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英武豪侠》 第1章 盛唐背影 一千多年前世界的中心,毫无疑问是,大唐!一个强盛自信而又开放包容的帝国,引来万国来朝,商贾不绝。唐玄宗开元九年,在经历太宗的“贞观之治”、高宗的“永徽之治”、武则天的“贞观遗风”之后,大唐成为了一个国富民强的国家,文治武功在唐玄宗开元年间达至鼎盛。此时的大唐无愧于真正的盛世,典章焕然,文采风流,处处一片花团锦簇的繁华世界。 满耳笙歌满眼花,满楼珠翠胜吴娃。 因知海上神仙窟,只似人间富贵家。 绣户夜攒红烛市,舞衣晴曳碧天霞。 却愁宴罢青娥散,扬子江头月半斜。 这是唐代著名诗人韦庄参加一场盛大宴会时即兴写下的一首诗,宴会的主人是当时朝野的实权人物镇海军节度使周宝,宴会的地点正是周宝位于镇江的府邸,此时府内正是好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各类宾客高朋满座,满耳的笙箫吹奏,满眼的花容月貌,满楼的红粉佳丽,佩戴着炫目的珠宝翡翠,无一不显露出周宝府中惊人的豪奢。雕饰精美的门庭,灯烛辉煌,像是红烛夜市一般。歌女们翩翩起舞,彩衣像牵曳着碧空云霞。轻歌曼舞,轻盈摇曳之姿毕现。周宝作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却夜以继日、沉湎于歌舞声色之中。不过这也难怪,此时的大唐正处于千年盛世之中,不仅国力强盛,疆域辽阔,而且经济发达,人民安居乐业。 此时,在千里之外的河南睢阳,睢阳太守许远府上,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没有音乐,没有舞女,只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下人们来回穿梭忙碌不停,生怕做错什么,只见许远站在院内,来回踱着脚步,一脸地焦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许久,伴随着一声婴儿啼哭,他停了下来,转身望向一间房屋,从里面跑出来一个侍女,兴奋地喊道,“老爷,夫人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许远高兴的猛一拍手,“好,太好啦!许家这回是后继有人了,哈哈。” “老爷,小少爷的名儿,您还没起名字呢吧?”师爷在旁边提醒问道。 “名字我刚才就在想啊,自大唐开国以来,我许家世代为官,高祖父许敬宗,为太宗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后协助武后,高宗时官至右相,曾祖父许昂,任太子舍人,家父许望,官任右羽林将军,他们为大唐江山社稷都立下过汗马功劳,才换来如今这天下太平,我愿这盛世能一直繁荣昌盛下去,就给他取名许愿吧。“ 嗯,好,好,这个名字好”,师爷捋了捋胡子,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依我看,少爷将来也定是非同寻常之人啊。” “我只愿他平平安安过完此生就好”,许远面色难掩一丝忧虑,“虽说现如今天下太平,但是皇上开创了盛世之后,沉溺于享乐之中。没有了先前的励精图治精神,也没有改革时的节俭之风了。宰相张九龄堪称国之中流砥柱,却被李林甫谗害,取代了相位。” “唉,是啊,老爷不也因为上书替贤相张九龄仗义执言,从而得罪了李林甫,被贬至此,担任睢阳太守已然五年啦。” 许远听完长叹一声,“算啦,过去的事不提了,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怕现如今奸人当道,担心这盛世不久矣!” 此时大唐自立国以来已经走过了一百多年,在经历前期的励精图治之后,此时的朝廷是承平日久,无为而治,玄宗也是丧失向上求治的精神,志得意满,开始放纵享乐,从此少问国事。俗话说,盛极而衰,而大唐的盛世也将戛然而止,一场孕育在盛世中的暴乱,使整个华北大地从高度繁华突然倒退了数百年,花团锦簇的繁华世界转眼之间成为悠远的追忆,一个看上去鼎盛完美的王朝瞬间千疮百孔。而这一切都是拜两个人所赐,一个胡人,名叫安禄山,一个女子,便是杨贵妃。 安禄山之父死得早,他从小随母在突厥人部族生活。后其母改嫁于突厥将军安波至的兄弟安延偃。开元初年(713年),十多岁的他与将军安道买的儿子安孝节,安思顺、安文贞一起逃离了突厥,并给自己起名安禄山。长大成人后,安禄山通晓六国语言,当了个为买卖人协议物价的牙郎。父亲早逝,母亲改嫁,青少年的坎坷经历,练就了安禄山表面圆滑,内心不一的性格,以及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做事方式。如果按照正常发展,安禄山这辈子充其量也就是个在边境游牧民族之间做点买卖的小商人,但是那么极个别人就是运气好,安禄山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一次偷羊之举,竟然改变了他的命运,不仅如此,此后的他竟然一路平步青云,屡得贵人相助,直至做到手握重兵,权倾大唐的封疆大吏。 开元二十年(733年),已经是二十多岁壮年的安禄山,尽管长得身高体壮的,可是他不愿意干力气活,每天就在边境不同民族之间,相互兑换些物件,以此赚点小钱为生,动不动还在为吃饭发愁,甚至有时还会干点偷鸡摸狗的事儿,这不一天,他路过一家羊圈,看见主人不在,就像进去偷只羊,不料羊的叫喊声惊动了周围的人,大家就把他抓了起来,送到了当地的最高长官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的面前,由于在唐朝羊属于重要财产,偷羊犯了重罪,按律当斩。张守珪拷问安禄山,准备乱棍打死,安禄山高声喊叫说:“大夫难道不想消灭两个蕃族啊?为什么要打死我!”张守珪见此人长得五大三粗,语言豪壮,就放了他,命令他跟同乡史思明一起去抓契丹族的活俘虏。安禄山生性骁勇,他和史思明每次出了边境都能够抓回契丹族人,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张守珪于是看中安禄山是个人才,就把安禄山提拔为偏将。