “我要去找一个人,打一场架,”她直视着柳五的眼睛,以很难得的温柔口气道:“可能会死,要不要一起来?” 她不理他差点把瓜子连壳吞下去的惊讶,将自己的打算全部说了出来,不过即使不说,柳五也不可能拒绝就是了。 回归6小凤之前,她瞧了瞧他卷轴上显示的武学信息——种类多如牛毛,大部分不过中游水准,内功等级比北冥神功低着一级,唐门的暗器心法也残缺不全,等级最高的刀法五瓣兰却是自创。 以这样的底蕴,练成那样的武功,委实可叹可羡。 但苏芒没有叹和羡的心思,毫不犹豫地把与北冥神功同级的小无相功送给了他。它闲置已久,直到现在才找到用武之地。这门内功精微渊深,学成之后千变万化,可以模拟天下武功,又与北冥同属逍遥派武学,也是个相当适合柳随风的选择。 柳五的关注点尚未恢复正常,奇道:“你居然也有师父?” 苏芒笑道:“有,而且是正式行过礼拜入师门的师父,那也是位神仙人物。你学了我派武功,就是我师弟,我也算是把本门武学扬光大了。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他,说不定他看你人长得好看头脑聪明,又想把掌门之位乱传呢。” 玩笑归玩笑,看似轻松的开端,并不代表二入6小凤世界的任务也跟着轻松愉快起来。 碧落天的乌鸦嘴难得的没有成真。他们同时进入世界,接到的任务也相同,均是挫败幽灵山庄的阴谋,揭露并击杀一代枭雄老刀把子。老刀把子的真实身份是武当木道人,当世德高望重的前辈名侠,与6小凤交好,亦是唯一一个让6小凤尝到失败滋味的人。 苏芒如今对“枭雄”、“人杰”这些词已经麻木了,最低限度,之前的神州奇侠里就有好几个,身边还陪着另外一个。木道人心机虽深,拿过去不过是个弱化版朱侠武的水准。 杀木道人并不太难,难的是杀老刀把子,在木道人还是木道人的时候杀人,只会引起6小凤和武当派的愤慨。他们费尽心机,终于诱出他的真身,苏芒以剑气震碎他的斗笠和面具,在6小凤面前杀了他。 世间事总是很奇怪,任务完成后,苏芒从武当派那里得到的怨怼,居然比感激还多。她对此一笑置之,一心重回万梅山庄,挑战西门吹雪。 这一次,她没有输。 面对为剑而生的一代剑神,她连气势都没有落在下风。西门吹雪毕竟还是人,不是真正的神,但苏芒对他仍十分感激,因为这一战中,她终于接触到对方坚锐森寒的剑心,明白了他可以为剑献祭一切的狂热和决心。 她不想也不能和他走上同一条路,但是,这终归是一件好事。 如她所料,柳随风适应得奇快,要不是她和他实在太熟悉,根本看不出他不是这世界的人。事实上,6小凤毫无主角见到反派时的直觉,颇为欣赏柳随风,苏芒反而要倒退一射之地。 “这世道真是……” 兑换天魔策的时候,她还忍不住嘀咕着,愤愤于6小凤的没眼光。她从未多次返回轮回世界,这还是第一次知道,两次轮回之间只能返回一个世界。如此一来,留给柳五的时间便只有短短几天了。于是碧落天中,需要全力刷熟练度的人又多了一个。 “挺意外的是不是?我觉得你选择进来,一定没想到会陷入这种局面。” 苏芒自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天魔策一出,立即催促他练功提升实力,见他含笑应下,反倒有点愧疚。虽然可笑,但这好不容易把意中人追到手,现要先做一百本五星题库的事,着实令人无语凝噎。 柳五笑,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笑道:“我选择进来,的确不知前路如何,却也没想过要受你庇护。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岂会入宝山而空手而归?” 苏芒还在考虑要不要捏回去,柳五转身,走向不远处以青竹搭成的楼阁。那正是他在权力帮中的别院小楼,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一下子把苏芒的住处衬托成了大学宿舍。 有王怜花在先,她并不敢轻视剧情角色的潜力,只因直来直往惯了,一时没顾忌到柳五身为高手的自尊心。眼见柳五施施然走进小楼,她也只能回房,摆出一副双双闭关用功,到老死都没空往来的模样。 然而,只过了两天,等她再见到柳五的时候,随意运神一观,当即被他身上的先天真气惊得微微变色。 柳五的实力本就处于后天巅峰,悟性又高,竟在这短短几天时间里,借助天魔策之力,悄无声息地突破瓶颈,从后天返回先天,达到平生从未到过的境界。苏芒之惊,不是因为他初入先天的实力,而是心惊于他实力提升的度。 苏芒受过扫地僧的恩惠,柳五却是独自突破,从这一点上看,她已是输了半筹。与此同时,她又意识到,这何尝不是因为他想在她面前证明自己。 这种心思看似与他的年纪身份殊不相称,却让她十分感动,微笑道:“果然比我强,天魔策中绝学无数,你能有如此成就,一定是奔着道心种魔大|法去了吧。” 只要踏入先天之境,哪怕是初段,实力也非后天巅峰可比。比起李沉舟,柳随风和赵师容均差在这一步上,柳随风自己也很清楚问题出在哪里,才会不惜掀起腥风血雨,一意夺取忘情天书。结果忘情天书没到手,却拿到了天魔策,总算心愿得偿。 苏芒利用剩下的时间,与他几次交手,指出他的薄弱之处,说出自己巩固先天真气的经验。当年若非先天真气逆脉倒流,她未必不能硬挨邵流泪一掌,更不会被迫服下无极仙丹。与柳五种种纠葛,归根究底由此而起,她可不希望他拥有相同的惨痛经验。 时间过得极快,终于,在第十天上,碧落天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提示他们下一次轮回的到来。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雪山之巅,远近皆是白雪茫茫,偶尔看到枯枝岩石,更增凄清寂寥。四下寂静无声,夜空中本有星月高悬,此时却被血色乌云遮住,只余一点微弱的光芒,从血云后面透出来。 雪地中,一道青色的身影正以极快的度飞掠,度快过凛冽寒风,落地时竟是踏雪无痕,没留下半点可能被人追踪的痕迹。 苏芒衣袂飘风,秀丽的眉峰紧紧蹙起,心中略有不安。她回神之后,现自己身在空茫雪峰上,灵识所及之处连只老鼠都没有,更别提活人了。就连柳随风也不在她身边,她孤零零地站在防护罩里,疑惑地看着卷轴上的任务。 “进入世界:风云。强制任务:立即找到步惊云与雪心罗,进入九空无界,引导无双剑圣独孤剑领悟剑廿三。失败条件:九空无界消失时,剑圣领悟失败。任务奖励:生存点数八千。完成后,自动接取下一个强制任务,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轮回者与队友共同进入本次轮回世界,任务难度将做相应提升。” 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仅限于电视剧和电影,从未看过真正的原著,所以搜索枯肠也想不起雪心罗是谁,九空无界又是什么。但是任务描述中有“立即”两个字,如同在天龙八部中接到的杏子林之变,留给她的时间少之又少,她只能立即动身,靠一身修为搜索任务对象。 她的不安有一部分的确是因柳随风而起。风云里强者无数,有人称武林神话的天剑无名,立志一统江湖的天下会帮主雄霸,与雄霸齐名的无双城主独孤一方,远在东瀛都有练成不灭金身的大反派绝无神虎视眈眈。 她曾提醒过柳五,以她现在的实力为衡量标准,他们可能会被送到“有不少李沉舟”的世界,休要小觑天下英雄。然而她还是低估了碧落天的无耻程度,这地方简直可以被称为“有不少庞斑”了。 柳五和她不在一起,说明两人任务不同,不知将会面对怎样的对手。她再相信他的武功和智计,潜意识里仍感到忧心。 这还只是她心绪的一小部分,不安更多来自于天上翻涌不止的血红云层。她将心境与天地相连,试图扩张感知范围,却从红云中感应到浓烈的不祥。红云本身并无威胁,只是一个预兆,预兆着即将生的可怖大事。 她还记得,剑圣是独孤一方之兄,为报无双城覆灭的大仇,亲身找上天地会,要与雄霸决斗,在天下第一楼外悟出圣灵剑法的第二十三式——剑廿三。剑廿三号称“完美的剑法”,据说可以毁天灭地。剑圣以之元灵出窍,直击雄霸,眼见雄霸在劫难逃,剑圣肉身却被步惊云碰触,导致魂飞魄散。 此人性情与西门吹雪十分相似,走无情之剑的路线,为剑可以舍弃一切,包括无双城。否则,若有他守护,聂风纵有主角气运在身,也没那么容易杀死独孤一方。 从电视里得来的信息,不足以让她猜出这到底是怎样的剑法,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与此相比,她反而不急于猜测九空无界的涵义,只要找到步惊云,自然能明白其中意思。 她尚在思索,血红的夜空里,忽地连环爆出三道惊雷。雷声凭空震响,震得她心神一颤,不祥的预感更深。与此同时,雪山山腰中爆出奇异的力量,似与天通。苏芒眼中一亮,毫不犹豫地转为朝那个方向奔去。 山腰一个昏暗的山洞中,一双男女相对而立。男子身材高大,气度冰冷,长得还不错的脸上毫无表情,女子身着白衣,以白纱紧紧包住头脸,看上去既神秘又圣洁。他们之间的地面上,插着一支长逾三尺的禅杖,顶端嵌有一颗素白晶石。 两人以手合握禅杖,双目紧闭,仿佛灵魂脱壳而出,空留肉身在洞中。 一个戴竹帽、穿袈裟的和尚,劲掌疾出,拍向男子的后脑,眼看就要一掌取了他的性命。 苏芒闪进山洞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她虽没见过真正的步惊云,却知道步惊云绝对不会是个和尚,那个束手待毙的黑斗篷男人倒很可能是。眼见和尚的的掌力凌厉无匹,她抽剑在手,剑锋一抬,森寒剑气直逼其身。 以弥隐寺不虚大师的修为,竟无法硬抗这剑气,不得不转身应敌。一转身,眼前漫天剑网罩下,无边无际,不虚的双掌没入剑网中,犹如没入冰水,刺骨生寒,辨不出对手剑路何在。两人劲力相碰,洞中爆出一声巨响,不虚已是踉跄退后。 他厉声道:“你是谁?为何阻我?你可至今夜若不能制止黄泉十渡,天地将会有缺?” 苏芒并未趁势追击,身影一闪,挡在步惊云身前,奇道:“黄泉十渡?天地有缺?你先把话说清楚,否则我不会让你动手。” 听这和尚的口气,他应该知道内情。杀招临身,那疑似步惊云的男子还一动不动,她不得不怀疑他们出了什么岔子,很可能和中间的禅杖有关。即使在她出手救人的时候,禅杖的存在感也鲜明至极,隐含一股祥和之气。 这引动天时的东西,居然不是什么担负血海深仇的邪恶物品,而是一件极具佛家灵气的圣物。所谓的九空无界,难道和它有关? 不虚大师定睛一看,暗自心惊于她的年轻。他本以为,有资格拦下并逼退他的人,定是无名、剑圣等级的绝世高手,不想会见到一张陌生面孔。黄泉十渡干系重大,他偏偏不是眼前这女子的对手,心中颇为无奈,咬牙道:“你既然不知黄泉十渡,做什么要来趟这趟浑水?” 原来“黄泉十渡”正是这禅杖之名,禅杖顶上嵌着的晶石乃是释迦牟尼佛骨。此杖因此成为佛门至圣之物,供奉于雪山铁心寺中,有逆转人间,颠倒苍穹的力量,可以用它作为媒介,元神进入“九空无界”,看见真正的自己,看见自己的过去与将来,甚至彻底改变一生。 不虚的师父僧皇临终前,预感到今日会有大事生,黄泉十渡将为世间带来不该有的灾祸,叮嘱不虚一定要阻止此事。不虚依约赶来,方知预感成真,黄泉十渡已被雪心罗盗走,便一路追踪到这里,掌击步惊云,宁可杀了这位故人,也要拿回这件圣物。 他三言两语,已将事情交代清楚,沉声道:“圣物关系到天下苍生,不管姑娘是什么人,请让开,否则,莫怪贫僧不客气了!” 一个进退两难的难题就这么横在了苏芒面前。 事情很明显,她若想进入那见鬼的九空无界,必须要借助禅杖的力量。这和尚不惜杀人也要把禅杖拿回去,自己若是轻举妄动,像步惊云一样灵魂出窍,岂不是任人宰割? 她连黄泉十渡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对人家撒谎,说自己也是来解决这问题的,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果然还是要制服这个和尚吗?可就算制服了他,等铁心寺的追兵到来,她不省人事,一样会成为砧上鱼肉。 而且,剑圣既然没死,表示天下会还在,正是风云第一部或者之前的时间点。那么,他为什么也在九空无界之中,这和步惊云又有什么关系?聂风又在何处? 有一瞬间,苏芒甚至打起了夺走黄泉十渡,找个安全地方进入九空无界的主意。但这毫无疑问是个馊主意,现在和尚们的仇恨好歹还在步惊云身上,她一出手,被追踪的人就会变成她。 她扫了一眼不知所谓的不哭死神,决定先解决眼前的隐患,笑道:“不瞒大师,我正是要进入九空无界寻找剑圣独孤剑,不知道黄泉十渡就是进入的渡船而已。虽然很抱歉,但大师可能必须要得罪我了……” 不虚震惊不已,想问她因何得知剑圣在九空无界中,却觉洞中剑气激荡,苏芒凝聚君王剑意,刹那间攫住了他的心神。他悚然一惊,双手交叉,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圈,如同气流漾起的无形漩涡,将劲气卸去大半。 这就是僧皇的绝学——因果转业诀。 苏芒剑势并未因此生出半分凝滞,身影倏然欺近,剑意竟再度提升,从君王之剑直跃天意无情。因果转业转得了业力,却撼动不了天道运行之理。这一剑犹如夜空中的血云,尽聚不祥,带着惊心动魄的气势,向他当头压下。 不虚本就因黄泉十渡而忧心不已,心境顿时被她破开一个口子,只觉一剑当头而落,像是落在了他心上。 又是一次霹雳硬碰,劲气爆响,剑光大盛,闪烁飘忽不定,一身白色袈裟的不虚被剑光吞没。他连用三次大转业,也不知挡了苏芒多少剑,但剑上力道一刻比一刻重,用到第四次时,已是连挡都挡不住了,向山洞洞口一步步退去。 就在这时,一条白练电射而至,角度巧妙至无懈可击的地步,重重击在不虚背上。白练本是柔弱之物,此刻却坚硬如百炼精钢,击中不虚时,又瞬间由刚转柔,柔劲散入他四肢百骸,瞬间封住他全身穴道,连他皮肉都没碰伤一点儿。 虽说这是因为不虚正在全力应付苏芒,无暇他顾,才会轻易遭人暗算,但来人修为之高深可见一斑。 苏芒早知有人来到,却没想到这人会对不虚出手,愕然望向洞口。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条如幽灵亦如仙子的白衣人影,亦用白纱蒙面,只露出一对异常美丽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那条白练正是她执在手中的武器。 她的武学修为似乎只比不虚略高,但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颇能吸引苏芒的注意力。苏芒一时想不出她是谁,只好开口道:“你是……?” 那女子不答她的话,望向步惊云,眸中忽流露出一股难以克制的深情。苏芒看着她的目光,狐疑已将近顶峰,只听她柔声道:“你护住步惊云,就是为了这黄泉十渡?快快去吧,我会为你们护法。” 她气质出尘,绝无半分敌意,苏芒心知她并非说谎,但步惊云平生爱过的女人应该只有三人,均不会武功,哪个都不像眼前这位。 看来,即使她不出现,步惊云也无性命之虞,这女子究竟是谁? 不虚急于摆脱她的纠缠,长话短说,只解释了最要紧的事情,既没讲清楚盗走黄泉十渡的雪心罗究竟是什么人,也没有明说劫难的具体形式。苏芒心中有无数谜团,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好时机,道了声谢,走到禅杖旁边,抬起右手,按在步惊云和雪心罗交叠的手上。 她闭目凝神,一身功力迅提升,先天真气起初如涓滴溪流,然后变成怒海狂涛,不加保留地注入佛骨之内。 还没等她睁眼观看佛骨有何异状,只觉身上一轻,身体仿佛毫无重量,轻飘飘地浮了起来,一直浮上半空,正是“元神出窍”应有的感觉。她骇然睁眼,现自己果真身在半空,凌空俯视着地面上的几个躯壳。 最令她惊讶的是,那手执白练的白衣女子方才还一如常人,如今也是双目紧闭,木然僵立当地,心神应该已经不在她身体里。 “怎么会这样……”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一掠而过,然后,她眼前的景色变了。

120第一百二十章 无双剑圣独孤剑,女中剑圣雪心罗,不哭死神步惊云,神姬雪缘,再加一个不应在此却还是来了的苏芒,此刻的九空无界中,共有五人。 苏芒当然不知道这一点,更不知这些人之间的牵绊,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关心。 直至身在幻境之中,她才想起来,自己进来得太匆忙,竟没事先询问要如何从这地方出去。任务的失败条件提到“九空无界消失”,万一消失时损及元神,又要如何修复?如今白衣女子灵魂出窍,不虚和尚横卧在地,别说追兵赶到,就算来一只饿极了的野兽,他们几个也是凶多吉少。 心神只松懈了短短一瞬间,她就再也没能看到山洞里的情景,眼前出现的,是令她颇为意外的画面。 群峰巍峨环抱,旌旗招展飞扬,楼宇屋舍依山而建,气象万千,数不清的石阶从山脚直通山顶。山下有城,山上有楼,山峰最高处,是一座直冲云霄的神秘建筑。那建筑高约三层,俯瞰神州,大有君临天下的气象。 一想起君临天下,苏芒便续想到李沉舟,然后是他君临天下的武功和野心。此地既给她相同的印象,那么楼中主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此间武林强手如云,气势如此霸道的却不太多,她印象里,除了东瀛的绝无神,便只有天下会帮主雄霸。 总坛中帮众数万,时不时看到有人来往,但石阶上的人寥寥无几。准确地说,连同她自己在内,共有四人。 一个额上带着一道剑痕的枯瘦老者,正拾阶而上,一步步走上天下会似乎永远走不完的台阶。他形容枯槁,元气已经丧尽,仍举步不竭,目光始终凝视着山巅的天下第一楼。 他身后站着另外两个人,一个容貌冷艳,身姿绰约,正是驱动黄泉十渡的雪心罗,没想到她面纱之下,竟是倾城之容。一个则是那老者的年轻版本,虽也是神情憔悴,却比正在走路的那一位好了太多。他们目送老人艰难上行,似乎正在争执着什么。 苏芒这生命力卓然不同的同一个人,忽然明白了,不虚说九空无界能让人看到过去未来,并非虚言,这场景便是活生生的目击未来。她没能看到自己的命运,却看到了别人的,也许是因为她的命运出了幻界的笼罩? 无论原因为何,对现在的她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寿元将尽的剑圣走上长阶,正是要赶赴天下第一楼,与雄霸进行一场未了之战。他虽然接近力竭心枯,身影中仍蕴含无尽剑意。天上风云似乎被剑意搅动,渐渐流动、变幻,越变越快,最后化作一道巨大的云涡,凌驾于天地会之上。 一股无可匹敌的强大力量,犹如灭世之音,从云中蔓延而出,影响着所有人的精神与感官。 苏芒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勇悍著称的天下会帮众噤若寒蝉,为什么没有人敢拦阻剑圣。与雄霸无关,他们只是不敢,如此而已。剑廿三号称灭天绝地之招,剑意有如此庞大的威力,并不稀奇。 剑圣一生为剑,不理俗务,真正的独孤一方早就死了,执掌无双城的只是替身。在剑圣眼里,雄霸不过是个野心勃勃的枭雄,不配做他对手,焉会为一个假货而涉入权力斗争?但僧皇于照心镜看到的未来,正是剑圣进入九空无界,觉自己于对战雄霸时领悟剑廿三,决定接受这个宿命。 这是一个悖论,也是一个无懈可击,必须被完成的悖论。 剑廿三本为不世魔剑,越了极限,剑圣将其带入人间,将会天地不敌,时空倒流,最终造成人世大乱,故而不虚不惜一切,力阻此劫。 他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苏芒,更不知道她是为剑廿三而进入九空无界,否则赔上一条性命也要和她同归于尽。苏芒同样不知道,令和尚们激愤若狂的劫数正在她眼前生。事实上,她还一直存意提防,唯恐遇上什么稀奇怪诞之事。 不过,若她当真得知所谓的“人间逆乱,苍生蒙劫”是剑廿三,反而会放下心来,因为剑圣最终还是见了独孤鸣,向天下第一楼出战书,依约赴战,最终依照命运安排,悟出剑廿三,元神出窍直击雄霸,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剑廿三现身人世,剑圣最后一点寿元因此耗尽,肉身一毁,立刻亡故,此招并未引任何灾劫。就算那照心镜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在这件事上,它的预兆也是错误的。 苏芒飞掠过去的时候,只见雪心罗正拦着剑圣,哀求道:“你该已知道,这式魔剑根本不属于这个人间,故若练成它的人,亦势必不会再是一个属于人世的活人,甚至可能在一式过后,便会招尽人亡……你何苦为求这一招,而牺牲自己性命?” 观其容貌,她尚十分年轻,身上的剑气却不比剑圣差出多少,听其言语,与剑圣竟是旧识,甚至是十分亲密的旧识,且对剑廿三有极为透彻的理解,可见她也精于剑道。 她不知道圣灵剑法本就是剑圣和雪心罗共同创出,只看出两人关系匪浅。剑圣一意孤行,要跟随未来的自己前往天下第一楼,观看剑廿三的真谛,雪心罗却死死阻拦,不惜抱着剑圣的腰,而剑圣毫无怒意,只是试图挣脱她,继续往上走。 老剑圣的身影越行越远,变成一个小小黑点,离天下第一楼也越来越近。云涡汹涌,那股力量臻于完美,凝成巨剑之势,仿佛要从空中垂下。苏芒按捺着亲自奔上去观看的欲|望,又听了一会儿,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了解更深。 这位神秘的雪心罗,居然是剑圣的此生挚爱,不知因何缘故,半途分离,雪心罗不惜盗取黄泉十渡,很可能就是为了见剑圣一面。此事因她而起,她自然不忍剑圣观看剑廿三,惹出弥天大祸。 一瞬之间,苏芒再度陷入两难局面。 剑圣见到未来的自己,自然可以领悟剑廿三,所以只要阻止雪心罗,任凭剑圣进入天下会,任务说不定就可以完成了。但雪心罗拼死相拦,难免要与她动手,他们三人均是元神状态,动起手来不知后果如何。 如果不阻止雪心罗,事情会更难办。她既然知道黄泉十渡的功用,必定也知道离开九空无界的方法,说不定还有能力让九空无界消失。也就是说,在这个没有人有闲心搭理她的时刻,即使她不识时务地挑战剑圣,成功帮助他突破现有境界,一样要应付一个坚决反对的雪心罗。 一经对比,两种选择高下立判,何况,她本身也对剑廿三充满了好奇,恨不得亲眼见一见这绝世剑招。 天空中的剑廿三气势蓄至顶峰,然后以极为缓慢的度,一分一毫地微弱下去。否极泰来,盛者必衰,这是宇宙的至理,剑廿三虽能违反常理,令时间停顿,一样无法违抗这至高无上的规则。苏芒心知不能再等,立即开口道:“前辈!” 她一直在旁观看,开口说话乃是自然而然之事。听在剑圣与雪心罗耳里,却如霹雳炸响,击穿了一层看不见的迷雾,让他们陡然意识到她的存在。 剑圣在至爱与至道中挣扎,苏芒的声音断金碎玉,将他霍然震醒。雪心罗更是惊讶,九空幻境因人而异,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剑圣,愿力才会把剑圣强行拉进幻境之中,更因此与步惊云分开。但是,眼前这女子与她素不相识,为何也会来到这里? 迟疑间,苏芒已问道:“前辈是否有办法离开这九空无界?” 雪心罗虽不知她是谁,仍凄然道:“这地方……没看完九空无界导引我们去看的人和事,黄泉十渡绝不会停止,除非……除非我死!” 剑圣全身一震,感应到她义无反顾的决心,倘若他不肯放弃,只怕雪心罗真的不惜自戕。苏芒皱眉道:“引导你们去看的人和事?就是指剑廿三么?” 雪心罗惊道:“是……你知道剑廿三的存在?难道你也是为它而来?” 苏芒心里好一阵感慨,剑廿三再强,也只是挥到极致的必杀之剑,她怎么都无法接受“逆乱人间的魔剑”这种说法。说明白一点,它未必强得过天剑无名的万剑归宗,也未必克制得了风云合击的摩诃无量。 她的感慨,乃是因为“命运”这两个沉重无比的字,雪心罗赔上性命,还是阻挡不了必定要生的事情,所以…… 她忽然冲着他们微微一笑,笑道:“两位前辈的争执,我都听到了。剑圣前辈一心为剑,可敬可叹,雪心罗前辈用性命拦住心上人做下蠢事,此情更是感天动地。不过,两位就在这里慢慢讨论剑廿三吧,我也是练剑之人,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快如闪电地踏上石阶,追着另外一个剑圣而去。 雪心罗大骇,雪练似的白影拔地而起,不顾一切地扑向苏芒。她能以情绊住剑圣,却绊不住这陌生的剑道高手。可她受伤在先,劳心在后,有步惊云之助才能进入九空无界,这时妄动真气,人没追上,先吐出一口鲜血。 她心灰意冷之下,想要给步惊云传递消息,然后当场自尽,终止黄泉十渡。 然而,未及她把念头付诸实施,便觉腰上一紧。剑圣伸手揽着她的腰,带她急掠而上,几个踏步间,苏芒的背影重新进入雪心罗的视野。 他们武功均达至江湖顶峰,转眼赶过了大半石阶,华美庄严的天下第一楼近在眼前。雪心罗再想自尽,已是晚了。三个人同时看到,天下第一楼门前,伫立着一个笔挺如剑的身影。与其说那是人的身影,不如说是一柄擎天巨剑。 天剑,代表祥和,洋溢无限生机。剑廿三,代表死亡,扼杀所有生命。 四方充斥无限死寂,楼前濒临死亡的白老者身上,透出诡异绝伦的晶莹豪光,光中全是没有终结的死亡气息,让人忘记了他的外貌与年岁。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止剑廿三降临世间,因为以元神状态存在的三个人,已经同时看到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剑。 一切变得暗不可见,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了,剑廿三的威力,连元神也无法规避。这一刹那,楼前剑圣的生命彻底离开他的躯体,所有的精神力量与天上巨剑合为一体,像是从虚空中劈出的一道绝世杀招,刺进天下第一楼。 苏芒几乎以为天下第一楼会轰然崩毁,连楼阁带雄霸灰飞烟灭,但她错了,她甚至没能看到步惊云摧毁剑圣肉身,就又被扯进了另外一重幻境。 一个面容阴毒,身量高大的男子昂然挺立,脚下踏着船板,海面波浪翻涌,他的坐船却像是在无风无雨的晴天行驶,平稳得连一丝倾斜都没有。他面带冷笑,看着海面上向战船包抄的小艇,忽然之间,他双手指节一放一收,右手握成拳头,猛地轰向了身侧的一个人。 这一拳之威,竟隐约有与剑廿三相提并论的境界。那人似乎猝不及防,随着拳风飘飞出去,越过船侧的栏杆,直坠海中。 苏芒心头一跳,惊怒交集,忘了自己身在九空无界,所见只是幻境,连人带剑,自半空急坠如星火,一剑刺向了那出拳的男人。

121第一百二十一章 苏芒身随意动,剑光当头斩落,笼罩方圆数丈之地。那神秘男子刚好位于剑光的中心,眼见就要血溅当场。但他对空中异状视若无睹,铁青的脸上泛出一丝狞笑。 青鸾羽来得何等之快,青光一闪,从他头顶劈下,然后势若破竹,仿佛要把他劈成两半。剑上毫无刺入人体应有的阻碍,全力一击中蕴含的力道悉数散入虚空,这男子竟只是个幻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景象再度扭曲模糊。 她又回到了天下第一楼之外,像是从来没离开过那样,默然注视着那毁天灭地的剑廿三。只是不知在什么时候,青鸾羽已经出鞘,倒提在她手中。 天道无情,剑廿三无情到了极致,反而能逆天而行,硬是遏制了时间的流动,割裂出一个绝对静止的空间,让剑意之下的对手任人宰割。他们三人所目睹的,就是这样一式惊天地、泣鬼神的魔剑,剑圣以生命为代价悟出的最强一招。 未来会被改变吗? 不知不觉中,苏芒额上渗出冷汗,有鹰刀传法的经验在先,她还不至于被剑廿三占据所有心神,尚有余力去观察陷入静止的天下第一楼,思考未来的发展。如果她没有擅自进入九空无界,剑圣会不会看到这一剑? 从雪心罗不顾一切的阻拦来看,多半不会。所以……在这里就明悟剑廿三真谛的剑圣,是否仍然选择去天下会与雄霸决斗?还是把剑锋转向另外的人——譬如让他蒙受战败耻辱的神话无名? 尽管他们只是旁观者,眼前的一切只是虚幻,她还是可以感到天下第一楼中,雄霸身上散发出的绝望。 步惊云与雄霸仇深似海,加入天下会只为复仇。他不是那种为了亲手复仇,就去保护仇家性命的蛋疼之人,击倒剑圣肉身是无心之举,绝非为拯救雄霸,结果误打误撞破解了剑廿三。倘若没有这个意外,雄霸已经死在绝世魔剑之下。 他协助雪心罗使用黄泉十渡,可见两人相识,倘若从雪心罗口中知晓剑圣的未来,一定不会多管闲事。那么,未来也许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雄霸当场亡于剑廿三,一种是,剑圣与他的决斗根本不会出现…… 战神图录的图像从未像此刻这么清晰,苏芒目光接触到最后一块石碑时,忽觉无穷无尽的力量从碑上涌入身体,身上一轻,已完全脱开剑廿三的影响。 她身旁的剑圣骈指为剑,一指点出,无数剑影随着这一指现于空中,牢牢护住了他和雪心罗。他的确没到老剑圣油尽灯枯的地步,但已经是个白发老者,这时候双目神光乍现,脸上涌现出狂热至极的神情,让苏芒不由得想起“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 雪心罗说的没错,剑圣会为剑廿三付出生命的代价,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男女之情,只能暂阻他的脚步,不能打消他的念头。 苏芒脱身出来之后,便没有再贪看剑廿三。得窥他人剑道,对她自身助益不小,可惜圣灵剑法与她性情不合,硬要去模仿剑廿三的剑意,反而有害无益。她只是静静看着那凝固了的死亡空间,猜测未来是否像她记忆中那样发展。 这个愿望注定不可能被达成。 雄霸没有死,剑圣也没有因为肉身被毁而神魂俱灭,什么都没发生,因为在结局出现之前,他们该看见的事情已告终结。在苏芒听到任务提示的同时,山洞中,黄泉十渡光芒暴涨,九空无界地动山摇。 剑廿三、天下会、包括那位元神出窍的老剑圣,一切都从边缘开始融蚀,变得怪诞扭曲,越来越模糊,最终归入一片虚无。 “九空无界消失,剑圣成功领悟剑廿三,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八千,发布第二项强制任务。” “强制任务:前往乐山凌云窟,从洞窟内取得中原龙脉。任务期限:四十天。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五千。完成后,自动接取下一个强制任务,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除了穴道被点的不虚大师,其余四人于同一瞬间睁开眼睛,面面相觑,包括步惊云在内,每个人眼里都有短暂的茫然。 苏芒根本来不及计较第二个强制任务,她的手还搭在禅杖上,与步惊云雪心罗的手叠在一起,场面十分尴尬。她正想说点什么,和剧情主角搭上关系,顺便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忽然心中一动,扭头向洞外看去。 山洞之外,一个着青衣戴面具的女子电射而入,叫道:“雪缘!惊云!你们……”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对步惊云和那白衣女子充满了关切。苏芒方知那女子名为雪缘,和步惊云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她一直认为步惊云的初恋是孔慈,为她不惜师兄弟反目,谁知在这里碰上一个雪缘,顿时糊涂起来。 黄泉十渡渐归沉寂,唯有佛骨熠熠生辉。天上血云随九空无界的消失而散去,雪心罗的眼泪已透出面纱。她从东瀛远赴中原,终于心愿得偿,与剑圣相认,得知他弃她而去的原因,却因执念太深,把剑圣拉进幻境,让剑廿三成功现世。 而她清晰地感觉到,剑圣的寿命也将在不久后走到尽头。 可能的话,她愿意用生命来弥补这个过错,但就连这个小小的心愿,她也做不到了。现在,她只想到剑圣所在的偏僻山岗去,陪他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苏芒眼睁睁看着步惊云松开黄泉十渡,奔向雪缘,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她不是不知道步惊云外冷内热,但一上来就是这种深情场面,与他不哭死神的冷酷外表殊不相称。 她终于迟疑地问:“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后进来的青衣女子名为“神母”,神母小青,同样身负高深武功,甚至强过不虚。她凝眸注视步惊云与雪缘,目光中满是哀怜,听苏芒说话,顿时秀眉微蹙,凛然道:“你又是谁?” 苏芒也知道,自己很难问清楚别人的爱情故事,但只要得悉大致情况就好。她自报身份,神母敌意稍减,言里言外,倒也没有隐瞒雪缘和步惊云的关系,并且透露出几分隐情。 因种种原因,步惊云本已忘记了这个曾和他倾心相恋的女子,只在脑中有一模模糊糊的印象,直到进入九空无界,回溯过去,才想起雪缘之名,并将前来保护他的雪缘元神拉入九空无界。他的记忆既已恢复,自然不肯任雪缘离去。 那孔慈呢?看步惊云那百死不悔的模样,她不信雄霸还能以孔慈成功分化风云霜三人…… 苏芒没蠢到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她隐约觉得,自己的参与很可能又改变了剧情。可惜她现在已经不确定应有的剧情是什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虚大师见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长叹道:“姑娘不知黄泉十渡的威力,非要阻拦我杀步惊云,事已至此,贫僧无力回天,你可知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这个“你”字,指的当然是苏芒。 苏芒听到雪心罗与剑圣的对话,已知劫难便是指剑廿三,从容道:“意味着什么?难道真是那式魔剑么?不怕告诉你,你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或者那真是来自地狱的剑法,不该出现在人间,但要就此说它会祸乱天下,未免太抬举它。” 剑圣到天下会时,目击剑廿三威力的就算没有千百人,几十人总是有的,还包括雄霸这种一流高手。若剑廿三真有灭世的魔力,风云的故事又要怎么发展下去? 她并不是说不虚在打诳语,只觉得他们可能把预言看得太严重了。而且,剑圣已领悟剑廿三,就算真去祸乱人间,要做的也是阻止他,而不是追究责任。 不虚本是有道高僧,亦无不依不饶的意思,苏芒解开他的穴道,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将黄泉十渡拿在手中,平静地道:“果然后生可畏,想不到江湖上又出现如此出色的剑手。如姑娘所言,天意如此,贫僧再追究下去也是无用。” 雪心罗的声音温柔动听至极,呜咽道:“此事全因我而起,我……我这就去找剑……”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无论有没有祸世的预言,雪心罗终是为剑圣而来,没有人会认为她不该去找剑圣,比较棘手的是步惊云和雪缘。神母虽未明说,苏芒也看得出雪缘曾因某事而豁尽元气,很可能因此青丝尽白,不复绝色。 她认为自己配不上步惊云,想离开是再自然不过了,所幸步惊云并非以貌取人的人。 他说什么都不肯放弃雪缘,要永远留她在身边,但雄霸尚在,父仇未报,雪缘身上的真元所剩无几,他又怎能把她带回天下会那龙潭虎穴?她容貌的老化,并非因为任何外伤内伤,苏芒对此一样无可奈何。 “其实……在这里纠缠下去,对任何人都没有益处,”苏芒最终劝道,“雪缘姑娘,你希望他忘记你,但现在看来,这件事已经不太可能成功了。与其独自离去,让人挂念一生,不如先考虑一下陪他回去?” 神母似是被她的话触动心思,低声道:“我可怜的孩子……” 步惊云说话不多,句句斩钉截铁,流露出雪缘不离开,他也不会走的决心。雪缘昔日在步惊云酒中下药,令他失忆,如今无法故技重施。她太了解步惊云了,知道他心志坚定,一言九鼎,再怎么柔肠百转,也不能真让步惊云永无休止地在冰洞里磨下去。 最终,她无奈道:“……我明白了,惊云,我陪你回去。我们……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 步惊云从来毫无表情的脸上,罕有地流露出一丝笑意。他仍紧抓着雪缘的手,向雪心罗道:“你想知道的……是不是都已经知道了?” 雪心罗垂首而立,默默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 步惊云冷电般的目光转向不虚大师,一字一顿地道:“让她走。” 雪心罗伤势虽重,却不致命,不虚大师亦不愿赶尽杀绝,承诺将带走铁心寺的四大神僧和僧众,任她离开。他这样的举动,既是不肯无故杀生,同时也隐隐期盼,不管剑圣要以魔剑做什么,雪心罗都能以特殊的身份阻止他。 苏芒见步惊云拉着雪缘的手,义无反顾地向洞外雪山中走去,犹豫一瞬,终于还是开口道:“步堂主,请等一下!” 步惊云霍然转身,黑斗篷如黑夜一般,在洞中扬起神秘的弧线。 苏芒当然不可能像平常的江湖人那样,对不哭死神闻之丧胆。她想起步惊云外冷内热的个性,怀着一点希冀,笑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步惊云不过刚知道她的名字而已,全然谈不上什么交情。但他并未忽略不虚的话,知道苏芒曾在危急间挡住不虚,救下他和雪心罗。 他有仇必报,有恩也必还,沉沉道:“你说。” 苏芒道:“你是天下会的飞云堂主,能动用的人手必定不少,我没有别的办法,才会觍颜求助。我想找一个人,他名叫柳随风,我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在做什么。但是,我总觉得,他要做的事与天下会有关。” 