由于安禄山生性机灵聪慧,又善于察言观色,渐渐得到张守珪信任,并收其为义子。安禄山自然深知张守珪是他命中的贵人,便极尽阿谀奉承,加之安禄山自小就巧舌如簧,整日里甜言蜜语哄得张守珪甚是欢心。 开元二十八年(741年),在张守珪的极力推荐下,安禄山出任平卢兵马使。此时的他,已经成为了手握重兵的一方将领。短短八年之间,安禄山竟由一个偷羊贼一跃而成为了军队统领,这样的一飞冲天,震动朝野,也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他就是当朝首辅,宰相张九龄。大唐的地方主政官员,每年都要回京述职一次,张九龄决定趁这个机会好好考察一下他,于是他召见了安禄山,安禄山不明所以,以为当朝首辅看中他,就兴高采烈地来了,他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在边关如何接连打败契丹和奚,却不知张九龄已然看出安禄山不可靠,他看出了安禄山身上的桀骜不驯,诡诈狡黠。等安禄山一走,张九龄就对身边的人说道,“乱幽州者,必此胡也!”数年之后,此话一语成谶。 第2章 安史之乱 上回说到安禄山表面忠心,实际早已心生反意暗地里准备叛乱,他看到大唐虽国力强盛,然而官场上下一片乌烟瘴气,已经腐败不堪,于是造反的念头更加坚定。 造反这事儿要说起来可是个技术活,一旦起兵造反,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要么成功,要么杀头,没有别的选择,因此需要从长计议,好好谋划。安禄山在范阳州城北边筑起了雄武城,表面上看来是防御侵略,实际上是他用来储藏兵器、粮食做坚守范阳的部署,战马有一万五千匹,牛羊也相当于这个数目。此时的他一身兼任平卢、范阳、河东三大军区节度使,唐朝十大军区安禄山一人就管了三个,他计划拉上史思明的部队一起造反,这样单从兵力上来说,安禄山并不吃亏,甚至还占有优势,当然他也考虑到打仗光靠人多还不行,得有武将统领,文臣谋略。于是他把张通儒、李庭坚、平冽、李史鱼、独孤问俗罗致身边做幕僚,让高尚主持书记工作,刘骆谷留在长安当情报人员,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牛庭玠、向润客、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都是他从军队里选拔出来的将领。就这样,经过两年的精心准备,安禄山自觉已经差不多啦,他觉得还剩一件事要办。什么事呢?就是迷惑对手,这样造反才能出其不意。对手是谁,当然是唐玄宗及朝廷啦。安禄山越想造反,就越不能让玄宗觉得他想造反,这样成功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安禄山花了一年的时间去迷惑玄宗,他首先主动出击,亲帅十五万大军,去讨伐大唐的敌人,契丹和奚。双方鏖战数日,终于击破奚、契丹,并俘获了奚王李日越。玄宗听闻后大喜,这让他对安禄山越发地信任和倚重。但是玄宗禁不住耳边总有人提醒他,安禄山统兵过多,权力多大,迟早拥兵自重与朝廷分庭抗礼。玄宗听后也觉有理,他派中官辅趚琳去侦察,看看安禄山有没有谋反之意,趚琳接受了安禄山的贿赂,回来后大讲安禄山忠心耿耿。 杨国忠又对唐玄宗说:“召他进京,他一定不会来。”玄宗于是下令召见安禄山,安禄山得信后立即从北方边境的驻地出发,只带数名随身侍卫,骑快马日夜兼程赶到了京城长安。一到长安,他就到华清宫拜见唐玄宗,乘机哭着说:“我是胡人,不识汉字,皇上越级提拔我,招致别人嫉恨,以致杨国忠想要杀我。”唐玄宗听后对他更加亲密宽厚,此后,只要有人说安禄山要造反,唐玄宗一定会大发雷霆,把他捆绑起来送交安禄山。 安禄山自觉时机差不多了,天宝十四年十一月(755年),安禄山从范阳起兵造反,诈称奉唐玄宗旨意率领部队讨伐忤逆朝臣杨国忠。他率领各族骑兵、步兵十五万,半夜行军,黎明吃饭,一天前进六十里。决定高尚、严庄为谋主,孙孝哲、高邈、何千年为骨干。天下太平的日子长了,人们不懂战争就在身边,听到安禄山叛乱爆发,朝廷一片哗然,百官动荡,惧怕不已。宫廷的警卫部队都是由集市商贩组成的,根本不具备作战水平,只得打开皇家仓库拿出绫罗绸缎金银财宝召募兵卒。 打仗,是个让军人内心纠结的事,除了那种天生的好战分子,一般来说他们也不希望打仗,谁不想天下太平呢,可是天下太平了,军人也就无用武之地了。真正的战士就是为战场而生的,他们流淌着战斗的血液,他们渴望奋勇杀敌建功立业,甚至青史留名。因此,安禄山起兵造反,他深知自己不能师出无名,叛乱也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嘛,玄宗对他那么好,要官给官,要钱给钱,要兵给兵,没有合适的理由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啊,于是他声称要为国为民除掉奸相杨国忠,替玄宗清君侧。 此时的唐玄宗可真是欲哭无泪,这么多年以来,从宰相张九龄开始,就不断有人提醒他,安禄山谋反那是早晚的事儿,可是他一直不信,还把提醒的人要么杀掉,要么送给安禄山处置;不仅如此,他还一手把安禄山打造成了最大的威胁,让安禄山手握重兵且全是唐军精锐,无异于养虎为患。当玄宗知道安禄山谋反的确切消息之后,自然悔不当初,愤恨不已。同时玄宗也心里清楚,经过这么多年天下太平,相安无事,内地早已无兵可用,所有能打仗的部队,都部署在边境,用于防守北面的突厥、东北的契丹和奚,以及西面的吐蕃,而这些军队之中超过一半都归安禄山和史思明统领。由于他们常年与契丹和奚作战,战斗力十分强悍,属于唐军的精锐部队。安禄山号令严厉,加上有一班以死相拼的将士,没有谁不是以一当百,朝廷军队碰上必然会吃败仗。可是谁也不情愿认赌服输,何况是创立了开元盛世自认为聪明绝顶的唐玄宗呢,他当然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江山拱手让人,此刻他像个押错宝的赌徒,他要拼命弥补自己的过失,做翻盘的最后一搏。 