步惊云想都不想,冷然吐出两个字,“可以。” “若我得到他的消息,要怎么找你?” 苏芒一下子愣住了。 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无双城已毁,天下会尚在,剧情显然还处在风云联手击败雄霸的时间点上。柳随风的任务要么像她的一样,剑走偏锋不可捉摸,要么紧扣这条主线,脱不开和天下会的关系。苏芒实力再高,在找人上也是j□j乏术,只好请步惊云帮忙。 得知天下会远在天山,离乐山有万里之遥,她便打消了随步惊云到那里走一趟的想法。万里长途非同小可,哪怕她不顾自身,全力赶路,也要几天时间,不如先完成任务再说。 黄帝之墓位于凌云窟最深处,“中原龙脉”指的便是黄帝脊椎生出的一截龙尾骨。雄霸身亡后,东瀛人入侵中原,阴谋取中土龙骨,断中原皇脉,聂风就是为此事而自愿入魔的。 这么重要的地方,居然没有守墓人看守,只有一头实力不输给先天高手的神兽——火麒麟。聂风之父聂人王和断浪之父断帅,当年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高手,却在决战时双双被火麒麟拖进凌云窟,从此生死未卜。 火麒麟曾伤在武林中人手上,还不止一次,并非不可能战胜的对手。苏芒不敢小觑它,可也没有太大的忌惮。与激怒火麒麟相比,她更担心的是要如何找到龙脉。 步惊云言出必行,倒也不怕他答应下来又不尽心。她详细描述一番柳随风的容貌气质武功,与步惊云约好,早则一月,晚则四十天,倘若她没能半途遇上柳五,必定会赶往天下会,询问他是否搜集到了消息。 铁心寺地处西北雪山,不虚大师携黄泉十渡而去,步惊云三人共赴天山,苏芒则是和雪心罗同回中原。二人半途分开,雪心罗独自寻找剑圣隐居之地,苏芒当然直奔蜀中乐山。 任务发布十日后,她人已站在乐山大佛脚下,抬头看着那双手置于膝上,面带神秘的巨大佛像。 风云中有“水淹大佛膝,火烧凌云窟”的箴言。大佛背靠岩壁,面向岷江、青衣江和大渡河的三江汇流之处。若天降暴雨,江水上涨漫过佛膝,将倒灌入凌云窟,惊醒其中沉睡的火麒麟,因为凌云窟的入口就在佛膝上。 火麒麟以火为名,水是它的天生克星,才会因江水倒灌而发狂,攻击视线范围内一切能攻击到的敌人。其实它身为神兽,自有灵性,不然也不会把性情温柔的聂风当做同伴。苏芒倒不奢求它给自己相同的待遇,只求它足够聪明,能辨认“拿走龙脉”和“接触龙脉”的区别。 她身形闪动,转眼抵至佛膝之上,四处望了一圈,果然看到左边山壁有一高可容人的山洞,洞口刻着的就是那句“水淹大佛膝,火烧凌云窟”。 整个故事就从这里开始,若非聂人王和段帅失踪,雄霸根本找不到批语中的“风”,断浪也不见得会走上邪路。苏芒打量了一下洞口,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掠了过去,跃进洞中。 凌云窟中,地势向下倾斜,连路都称不上的空隙蜿蜒而下,通向一片未知的黑暗。洞外水汽江风吹拂,清凉怡人,洞中却异常闷热,空气中隐有什么东西燃烧过的气味,在她感知范围内,并无一个活物。 她身负深厚修为,尚有些不舒服的感觉,遑论平常武人。常人将凌云窟视为凶地,凶兽传说固然是主要原因,恐怕也是因为里面异乎寻常的高温。 黄帝之墓在此,凌云窟绝不可能是个普通山洞,但它的大小还是超出了她的预计。越往深处,环境就越诡异,四下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竟是一片死寂。她连续走了数个时辰,还是一样,无论如何悉心感应,莫说龙骨灵气,连火麒麟都没有一只。 对她来说,是亮是暗并无区别,但半天过去,未免无聊,她从空间中抽出一支火把点燃,想看看洞中究竟是什么情况。 眼前,无数岔道延伸向地底,每条岔道又半路分为十多条岔道,合成深广无比的巨大洞窟。她既无线索,一直以来都只是信步而行,每遇分岔,便随意选择一条,继续走下去。虽说迄今为止还没遇上死路,但同时也说明,一旦前路不通,她折回去的时间会成倍增长。 其实,想做事方便的话,还是应该先做准备吧…… 苏芒看着面前忽宽忽窄,忽上忽下的路,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武功有限的时候,尚能为一部九阳真经,在寒风中攀爬十几个小时,寻找位置未知的洞口。现在才过去区区几个时辰,还不至于让她心境生变,只是有点感慨罢了。 绝无神绑架中原皇帝,押着他到龙窟寻宝,自己却只能采用这么笨的办法,好人果然难做。 温度还在上升,苏芒心知火麒麟身具异能,口中喷火,身上鳞甲也可发出火焰,必定极为喜欢炎热的地方,拣选无限靠近地脉岩浆的地方栖身。但轩辕黄帝是人类,不见得会和它做出相同的选择,以他中原始祖的身份,亦不可能孤身来此,无声无息地故去。 也就是说,通往黄帝之墓的路上,必定有着极为显眼的标志,而她现在还满头雾水。 忽然之间,苏芒目光一凝,看到不远处的山壁上藤蔓丛生,在光秃秃的环境衬托下,那抹绿色极为显眼。藤蔓中缀有少许殷红如血,外形颇似葡萄的果实。 “……是血菩提啊。” 传说中,有一种生于极炎之地的奇果,为火麒麟的血液滴于地上所生,名为血菩提,有病治病,无病强身。火麒麟常年居于凌云窟,这宝物自然只可能生长在这个地方。聂风曾于洞中得到些许血菩提,分赠步惊云疗伤,想不到被她这么快碰上了。 苏芒心头一喜,快步走了过去。血菩提疗伤与增强内力的效果尚在其次,它的出现,表明火麒麟负伤后来过这里,这地方离它的巢穴便不会太远。它的巢穴,也不会离黄帝之墓太远。 她自身已不需要外物来增加功力,一颗无极仙丹顶得上六十年苦练,她却没有再兑换过,不是吝惜点数,只是因为没有必要。如今她要做的,是尽快达到驱使天地能量为己用,而不是吃一堆天灵地宝,暴发户一样和人拼内力。 但她不需要,不代表柳随风不需要。在短暂的考量后,她不再前行,而是在石壁前停了下来,开始采摘血菩提。 离开雪山之前,她还曾打听过中华阁的所在,想要一会天剑无名。不虚大师身为无名好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言道无名隐居已久,无心江湖,希望她不要去打扰他的清静。步惊云只在小时候见过无名,不清楚他人在何方,想帮忙也不成。 雪心罗更是不知,苏芒无奈,心想随着剧情发展,无名必然再现江湖,大可不必着急,便认命地赶来凌云窟。 她本来心胸豁达,得到忘情天书后,武功越练越高,早已别无所求,不再觊觎轮回世界中可能的秘籍奖励,最多有些好奇。此时她内心深处,甚至不太在意是否能够见到无名。比起无名,她真正挂念的自然是柳随风。 这倒不是说她不信任他的头脑和实力,只是风云世界与众不同,和常见的武侠世界有不少差异。万一他的任务是击杀雄霸,又不知可以借风云之势…… 苏芒因这个想法而皱了皱眉,忍不住把火麒麟与雄霸相互比较,期盼柳五运气别这么坏。他被认定为她的队友,所以任务不会和她冲突,但任务过程可能互相影响,还是防患于未然比较好。 天下会分坛遍布天下,倘若连步惊云都找不到人,那她还真想不出更有效的办法。不过,如果真到非她不可的地步,柳五也不会硬充好汉,多半会引发一场震动江湖的大变故,以便让她听到消息。 眼见只剩最后一枚,她的手却于空中顿了一顿,然后闪电般探出。藤蔓断开,果实触碰到她的指尖,立即消失。她脸上兴致盎然的微笑已然不见,左手仍持着火把,右手空空,以这样的姿态,向心有所感的方向走去。 火麒麟是四方瑞兽之一,身上灵气浓厚,威力不亚于先天高手的真气。它在洞中纵跃如飞,直奔苏芒所在的位置,也不知是知道有外人进入凌云窟,还是凑巧路过。 但这都不重要,苏芒转过两条岔路,眼前豁然开朗,乃是个天然生成的宽阔石洞。她站在石洞的一侧,冷眼看着另一侧的奇妙景象。 一头全身冒火的异兽从黑暗里疾冲出来,四爪如铁,火红鳞甲覆盖全身,双目犹如两盏明灯,只见煞气,不见祥瑞。它似是真的不知道凌云窟中有外人,看到苏芒时,竟倏然停步,像是愣了一下,蓦地昂首向天,发出一声咆哮。 吼声如雷,震耳欲聋,四壁均是岩石,被这声兽吼震得微微颤抖。它口中随吼声喷出一道火舌,后腿微曲,猛地发力,刹那间跃过了石洞的一半距离,向她扑来。苏芒没想到连沟通的机会都没有,微微苦笑,青鸾羽已是离鞘而出。 青光闪动,剑走阴寒,连成一片如水的清澈剑影。巨兽喷出的火焰撞入剑影,热度顿时消散,连她头发都没点着一根。火麒麟既非穷凶极恶的野兽,她出手也有所保留,不想真要它的性命。 就在火麒麟现身的同时,万里之外,被苏芒寄予厚望的步惊云刚刚步入天山之上的天下会。 苏芒一直觉得天下会与权力帮有相似之处,实际上也的确如此,都是野心勃勃志在天下的组织,已经攀登至武林巅峰,离真正的“至尊”还差着那么一步。权力帮有三巨头,天下会有三天王——秦霜、步惊云、聂风。 步惊云未遇上雪心罗之前,心中一直有雪缘的残影,漫无目的地游荡江湖,没有回归天下会,至此已失踪数月之久。聂风认为自己没有照顾好他,有负雪缘神母所托,一直奔波寻找,几乎心力交瘁,实不知云师兄在这段时间里又有奇遇。 所以,听神风堂属下来报,步惊云回来了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他匆匆奔出风云阁,迎到步惊云,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看着不哭死神身旁的白衣女子。 步惊云还是把雪缘带回了天下会。面对聂风的惊愕,他不发一言,只把雪缘交给师弟照顾,独自前往天下第一楼会见雄霸。 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步惊云失踪,雄霸命孔慈嫁给秦霜,雪缘现身,以聂风天塌不惊的定力,亦不由心情跌宕,顾不上其他,转身追问雪缘其中内情。 雪缘身负移天神诀,即使真元所剩无几,仍非寻常可比。聂风并不担心她的安危,只心惊于步惊云举止中不容置疑的决心。除了神母,他是世间唯一知晓他们关系的人,也知道步惊云恢复了记忆,事情已很难按照雪缘的安排发展下去。 为避人耳目,他亲自送雪缘去步惊云的云阁,却又忍不住向天下第一楼的方位望了一眼。他本就不赞成她的选择,如今,为步惊云暗自高兴的同时,不由生出隐隐的不安,仿佛什么坏事要发生了。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凌云窟中充斥着狂猛的巨兽咆哮,声音可以把普通人的耳朵震聋。 一人一兽所到之处,空气温度已近百度,连岩石都被烧得烫手。火麒麟意识到遇上大敌,凶性大发,金红的火焰自周身鳞甲中透出,足有数尺长短,本来深色的鳞片已全部变成了红黑色。而且它四爪坚硬如精钢,周身刀枪不入,的确是个极为难惹的对手。 但它终究是不会武功的野兽,凶悍有余,精妙不足。它对付普通高手时爪到擒来,对付苏芒却还未够斤两。 碎石激射,火焰受剑气所迫,向两旁滑开,点点火苗在空中流动,甚是好看。远远看去,竟像是火焰跟着剑锋旋舞,烟花般飞腾绽放,全被隔绝在剑气之外。 青鸾羽亦是神兵,有先天真气加持,足以损坏它的鳞甲。苏芒暂时放弃和谈的希望,又不忍它血肉飞溅,缠斗良久,终于寻到机会,避开它直抓过来的利爪,脚下一错,已闪到了它身侧。她弃剑不用,反而运气左手,一掌重重拍在火麒麟身上。 她对它的实力已有不浅的了解,这一掌力道恰到好处,掌心感受到一瞬间的灼热,火麒麟被击飞出去,撞在洞壁上。石壁上裂纹如蛛网蔓延,它摔落在地,挣扎了几下,好不容易站起身来,腰上又是一软,颓然跪倒。 苏芒听着它不甘的咆哮,将青鸾羽收回鞘中,苦笑道:“你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我对你没有恶意,也不想伤你,你明不明白?” 因对手不是人类,她没想过打精神层面的主意。此时火麒麟对她已经没有威胁,她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把功力提升至巅峰,像对付人类那样,尝试把自己的精神意念传递过去。 要说她没有把龙脉据为己有的想法,那是骗人的。黄帝的脊骨号称牵扯中原气运,东瀛和中原的好汉们一个争,一个守,守到最后,居然断在自己人手上,然后什么坏事都没发生。她总觉得这玩意和剑廿三一样,见面不如闻名,说不定只是以讹传讹,于是大家都很害怕了。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而已,除非龙脉能让她白日破碎,否则拿来又有何用。 火麒麟在她的安抚下,渐渐恢复了平静。苏芒不知道它能理解多少,只好一遍一遍重复自己没有恶意,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她得寸进尺,试图让它带自己去找黄帝之墓,然后碰了钉子。火麒麟和碧落天一样沉默,没有对她的请求作出任何反应。 “好吧,这的确过分了一点……” 且不说她那一掌本就想让它失去战力,就算不想,火麒麟是为守墓而来,逼着它带路未免过分。苏芒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和它计较,只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乖乖走回那些没完没了的岔路。 火麒麟一直沉寂着,没再来找她的麻烦。凌云窟委实大的可怕,她甚至怀疑已经出了乐山的地底范围。不知不觉间,又是几个时辰过去,然而,这一次,她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一条纯以岩石雕刻而成,却又精细生动到了极点的巨大龙身,从石壁中毫无预兆地伸了出来,横在她面前。这条路看起来和其他的岔路也没什么不同,只因有这条龙身的存在,顿时气势非凡,恍若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重重石壁相隔,实不知它通往何处。但想也知道,这条石龙的出现,必定与黄帝之墓有关,只要沿着龙身走,多半能到达墓地所在。苏芒精神一振,因封闭环境而生的不适感一扫而空。她纵身跃上龙背,毫不犹豫地掠向龙头的方向。 她无意计较剧情是否存在破绽,可是,风云中强者众多,能杀火麒麟的估计也不会少。这么重要的地方竟无人守护,难道真如她所想,黄帝脊骨名为龙脉,其实不太重要?第一个任务把她吓出一身冷汗,第二个任务难度反倒有所降低,第三个任务又会是什么?还有柳随风的任务,究竟会不会和她有关系? 龙身极长,飞掠中,苏芒神情一直异常淡定,即使耳边听到隆隆水声,也没有半分吃惊的念头。直到她踏上龙头的一刻,终于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微弱的阳光从洞窟上方照射下来,眼前双龙戏珠,瀑布倒悬,水流冲刷着空中的巨大石球,再往下看,竟是连她都看不到底的无底深渊。 夜渐深,偌大的云阁空空荡荡,窗户大开,清凉的夜风吹过,吹得书案上纸张哗哗乱响,还带来远方杂役侍女的细微说笑声。 那是天霜堂的方向,秦霜与孔慈的成亲日期近在眼前,孔慈当然不能再服侍步惊云,早早就被秦霜接了过去。而步惊云“不哭死神”的残酷声名,不近人情的冰冷杀气,让其他侍女噤若寒蝉,在送饭和料理琐碎事务之外,没有人肯亲近他。 这无疑是一件极为悲哀的事,却正中步惊云下怀。 他双手交握,垫在下巴底下,沉默地看着桌上的几张字纸。自有记忆起,他和身边所有人都缘比纸薄,无论是生父、生母、养父、还是那位只见过一面的黑衣叔叔。秦霜仁宽,聂风温厚,他内心深处,其实十分珍惜这两位师兄师弟。 但是…… 等他得报霍家庄血仇的那一天,他们的缘分只怕也到那时为止了。 最初的震撼过后,他头脑也慢慢清醒,心知雪缘绝不能留在天下会。孔慈不过是个小小婢女,雄霸从未把她放在眼里,不禁止她亲近他。但雪缘不同,她出自搜神宫,身负“神”的移天神诀,倘若被雄霸探得消息,将后患无穷。 他亦无意把心爱之人拖入复仇深渊,纵然立下永不离弃的誓言,还是只能同意雪缘暂离。 身畔空无一人,耳边却传来天霜堂的笑语,他忽地又想起了生母满怀憎恶的评价,“不祥之人”四字如巨斧大锤,一字字重击在他心上。他本已认定这一生情深缘浅,偏偏出现了一个雪缘,又偏偏不能留她在身边…… 一年四季,步惊云都是一身黑衣如墨,周身气息如冰,此时思及遥遥无期的复仇,身上那种悲哀沉痛的感觉更浓。整个人仿佛化成了真正的死神,令人一见之下,便心中发寒。 他无奈诀别挚爱,固然不幸,可江湖风波不会因此放过他。 蓦地,一道淡淡的人影自窗外映上云阁地面,步惊云霍然惊觉,双眼一睁,冷电般的目光扫向窗口。 他没有立即出手,因为对方显露行踪时,更像是给他一个提示,并无杀气。风云阁为雄霸两位弟子的住处,守卫众多,聂风和步惊云更是高手。来人瞒过守卫,扬长直入至云阁窗前,连他本人都迟迟未能发觉,可见修为已超过了他。 步惊云只是少言寡语,并非无知。一个实力不凡的神秘人,冒险夜入风云阁,又不像是敌人,那么必然有话对他说。 他不由好奇来人是谁。 随着他这一眼,一个诡幻的淡青身影悄然跃入。身法看似平淡无奇,但步惊云知道,其中蕴藏的轻功底子精妙至极,使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外人进来,根本抓不住对方的实际位置。此人的轻功,竟胜过了有“风中之神”之称的聂风。 淡青衣,常带笑,文士装束,外表文雅秀气,实则轻功高绝,做事可能心狠手辣…… 回想雪山之行,步惊云猛然察觉,这人居然正是苏芒托他寻找的柳随风。他白日将命令广发天下会门下,谁知晚上正主儿便找上门来。 与其说巧合,他更相信这是蓄谋已久—— 柳随风不急开口,只是闲闲而立,微笑注视着他,似是在衡量他的斤两,那目光仍如寻常公子般温文有礼,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步惊云油然生出如临大敌的感觉,缓缓坐直了身体,面无表情地逼视回去。 无言的局面并未持续太久,最终,反而是身为主人的步惊云先开口,冷冷道:“柳随风?” 柳随风微笑颔首,笑道:“飞云堂主果真不凡,在下冒昧而来,只想请问一句,是谁托你打探我的行踪?” 他身上仿佛有神秘的魔气,黑洞般吸引着旁人的注意力。尽管步惊云数次见到绝世强者,仍不能对他泰然处之。苏芒剑心锋利无瑕,令人大生好感,所以他愿意帮她的忙,倒也不全然是因为救助之恩。 但他全然没想到柳随风会是这么一个人。比之秦霜、聂风,他的直觉为雄霸三徒之首,他敏锐地觉察到,对方的危险性,可能不下于凌云窟中的神秘异兽火麒麟。 直到此刻,包括聂风在内,风云阁中无人发觉有外人进来。步惊云也不在意,冷淡地向书案对面一指,示意他坐下,冷冷道:“一个月后,她会来天下会找我。我现在要知道,你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天下会分坛遍布中原,势力无两,只要柳随风在江湖上活动,步惊云就有把握得悉他的消息。然而,白天发出命令,晚上见到本人,中间根本没有得令帮众的事儿。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传令时,柳随风就在天荫城,甚至在天下会总坛之内! 以苏、柳二人的实力,早该名闻遐迩,如今却是默默无名,找人都要请她帮忙。步惊云不得不怀疑,他们可能有比“出名”更重要的目的。 柳随风落座时还掸了掸衣角,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道:“不瞒堂主,你今日吩咐帮众找我时,我们已经见过了。” 步惊云仍是面无表情,只在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愕。柳随风的目光却是淡若春水,在他和步惊云之间,忽然出现了一张只能被一个人看到的卷轴。 “进入世界:风云。强制任务:前往天下第一楼,击杀童皇。任务期限:四十天。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五千。完成后,自动接取下一个强制任务,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昔日,江湖上有一个名叫“天池杀手”的组织,共一百零八人,作恶多端,为祸武林。因其民愤太大,无双剑圣亲自出手诛恶,将一百零八人杀到只剩最强的十二人,合称“天池十二煞”。他们被剑圣吓破了胆,投奔雄霸寻求庇护,自此隐居在天下第一楼中,既为避祸,也充当雄霸的护卫。 童皇就是他们的首领。 柳随风不知内情,连弄清天下第一楼是什么,都花了他不少时间。寻常江湖门派不值一提,他对天下会心生好奇,竟易容改装,以普通帮众的身份行险混入总坛,想要亲眼看一看雄霸和风云霜三弟子的实力。 被他顶替的帮众恰好是飞云堂属下,这纯然是巧合罢了,他也没想到飞云堂主会下令找人。 步惊云眸中惊诧之色尚未褪尽,柳随风已轻敲了一下桌面,平静地道:“堂主为何不问我,我怎么会出现在天下会?” 他很想问清楚苏芒的情况,但步惊云受托找他,显见苏芒安然无恙,任务又与天下会无关。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取得步惊云的好感。毕竟他没有稳胜雄霸童皇联手的把握,如果要寻找可趁之机,这个已被苏芒所信任的飞云堂主,大概是唯一的可能。 就像苏芒并未想过帮忙那样,他也不需要她的助力。只是,他面对步惊云时,终究忍不住分出一小部分心神,去猜测她的第二个任务内容。 124第一百二十四章 苏芒卓立于硕大的龙头上,满怀好奇地打量那只大石球。石球凌空悬于瀑布之下,一条白练倒悬千尺,不知冲刷了几千年。它当然不可能真的悬空无依,即使如此,筑陵匠人的技术也称得上巧夺天工,难怪黄帝放心葬身于石球之内。 这算是黄帝之墓的最后一道屏障。苏芒见到瀑布的同时,觉察到这巨大石窟中还有其他人在。 游目四顾,四周围绕石头雕成的琼楼玉宇,雕梁飞栋,建筑风格与当世全无相似之处,却是大气磅礴,配合随葬的石俑、石马,尽显一代人皇风范。而那两道神秘的气息,正是位于其中一间石楼里面。 那是武功有相当火候的高手气息,与火麒麟那种异兽截然不同。这倒也不奇怪,此地虽有微弱光线,却和凌云窟一样,飞鸟走兽绝迹,一片死寂,若非身负高深武功,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苏芒想了想,并没出声招呼,身形晃动,已如一片秋叶般,轻飘飘地踩在了石球表面。 石球上流水不绝,滑腻至极,瀑布水声轰鸣,眼前水雾飞腾。这球实在太大,表面不似弧线,反而更像有些弧度的地面,她扫视一圈,根本找不到应有的入口。 “难道真要把石壁打碎?” 苏芒皱眉看了看石球,青鸾羽割金铁如割豆腐,黄帝墓里的石头也不过是石头而已,强行进去并不难,但她仍然好奇真正的入口何在。 尚在犹豫之间,忽闻风声飒烈,两条人影自石楼中跃出,凌空直扑石球上的苏芒,身法如同行云流水,绝无半点凝滞。其中一人全身红衣,手中利剑幻化出密不透光的蔽天剑网,口中暴喝道:“什么人!快从圣皇墓上滚下来!” 另外一人默不作声,刀招却只有比剑招更狂、更猛。一刀劈到,刀劲寒绝,竟将刀气波及的流水悉数化为坚冰。 苏芒知道他们必定会出手,也不惊讶。这两人既然是黄帝墓的守护者,想必不是恶人,是以直到刀剑落地,她才后发先至,以静制动。青鸾羽平指前方,她自身忽地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原地转了一圈,带出一个完美的青色剑圈。 “缓慢”不过是两个守墓人的幻觉,实际上的速度快到了极点。他们一愣之下,刀剑去势顿时受到影响,只见千万道箭矢般的细细水流被剑势带起,撞在冰寒刀气之上,瞬间化为冰刺。这些冰刺根根如同天下间最锋利的暗器,随剑气激射而出。 以他二人的实力,竟然闹了个手忙脚乱。刀剑合击,劲力波及方圆数丈,总算将冰刺全部击落。 苏芒既不闪避,也不进逼,只凝神看着他们的招数。持刀男子大吼一声,刀意竟更进一层,张狂霸道,仿佛无人能撄其锋芒。他的人更化作一头凶悍的猛兽,气贯于刀,刹那间爆出漫天刀影刀气,气势强绝,竟连一旁的同伴也罩了进去。 一刀断尽轮回路,却连石球上的积水都没激起。 他只觉苏芒周身的空间似乎脱离了他的刀意控制,她的人明明就站在那里,自己却马上要一刀斩空。惊疑不定中,面前剑意又是一变,冲天而起,所到之处,倾泻而下的瀑布陡然凝成一柄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巨剑,向他横扫而来。 他心知不好,更是不管不顾,一身功力狂泻而出,想要阻住那巨剑。石球上白霜横空,飞瀑轰然四散,巨剑无影无踪,剑客与刀客面面相觑,方觉苏芒已退出几步,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他们居然毫发无伤,只是衣衫湿透,可见方才数息间的交手,已经落了下乘。 直到亲身感受到那寒绝霸绝的刀劲,苏芒才意识到对手是谁,笑道:“两位前辈莫非是北饮狂刀聂人王和南麟剑首断帅?” 聂家傲寒六诀、断家蚀日剑法,均是江湖上闻名的一流武功。苏芒对蚀日剑法了解不多,但是对手一刀凝水封冰,内力浑厚霸道,除于凌云窟中失踪的聂人王外,更有何人? 两人都是神情微动,聂人王又向断帅看了一眼,沉声道:“不错,你又是谁?” 苏芒并不知道这两位武林前辈还活着,更没想到会在黄帝之墓里见到他们。她先坦言了自己的姓名,然后细细询问,方知其中大有隐情。 聂人王为向红杏出墙的妻子证明自己,不惜挑战齐名的断帅。二人在乐山大佛膝上决战,却被发狂的火麒麟拖入洞中,自此再未出现。聂风和断浪因此投入天下会,一为雄霸弟子,一为普通杂役。两人常来凌云窟拜祭,但都没有父亲的消息。 别说剧中人,就算身为观众的苏芒,也认为他们已经死去,否则怎会任由儿子被雄霸驱使? 但其实火麒麟不再发狂之后,也没为难他们,二人侥幸未死,在洞中四处乱走的时候,误打误撞来到黄帝之墓,发现中原龙脉的秘密。这件事情太过重要,帝墓中又无人看守,他们商量一番,决定自愿留下做守墓之人,连儿子都顾不上了。 苏芒虽然有些异议,觉得他们可以先去给聂风断浪送个消息,也被这孤守多年的气概折服。须知做英雄容易,做默默付出的英雄却很难。剑首狂刀纵横江湖,之间的关系似敌非友,却为中土的安宁而抛下一切,这样的选择,值得任何人敬佩。 对比之下,她那个“我想摸摸龙骨”的要求实在有点脱线,但这是任务内容,她也没有办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聂人王性格粗狂,断帅较为细致,不管脾气如何,两人的脸色都变得了很不好看,似乎在考虑她言语的真假。良久,断帅方道:“老刀狂,咱们两人联手也赢不过这丫头。她若用强,早已经进入圣皇墓中,何必客客气气地等到现在。” 聂人王其实也是这个想法,冷哼了一声道:“好吧,小丫头,横竖你已经找到这里,领你进去便领你进去。你要是敢有异动,咱们就豁出这两条老命,和你再拼一场。” 苏芒笑道:“如果我真要抢龙脉,两位难道不应该豁出两条老命,逃出去通知中原武林么?” 聂人王又哼了一声,喝道:“跟我来!” 石球穹顶之下,的确有着一个秘密入口。当年聂、断二人从这入口进去,发现黄帝尸骨,才大惊退出,决意守墓。一进去,苏芒便看到了数不清的石阶,青石垒垒,一铺而上,石阶尽头矗立一道石碑,上书“黄帝之墓”四个大字。 这道石碑其实是王座的靠背,抬头看去,王座之上端坐一高大骸骨,身披披风,双手拄着一把长剑,虽为枯骨,却是凛然生威。最骇人的是,他尾椎处拖出一条长长的尾骨,从王座垂下,盘在地面上,印合他龙神血脉的身份。 断帅缓缓道:“这就是轩辕圣皇的遗骨。传说,只要黄帝遗骨一直安葬于此,中国,便不会被外敌所侵,永享太平!” “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但,我们不惜一切代价,非要守住龙脉不可。” 苏芒的目光一直投注在黄帝手中的剑上,反而没去特别关注那截龙骨。听到断帅郑重其事的话,她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立即作出回答。 夏禹轩辕剑啊…… 即使在碧落天里,轩辕剑也很不客气地排在武器兑换的第一位。这柄剑不一定是正版的轩辕剑,但遍数武侠世界,见到黄帝遗骨的机会又有多少?黄帝的随葬宝剑,不是轩辕剑又是什么?只要杀了聂人王和断帅,剑和龙脉便都是她的了。 以苏芒如今的心境,仍情不自禁地感到肉疼。 她忽然提步上前,伸手碰触剑柄。聂人王正要抢上,被断帅一把拦住。只见长剑嗡嗡震颤,本来似是锈黑色的剑刃,忽然焕发出星辰般的光彩,连带白骨也灿然生光。 它若当真能活过来,不知会讲出多么惊心动魄的传奇,多么令人神往的神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静立不动的苏芒忽然叹了口气,无限遗憾地松开手,然后,极轻极轻地握住了旁边的龙骨。龙骨入手的刹那,第二个强制任务被判定为完成,同时发布了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强制任务。 苏芒默默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愣了一阵,不知道该对这一次的任务内容作出什么评价,是“我就知道”呢,“意料之中”呢,还是“果然如此”呢? 手中触感温润如玉,有平心静气的神效,仿佛在呼唤她把它带走。聂人王多年处于龙骨附近,疯血从未发作,就连入魔的聂风,也无法抵抗龙骨的力量。甚至就连刚刚出现的任务,也像是一种引诱,告诉她,她有拿走轩辕剑和龙骨的资格。 可她只是一笑,向遗骨挥了挥手,毅然转身走下石阶。 聂人王祖祖辈辈疯血在身,断帅是一心想要振兴断家的剑客,他们守护多年,并无将宝物据为己有的想法。她武功比他们两人加起来都高,难道还要耽于外物么? “离开这里之后,我要去天下会,”她忽然说,“两位有没有话让我带过去?” 她已告知他们,聂风现在是雄霸门下第二弟子,神风堂的堂主,断浪……她并不清楚断浪是否还在天下会,只得含糊带过。为以后办事方便,她甚至还透露了雄霸对风云的真实想法。聂人王纵肯让儿子为雄霸卖命,也不肯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利用,沉思半晌,苦笑道:“我……还是想先见一见他。” 而断帅,也做出了相同的决定。苏芒心想见到聂风,找断浪想必不难,便答应下来。 离开凌云窟后,她不做耽搁,立即北上赶往天山。第三项任务牵扯甚广,为稳妥起见,她既希望能联络到无名,也希望能联手步惊云和聂风。如果柳随风的任务不是刺杀雄霸,她还期盼能把雄霸一起拖下水。 她自忖到这个时候,柳随风很可能已经摸到了任务的诀窍,说不定正在砍某个倒霉蛋。以她对他的了解,只要他不疏忽大意,或是轻视对手,即使是击杀类的任务,也不该有任何问题。 然而,这时她还不知道,等她到达天下会,聂风已经奉命前来中原。 步惊云还坐在书案后面,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相同的冷酷,但他的目光里已没了惊讶,取而代之的是慎重的思索。 柳随风的态度既淡定,又笃定。他轻轻说:“我要杀童皇,天下第一楼里的童皇。” 其实就连步惊云本人,也不知道天池十二煞已经投靠雄霸,这样一来,杀死雄霸的机会就又少了一分。这个消息对他无疑是个打击,但他只是简单地问:“为什么?” 柳随风失笑,笑道:“不为什么,因为她信任你,所以把这件事说出来,也没有关系。” 猜测不哭死神的心思,并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他不仅做到了,还做得非常完美,完全不用步惊云再解释什么。步惊云默然盯着他,盯着他脸上的微笑,一双眼睛仍是冰冷无波。 他的笑容非常好看,绝不会输给聂风的笑,同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步惊云却无法因此松懈,反而想了很多很多,从面前这个神秘的男人,想到雪山上同样神秘的青衣女子,还有他们之间莫名的联系。 天下会坐拥万余帮众,秦霜、聂风均是一时高手。有他们在,雄霸如虎添翼,而他,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即使是他,也一样会有触景生情的感慨,这并不代表他将放下戒心,向柳随风透露心底的秘密,更不代表愿意让一个外人插手雄霸之事。他只是突然生出一丝羡慕,羡慕像他这样的人,竟也有可以推心置腹的对象。 天下第一楼,童皇…… 步惊云沉默许久,他只想亲手杀死雄霸,全然无意维护雄霸的走狗,对这件事,其实是乐见其成的。但是,还没等他做出回答,柳随风的声音已如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那声音明明温文轻柔,却比任何狂吼暴喝更令他震惊——“你想杀雄霸,是不是?” 言语甫一入耳,步惊云双目精光大盛,这一刹那,他几乎变成了真正的死神。房中冷意横生,单论给人的精神压力,他单独一个人就比得上聂家的傲寒六诀,柳随风却只是微笑,似乎未曾注意到对方的情绪波动。 抑或说,他根本不在意。 出于对苏芒的信任,他放手一试,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要知道,苏芒让步惊云找人时,根本无从知晓他处于怎样的境况。即使如此,她还是开了口,全然不怕被步惊云搅局,这就说明步惊云的人品可堪信任,绝不是那种居心叵测的小人。 柳随风自己亦有感觉,感到此人天生沉郁霸道,必定不屑行告密之事,兼之他要杀的又不是他师父雄霸,便坦然开口,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结果,步惊云不惊不怒,更不出言逐客,回报他的竟是沉默良久。柳五是何等人物,心念一动,立刻明白了这沉默背后潜藏着的潜台词。若这位“飞云堂主”对雄霸当真忠心耿耿,就该当场开口回绝,甚至出口斥责;若是无所谓童皇下场,也该表明两不相帮。 沉默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对雄霸有异心。 柳随风面带微笑,心里却在苦笑,更有忍不下的讥刺之意。 灵堂一事对他的打击委实太大,他不敢怪罪李沉舟,却难免心灰意冷,暂时放下争名的心思,选择跟苏芒来到异世。这不仅是因为知己难得,他不想失去她,也希望借此机会,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好好想一想以后的事。 然而,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兜兜转转,无非是勾心斗角,情义恩仇。被怀疑的人忠诚不改,面前这个被深深信任的,却别有心思。 他倒不认为步惊云杀雄霸是为了名利,不过是跟着感慨起来了而已。 纵在震惊之中,步惊云也没有动手,而是极为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冷冷道:“你想怎么做?” 就像柳随风因苏芒而相信他一样,他也因苏芒而相信柳随风。从会面至今,这个看似文雅的青衣公子一直掌控着主动,在心境上,更是在实力上。但他并未就此生出杀心,柳随风要对他不利,大可直接去天下第一楼找雄霸,何必啰嗦。 柳随风道:“我用不着你帮手,不过希望你在我动手的时候,保证雄霸暂时不回天下第一楼。” 雄霸眼高于顶,除了讨好卖乖的总管文丑丑,任谁都不能进入天下第一楼,哪怕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分坛坛主都不行。正因如此,楼里也不会有天池十二煞之外的守卫。柳随风做事素有分寸,知道步惊云不可能帮忙出手,便索性不提这个要求。 而步惊云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怕死,只怕死前杀不了雄霸。所以,在有面对雄霸的实力之前,他会慎重对待自己这条命。 “可以。” 步惊云的回答,和他的人一样沉重有力。他很少说话,但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是掷地有声,有去无回。 柳随风又笑了。苏芒和他详细解释过先天与后天的区别,后天重招式,先天重心境,直至今日,他才真正明白苏芒和蒲极烈交手时的玄妙,还有自己和李沉舟、燕狂徒等人的差距。他在武学一道上本就极有天赋,当年因迟迟不能突破而心生急躁,如今踏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夙愿得偿,反而能够静下心来,领略武道奥妙。 高手过招,重要的已经不是站位、速度、功力,而是境界气势等虚无缥缈的东西。很多时候,看似不入流的无聊斗口,实则暗藏玄机,只要能动摇对方的心志,自己便立于不败之地。 在这些方面,柳随风向来无师自通。他能够清晰地感应到步惊云内心的沉痛和悲哀,当他全心去感受的时候,险些被这感情淹没。这样复杂沉重的情绪,只会生于仇,养于恨,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 他用同样复杂的眼神望着步惊云,微笑道:“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等童皇一死,要不要考虑让我帮忙杀了雄霸?” 步惊云微微一震,下意识就要摇头,却见柳五飘身而起,幽魂般从来时的窗户飘了出去。青衣隐入夜色的一刻,步惊云听他带笑的声音道:“我会再来找你。” 言犹在耳,人已无影无踪。 即使没有天魔策,他轻功也是登峰造极,步入先天境界,功力更进一层,又着重修炼书中的“刑遁术”,当真如同再世鬼影一般。莫说步惊云,就算苏芒亲自拦截,也很难拦住一个蓄意退走的柳五,因为刑遁术能够无视气机牵引,只要有一丝空隙,便可安然脱身。 步惊云自然不知内情,但也没有去追。 房内一灯如豆,不知过去多久,他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似是在想那句让他刹那间动心的话。