第3章 自毁长城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十六日(755年),即安禄山于范阳起兵的第七天,安西副都护,曾率军攻破大勃律国的将领封常清恰好循例入朝觐见唐玄宗。在骊山的华清宫,玄宗向封常清询问平叛方略,封常清胸有成竹地说,“臣请求立刻前往东都,开府库,募骁勇,扬鞭奋马,北渡黄河,相信用不了几天,定能将逆胡之首献于阙下!”玄宗闻言大喜,随即任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即刻前往东都组织防御。旬日之间,封常清就在东都招募了六万人。二十一日,唐玄宗匆匆返回长安,用大约十天时间完成了战略部署。河东方面,以朔方右厢兵马使、九原太守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程千里为潞州长史,三人协同防御,防备叛军西进。河南方面,一共设置三道防线,以卫尉卿张介然为河南节度使,领陈留等13郡组建第一道防线;封常清在洛阳就地募兵六万人,构成第二道防线;以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元帅由玄宗之子荣王李琬挂名),率五万人镇守陕郡,作为第三道防线。 做完这一切,玄宗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这个防御计划就算不能在短时间内消灭叛军,也足以挫其锋芒,保证两京无虞了。可是,玄宗错了。这个看似严密的防御计划,很快就将被所向披靡的安禄山彻底粉碎。十二月二日,安禄山大军从灵昌渡口渡河南下,当天攻陷灵昌郡。新任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刚到陈留没几天,叛军便已大兵压境,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州城失守殉难。五日,陈留太守郭纳开门出降,第一道防线宣告瓦解。 八日,安禄山挥师西进,迅速攻陷荥阳,兵锋直指东都洛阳。封常清率部进驻虎牢关,准备据险而守。可他招募的六万人都是未经训练的新兵,与身经百战的叛军铁骑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官军一战即溃,虎牢关旋即失守。第二道防线就此崩溃。十二日,叛军进入洛阳,大肆烧杀抢掠。封常清退至陕郡,向副元帅高仙芝奏报:“累日血战,贼锋不可当。且潼关无兵,若狂寇奔突,则京师危矣。宜弃此守,急保潼关。”按照朝廷既定的作战计划,高仙芝应该自陕郡东进,主动迎击叛军。但是面对封常清的奏报,高仙芝意识到,如果按原计划继续东进,唯一的结果只能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所以,封常清的建议是正确的,只有暂时避敌锋芒,退保潼关,才能在确保京师无虞的情况下与叛军打持久战。 由于军情危急,高仙芝来不及向朝廷奏报,当即率部向潼关方向撤退。他们前脚刚刚出了陕郡西门,叛军后脚就杀到了。官军猝不及防,被叛军打得狼狈不堪,人人争相逃命。高仙芝和封常清带着残部仓皇退入潼关,旋即命人抢修防御工事。等到叛军前锋进抵潼关时,发现官军已经严阵以待,方才悻悻退去。然而,此时的高仙芝和封常清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就在他们进入潼关的那一刻,帐下监军宦官边令诚已悄悄离开潼关,向长安狂奔而去。见到玄宗后,他极力夸大封常清和高仙芝的战败责任,称:“常清以贼摇众,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封常清确实说过“贼锋不可当”的话,可那是建立在“累日血战”基础上的正确判断,并非畏敌怯战、动摇军心,而当时的陕郡也确实无险可守,潼关的防守又薄弱空虚,所以高、封二人才会主动放弃陕郡,退保潼关。潼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要坚守潼关,则不仅长安可保,且叛军被阻于潼关之外,时间一长,粮草不足必将自乱阵脚。若纯粹从军事角度来看,他们的做法并没有错,可要是从政治上来讲,他们无疑已经犯下了三宗死罪。第一宗:不战而逃,丢城弃地;第二宗:擅自行动,目无朝廷;第三宗:违背玄宗旨意,破坏东征计划。总而言之,在玄宗看来,高、封二人实属罪无可赦!高仙芝和封常清的末日就此降临。被满腔怒火灼烧得丧失理智的玄宗当即颁下一道敕令,命边令诚立刻前往潼关,将高仙芝和封常清就地斩首! 封常清知道朝中大臣都认为安禄山狂傲叛逆,用不了多久就会失败。而他自己和叛军数次交战,见识了叛军的战斗力,乃豺狼虎豹之师,相比之下,自己招募的兵卒毫无作战经验,倒成了乌合之众,他打了败仗,担心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于是提前草写了遗表,告诫玄宗,表曰:“中使骆奉仙至,奉宣口敕,恕臣万死之罪,收臣一朝之效,令臣却赴陕州,随高仙芝行营,负斧缧囚,忽焉解缚,败军之将,更许增修。臣常清诚欢诚喜,顿首顿首。臣自城陷已来,前后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对。臣之此来,非求苟活,实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冀拜首阙庭,吐心陛下,论逆胡之兵势,陈讨捍之别谋。酬万死之恩,以报一生之宠。岂料长安日远,谒见无由;函谷关遥,陈情不暇!臣读《春秋》,见狼瞫称未获死所,臣今获矣。昨者与羯胡接战,自今月七日交兵,至于十三日不已。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臣今将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后,诳妄为辞;陛下或以臣欲尽所忠,肝胆见察。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果不其然,边令诚带着玄宗旨意夺命而至,要将封常清和高仙芝就地正法。临刑前,封常清将早已写就的一道遗表交给边令诚,让他转呈玄宗,然后遥望长安平静地说了最后一句话:“常清所以不死者,不忍污国家旌麾,受戮贼手;讨逆无效,死乃甘心!” 封常清死了,自然就轮到副统帅高仙芝了。边令诚对高仙芝还是有几分忌惮的,所以前去宣敕的时候,特意带上了一百多名陌刀手。高仙芝跪地听宣后,立刻被绑赴刑场。 天宝十四年(755年)十二月的某一天,潼关上空乌云漫卷,朔风怒吼。数万唐军将士被召集到刑场周围,奉命在此观刑。此时,距离安禄山起兵刚刚一个多月,可潼关以东的大片国土、包括东都洛阳已全部沦于叛军之手。15万范阳铁骑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其前锋已兵临潼关城下,率部驻守潼关的是大唐帝国威名赫赫的大将高仙芝和封常清。然而今天他们即将被斩首,原因竟是因为被宦官监军边令诚一再索贿而不成,反而在玄宗面前污蔑他们贪污军饷,以及擅自退守潼关。刑场周围,绣有“高”字和“封”字的军旗在大风中猎猎飘扬,发出阵阵裂帛似的声响。随着一道森寒的刀光闪过,第一名钦犯脑袋落地。不久,第二名钦犯被押了上来,看到封常清的尸身,高仙芝顿时悲从中来,大声呼喊:“我遇敌而退,死则宜矣。今上戴天,下履地,谓我盗减粮赐,则诬也!”言罢,三军将士便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喊冤声。然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最后的时刻,高仙芝对着封常清的尸体说:“封二,子从微至著,我则引拔子为我判官,俄又代我为节度使,今日又与子同死于此,岂命也夫!”言毕被杀。 其实,从安禄山悍然发动叛乱的那一刻起,高仙芝和封常清的悲剧就已经注定。因为在盛世迷梦中浸淫日久的玄宗君臣以及军民们,根本不具备丝毫的抗风险和抗挫折能力。所以,当盛世的美丽面纱被安禄山剥落殆尽,乍然露出苍白虚胖、萎靡孱弱的真实面目时;当歌舞升平、繁华富庶的太平图景被生灵涂炭、山河破碎的惨象彻底取代时,惊骇万分、恼羞成怒的唐玄宗必然要抓几个人来背这口既难堪又沉重的历史黑锅。换言之,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总有人要为皇帝的错误买单!只能说高仙芝和封常清实在是时运不济,因为他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做出了一个在军事上极为正确,但却政治上极为错误的选择,所以注定要成为牺牲品。 唐玄宗的这一错误处置不仅自毁长城,还引起了军心的动摇,也使大唐丧失了两员具有作战经验的大将,对平定叛乱造成了严重的不利影响。从战场形势上看,封常清退保潼关的战略是十分正确的,如果这一计划得以实施,唐军坚守潼关,叛军久攻不下,加之战线过长,粮草供应不足,日久必然自乱阵脚,但这一切都为时已晚... 第4章 长安陷落 上回说到,退守潼关的安西节度使封常清、高仙芝采以守势,坚守潼关不出。可是因为唐玄宗听了监军宦官边令诚的诬告,以“失律丧师”之罪处斩封常清、高仙芝。天宝十五年(756年)正月初一,安禄山在洛阳称大燕皇帝,改元圣武。 唐玄宗杀了大将封常清、高仙芝之后,起用病废在家的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为兵马副元帅,令其率军20万,镇守潼关。潼关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哥舒翰进驻潼关后,立即加固城防,深沟高垒,闭关固守。天宝十五年(756年)正月,安禄山命其子安庆绪率兵攻潼关,被哥舒翰击退。安军主力被阻于潼关数月,不能西进。安禄山见强攻不行,便命崔乾佑将老弱病残的士卒屯于陕郡(治今河南三门峡市西),而将精锐部队隐蔽起来,想诱使哥舒翰弃险出战。五月,唐玄宗接到叛将崔乾佑在陕郡“兵不满四千,皆赢弱无备“的情报,就遣使令哥舒翰出兵收复陕洛。哥舒翰立即上书唐玄宗,他认为:“安禄山久习用兵,今起兵叛乱,不会不作准备,一定是用羸师弱卒来引诱我们,如若进兵,正好中计。况且叛军劳师远征,利在速。官军凭借潼关天险抵挡他们,利在坚守。且叛军暴虐无道,失去民心,日渐衰颓,很快就要发生内乱,(那时)再攻打他便可不战而擒。”与此同时,郭子仪、李光弼在河北攻打叛将史思明,打了几个大胜仗,进展十分顺利,因此他们二人也认为潼关只宜坚守,不可轻出,二人主张引朔方军北取范阳,覆叛军巢穴,促使叛军内部溃散。但是,宰相杨国忠却怀疑哥舒翰意在谋己,便对唐玄宗说,哥舒翰按兵不动,会坐失良机。玄宗又一次轻信谗言,对郭子仪、李光弼的良谋置之不理,便连续派遣中使下诏催哥舒翰出战。哥舒翰被逼无奈,明知此去无回,然皇命难违,史书《资治通鉴》形容哥舒翰,“抚膺恸哭”。 哥舒翰被迫于六月初四领兵出关,初七,在灵宝西原与崔乾佑部相遇。灵宝南面靠山,北临黄河,中间是一条70里长的狭窄山道。崔乾佑预先把精兵埋伏在南面山上,于初八领兵与唐军决战。唐军以王思礼等率精兵5万在前,庞忠等率10万大军继后,另派3万人在黄河北岸高处击鼓助攻。两军相交,唐军见叛军阵势不整,偃旗欲逃,便长驱直进,结果被诱进隘路。叛军伏兵突起,从山上投下滚木檑石,唐军士卒拥挤于隘道,难以展开,死伤甚众。哥舒翰急令毡车在前面冲击,企图打开了一条进路,但被叛军用纵火焚烧的草车堵塞不得前进。唐军被烟焰迷目,看不清目标,以为叛军在浓烟中,便乱发弩箭,直到日落矢尽,才知中计。这时,崔乾佑命同罗精骑从南面山谷迂回到官军背后杀出,唐军前后受击,乱作一团,有的弃甲逃入山谷,有的被挤入黄河淹死,绝望的号叫声惊天骇地,一片惨状。唐后军见前军大败,不战自溃。黄河北岸的唐军见势不利,也纷纷溃散。哥舒翰只带数百骑狼狈窜逃,从黄河西渡进入潼关,潼关外挖了三条战壕,都是二丈宽一丈深,人和马掉进沟里,一会就填满了,后面的人就踩着尸体过去。唐军将近20万军队,逃回潼关的只有8000余人。初九,崔乾佑攻占潼关。哥舒翰撤到关西驿,张贴榜文招揽失散的兵卒,想要继续把守潼关。