他已经听惯了“放弃仇恨”、“好好活下去”、“若霍步天泉下有灵,也会希望你好好活着”这些无用的安慰,柳随风摆明车马要帮忙,反倒十分罕见。 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想到了天下第一楼。这个时间,雄霸又在做什么?他有没有想过,终有一日,会死在一心复仇的人手上? 柳随风等待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天下第一楼的确是天下会的禁地,雄霸却不是天天闷在楼里不出来。他要会见身份贵重的访客,教导弟子武功,检阅帮众,审视俘虏,还要处理紧急大事。其中包括秦霜和孔慈的婚事,他最信任的就是这个大弟子,明知婚事是自己分化徒弟的手段,仍装出慈和模样,过问了几次。 成婚当日,偌大的天下会总坛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秦霜一向喜欢孔慈,当然喜不自胜,聂风更是连声道喜,连从不参与这些热闹的步惊云都来了。天霜堂、风云阁,乃至三分校场,处处结缀红绸红花,鞭炮声响不绝。 唯一保持不变,全然没有被喜气沾染的,只有位于天山之巅的天下第一楼。 楼高数丈,气势非凡,只见威严不见繁华,仿佛一座镇守天下会的山神金刚,与其主人大有相似之处。拜堂成亲的大事,自然选在晚上进行,雄霸身为秦霜师父,自然也要在场。天下第一楼空负君临天下的气魄,这一刻竟是清冷空旷,空无一人。 没有巡逻的帮众,没有护卫帮主安全的侍卫,更没有那个奔走于楼内楼外,满脸谄媚笑容的文丑丑。一切只因为,雄霸对天池十二煞的实力有相当的信心,自信自己不在时,这十二个人足够诛杀任何胆敢进入楼中的敌人。 柳随风的身形从黑暗中凝出。他的出现非常突兀,又显得极为自然,像是本来就站在那个地方,只是被黑暗“吐”了出来而已。 他青衫随风拂动,人如玉树伫立,仰头上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气势磅礴的建筑,忽然微微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马上要踏入险境的时候,他又想起了苏芒,想起她似笑非笑地说:“你果然有轻功上的天份,可惜轻功不等于武功,不知在别的地方,天份还有没有这么好?” “可惜你看不到……” 柳随风极为温柔地低声道,随着这声细语呢喃,他的人竟已站在了天下第一楼的二楼屋檐上。右袖拂出,紧闭的窗户无声无息打开,现出楼中摇曳的灯光。 他潜进天下会,为的不过是弄清楚从帮主到普通帮众的实力,而这些不难打听。秦霜擅天霜拳,步惊云擅排云掌,聂风擅风神腿,雄霸三艺精通,另外尚有未知绝技。至于他的任务目标童皇,听说那是个外形如同小孩的异人,独门绝学为“童心真经”。 这样的异人,他也不是第一次交手了,不知童皇与万里平原相较又会如何? 天池十二煞销声匿迹时,步惊云尚未加入天下会,对他们的了解实在有限,只打听到寥寥几人的消息。不过,对柳随风而言,这些已经足够。他可以选雄霸不在的时机进入天下第一楼,却不可能让童皇脱离天池十二煞单独行动。 也就是说,这个任务的难度是将十二人共同考虑在内,他们单人的实力不言而喻。 楼中空旷异常,显见雄霸一个人根本住不了这么大的地方,但结构很是复杂,会客厅、练武静室一应俱全,均为雄霸日常起居之处。柳随风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才走了几步,便感到数道视线落在身上。 与此同时,他身旁地面上的一道黑影忽然拔起,手中雪亮利刃当胸直刺。二楼的穹顶上,亦射出一连串黄纸制成的暗器,黄纸本来柔脆轻薄,从这人手中使出,却能杀人于瞬息之间。 柳随风手中青光一闪,一刀震开鬼影的匕首,续而迎上纷迭而来的黄纸符。纸符尚未触及刀尖,破空声已经消失,他以刀代指,刀势一扬,纸符怎样射出来,就怎样射了回去,去势快如闪电。只听上方一声轻呼,一个身体较常人扁平的身影狼狈不堪地跌落下来。 劲气内收,无数气流向柳随风身畔吸纳收束,他身形旋转,然后化作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鬼影身负高超忍术,想以鬼影大|法逃出,却骇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离开气旋的范围。 鬼影与纸探花共同出手,居然徒劳无功。鬼影身躯枯瘦轻巧,身不由己地向气旋中心跌撞而去,眼见就要被卷入刀光。旁边蓦地一声大吼,一个壮硕无比的大汉肉弹般冲了出来,竟以自己的身体横在两人之间。 除了这个身负“战天化气”奇功的食为天,还有手舞足蹈两兄弟,夫唱妇随两夫妇,五人同时现身,招招奇诡,要逼着柳随风回刀自救,无暇击杀鬼影。 但他们太低估他的实力了。 柳随风等的就是天池十二煞倾巢而出的一刻,身形展动,数步踏出,已从不可能的角度避开了他们的攻击。他移动的时候,气旋竟还源源不断,威力倍增,劲气收拢紧绕在他们身上,别提救出鬼影,连他们五个人也都赔了进去。 他们竭尽全力,想挣脱这神秘的天魔力场,但每个人都生出空间凹陷的错觉,徒有一身功力,偏偏用不出去,难受得想要吐血。力场寸寸收紧,几有莫可抵御之势,功力最低的足蹈鲜血狂喷。纸探花见势不妙,立刻祭出乾坤剑纸,从后方偷袭柳随风。 这些人是天池十二煞中实力较弱者,均未入先天,一个照面便吃了大亏。柳随风出手实在太快,天魔力场也是罕见至极的武功,直至足蹈喷血倒地,手舞被一刀毙命,天下第一楼中,终于响起了咚咚的鼓声。 126第一百二十六章 楼宇再怎么高,也还是一个有屋顶有墙壁的封闭空间,但鼓声似虚似实,若幻还真,位置飘忽不定,仿佛从天外飘来的魔音。 如果一个人逗弄过婴儿,不难听出,这声音清脆动听,竟是拨浪鼓在轻轻摇动。幼童玩具到得童皇手上,便是杀人的利器。随着声波向外扩张,楼中空间扭曲,光线转折,变成了怪诞至极的幻境。常人莫说辨认童皇的藏身之地,就连挣脱这幻境也是不能。 重精神轻武力,迷惑对手五感,让他人在幻觉里痛苦挣扎,童心真经就是这样一门邪异的武功。童皇行事残忍,往往如猫戏老鼠般,将对手折磨到精神崩溃才下手杀人,江湖中人闻名色变。无双剑圣追杀天池杀手时,童皇也是凭借童心真经,趁剑圣疏忽大意,带着十一名属下成功逃走。 剑圣不死,他们就不敢出天下第一楼。这些年来,天下会称霸武林,独孤一方死后,无人敢来扫雄霸的眉角,天下第一楼里已经数年未有外敌出现了。 鼓声愈发激烈,竟似敲在人的心上,连没被卷入的天池杀手都眉头大皱。柳随风呼吸忽地重了一拍,天魔力场出现极大破绽,夫唱、妇随等人死里逃生,急忙后退。一个小小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不远处,发出尖锐的笑声。 他座下骑着木马,貌若孩童,眼中尽是孩童不可能具有的恶毒之色。那匹木马也和任何一个小孩子的玩具没有区别,但在他的操纵下,速度竟比真正的马匹还要快上十倍,看似天真烂漫地东跑西颠,转眼已至柳随风眼前。 鼓声陡然震响,木马变作一头凶猛丑陋的怪兽,童皇尽催功力,摇动左手中的小鼓,将童心真经产生的幻象无限放大,右手中却出现了一条绳锥。绳锥变幻无穷,化作漫天鞭影,顿时完全盖住柳随风瘦逸的身影。 一道浓烟在鞭影中徐徐散开。 童皇心知对手难缠,现身之前,已经招呼同伙一起动手。那道毒烟正是媒婆的“暗三浊”,一旦沾上,连风云二人都必须静坐运功驱毒。 眼见绳锥就要击中柳随风,童皇心里却是一紧,叫出声来道:“糟了!” 不知什么时候,柳随风已经不在原地,浓烟用得固然恰到好处,却也阻碍了童皇的视线。绳锥受气劲拉扯,速度竟又快上三分。只听“啪”的一声爆响,童皇手上一沉,劲力直透而出,已是击中了某个人。 那个人却不是柳随风。 食为仙庞大的身躯被童皇抽得倒飞出去,这还是他觉察不对,临时收力的结果。较远的角落里,矮矮胖胖的媒婆惨叫一声,连人带扇重重摔出,炮弹般冲向离她最近的纸探花。纸探花下意识伸手去接,双手一碰媒婆衣裳,一股飞旋的狂暴气劲直侵入他经脉。 两人骨骼噼啪爆响,滑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双双瘫成了一堆乱泥。 天魔策中幻术无数,因时间有限,柳随风并未悉数涉猎,但童心真经还没有迷惑他心志的能力。他佯装中招,一是为了麻痹童皇,让他出现由即将得手而生的松懈,二是为了尽收功力,抢在与童皇交手前杀死其下属,动摇他们的士气。 十二煞里,童皇是唯一跟得上柳随风速度的,但他轻功不及,眼见媒婆身亡,竟无法相救。直至此时,柳随风仍是一副斯文优雅的佳公子模样,甚至还向童皇微微一笑。 他出手快到了极致,童皇心念方动,他的人已纵出数丈。有这样的速度,实力即使比不上雄霸,也已经很接近了。童皇看着骨头寸寸断裂的同伴,暗自心惊,吃不准是否应该出声示警,好让雄霸赶来撑腰。 但柳随风根本不想给他示警的机会,正主既然出现,他也不会再保留实力。青光倏地暴涨,刀气涌出,所到处地板掀起,桌椅断裂。童皇眼前尽是瑰丽刀光,童心真经编织出的噩梦,就这样水泡般碎在刀光之中。 苏芒并不知柳随风干掉童皇的丰功伟绩。这些天来,她一直忙着赶路。之前从铁心寺赶到乐山凌云窟,用了十天左右的时间,再从凌云窟赶天下会总坛,也是十多天的路程。一路上,她悉心打听江湖上的消息,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剑圣领悟剑廿三后,极有可能去挑战无名,虽然不排除他大彻大悟,与雪心罗共度生命中最后的日子,但比起剑道雄心,这种可能实在小了点。而在真正的天剑眼中,剑廿三这种诞生便带来死亡的剑法,想必也不是那么成功。 然而,这种等级的决斗非同小可,剑圣和无名均非好名者,就算要动手,也不会广发英雄帖告知天下人。她西行万里,还是没能打听到任何消息,由此看来,聂风和步惊云随时撞见不同的剧情角色,定然是主角气运的功劳。 看不到这两人的决战,真是可惜啊,都是那和尚的错…… 苏芒踏入天下会地盘的时候,犹自愤愤迁怒着无辜的不虚大师。不过,这只是偶尔的脱缰想法,雪心罗在九空无界中感应到剑圣的隐居之地,并没瞒她。她若愿意,先去骚扰剑圣,然后硬跟着人家去见无名,剑圣未必会赶她离开。 她只是更希望早日寻到柳随风,而且,有第三个任务在,她不信无名能继续隐居中华阁,不闻世事。既然早晚有见面机会,何必急在一时。 天山是西疆最雄伟的山脉,一向很受各位武侠作者的喜欢,只因远离中原,交通不便,否则天山上的门派数量可能会再翻上一倍。就算这样,在白发魔女传里,她也领略过此间的壮丽风光了。 雄霸的雄心壮志远超凌云凤,选中天山主峰为天下会基业的所在地,天下第一楼正在天山之巅,离天池不远。极目眺望,地平线上青峰白雪,天高云阔,比之中原的秀美山色,确实更有几分王者气象。 天下会、天荫城,在此地妇孺皆知。苏芒打听路途,见目的地已经不远,索性连夜赶路,于黎明时分踏入天荫城。 步惊云外冷内热,做事不像他外形那么粗犷。苏芒没费太大力气就见到了他,而且是从正常渠道求见的,可见他早有交待。然而,当她开口问及柳随风时,面前这位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不哭死神,居然露出了一丝奇特的笑意。 一代先天高手傻乎乎地看着他。 “出什么事了?”她问。步惊云的表情虽然奇异,倒也不像是坏消息的表现,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柳随风又干了什么坏事? 步惊云道:“他现在是天下会的副帮主。” “……” 即使柳随风一刀秒了雄霸,也不会更令苏芒震惊。如果换一个人,她将直接反问对方是否在开玩笑,可惜步惊云绝非喜欢说笑的人。一时间,她根本不知道应当做出何等反应。 柳五莫非当二把手当习惯了,连天下会都不放过? “他……为什么?” 苏芒沉默了很久,终于挤出这么一句。她的眼睛瞪圆之后,就没能恢复正常,且觉得自己暂时脱不开傻乎乎的状态,只好保持着这种表情,继续向步惊云发问。步惊云显然不欲和她多说,摆了摆手道:“他会来见你。” 相较同级高手,苏芒性格的确极好,而且一向从善如流,对此完全没有异议。步惊云向她微瞥一眼,见她依然如同雪山匆匆一面之时那样,双目湛然,蕴气如剑,一身修为直追那黑衣叔叔,心中不禁更添疑惑,不知她为什么要和柳随风厮混。 此念方生,忽听苏芒问道:“既然如此,聂风在不在?我有聂人王的消息。” 步惊云摇了摇头,道:“他奉命出去办事,不在这里。” 原来断浪不堪受辱,早已叛出天下会,听说与无双城的独孤鸣、释武尊等人同行,四处找天下会分坛的麻烦。聂风虽是仍然好端端地做他的神风堂主,却恰巧不在。苏芒一听两位传话对象都不在,也没有办法,心想步惊云是个好人,就把聂人王和断帅在凌云窟一事告诉了他,让他转告师弟。 守着一个锯了嘴的葫芦,其中郁闷无以言表。她既是当世高手,步惊云也没慢待她,一直亲身相陪,但是,他的相陪和不陪并无太大区别。苏芒说十句,他回一句就算不错,在这一点上,她着实佩服记忆里的孔慈、于楚楚,还有在这里见到的雪缘。 等飞云堂下属来报,口称副帮主来了,这才打破了屋里诡异的局面,因为那下属身后进来的人,正是与她近一月未见的柳随风。 步惊云冷然道:“你们谈吧!” 他行事向来干脆利落,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出门去,只留苏芒和柳随风在云阁中。苏芒看了他一阵,见他冲着自己微笑,竟有几分等她夸赞的意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皱眉道:“步惊云所说都是真的?你勾结了雄霸?” 柳五气色如常,不像是吃了亏的模样。她终于意识到,所谓的“天下会副帮主”并非虚言,所以现在的问题在于,他为何要这么做?倘若这是笑傲江湖世界,难道他要先把五岳盟主的位置夺到手,再做别的? 柳随风应了一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笑道:“这天下会与权力帮好像。” 苏芒不理这句心有灵犀,吐槽道:“可惜人家已有一个总管,怎么样,雄霸有没有让文丑丑把位置让给你?” 柳随风失笑道:“他又不蠢。倒是你……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天下会副帮主的名头,不如柳五总管好听么?” 他直视苏芒,目光中颇有欢喜之意,与刚刚离去的步惊云几有春风和寒风的差距。苏芒不觉有些不好意思,心想他此举必有深意,想来想去,忽然灵机一动,问道:“你这么做,难道是因为任务?莫非任务让你击杀雄霸?” 她鲜少插手权力帮的事,也知道柳五对敌时惯于暗算。要说他投靠雄霸,取得一个副手位置,然后联合步惊云送上一个巨大的惊喜,倒是很符合他的风格。 柳随风拍了拍手,笑道:“你果真明白我的心思。不过你猜错了,我并不是非杀雄霸不可。”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轻点,卷轴在苏芒面前展开,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任务内容:“强制任务:摧毁无神绝宫入主中原的野心,击杀绝无神。失败条件:绝无神落败后成功逃回东瀛。任务期限:六个月。任务奖励:生存点数八千。完成后,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若任务失败,将失去轮回资格。” “支线任务:入主天下会。成功条件:成为天下会副帮主,或击杀雄霸。任务奖励:生存点数五千,若成功击杀雄霸,额外奖励生存点数三千。” 苏芒凝神看着卷轴,只听他道:“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击杀童皇,已经结束了。” 童皇名气虽大,在原著中却只是个高级龙套。苏芒回忆了半天,才记起此人的下落,记起天池十二煞应该就在天下第一楼中。她顿时领会言外之意,学着他的样子拍手笑道:“原来如此,你也不怕他看出是你杀了童皇?” 柳随风微笑道:“不怕。天池十二煞全部死在我手上,他总要找人对付风云啊!” 127第一百二十七章 苏芒奇道:“你居然看出雄霸居心叵测?” 柳随风道:“天下第一楼中高挂两条匾额,上面写有一首诗,诗中隐含风云之名。”他顿了一顿,忽地笑道:“你是否已经知道那首诗的内容?” 他心思灵敏过人,要想对他一直隐瞒书中世界的秘密,千难万难。但他不是苏芒的敌人,她选择暂时不说,除却照顾他心情之外,还有不知如何开口的原因。如果他自己心生怀疑,她也不会死赖着不认。 何况,绝无神率无神绝宫入侵中原,她要考虑联络剧情人物的事,再遮遮掩掩,对人对己均无益处。柳随风若问,她会尽量和缓地坦诚相告,若不问,她就当不知道。 思虑及此,她也报以一笑,道:“不错。我可真没想到,雄霸会把那东西挂出来。那并非诗词,而是判词,这世上有个能预言天机的人物,那就是他写给雄霸的预言。” 柳随风眉峰如蹙,似是在回忆判词内容,良久方道:“也就是说,如今天下会的基业,既是从雄霸名为风云的两个弟子身上而来,也将毁于这二人之手?” 苏芒点了点头。 其实不光天下会与权力帮相似,雄霸本人亦大有李沉舟的毛病。李沉舟试探柳五,险些酿成不可收拾的大祸,雄霸则盲目迷信天命,没事瞎折腾。不算身负血海深仇的步惊云,秦霜和聂风性情厚道,若非他蓄意分化,导致孔慈惨死,这两位最多纠结一番,不可能对师父痛下杀手。 不过,雄霸的未来与她何干? 一别之后,两地相悬,此刻两人互诉衷肠……不,应该说,等两人互通声气完毕,苏芒已是面色诡异,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拜倒在他的王霸之气下。 她庆幸自己从没操心过他的任务,不然非得再无奈上三分不可。 初入正常难度的轮回世界,苏芒又不在身边,柳五却没有半分不适应的表现。他就近找上一个大门派,暗中估摸那掌门的实力,然后毫不犹豫地对其下了黑手。那家倒霉的门派名为穹苍派,忝列中原二十大门派之一,掌门吕先开也算江湖上有一号的人物,但他那点心机武功,在柳随风眼里还不够看。 苏芒武功越高,就越少下毒放蛊,早在碧落天中,就把兑换打劫来的藏品转给了柳五。柳五用之如吃饭喝水般自然,暗算在先,连哄带吓在后,吕先开小命儿都捏在了他手里,自然对他言听计从,知无不言。 若想打听消息,好声好气的相问便是,大可不必做得这么绝,可惜柳随风做惯黑道霸主,一下手便是狠手。苏芒既觉无奈,也觉好笑,心想他不见得想在这里继续争霸大业,可能只是想找几个下属送信跑腿吧? 碧落天里除了她自己,就是叫声如牛的剧毒蛤蟆,柳五公子无法对他们发号施令,已经委屈很久了。 不管武功如何,江湖大派总有江湖大派的底蕴,过了短短一天时间,柳随风已问清风云中的江湖格局、前辈人物,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天下会。此时天下会称雄江湖,四处收拢大小帮派,一如权力帮所为,但穹苍派挂靠侠王府,倒也没投靠过去。 他们一听童皇之名,便面带恐惧,口口声声说那是昔日的一个大魔头。柳随风因此猜到童皇、雄霸等人的实力不凡,非这群三流角色可比,也不指望他们能在任务中帮上忙。 雄霸多年未曾当众出手,他武功如何、三弟子得到他多少传承……这些比较详细的j□j,吕先开根本说不上来。江湖中暂时没有能对抗天下会的势力,击杀童皇的任务又有时间限制,柳随风无奈,放弃率众攻打天下会的想法,亲身赶往天山。 他和雄霸无冤无仇,当然也没有任何交情,苏芒动手前还会想想对方是否有可杀之处,他却只会考虑“不杀他有什么好处”。 雄霸身负三分归元气,实力远胜现在的风云,和柳随风在伯仲之间。如果有一对一决战的机会,杀他不难,难的是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而且杀了雄霸,势必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首先就要面对继承者的追杀。 柳随风权衡之下,决定先找机会击杀童皇,其他事日后再说。结果苏芒竟和他心有灵犀,送来一个步惊云,又被他窥破内情,从此以后,他在天下会里也有了内应。 “我觉得吧,”苏芒无视“心有灵犀”的说法,苦恼地揉着额角,“我们在这里只待几个月,你何必兴师动众?” 碧落天发布任务果真是量身订做,她大概永远不会接到“成为天下会副帮主”的任务,更不会想着率众攻打什么地方。就算三入神州,率众刺杀金兀术是她的主意,她却只是那个“众”,领导者另有其人。 柳随风微微一笑,道:“不过举手之劳,又不麻烦。难道你以前都是独来独往?” 苏芒想起甫入轮回时的苦逼日子,心生感慨,笑道:“以前?你当我生来就会武功吗?以前我和不会武功的人并无差别,能保命就算好运,哪能像咱们五公子这样威风?” 她称呼柳五为“柳总管”,柳五声称自己已不是权力帮总管,死活不愿,她无奈换成“五公子”,柳五仍不甚满意,因不敢得寸进尺,暂且由她去了。此时她嫣然一笑,连笑带说,他忽觉这称呼也有动人之处,一时竟忘了接话。 天魔策中武功与他自身气质契合,修炼极快,他按道心种魔大|法练出魔种,时至如今,魔种已有相当火候。但练出魔种从来不难,难的是以魔入道,苏芒只知向雨田倚靠邪帝舍利,庞斑利用风行烈和靳冰云,韩柏则是与秦梦瑶双修。 邪帝舍利暂且不提,后面两种…… 她再怎么不愿,也得承认后面两种和她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此时感应到魔种的吸引,她晃了柳五一眼,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最后一个强制任务内容相同,所以,之后如何行事,还要取决于你,你究竟要不要杀雄霸?” 她所见的枭雄中,雄霸算是直觉不甚灵敏的一个,不但没看出步惊云的不对,还任命童皇为副帮主,最终落得个被天池十二煞追杀的下场。这固然是因为风云背叛后,他手中无高手可用,也是识人不明。 柳随风孤身击杀十二煞,证明他有胜过童皇的实力,个人形象又比童皇好上百倍。雄霸即使不能信他,先给个虚职,把他留在帮中亦非难事。只不过,以苏芒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甘心臣服于李沉舟以外的人。 果然,柳随风极为温柔地笑了笑,道:“自然要杀,否则他何德何能,要我服他?” 苏芒目光闪动,望着他漆黑至不见底的双眼,笑道:“好。” 不甘心只是一方面,她敏锐地感觉到,自灵堂以来,柳随风心中似乎一直憋着一口气。明明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却找不到可以发作的对象,既不敢责怪李沉舟,更不敢计较赵师容,甚至还要低头认错。 这不代表他不在意,相反,“在意”被另外的、更加深沉浓烈的感情强行压下。不入先天还好,一入先天,这点不安分的种子,早晚将成长为可怕的障碍。 此事与苏芒扯不上关系,因此,她也很难真正开解他。 还好柳五并非庸人,她一直怀疑,他在灵堂中所受到的挫折,会在一个和他不相关的世界里悉数找补回来。而天下会与权力帮的相似,雄霸与李沉舟的相似,让风云世界成为最佳选择。她不清楚这是否是碧落天的有意安排,但很高兴柳随风能抓住这个机会。 投靠、取信、暗杀、篡位,这一套流程简直熟极而流,不知在潜意识里演练过多少遍。那件事是他心中永远的隐痛,她自然明白,否则早就开口问他感觉如何了。 苏芒对雄霸也没有特殊的情感,此人作恶不少,无名都得让他自废武功才出面保他,柳随风真要动手,她绝对不会相拦。 原著里雄霸落败,童皇率众追杀,最后,天下会的势力似是落到绝无神手中。她虽有鼓动雄霸对抗无神绝宫的打算,但仔细想一想,雄霸也不是一心为国为民的英雄,与其被童皇捡了便宜,还真不如柳随风去捡。 至于杀师之仇,只要拿捏住文丑丑和泥菩萨,让他们吐露真相,秦霜和聂风未必会拼死为雄霸复仇。 “此事不急,”柳随风与她对视一眼,忽然又道,“绝无神究竟是什么人?天下会的耳目无数,也只知此人是东瀛高手,再无别的消息。” 苏芒早就反复回想过绝无神的实力,他曾与无名结仇,多年后卷土重来,练成不灭金身仍不敢当面挑战,论心境注定只能当个反派。然而,这反派却是个擒获中原皇帝,染指中原龙脉,几乎覆灭中原武林的强者。 她淡然道:“他是东瀛无神绝宫之主,当然声名不显。他一直想做中原皇帝……六个月内,无神绝宫将大举入侵中原,到时候可以亲眼看看他的实力。你要知道,既然能成为任务对象,证明他的实力只会比我更高。” 她都能想到两虎相争,柳随风更是不会放过这机会,怎奈雄霸并非可以与绝无神争斗的“虎”,只怕最后还得无名顶在前头。若他和李沉舟一个思路,想在大乱之际浑水摸鱼,那还不要紧,怕就怕宰掉绝无神后立即回归,没了杀他的机会,柳随风定会很不痛快。 然后她又想起了九空无界里的幻象,柳随风被一个样貌阴沉的男人击入大海。她不认识那男人,却本能地感到他就是绝无神。在最终的强制任务发布之前,黄泉十渡准确地展现了未来,不愧圣物之名。 可是,那幻象究竟是未来,还是心魔? “杀雄霸的事情,要和步惊云商量一下吗?”她最后问。 柳随风想都不想地否决了这个提议,“不必了!此人太过固执,若定要亲手诛杀雄霸,事情反而难办。” 苏芒轻舒了口气,微笑道:“横竖是你的任务,随你安排,柳副帮主,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呢。” “帮我查两个地方,一是名叫中华阁的客栈,二是名叫弥隐寺的佛寺。” 绝无神一直忌惮无名,来中原之前,先遣来无名昔日的师兄破军。破军在无名之徒剑晨身上种下舍心印,让他在师父饮食中下毒。无名因此落到无神绝宫手中,一身内力被废,因祸得福,练成剑宗绝技——万剑归宗。 这样一来,苏芒反倒犹豫不决,不知是直接告诉他好,还是先把他扔到无神绝宫,学完万剑归宗再说。若单为任务筹谋,前者应当较为省力,但她也想见一见万剑归宗的神威。这又是件两难的事,她只得先让柳五遣人寻找中华阁所在,自己则在天下会总坛潜伏,准备配合出手。 雄霸失势,并无一个忠心的属下为他效死,可见他人气不高,或者天下会帮众均十分懂得审时度势。剑圣死后,天池十二煞才敢重出江湖,在天下会中何尝有半分威信?童皇能夺取帮派大权,柳随风不可能输给那矮矬子。 “最好抢在聂风回来之前动手,”她提醒道,“他的事情好办,我会去说服他。” 128第一百二十八章 据说聂风是奉雄霸的命令,出去寻找一种叫做“十二惊惶”的东西,可能要相当一段时间。苏芒话是这么说,但即使聂风提前回来,也没什么关系。她只要说一句“你爹在凌云窟”,完全可以在一天之内,把思亲若渴的神风堂主再次打发出去。 天池十二煞全灭之后,天下会中再无能威胁到苏、柳二人的存在。秦霜名声在外,论真正实力可能还不如步惊云,按照柳随风的意思,本来要连他一起杀,甚至先杀了他,以绝后患。苏芒心想他心地极佳,本身又是风云预言的受害者,便出口求情。 于是柳副帮主更改计划,决定对天霜堂主和堂主夫人下毒,事成之后再把文丑丑揪出来作证,言明雄霸分化三徒的阴谋。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潜伏在副帮主居处后,苏芒好奇问道,“如果是我,一定不会信任刚杀了童皇的人。难道你隐瞒了杀死天池十二煞的事?” 柳随风微笑道:“所以你只能做正道剑侠,当不了一帮之主。我对雄霸明言,杀童皇乃是私人恩怨,佩服雄帮主雄才大略,愿效犬马之劳。他知道我看到楼中预言,不能任我离开,杀我则要付出相当代价,不同意又能如何?” 说到这里,他忽地想起以前的事,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说到这件事……那时我们都猜不出你的身份,所以我和大哥说,如果你不能为权力帮所用,就一定要杀了你。” 苏芒黑着脸道:“你是想在完成任务前,先内讧一场吗?” 柳五又笑,道:“让我说完,我是说,你若同意入帮,无论如何也会有个第四人的位置。这无关大哥信任你与否,统帅帮中兄弟,总要有这样的气量。宁可反叛后亲手镇压,也不能前瞻后顾,为隐患而拒绝投靠的英杰。” 苏芒心想自己已见过李沉舟的气量了,掩口笑道:“哦?你就是那个英杰了?” 她本想嘲讽李沉舟几句,不过心中天平一天一天向柳五倾斜,顾及他心情,忍住不说。柳五反倒摊了摊手,神情极为潇洒地道:“承蒙夸奖。” 苏芒忽然发现,自己偶尔也会想念“我不说话,我就是不说话”的步惊云。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正色道:“雄霸有个好处,他对武功十分自信,不然不会将天池杀手留在天下第一楼。他敢留你,想必心里也很明白,你要杀他的话……暗中潜入暗算还是暴起暗算,没有任何区别。” 柳五颔首道:“不错,直接行刺也没什么,还更有奇兵之效,但我偏要这么做。” 旁观者清,苏芒对他心境的把握更胜他本人,闻言也点了点头,道:“这些都无妨。我想了这么多天,已经想明白了,准备先将绝无神的消息透露出去。你既已查到乐阳镇中华阁,等这边任务结束之后,陪我见一见武林神话吧。” 万剑归宗似是在绝无神的儿子手中,不难到手,就算拿不到,没有万剑归宗的无名仍是天剑,仍是神话。苏芒已目击了绝情绝命的剑廿三,如果能再讨教无名的剑道,对击杀绝无神大有助益。 她并不担心这个任务目标被无名抢走,按照她所预料的发展下去,对抗东瀛的任务恐怕不会落在步惊云和聂风肩上,聂风也未必会孤注一掷,甘愿入魔。若真有人一心抗敌救国,她也可以提前去挑战绝无神。 柳随风专注地凝视着她,忽然又轻笑了一声,道:“你对我实在不错。” 苏芒已和他说过,无名是当世剑道造诣最高的人,她讨教时还要带上他,自然是因为目击双剑对决,对他的修为极有好处。除去过世已久的唐老公公,从未有人如此挂心过他的武功进益,他早知她并非小气之人,对己不加防备,却想不到她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突然说出一句与眼前局面无关的话,苏芒顿时微露诧异之色。不过,她并没表露出曾有过的窘迫态度,反而一脸平静地应道:“我曾说不会亏待你,那虽然是玩笑,但此一时彼一时,说出来的话总要算数。” 正色之后,她又是一笑,笑道:“难得五公子这么有良心,我真是感激不尽,作为报答,杀雄霸要我帮忙吗?” 柳五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向朱侠武下手前,你和我说过的话?” 苏芒自然记得,却不知他也还记着,讶然间,立即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当年她拒绝柳五围攻的提议,选择独自挑战朱侠武,然后叮嘱他见势不妙再出手。那是强制任务,但她还是选了决斗,而保守估计,柳随风比她骄傲十倍以上,自是不愿她从一开始就涉入。 她最终道:“好,若是惊动旁人也不要紧。到雄霸身死为止,我不许任何人干涉你们的交手。” 总坛帮众数以万计,如果不能尽快杀掉雄霸,让他有发号施令的机会,将是一桩大麻烦。相反,只要帮主死去,底下的人便如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秦霜受雄霸的暗中指示,观察柳随风的一举一动,还有,和他两位师弟的关系。他虽对这命令心存疑惑,仍是忠心耿耿地执行了。可惜苏芒实力远胜于他,来去无踪,负责盯梢的天霜堂下属更是实力平平,根本监视不到她的行踪。 天下会东征西讨,铸下偌大基业,它的主人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死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手中。他终是没能摸清楚柳随风的来意,也没弄明白,那句“风云际会浅水游”的风云究竟指代何人。 秦霜与孔慈居于天霜堂的望霜楼中,与风云阁相距不远。柳随风亲自出手,让这夫妇二人沉睡不醒,浑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这对他们无疑是件好事,但秦霜本人显然不会这么想。他被惶恐的下属叫醒时,天下会已是天翻地覆。 柳随风于当夜进入天下第一楼,向并不意外的雄霸点明来意。雄霸神完气足时,击杀天池十二煞也非不可能的事,他忌惮柳随风,却还不到恐惧的地步。直到苏芒现身,他才神色大变,意识到大限将至。 普通帮众无力阻拦苏芒,正如他们无力阻拦剑圣那样。雄霸本以为她会动手,却想错了,出手的人自始至终,便只柳随风一人。三分归元气的确霸道绝伦,糅合天霜拳、排云掌、风神腿三家之长,来势如电,凌厉无匹。但他心烦意乱之下,终是输给了天魔策中的绝学。 这场决战激烈至极,天下第一楼中已无一件完整的物品留下,若非苏芒抢救,连那两道匾额都保不住。雄霸倒地时,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为天命纠结一世,临死却只见“风”不见“云”。 其实步惊云确有中途赶来,不过被苏芒当场拦下,连楼门都无法踏入。等苏芒笑吟吟地告罪,解开他被剑气封住的穴道,雄霸已经横死当场。 以不哭死神的定力,亦有茫然无措的感觉。十几年来,他为复仇而活,仇人死了,却不是死在自己手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苏芒体会到他的心思,虽觉遗憾,同样无可奈何。别说柳随风不会顾及他的心情,就连她自己,也担忧步惊云死脑筋,为亲手报仇而阻拦旁人的杀招。 “帮主死了”的消息迅速席卷总坛,本来喊打喊杀的帮众没了主心骨,人心惶惶,当场就出现了逃下天山,自寻去路的人。 秦霜不省人事,步惊云心不在焉,身为罪魁祸首的柳随风亦是身受重伤。苏芒将血菩提交给他,让他服下疗伤,自己则找出文丑丑,问他是否知道雄霸分化三弟子的计划。她不明白雄霸为何信任童皇,也不明白他为何信任文丑丑,但文丑丑知晓不少内情,这就足够了。 他带着一贯的讨好笑容,战战兢兢地建议她去搜索泥菩萨,有第二个证人在,更容易取信被蒙在鼓里多年的秦霜和聂风。 天下会易主,江湖震动,余波持续了一月之久。还好此时没有能与天下会抗衡的势力,震动归震动,江湖格局仍没有大的改变。 泥菩萨隐姓埋名,行踪不定,但孔慈和文丑丑两人的证言,已经足够说服秦霜。期间聂风赶回,本想为师父报仇,结果被这内情打得头晕脑胀。他们纵然不怪罪雄霸,却很难再豁出性命,拼死去杀那个杀了他的人。 “尊夫人今后不必再提心吊胆。” “不能亲手报仇固然遗憾,但你终于可以抛却枷锁,去找雪缘了。” “聂人王和断帅在乐山凌云窟。” 在这些繁琐事务上,柳随风一针见血的功力远胜于苏芒。她曾说过,无神绝宫连皇帝身边都安插了卧底,又能在短短一段时间里俘获大批江湖人物,势力之大尤胜天下会。柳随风愿意费心留下他们三人,便是因为不想以寡敌众。 她把绝无神之事说了出来,想到还要对无名再讲一次,简直垂头丧气。步惊云对此不置可否,没说帮忙,也没说不帮,简单地说了一句“我要离开”就走了。聂风倒是热心,自觉义不容辞,只是要先走一趟凌云窟,也告辞离开。 秦霜横竖无处可去,暂且留下,然后,他提出了一个令苏芒愣住的问题。 ——雄霸之女幽若尚在湖心小筑。她恋上聂风,险些葬送自己的性命,雄霸将她送回住处,严加看管,不准她再出去。因守卫严密,她到现在还不知道父亲已死。 苏芒愣了一会儿,心中忽觉一阵难过,与柳随风对视一眼,向他摇了摇头。 再大的风云动荡,也有平息的一天,更何况,江湖上尚有风云不能波及的世外桃源。 乐阳镇,中华阁。 这是一个平凡小镇上的一家平凡客栈,连招牌都是简简单单,用毛笔把字写在了木板上。没有人知道,这家平凡的客栈绝不平凡,从掌柜到伙计,再到厨子,均是厌倦了江湖争斗,退隐于此的高手。 已经过了午时的饭点,中华阁客人稀少,客栈外阳光明媚。掌柜丁算天坐在柜台后面,一边看账本,一边打盹,似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经营客栈的老人。他双目微合,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耳朵里却忽然听到伙计大声招呼来客的声音。 他正要睁眼去看来人是何模样,一个十分温柔的女子声音已道:“我们前来拜访无名前辈,不知几位能否给个方便?” 丁算天霍然起身,只觉眼前一亮。开口打听无名的人并非恶客,而是一对容貌出色的青年男女。但好感尚未生出,他心中先有骇然之意。 那女子容色清丽,脸带微笑,看似普普通通地一站,竟让他捕捉不到她的实际位置。只要他用心去看,对方身上的真气立即有所感应,形成一道无形的气墙,扭曲他的视线,仿佛雾里看花,要出手都不知目标何在。 迎客的伙计不知如何是好,丁算天也是一样,但又不能置之不理。他干咳一声,沉声道:“这里可没什么无名前辈,姑娘莫非找错地方了?” 那女子并不生气,仍然好言好语地道:“老先生休要推诿,我找无名前辈有要紧事。如果贵店执意不肯引见,那我只好赖在这儿不走了。” 129第一百二十九章 柳五在闷笑,老掌柜在装傻,苏芒的无奈更深一层。她并不想进门就给人家下马威,但掌柜那不信任的目光是怎么回事?剑圣约战雄霸,无名怕武林再次陷入动乱,主动现身劝阻,自己修为不见得输给剑圣,却非得和人家应酬不可。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差别待遇吧? 修为至天剑境界,想名扬天下,不过举手之劳,想隐姓埋名,别人也休想找到他。苏芒和掌柜扯皮之时,已在凝神止息,全力感应方圆数里内的异状。风飞花落或许还不行,但只要有稍微旺盛的生命活动,就别想逃过她的感知。 她神识走至中华阁后院,心中忽然若有所感,猛地转头向那个方向看去。 这客栈的后院比正常客栈大上许多,庭园幽深,茂密竹林掩映小溪流水,竟不输给任何明山秀水的灵气。仿佛呼应她试探一样,竹林中,剑气从虚无之中冲霄而起,无形无质,却有难以抵御的恢弘之意。苏芒从未见过如此缥缈平和的剑意,顿时一愣。 柳随风亦生出感应,收起笑容,缓缓道:“那就是你要见的人?” 苏芒立即收回神识,点了点头,平静道:“这么找上门来,的确有些无礼,不过我已经说过,我有正事和无名前辈相谈。