吐蕃将领火拔归仁带着一百余骑兵包围驿站,进去对哥舒翰说:“贼兵来了,请元帅上马。”哥舒翰走出驿站上马,火拔归仁及众将叩头说道:“元帅拥有20万兵马,一场战斗就把他们都抛弃了,有何脸面再见天子?且元帅没有见到高仙芝和封常清的遭遇吗?请元帅投降安禄山!”哥舒翰不从,火拔归仁就把他的腿绑到马肚子上,连同其他不顺从的将领一起投降了安禄山。 此战,是中国战争史上伏击战的典型战例,崔乾佑潜锋蓄锐,诱唐军弃险出战;会战时,又偃旗欲遁,诱唐军进入伏击区,因而取得大胜。 大唐并不乏能作战且有经验的将领,然而唐玄宗一连串的“神操作”,使平叛战争急转直下。唐玄宗错误估计形势,拒绝采取据守险要、持久疲敌、伺机出击的方针,过早地出关反攻,结果造成人地两失。安史之乱爆发的时候,安禄山指挥叛军主力进攻洛阳、潼关,意图突破这两个重镇而直取长安!后来洛阳沦陷,但天险潼关却因为高仙芝、封常清的有力固守,使得安史叛军久攻不下,甚至迫使敌军有了回撤的打算。 但是晚年的唐玄宗李隆基已经利令智昏,不复年轻时代的英明果决。高仙芝和封长清采取固守的正确作战方法,使得远道而来的敌军想速战速决的计划不能得逞,而且潼关作为长安的屏障,也有力的护卫了长安;可是一些奸邪小人却在李隆基面前说高仙芝和封长清的坏话,诋毁他们与安史叛军相勾结,所以迟迟没有与叛军正面交战,李隆基不经过仔细调查,竟然将二人斩首示众,致使朝廷失去了两员经验丰富、作战勇敢的将领! 之后唐玄宗又派上了年纪的哥舒翰统领潼关的军队拒敌,当时镇守潼关的军队有二十万!哥舒翰正确的判断了双方的形势,也认为坚守不出才是御敌之策,随着日子一天天拖延下去,唐玄宗对他们也失去了耐心,而且奸相杨国忠又在鼓动唐玄宗下圣旨强迫哥舒翰出战,哥舒翰在接到圣旨后知道此战必败,但慑于皇权的威严,不得已带兵出战,最后果然大败,自己也被手下绑赴敌营。 唐玄宗所在的都城长安得知潼关失守后一片混乱,因为潼关就是长安的门户,潼关失守,长安已无险可守,叛军可长驱直入关中平原,直逼长安。甲午日,百官中上朝的不过一两个人,皇帝到勤政楼颁下制书(制书就是皇帝说的话,所谓“天子之言曰制,书则载其言。”)说要亲征,众人皆不信。这天,皇帝的禁军仪仗悄悄迁到了大明宫。傍晚,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整编六军,多赏赐钱财,从马厩里挑出九百匹马,宫外的人对此却都一无所知。眼见安史大军日渐逼近,乙未日黎明,皇帝带着贵妃姐妹、皇子、皇孙、公主、妃子、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和近侍从延秋门出逃。经过左藏库时(古代国库),杨国忠想毁掉这些财宝不让贼兵得到,唐玄宗说:“贼兵得不到财宝就会搜刮百姓,不如把它们留给贼兵。” 随后唐玄宗狼狈逃离长安,队伍行至马嵬坡,六军将士终于忍无可忍,发动兵变杀死奸相杨国忠等人,随后高力士等人缢杀杨贵妃。不久之后,太子李亨在甘肃灵武自行即位,尊唐玄宗为太上皇。唐玄宗李隆基在得知这一切后相当地无奈,毕竟不是自己愿意退位的,但也无可奈何,此时他已人心尽失,成了孤家寡人,只好接受。 天宝十五年(756年)六月,安禄山占领长安。 第5章 半途而废 唐玄宗一生聪明绝顶智商惊人,唯一失算的就是安禄山造反,它是唐玄宗晚年机关算尽,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结果。唐玄宗几十年下来一直没有玩脱的用人原则是因,安禄山自己在杨国忠的威胁下剑走偏锋发动了在唐玄宗看来没有胜算的叛乱便是果。唐玄宗对安禄山本人的判断存在误差,过分高估了安禄山的理智。而安禄山对唐朝的局势判断存在误差,过分高估了自己起兵造反的胜算,君臣之间互相利用又缺乏默契,就酿成了安史之乱的巨大悲剧。 在我看来,恰恰是因为安禄山是出身卑微的胡人,缺乏汉人世家的人脉基础,所以才会得到首席宰相李林甫的重用。在李林甫得势的时期,安禄山被这口蜜腹剑的权相完完全全的控制着,不仅身边的亲信遭到李林甫的渗透,就连心中所想之事李林甫也能揣摩个十之七八,这让安禄山如履薄冰。何况背后还有个更加狡猾更加深不可测的唐玄宗,他才是一切的主导者,心机深沉如李林甫,终其一生也是被他牵引着走,可见此时的安禄山立足未稳又顾虑极多,是没有胆子胡思乱想的。但是李林甫死后,朝堂人才青黄不接,于是只懂敛财的废柴杨国忠接班。他无法有效的控制安禄山,只能简单粗暴的打压和排挤,而唐玄宗又企图让两人互相牵制,安禄山的气焰这才开始嚣张起来。但杨国忠哪怕是当唐玄宗牵制安禄山的棋子也是不够格的,他为了能让安禄山作实造反的罪名,不惜主动给安禄山的叛变创造种种条件,这种完全不把国家利益放在眼里的政治流氓使得唐玄宗的帝王之术运作困难,以致最后玩脱了... 唐玄宗的帝王之术,也是他治国的杀手锏就是他那超凡的用人手腕。他对放权和控制这两个概念的操纵非常人所能及。从开元年间的各大贤相,到天宝年间的各个节度使,他总是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有能力的人为自己和帝国服务,又能很好的控制他们,让他们不敢不忠于自己。到了执政后期,唐玄宗虽然精力愈发衰减,但他的帝王之术却已是炉火纯青。而他晚年恰恰是命太长又太聪明,活成了人精,四十多年太平天子机关算尽最后却因为和没有自知之明的臣子之间丧失了默契,最终导致局面顷刻间便失去控制,落得两败俱伤。唐玄宗一直以来都奉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而贯彻这项原则也是以君臣之间的默契作为前提的,这种默契本质上是唐玄宗一手安排的各方势力之间互相制衡的产物。太子和宰相,文臣和边将,权贵世家和科举寒门,他们之间互相牵制,达到了一种动态的平衡,而唐玄宗就像是幕后的操纵者,迫使各方势力为了不陷入弱势,不得不向唐玄宗本人尽忠,这就是唐玄宗和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但安禄山却反其道而行之,甘于被利用本是这个杂胡小儿在唐玄宗一朝立命的根本,可是安禄山却想走另一条至少在他看来走得通的荆棘之路。 