还请掌柜恕罪。” 就在此时,中华阁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着白衣,形容俊雅的青年立于门外,拱手道:“家师有请,两位请随我来。” 此人正是无名之徒剑晨。他尚未正式涉足江湖,神情中还带着几分稚嫩,好奇地打量着苏芒和柳随风。以他眼下武功,尚不足以看透苏芒的深浅,但无名既然同意见客,他便知道这两人身上自有不凡之处。 从后门出去,就是中华阁的后院,再从后院一路向客栈后面走,沿小路转了几转,来到被大锁死死锁住的内园。这内园是中华阁禁地,童皇追杀雄霸至此,惊动了中华阁中的高手,才导致无名出面将人保下。 剑晨一边将两人带进园子,一边好奇道:“敢问两位高姓大名,家师隐退已久,两位怎会知道这里是他的隐居之地?” 每次面对“高姓大名”的问题,苏芒都很尴尬,因为她的声名与实力总不相称,导致不少人心生怀疑,疑她隐姓埋名是别有所图,但又不能不答。这一次,她说完自己姓名,想起身边还有个可以拿来撑场面的人,便道:“我不过是无名小卒,这位比我名气要大一点,是现在的天下会帮主柳随风。” 柳随风瞅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剑晨大为震惊,其实他倒是真听过苏芒的名字,对柳五之名也不陌生,有心多问几句,无名所居的房屋已经近在眼前。 这几间屋子背靠青山,屋前有小溪流过,屋中布置极其普通,除了生活必须的家具,就是几张字画,简陋中透出雅静。流水淙淙,胡琴声咿呀苍凉,不觉令人消去名利争斗的野心,灵台变得如水清明。 一个比那剑意更加平和的声音道:“请进。” 苏芒早知无名是个怎样的人,柳随风却只当他是中原第一高手,心中不由拿他与燕狂徒、李沉舟等人互相比较。这时,他见无名面貌平凡,周身充溢苍凉之气,身上并无佩剑,反而抱着一把胡琴,与他想象的绝世剑客无半分相似,不禁生出好奇。 可是无名一直闭着双眼,似在养神,并未回应他的目光。 待两人落座,胡琴陡然划过一个短促的颤音,无名睁开眼睛,凝视着他们,道:“苏姑娘,柳帮主,你二人联手,天下当无棘手之事,何必来打扰一个无名无姓的人。” 他语气与琴声一般苍凉,好在没有不愉的意思。苏芒奇道:“前辈听说过我们两人?” 无名颔首道:“无双城独孤剑圣,弥隐寺不虚大师,拜访我时都提过姑娘。姑娘进入九空无界,一睹圣灵剑法的极致,却不被其迷惑,剑圣对你多有夸赞。至于黄泉十渡之事,不虚大师亦已尽数向我转述。” 不虚和尚忧心剑廿三现世,将黄泉十渡送回铁心寺后便赶来中华阁,与无名商议此事。无名剑道造诣远胜于他,看出剑廿三的局限,反倒认同苏芒的说法,对此不以为意,只答应他会关注剑圣的动向。 之后雪心罗找到剑圣,二人相隔四十年重会。剑圣天命将近时,领悟剑廿三,再会雪心罗,一生已无遗憾。他拒绝了独孤鸣刺杀雄霸,为无双城报仇的请求,反而在无名爱妻忌日,到其墓前等候,欲以剑廿三一会无上剑道。 无名被九空无界的异象拨动心弦,对剑廿三充满好奇,便应下剑圣的邀战,两人就在这中华阁中试剑。 苏芒心想他们的交手足够引动天时变化,那一天必定阴云密布,异象迭生。她正听的出神,无名却在这关键时刻停了下来,让她忍不住开口道:“那么,两位前辈谁赢了?” 无名轻叹一声,微笑道:“我也盼望我知道是谁赢了。” 苏芒诧异,只听无名缓缓解说道:“姑娘既然提前见过剑招,想必知道,剑廿三绝情绝命,一招用出,用剑人油尽灯枯,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依我看来,其实是一招失败的剑法。但剑圣临走时,曾言他明白了,无情之剑终是不如有情。” 苏芒道:“原来如此……诶,剑圣竟是活着离去的?” 其实当时剑圣意欲一雪当年输给无名的耻辱,用出剑廿三后,不惜元神出窍,直击无名,无论输赢,都会当场寿元丧尽。无名感应到雪心罗的悲痛,心生恻隐,无上剑道更进一层。他为护剑圣元神所花的力气,竟比应对剑廿三还多。 若非天剑的剑心天生温热,雪心罗只能带剑圣的尸体离开。用剑的人有情,剑岂能当真无情?雪心罗为情不顾一切,引发无名的怜悯,最终压倒了剑廿三的无情。剑圣元神归窍后,竟是大彻大悟,可惜他已经活不了几天,遂把圣灵剑法的剑谱留给无名,盼无名为他找到合适的传人。 那一战过程极为微妙,非言语所能形容,无名又不可能向外人夸耀自己的功绩,只淡然道:“不错,姑娘剑心晶莹坚定,前途无量。剑法从无高下之分,只希望你能明白有情无情的差别。” 忘情天书分有情、忘情、高情三个境界,如今无名又说到它们的分别,可见这是武道关键。苏芒忽地想起九空无界中,剑廿三的无尽杀意,不觉出神,在心中反复思考他的话。 她不开口,场面顿时冷了下去。柳随风面上含笑,听着他们的交谈,一直没有插言。无名目光转到他身上,忽然变得有如剑锋,眉头也略略皱起。 柳随风笑道:“前辈有何指教?” 其实天魔策的“魔”与风云世界中的“魔道”并不相同,聂风入魔后,六亲不认地肆意杀人,魔门武功还不至于如此。但既有这个称呼,就证明它和正道并不相同。以道心种魔为例,庞斑四处挑战高手,手下毫不容情,固然是卡在最后一步的无奈之举,也是魔功引导的后果。 无名皱眉,正是因为察觉柳随风身上的魔气。他本人隐退于此,剑晨还要出去行走江湖,中华阁中又常有过路的武者,是以他对江湖大事其实了如指掌,知道雄霸丧命于柳随风手上。此人若能由魔入道,自是皆大欢喜的事,若不能,只怕日后会为祸武林。 但是…… 他终是不能像对待步惊云那样,强迫柳随风做任何事情,只因苏芒就在他身边。道消魔长,魔与道从来是两个水火不容的极端,苏芒尚在,其剑心臻于圆满,几近无懈可击。柳随风的魔气受她克制,当不至于出现最坏的情况。 所以,面对柳随风暗含挑衅的询问,无名只是摇了摇头,道:“柳帮主能胜过雄霸,已是当世人杰,何须他人多言。不知两位所言的‘正事’是什么?” 苏芒从沉思中回神,仿佛没注意到柳随风的异样,微笑道:“晚辈斗胆,将正事押后再说。剑圣为何而来,我便是为何而来。今日我就向前辈讨教,领教一下前辈的无上剑道。” 无名与剑圣一战,受益者不仅是剑圣,无名也从圣灵剑法中得到不少启发。自那天起,他一直在中华阁的禁地中闭关,以圣灵剑法之剑意完善无上剑道。剑道本是他一生挚爱,剑圣已经逝世,想再找他印证也不可能,正觉遗憾,苏芒却主动上门。 她的实力十分难得,如今开口挑战,无名无意相拒,只道:“也好。我已将英雄剑传给我徒儿剑晨,手中无剑,并非故意轻视于你。” 苏芒应道:“我知道。” 有剑无剑,对无名毫无差别,对现在的她来说,差别也不大,只不过她用惯了剑,不至于刻意弃剑不用而已。她见无名起身,也跟着站了起来,随他走出门外,在小溪旁持剑静立。长剑出鞘的一刹那,她的气机将这位武林神话牢牢锁住。 “形而上剑,旷古无人,万剑敬仰,奉若天明!” 这是剑圣对天剑的评价,无名本身就是一柄绝世之剑,一旦全力出手,自然出现令万剑来朝的气魄。苏芒觉察有异时,气机竟被天剑的剑锋硬生生冲破。半空中现出无形剑气,凝结成长剑的外形,隐隐散发浩然光芒。 这是以心御剑的最高境界,共分无形道、无情道、无名道与无我道四式。其中无我道是受圣灵剑法的启发而创,尚不完整,其他三式已臻大成。正如之前所言,无名并没轻视她,一出手便是无情道。 寒气四散,天剑生机盎然,无情道却是无情至极,找不到一点属于人类的感情,比起无名自身剑道,与剑廿三更为相似。剑光若有实质,在空中弥漫,万千剑影从光芒中涌出,交织成无边无际的剑网,向苏芒罩了下来。 所有的事情于一瞬间发生。 苏芒心知无名绝无伤人之意,但那压力澎湃庞大,不下于迄今为止的任何一个对手。这么关键的时候,她竟不急反击,反而先对柳随风嫣然一笑,笑容中大有情意。 她知道魔种诞生的原理与道胎不同,想起韩柏和秦梦瑶,生怕柳五的魔种被自己的道胎压制,难以成长,所以很少将感情流露于外。这个时候反其道而行,是因为她看出此剑舍弃七情六欲,不愿以天意剑诀与之打擂,便借助对他的感情,干扰无名用剑的心境。 青鸾羽剑光闪动,清冷皎洁,带着无尽的温柔怅然,疾如流星地撞在剑网正中。令人窒息的奇寒扑面而来,越靠近她,剑光就越强烈,一开始只是隐隐光芒,与青鸾羽相触时,竟已变成和激光一样眩人眼目。 溪水为剑气推动,轰的一声射向半空,散成无边水雾。溪边石头被震成粉碎,水花尘土碎石四散飞溅,已经看不见交手两人的身形,只有淡青的剑光透出尘障。 无名手中无剑,剑气与剑光均是从他身上发出。苏芒硬碰之下,顿觉吃力,但见眼前剑网撤去,知道自己应对无误,立即催动剑势,有样学样地将剑网罩了回去。 130第一百三十章 最奇异的地方,不在因剑气纵横而生的激烈场面,而在剑芒相触,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内园中只听得到水花的迸溅声、岩石的粉碎声,气劲震响半分也无。 仅有四人在场,其中以剑晨实力最弱,但即使是他,激水碎石也是不难。柳随风与雄霸交手的时候,更是几乎震塌了整整一座天下第一楼。他们均可弄出这惊人威势,却做不到无声无息出手。剑晨知道这就是师父常说的“剑心无声”境界,收放不形于外,不禁全神观看。 但他想揣摩剑道,心境却有些不足,只觉交手双方的剑意各走极端,看得几眼,便意散神惊,心绪被带得起伏不定。他忽而觉得断情断义才是剑道至理,忽而又觉得任凭自己为情所困,顺其自然也没什么不好。 忽然砰的一声轻响,剑气化作浩大穹顶,几乎波及整个内园,剑晨心惊之下,不得不运功相抗。他不运功时还好,功力一提,立刻有不受控制之象,蠢蠢欲动地要向旁倾泻。 英雄剑中蕴含无名多年以来的浩然之气,主人心神震动,它自行嗡嗡震响,似在提醒着什么。剑晨毕竟是无名之徒,瞬间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幻觉,纵然无名亲自出手,也做不到隔空吸引他人的内力。 他骇然看了柳随风一眼,意识到这幻象正是因他而生。柳随风外表斯文秀气,看起来没比他大上多少,之前他还怀疑此人怎会是雄霸对手,此时却亲身体会到他的可怕。虽说他贪看双剑对决,未免疏忽了对身旁之人的提防,但论功力已是输了一筹。 显见柳随风也在对抗剑意的影响,周身气流向内旋动, 可惜,这种可怕终究比不上无名与苏芒。天剑威力波及旁观者,乃是无名无暇控制剑意的结果。当然,无论如何,他总不会像无知剑客那样,动起手来都收不回自己的力道。这结果只是表明,苏芒确有与天剑公平决战的资格。 不知何时,天上黑云涌动,耀眼的太阳渐渐被云层遮住,阳光暗淡下来,剑光却未受到天候的半点影响,只有更加灿烂夺目。无名骈指如剑,每一指点出,剑网便像被刀割断了,层层断开,旋即又被另外一道剑影补上。无情道的寒意与剑网光芒相持不下,一时难分高下。 当日无名与剑圣一战,天空之中也曾出现这样的变化。剑廿三出手时,更是电闪雷鸣,云层骤落一道形状如剑的闪电。那一刻,除了不受绝对死亡空间禁锢的无名,剑晨和雪心罗都只能呆如木鸡地立在当地,眼睁睁看着无双剑与闪电合二为一,当头劈落。 无名成功接下了剑廿三,那么今天呢?他们是否能够重现那日的威势? 狂风大作,剑影洒满长空,两人同时拔地而起,停留在空中,各以剑气相拼,竟迟迟没有落地。苏芒始终不忘无名之前的提点,脸上仍是带着温柔笑意,剑势缠绵无尽,剑网堆叠缠绕,一刻紧似一刻,全然不受忘情道的影响。 无名心中暗赞,知道她极动中尚能静守,并非夺情小道能够克制。他也不去理会那即将临身的剑网,伸指急点,一道剑气横空拦截,剑髓饱含凄凉悲痛,沉重无比。这一招剑出于心,无关功力深浅,让人一见剑势,心中马上生出无穷的悲哀,简直提不起力气来对抗。 苏芒心神内守,剑中情刹那间无影无踪,仿佛对这招“悲痛莫名”无动于衷,但运剑的速度终是因这一剑而慢了一瞬。两人双双下落,无名身形急旋,落地时,已幻化出多个身影,不多不少,恰巧是二十一个。 这二十一个身影各持利剑,手中用的竟是剑圣的圣灵剑法,从剑一到剑廿一,自四面八方急攻而来。这套剑法若由剑圣用出,常人想接上一招也很难,何况无名修为更胜剑圣。 苏芒脸上笑容于同时消失,变得凝重起来。以她的眼力,也完全辨认不出哪个身影才是无名本人,这还只是未曾完善的无我道而已。天剑终究是天剑,无名全力出手,剑心与剑圣仍截然不同,处处留有生路,因而更难应付,想要置诸死地而后生都不可能。 眼见她纤细的身影要被淹没在剑气中,天边忽然闷雷震响。 青鸾羽剑意提至极限,然后昂然爆发,一道青色的涟漪在苏芒身周荡起,没有转瞬即逝,而是向外层层推开,迎上那二十一道剑气。明明还没有下雨,这一招却像雨滴落在镜平的水面,产生一种静极生动的意境。 自然之理,美不胜收,足够使人忽略这是能够杀生取命的剑招。优雅如音乐的铮鸣声从涟漪中传出,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两道身影随着这声音,同时脱出柳随风的感知,就像他们的精神已不在这个世界上。 他不自觉地向前踏出一步,怔忡间,雷声隆隆震响,大雨瓢泼而下。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消失了的人又同时出现。两人身上均没沾到半点雨水,也均是一脸平静。 铮的一声,青鸾羽已经插回鞘中。苏芒定了定神,重新露出笑容,微笑道:“不知这样的剑法,能不能伤到东瀛无神绝宫的主人?” 她不是剑晨,不必再用言语提点。这是一场侧重于精神的比斗,无名要看的、要对她说的东西已在剑招中说完,无需诉诸于口,正在反复思索方才看到的剑意,却听到“无神绝宫”四个字。他心思何等灵敏,略微的惊愕后,意识到这恐怕就是苏芒要对他说的“正事”。 说是要退出江湖,命运却不断将过往引领到他面前,让他不能不管。十六年前,山海关外的情景重现脑海,无名亦有惆怅之感,苦笑了一声,道:“请回屋里说话。” 苏芒精神损伤极大,一直闭目养神,谈到正经事,倒是柳随风说的多,她说的少。她对风云剧情记得不很清楚,之前还担心无名不知绝无神是谁,不想无名主动提到过去,竟是已经和绝无神有过会面。 那是十六年前的事情,无名一人挑战中原十大门派,使中原武林人才凋敝,无神绝宫偏挑那个时机入侵中原,正是蓄谋已久的选择。 无名接到消息,自觉义不容辞,赶往山海关外拦截。他一人一剑,硬是把五千精兵拦在关外,令绝无神心服口服,答应退回东瀛,十年内绝不踏入中原。那个时候,绝无神还不会杀拳,也还没有练成不灭金身,更未曾与破军会面,布下种种暗桩。 十年之约,恰好于今年结束,苏芒未说从何处得知无神绝宫的消息,但又何必要说?无名心中始终不忘无神绝宫,知道她说的事极有可能发生。 绝无神阴沉狠毒,又知无名假死退隐,他敢再度踏足中原,自然有着绝对的信心。苏芒心想既然已经剧透了,一次还是两次没多大区别,也不顾忌柳随风在旁,索性把破军和龙脉的事也说了出来,并提醒无名,小心无神绝宫向他身边之人下手。 无名妻子小瑜死于破军的暗算,导致他心灰意冷,退隐江湖。后来破军从绝无神手中换得绝技,重归中原找无名的麻烦,二话没说就故技重施,对剑晨下了舍心印,致使他犯下大错,又在师父茶中下毒,无名才会被无神绝宫擒获。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相信无名自有决断。如果这样,剑晨和中华阁的人还是着了破军的道儿,那她只能说,无名退隐的决定非常明智了。 当晚,两人留宿中华阁。这群隐退的高手经营客栈也像模像样,房间布置得很是干净舒服。桌上烛火摇曳,窗外雨声淅沥,当真不知是交手时恰好碰上下雨,还是雨云因他们的剑势而聚拢,总之,这场雨从下午下到深夜,还是没有停住的意思。 苏芒耳中听着雨声不绝,无奈地看了一眼柳随风。 是的,她并非一个人在房间里。柳五公子向来温柔体贴,极有眼色,这时却好像根本不知道夜色已深,正一脸正气地道:“……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虽说她已经到了辟谷、固神的境界,十几天不吃不睡也没什么,但是…… 她提前知晓剧情,言行中必定会带出异状,要瞒过柳随风是一件难事,何况她没想过要瞒他。那么,如今他充满了疑惑,特找她来问个清楚,也是她咎由自取。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温言道:“任务完成之后,我再给你解释,好不好?” 她太明白他的为人了。但凡有点礼节的人,即使心生疑惑,也不会问不该问的事,大多装作没有听到看到,柳随风并不例外。如今他坦言问出,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彻底放开心防,不怕她因追根究底而生气;二是……柳五公子风流成性,又难以压抑情|欲了吧? 他还是权力帮总管的时候,座下有五凤凰,后来削减为三个,仍然是复数而非单数,可见此人不但重名重利,在女色上的欲|望也不少,是个典型的名利动物。不幸的是,他服下阳极仙丹,无计可施之下,只能一年多不碰女人,强行化解药力。 这惨剧还没有结束,后来他进入碧落天,如果连轮回世界的时间也算上,加起来已有两年。还好由后天而先天之间,需要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精气化作先天生气,想来也不会很难熬。 今晚柳五一反常态,颇有亲昵之举,说起来还是从她身上而起。若非她借他来挑动自身情思,对抗无名的无情道,他也不致失去自持,不想控制受到道胎吸引的魔种。这种吸引出自天生,别说柳五,就连她自己,也要花上一番力气才能保持灵台清明。 不出她所料,柳随风并不是非要知道这答案不可。他只是以相同的温和态度应了一声,凑了过来道:“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不好?” 他伸手去揽苏芒的腰,苏芒没有推拒,反而顺应他的意思,倚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柳随风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动作虽然温柔,却也有志在必得的意味。苏芒意在天道,在哪里都是数得着的高手,她表现得越温顺,就越容易给他心满意足的感觉。 苏芒的确想要继续享受这浓情蜜意的气氛,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不好’?” 柳随风笑道:“怕我负心薄幸?” “……” 苏芒把脸埋在他身上,无声地笑了一会儿,笑到柳随风摇着她问怎么了,才仰脸上望。 柳随风一脸温柔关切,专注地凝视着她,他容貌之俊美,为她生平仅见,此时更是动人心魄,也难怪不少女子对他倾心。她不觉心中暗叹,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我自己倒是无所谓,我怕事成之后,你好不容易练出来的魔种,被我压得抬不起头。” 她记得魔种需要成于男女交|合之中,实不知他用怎样的方法,独自练了出来。他是不是天赋奇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万全把握之前,她不愿冒这个风险,只为满足他的七情六欲。虽说她才是那个需要破碎虚空的人,但她也希望柳随风能够顺利地走上这条路。 柳随风全身一震,本来上冲的热血慢慢冷了下来。 131第一百三十一章 苏芒觉得,如果柳随风长着一对兔子耳朵,自己可能会看到这对耳朵耷拉下来。 不管怎么说,柳五公子的确风度极佳,居然没露出任何尴尬的神情,更没有让她跟着尴尬,一愣之后,淡淡几句便把此事揭过。事实上,他本人对魔种的理解比苏芒还要通透,很清楚她绝非推诿或是不愿,毕竟他才是那个得以一窥道心种魔大|法的人。 他暴涨的情|欲并非出自魔种,而是苏芒在精神方面的挑逗。也就是说,如果他不能克制自己,苏芒倒是真的无所谓,魔种却会在短时间内无法成长。 破碎虚空只是苏芒必须要做到的事,与他无关,“队友”的身份和轮回者不同,他修为再高,也无法自主决定未来的路。这无疑是件有伤自尊的事,但剧情人物也好,轮回者也好,只要能够获得认可进入碧落天的,不可能有着得过且过的性格。 苏芒偶尔会开玩笑地抱怨,说不该任他自行选择天魔策,兑换黄帝内经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因为她一直怀疑王怜花所学便是黄帝内经。柳随风却明白,这终是玩笑之言,魔种由旁门左道而生,修炼过程比道胎迅速许多,已是好处占尽,即使选择黄帝内经,也不见得会比现在容易。 他越是淡然处之,苏芒就越有对不住他的感觉。 她很清楚,柳随风随她而来,未尝不是因为三巨头间气氛微妙,他不见容于总坛。李沉舟和赵师容均是聪明多心之人,又添上了个不定时炸弹燕狂徒,倘若不能把她带回去,他难道当真一辈子不和大嫂见面,日日提醒兄长自己暗恋嫂子? 但她全不在意,反而有亏欠他的感觉。他的动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选择彻底弥补了她心灵上的破绽,进入后又对她温柔体贴,无可挑剔。她所求本来不多,自此更是求仁得仁,所以眼见自己心境一天比一天圆满通透,不禁想要回报于他。 与此相比,她反倒不在乎柳五对她的感情生于何处,只要不是虚情假意,因真心还是因道魔之间的吸引,对她来说毫无区别。而且,柳随风的脑子里装着两个字,一个叫“名”,一个叫“利”,偶尔还会出现“色”。 他若真想追求天道,天生就不如庞斑、无名等纯粹武者,她完全不介意采取非常手段,由外而内地推他一把。 “不然你耐心等一等,”她试探着建议道,“破碎之后,道胎散入虚空,与天地合为一体,那时我在这些事上百无禁忌,随你怎么做吧。” 柳随风本就不介意,听了她的话,不由失笑道:“天下女子若都像你一样,只怕没有不能破碎虚空的男人了。” 他一边笑,一边揉了揉她的发顶,没有再提这件事。 那片来得奇异的雨云,第二天早上便退得一干二净,天光如水,山色如洗,山脚下的乐阳镇更呈现出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无名身为天剑,选择此地隐居,自然有他的道理。 苏芒本想多留几天,将战神图录给无名一观,看他能从浮雕中得到什么,顺便将自身的领悟悉数转告柳随风。但是,天下会于同一天传来消息,顿时引开了她的注意力。消息由分坛坛主传到,来自聂风,说是在凌云窟中见到聂人王,但又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他现在正在路上,详细情况要等见面后再说。 雄霸一死,江湖上顿时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按照风云世界中的逻辑,谁杀了一帮之主,就有继承该帮势力的资格,但雄霸名气太大,柳随风又太不够出名,不少依附于天下会的帮派看见有可趁之机,蠢蠢欲动,一如李沉舟死讯传出时那样。 柳随风能够成功掌握天下会的大权,说起来还要感谢秦霜。秦霜知道他们在为外敌忙碌后,放下因雄霸之死而生出的芥蒂,全心全意继续做天霜堂主。正因如此,柳随风离开总坛,天下会还照常运转,耳目眼线等也未有损失。 聂风虽是温厚,年纪又轻,这方面的直觉可一向不少,事关龙脉,他不敢信任这些负责传递情报的江湖人,只能亲自赶来乐阳镇。 异变说来严重,实际上还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聂风知道断浪与独孤鸣、释武尊等无双城余孽同行,找上了他,约他同去凌云窟见父亲。凌云窟固然幽暗深广,但他们两个鼓足了勇气,七八天不眠不休地找下去,终于遇上期盼儿子找来,约好了轮流在洞中转悠等候的断帅。 还没等这两对父子诉尽这些年来的江湖风霜,又有人潜入凌云窟。 这批人全部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鬼脸面具,看上去十分可怖,武功也不弱,多有奇诡招数。他们似乎早知龙脉存在,一进洞就直奔黄帝之墓而去。墓中四人合力将他们击杀,聂人王见识多广,认出他们的武功与中原一脉不同,竟像是东瀛忍术。 苏芒相信聂风的人品,没对他隐瞒龙脉和绝无神的事,是以他一听老父说东瀛忍术,立即意识到此事与无神绝宫有关。 要知道,聂人王和断帅尚是误打误撞,才找到黄帝之墓。东瀛人却如同识途老马般,准确无误地找来,其中含义不言而喻。聂风心惊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让两位前辈继续守在墓中,自己先出来找人商量。 在他心里,苏芒武功之高乃是生平仅见,如果要守护龙脉,她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当然,等赶到中华阁,苏芒为他引见了武林神话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按理说,天下会与无神绝宫的剧情相隔极近。步惊云争夺绝世好剑时,破军已经充当先锋,现身中原,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如今雄霸提前身亡,绝无神居然也审时度势,提前发动了对中原皇位的阴谋。 聂风舍身入魔,修成魔刀;步惊云换上麒麟臂,拿到绝世好剑,又和无名学剑;再加一个领悟万剑归宗的无名,才把绝无神拿下。现在没了主角光环,苏芒一向使力多,用心少,哪来的什么好办法,只好考虑示警皇帝,用人海战术淹没鬼叉罗们。 她倒不知绝无神只对皇位有兴趣,真正想断绝中原龙脉的乃是东瀛天皇,心中不停盘算龙脉的安危。最后,她总算想到一个稳妥无比的方法,开口道:“东瀛人既然知道黄帝墓的路线,证明凌云窟不再安全,不如把那截骨头拿出来,交给我保管。” 如果要找最安全的地方,无疑是她的随身空间……哦,或者还有柳随风的随身空间。只要她还活着,没有人能见到空间中的龙脉。她还记得,聂风魔性发作之时,曾夺走龙骨,神志不清地四处游荡,也没引发天崩地裂。 可见龙脉的存在不是必要,估计和剑廿三一样,雷声大雨点小,被传言无限夸大了而已。 聂风知道她要抢龙脉早就抢了,倒也没怀疑她居心叵测,只皱眉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只不过,若被人知道龙脉在姑娘手中,势必惹来无数麻烦。” 苏芒殊不在意,“当世除了寥寥几人,谁知道我是谁?就算你去告密,说龙脉被我拿走,把姓名长相都告诉他,绝无神恐怕还要广发告示找我呢。” 在座的人只有无名、柳随风、聂风和她自己,连剑晨都被无名远远调开。柳随风自然不会管这些事,任凭她折腾,无名沉吟片刻,忽然道:“聂风,你尽管把龙脉拿来交给苏姑娘,但是不要告诉任何人,连你父亲也一样。” “就让他们认为,龙脉在我无名手上。绝无神有任何动作,都会冲着我来,如此一来,可最大限度地保住龙脉。” 至此种种迹象,均指向无神绝宫的野心,无名退隐已久,但遇到这种外敌入侵的大事,一样义无反顾,要将危难一肩挑起。聂风本身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又商量了一阵,发现所有人都无异议,便点了点头道:“遵前辈吩咐,我这就回凌云窟去,把我爹爹、断帅前辈和龙骨带回来。” 他一直担忧父亲与断帅的实力不足对付鬼叉罗,为护龙骨而葬身凌云窟内,那时人也保不住,龙骨也保不住,白白被东瀛人得利。无名则不同,他二十年前已是中原武林神话,巅峰时期的暴毙传闻更是神秘,他既肯担下此事,聂风心中不觉有了底气。 直到他兴冲冲地离去,苏芒才突然想起,自己可能还有一件事需要事先知会他。 聂风的母亲颜盈,如今正是跟在绝无神身边,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聂风的同母异父弟弟,绝天。 “这个女人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神话了,先跟了聂人王,嫌他不够强悍,又跟了破军,被破军拿去与绝无神交换绝招,居然还能讨绝无神欢心……就算是武林第一美女吧,也不是每个武林第一美女都能做到这一点的。” 苏芒并非故意八卦,只不过,提到绝无神和他的两个儿子,很难绕开颜盈,何况她一想到要把这事告诉聂风,就恨不得推柳随风去顶缸。 柳随风的情绪倒是很稳定,“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聂人王为妻儿平安,不惜割舍江湖声名,在乡间隐居,此情不可谓不深重,但他如此行事,失去了英雄气概,反被颜盈抛弃,只能说,缺乏沟通的家庭果然会出现悲剧。苏芒琢磨了片刻,坦然道:“我可能在聂人王那里就卡住了。” 她的回答其实和问题风马牛不相及,柳随风哭笑不得,却也没有追问,笑道:“还好你没她那么蠢。” 苏芒终于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虽觉好笑,想到燕狂徒须发戟张的尊容,也跟着深表同意。她并不认为颜盈蠢,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追求,她在自己的追求上做得还算成功。可惜“跟随强者”这种事永无止境,破军武功再高,也是个烂人,只可怜了当年的小聂风。 她想起破军的同时,柳随风恰好问道:“你几次提起破军,更提醒无名小心,难道这人的修为还在天剑之上?” 苏芒摇头道:“应该没有,但他和无名有仇,这么多年来,一直潜心研究如何破解无名的剑道。所以……他们两人交手的话,胜负难料。” 无神绝宫中,绝心、绝天武功都不弱,其他成员似乎都是酱油,没能给她留下半点印象。但只要有绝无神在,没有人能小觑他们的实力。而绝无神之下,似乎就数破军实力最强,下毒暗算固然卑鄙,但不提人品,他确实是有资格与无名平等交手的高手。 与这些人相比,雄霸的三分归元就有些不够看了。 “反正等聂风回来还要一段时间,期间我们暂且待在中华阁吧,”她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正色道:“从明天起,我会将战神图录循序渐进地传给你。” 说完这句话,她忽地又温柔一笑,笑道:“这些绝世奇书各有各的效果,不过我一直认为,它们最珍贵的地方在于,修习的人会有自己独特的领悟,绝非千篇一律。我真的很好奇,你能从战神图录中悟出怎样的武功?” 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数天后,聂风依约而回,将龙骨带回中华阁,聂人王和断家父子也一路同行。他们本不愿将龙骨移出黄帝墓,但犹疑不定的时候,第二批鬼叉罗现身。这一次,盛怒的断帅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留了一个活口,问出口供,得知聂风所言属实,无神绝宫确有入侵中原的野心。 南麟剑首、北饮狂刀,昔年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也正因如此,他二人不像年轻人一样打肿脸充胖子,立刻判断出将有事情发生,而且是他们无力解决的大事,遂同意聂风的提议。 一切都很正常,但谁都没有想到,聂风竟把火麒麟也带了出来。他们还没进乐阳镇,苏芒便感应到有一团灼热的气息飞速移动,还以为是错觉,出门一看,便看到遍体金红、身披鳞甲的火麒麟跟在聂风身后,大摇大摆地向中华阁走来。 她看向聂风的眼神顿时变得高深莫测。 别说是她,连无名也有几分惊讶,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但火麒麟的表现十分正常,与传闻中的凶暴模样没有半点相似,无名还是一脸平静地让它进了后园。 原来聂风第一次进入凌云窟,恰逢天降大雨,三江水面上涨,他安抚了受惊又受伤的火麒麟,因此与它结成好友。火麒麟能听懂简单的人话,又通人性,聂风带走龙骨时,见它拦在路上,便好声好气对它解释,试图让它明白带出龙骨的缘由。 这个时候的聂风武功未臻绝顶,实在不是火麒麟的对手,断浪还不如他,断帅和聂人王十几年前就领教过这异兽的恐怖力量。这四人粘在一起,也不见得能斗过一个火麒麟,但它似乎真的与聂风心灵相通,并没为难他们,只是一路跟随,展现骨在它在的意图。 火麒麟实力不弱于先天高手,有它守护龙脉,绝非一件坏事。无名惊讶过后,默许了它的存在,让它待在中华阁中。 别人都还好说,苏芒见断浪也有份参与,心里难免有些不快。其实几个主角或多或少都与火麒麟有关,聂家先祖服下火麒麟的鲜血,疯血因此而来;于岳移植麒麟臂给步惊云,那麒麟臂上也有火麒麟的血;断家的火麟剑上更是镶有火麒麟的鳞甲。 这三人脾性迥异,尤以断浪最为狠毒,为名利数次陷害聂风,意欲挑起武林争斗,从中得利。如果说因为雄霸死得早了些,他就变成大好人,苏芒是不信的。但如今他外表看起来并无异常,又有父亲在身边,她再怎么怀疑他,也只能把疑心吞到肚子里。 好在所有人都认为,龙骨被无名置于剑庐之中,亲身守护,断浪也不例外。他能做到的最可恶的事,无非是把龙脉和无名出卖给绝无神,这两条路均已被苏芒掐断了。 龙脉的安危问题既已解决,中华阁中没了需要她做的事,她便打算向无名辞行,暂且回天下会的天山总坛。武林中的事,说到底还要靠武功来解决,在绝无神正式露面之前,她将会一直闭关练功,领悟无名的天剑剑意。 至于示警中原皇帝、联络各大门派的事,秦霜来做都会比她好,何况柳随风向来热衷于这些,想必不会疏忽大意。 然而,柳随风听了她的话,沉吟半晌,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苏芒大奇,心想自己又不是李沉舟,有什么话不好说?总不会是他看中了每日到中华阁来送菜的大嫂,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正要询问,却听柳随风道:“今日无名所言之事,你有何打算?” 苏芒摇了摇头道:“绝世好剑自有其主,我也有了自己的剑,不想去凑那个热闹。而且无名已派剑晨前往,无需我们操心。” 白天叙话之时,众人忽闻剑庐诸剑鸣响,纷纷指向一个方向——拜剑山庄的所在地。无名知道那是万剑之王的气势,拜剑山庄三代铸剑师开炉炼剑,终于大成,山庄必将广发剑帖,为绝世好剑挑选主人。 他本人超脱外物羁绊,对这柄神兵毫无觊觎之心,却怕其落入宵小之辈手中,为祸武林。剑晨明白师父的担忧,主动请命到拜剑山庄一行,说是会把绝世好剑带回,为它选择一个合适的主人。断浪向来无利不起早,听说有这等好事,自然也跟着去了。 重要事件的发生时间完全乱套,苏芒实在没心情去管步惊云能否抢到剑。如果有绝世好刀出炉,她的兴趣说不定还要大一些。 柳五正好漫不经心地道:“从来只听说铸剑,少见有人铸刀,原来这里也一样……” “……” 苏芒沉默了一下,笑道:“你的青刃已经是上品的刀,就算真有绝世好刀,不过是锦上添花。什么时候断了再换吧。” 她话是这么说,倒也知道柳五念旧,青刃是唐老公公所赠,就算真的断了,他只会再换一把。至于绝世好剑,换了过去的她,说不定真会去走一趟,看看自己能不能令神兵低头。现在嘛……她早已没了这么天真的兴趣。 柳随风支颐不语,含笑看了她一眼,良久方道:“我想投靠绝无神。” 苏芒正托着茶杯喝茶,一听这话,一口茶顿时呛了下去,呛咳不止,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道:“你说什么?” 柳随风失笑道:“我说我想投靠绝无神,又没说一定要去。” 他还装模作样地凑过来,拍了拍她的背。苏芒看着他人模狗样的表情,也不管这是什么意思,皱眉道:“我可也没说一定不可以,不过,有必要么?” 柳随风心中郁结之气,尽数在天下会中发了出来,这几天苏芒与他日夜相伴,自然觉察得到他心境上的变化。若说他意犹未尽,要将这事在绝无神身上重演一遍,未免小看了他。只能说,他天生气质就是如此,做不成胸怀坦荡的英雄,更像一击毙命的杀手。 从她认识他以来,他的行事风格从来没有变过。哪怕换了一个世界,柳随风仍然是柳随风,处处看得见权力帮总管的影子。苏芒本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觉得,横竖要和绝无神决战,何必多此一举? 她手里还拿着那可恶的茶杯,默默听着他权衡利弊。 柳随风所言未尝没有道理。绝无神费尽心机,擒获、劝降中原门派,可见他想要的不是杀戮,而是臣服。虽说大部分人都铁骨铮铮,不肯降于外敌,投靠过去的人应该也不少。以天下会为例,雄霸若在,当会死扛到底,童皇可不像是宁死不屈的人。 且不管绝无神对归顺者是否有控制的方法,能够打入无神绝宫内部,就等同于知道了无神绝宫的下一步行动,说不定还能从绝心那里偷到万剑归宗。就算要决斗,打一个孤家寡人的绝无神,和打一个带着两个儿子外加数千鬼叉罗的绝无神,也是截然不同。 退一步说,中原广袤,总有倒霉蛋被无神绝宫抓去,有卧底在,想救人也比较容易。 “……你和我实话实说,”苏芒最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你只是很享受对手惊愕的表情吧?” 柳随风倒也直言不讳,表示他的确有这样的心理。 苏芒想了一会儿,微笑道:“绝无神那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直击首脑。我倒是有另外一个计划,你要不要先听听?如果这个计划失败或者不敷使用,你再去卧底不迟。” 天色微明,清晨特有的寒气渐渐散去。树叶草尖上凝结露水,晶莹剔透的水珠欲滴未滴,颤巍巍的一上一下,让人恨不得伸手把它接了下来。 距离乐阳镇不远的密林中,不虚大师快步而行,脸上深有忧色。他步伐极快,衣角随着步子在空中划出弧度,竟虚划如空,没碰下一滴朝露。看他急匆匆行走的方向,正是无名所在的中华阁,毋庸置疑,他所来正是应无名相请。 说是“相请”,也不尽然。无名深知破军为人,此人当年为了让无名痛心,不惜杀死无辜的无名妻子,如今再入中原,说不定就要杀他的朋友。他只是送了一封亲笔书信去弥隐寺,将此事告知不虚,请他多加小心。 不虚不担心自己,反而担心无名昔日三仆的安危,亲自赶来,想劝他将七海龙王、凤舞、鬼虎三人重新收归身边。 他眼力极好,尚有一段距离,远远望见小镇上冒起的袅袅炊烟,心中一喜,步子迈得更快了。