天宝年间,尽管唐玄宗已经逐渐安于现状,懈怠下来,但是从东宫到宰相到文臣再到武将都是被各种互相牵制和眼线渗透,被这老皇帝把持的服服帖帖的,再加上李林甫能力了得,虽然权倾朝野,嫉贤妒能,但却能很好的处理日益复杂的政务,又能有力的压制东宫势力,所以一切仍然都在皇帝的控制之中。这样看来唐玄宗保住晚节本是没有问题的。奈何李林甫打压异己太厉害,导致死后接班的领导班子实在不够看,安禄山又是一个自始至终都喂不饱的亡命之徒,和无才无德的杨国忠两人各种秀窒息操作最后硬是打破了唐玄宗的如意算盘。唐玄宗之所以倚重安禄山,既有政治考量,也有军事需要。对内,是想利用安禄山去拉仇恨,让他各种背锅。对外,则利用安禄山稳定北方战线,进一步的,想继续开疆扩土。而为了防止安禄山心存异志,唐玄宗至少有四层保险: 唐玄宗给安禄山兼任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职务使他坐拥共计18万4000人的兵力,在大唐天宝年间60余万的总兵力中这恰恰是一个阈值,既能最大限度发挥边将的战斗力,又刚好不足以发动一场有胜算推翻鼎盛王朝的叛变。 接下来,宠幸安禄山给他各种高官厚禄乃至让他成为杨玉环的干儿子,让他获得比封疆大吏还要夸张的超然待遇便是又加上了一层人心上的筹码,寄希望于喂饱这头饿狼,这是作为感情牌的第二层保险。 而作为安禄山的同事,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和陇右、河西节度使哥舒翰都是安禄山的死对头,这样的人事安排也是唐玄宗有意而为之。如果安禄山真的图谋不轨,这两人不但绝对不可能和安禄山同流合污,相反必然积极投身反叛。且其他边将也少有看安禄山顺眼的,这令安禄山犹如锋芒在背。这就是地缘势力上的第三层保险。 最后,在政治势力内部,以杨国忠为首的政府班子对安禄山的厌恶是公开的,这就让安禄山倍感孤立,只给拼命讨好唐玄宗以抗衡杨国忠为首的权贵势力,以至于自己能不能出将入相也完全没有话语权了。这就是第四层保险。 但归根结底,不足以和整个帝国抗衡的兵力,才是唐玄宗愿意信任安禄山和放权给他的根本原因。唐玄宗本以为安禄山被杨国忠胁迫,理该死忠自己以换取自己对他一如既往的支持和信任,同理杨国忠也是如此,这一招几十年来从未失效。在唐玄宗看来,安禄山叛变是必然没有胜算的,一定是自寻死路的昏招,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只有无条件的忠于自己,为自己卖命,这样才有出路。然而他料不到安禄山自我感觉实在太好,在身边这些投机谋臣长期的鼓吹下竟然真的就自以为优势很大,豪赌了一把。要说他非给叛变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安禄山为了能讨好唐玄宗,把包括太子在内的绝大多数权贵得罪了个遍,如此这般一旦这个七十多岁高龄的太平天子被取代,自己唯一的靠山失去后结局是可想而知的。因此安禄山打算在皇权交替之际叛唐。但是杨国忠的步步紧逼和计划的逐渐败露迫使安禄山不得不尽快付诸行动。这时候即便是唐玄宗本人也已经预感到难以继续驾驭安禄山了。怎奈何志得意满的唐玄宗终究还是不能轻易相信这种令人窒息的操作真的会立刻发生在自己执政的最后阶段。在他眼中,就算安禄山要叛,目前这个阶段他也是没有胜算的,所以自己还有时间来应对,来补救,此时当务之急是不能进一步刺激到安禄山。但这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实际上事到如今,安禄山自己是看很清楚的,就算唐玄宗本人目前还不会出手对付他,面对蠢蠢欲动的朝廷,他也已经是箭在弦上,真的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候,这就是他仅有的机会了。讽刺的是,安禄山发动叛变才一年身体就因糖尿病晚期而迅速崩溃,因此就算他打算继续养精蓄锐,并且和朝廷相安无事,其实也是没法把野心延续到唐玄宗一朝结束的。但他若是不出兵,将来便出不了兵了,那也算是悬崖勒马。这样看来,可以说是天不佑大唐。 所以悲剧的导火索就在于唐玄宗对安禄山的理智存在判定误差,老皇帝确信安禄山造反是没有胜算的,因此作为被宠幸的边将,安禄山理当看得清局势,不会做出愚蠢的举动。唐玄宗认为安禄山会审时度势,对他的顾虑也就越来越小,给予安禄山的信任则逐渐变得无可附加。可是事实是安禄山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自知。在安禄山眼中,自己反唐是有一定胜算的,而且作为曾经一无所有的亡命之徒,他在找不到其它出路的情况下,也不在乎为自己赌一把。安禄山认为大唐帝国兵力布置外重内轻,且自己掌握大唐两大精锐之一,只要趁着中原兵力空虚之际以闪电战攻陷首都,自己就能赶在其他节度使勤王以前瓦解大唐帝国。在今天的我们看来,其实都清楚安禄山的判断是完全错误的,别的不说,即便是攻占长安,也是在一连串对安禄山有利的偶然变数中才得以实现的,而且这几乎就是安禄山的极限了,然而就算首都陷落那也远达不到摧毁大唐帝国的程度。反过来说唐玄宗对局势的判断确实是相对正确的,安禄山的底牌实在有限,事实证明安禄山起兵仅半年后便陷入到了包括郭子仪和李光弼在内的多个节度使勤王军以及颜真卿领导的大量民间反抗军的合力围剿之中,并且后备力量的差距也在此消彼长之中越拉越大,叛军形势很是危急,如果不是潼关一役作了大死的话,安禄山很快就将退守范阳大本营,走向穷途末路。也正是因为唐玄宗可以预见到这一点,所以他断定安禄山不敢在没胜算的情况下狗急跳墙自寻死路。但是他对安禄山本人的判断却又是错误的,安禄山并没有遵循唐玄宗的如意算盘,他真的就狗急跳墙了。这就是为什么说唐玄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随着安史之乱的全面爆发,责任也就理所当然的挂到了之前死活不肯相信安禄山会起兵的唐玄宗头上,四十多年太平天子可谓是晚节不保。脸都快被拍肿了的唐玄宗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气急败坏之下终于从装糊涂变成了真糊涂,一下子丧失了对边将的所有信任。然而矛盾之处就在于你再怎么不信任边将,终究还不是给靠他们来消灭安禄山嘛。所以唐玄宗又不得不到处调兵遣将,争取尽快剿灭叛军,因为唐玄宗也承受不起自己的政治失误所带来的责任,要知道他身边有无数人等着他犯错然后名声扫地最后下台。 唐玄宗首先临时设置了两道所谓的防线,第一道防线由出师于王忠嗣的卫尉卿张介然负责。设防地点位于开封附近作为交通要道的陈留。然而就如同我前面提到的,唐朝此时的兵力布置外重内轻,由于事发突然,张介然根本没有军队可供使用,他只能临时征用陈留的市井子弟来应急。然而汉人的传统疆域已经在大唐的光辉下享受了一百多年的太平日子,老百姓祖孙三代都没经历过战乱,只知道杀鸡宰羊。所以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面对安禄山精锐的十五万大军,陈留防线一触即溃。 第一道防线卵用没有,第二道防线又怎样呢?第二道防线在位于黄河附近的荥阳,这里地势复杂且也是交通要道,负责指挥的是荥阳的郡太守崔无诐。然而他也无兵可用,同样只能靠老百姓组成临时军队,战斗力可以参考陈留,甚至还要惨。面对安禄山凶神恶煞的十五万铁骑,临时由百姓组成的守军乃是“乘城自坠如雨”,不少人直接吓得从城楼上掉了下去的这段典故相信很多人都不陌生,这防线同样是卵用没有。 前两道防线形同虚设,其实是个人心里都会有数,安禄山率领的是长期在北方作战的精锐之师,而途经的都是完全不设防的普通居民区,没有重兵把守的话单靠地形和百姓就想阻挡安禄山那完全是痴心妄想。所以唐玄宗设置这两道防线,其真实意图是为真正有所期待的第三道防线争取时间。而第三道防线的负责人就是声名显赫的封常清,防御地点不在别处,就在东都洛阳。封常清此前向唐玄宗保证自己要在十天内取下安禄山首级,然后便自信满满的前往东都洛阳征兵,其实和前两个防线一样,当时安禄山起兵没多久,封常清同样是没有军队在中原,只能靠组建一支“人民子弟兵”来应急。但不得不说唐朝在老百姓心中占据着前所未有的地位,城中无数壮丁应征入伍,仅仅数天时间,封常清就招募到了近十万的人民子弟兵,并且洛阳城里也有条不紊的开始构筑各种防御工事。 然而封常清很快意识到自己向唐玄宗夸下海口了,因为前线溃败的速度实在太快,自己根本来不及训练这支由市井子弟拼凑的临时军,很快战火就烧到了洛阳城,而封常清手下多是乌合之众。可封常清毕竟是帝国名将,在他的指挥下,就算是没有任何战斗素质的普通百姓,也击退了率先抵达的叛军先锋部队。但是待安禄山的主力抵达后,战况便急转直下。封常清这边由于战斗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所以是且战且退,边退边战。从城外打到外城门,再从外城打到内城,最后打到了宫中。这样殊死搏斗了一周后,东都陷落大半,封常清不得不彻底放弃洛阳率领残余部队逃往陕州。 就在陕州,封常清遇到了率大军前来增援的老上司,同时也是曾在中亚耀武扬威最后不小心阴沟里翻了船的高仙芝。两人根据目前的形势,一致作出决定,放弃其它城池,直接撤退到作为首都最后也是最强防线的潼关。一切以保住长安为最高优先级。这是非常正确的判断,封常清手下虽然是没有战斗经验的人民子弟兵,但是此时高仙芝率领的却是由第一波赶来的勤王部队和唐玄宗自己拉出的中央军组成的正规军,和封常清合并后共计约二十万兵力。而潼关地势险要的程度,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这二十万大军把守,即便军队素质上和安禄山的精锐仍然存在一定的差距,但是凭借着潼关的地形优势,加上两员大将坐镇指挥,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防线。安禄山在接下来的半年里面对着近在眼前的首都长安,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然而唐玄宗却沉不住气了,首先是自己的如意算盘似乎又一次落空了,安禄山起兵前,唐玄宗还仗着自己坐拥盛世,觉得安禄山起兵乃是逆天而行,百姓一定会积极反抗。然而北方官僚早就被安禄山给渗透了,以至于安禄山一到,还没等老百姓反应过来地方官员直接就开门投降了,叛军一路上并没有受到什么抵抗就攻占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直到安禄山脱离了自己的管辖范围后,有效的抵抗才开始陆续出现。唐玄宗对此失望至极,埋怨道:“河北二十四郡,竟无一义士邪?”其实也不是说唐玄宗长期以来对老百姓的期待落空了,只是面对安禄山的虎狼之师,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无法正面与之抗衡,但是等到叛军继续出发后,百姓对叛军的反抗也就陆续开始出现了。所以说来自人民的力量也许会迟到,但是并不会缺席。不久后人民反抗势力便会在安禄山的占领区内遍地开花,渐成燎原之势。他们的盟主就是大名鼎鼎的颜真卿,当然这些都是安禄山起兵半年以后的后话了。 此时此刻唐玄宗收到的只有坏消息。原本布置防线去拖延时间,又派出封常清和高仙芝,大张旗鼓的去迎战,为的是保住东都洛阳,可现在两人直接放弃洛阳撤退到首都门口去死守潼关了,这个时候想要再去冲击洛阳在短时间内基本上是没指望了。唐玄宗是无法承受丢掉东都的责任的,更无法接受这两员大将的“消极应战”。况且洛阳失守,意味着失去了来自大运河的物资供应,这无论对上百万人的长安或是几千万人的中原都是难以估量的重大损失。因此当下他急需寻找替罪羊来承担失去洛阳乃至战火烧到家门口的巨大责任。就在这时,负责监军的宦官边令诚因为被高仙芝和封常清得罪而跑去跟唐玄宗汇报,诬告两人盗用军粮动摇军心。唐玄宗如意算盘早就碎了一地了,正愁着没有人来背锅,于是立刻以此为罪名将高仙芝和封常清斩首,把责任都推给了他们。唐玄宗已经被自己的情感所蒙蔽,生怕权威下降政权不稳,因此几乎失去了理智,老皇帝此时此刻的昏聩...大家用心去感受。(望天长叹) 高仙芝和封常清两位忠贞不二的名将竟落得这般下场,着实令人痛心。但是说的难听些,当时他们简直就是气疯了的唐玄宗的出气筒和背锅侠,撞在了枪口上,在这非常时期打不了胜仗还想把持救命用的军队?