无名假死避世,本是无可奈何之举,但不虚已经因剑廿三打扰过他一次,也不在乎打扰第二次。他此番前来,也准备暂且在外逗留,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等无神绝宫的事情过去再回寺。 他正这么想着,密林之外突现一股强横绝伦的气息,来势汹汹,向他直直冲了过来。 气息中蕴藏杀意,恐怖至极,绝不像是认错了人。不虚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会遇上对头,愕然望去。那人来得奇快,数息之间,一个极为高大的黑色身影从天而降,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他背后背负的一刀一剑。 不虚大师本该认不出他,但这几日来,“破军”两字时时萦绕心头,再看那人一掌击出,五指紫气暴绽,不禁失声叫道:“你是破军!” 当世知晓无名与剑宗恩怨的人不多,不虚便是其中一个。那人哈哈大笑,厉声道:“正是老子!” 破军一入中原,便听说了拜剑山庄和绝世好剑的消息。他心痒难耐,既想先去拜剑山庄夺剑,又想找无名报过去的仇。思来想去,终是报仇的心思占了上风,自觉等不敌无名,再去夺剑不迟。之前他已去过弥隐寺,将满寺和尚屠杀殆尽,包括主持渡空大师,杀完后,才发现正主儿不虚不在寺中。 那时不虚出寺已有两三天了,破军一路追踪,终是赶上了这几天的路程,在乐阳镇外截住了他。要杀无名,先杀其友,他不但要杀无名之友,还要毁掉无名之徒,不虚是第一个,剑晨便会是第二个,此时见到不虚,又怎会有半分容情? 他掌上紫气便是当年的绝技“刑凶罡气”,不虚和他交过手,认得此招厉害,急忙身形急旋,使出佛家因果转业诀,以小转业功力,欲将刑凶罡气化为无形。 两股劲力一碰,密林中立即飞沙走石,尘沙遮天蔽日,离他们最近的两棵参天大树从中折断,向相反的方向倒去。一拼之下,破军真气排山倒海,似乎永无枯竭,不虚力有未逮,连接他三掌,亦向后退了三步,一口鲜血喷出。 他知道破军功力比自己深厚得多,因果转业诀虽然神妙,面对这霸道气劲却是无可奈何。所幸乐阳镇离此不算太远,若能引出无名,破军何足道哉? 破军不知道他的心思,更不知无名就在附近,反而狞笑一声,道:“你弥隐寺满寺和尚,被老子杀得一干二净,只剩你一条漏网之鱼,你也一样逃不了——” 数里之外,柳随风双眉一扬,心中升起一股奇特的感应。他猛地撩开了马车车帘,望向密林的方向,喃喃道:“莫非有人在那里动手?” 苏芒正在腹诽他有轻功不用,非要坐马车的做派,闻言笑了笑道:“不错,魔种的感应果然也极为敏锐……咦?好像是我见过的人!” 133第一百三十三章 刀光剑气纷然乱飞。 剑是贪狼剑,刀是天刃刀。贪狼剑犹可,天刃刀却是由紫金铸成,通体金色,刀剑绽放出的光芒吞天噬日,一望可知是极为邪异的兵器。这一刀一剑来自东瀛天狼谷,其中暗藏不世武功“杀破狼”,精髓出自绝无神之“杀拳”。 破军以颜盈和万剑归宗秘籍,向绝无神换得了这个秘密,自以为配合自创的“囚剑诀”,足以让天剑成为手下败将。 不虚眼前全是交错绵密的金银光影。凌厉气劲掀出十丈开外,在地上犁出条条深沟,泥土震成烟尘,岩石碎为齑粉,所到之处,树木花草无一幸免,全部被连根拔起,斩成一段一段的,几有天崩地裂的声势。 天刃为“杀”,破军为“破”,贪狼为“狼”,人与刀剑合为一体,将这绝招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么霸道的武功,也只有破军这样霸道的人才用得出来。 不虚竭力相抗,只觉身不由己,因果转业诀全然无用,陷入刀剑漩涡中挣扎不出。值此性命攸关之际,他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因为他终于不必为无名担忧了。杀破狼的确足以让破军横行中原,但此招只知强攻不知自守,威势流露于外而不能收敛,不过是二十年前的无名而已。 紫金刀芒透体刺入,不虚心血沸腾,经脉寸寸断裂,内脏亦受重创。 就在他认为自己在劫难逃时,刀芒闪电般收了回去,离他心脉不过毫厘之差。霎时之间,一道青影飘然而落,一点星子般的光芒从这人袖中飞出,铮的一声击在天刃刀上。 光芒亮至极限,忽地在空中水汽般漫开,化成一片更柔和也更晶莹的青光,飘渺如梦,柔若细雨拂动花枝,就像一张青纱帐,牢牢罩定了天刃刀与贪狼剑。这刀招看似赏心悦目,其中的杀机力道却半分不逊于杀破狼。 破军一刀挥出,心头微微一惊,刀上空空如也,全未着力。杀破狼霸道绝伦,一招使出,完全不留后路,他心知不妙,不及收招,立即又是一剑递了出去。杀意重重如叠浪,剑心刀意霸道中透着阴邪,破军陡逢强敌,精神抖擞,刀剑嗡鸣不绝,密林中连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不虚手抚胸口,跌撞着向后退避。他倒不是不想上前相助,奈何伤势太重,有心无力。 一个柔亮的女子声音在他身后道:“这位就是破军?” 只论速度,刑遁术在凌波微步之上,柳随风到的比苏芒要快。不虚愕然转身,只见苏芒闲闲立在一个折断了的树桩旁边,衣袂迎风猎猎飞舞,却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她见不虚看了过来,微微一笑,拔剑在手,迎空轻描淡写地划了几下。 随着剑势流转,不虚身上多处伤口同时剧痛,紫气丝丝缕缕从伤口中溢出,他知道这是破军刑凶罡气之毒,这姑娘正在助己疗伤。能克制刑凶罡气的人不少,让他毫无抵抗之力的却是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自雪山分别,还不到两月时间,她武功居然又有精进。 苏芒又笑了一下,不虚惊觉自己沉默得有些久了,道:“正是破军,你……”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转眼去看正面交拼的柳随风与破军,恰见柳随风身形一凝,化为一缕流动的青虹,从剑网中轻巧遁出,然后连人带刀倒射回来,直刺杀破狼的正中。苏芒嫣然道:“想问我怎么不帮忙?我和他说好了,要等真不行的时候,再一起上。” 她浑然没把破军放在心上,反而很亲切地问:“大师来找无名前辈?” 战神图录的领悟非朝夕之功,她为保险起见,也好奇无名对它的评价,又在中华阁逗留了几天才正式告辞。不想走出乐阳镇没多远,就碰到破军光天化日下追砍有道高僧。她正在心里盘算谁是实力合适的对手,破军自行送上门,正是现成的好事,不费她半点功夫。 不虚一时判断不出她与无名相差多少,但她既肯现身,自己已无性命之险,便道:“贫僧确是来寻无名,破军与无名结怨颇深,这才对贫僧出手,想以此动摇无名意志。” 苏芒目光亦转向相斗的两人。 柳五出手的速度,快到让她也暗暗咋舌。青刃刀光已经不再是青色,他出刀实在太快,刀刃反射阳光,连成一片雪亮的烁烁银光,绕着破军急旋。他交手经验其实比苏芒还丰富得多,并非一味求快,此时将速度提升至极致,只因这是最简单的应对方法。 除非天心相连,否则力与速永远是两个不能共存的选择。 破军的力量尚未强横到可以压制他的速度,柳随风身形真假难分,隐现不定,破军刀剑上的力道可以达到十余丈之外,饶是如此,还是追不上他,数次出招落空,去势已隐有散乱之象。他临危不惧,贪狼剑向内收拢,天刃刀紧随其后,心想柳随风道行再高,也难一直保持这种状态,总会有露出破绽的一刻。 然而,他的气劲方有收窄的迹象,柳随风倏地变招。 万千刀影骤然收拢,合成囚笼的形状。低沉的闷响不绝,正是天刃刀、贪狼剑与青刃硬碰时发出的声音。青刃看上去轻若飞羽,实则每一击都有千钧之力,造成视觉上的强烈冲突。他们的力道全部贯注于对方身上,看起来反倒没有与不虚交手时那么激烈。 闷响忽然断绝,这一刹那,密林中竟是万籁俱寂。苏芒秀眉微蹙,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惊讶神情。 她看到,破军周围出现了九个青衣人影,一如向无名讨教时那样。这九个身影给她的感觉完全相同,根本辨不出哪个是真身,她若要破招,也必须一剑破尽九人刀法。 柳随风的实力相较无名自是不如,他能成功模仿无我道,无非是以刑遁术瞬间脱离旁人五感,又以极快的速度和战神图录中的武功造成这样的效果。他估计已经琢磨这剑法很久了,终于被破军的强硬攻势逼了出来。 不虚更是惊讶,只听苏芒柔声道:“好可惜。” 他禅心一直坚定不移,听了这句口气温柔的话,竟不觉一震。她的话似是具有神秘的力量,话音方落,杀破狼独有的强横气劲,再度在林间爆发开来。九个人影如镜花水月,轰然碎裂,竟没有一个是真人。 柳随风凌空而落,破军头上微风掠过,他惊出一身冷汗,抽身急退。退得虽快,斗笠到底还是被青刃扫中,寸寸碎裂,露出了他的真实面目。 苏芒所说的“可惜”,是因为想到无名和破军的决战,那时无名必定已经完善了无我剑道,破军仍能抵敌得住,更不用说柳随风的精简版本了。论真实实力,他终究还是略胜一筹,幸亏柳五的身法轻灵流动,纵使先机已失,短时间内还不至于伤在他手上。 破军一直以为,中原武林唯有无名配做自己对手,结果没嚣张几天,便遇上这么一个年轻高手,被他几次逼到极为危险的境地。他心生恚怒,心境暗合杀破狼的招意,刀剑疾旋力劈,威力比之前更增三分。 贪狼噬日,天刃杀月,所有光芒被杀意吞尽,只剩下一片黑暗。青鸾羽上的流光一闪而逝,苏芒扬手掷剑,取得正是杀破狼中的薄弱之处。她在旁观看已久,对破军招式中的弱点颇为了解,一出手便扭转了杀局。 破军若把天狼杀招使尽,柳随风不一定落败,他却难免被青鸾羽一剑穿透,无奈之下,只得反手上撩,挡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剑上带着一股柔劲,他一挑之下,青鸾羽既不落地,也不上飞,只在空中转了个圈,原路折回,落到苏芒手中。 他本身是剑道高手,识得这外表平凡的一掷包含了多少功底,心神微分下,刀剑中立刻露出一个细微的破绽。不虚轻噫一声,柳随风冒险求进,两道颜色殊异的刀光相撞,爆出一声夺人心魄的巨响。 青刃带出一蓬血雨,柳随风身形一闪,再出现的时候,已经站在了离破军稍远的地方。他永远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凝神看着破军的一举一动。 鲜血浸透黑衣,天刃刀金光黯淡,破军被青刃破进护体真气,胸口多了一道极长的伤口。他神色狰狞,双目利刃般逼视着苏芒,厉声道:“你们以二打一,好不卑鄙。有本事的就和老夫单打独斗!” 苏芒被骂的一愣,心想这又是个占上风时光明正大,占下风时卑鄙无耻的二货,也不和他计较,笑道:“也行,你先去把伤养好,然后来找我,我和你单打独斗。” 破军倒也不害怕和她单打独斗,但是他为无名而来,眼前这个不过是无名小辈,自然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他正要开口斥责,苏芒却叹了口气,道:“前辈终于来啦?” 破军、不虚二人同时一凛,只见不远处的树后转出了一个人。那人身着半旧长衫,容貌平凡,气息却悠远异常。与一脸凶狠的破军相比,他的神情堪称平静至极,然后,用比神情更平静的声音道:“破军,好久不见了。” 乐阳镇周围几十里发生的事,没有一件能逃过无名的耳目。不过,镇子离这里还是远了些,他赶来时,正好看到苏芒掷剑助攻,便暂且隐身一旁,等苏芒开口,方才现身。 面对破军的约战,他并未拒绝,只淡淡道:“外敌入侵,比你我之间的私事更加重要。等无神绝宫覆灭的那一天,我自然会到剑宗去。” 破军面现惊容,显然没想到无名早就知道无神绝宫的行动。他又不是有急智善于掩饰的人,顿时哑口无言。无名观其神色,叹道:“你果真投靠了绝无神……剑宗的绝学万剑归宗,也被你送了他,是不是?” 破军冷笑一声,道:“与你何干?要决斗也不必去剑宗,十日之后,此时此地,你敢不敢来?” 无名尚未开口,柳随风已笑道:“你为什么会认为,今天你可以平安离开这里?” 不知何时,苏芒站到了破军身后,亦笑吟吟地道:“除非我傻了,才会放你回去给绝无神通风报信,让他知道中原武林早有准备。你赶在绝无神之前来中原,不就是为了解决武林神话么?没能暗算剑晨,也没能杀了不虚大师,想下毒也找不到机会吧?” 她句句直指破军心底最隐秘的阴谋,也是提醒无名,破军一旦离去,必会泄密,不要为了英雄气概而罔顾大局。事实上,她已打定主意,如果无名吃错了药,一定要放破军离开,她拼着和天剑第二次交手,也要先杀人灭口。 好在无名头脑清楚,对破军的叫嚣置若罔闻,淡然道:“你若不做异族走狗,自然任你来去,如今神州将有大难,你就暂且留下吧。你放心,我虽然无名无姓,却不会没有担当。过去的恩怨早晚要有个了断,不必急于一时。” 苏芒笑道:“我不管两位的前尘旧事,只想请破军前辈和我说说,绝无神准备何时率军前来,在中原有多少卧底,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又是谁?” 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苏芒的计划很简单,也很直接。 绝无神亲自擒下皇帝,派人易容出一个假皇帝,打算兵不血刃地禅位给自己,居心十分狠毒。这些事非得亲力亲为不可,所以,他的首要目标应该就是皇城。至于攻城略地什么的,中原二十大门派名号是很响亮,却还用不着他亲自出手。 也就是说,既然知道他会去皇城,那么埋伏在那里等候就可以了。皇城是那个株,绝无神是那只兔,苏芒则是即将被兔子暴打的可怜人。 破军的嘴像蚌壳一样紧,又有无名在,没办法进行严刑逼供。但他到底不是无神绝宫的死士,苏芒连威吓带卖萌,反复纠缠之下,他还是透露出了不少消息。 绝心、绝天、绝地、天行、宫本猛,这五人乃是绝无神的儿子和弟子,深得其信任,武学造诣也非寻常可比。鬼叉罗们人数众多,均为下层士兵,没什么好说的,唯有鬼叉罗主管有几分实力。除此之外,绝无神随身带着十名东瀛气忍,身份神秘,破军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这些人里,苏芒只对绝心和绝天有印象,便将他们自动脑补为十五个绝心,外加数千鬼叉罗。数目看上去很可怕,中原这一方却也没输给他们。 无名地位至高无上,聂人王和断帅宝刀未老,秦霜和聂风一定愿意帮忙,步惊云寻到雪缘后,估计不会坐视。她对剑晨和断浪持保留态度,但从眼前的局面看,他们暂时还没有堕落的动机。剑皇邪皇刀皇猪皇那些武林奇人也不可能甘心看着河山沦落。 往远处想,还有龙袖凤舞,七海龙王的巨鲸帮,柳随风控制下的天下会。这还没把皇城中的精锐卫士算进去,就算他们单打独斗不济事,总不至于连鬼叉罗都拖不住? 等东瀛好汉杀进皇城,便掷杯为令……或者随便皇帝怎么安排,大家齐齐涌出,用人海战术把他们堆在城中,高手们冲上去围殴绝无神便是。 “关于你那计划……” 如今,敢对且好意思对苏芒这么说话的人,也就一个柳随风了。苏芒睥睨他一眼,笑道:“关于我那计划,五公子有什么指教?” 无名都没觉得这计划糟糕,她才不信柳随风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她稍微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这次没能拿下绝无神,大家保命溜走为上,保存实力,然后你就假装被他吓破了胆,前去投降……” 柳随风难得地打断了她的话,轻笑道:“有没有比较有面子的后路?” 苏芒心想怎么可能,厚着脸皮道:“这就要看算无遗策的五公子的了。” 柳随风倒没想到她当面无赖,忍不住大笑了几声,旋即收住,笑道:“我不过是想问,联络中原皇帝、说服各大门派、调兵遣将这些俗事,姑娘肯定不愿意亲自去做了?” 苏芒继续厚着脸皮道:“君子不敢夺人之好。” 大概是因为这话太亏心,她心中忽生一阵不好意思,亦笑道:“不然我陪你去吧?” 无名厌倦世事,秦霜为人温厚,她本人不耐烦和陌生人应酬,比不得柳随风心较比干多一窍,又新掌天下会,在江湖上风头正盛。不过她自然偏心自己人,倘若他认为有闭关的必要,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事情托付给秦霜和聂风。 柳随风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是你果真对江湖争斗不感兴趣。难怪你当年实力足够创帮立派,却非要找上我,借权力帮之力逼出朱侠武。” 苏芒哼了一声道:“你们老大对江湖争斗感兴趣的不得了,还不是一样做甩手掌柜?” 柳随风大笑道:“你定要记着这句话,下次见到老大的时候,对他亲口说出来,让他也尝尝弟妹的伶牙俐齿。” 苏芒横了他一眼,听他语气轻松自如,心中替他高兴,倒也没拒绝这个称呼。只不过,一想以后可能的“老大”称呼,她就决定端庄地叫李沉舟一辈子“李帮主”。 先有战神图录,后有破军,回归天下会的时间比苏芒预计中晚了十几天。其实中华阁、凌云窟,无一不是极好的闭关场所,她选择回天下会,自是因为不放心柳五,想要与他同行。见到天下会一切运转良好后,她才放心找了间静室,两耳不闻窗外事起来。 每到这种牵扯较多的任务,碧落天都会给出数月的准备时间,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闭关期间,拜剑山庄的剑祭结果已出,绝世好剑还是落到了步惊云手上。想来名剑性灵,不会因为步惊云没杀雄霸就另认主人。他带剑携美而归,一时意气风发,总算冲淡了不哭死神的冷酷形象。 一如苏芒所料,他听说师兄师弟准备对抗无神绝宫,便默不作声地留了下来,一副“我也有份”的模样。可惜不知是时间不对,还是有雪缘的存在,他此去没能碰上于岳和于楚楚父女,未曾获得麒麟臂,实力难免有了折扣。 苏芒贼兮兮地打过火麒麟的主意,但最终还是放弃了,火麒麟好说也是聂风的朋友,她决定顺其自然。横竖按照过往经验,主角光环不会因轮回者的干涉而改变,步惊云没有麒麟臂,也会有其他奇遇绝招,并不是没了这条臂膀就不成事。 剑晨、断浪两人则已返回中华阁,听说断浪和步惊云在拜剑山庄中大起冲突,但这已经不是她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一切按照预计的缓缓推进。江湖和皇城上空,仿佛悬起了一张巨大的无形蛛网,柳随风就是织出这张网的蜘蛛,平静地掌控着局面。他不真正关心这个世界的未来,行事更加肆无忌惮,威逼利诱不说,遇上顽固不化或者打算浑水摸鱼的一帮之主,他甚至会直接下手杀人,然后接掌该帮派的势力。 这样的帮派终是少数,柳随风的名声却没比雄霸好上多少。苏芒一直怀疑,说不定正是他分担了无名的注意力,无名才没计较绝世好剑的归宿。 风云世界里的皇帝文武双全,身负“皇拳”的霸道武功,即位以来勤政爱民,是一位有道明君,与平常世界里的废柴皇帝迥异。他听说龙脉位置泄露给了东瀛人,马上意识到身边有眼线潜伏,顺藤摸瓜之下,发现那眼线便是侍奉自己十年的侍臣曹公公。 他将计就计,一边监视曹公公,截取他和无神绝宫的消息往来,一边同意江湖门派入京,共护皇城。 中原武林陷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状态,绝心和绝天先入中土,准备为父亲扫清道路,尽擒中原高手。不幸的是,天下会作为第一大帮,被他们选为首要目标,想要直捣黄龙。苏芒根本不用旁人帮忙,以一对二,轻易擒获这对兄弟,将他们送进地牢。 柳随风问出通信方式,将假消息送回无神绝宫,扯谎说事事顺利,连无名也被破军击败。他心思缜密,断绝所有可能的送信渠道,绝无神不疑有他,又将绝地、天行二人送来,准备配合绝心,演一场偷龙转凤的好戏。 曹公公更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已在他人的掌握之中。他引荐绝地等人进入宫廷时,本以为天衣无缝,皇帝却一声令下,将这三人拿下,同样囚禁在皇城天牢。 儿子心腹均落入敌人手中,绝无神尚茫然无知,自以为胜利在握,遂带着颜盈和无神绝宫主力,东渡而来。如果他只带几个高手潜入,可能没有人能掌握他的行踪,但数千人乘船漂洋过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绝地天行落网,仅仅过了二十天时间,巨鲸帮有口信传回,说是在海岸附近发现了东瀛方面的战船。七海龙王见主人为此事不惜重出江湖,尽心竭力,下令截击,撞沉了一艘船后,惹来绝无神亲自出手,巨鲸帮主力覆灭,他本人也险些没能生还。 七海龙王是无名首仆,功力至玄至霸,在绝无神面前却不足为道。据他所说,绝无神修为不在无名之下,唯其杀性极重,几近入魔,比天剑更加可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连神都要在他面前低头——这就是绝无神的为人宗旨,他名为“无神”,表明了神挡杀神的决心。 而他的恐怖实力,让这名字绝不只是一个笑话。 苏芒凭窗而坐,从窗口往外眺望,满脸若有所思的神情。这里是皇城里最高的宫楼,本为观星之地,皇帝为监视方便,特地让他们在这座楼中起居。从楼上往下望,进出皇城的人无一能逃过楼中人的视线。 柳随风和无名正在下棋,满室寂静,只有黑白子偶尔落下的轻微响声。苏芒扫了一眼棋盘,见黑子白子的数目接近,知道胜负未分,又把目光转回窗外。 尽管精锐尽出,能否拦住绝无神尚是未知之数。越是强大的对手,越要保证能一击毙命,不然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她早就做好死拼到底的准备,此时灵台镜明,并无任何起伏,若说有什么遗憾,也是遗憾以前看电视不够认真,记不得不灭金身的死门何在。 皇城占尽天下气运,宫殿楼台气势磅礴,即使是天下第一楼,和这里一比也不算什么了。苏芒静静看着红日沉落,晚霞殷红如血,皇城逐渐被阴影笼罩,似乎再也不能重归光明。 落子声愈发迟缓,苏芒却没再回头去看。 柳随风实在胆大至极,听说绝无神即将抵达中原,居然想易容成绝心的模样,再用蛊控制绝天,双双去见绝无神,以免穿帮露馅。她差点就化妆成鬼叉罗跟他前去,还是无名劝住,说绝无神目中无人,残暴高傲,就算发现情势不妙,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就逃回东瀛。 相反,他的攻势会更激烈,更残酷,免得坠了自己的威名。 这个判断准确无误。在儿子和弟子全部断绝联系的情况下,绝无神未流露出半分撤退的意思,反倒率领鬼叉罗长驱直入,直捣皇城。 “来了。”苏芒在心里默念。 微茫的夕照中,无数鬼魅般的身影攀上皇城城墙,因为实力不同,行进速度也大不相同。皇帝刻意引导,让他们轻易进入城内,紧接着,四周高处现出弓箭手身影,以强弓劲弩向鬼叉罗射出无数箭雨。 这些弓箭手只是普通侍卫,比不得凤舞的“凤舞九天”箭技。但即使如此,场中也是血肉飞溅,不少鬼叉罗就这么倒在了第一道关隘。 她又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么我先去了。” 柳随风点了点头,并未说话,心神似乎仍流连在棋盘上,无名平静道:“多加小心。” 他和柳随风一样,都不怀疑苏芒的实力,但身为武林前辈,难免要多叮嘱一句。苏芒笑道:“多谢。”也不罗嗦,转身从窗口疾掠而下。 楼高近二十丈,下落时,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她全然不在意,只遥遥望向皇城东门的方向。那里有一道霸道狂傲到了极点的气息,简直不像人类,连他的容貌都被这可怕气息所模糊。常人一见,将立即生出畏惧膜拜的心理,根本无法关心他长相如何,更别提抵抗的勇气了。 苏芒自然不在常人之列,相隔尚远,她已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正是她在九空无界中见到的男人。 135第一百三十五章 任柳随风用尽手段,绝心只说万剑归宗还在剑宗,不在他手里,破军此来,除对付无名之外,尚要从冰封的剑宗中获取这门绝技,依约交给无神绝宫。破军还没杀多少人,就失手被软禁在中华阁,万剑归宗当然也还没有现世。 由于破军没有主动提过万剑归宗,无名只当这桩交易已经完成,一心想夺回师门至宝,不曾细细询问。但绝心、绝天兄弟俩都这么说,显见并非谎言。柳随风亲自搜索他们的临时落脚地,同样一无所获。 缺少魔刀和万剑归宗的除魔之战,究竟有多少胜算? 苏芒看到绝无神的时候,绝无神也看到了她。他的确有问鼎中原的本钱,只这么一眼,苏芒就看出来,皇城之中能够充当他对手的人,无限接近于零。如果不灭金身的传言是真,根本用不着属下帮忙,他一个人就能把整座皇城屠杀殆尽。 风越来越大,她飘然落下,就像风中枯叶般全不着力,速度却堪比凌空而落的一道闪电。以风流剑势御风调整了方向后,绝无神的人离她已经只有三十丈。他看都不看旁边冲杀上来的人,如同黑洞的强大压力也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青鸾羽剑锋微晃,剑影细密如雨,以比世上任何雨箭更快的速度,向绝无神当头罩下。这剑雨绵密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竟硬是在空中织成一柄纯粹的利剑,人未到,剑上带起的强横气流将地上青砖块块拔出,围杀绝无神的武林豪杰也被震得向外飞跌。 天意如刀,君王无情,苏芒不忿他耀武扬威,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一出手便用出这两种君临天下的剑势,意在灭去他的气焰。她从观星楼上一跃而下,看似不甚明智,实际也是为增强剑势的威力。 绝无神见她年纪轻轻,却臻人剑合一的境界,具有能威胁到自己的实力,不禁有些惊讶。惊讶归惊讶,他并不会因此对敌人手下留情,沉声一喝,一拳正对剑雨轰出。 苏芒尚在空中未落,雨丝似乎承受不住暴风肆虐,刹那间被拳风席卷而去,散得无影无踪。绝无神双目爆出精芒,不但没有任何得意之情,反而提升全身功力,双拳攻势更加猛烈。 拳劲如锥,破体杀心,之前有些修为较深的江湖人未及远避,被拳风卷入,顿时骨肉碎裂,胸膛肚腹从中爆开,惨嚎声不绝于耳。 剑雨四散如尘,剑气凝结成巨龙形状,其上附着凌厉绝伦的气劲,从虚空中探出头来,向绝无神猛扑过去。剑势如龙,人却如剑中君王,明明是无声无息的剑招,场中只闻拳风爆响,剑气中的气魄竟不在绝无神之下。 剑拳相触,两人同时运功硬拼,皇城东门宽阔的广场上,陡然涌出一股强横无比的气浪。龙形剑气凝而不散,将绝无神衔入口中,四面八方横冲直撞,所到处寒光闪动,烟尘弥漫,惊得人人停手走避,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奇景。 自绝无神踏入皇城以来,拳下无一合之将,这是第一次有人能正面接下他的攻势。 气浪狂猛,连兵刃都被片片粉碎,一路鲜血飞溅,全是无辜被卷入的路人的血,如同一条血路。血路的尽头,两大高手决意一拼高下,出手毫无保留,看一眼都刺得眼睛生疼。敢来拦截绝无神本人的,无一不是各派掌门,奇人异士,但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帮得上忙。 怒龙无声咆哮,终有休止之时,待烟尘散开,苏芒身形一晃,从如山拳影中穿出,稳稳落地,有点惊愕地望着绝无神。 绝无神形容狼狈,面带狞笑,衣衫多处碎裂,露出来的皮肤居然是淡金色。他没能维持住一直以来的霸者形象,未免落了面子,但苏芒知道,自己刚才刺中他数十剑,以青鸾羽之锋利,先天真气之强悍,没有一剑能破开他的护体真气,对他造成实际上的伤害。 那种感觉十分奇怪,就像她还没学到武功的时候,拿普通刀具去砍实心铁柱,能砍出个印子来,就算她力气不小了。然而,绝无神身上连条印子都没有,可见不灭金身何等恐怖。 不灭金身由中原的“金钟罩”衍生而来,金钟罩隶属少林,在大部分武侠世界里,其实只是金刚不坏神功的入门基础。但风云世界的金钟罩,地位就相当于金刚不坏神功了,练成后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绝无神能将它提升改良,武学天赋自是极为惊人。 无名嘱她先试出不灭金身最弱的一点,她也是这么做的,结果暴风骤雨的攻击下,绝无神毫发无伤,根本看不出哪里薄弱。也就是说,他的罩门不在常见的咽喉、躯干、四肢等部位。 ……还是不够吗? 苏芒目光一扫,看到四下里人员死伤惨重,其中一半伤在绝无神手上,另外一半却是她的功劳。她不愿殃及池鱼,奈何面对这等高手,一打起来非死即伤,全然无法保留实力,不禁心中暗叹,扬声道:“不想死的躲远一点儿,你们的实力还不够杀他。” 她这一吐气开声,绝无神立时喝道:“我儿绝心、绝天是否败在你手上?破军也不是你的对手,无名呢?无名何在?” 来中原之前,他通过暗桩了解当今武林局势,制作名册,将中原有数高手全部列上。但神州方圆万里,总有遗漏疏忽,他们甚至写上了柳随风杀雄霸之事,却不知天下会的幕后大魔王是这个年轻姑娘。 他和破军一样,都把无名视为今生对手,认为中原除无名无人是自己对手。此时被她莫名其妙地一拦,难免心中焦躁。也是无名生性淡泊,不想配合她胡来,否则这个时候配合地大喊“无名在此”,然后从天而降,绝无神脸色必定相当精彩。 苏芒微笑道:“你猜啊。” 万剑归宗应当是一门极其高超的御剑心法,容不得半点瑕疵。她不记得口诀是什么,只知道要先自废武功,体内自生剑气护体,这股剑气便是万剑归宗的精要,然后再慢慢将内功练回。她因好奇,尝试模拟这门神技的效果,结果一塌糊涂。 以先天真气推动万剑不难,难的是以心御万剑,让它们运转自如,共同攻击相同的目标。她试过几次,自觉得不偿失,也就放下了。 但没有万剑归宗,很难试出不灭金身的罩门。苏芒目光流转,见绝无神嘿嘿连声,全身气势瞬间上涨,尽数汇聚在他双拳上,轰的一声,翻天覆地的拳影怒潮般向她冲来。 罡风浩猛,苏芒凝神一挡,只觉力道更上一层,去势与之前相反,反将自己向绝无神身边撕扯过去。这拳劲不但狠烈,还有封锁对手行动的特性,狂放中透出细腻,比之同出一源的杀破狼,高下不可同日而语。 杀心之后,就是杀神,此招特为无名而创,专杀神一般的高手。绝无神未遇无名,先把杀神用在苏芒身上,自己也觉憋屈。但她剑艺不在十年前的无名之下,不出绝招的话,他也没有击败她的把握。 两人气势不相上下,王道与霸道也不分轩轾。场面上苏芒稍弱,被杀神之力扯向绝无神的位置。然而,眼看拳影将至她胸口,千万条光芒陡然从青鸾羽的剑身上爆发出来。 她刻意拉近双方距离,正是要从更短的距离出剑。拳势猛烈如雷,涌动四溢如蕴藏着暴风雨的黑云,剑光射出云层,准确异常地点到了绝无神身上。 广场上顿时生出一场小型风暴。 或许持之以恒地练下去,杀拳可以达到导弹的威力。苏芒见过不少霸道的高手,从金独异到燕狂徒,全部走这个路线,却从未见过如此霸道无华,仅为“杀”而生的武功。不灭金身硬扛,杀拳硬打,简洁到了极致,威力也强悍到了极致。 就算是燕狂徒,一样喜欢玩薪尽火传的花样,绝无神却是连这些都不要了。他的人,他的武功,都是“花哨”二字的反义词。 剑气拳风透体而过,剑光倏收,绝无神一动不动。苏芒仍保持着面对他的姿态,向后飞掠,以引导体内肆虐的拳劲,再加以化解。这一刻,他们身旁终于没有活着的人,血流成河,残肢断臂飞出老远,兵刃也没了形状,铁饼般贴在地上。 空中传来一声尖利啸声,锐响不绝,五支快箭破空而至,射向绝无神前胸。此箭正是凤箭,站在城楼上的凤舞此时才找到出手机会,弯弓搭箭,意欲阻拦绝无神追击苏芒。 五支箭撞在绝无神身上,如中金石,悉数从中弯折,落在地下。凤舞不加理会,抬手就是“凤舞九天”绝技,九箭齐出。九道凌厉箭劲迎头压下,连绵成飞瀑之势,绝无神一掌劈开向自己眼睛刺来的两支箭,对剩下的如若不见,飞身追去。 还留在这里的人寥寥无几,这并不是说他们怕死,只是没必要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广场上一下子空出一大片地方,绝无神全力疾冲,速度竟也不输给随便哪位轻功高手。 他巨大的身躯在地上斜斜拖出黑影,已触到了苏芒的影子。杀意迫近眉睫,犹如滔天血海,苏芒想都不想,剑势一展,仍带着那种震慑人心的君王气势,凭空激起狂风,以天时化解杀意,继续正面和他硬拼。 就在此时,当空忽有一剑坠下,竟是一柄长逾数丈的无形巨剑,直刺绝无神头顶要害。青刃刀光展动如月华,呈现流动之态,似慢实快地斩向绝无神后脑。 他二人看得分明,苏芒长剑刺中的部位多为躯干,大可不必再去试探,是以分击头顶脑后,想看看他是不是把不灭金身练到了这两个大穴。 无名剑道无双,自然懂得判断出手时机,将气势、精神提升至最佳。柳随风与苏芒自有默契,他们曾练过合击,名为剑刀合流,虽说有玩笑之意,也是为未来考虑,所以在这上面颇费过一番力气。 三个人性情迥异,武学之路亦是不同,联手的威势却毫无破绽,严密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连最微弱的一缕光线也透不过去。 黑暗笼罩上绝无神的面容,他正面对苏芒,头顶对无名,局势堪称绝境,但是在绝境中,他连半点绝望的意思都没有,神情反而更加狰狞凶悍,双拳分击,同时硬撼天剑和君王剑。 劲气再度狂飙,风起云涌,夕阳在此时完全没入云层,似是感应到人间的剧斗,不忍再看。刺耳的巨响中,青鸾羽剑身微弯,苏芒借势向后弹射,百忙中看了柳随风一眼。 绝无神倒也不蠢,瞬间判断出三人实力差距,以拳格挡双剑的时候,对直奔后脑的刀不闪不避。如此一来,真正击中绝无神的竟然只有柳随风。 青刃锋利不下于倚天剑,柳五全力一击,砰的一声爆响,当场被不灭金身震开。刀刃青光闪烁,绝无神头发成绺飘落,却没能在他头皮上留下哪怕一个小口。以他的心志定力,也是面露惊愕,想不到后脑也不是对方罩门。 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地色变,金铁交鸣,两道剑光此起彼伏,硬挡着绝无神惊世骇俗的双拳。 苏芒很怀疑他心中是否还有人类的感情,若说无情道,他的杀拳才是真正的无情。亲儿被擒,属下死伤惨重,这一切都不能给他造成半分打击。她几次试图侵入他的精神,进是进去了,却是毫无助益。她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如火炽热的战意和好胜之心,几乎把她吞没。 面对这样一头被激怒的猛兽,连火麒麟都会甘拜下风。 柳随风那一刀表面徒劳无功,实则非同小可,绝无神未受血肉上的伤害,却是眼目微眩,拳影中稍露破绽。无名怎会放过伤敌机会,剑锋一震,催动全身功力,一剑横扫出去,重击在绝无神的腰肋上。英雄剑传给剑晨后就再没拿回,他手中所用的剑乃是普通长剑,一柄平凡无奇的凡铁。 但是,用什么剑都无所谓,天剑永远是天剑。 绝无神肋间剧痛。这股剑气无坚不摧,震荡他全身经脉,虽说还是没能突破不灭金身,也让他内息一阵紊乱,嘴角溢出鲜血。无名的人近在咫尺,绝无神怒极,皮肤中透出的金光更是夺目,右拳一握,铁炮般的拳头骤射而出。 这一拳的威力只怕不在真正的炮弹之下,拳到中路,却猛地偏了一偏,从无名身侧擦过。 青鸾羽剑锋、青刃刀锋同时而至,青鸾羽斩向他右肩,青刃却突然生出吸附之力,将他足有千钧之力的拳劲吸往一侧。 跟随绝无神前来的鬼叉罗,均是无神绝宫中的精英,尽管皇帝早有准备,一时半会也难以全歼。负责对付他们的江湖高手如今还在激战,不知何时才能赶来,何况,就算他们来了,恐怕也难挡绝无神的三五拳,济不得事。 一定要帮忙的话,可能只有聂风、步惊云两人风云合璧,使出摩诃无量,绝无神才会有所忌惮。来皇城之前,无名心知此行生死难料,苏芒见他为圣灵剑法的传人而烦心,还是向他讨来了那本剑谱,誊抄一份交给步惊云,让他按照剑谱修习。步惊云领悟的倒也算快了,但剑谱上只有剑一到剑廿一,用之与绝无神拼斗,仍然大为不足。 而现在,连这种“大为不足”的援军也没有。 剑光如流星般从广场上升起,给人以马上要冲入云霄的错觉,甚至引动天上云层翻涌不绝。无名周身剑气四射,自无形到有形,银光以他手中剑为中心,环绕着他的身体,炮台一样蓄势待发。柳随风手中刀光忽明忽灭,万千青色萤火绕着绝无神盘旋飞舞。 黑云中雨丝纷落,无上剑气以极快的速度弥漫,剑光形似暴雨,混合了从天而降的雨水,迸溅在绝无神身上。苏芒竭尽所能,趁着无名正面吸引绝无神杀意,柳随风背后掣肘的机会,瞬间荡出数不清的剑气,意不在伤人,只在探出不灭金身的弱点。 犹如地狱魔神般的咆哮响彻全场,绝无神嘶声怒吼,声音所到之处,砖石被生生震裂,连青砖下的泥土都被震了出来。伴随着这怒吼,一点萤火钻进剑雨之中,跳上绝无神胁下部位。 比起双剑的攻击,这一刀委实算不上强横,但刀锋掠过,那个部位的皮肤上,忽然出现了一条微小的伤口。血珠从伤口中沁出,一开始只是零星几滴,然后一发而不可收拾,受柳随风身侧力场的牵引,立即鲜血淋漓,沁透衣甲。 十八层功力的不灭金身,居然被这看似轻柔的一刀破去。 不灭金身当然有罩门,罩门正是在胁下,对于习武之人,这地方实在算不上隐秘。绝无神多年来苦练杀拳,也是为了弥补不灭金身的不足。如今遭受围攻,围攻他的人又均是实力非凡,他区区一对拳头,委实无法封挡无孔不入的剑雨。 苏芒旨在试探,出剑快到连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青鸾羽实际并没能伤到他。但柳随风从他内息集中流动的方向,辨认出罩门所在,准确无误地一刀见血。 绝无神终于还是慢了一步,功力汇聚胁下时,青刃已安然收回。他狂怒中全力反扑,回身就是一拳。柳随风却自他眼前消失不见,瞬间遁出十丈开外,简直像是被这拳打了出去。唯有在场的人心中明白,这一拳实际打空了。 青色身影转瞬即回,一来一去间形如鬼魅,若非亲眼看见,绝难相信世上有人的身法能比绝无神的拳速更快。 大雨滂沱而下,剑虹掠过长空,汲取天地间的精华,先天无为而作,雨水落在剑身之上,竟不再向下溅落。无数水流裹在青鸾羽上,化成铺天盖地的巨浪,向绝无神扑去。 每次利用天地之力,苏芒都难免有虚脱的感觉,这一次却一切正常。但她剑流未到,右手衣袖已被拳风带得扬了起来。绝无神不灭金身被破,实力竟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出拳之快比之前更胜一筹,苏芒惊觉时,铁拳离她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 她心念电转,运剑直劈而下,朦胧天光透过雨雾,幻成各种各样的光彩。拳头打在青鸾羽的剑锋侧面,苏芒手臂一震,急忙运气相抗,却见绝无神变拳为爪,赤手抓着长剑,猛力扯着她向前冲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只因不肯撤剑,连挨了两拳,气血翻腾中,竭尽全力要把剑抽回。眼见那紧握的手中鲜血泉涌而出,剑上泰山压顶般的力量倏然消失,绝无神双拳转为迎上无名。 苏芒向后急退,只觉心浮气粗,刚要化解尚未消失的拳劲,无名却也中了招,被暴轰出的杀拳击中小腹,顿时受了不轻的伤,亦被震得倒飞而出。他手中剑的剑质不足,终于受不了强横无比的气劲对冲,从中断为两截。 无名右手一伸,远处地面一柄完好无损的剑飞射过来,落在他手中。他面容肃穆,一双锐利如剑的眼睛中精芒闪动。 柳随风不敢硬接杀拳,退后以避其锋芒,绝无神倒也没有追击。这一刻,气氛仿佛凝固了,三人分三处站立,将绝无神围在中央,望向这条随时都能冲破陷阱,将猎人撕碎的猛兽。饶是苏芒,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自带狂暴模式,青鸾羽移至身前,丝毫不敢松懈。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天剑无名,万剑来朝!可惜啊可惜,以为破了不灭金身,就能把老夫杀败?你们真是大错特错!” 苏芒见无名似乎在运气调息,立刻扬声道:“我看不见得吧?你也曾放话说不灭金身无人可破,如今又怎么样?” 绝无神冷笑道:“不灭金身是防守硬功,一直要以大部份内力用作防卫,如今既破,老夫再无顾虑,反可豁尽全力抢攻了!来吧,无名,尝尝老夫的杀绝!” 绝无神并非虚言,杀拳共分三式,一式比一式狠烈,最后一式“杀绝”,也是最强的一式。此招一出,天绝地灭,赶尽杀绝,唯有在凝聚毕生功力时才用得出来。平日里,绝无神有接近一半的内力用来维持不灭金身,待护体罡气被破,金身自然破灭,这时候的他才能一展真正实力。 事到如今,苏芒只能庆幸,轻功固然不代表武功,但内力也不代表武功。武功境界越高,越难以用数量弥补不足,如果绝无神的实力因内力暴涨,一下子提升一倍,他们还是准备一下,瞅准时机逃跑算了。 凝聚了十成功力的杀绝,如陨星降世一般,毫无保留地轰了出来。 密不透风的拳劲织成天罗地网,压得苏芒几乎透不过气来。这一拳拥有天崩地裂的威势,封锁一切逃生可能,想闪避亦做不到。只是她本就没想要逃,青鸾羽挺出,化作万千剑流,洪流奔腾而去,冲刷着拳网。 雨势越来越大了,呼啸着的气浪席卷了一切。城楼上的凤舞已顾不得策应下方混战,紧张异常地盯着东门广场。她本是大梵天的隔代传人,箭术堪称当今江湖顶峰,一双锐眼能在黑暗中视物,却看不透广场上的局面。 她看到,七海龙王和鬼虎已经赶到,一直在外游走,根本插不进手去。更远一点的地方,聂风正快如飘风地向这里飞奔,不久后便能到达东门。 风声大作,气浪翻卷不休,再怎么凌厉的雨箭都无法接近,地面上的积水也被蒸干。他们经过的地方,竟然出现了地面干爽如晴天的奇景。凤舞凝神定睛,突然看到气浪中飚出一蓬鲜血,心下顿时一颤,恨不得马上知道那是谁的血。 杀气和血腥气排山倒海,无名长剑寸寸碎裂,苏芒右臂中了一拳,青鸾羽脱手落下,被无名抄在手中。然而,受伤的那个人却是绝无神——青刃深深划过他后心,伤口深可见骨,凤舞所见的那蓬鲜血,正是出自他身上。 重创之下,绝无神已经毫无理智可言,转身直扑柳随风。他一直在专心应对苏芒和无名,没想到伤口全部拜柳五所赐。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可以忽略的对手。 距离实在太近,他全力飞扑,人如魔神降世,身法迅如游龙,柳随风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拳打出十丈开外。青刃刮擦地面,发出奇怪的响声,一路旋转着滑向远方。 四人间一直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平衡,各有损伤,如今少了一人,绝无神承受的压力有所减退,却感觉背后升起滔天剑气。而且不只是剑气,还有另外一种更为博大、恢宏的气息,让他也不禁愣了一愣。 几次气劲奔涌,广场上终于没了完整的兵刃,地面本来平整光滑,此时变得像正在开垦的农田,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砖石。杀招临身,苏芒想都不想地抬手,一根色呈黄白,错落分节,看起来像条鞭子的东西出现在她手中。 那正是轩辕黄帝的下半截脊骨,被聂风从凌云窟中带出的龙骨。 拿着龙骨砍杀未免不恭,但苏芒救援柳随风的心情太过急切,也管不了那么多,一扬手,先天真气贯注进去,弯垂下的龙骨顿时发出淡白光芒,挺直如剑。无名倒也没干那种把剑扔还给她的蠢事,青鸾羽急斩而出,身形步法,已隐隐有了万剑归宗的模样。 绝无神因龙骨王气而愣住的一瞬,七海龙王和鬼虎总算找到插手的机会,两人同时抢上,从不同角度配合着无名的出手。 天剑剑意澎湃如潮,劲气激荡,硬挡着霸道绝伦的拳劲。绝无神雷霆数击,均被天剑竭力挡住,无名双仆合力,也不过挡下了一拳而已。他们甚至生出了幻觉,绝无神生于洪荒,肆虐人间,自己马上要被他一口吞下,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若非无名意通天地,每接一拳,都能将杀绝的力量归入丹田,导引入地,他们三人已身遭不幸。就算这样,他也是一剑比一剑沉重,经脉经受不住那霸绝的力量,终于喷出了一口鲜血,脸色顿时煞白。 就在这个时候,绝无神提起来的拳头猛地定格在空中,似是再也轰不出去。一截惨白的骨刃从他左胸心口处透了出来,却没有流出任何鲜血,因为所有的血都被骨刃吸尽。 苏芒死死握着龙骨与他僵持,既不能后退,也无法再进一步,已经露出了吃力的神色。 137第一百三十七章 无论实力如何强横,只要未曾破碎虚空,肉身踏出最后一步,心脉永远是致命的要害。绝无神肌肉如铁,箍住龙骨不得寸进,苏芒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都凸了出来,仍是无计可施。眼见龙骨承受不住双方力量的拉扯,骨身上现出裂纹。 青鸾羽同时刺在绝无神周身十二大穴上,劲力如雷贯身,从绝无神躯体上透出,激得地上石走沙飞。这一剑之威惊天动地,无名置自身伤势不顾,不惜一切代价,要把绝无神留在这里。剑光未收,七海龙王狂喝一声,龙霸拳雷霆万钧,三拳连续轰在绝无神丹田气海上。 苏芒只觉手中龙骨不住震动,竟至握持不住的地步。绝无神体内的澎湃内劲横冲直撞,转眼就把七海龙王与鬼虎两人震了出去。到了要死的时候,他仍非他们所能匹敌。 这也表示,绝无神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苏芒手上一轻,已将龙骨轻而易举地抽出,鲜血跟着泉涌出来,差点喷了她一头。她正要再补两下,绝无神双肘忽地向后猛撞,猝不及防之下,她被撞个正着。 那比钢铁更硬的手肘打在她身上,锐不可当,苏芒瞬间吸力纳气,试图将这股巨力纳入丹田,旋转化解。但杀拳之主濒死一击,委实非同小可,她一阵晕眩,与绝无神同时喷出鲜血,身不由己地向后倒飞。 龙骨化作满天骨片,骨中的帝王之气瞬间消散,其中举世无匹的反震力将她送得更远。她人在空中,隐隐觉得有股奇异的力道传到了身上,可是此时并非考虑发生了什么的好时机。正当她以为自己要重重摔落在地的时候,柳随风一跃而起,接住了她。 他二人伤势均是不轻,所幸这场鏖战已至尾声。 最后的狂嘶声遮盖了皇城中的一切喊杀,绝无神周身鲜血狂飙,庞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缓缓跪倒在地,眼中充满了忿然之意。再怎么不甘心,他的生命也到此为止了。不灭金身被破,龙骨穿心而过,天剑击穿他经脉重穴,龙霸拳直撞气海,他本是东瀛一代霸主,这种死法,也没有辱没他的身份。 “成功击杀绝无神,无神绝宫未能入主中原。本次轮回世界所有强制任务完成,获得生存点数八千。轮回者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世界,是否离开?” 强制任务相同,听到的完成提示也一模一样。柳随风以眼神探询,苏芒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留在风云世界中。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无名到鬼虎,眼睁睁看着绝无神倒地身亡,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大雨冲刷着地上的血迹,无名喘息不止,倚在皇城墙上,目光中毫无欢愉,良久方盘膝坐倒,竟是一副支撑不住的模样,想要立即调息。 他这么一坐,苏芒觉得自己也站不住了,也跟着慢慢坐下,倚在柳随风身上,苦笑道:“可算死了。” 柳随风身上忽冷忽热,正是魔功独有的内伤之象。他对此仿佛茫然无知,也不着急疗伤,盯着绝无神的尸体许久,忽然道:“难道一直以来,你的对手都是这种人?” 苏芒苦笑不止,知道他认识自己以来,见到的是朱侠武、蒲极烈、金兀术,乃至打酱油的西门吹雪这种角色,便道:“怎么可能,如果我不会武功时遇上他们,恐怕根本活不到认识你。” 她现在倒是有些怀念田归农,那时候他是个高高在上的“大高手”,自己不行暗算,就别想杀了他。如今,若他没死,再见面的话,她一剑可以灭掉十个田归农。自始而终,不变的其实是她本人,武功再高也要在生死线上挣扎。不过,至少现在的她有更多的选择权。 柳随风却笑了一声,道:“现在想一想,我也差点杀了你。你实力不足时,怕是遇上个喽啰都要小心翼翼吧?” 苏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笑道:“你重提此事,莫非以为我现在这样,没法找你算账?” 两人又说了几句,她周身几乎飞腾的血液渐渐停歇,神情亦归平静,便坐直了身体。柳随风替她挡了挡倾泻而下的暴雨,淡淡道:“少学那边的天下第一高手,你要静坐,咱们先找个屋子去。” 七海龙王和鬼虎正在助无名疗伤,听他这么说,齐齐看了过来。苏芒连忙赔笑回去,被柳随风拉着站了起来。 绝无神身亡,无神绝宫的野心宣告失败,杀进皇城的鬼叉罗被全歼,余党灰溜溜地逃回中原。俘虏们没能派上用场,苏芒本不知如何处置他们,柳随风轻描淡写一句“留着他们过年么”,堵得她无话可说。 她依稀记得绝心是未来的反派,不幸遇上斩草除根的柳五公子,只好无声无息地死在中原。那些人里,柳随风只勉为其难地留下了绝天,将他交给聂风处置。 面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兄弟,聂风也是无奈,下杀手不忍心,留他一命又是隐患,只好暂且把他禁锢起来。颜盈倒是被聂人王欢天喜地地接回身边,一家三口终于团聚。苏芒本来还担心破军对此有意见,不想无名伤愈后,破军直接与他前往剑宗,进行那约好的一战。 苏芒一回天下会,立刻重回静室闭关,把从龙骨中得到的奇妙力量化为己用。那股力量可能是帝王之气,可能是金龙血脉的龙气,还可能是圣皇纵横天下的战意,反正它的名字不重要。想从黄帝身上讨便宜何等困难,等她自静室中爬出来,无名已经动身前往剑宗。 无名三仆、风云二人均赶去接应,就算破军想卑鄙无耻,难度也嫌大了些。苏芒并不在意自己无法目击这场决战,在无名没中毒,没有剑晨掣肘的情况下,破军要赢他,几乎不可能。 结果正如她所料。 冰封二十年的剑宗中,无名破解囚剑诀,破军以一步之差落败。剑皇从冰窖中脱出,将万剑归宗秘籍交给无名。聂风亦好心有好报,在剑宗附近重遇第二梦。尽管雄霸与绝无神死得很早,剧情还是向大致的原有轨迹滑行过去。 柳随风还算厚道,离开前解除了穹苍派、灵鹤派掌门所中之毒,又把天下会交还给秦霜,没玩突然消失的把戏,让苏芒很是欣慰。 聂风和秦霜有恩无仇,自然还待在帮派里,又把聂人王和颜盈一起接到总坛。步惊云虽是有退隐江湖的意愿,但连无名都没能彻底从江湖风波中脱身,他又珍视师兄弟间的情义,仍暂时留在天下会。如此一来,纵然有新的对手,风云还在,武林正道便不会失去未来的顶梁柱。 龙气成功入脉的一刻,她从未有过如此接近天道的感觉,同时生出强烈的预感,预感自己的“最后一步”即将到来。她不清楚其他人如何应对这一刻,但她的心情轻松自在得很,仿佛面对的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而是随时可以回来的一场郊游。 这种心情始终不改,在风云中是这样,回归碧落天后还是这样。一踏上空中浮岛,苏芒脑中便响起了那机械的声音,毫无感情地说着对她极为重要的信息。 “轮回者实力达到临界值,将在近期提供条件,请轮回者做好相应准备。” “……” 苏芒也顾不上柳随风,连珠炮一样发问,从临界值是什么意思,问到需要做什么准备。然而,她终于明白王怜花所言“没有给出任何提示”的意思,因为碧落天的确没有给出任何提示。这好歹也是件不输给高考、结婚的大事,它居然就这么扔下了一句话,然后撒手不管。 她轻轻叹了口气,柳随风略感诧异,微笑道:“怎么了?还记挂着风云里的事?” 苏芒转过头去,凝视着他。她眼中的世界,一天比一天清晰,似乎以前所见到的都不真实,蒙着一层轻尘,让她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如果她现在武功全失,想必会像摘下近视眼镜的人那样,有着不可忍受的感觉吧? 柳随风自然属于这个世界,在艳阳照耀下,他的容貌更是秀俊异常。她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想要赞叹。 “没什么,只是,”她说,“突然很庆幸,那时我选择了回你的世界。” 柳随风笑得愈发温柔,“是吗?” 苏芒觉得他一定又想偏了,顿了一下,无奈道:“你进来这里时间很短,但轮回世界动辄需要几个月,我想你一定很思念李帮主和赵姐。” 面对这个有些诛心的问题,柳随风的笑容并没有任何冻结的迹象,反而坦然笑道:“不错,我不但思念大哥和赵姊,也挂心帮中事务。天下会和权力帮太过相似,难免引动旧情。但是我回去的时候,也会一样想着你。” 苏芒心中微微一震,笑道:“你大概很快就能再见到他们了。” 柳随风猛地停步,定定地盯着她道:“你说什么?” 苏芒道:“下一个,或者是下两个世界,将是我的破碎世界。我之前和你说过,破碎世界里的任务没有奖励,任务完成后也不能选择回归。到那个时候……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可以回到神州奇侠,继续当你的权力帮总管。” 她的微笑中只有赞许与温暖,没有半分介意,“我知道,之前你尴尬至极,恨不得永远不在赵姐面前出现。现在,我相信这已不是问题,你能坦然面对赵姐,也能坦然面对李帮主。” 王怜花并不清楚究竟会发生什么,苏芒也没有机会留下观看这只小白鼠,对破碎世界的了解少之又少。不过,她一直觉得,要么成功,要么彻底死亡,不会有第三条路。好在即使她死了,柳随风也会被送回原来的世界,否则她承受的压力还要更大。 柳随风沉默着,眼见她面含笑意,从容说完,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他想起初遇时的针锋相对,再遇时的惊艳,离别时的遗憾,再想想她灵堂中的义无反顾,忽然几步追上,皱眉道:“那你呢?你要回家了?” 苏芒淡淡道:“我希望如此。” 她侧过头去,又看了他一眼,笑道:“为什么这个表情?我以前问过你,问你想要什么。你说想和大哥打天下……如今我们的愿望都有达成的可能,你该高兴才是。” 柳随风也不管她话中有多少揶揄,苦笑道:“你知道为什么。破碎虚空之后,你能不能再回权力帮来?” 苏芒有意和他隔绝一阵,降低此事对心境造成的影响,但终究不忍,叹道:“难道我不想吗?但我也不知道那之后会发生什么,能不能再见到你。让我先问问它好了。” 对于破碎虚空之后的情况,碧落天始终保持沉默,只回答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譬如最后一个世界里,依旧可以与队友共同进入,任务难度不会进行额外调整。她只能拿鹰缘当前例推测,往好处想,破碎后有回到尘世的能力,那么,她曾经历过的轮回世界,理论上应该也算“尘世”。 138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概就是这样,问不问都没有差别。” 苏芒郁卒地看了看天空,如果要找一个对象来承受她的负面情绪,碧落天绝对是第一选择,尽管她产生负面情绪的可能已经少之又少。与它一比,步惊云都变成了一个善谈的人。也不知道它是真的不知道答案,还是不想告诉自己。 她和柳随风还不一样,死过了一次,虽然没能亲眼见到自己的尸体,想来是不会好看的。万一以那种支离破碎的状态重回人间…… 天风拂过小楼,外面的竹林沙沙作响,风中带着花香,清心明净,绝无半点令人不快的气味。柳随风没有回答她,事实上,他本身也有询问的权限,当然明白苏芒所言非虚,碧落天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开口说话时,问的却是与破碎虚空无关的问题。 苏芒喟然道:“它都没能回答你,我又怎么知道?不过,我本来已经死了,因为它才继续活着,对我而言,它是什么地方都无所谓,反正我很感激它。” 早在雪山飞狐过后,她就问了相同的问题,那时还以为这是死者复生之地,不幸从来没能得到准确的答案,也就死了弄清楚的心。柳随风能够忍到这时候才问她,忍耐力已经很强了。她微微一笑,忽然道:“说起来,你是不是有杀童皇的支线任务,得到了什么奖励?” 她的上一个支线任务便是拯救未亡人柳五,一番拼死拼活,回碧落天一看,随机奖励出了一个化骨绵掌,说明为:“辽东蛇岛独门武功,掌力阴柔狠毒,中掌者尸体骨骼寸断,全身软若无骨。” 因为没写这掌法的使用者,苏芒当时还愣了一阵,总算想起这是鹿鼎记中的武功,假太后毛东珠的绝学,比胡夫人的红线剑法高着一级。这个等级实在不高,掌法大成后,甚至无法倚之纵横鹿鼎记,她对此哭笑不得,只能默默哀悼自己的运气。 领取奖励时,柳随风正好在她旁边,苏芒自觉很没面子,迁怒道:“拼死拼活救你,就值这么点东西。”惹得他大笑不止。还好他似是有收集武功的爱好,也不挑剔,笑着收下了这掌法。此时苏芒想起旧事,倒有几分跃跃欲试,想看他的运气如何。 她对未来并不很在意,心思变化极快,柳随风自知她因何如此,不觉失笑,顺手把自己的卷轴叫了出来,指尖轻轻点了下随机奖励。他的面板显示与苏芒不同,草书排排,自上而下,完全是武侠世界中的书写习惯,内容却都是一样的。 “七式刀意:东瀛刀客皇影所创武学,来自本身七种情绪:乱、愁、傲、痴、静、冷、怒。刀随心动,锋随情转,以一人之力问天震地。” “……” 她不认识皇影,但从武学说明上看,这必然是套惊世的刀法,而柳随风恰恰便是用刀。其间差距犹如万元大奖和再来一瓶,她的脸色一下子又黑了。柳随风看了看她,笑道:“不然我和你换一换?” 苏芒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我的支线是救你,奖励才会如此差劲。” 她说到最后,自己也笑了起来。柳随风扯着她袖子,把她拉近身边,揽着她笑道:“真正的奖励是我,还嫌不够吗?来,陪我看看这刀法的奥妙。” 以等级而论,七式刀意与覆雨剑法同等,均为八重,至于应敌时的威力,则因人而异。这套刀法出自风云世界,乃是东瀛第一刀客皇影所创,需要与名刀惊寂配合,才能发挥最大威力。将七式练到极致,还可创出惊情七变,七情尽归一刀,威力大到异乎寻常。 苏芒自是不知背景来历,只知七式威力非凡,她的目光从它们的名字上掠过,看到“困愁城”、“痴断肠”时,不禁笑道:“这果然是和你极为相配的武学,你的运气分我一点儿,说不定我已经飞升得道了。” 她沉吟片刻,又道:“这样也好。你们那地方,武功最高的人不过是武夷山之战的燕狂徒,李沉舟比他还要差得多。可惜他肆意妄为,随意挥霍自身天赋,不知道能不能再进一步。你只要持之以恒地练下去,少管帮里的杂务,总有能胜过他们的一天,那时候,我也……” 以柳随风的为人,想要练断七情六欲,那是难上加难,不过也没有人规定非要这么做不可,所以苏芒从来不管他这方面的事。如今抽中出自七情的刀法,刀意暗合魔种的来源,当真不知是福是祸。 他这人眼高于顶,不屑好好做人,导致整个武林都想揍他,若无绝技傍身,她还当真放心不下。多一门武功,就多一分助益。好在李沉舟不会犯相同的错误,听说他看了她的信之后,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当即动身去找燕狂徒。 他们父子两人有没有进行恳切的长谈,谈了什么,世间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总之燕狂徒不会做对儿子不利的事,他和李沉舟不为难柳五,萧秋水自有大事要做,她所虑的,就只有不死也没僵的唐门而已。 她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没有把话说下去。柳随风心里一阵感动,又有一阵伤感,苦笑道:“我一生运道都不怎么样,遇到你之后……其实也没多大起色。” 苏芒嗔道:“说重点。” 柳随风仰头笑吟吟地看着她,笑道:“如果我回去之后,无法保留学到的武功,又该怎样?” 苏芒看了他好一会儿,吐槽道:“如果是我,我会夹着尾巴做人,闷头练功一段时间。你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柳随风见她似笑似嗔,手中温暖柔软,不觉怦然心动,一念之间,被战神图录压下的欲|望又重新抬头。但眼前实在是最坏的时机,他亦不知自己能给苏芒造成多大的影响,表面若无其事,淡淡道:“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他生活方式一向讲究,水准比什么都可以凑合的苏芒高得多,碧落天中也不例外,楼中水果茶点美酒应有尽有。苏芒静静看着他松开了手,亲自倒了杯茶递给自己,然后从容道:“你事先便知道那个世界会发生什么,有些什么人物?” 这件事牵扯到他本身,甚至他所在的世界,他再怎么有眼力,也不可能事不关己。苏芒既然答应给出交代,自然不会推诿,想了想道:“你有没有读过唐人的传奇?比如红线女、昆仑奴?” 柳随风颇为喜欢听戏,还带着她去过两次,所以她推测他平时也爱看这些,果然见他点了点头。她将心一横,正色道:“其实你是书中人物。” 柳随风俊秀的面容上,忽然掠过茫然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下,见她不似开玩笑,迟疑道:“你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苏芒一口茶差点喷了出去,知道他未曾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佩服他在这种时候还能甜言蜜语,笑道:“不是的。你在我眼里,就像张生、莺莺那些人在你眼里一样。你若到他们的世界去,自然也知道红娘传信,玉成二人姻缘,最后莺莺被张生遗弃。我这么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她滔滔不绝地解释一通,终于把事情说明白了,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萨菲罗斯知道身世后就要灭世,柳五……柳五若是想不开,会不会从这小岛上跳下去? 柳随风脸上的笑容已完全收起,手中茶杯已经空了,他却浑然不觉,修长的手指仍在轻轻摩挲着杯子。苏芒向后退了几步,坐回椅子上,忽听他道:“你之前就知道我的事?” 苏芒心知他现在性情不定,也不去做无谓的软语安慰,干脆利落地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不然怎会去问你忘情天书的下落,又怎么会不知……不知你对赵姐的心思?” 她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晦气,轻叹道:“你们所在的那本书,可能不如其他的那么脍炙人口,所以我没看过,什么都不知道。我在你们权力帮手中吃的亏,已经是最严重的了。” 柳五默然半晌,见她关切地望着自己,眉目如画,眉宇间自有一种坦然澄明的意境,郁卒至想要发狂的心情渐渐平复。 刚明白她的意思时,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大哥、赵姊、乃至于他本人,一切情仇爱恨,竟然只是他人笔下娱人的故事?愤懑羞怒达到顶峰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苏芒预知江湖风云,早有预谋笼络自己,所做的一切均是别有用心。 还好,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回想她从前的举动,的确不像先知的模样。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苏芒轻笑一声,站起身道:“聪明人果然多心,我猜你现在不想看到我,一个人静一静也好。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欲走,忽听柳五道:“且慢!” “难道你从未怀疑,你的故乡也是旁人手中的玩物?” 苏芒讶然笑道:“自然怀疑过,也自然有这种可能,但我不在乎,我觉得自己过得蛮好的。是不是笔下的世界都没关系,我永远都是这么一个人” 她不再啰嗦,轻掠出柳五的小楼。外面阳光明媚,天空一碧如洗,却难以驱散她心中的阴霾。她回头看了看那小楼,微微苦笑。在这事上,她当然可以用别的理由敷衍过去,但他说过,以后不会再瞒她任何事情,那么她也以相同的态度回报。 凭柳随风怎么算无遗策,靠聪明是想象不出这种可能的。就算贵为权力帮总管,他的日常娱乐也只是听曲看戏,在如此颠覆的冲击下,自控力算是很强了,总算没气到跳起来打人。不过,他显然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冲击,只不知需要多久而已。 碧落天中无法对自己或他人造成伤害,所以她敢把柳五一个人扔下,任他思考哲学问题,自己则走进住处,一脸平静地拉开了卷轴。 从红线剑法到战神图录,这条路她走得并不算久,却马上要到尽头。 与小说中的角色拼命、不顾一切地去拿武学宝典、明明有更安全的方法却弃之不用,最终发展到主动寻找高手挑战。辛苦吗?的确有过,但更重要的是,接下来会怎么样? “接下来,会怎么样?”她喃喃道。 莽牯朱蛤在水族箱里发出咕咕的响声,苏芒瞥了它一眼,问道:“如果我无法回来,莽牯朱蛤会死还是……?” 面对蛤蟆,碧落天的回答倒是没什么隐瞒,“碧落天关闭后,有生命的兑换品将随队友返回其本源世界。如果没有队友,兑换品将被送回它本身的本源世界。” 苏芒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按在了水族箱顶上,平静地道:“不知道你是喜欢段誉多一点,还是柳随风多一点?我去和他说,让他以后照顾你吧。” 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站在浮岛边缘往下看,碧穹堆雪,云层十分厚重,在下方翻涌不休,连苏芒也无法看穿云海,看到它下面有什么。盯着这些厚云看上一段时间,无论会不会武功,都难免产生大千世界均为虚幻的感觉。 她尝试把灵觉放出去,看看是否能够触及云天之外的事物,却皱了下眉,头也不回地笑道:“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柳随风以天魔策中的潜踪诀窍,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想不到还是被她察觉。他听她声音中微含笑意,忽然不知该怎么回答,正犹豫间,苏芒已经转过身来。两人目光一接触,柳随风感受到她幽深静远的气质,自然而然地开口道:“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苏芒目光一闪,浅笑不言。她略作估计,猜想柳五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一想自己的故事被印成书册,任几十万、甚至百万读者观赏,就算是她,也难免有点头皮发麻。柳五的人生堪称惨烈尴尬,比她一个死大学生纠结百倍,等他意识到这一点,不知又会作何反应。 “无所谓,多受点惊吓,对心境的成长有好处,”她没良心地想着,“就算真到现实里,倒霉的也是那位写出他故事的作者嘛。” 其实柳随风收到碧落天提示时,受到第一次惊吓;进入碧落天,是第二次;等亲眼见到其他世界的存在,已经是第三次了。再来第四次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心情平复得这么快,与之前的冲击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她不答话,柳随风也没有再开口。片刻沉默后,苏芒叹了口气,道:“不把‘作者’当人看,当命运看就好了。命运对你也不算太刻薄,虽然你出身低了些,情场上又倒霉了些,但总还有比你更差的人。你看,把鬼王的尊容换给你,你乐不乐意?” 柳随风听她说得俏皮,又想起鬼王的长相,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么一笑,他心绪仍然极为复杂,却没了之前的焦躁感,笑了几声之后,沉静地道:“陪我走走吧。” 二人于岛上信步而行,偶尔停下,看看云海变幻出的奇妙形状。苏芒知道他有无数疑惑,打定有问必答的主意,一一解说来龙去脉,不仅是武侠世界,连历史上的朝代更迭都坦言相告。柳随风这才知道,南宋赵家尚有百年气运,权力帮的“大计”注定要失败。 他心思一变,苏芒立即有所觉察,笑着看了他一眼,感慨道:“所以我才跟赵姐说,你们那样是没有前途的,别和少林、武当作对,多注意自己的名声……可惜李帮主没听我的话。” 柳五纵然思绪万千,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帮派分辩两句,微笑道:“赵姊转述时,我也在场。我不知大哥的想法,不过,我若没听你的,少林天正和武当太禅已是一对死和尚、死道士。” 有别人在时,她怕损伤柳五公子的颜面,对他一向客气谦和,私下里则百无禁忌。她想想天正大师、太禅道长的武功,掩口笑道:“好大口气,两位掌门武功超卓,你想杀他们,怕是很不容易吧。” 柳五一笑,道:“我手下有双翅一杀三凤凰,双翅之一左天德是少林木蝉,一杀卜绝则是少林木蝶。他们在少林位高权重,武功亦是不凡,倘若同时出手暗算,天正又能如何?” 苏芒吃了一惊,对他的心机手段暗感佩服。她也上过神州奇侠中的少林武当,因为事先搞到梁斗的介绍信,天正亲自与她晤面,她也见过其他有道高僧,却没想到木蝉、木蝶是柳五的人。听柳五所言,竟是有杀这两位高人的把握,听她的建议才没有下手。 柳五淡淡道:“劝我放下屠刀的人不少,只有你是在为权力帮打算,我起初不以为然,后来真要动手,又觉得你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不说这些了,你曾说过,我所在的世界名为神州奇侠?” 他见苏芒点头,顿了顿又道:“萧秋水创立的组织名为神州结义,那他……他就是你所说的,剧情主角?” 苏芒猜到他非问这个不可,微笑道:“真是孺子可教。我不知前情,也听说过萧秋水的侠名。” 柳随风与萧秋水素来不睦,他看待萧秋水是权力帮的大敌,双方以后必有一战,萧秋水看他则是权力帮的隐患,早晚会危及李沉舟与赵师容。两人天生八字不合,苏芒对此无语已久,果听柳五轻哼一声道:“难怪大哥和赵姊都对他另眼相看,我看他就……” “非常不顺眼?羡慕嫉妒恨?我一直觉得,五公子至今尚不能勘破名利,真是可爱死了。” 柳五一阵愕然,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更不知自己是羞窘还是不好意思。苏芒柔声道:“不要再和他计较了,萧秋水心怀家国,必定会成为一代大侠,他和你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横竖他仰慕李帮主的英雄气概,不会碍权力帮的事。” 她柔声开解,说到最后,竟然有几分留遗言的味道。柳五心中不快,岔开了话题道:“唐宋元明清,你又是来自哪一世?” 苏芒迟疑道:“可能是南宋的千年之后?我看史书不多,记不清楚,反正是和你们那里完全不同的地方。” 千年时光流转,朝代更替不绝,她离南宋实在太过久远,所以根本不在意谁做皇帝,李沉舟若有本事,尽管去争好了。今日她把未来的发展说给柳五听,也是为以后做准备,毕竟她生死难测,柳随风却必定能回去。 袁承志入宫刺杀崇祯,周伯通在临安皇宫大内来去自如,李秋水当上西夏皇太妃,叶孤城以一人之力协助南王世子篡位,庞斑若是愿意,也可以再延续蒙元数十年的寿命,绝无神更是随随便便擒下中原皇帝。 一个世界中的绝顶高手,完全可以做到这些事情。先天与后天的差距将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会无法以数量来弥补,到那个时候,暗杀天子、操弄朝政也是不太难的事。 苏芒将这些名字一个个咀嚼过去,忽然道:“你对李帮主知之甚深,你看他会不会放弃原来的野心?如果不会,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和你详细说一说。” 柳随风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十天之中,苏芒一直默默在做最后一次的准备。说是准备,其实真正重要的事,只有把莽牯朱蛤的终身大事托付了出去。论武力,她已经通过碧落天的认证,论丹药,她把能换的都换了出来,交给柳随风。甚至连她通晓的毒术、医术、易容之术,她也均不加保留地倾囊相授。 到第十天上,听到碧落天的进入提示,两人反倒没什么话说,只对视了一眼。苏芒本来想说一句“多加小心”,话未出口,眼前景色蓦地模糊不清,再清晰起来时,又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进入世界:破碎虚空。强制任务:进入战神殿或十绝关。” 苏芒长而秀气的双眉蹙成一个疙瘩,盯着这句短短的话看了很久。不同于过往的任务描述,正如王怜花的剧透,这一次的强制任务没有任务奖励,也没有完成后回归碧落天的说明。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意料之外的,是碧落天会选择名叫破碎虚空的世界让她破碎虚空。 无穷无尽的草原在她面前铺陈开来,草色青青,疏落有致地布满了军营大帐。身着皮甲、盔甲,抑或赤着上半身的军士在军营间来去,许多人手中牵有战马,似乎在为什么事奔波忙碌。毫无疑问,这是某个势力的驻军之地。 她只在三入神州时见过金兀术的军营,那一夜狂风暴雨,伸手不见五指,她又有重任在身,无心欣赏人家的扎营水准。但匆匆一瞥,面前这片军营肃整威严,气派绝不输给金兀术的。 柳随风仍是一身青衣,静立在她身边,这次他们的任务竟然在一起。像她一样,碧落天发布任务的同时,他面前也出现了那张卷轴。苏芒随意一瞥,已经看到他的任务内容,“进入世界:破碎虚空。强制任务:取得岳册。任务完成后,将暂时滞留于本世界,等待轮回者的结果。” “岳册……” 苏芒默念着这两个字,柳随风心思灵敏至极,皱眉道:“岳册?莫非又和岳飞有关?” 他们站在一个小山头上,附近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山下就是无垠草原。山风呼啸而过,却不觉寒冷,亦不十分炎热,天空蓝得没有半点瑕疵,艳阳高照,仿佛是春夏之交。苏芒目光在那些帐篷上扫来扫去,细白的牙齿轻咬着嘴唇,心想倘若自己十年八年破碎不了,难道柳五就在这里陪着耽搁十年八年? 同样是黄易笔下的世界,她宁可选择比较熟悉的覆雨翻云,但都是王怜花的错,她注定不可能抽到这个上上的签。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道:“不错,的确和岳飞有关。我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那是蒙人的军营。” 半里外有座小小山庙,可暂做藏身之处。这点距离转瞬即至,山庙似乎废弃已久,庙中尽是灰尘蛛网,满眼凄凉。 鉴于传送地点离任务地点一向很近,又有蒙军驻守,她猜得到,附近便是破碎虚空中最为重要的地点——惊雁宫。战神图录出自战神殿,战神殿位于惊雁宫地底,据说数十年开启一次,位置不断变幻,错过一次就很难再找到。 战神图录的重要自是不必再提。岳册乃是岳飞集天下巧手,设计各类战争器物,将每一样的详细制法归结而成。其中有无数精妙战器,可供汉人按图索骥,用这些器物对抗外敌。因为意外,这本册子也被人遗落于战神殿中。 蒙古皇爷思汉飞、中原高手韩公度均得悉了战神殿的秘密。此时蒙古大军势不可挡,南宋国祚摇摇欲坠,为防止蒙人抢先取得战神图录和岳册,韩公度召集中原六大高手,突袭惊雁宫,打算抢在他们前面进入战神殿。 其中包括故事的主角传鹰,最后能突破重重关卡,成功进去的也只有他一人。他因祸得福,拿到这两样宝贝,将岳册交给反蒙义军首领,自己纵马破碎虚空而去。 如此一来,柳随风的任务其实极为简单。那义军首领好大喜功,武功平平,等传鹰把岳册交给他之后,无论顺手牵羊还是当面硬抢,都可以完成。 她自己的任务难度则高得多,想进战神殿,必须搭上主角队伍的顺风车,跟着他们硬打进去,还不一定能成功。十绝关为无上宗师令东来的闭关悟道之地,更是虚无缥缈,她根本不知道这鬼地方在哪儿,也只能跟着传鹰的路线走。 所以,如今最省事的方法是坐看剧情发展,等传鹰取得岳册后再现身。 待她说完,柳随风居然没对她的计划作出任何评价,皱眉道:“这莫非是蒙古灭宋之时?” 苏芒笑道:“其实不是,但时间不会相差太远。怎么,五公子又觉得李帮主有先见之明?” 140第一百四十章 如果从他们所在的山峰,望向蒙军大营所在的方向,可以看到相隔不足十里的地方,矗立着一座高插入云的山峰。那是千里岗的主峰惊雁峰,惊雁宫就坐落在惊雁峰的山腰上,雄视着山下整个留马平原。 此地位于江西的西面,一路东行百里,便是江西地境,离杭州不过五六日的马程。是以思汉飞得知战神图录与岳册的下落,立刻调动兵马,驻扎惊雁峰下,静待惊雁宫秘道开启的时刻。那秘道三十年开启一次,一旦错过,要么无法进入,要么进入的人无法出来。 岳册的缔造者——一代土木大师北胜天,三十年前错算了秘道的关闭时间,被活活困死在战神殿中。他死前推算出了出路所在,传鹰见到他的遗言,才沿水道成功出宫。 像风云世界一样,苏芒只记得破碎虚空的大致情节和人物,细节早就忘却。她知道战神殿位于惊雁宫地底,有魔龙看守,秘道似乎不止一个,好像还暗合天地星辰运行之理,却忘记了哪个才是正确的,更忘了什么时候可以开启。 如今的留马平原上,有蒙军过万骑兵精锐,蒙古三大高手之一思汉飞和他的一干手下,守卫严密战力凶悍,是她见过的最难啃的骨头。思汉飞虽是三大高手中实力最弱的一位,却也非同小可,他们若想潜进惊雁宫中,瞒过普通军士容易,瞒过思汉飞可是困难至极。 到那时,蒙军围困重重,除了增加主角小队的进入难度,别无他用。 至于十绝关的位置,当世知晓内情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令东来飞升之前,曾托人送给其后辈一封密函,其上画着通往十绝关的指示图,想引导后人前往自己的飞升之地,那时另有指示。然而天知道这么机密的信件,居然被人泄露了秘密,他的侄孙因此而死,侄孙的门派也险些被灭门,密函落到其遗孀祝夫人手中。 当代魔门阴癸派的掌门“血手”厉工与令东来有旧仇,亦想夺取密函,前往十绝关,再次一会这位无上宗师。他现身之时,传鹰已从战神殿中成功离开,连八师巴也莫奈他何,最终被逃脱,将岳册送去给身在杭州的反蒙义军领袖龙尊义。 魔宗蒙赤行听闻消息,遂准备亲自出手,约战传鹰于杭州。这样一来,惊雁宫之战后不久,各大势力风云汇集,全部集中在杭州这一府之地。之后传鹰离去,结识厉工,两人联袂西去,同往十绝关。 也就是说,想要进十绝关,一样得跟紧传鹰这主角。不然,她只好找上魔门的高级成员,比如厉工的师弟毕夜惊,或者另外一个师弟烈日炎,殴打他们到说出密函持有人下落为止。 “这就是传鹰的经历,你应该明白了吧,”苏芒坐在山君庙的香案上,无奈地耸了下肩膀,“进入十绝关比战神殿简单得多,可岳册偏偏在战神殿中,所以我们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选择当然是在此监视剧情发展,等中原七大高手组队完毕,申请加入,和他们一起血战进去。这样可以直接完成两个人的强制任务,缺陷是前途未卜。须知七人中只有传鹰一人侥幸进入秘道,进入后秘道立即闭合,也是千钧一发的险境。 蒙人悍不畏死,尤其思汉飞在场时,几乎是踏着同伴的尸体,争先恐后地冲上前去。苏芒不知怎么开启秘道,不知惊雁宫中的机关,必须要和传鹰等人一起行动。而蒙古一方的高手要动手,肯定也是挑她这个鹤立鸡群的存在,她并无按时进去的把握。 至于第二种,还是一样监视剧情发展,只不过这种选择的侧重点是八师巴而非传鹰。传鹰自地底冲上地面后,八师巴用精神奇功感应到他的行踪,命座下四大弟子追杀。跟着他们行动,一样能够缀上传鹰,还是一个有岳册在手实力非凡的传鹰。 只不过,凡事总有好坏两面。且不说中途有可能正面对抗八师巴,那时传鹰已成为思汉飞的眼中钉肉中刺,对付他的圈套一个连着一个,与蒙赤行决战后更是得潜逃出杭州。苏芒虽然不怕任何血战,但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要应付这些事情,顿时生出厌烦的感觉。 她即使要找对手,也是找与自身实力相应的,实在不愿应付别人的小弟。但抛却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这选择比第一种安全了许多,她甚至还有个不可告人的想法——等见识过八师巴、蒙赤行等人的武学后,她就赶走厉工,学令东来那样自封于十绝关中,直到成功破碎的那一天。 这个想法暂时还没有必要通知柳随风,她只简单叙述了下这两种选择的优劣。其实如果当真动起手来,对她来说,选择哪一种都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柳随风皱眉,沉吟着没有说话。他双眉修长入鬓,极是好看,皱眉时也于之无损。苏芒早到了炼精化气的境界,像是所有达到此境界的人那样,收起凡人的七情六欲,纵使如此,她也经常被他的气质风度吸引,用欣赏的眼光从各种角度打量他。 至于她的打量会造成柳五的什么反应,那可不是她能够控制的。反正纠缠了这么久,她已经习惯了。 这时,柳随风倒是没说不正经的废话,一味皱眉思索。苏芒心想这俩选择各有优劣,随便挑一个就是,难道还能提出第三条路线?她正胡思乱想,却听柳随风道:“我们去惊雁宫。” 苏芒愣了一愣,没想到他会选择这条血战之路。柳五的行事风格更像长着大脑的杀手,而非冲锋陷阵的武人,能动脑的地方很少动手,动手也恨不得使唤别人,唯有有价值的对手才能惊动他的大驾。跟一万精锐血战这种事,似乎不太符合他的喜好。 她轻咳一声,微笑道:“行啊,但是为什么?” 柳随风淡淡道:“你说战神图录真身就在惊雁宫地底,我想亲眼看一看。” 苏芒微觉震惊,然后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意图。她的战神图录得自传鹰的鹰刀,所见只是传鹰对浮雕的领悟,很可能并非真正的雕刻。她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以她的实力,这部分领悟已然足够,大可不必挤进地底,只为一晤真迹的风采。 柳随风却和她不同,他修习天魔策时日不算久,论心无旁骛,并不如她。眼见苏芒即将踏出最后一步,他虽不说,她也能感觉到他有隐约的急躁。如今他想亲眼一见真正的战神图录,那是很自然的事。 这焦躁生自对她的挂念也好,生自对自身实力的不满也好,都无所谓,她自当尽力成全他。 想到这里,她又是抿嘴一笑,笑道:“原来如此,也好,战神殿占地极广,由魔龙看守。四周水域内中还有数不清的珍奇生物,我也想进去见识一下。” 山风穿过庙门,吹拂而入,她伸手随意掠了一下头发。刹那间,柳随风觉得她仿佛一个虚无飘渺的影子,马上要消散在天地间,偏偏她的灵神凝坚如利剑,绝无半点消逝的可能。每个世界中均是美女如云,苏芒并不以美貌见长,但此时矛盾的感觉,为她平添神秘奇异的魅力,给他的震撼竟不下于当年的赵师容。 一刹那转瞬即逝,苏芒将手放下,继续道:“此事不急,反正我忘了那七人在何处聚会,在此安心等候便是。如果时辰来临,蒙军必定倾巢而出,涌进惊雁宫,我们等大军动了才动,自然会碰上他们。” 柳随风并无其他意见,反倒问了些宋蒙灭金、蒙古灭宋的问题。两人面对面坐在香案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从天下大势谈到传鹰的红颜知己,“红粉艳后”祁碧芍,又谈到此世各大高手的绝技,譬如八师巴的变天击地大|法,乃是一门可以带对手历经千百世生死轮回的奇功,当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时间在闲谈中渐渐流逝,不知不觉间,外界已是云散日沉,皓月当空,深蓝的夜空中嵌着千万点寒星,安静的就像一块亘古不动的幕布。尘世没有人知道,若能将这块幕布一把揭开,后面会露出怎样的景象。 时近子时,万籁俱寂,苏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纯以精神感应留马平原上蒙军的异动。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有点奇怪地看向庙外,与此同时,柳随风道:“怎么这么多人?” 四个字说完,他人已掠出庙门二十丈外。这个紧要关头,出现在惊雁宫附近的人一定非同小可,不是敌人就是朋友,不存在“路过”的情况。苏芒心中浮现一个猜想,哎呀了一声,跟着追出。 一轮明月遍照山岗,月色清澄如水,素月分辉,银河共影,天上天下俱是澄澈空阔。她追上去的时候,恰见月光之下,一条大汉手持丈二长矛,幻出无数矛影,带着铺天盖地的惨烈气势涌向柳随风。 她顾不得别的,哭笑不得地连声叫道:“别动手!都是误会!是自己人!” 她的猜想没有错,这座山君庙便是七大高手约定聚集的地点。她同时感应到了四个人,却没想到她们全都是突袭惊雁宫的成员。离山君庙最近的是“矛宗”直力行,也就是和柳随风动上了手的大汉。 和他一起来的人是“阴柔手”田过客,还有两位是“气王”凌渡虚和大侠韩公度。直、田、韩三人并称中原道门三大高手,凌渡虚的先天气功独步江湖,均为一时豪杰。田过客前去和韩公度汇合,直力行率先赶来山君庙,却发现庙中飘出一个鬼魅般的青影。 他心想陌生面孔定是敌人,毫不犹豫地出手,柳随风又不是善男信女,苏芒若晚来片刻,他非伤在青刃下不可。 这些人中,韩公度是突袭惊雁宫的发起人,也是一切事情的起源。他和他师兄还丹道人遇上北胜天的弟子,得悉战神图录和岳册的秘密。因为南宋眼见就要灭国,这弟子自己又是奄奄一息的老人,便希望他们能将岳册取出,用以反蒙卫国。 不幸的是,还丹道人被蒙赤行生擒,蒙古方面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抢先封锁留马平原。韩公度无奈之下,传讯召集中原高手,想以精英作战的方式,在蒙人之前进入秘道。 宋国朝廷显然不会派人支援,所以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出路。苏芒只是觉得,突袭中死伤无数,只成全了传鹰这么一个惊世高手,还抛下风雨飘摇的大宋王朝,跃马虚空而去。从忧国忧民的角度看,这种交换非常不合算,还不如置之不理,横竖蒙人并不知道开启秘道的方法。 直力行半信半疑地停手,对答中,凌渡虚、田过客和韩公度赶到,然后是“双绝拐”碧空晴。这五个人站成一圈,将苏芒与柳随风围在山君庙中,似是虎视眈眈。 虽说此事干系甚大,不能不小心,但他们态度未免太不客气。苏芒一向很好说话,并不觉得怎么样,柳随风已是脸色一寒,冷笑道:“不自量力。” 人人面露警惕之色,苏芒只觉自己已经被凛冽的杀气包围。她正要说几句比较好听的话,缓和下气氛,却又向庙门外望去。 围住他们的五人均情不自禁地被她影响,跟着她看去,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立在庙门处,竟不知什么时候到的。 141第一百四十一章 这年轻人年纪不满三十岁,背负一口厚背长刀,看似江湖后辈,给苏芒的印象却最深。只一个照面,她就明白,此人正是破碎虚空的主角传鹰。庙中所有人均实力非凡,从目光中透出压力,传鹰毫不退让,与每个人昂然对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韩公度约的人其实是传鹰的舅父,一代奇人“抗天手”厉灵。此人精研天人合一之道,早已不问世事,韩公度传信给他,他便送了一手培养出的侄儿来。不过,传鹰常在西域游荡,也是陌生面孔,他一出现,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加僵硬。 但同样是误会,传鹰身上带着厉灵开的介绍信,将信取出示意,韩公度认出是厉灵亲笔,顿时尽释前嫌。苏芒则还要多费几句口舌。 直力行与柳随风交过了手,他见识不凡,认出柳随风所用的心法与魔教中人颇为相似,指着他沉声道:“此人武功类似邪道一流,据我等所知,魔教的毕夜惊、烈日炎均效力于思汉飞麾下,姑娘对此作何解释?” 苏芒见他们追根究底,自己这边的底细又不能交待出去,笑道:“大概是思汉飞开的价码高,所以他们才……好啦,前辈不要这么瞪着我。我等只是听说蒙军尽聚留马平原,所以前来看看他们有何异动,前辈不必多心。” 她一开口,柳随风不便继续讥刺,冷笑道:“我们倘若心怀歹意,还和你们啰嗦什么,要么直接动手,要么突围报信,凭你们几个,拦得住我?” 刑遁术的最高功法名为金蝉脱壳,无论敌人的攻击如何凌厉霸道,一经施展,立刻能将攻击转化成有利己身的力量,然后借势远遁。苏芒曾经试过这功法的威力,心知他所言非虚,倒也不是一味挑衅对方,便未说话。 柳随风的话不好听,但并没有夸大其词。在这些高手眼里,苏芒虽然含笑听着,气质却是凛凛生寒,如出鞘名剑,硬生生刺痛人的眼睛,让他们提升全身功力才敢逼视过去。五人尽展所长,放出强大气势,想要从精神方面先声夺人,结果落得个泥牛入海的下场。 她满脸无知无觉的神情,柳随风则在有意牵引着他们的气机,也不知怎么回事,五人的杀机、压力,全部从他身边滑过,竟不由自主地涌向对面的同伴。 这两人中,即使只有一个人出手,也够他们手忙脚乱一番,何况是两人同行。传鹰好奇地打量苏芒,不像旁人那样如临大敌,让她心生好感。 韩公度紧皱着眉,沉吟道:“此话倒也有理。今日之事,牵涉到家国气运,请恕韩某不敢轻信于人,多有得罪。不知两位作何打算?” 中原地大物博,多的是奇人异士,不过这些人的性情与厉灵相仿,不愿搭理俗务,是以韩公度并未追问不停,默认了他们的身份。苏芒正要再次申请加入,忽然发觉庙外又有人来,不禁失笑,道:“又有人来了,想来诸位的同伴已经来齐了吧?” 七人中最后一个抵达的人是个和尚,乃是佛门第一高手横刀头陀。这和尚赶来千里岗的路上,遇上蒙古国师八师巴,两人动起手来,横刀头陀被结结实实拍中一掌,八师巴亦受了些许内伤,需要觅地疗伤。 因此在他们杀进惊雁宫时,八师巴没能赶到,否则,传鹰能否进入秘道还是未知之数。这些都是苏芒知晓的剧情,所以她只是静静听着。然而没听几句,她脸上已经露出了惊愕之色。 横刀头陀带来的消息竟是颠覆性的。 他一路行程顺利,从来没遇到八师巴,更没受伤,反而杀了几个零散的蒙军小队。他从他们口中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惊雁宫秘道开启之时,不仅八师巴,魔宗蒙赤行也会赶到,与思汉飞汇合,共同探究惊雁宫的秘密。 由于王怜花接到的是连环强制任务,苏芒看到自己只有一个任务时,还觉得碧落天相当厚道。如今她只想用剑鞘抽打天空,以便发泄郁卒之情。 只一个思汉飞,就能让七大高手当场身亡两个,凌渡虚被震碎五脏六腑。如今八师巴和蒙赤行也来了,她敢保证,如果自己不出手,传鹰再套两圈主角光环在身上,一样进不了秘道。现在的他和蒙赤行的差距太大了。 而面对这样的杀局,她甚至没有其他选择,岳册在战神殿中,战神殿三十年开启一次,位置还不停移动。如果没有人进入战神殿,难道要等三十年后再找新的惊雁宫?就算她放下所有节操,投靠思汉飞,换取安全进入秘道的资格,一时半会儿也未必找得到能与北胜天媲美的人才。 何况,一开始投靠也就算了,听到前途未卜再临时倒戈,以后她拿什么脸面见人? 柳随风望了她一眼,目光中大有疑惑之意,自然是问她发生了什么。苏芒摇了摇头,以口型对他无声道:“剧情变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长久以来,轮回世界的剧情不是没有改变过。但都是无伤大雅的改变,譬如时间上的细微调整,剧情人物的“恰好”出现,她知道这些是为了配合她的任务,也就存而不论,装作不知道。像这样不死战就不行的,当真罕见至极。 平时她巴不得领教一下这些对手,集中在一起更佳,还不必她东奔西跑地找人。但一旦和强制任务挂靠在一起,这几个名字顿时变得面目可憎。以她的武功,柳五的头脑,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一样束手无策,只能随遇而安。 刚刚松懈下了的气氛重新紧张起来。 没有人敢轻视蒙古三大高手的实力,传鹰也不敢。之前只有韩公度一个人在皱眉,现在苏芒打眼一看,庙里全部都是皱起的眉头,那七人神色郑重,有一句没一句地交换着看法。 其实事已至此,又有什么突破性的看法?他们本就是孤注一掷,无援兵接应,前方有一个思汉飞也好,有三个思汉飞也罢,人都来了,难道再打道回府?还是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蒙古大军开进惊雁宫,独享战神图录和岳册? 若说横刀头陀抵达之前,韩公度还心有疑虑,不愿把重大秘密透露给外人,此时则是完全换了态度,恨不得苏芒和柳随风主动开口,说要留下来帮忙。 离开启时刻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容不得人审慎地衡量思考。苏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柳随风,微笑道:“承蒙诸位不弃,我二人就留下来助阵吧。正好,我也想领教一下蒙古三大高手的绝招。” 韩公度心知此行凶险至极,只要任何一人进去,宝藏便不至于落入异族之手。他也不啰嗦,干脆道:“我们应该启程了,路上我会把进入秘道的方法、策略告知大家。” 惊雁宫上应天穹的三垣二十八宿,下应地之五行,想要开启秘道,既要精通天文地理知识,又要易理精深,才能推断出发动机关的正确地点和时间。苏芒对这些一向不留心,柳随风倒是有所涉猎,一路默记韩公度所言。 苏芒见传鹰也在做相同的事情,记起他不光武功天份好,在易理术数上也是专家,松了口气,传音给柳随风道:“事情发展与我预料的不同,但是惊雁宫中总要有一场血战。我也不知传鹰还能不能进入战神殿,秘道开启又有时间限制,所以你不必管其他人,有机会进去便是。” 柳随风反问道:“你呢?” 苏芒道:“八师巴和蒙赤行同时现身,只怕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他们。有机会的话,我自然也会进去,没机会我就逃了。” 她所学和天魔策并非一路,但听过刑遁术的精义,天下武功练到极致时殊途同归,她将其精义与自身原有的轻功糅合,即使面对同等级的高手,一样有远遁而去的把握。柳随风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只是他做事一向非常实际,不亲眼见到那三大高手,便不会下最后的决心。 地下迷宫将于今夜寅时开启,越临近寅时,平原上的风就越大,最后发展到狂风大作,野草几乎被吹得紧贴于地面,人马难行。丑时末,蒙军已全部拔营,从惊雁宫外移入宫内,开放道路,连守卫惊雁宫入口的人都没留下。 远处看还不觉得怎样,走近了再看,惊雁宫真是气势磅礴,高约二十五米,共有一座主殿,两座偏殿,连接宫门和外界的石桥足够千军万马奔腾而过。主殿大门前,数支巨大的火把猎猎燃烧,却杳无一人。 秘道的机关在左雁翼殿,入口则在右殿之中,两座偏殿与主殿之间各有一条二十丈的长廊,主殿宽达十丈。即使成功开启机关,也要先越过这五十丈距离,方能抵达入口。还好入口共有九个,只有一个是真,不然等传鹰杀回右殿,什么都晚了。 一眼望去,三座石殿均是空空荡荡,开拔进来的军队居然已经四散隐蔽起来,形成瓮中捉鳖的局面。不过,这逾万的蒙古精兵虽是精锐王师,论武功只是平平无奇,根本无法在高手面前真正藏匿起来。 苏芒潜心感应,转眼判断出伏兵的位置。思汉飞误以为秘道入口和机关都在左殿,遂将重兵布于左侧。苏芒不知他的想法,但能感应到活人气息的强弱,顺口通知了韩公度等人。 正说着,她忽然顿了一顿,秀眉一扬,笑道:“正主儿都在。” 她将灵觉放了出去,尽力扩散,然后碰上了三种完全不同的精神力量,强弱各异,清晰至极,接触它们的时候,她简直能在脑海里勾勒出那三位主人的形象。一种疾掠如火,一种幽深如潭,最后也是最强的一种,如同无坚不摧的龙卷风暴,碰一下都要被击飞出去。 思汉飞的天视地听大|法,八师巴的变天击地大|法,还有蒙赤行的精神转化物质奇功,亦在同一时间感应到了她。双方就像从一条道路两端举步前行的旅人,不分轩轾地看到了彼此。 而己方的人中,柳随风的精神力仿佛一个成形了的黑洞,存在感极为鲜明。剩下的人不过平平,唯有传鹰灵动活泼,不拘一格,明明还很微弱,却不会有任何人忽略他。他一路沉默寡言,鲜少主动开口,这时竟跟着她停了下来,问道:“姑娘想做什么?” 他们预先商议决定,所有人进入左殿。碧空晴、直力行和传鹰看守通往主殿的偏门,横刀头陀和凌渡虚守住另外一道偏门,韩公度和田过客则往殿心进行开启秘道的程序。苏芒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们不安排人预先前往右殿,柳随风也一样。 他路上闲着也是闲着,和她嘲讽了无数次这个安排,可是如果只留韩公度与田过客两人开机关,无疑相当于直接放弃他们,他绝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苏芒想起他的话,忍不住又笑道:“我倒是有个想法,反正蒙人要捡现成便宜,等你们把机关打开再动手,那他们定然不会干涉机关的开启过程。我就留在正殿里,等该来的人来。” 142第一百四十二章 “怎么样?传兄是要留下来和我一起,”苏芒笑吟吟地看着他问,“还是去支援韩前辈他们?” 寅时马上就要到了,因为他们停步,韩公度等人跟着停下,等待传鹰的回答。传鹰从不知什么叫退避,也被她清明的目光看得一阵战栗。他上窥刀道,心志坚如岗石,自知八师巴、蒙赤行等人是毕生难遇的对手,错过这一次,日后未必再有机会交手。 留在主殿一样能帮上忙,这本是个毫无难度的选项,但他果非寻常人,短暂的考量后,昂然道:“传某既然受舅父之托,自然要以岳册和战神图录为重。我先去左雁翼殿,然后和几位前辈一起去右殿。” 这句话无疑是在表明,他的确担心自己被三大高手牵制于此地,所以宁可放弃难得的进益机会,也要完成舅父的托付。苏芒暗想“不愧是传鹰”,口中却笑道:“好。别的不敢说,只要几位活着冲出左殿,我就敢保证你们能成功进入右殿。” 蒙人伏兵一旦发动,一定是千百人同时涌进惊雁宫,其中夹杂着悍不可当的猛将和威震天下的弓箭手,大罗金仙也难以照应周全。苏芒更有可能承担三大高手的合击,在这九死一生的杀局下,她却说,能保证他们成功进入右殿。 这话未免有不自量力之嫌,但不知为什么,从她口中不疾不徐地说出来,人人心中凭空增添无数信心。连传鹰也被她激起豪气,哈哈一笑,一言不发地抢先掠入通往左殿的侧门。 横刀头陀道:“贫僧就守在这正殿侧门入口,尽量拖延蒙人杀进去的时间。” 他本身也是一代宗师,具有和八师巴公平一战的实力,此时自愿守门,最不济也能帮把手,让苏芒可以专心应对蒙赤行。韩公度还想交待几句,柳随风忽然淡淡道:“正道中人真是啰嗦之至,你们要进去就赶快,那些人已经来了。” 蒙赤行先祖曾受成吉思汗大恩,遂自愿成为蒙古大汗忽必烈的护卫,除大汗人身安危之外,诸事不理。他这次同意来惊雁宫一观,既是卖思汉飞一个面子,也是对号称可以“上通天道,超脱生死”的战神图录生出兴趣。八师巴则被尊奉为蒙古国师,地位尊崇,虽有护国之责,本质上还是出家的喇嘛。 进入惊雁宫的中原七大高手,已是南宋武林中顶尖的人才,但其实包括传鹰在内,他们还没有被那两位放在眼里的资格。此时,在苏、柳二人的感应中,两股庞大的精神力量迅速接近,直奔正殿而来,正是因为他们的出现引动了对方兴趣。 无论蒙赤行还是八师巴,都不会遵行思汉飞的军令,蒙古军队还在埋伏之中,这两位已打算亲自出手。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说,苏芒牵制着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绊着她不能去救援其他人? 唯有横刀头陀还留在正殿中,其他六人全部飞掠向右殿。排在最后的凌渡虚身影才没入侧门,两道俊伟高大的人影已默然站在殿中。 左侧的人是个身穿红色袈裟的光头喇嘛,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天庭广阔,气质出尘脱俗,一点没有“化外之人”的粗野味道,反而十分文雅。站在他右边的人风采竟更胜一筹,一身黑衣,眼中隐带深湖般的蓝意,沉稳如高山峻岳,犹如水晶雕成的神像,整个人充满了邪异的魅力。 如果说八师巴是世外高人,一望可知,那么蒙赤行便是谪落凡间的魔神,身上一丝一毫“人”的气息都没有。八师巴尚有几分和蔼可亲的意味,蒙赤行却让人心惊胆战,只想要低下头去,把他当神来膜拜。 横刀头陀没能看出他们如何进入殿中,但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他手中戒刀不由自主涌出森寒刀气,一时间,全身真气都似不受控制,叫嚣着往外涌动。 苏芒的剑亦不知什么时候握在手中,淡青的剑锋上流光飞窜不定,按照一种奇异的节奏闪动着,似是表明主人的心绪并不稳定,又似在以光芒对敌人造成影响。她顶着泰山压顶般的压力,竟然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反而笑道:“两位高人联袂而至,我等不胜荣幸。” 蒙赤行深沉通透的目光,同时笼罩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然后就再也没有移开。八师巴微微一笑,以柔和动听的声音开口道:“两位均有心灵上的修炼,超出我所见过的中原所有高手,又都如此年轻,真是人中之杰。我方才以密藏无上心法,默察此宫气运,发现姑娘的精神力量与惊雁宫合为一体,若非你主动显露,我很难感应到你的踪迹。” 苏芒微笑道:“过奖,两位也不愧为蒙古三大高手之二。大师说了我这么多好话,我一样没有把握在你们手上全身而退。” 八师巴对这两个青年男女的出现又惊又喜,他精通以天道推算人道之术,来此路上,推算他们现身时的天象,却愕然发现这二人与天象并无联结。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所以他好奇心更重,不顾思汉飞的提议,一心想以变天击地大|法与他们交手,看清他们的来龙去脉。 蒙赤行更是只为寻找对手而来,他从不说多余的话,至今为止尚一言未发。双方的话好像还没说完,战意却都达到了顶峰。在目光、精神的试探交锋中,该说的已经说尽,大可不必像江湖把式那样,场面话扯个没完没了。 以二对二,对任何一方都是公平的局面。 “思汉飞一定也很头疼吧,”苏芒一边抵抗着八师巴和蒙赤行截然不同的压力,一边想,“这样两尊门神在这里和人动手,大军杀进来一定很不恭敬,但又不能不杀进来。交手时气劲敌我难分,蒙军人数越多,吃的亏就越大——” 一切思绪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蒙赤行首次开口,声音犹如利刃刺入鼓膜,并不难听,却令人胆战心惊,“寅时到了。” 狂风黑云在惊雁宫上方盘旋,形成一个巨大的风涡,呼啸如鬼哭神嚎。平原上常见大风,这种黑云压城的气势却极为少见。石殿右方数十丈外,传来机关先后下陷的声音。 面对面站立的四个人就像被这声音惊醒了,身形竟于同时消失。 整个大殿中瞬间幻起了无数青荧剑芒,青光如虚如幻,将两道青衣人影隐藏其中,转眼不见。蒙赤行以精神转化力量,一直与苏芒的意识互相冲撞,两人都没能在对方心灵中寻到破绽。此时剑芒一起,蒙赤行立刻意识到,眼前所见均是幻象。 这幻象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他看破之时,剑芒也随他意识而消散。一道寂静至极的剑光劈面而来,长虹般落在他眼中。 这剑光不仅自身虚极静极,甚至吞没了殿内殿外的所有声音。一时间,万事万物都消失无踪,天地间只剩下这道光芒。 苏芒早已挑选蒙赤行作为自己的对手,蒙赤行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八师巴自重身份,绝不可能和任何人联手,如此一来,这难得的对手便成为他一个人的。他的心灵久未波动,眼下却陡然因此产生一阵兴奋的感觉。 这一剑看似简单至极,实则无可回避,以蒙赤行之能,想要绕过长铗所向,竟然办不到。万籁俱寂中,蓦地响起尖锐刺耳的气流旋转声。剑光周围忽现无数锐利的气锋,绕着剑身急速旋转,越转越急,触及剑身时,只听一声闷雷爆响。 两股浩然巨力相撞,难分高下,气浪向四方漫延,第一重边缘利如刀锋,第二重却如大斧重锤,层层叠叠朝外推去,堪比狂潮裂岸。大殿宽逾十丈,十分宽阔,却有种根本承受不起四人交手的假象。 剑身不住颤动,化解着剑上传来的庞然巨力,双方交手所产生的气劲层出不穷,无边无际,几乎因高速变幻而生出实质。苏芒无暇关注八师巴和柳随风的战局,心中暗暗衡量他的实力。 事情发生得极快,还没等她做出判断,左殿中机关开合的声音已然停止,六位高手立即动身撤回正殿。惊雁殿外轰轰震响,无数蒙古精兵手持火把,蜂拥而入。 一如苏芒所料,思汉飞终究还是失算了。他所掌握的情报里,从未提到中原武林还有苏芒这种等级的高手。否则他不会大开方便之门,任凭他们长驱直入,而是会布重兵于宫外石桥,以强弓硬弩将他们迫入留马平原。 蒙赤行、八师巴见猎心喜,主动现身应战,其实打乱了思汉飞的计划。这位蒙古皇爷的武学修为亦极为渊深,一直以天视地听监视战局,不难看出这四人拥有当世巅峰实力,交手之际,四周若有寻常武人,必定死伤惨重。 但是韩公度等人成功解除机关,正急急向右殿赶去,再放任他们行动,将酿成无可补救的遗憾后果。思汉飞上位多年,自然懂得取舍,顾不上可惜这些精锐士兵,照原定计划,命令他们抢门而进,把所有宋人高手围杀在惊雁宫中。 气浪犹自推进不止,发出奇异的声音,仿佛在宣告死神的来临。蒙人悍勇无畏,手持重兵器,争先恐后地抢上,但那气浪乃是看不见的杀人利器,在他们察觉之前,气浪所过之处,已是鲜血飞溅,甚至有被当场断头的人。 气劲乍消,剑影又起,剑气充溢在苏芒周身数丈方圆,硬扛蒙赤行无坚不摧的强大真气。一时漫天血肉,奋勇冲上前的人无一不是惨叫着跌飞出去。 但蒙军人数实在太多,死伤者众,冲进来的人更众。横刀头陀本来跃跃欲试,随时准备支援眼前的决战,蒙军主力一到,须臾之间,人海已冲杀到他面前。他不得不展开佛门刀法,竭尽全力封住偏门,对抗敌人的疯狂进攻。 二十丈的长廊不过是数个起落的距离,横刀头陀只挡得片刻,传鹰的厚背刀突然从侧门内横伸出来,替他接下了蒙古兵队长的一击。 传鹰居首,凌渡虚殿后,六大高手冲出左殿侧门,与横刀头陀汇合。七人中,唯有横刀头陀受了点小伤,其他人均安然无恙,一经联手,立刻气势如虹,同心协力向右殿杀去。像蒙军一样,他们乃是中原武林最为精英的人物,实力比苏芒固然逊色,却也非同小可。 就在这时,一声长号传来,正殿右边的偏门缓缓关闭。惊雁宫的大门全由精钢制成,厚约一尺,高两丈阔四丈,门上没有任何协助开关的机关,数十条蒙古大汉齐心协力,才能将铁门推动。他们收到思汉飞的指示,想要抢在宋人之前,先将偏门关紧。 此门一关,短时间内绝对无法打开,蒙赤行看在眼中,心下稍有放松。眼下形势对己方不利,他是对开疆拓土的大业毫无兴趣,却也不想成为族人的阻力。思汉飞选择釜底抽薪,正是这种局面下最恰当的选择。 眼前又是一道平实无华的剑光,然而,剑拳|交击时,蒙赤行手上心中同时一空,竟再也察觉不到苏芒的存在。她借着这一拳之力,横飞出去,以惊人的高速掠向正在关闭的右殿偏门。 第一百四十三章 传鹰、苏芒、柳随风,这三人任何一人进入秘道,都能成功拿到岳册。倘若只有思汉飞主持,这事将非常容易,可再加上另外两人,别说进秘道,他们连小命都未必能保住。 此时殿中声声闷响,思汉飞已经率领手下高手到来,加入战局。他本人亲自截击凌渡虚,毕夜惊对上韩公度,博尔忽则拦住了直力行,一行七人的去势顿时受阻。偏门马上要闭合,两扇铁门沉重至极,一旦关紧,就是欲入无门。苏芒宁可让蒙赤行抢得一步先机,也要阻拦敌人关门。 殿中火把足有数百支,耀目生辉的火光中,空中凝结出青色剑虹。从蒙赤行所在的位置到右边偏门,一路上的蒙军手中长戟、铁棍忽然受到不知名的巨力牵引,脱手而出,飞上半空。这些重兵器如同被青虹赋予了生命,跟在苏芒身后,齐刷刷飞向两扇门之间的缝隙。 兵器呛啷落地,苏芒迅如闪电地掠到门边,剑芒暴涨,竟变得柔软起来,划出一道弯曲的弧线,将所有兵器尽数扫入门缝之中,卡住铁门不能动弹。 这些兵器最细的也有酒杯口粗细,生铁铸成,数十支聚在一起,绝非任何人能够夹断。蒙人外推内拉,好不容易将铁门关到只剩一人进入的距离,却被她硬生生拦住。铁门外侧的人被兵器落地时的震荡震开,有的撞在门上,有的狼狈跌开。 苏芒正要下手杀人,一股惊人的压力蹑身而来,竟没给她留出哪怕出一剑的时间,如果一定要抢进门中,非当场身受重伤不可。 她心中暗叹,一个错身,反而绕到了蒙赤行的后方,青鸾羽的光影在身前交织出一片剑幕,迎上那仿佛要把自己压碎的气劲。双方气劲一碰,苏芒再度向后疾飞,凌空转身,比任何火焰都灿烂的剑光从青鸾羽剑端吐出,长达一丈有余,向下方的人当空斩下。 她虽然暂落下风,没有反击的余力,但一力防守,剑幕犹如铜墙铁壁,蒙赤行一样奈何不得。 而下方那人,身着红色袈裟,面容肃穆端严,赫然便是蒙古国师八师巴。 这时,蒙方诸高手都被缠住,偏门旁边一片混乱,急不能关。传鹰意识到机不可失,不及援手同伴,与碧空晴、田过客两人,二话不说地冲向通往右偏殿的长廊。横刀头陀等人意识到他们的打算,个个拼命,杀得更是势不可挡。 传鹰踏进偏门的一刻,青鸾羽的剑光也将触及八师巴的光头,而蒙赤行那一拳于同时击出。阴差阳错中,三大强者的位置几乎重叠。气劲不分敌友,不会自动从八师巴身上绕开,也就是说,他不但要承受苏芒的剑,还会受到蒙赤行气劲波及。 这正是苏芒的意图,她本身要应对蒙赤行,很难脱身进入长廊,不如拼着受伤,逼八师巴将目标转为自己,以便解除柳随风的压力,跟随传鹰他们进去。 剑气鸣啸,如虎啸龙吟,贯入每个人的耳朵,也贯入每个人的心灵。八师巴全部精神锁在柳随风身上,全力施展变天击地大|法,带他往前生的生死轮回,以之破开他的精神防守,亦无暇顾及其他敌人和族人。 等苏芒剑到,蒙赤行拳风跟着扫过,八师巴果真不敢以脑袋硬接这一剑,比女子更修长优美的双手陡然变幻,结莲花印后,一掌向天,一掌平推,灭神掌力一圈套着一圈,向四周扩散开来。他的气劲雄浑厚重,比之蒙赤行,又是另外一种风采。 三人的精神力量相遇还在气劲之前,瞬间碰触,均是一震,其中立即生出狂猛无匹的风暴,铺天盖地地笼罩了整个正殿。殿中空间似乎被这股庞大力量扭曲,竟然微微模糊,连思汉飞都被这声势所慑,一矛击退凌渡虚后,拄矛立地,愕然望来。 所有气劲受到牵引,向青鸾羽涌去,苏芒雨以君王剑势震撼八师巴的心灵,剑中带着不可拂逆的剑意,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气劲流向只是剑意体现,却造成了极为骇人的奇景——三人所在之处出现一个由真气组成的庞大漩涡,漩涡中心,青鸾羽剑光仿佛风中烛火,飞旋流动,画出可以被肉眼所见的轨迹。 这道轨迹也是普通人目力唯一能跟上的东西。 倘若他们能够看到惊雁宫外的天象,定然会呆如木鸡,因为天空已全部被黑云盖住。在狂风的推动下,云层形成一个和殿内一模一样的漩涡,只不过规模更大,给人的压迫感更强。 蒙古一族生于漠北,人人勇猛善战,对他们而言,死亡不过是回归长生天的途径,所以无论对手怎么强悍,都义无反顾地冲杀上去。但这三人的交手暗合天道,有其威更有其美,寻常人目光一碰上去,明知危险,却根本移不开眼睛。 这些人里面,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寥寥无几。思汉飞心知漩涡之中,气劲正在不停崩散重组,才会出现这奔流不止的奇景。苏芒一人对上蒙赤行和八师巴两人,居然始终没有露出致命的劣势,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一开始漩涡只局限一地,瞬息之间,飓风自涡流中诞生,风力越来越强,渐有席卷四方的趋势。一个淡青色的人影随风而出,轻飘飘地毫不着力,凌空转折,闪电般射入右偏门。 愣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道门三大高手中,要数韩公度心境修为最深。柳随风没有理会身旁的激战,径直进入长廊,既是对苏芒实力的信任,也是因为明白长廊中还有重兵,毫不犹豫地前去援手。韩公度见机倒也不慢,趁毕夜惊目眩神迷之际,跟着掠进偏门。 毕夜惊这才恍然大悟,准备追过去,眼前戒刀一晃,已被横刀头陀挡住。这些高手还不至于像普通军士那样,因气浪余波就死伤狼藉,最初的震撼过后,想起周围遍布强敌,立马又返回你死我活的状态。 只是,他们可保自身平安,其他人却不能。胆气弱一点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气势迫出正殿,剩下的碰着即死触着即伤,地面被血肉覆盖,显出可怕的颜色。惊雁宫地面坚硬程度更胜精钢,也被层层刮去,何况是血肉之躯。 饶是思汉飞心思缜密,也没想到惊雁宫一战会造成这么大的场面。其实蒙赤行和八师巴加起来,实力要胜过苏芒,但战神图录就在地底,惊雁宫因此而生,苏芒一直以图录上的方法,汲取天地之间的力量。她占了天时之利,实力又进一层。 飓风强横无比,倒有一半是出自她剑上,另外一半才是那两人合力。 思汉飞见将士死伤愈发惨重,想绕过那道漩涡已不可能,无奈之下,也不及以号角传令,吐气开声道:“所有人退出大殿,等候蒙师和国师的结果。赤扎力,全军暂且由你调度。” 蒙军战士听他号令,迅速退出惊雁殿大门,思汉飞之前与凌渡虚交手,一矛重创凌渡虚内脏,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但他宁可蒙古拿不到战神图录,也不愿让宋人拿到,铁矛一挺,刺出一束束劲锐的气流,将直力行震飞一旁,亦抢进右边长廊去。 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轰然闭合,隔绝了正殿与右殿。在这个时候,纵使苏芒亲自去推那两扇门,也要花一番力气。事情已成定局,无疑是撤消了所有人心头的最后一丝顾虑,惊雷闷响更是急促,根本分不清是九霄雷声还是殿中的声音。 到了这个时候,普通战士固然是胆战心惊,直力行、扎木温等双方重要人物也跟着停手,齐齐看着这场惊天动地的决战。 苏芒脸上带着一个动人的微笑。八师巴的精神奇功的确奇妙,她是不知道柳随风在变天击地中看到什么,或者说,有没有看到什么。她意识中正不停掠过死前的事情,父母、朋友、所有美好的和不美好的事情,仿佛在看一场目不暇接的电影。 但是,这一切对于正一步步走回过去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苏芒只是可惜,八师巴终究不能突破时空限制,让她看到真正的前世。 如果她也有前世的话。 一切忽然烟消云散,漩涡倏然而没,流光也四散无踪。三个人像刚见面时那样,站在刚见面时的地方,周身气势均在无限提升。蒙赤行和八师巴仍是赤手空拳,苏芒的精神意识却已和剑锋连为一体。 只过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这幅好不容易静下来的画面就又动了,由极静变为极动。 蒙赤行身子往前微俯,两手向内盘曲一抱,一股极强大的气柱旋转而起,向半空击去。八师巴袈裟无风自动,飘扬而起,双掌幻化出无数神妙的法印,最终归为单纯的一掌。这一掌在空中印出一只巨大的手掌形状,拍向蒙赤行气柱冲向的位置。 苏芒像是被他们两人拍了出来,突兀地于半空现身。剑刃耀目生光,似分先后,又似同时,点在两道迥异的巨力之中。 三人都有着难以用言语描述的体验。蒙赤行与八师巴的出手,自然超越了石殿空间的限制,形成排山倒海的精神压力。但苏芒两剑点出,又仿佛把石殿重新筑了起来,且逐渐收紧,自上而下包围着两个人。她自己则凌空伫立,漠然睥睨着他们。 连时间也在压力中停滞了,没有人意识到过了多久,一声比之前更奇异的响声,撼动了整个惊雁宫。只听这声音,人人都蓦然生出错觉,以为有什么巨大的怪兽要从混沌里爬出。 还好这声音只持续了一瞬间。 一击之下,三人竟没一个能拿住身形,全都向后飞退,越过几十丈距离,撞在坚硬的石壁上,然后整个人嵌了进去。 苏芒衣襟上多了一个清晰掌印,衣服并未破碎,当真不知这掌印如何印上去的。蒙赤行白玉般的脸庞上则有了一道血口,鲜红的血珠沁出,极为显眼。八师巴看上去最为完好,然而,在他退后的时候,袈裟双袖齐齐脱落,裂成一片一片的碎布。 苏芒最先狼狈地滚落下来,留下一个人形凹陷。她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大殿那一头的两个墙壁装饰品,看着他们和她一样,落下,站起,向前走来。殿内三人,殿外数千人,竟然什么声息都没有,就连右边长廊中应有的厮杀声,也被铁门隔住,如同死寂。 每个人都受了不轻的伤,外表看起来倒还完整。三个人目光交错,蒙赤行率先开口道:“你为什么怕了?” 苏芒一惊,接着明白过来,他是在刚才的重击中窥破了自己的心思,便笑道:“如果我要逃,总有五分成功的可能。我怕,是怕我逃了,你们不理会我,却去为难即将进入秘道的人。所以,在确认有人成功进去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 “即使要用些非常手段,也无所谓。” 所谓的“非常手段”,指的是嗑药再战。面对这样的对手,这种行为乃是对他们的不敬,但在苏芒心里,一万个蒙赤行捆在一起也不及柳随风。倘若对面的两个人想一个人拖住她,一个人支援右偏殿,那她也不会客气。 第一百四十四章 思汉飞乃蒙古大汗的亲弟弟,军权武功盖世,如今他深陷险地,不知局面如何。万一他出事,在场的人全部脱不了干系。同理,宋方高手也挂念着传鹰等人,急于援手的心思绝不会弱于蒙古一方。但只要这三尊门神还站在主殿里,便没有人敢上前。 方才超越凡人理解的画面,噩梦般萦绕在每个人心头。那是难得的交手记忆,更是可怕的精神压力,如果不能突破这些记忆的桎梏,在场的人将一生无法向这三人动手。 八师巴并不理会殿外观战的人,柔和地道:“看来,今日我们谁都无法见到战神图录。” 蒙赤行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如过往,面对“你是谁”这种究极哲学问题,苏芒都很踌躇。如果这是面试,或者酒席,只要乖乖回答自己姓名即可,问题是,这么问的人一般不会满足于一个姓名,而她通常又没什么值得一提的身份。 她只能笑一下,“帮助他们进秘道的人。” 八师巴奇道:“难道你对秘道中的东西没有兴趣?” 苏芒倒也不讳言,淡然道:“有,不过,就算有兴趣,也不一定非要自己下去看不可。两位若是想见识战神图录中的武功,那么……你们已经见到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人人脸上均有骇然之色。蒙赤行和八师巴在他们心中地位极高,无异天人,苏芒年纪轻轻,一人力抗两大高手,又说是战神图录中的武功。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人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苏芒固然坦荡,她的对手也不是死缠滥打之辈。八师巴愕然过后,舒了口气道:“原来那就是战神图录。” 他们全力一击的一刻,三人能够互相读到对方的思想和记忆,那四十九块浮雕也包含在内,围绕着一柄似能支撑天地的巨剑转动。由于形势所迫,这印象十分模糊,但仍看出浮雕画面的不凡。苏芒笑道:“不错,正是战神图录。可惜我所得的也不全,不能与两位同享。” 八师巴微微一笑,像他们这样的人,早已超脱了对外物的渴望。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协助思汉飞,能见到战神图录最好,见不到也就罢了。此来能得到一个可贵的对手,已经算是不虚此行。苏芒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实际实力在他们两人之上。 输了就是输了,他们身份何等尊贵,岂能无休止地纠缠下去? 他尚做如是想法,蒙赤行更不会多事。两人彼此之间,未作一句话一个眼神的沟通,却都知道对方的心思。 八师巴率先合什施礼道:“多谢姑娘,你我之事到此为止。我这就赶回西藏觅地修行,他日若有成就,说不定还有与姑娘再见的一天。” 苏芒虽说不惧,见他如此,也是松了口气,回礼道:“不敢当。” 蒙赤行并不说话,向她默然抱拳一礼,跟着八师巴转身,大踏步向殿外走去。他们去得极快,身影一闪,已在殿外石桥之上。赤扎力、牙木温等人虽有心拦住问一问,但不知怎么回事,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没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蒙赤行本是乘马车而来,这时马车也不要了,不过三五秒钟,留马平原之上,彻底失去了他们的气息踪迹。 这个时候,惊雁殿内只剩下苏芒一个人,还有满地尸体兵器。所有人退到外面后,殿内没了照明的火把,黑漆漆一片,偏偏正殿面积不小,纵有光线从外面照进来,也难以到达她站立的位置。可是,之前的强大压力仍然没有撤去,所有人都感到头上悬着一柄长剑,随时可以一剑斩落,要了自己的性命。 自思汉飞以降,蒙军第二位能做主的是戍兵大将博尔忽,可惜博尔忽也在右边长廊内,准备和颜烈射配合狙杀宋人高手。剩下的人里,以宿卫军都统领赤扎力地位较高,因而思汉飞先将大军交由他掌握,才放心进入右偏门。 赤扎力嘴唇翕动几下,“杀”字就在唇边,却怎么都吐不出去。他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要真论战力,苏芒一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杀尽近万精锐。只要她不打算自行脱身,早晚有失手被杀的时候。 只要他下令…… 赤扎力冷汗越流越多,只觉眼前的惊雁宫好像变成了巨大的怪物,马上要扑过来把自己撕碎。他武功也颇为精强,拼尽一身功力对抗这幻觉,不过一会儿,陡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苏芒有没有实力给近万人造成这等压力且不论,至少她正在以精神锁定几个带兵大将,迫得他们开不了口。 他跟随思汉飞已久,思汉飞本人就有这等实力,所以不至于误认为这是邪术。但连国师和魔宗都放弃离开,他又有什么办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殿内外的对峙局势忽然改变。众人感受到的强悍气势缓缓退去,保持在能够感应到却无甚后果的地步。赤扎力长出一口气,心想那小女子年纪轻轻,多半是坚持不住了。他正要下令,命令大军再度抢门而进,开启右偏门,不惜一切代价击杀所有还活着的敌人,将要出口的话却再度被堵了回去。 因为他已看到苏芒的面容从黑暗中露出。 她倒提长锋,居然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们,好像刚才的厮杀是一场梦境。随着距离的接近,那种压力又回来了,让人几乎要跪下膜拜,赤扎力与牙木温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睛中看到了恐惧之意。 在这样的距离下,她若要出手杀人,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抵敌得住。 但苏芒只是很随便地说了一句,“有人进了秘道,秘道已经关闭。” 惊雁宫的运转上应天时,秘道开启时黑云压城,等它们关闭的时候,风向大变,浓厚的云层也随之散开,露出黑云之后的一轮皓月。风声平息,清辉一尘不染,留马平原又重新显露出来,静谧得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和蒙军其实没有什么仇怨,事情完了就完了,没必要大动干戈。不过,如果他们不识时务,她也不介意再砍一次人。 横刀头陀惊道:“是什么人进去了?” 他僧衣前后均沾满了血迹,受伤不轻。苏芒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传鹰,还有我的同伴,可惜的是,其他人恐怕没有办法出来……对了,不知魔门的毕夜惊,或者烈日炎两位先生,在不在这里?” 她连问两遍,方有一个身着灰衣的大汉悻然道:“我就是烈日炎,毕师兄不在,你要怎么样?” 他事先追踪韩公度,反被韩公度打伤,因而没能参与右边长廊的血战。苏芒发问,每问一句,他心里就哆嗦一下,别人不敢替他回答,他心想缩头一刀,伸头一刀,索性认了。但苏芒只是说:“我想和贵派的厉工掌门谈谈,在杭州等他,不知阁下能否为我传到这个话?” 烈日炎茫然点了点头,苏芒把目光转到赤扎力和牙木温身上,来回扫视着他们,向旁一指,道:“既然事情已经完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再打下去。在外面的宋国好汉我要带走,几位将军如果没有话说,我们这就离开?” 方才她拖延时间,正是在探查铁门之内的战况,韩公度、田过客、碧空晴三人相继牺牲,韩公度死于颜烈射冷箭偷袭,田过客死于毕夜惊偷袭,碧空晴杀了毕夜惊后,死在思汉飞手上。思汉飞遭到重创,柳随风与传鹰合力冲进最后一扇门,干掉了十多名蒙古箭手后,一前一后地跃进了正确的秘道入口。 期间,几次九死一生,苏芒差点就要破门而入杀将进去,只因她一去,殿外蒙古精兵必定又要一拥而入,最终还是忍住了。还好柳随风不负她的期待,跟着传鹰进入秘道,不然她真的只有冲进去一条路可走。 思汉飞重伤,坐地疗伤,一时无力出来主持大局。赤扎力极欲问问她里面发生了什么,又怕自取其辱,犹豫了半天,挥挥手道:“可以。” 苏芒一直以精神压着他,逼他答应,结果赤扎力硬生生撑住了,并未露出明显的畏惧神色。她也佩服他是条好汉,不打算继续惹事,转眼向唯一活着的横刀头陀、直力行二人道:“两位前辈,咱们走吧,惊雁宫中发生的事已经结束,再留下将是我们吃亏。” 横刀头陀再怎么嫉恶如仇,也不会在这当口不识时务,向她打个稽首,犹疑道:“姑娘好意,贫僧心领,但贫僧还要寻找凌兄下落……” 凌渡虚受思汉飞一击后,脏腑碎裂,厉啸而去,一口气撞出殿门,不知去往何方。苏芒目视赤扎力,赤扎力无奈道:“我等也不知道。” 地上既然没有凌渡虚尸体,就表明他很可能还没有死,即使死了,也没死在这里。苏芒扫视了一圈,同样没有什么好办法,皱眉道:“先离开。” 这万名精兵就像一个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苏芒本事虽高,也不愿在此逗留太久。她和还活着的两名高手迅速离开留马平原,一路向东,往江西境内撤去。 她已经和柳随风商量过,能两人一起进秘道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她要么在千里岗附近等待,要么直接去杭州。滞留于千里岗,是防止八师巴师徒五人继续追杀传鹰,但八师巴已经说过,将立刻返回西藏,他这样的人不打诳语,也就是说,传鹰和柳随风从战神殿中漂流出来后,应该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 战神殿入口已然关闭,完成任务的唯一希望在十绝关,她想立即动身去找拥有令东来书信的祝夫人。因为祝夫人被魔门盯上,是八师巴的徒弟赫天魔保护了她,剧情改变之后,苏芒不清楚她是否会有危险,只能先下手为强。 关于这位祝夫人,她唯一记得的是此人真名为萧楚楚,死了的老公姓祝,门派里还有师兄弟。这些资料对她来说和没有一样,她本想去杭州,找到祁碧芍,和她套套近乎,请她帮忙查查这是什么门派,但横刀头陀是佛门第一高手,在少林派中地位尊崇,见闻也极为广博。 他一听苏芒的描述,回溯哪家门派有姓祝和姓萧重要人物,立刻想到了四川快剑门的祝名榭。 苏芒本想立即赶往四川,又怕往来千里,正好和他们错过,十分为难。她思来想去,心想反正传鹰可能遇上祝夫人,那时柳随风自然会取得灵牌中的书信。如果不能,她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一样于事无补。 而且,龙尊义是义军领袖,似乎正在杭州,传鹰答应舅父把岳册送给龙尊义,那么只要他活着,一定会来杭州。思汉飞不会眼看这件事发生,必定要阻止岳册送至龙尊义手里,厉工也不会任凭师弟白死,早晚会亲自出山,用自己的助力换取祝夫人下落。 祝夫人若没能遇上传鹰,只怕难逃魔门毒手,要么是柳随风拿到书信,要么是厉工拿到书信。如今之计,无非是等待厉工的出现,亲自去和他谈一谈。 横刀头陀感念她把他们从重围中带走,愿意用少林人脉为她送信给快剑门,替她担保,通知祝夫人去杭州和她会面。少林一脉遍布天下,俗家弟子无数,有他们帮忙,应当可以很快搜寻到快剑门诸子的下落。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六月二日凌晨寅时,惊雁宫秘道开启,七月十五日,大侠韩公度与复尊旗旗主龙尊义约好,在杭州把岳册交予他。前后一个半月的时间,足够韩公度做任何事情,如果他没能在约定的那一天带岳册赶到杭州,那么,局面对宋人将更为不利。 六月五日,苏芒与横刀头陀、直力行两人分别,他们继续打探凌渡虚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以免战友尸身被人糟蹋。横刀头陀曾问她,打听到祝夫人下落后,在杭州要怎么和她联系。苏芒怒视这和尚一番,垂头丧气地问能不能转告红粉艳后祁碧芍。 这并不是说她想去泡人家姑娘,而是因为她忘记了大部分龙套的名字,只记得寥寥几个,龙尊义本人好大喜功,后来又被内奸杀死,不堪托付重任。祁碧芍给她的印象最深,人品又好,所以就是她了。 如今宋室气数已尽,天下武林人士纷纷自发组织义军,抵抗蒙古入侵。复尊旗算是其中实力较强的,其余还有存汉会、铁骑帮等,均同气连枝,互通消息。横刀头陀和直力行一属佛门,一属道门,与这些义军都不陌生,平时多有襄助之举,便一口答应下来。 六月十日,苏芒踏进杭州。 杭州就是临安府,宋室南迁后定都于此。在这个时候,其实南宋国土已经被纳入蒙元版图,只有残余势力尚在南方奋战,杭州亦被蒙军占领。这地方的最高统治者不再是宋国皇帝,而是蒙人驻此的新任指挥,色目第一高手卓和。 由于兵临城下时,宋恭帝开城迎降,故而杭州未经兵灾洗礼,还是一副富甲天下的气象。它是蒙古看重的富庶之地,也是反元活动的重要中心。一到夜里,照旧歌舞升平灯红酒绿,光看外表,绝对看不出这是亡国旧都。 道别之前,横刀头陀把与复尊旗联络的暗记告诉了她。她也不去惹事,随便找了个客栈住下,夜里才出去在街角、墙壁上画上记号。横刀头陀地位尊崇,复尊旗给他的乃是最高等级的暗记,不过一天时间,就有人找上门来。 那人名为向无踪,身形高瘦,动作灵巧,是复尊旗中的总巡,专责侦察敌情。他曾打探到蒙古大汗从汴梁抽出上万精兵移师留马驿,在城中见过凌渡虚,对惊雁宫之事也略知一二。那暗记专门为重要人物所设,所以他亲自来见,没想到竟是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姑娘。 苏芒听他自报姓名,记起他还算可靠,也不隐瞒,将惊雁宫中发生的事情转述给他,并道:“我知道事情是韩大侠和贵旗主约好的,不过韩大侠已经牺牲,秘道关闭,不知何时能够开启。我不敢保证岳册一定能在七月十五到达杭州,替我引见一下祁小姐好吗?” 向无踪听她在蒙赤行和八师巴手下生还,一时瞠目结舌,半晌方道:“祁小姐和龙大帅在一起,预计三天后抵达杭州,现在杭州一任事务由副旗主官捷主持,姑娘有什么要紧事,可以考虑转告给他。” 官捷此人乃是当地的大财主,做丝绸和茶叶生意,暗中又是杭州的复尊旗总负责人,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但他一边抗元,一边又为蒙人做内应,导致杭州的复尊旗势力死伤惨重,倒也没有亏负他的名字。 苏芒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一是怕有了祝夫人的下落自己却不知道,二是想打听厉工是否来到,既然祁碧芍不在,那她也不会随便和做双面间谍的官捷联系。反正她等的人应该都没有那么快,等三天之后,祁碧芍来了再说。 但她只低调了一天,便收到一封请帖。官捷在飘香楼摆酒,请她前去赴宴。 飘香楼为杭州三大青楼之一,江南名妓高典静便居于此处,琴艺名动天下。苏芒捏着请帖思索了一阵,不知道在青楼宴请自己是个什么思路,最终还是答应了。她无意牵涉太深,但要不为人知地暗算官捷,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就当是预付给祁碧芍的人情。 六七月的杭州风起云涌,龙尊义要取岳册的消息迅速传开。岳册落在蒙人手中,是如虎添翼,落在宋人手中,是聊胜于无。其实宋室气运已尽,哪怕岳飞复生,也无法以一人之力席卷河山,何况只是一本岳册。 即使在武侠世界里,在这个时候复国也接近不可能,除非苏芒愿意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刺杀中去,可惜她并不愿意这么做,正如蒙赤行和传鹰都没这种兴趣一样。 抛去宴席地点不论,这顿饭吃得也算是宾主尽欢。官捷并不真蠢,只请了高典静作陪,大概因为苏芒也是个姑娘,高典静没好意思矜持,很和气地和她说了几句话。席间,官捷表示了对高手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和希望她为国效力的期盼,苏芒客气地婉拒了。 她敢保证,桌子上的所有谈话,当天就能流传到卓和那里去。这并非因为她事先知道官捷身份,先入为主地猜测,而是因为她的茶水里混了其他东西。 那并不是毒,也不是药,对身体没有任何作用,苏芒苦思冥想半天,差点以为是自己多心,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顿时恍然大悟,明白了这是什么。 卓和麾下有个叫毒娘子的色目女子,据说是蒙古方面第一用毒高手,精通色目“混毒”之术,本来平平无奇的两种或者多种物质,一旦混合到一起,马上可以取人性命。中招的目标往往疏于防范,等毒发的时候,毒性已在经脉之中。 她的毒术流传到后世,为天命教所用,传人就是朱元璋最宠爱的陈贵妃。陈贵妃拿针刺中浪翻云时,浪翻云也不敢疏忽大意,明知无毒,也要当场把针上的东西迫出体外。 官捷显然没有这本事,所以,一定是隐藏在幕后的卓和出手。卓和有信心招惹她,显然是欺负中原人没听说过色目的混毒,事发了她也不知道该找谁算账。 苏芒对此不置可否,虽然这么说有点伤害别人的自尊,但是以她现在的实力,这个世界里有能力伤到她的人绝不太多。卓和武功与思汉飞仿佛,她并不怕思汉飞。即使以蒙古的势力,卓和的地位,她在杭州大街上螃蟹一样爬行,他们照样不敢正面动手。 她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龙尊义一行人进入杭州的当天,官捷莫名其妙地暴毙,外表看起来一无损伤,经脉却被人以重手法震断。苏芒武功超出群伦,向无踪等人却没怀疑到她,她还假惺惺地惋惜了几句,然后得悉祁碧芍愿意来见她。 祁碧芍的人和外号一样美,一身火焰般飘动的红衣,肌肤胜雪,腰间悬着一长一短两把剑,说起话来简洁明快。苏芒把和向无踪说过的事情再次说了一遍,让他们心里有所准备。虽说蒙赤行和八师巴放弃出手,但思汉飞不可能就此眼看岳册落入龙尊义之手,总会有所行动。 “我和横刀大师说,有祝夫人的消息可以通知你。”苏芒带着一脸无辜的表情,对她说。 祁碧芍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其实她在路上就接到了快剑门的消息,这次来见苏芒,也有代为转告的原因。祝名榭收到令东来的信后,保密不严,因福得祸,死在一心要夺取信件的魔门手中。祝夫人绝望之下,本来约了毕夜惊在千里岗的灵山古刹见面,想要以整个门派为代价,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但毕夜惊已经死在惊雁宫中,祝夫人不知道这个最新消息,在四川的少林门下找上快剑门时,全派已动身前往千里岗,不知道多久能追上。 苏芒琢磨着这是和柳随风他们碰上的节奏,也不着急,先谢过了她。祁碧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一生对龙尊义忠心耿耿,却没落得好下场,让我想起柳随风?苏芒在心里演练了一遍这个答案,顺口道:“因为你大名鼎鼎,容易让人信任,而且又会来杭州。我则是居无定所,也没什么传递消息的眼线,只好借你的名声了。” 祁碧芍微微皱眉,倒也没提出什么意见。此时苏芒将气息内敛,学着蒙赤行的样子,让周围的人察觉不到由她而生的强大压力,看起来人畜无害。但祁碧芍仍知道,这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物。 她和苏芒分坐桌子两端,沉吟一阵,又问道:“姑娘,谢是不敢当的。打算在杭州逗留多久?找快剑门有什么事?” 苏芒一听便知道,她有意劝说自己留下来掩护岳册,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遂笑道:“这件事说来也是帮你们的忙,你总知道魔门的血手厉工吧?他的两个师弟,毕夜惊和烈日炎,在思汉飞手下效力。” 祁碧芍自然知道,只不知道苏芒为什么要提到这几个人。 苏芒平静地道:“经过惊雁宫一役,蒙人损兵折将,少了几个原本得用的高手,为阻止岳册送达你们旗主手上,思汉飞将以祝夫人的下落作为交换,换取厉工为他办事。如果我能拿到祝夫人手中的东西,再给厉工看看,恐怕他有生之年,不会再管你们的恩怨。” 终厉工一生,以追上令东来的脚步为目标,他出山后的一切行动都是围绕着这个中心展开,让他早早离开风暴中心,无疑也是解放了抗元义军的压力。这个道理,祁碧芍不会不懂。 果然,祁碧芍也知道她没有说谎的必要,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会吩咐下去,让有余力的兄弟帮忙留意快剑门的行踪,也会帮你劝说那位祝夫人。” 苏芒微笑道:“多谢,作为谢礼,我离开之前,会帮你们解决卓和。” 其实她对卓和、思汉飞等人的杀意不深,反正这两位都是传鹰的目标,但是卓和不知死活,率先向她发起行动,须怪不得她以牙还牙。祁碧芍聪明是聪明,却有很多事情被瞒在鼓里,她和龙尊义进入杭州,卓和始终没有发起任何行动,正是因官捷的死而心有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苏芒决意要杀卓和的一瞬间,这位色目高手的命运便已注定。只不过,她要等待令东来书信的消息,迟迟没有动手而已。 在她耐心的等候中,时间一天天过去,偶尔也担忧一下柳随风和传鹰两人的进度。传鹰精神灵活变化,如天马行空,若不是来去匆匆,和他长谈一番,必定有相当的收获。至于柳随风,她已经不想做出任何评价。 这两个人在一起,除非蒙赤行去而复返,否则没有值得一提的困难。她并不认为他们出不了战神殿,倒是很担心柳随风会认为传鹰和萧秋水颇为相似,又是当今的剧情主角,说不定一个思维错乱,就在人家背后下黑手。 六月二十日,思汉飞手握一封急件,面无表情地看着急件中的内容。 八师巴临去之前,将座下四个徒弟留给他,命他们代替自己,为大汗作未成的事业。这四人无一不是身怀绝技之辈,可以独当一面,思汉飞遂派他们拦截从战神殿出来的人。他们的本领的确非凡,竟真缀上了想找的人。 可惜,不过两天过去,便有探子急报,铁颜、宋天南战死,赫天魔重伤后不知所踪,八师巴四大弟子中,竟只有一个未出手的“无想菩萨”白莲珏存活。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这四人运气着实太差,传鹰或者还会任凭他们逃去,柳随风那是心慈手软的人吗?他选择让赫天魔离开,不过是因为赫天魔气海被破,对他们再也无法造成有效的威胁。而且,留下一个活口,也能对敌人构成心理上的压力。 白莲珏精擅密宗无上秘法“无想姹女**”,杀人于黯然**之际,在**中吸取男子元阳,看似歪门邪道,实际是一种重视精神的武学,正是八师巴一脉的特色。她并无把握同时对付两个男子,便让三位师兄先出手,想趁他们激战过后,血气浮动时趁虚而入。 可三人就此一去不回,使得在旁观战的白莲珏惊诧莫名,心旌动摇到不敢现身的地步,只能先行退避。她传信给思汉飞,言道除非师尊八师巴或者魔宗蒙赤行亲临,否则难以在这两人手下讨得了好。 思汉飞命八师巴四大弟子先行试探,其实是为了搜集情报,看地底是否当真有战神图录,会不会造成敌人武功大进的结果,毕竟传鹰进入秘道之前,武功离他还颇有一段距离。他也没有想到,只这么一次行动,四大弟子四去其三,别说搜集情报,甚至难以向八师巴交待。 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将白莲珏遣回布达拉宫,顺带询问八师巴可有什么指示。传鹰和柳随风两人因此过了几天清静日子,依约一路前往杭州。 有意无意中,所有势力都指向杭州这南宋故都。 苏芒知道毕夜惊已死,烈日炎又被自己吓得不轻,绝不可能向厉工隐瞒惊雁宫中的战果。相信厉工不会无视她的邀请,当世能被他看上眼的高手不过三五个,她厚着脸皮,总能算其中一个吧?但是,她的确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还坐在窝藏了十来天的客栈房间里,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 柳随风还是那个模样,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对她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传鹰将厚背刀解了下来,连刀鞘一起倚在桌边,神情轻松自得。单听他的呼吸声,就知道他的实力比之惊雁宫中,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 祁碧芍受苏芒所托,留意他们的行踪。这两人都是一见难忘的人物,不可能被眼线漏过,是以一进杭州城,在大街上露了个面,便被复尊旗的人请来。 苏芒倒不在意他是传鹰还是传莺,盯着柳随风看了一会儿,方道:“看来,我用不着问你们是否见到战神图录了。岳册呢?” 柳随风笑了笑,右手一翻,一本厚达数寸,以丝制成的书册落在桌上,书册封皮上写着“岳册”两个大字。一如既往,苏芒的空间是世上藏东西的最隐秘地方,柳五也一样,就是不知传鹰是怎么答应由他保管岳册的。 祁碧芍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这两位“英雄”,只觉他们与自己的想象均有不同之处。最近一段时间,杭州安静的可怕,蒙人不见得不知道是苏芒杀了官捷,但知道又能如何,暂时还没人愿意用小命儿试探她的下一步。这么一来,连带义军方面也跟着谋定而后动,暂无行动。 柳随风取出岳册,祁碧芍一双美目顿时亮了起来,更显明媚绰约。传鹰把岳册向她的位置一推,哈哈一笑道:“幸不辱命。” 苏芒伸手轻轻按在封面上,那册子停在她手下,像是传鹰本就要推给她那样。她不容置疑地道:“交给龙尊义之前,我要抄一份副本。” 纵观各大世界,真正稀奇的其实是这种记载无数战争器物,刀剑车船制法的宝典。这才是真正有助于征战天下的宝贝,和它一比,唐门的诸般暗器机关不过是小道而已。类似的书籍可遇而不可求,苏芒想起李沉舟那空负大志的眼神,无论如何也要见者有份。 祁碧芍愣住,柳随风又笑,传鹰反而一脸无谓。苏芒本来不觉得怎样,这时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祁姐不要误会,岳册还是你们的,我只是要留一份看看而已。” 惊雁宫一役中,她居功甚伟,祁碧芍一愣之后,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苏芒轻舒了口气,笑道:“岳册的事先放在一边,你们竟然遇上了厉工?” 岳册到手乃是理所应当的事,她所惊讶的是,他们竟然拿到了令东来的书信。 祝夫人率众赶去灵山古刹,打算和仇人拼命,但仇人已死,他们当然扑了个空,无奈之下想要返回成都,却被少林门下寻到。师门中商议一番,决定按照横刀头陀的意见,去杭州见红粉艳后祁碧芍。 这批人离去后不久,传鹰和柳随风从飞瀑之下冒了出来。他们和祝夫人等人走的几乎是一条路,不过因为受到截击,稍微耽搁了些时间,所以过了好几天才碰上。 那个时候,当代魔门门主,血手厉工,正站在祝夫人面前,伸手抓向她怀中的神主牌。一个毕夜惊就能全歼快剑门,何况厉工亲至,祝夫人只能闭目认命。还好厉工练成紫血大|法后,全身血液转为紫红,面色亦显现紫红的颜色,所以柳五一见他便认了出来。 此人与苏芒的强制任务有极大关系,柳随风当即出手,阻拦他拿到神主牌中的东西。 厉工是中土魔门之主,柳随风却得十卷天魔策真传,苏芒根本不需怀疑这一战的结果。她见柳随风停了一停,便问道:“那厉工呢,难道伤在你们手上?” 柳随风终于看了传鹰一眼,淡淡道:“不是我们,是我。” 传鹰不明所以,不会随便跟着他以二打一,旁观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魔门传人动手。结果厉工受了轻伤,伤势虽无大碍,却表明他实力稍逊,再纠缠下去,未必讨得了好。书信近在咫尺,却功亏一篑,自然不甘心。他败在令东来手上,潜心修炼十年,只为再见这位无上宗师一面,怎肯轻易放弃? 但柳随风毫无节外生枝的意思,厉工最终悻悻离开。祝夫人武功不过平平,师门兄弟死个干净,唯一可能帮忙的传鹰尚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神主牌中藏着的信最终被柳随风拿走。 抢夺人家亡夫遗物,本是很不厚道的行为,但柳随风所言未尝没有道理。他微笑道:“魔门对这封信势在必得,她一个孤身寡妇,怀璧其罪,早晚要落入魔门手中。不如让我带走信件,厉工有什么事也可冲着我来。” 苏芒知道他对女子一向温柔,外表又能骗人,既然没有杀祝夫人灭口,一定是用其他手段摆平了她。她无心追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只点了点头。 柳随风没有把信拿给她,她也没开口索要。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良久,竟是许久插不进话的祁碧芍打破沉默,“几位如今作何打算?” 苏芒自不必说,厉工不死,想见令东来的心就永远不死,一定会再有行动,说不定这次回去和思汉飞商议出几个坏主意,再次杀到杭州来。她现在怕什么都不怕打架,但还是想以任务为先。何况,她不想杀厉工,也不想和他共享十绝关,不如远远避开。 传鹰此来只是为了完成舅父的嘱托,岳册不在他手中,乐得一身轻松。他本打算四处闲荡,说不定回西域去,但得知令东来书信的秘密后,对信中内容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柳随风则没什么特定的想法,只笑不说话。祁碧芍接触到他的目光,忽然觉得莫名心跳,却听苏芒道:“我会履行诺言,替你杀掉卓和,然后就离开杭州。如果……如果厉工来找你们的麻烦,就跟他说,我们带着令东来的书信一路西行,若有胆量,尽管跟上来吧。” 祁碧芍与她对视,只觉她似乎看穿了自己内心的所有想法,一时之间,心中明明有无数想劝他们为国效力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繁星闪烁,深蓝色的夜空如同一口大锅,倒扣在杭州城上,也许是因为卓和指挥使脾气很大,这几天夜里不像以往那么热闹,在这等僻静之地,甚至安静的有点吓人。 祁碧芍早就走了,传鹰也不知去了哪里。苏芒手握毛笔,在纸上流利地写下一行行文字。她的毛笔字一向只是端正有力,此时却如有神助,写出来的字迹行云流水,有着说不尽的自然之美。 岳册中的设计大半出于北胜天之手,实用与美观并重,所以抄写这本厚厚的书册也不是苦差事。她凝神写了一会儿,蓦地抬起头来,目光恰好与走进门来的柳随风相碰。之前他们零散说了几句对战神图录的感悟,尚未有机会深谈,但苏芒和他太熟悉了,随便就能看出他身上的变化。 他的精神和感官都有了相当程度的提升,让她感应到魔种的状态,还有变化。 单从他能胜过厉工,自身不受损伤来看,他和她的差距正在一步一步接近。传鹰曾形容领悟战神图录后的感觉,像是小鱼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浮上海面,接触到这世界的另外一面。柳随风的感触或者没有这么明显,然则,一样是不可能被忽略的突破。 他走到桌边,似是在欣赏她的字。苏芒看了看他,将毛笔放在砚台上,微微一笑道:“干嘛这个表情,我总算走到了这一步,难道你不该为我高兴吗?” 柳随风露出一丝苦笑,道:“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还不到一个月,仿佛恍如隔世。总觉得生也如梦,死也如梦,生死不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苏芒笑道:“你这口气有点像传鹰啊。” 她得到了一声冷哼,印证了之前“他不喜欢传鹰”的猜想。她正在想要怎么开口说十绝关之事,柳随风似乎心有所感,于同时把那封信拿了出来,平静地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信中内容?” 令东来三年前送来这信,告诉祝名榭某年某月某日,按照信中地图寻找十绝关,这就是苏芒记忆中的所有内容。柳随风抽出信笺,道:“信里说,十绝关位于西域的疏勒南山,明年二月初二才会开启,离现在还有半年时间。” 苏芒不觉愣住。她是真的不记得离十绝关开启还有这么久,但短暂的思考之后,她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转为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十绝关和战神殿一样,入口只开启短短一段时间,之后就会闭合,不知什么时候再次打开。我打算进入十绝关之后,不再出来,直到我成功或者死亡的那一天。” 她的话说得非常温柔,但像是和传鹰他们说话一样,没有商量的余地。柳随风居然也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更未曾试图更改她的决定,迟疑了一刻方道:“那么我呢?” 苏芒倚在他身上,差点笑出声来,但她很快抑制了笑意,半是撒娇半是严肃地说:“十绝关构造与战神殿差不多,是个潜修天道的好地方,所以令东来才选了那里。谨慎起见,你不能和我一起进去,而且你也未必能够忍受得了空无一物的寂寞。” 柳随风饶有兴趣地凝视着她,却听她道:“你可以考虑参与这里的反蒙义军 147、第一百四十七章 151、番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