在唐玄宗这种极其强烈的负面情绪(尤其是对边将前所未有的不信任)支配下他们根本没有活路。但唐玄宗的操作秀到这里还没完呐,而后他更是气急攻心,在杨国忠的怂恿下又逼迫老将哥舒翰主动出关作战。这同样也是一波令人窒息的微操,因为潼关被高仙芝和封常清封锁数月至今,原本对大唐非常有利,甚至可以说是胜券在握的战局就在这时发生了反复。此时唐玄宗一方面看谁都觉得这家伙说不定也是个疯子,因而充满了猜忌之心;另一方面他又想靠夺回东都洛阳来摆脱自己的政治失误所犯下的历史骂名,然后重新从叛军手上取回大运河的控制权,缓解中原被半封锁后日益紧张的物资供应压力,减小叛乱造成的损失。唐玄宗很快就为自己的意气用事付出了代价。首先是这二十万勤王大军中了埋伏全军覆没。紧接着潼关失守,主帅哥舒翰被俘,最后就连首都长安也跟着沦陷了。郭子仪的朔方军等各大平叛部队半年来在北方所取得的战果以及叛军占领区内的民间反抗势力所做的种种努力都因此而前功尽弃。于是乎原本已经开始从内部动摇的叛乱也就彻底失控了。这些虽然是安禄山叛唐前无法掌控的偶然变数,但是毫无疑问对自己是非常有利的。他不仅借此扭转了颓势,还迅速扩大了胜利成果,对面的唐玄宗则因此名誉扫地。 事到如今,古稀之年的老皇帝再也无法承担最高统帅的责任。这个执政四十多年的盛世君主如今只给被迫抛弃首都数以百万计的百姓落荒而逃。此时成了孤家寡人的唐玄宗仿佛大梦初醒,终于冷静下来重新变得清醒。杨国忠在撤出长安前曾请示唐玄宗批准焚毁国库所有金银珠宝,但是唐玄宗却以叛军不能获利于国库必定取偿于百姓为由,否决了杨国忠的建议,并且还将国库封存好以便叛军接收。表面上看是唐玄宗装模作样妇人之仁,然而由安禄山领导的叛军将领们可不是什么知足的良犬,而是就像安禄山本人一样是喂不饱的恶狼,得到国库就会放过百姓这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唐玄宗把金银珠宝交给叛军,实际上有寄希望于金银珠宝这类难以分赃均匀的东西能激化叛军将领彼此间,以及下属上级之间的矛盾的打算。并且绝大多数投身叛变的兵士,尤其是安禄山雇佣的少数部落士兵,多是为了求得一笔横财。他们得到了国库的宝物后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便失去了战斗的动力,果然顾不上去拦截唐玄宗了。这不仅为唐玄宗出逃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也为帝国重振旗鼓以便二次反击求得一丝喘息之机。可见唐玄宗在负面情绪的支配下把一手好牌打烂以至于自食其果后,走到这一步终于是恢复了神智,但为时已晚,他终究还是难逃众叛亲离的下场,以至于连杨贵妃的性命也保不住了。当太子也趁乱称帝后,唐玄宗唯一能将功补过的也就只有干干脆脆的让位于太子,毫无保留的移交一切权力,以避免内耗了。 关于让位一词,我打算写的清楚一点,太子李亨是趁着唐玄宗权威下降和一发不可收拾的叛乱而趁机称帝的,但这和发动兵变直截了当的抢班夺权还不太一样,此时实际上是有两个皇帝并存,而究竟是拥护老皇帝的合法性还是转而投靠新皇帝,这毫无疑问会引发唐帝国内部的势力分化,况且自己此时几乎已经身败名裂,而不少武将为了成为拥立功臣便大力支持太子主动登上皇位,在这种大背景下,唐玄宗虽然颇为无奈,但还是立刻作出了顺势让位给儿子,迅速将一切职务和权力以及传国玉玺等重要物件转移至唐肃宗手中的决定。这种直截了当不拖泥带水的交接很好的完成了权力的临时更替,避免了陷入空前混乱的帝国内部进一步发生分裂的可能。而唐玄宗自己也因此争取到了相对较好的舆论环境,为日后的太上皇生活添置了有限的一点砝码。但是不管怎么说,李亨当了二十多年的苦逼太子,期间没少受武惠妃李林甫等宠妃权臣的欺负,唐玄宗对他又是各种敲打,如今唐玄宗自己成了没有任何实权的太上皇后下场究竟如何其实是很难说的,后来我们也都知道唐玄宗的太上皇生活并不舒坦,尤其是被迫搬进太极宫后,左膀右臂都被清理出去的唐玄宗完全是形似监禁了。但是即便遇见得到未来悲惨的境遇,唐玄宗还是可以非常干脆的配合自己的儿子交出权力以避免内耗,相比自己父亲唐睿宗当初传位后还继续把持着三品以上官员任免权等各种重要特权,算是一个相对英明果断的决定吧。这大概也就是这个五十年(44年皇帝加上6年太上皇)太平天子能为大唐做得最后一件好事了。 在安史之乱平定前一年,唐肃宗强迫唐玄宗搬入冷清破旧的太极宫,并将他身边的亲信如高力士等人全部撤走,至此唐玄宗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世人的眼中。被囚禁于深宫,失去了全部的依靠,太上皇在万念俱灰之下其身体素质也就跟着迅速恶化。人在大限将至前通常都会回首往事并总结自己的一生,于是唐玄宗便留下了一篇《傀儡吟》: 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 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 从当初那个曾引起武则天极大注意的临淄王开始,到后来被迫成为空有其名的太上皇为止,唐玄宗在他漫长的政治生涯中也曾操纵过无数能人,他们看似大权独揽,其实最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唐玄宗的傀儡而已,伴着唐玄宗所编的“霓裳羽衣曲”跳着顺从唐玄宗心思的舞,待他们的价值被耗尽后,皇帝便果断将其抛弃,毫无挣扎的余地。这位技艺娴熟的“傀儡师”就这样牵引了无数人的命运,把他们像玩偶一般随心所欲的玩弄着。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晚年的唐玄宗为了不沦为像他父亲一样的太上皇,费尽心机去稳固权力,可惜最后机关算尽,依旧是难逃此劫。安禄山把这出傀儡戏打了个人仰马翻,彻底毁灭了唐玄宗制定了几十年的“游戏规则”,同时也葬送了他引以为傲的太平盛世。如今唐玄宗自己也迎来了谢幕的时刻。死到临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就像是那木头雕刻成的牵线人偶,皮肤粗糙如同鸡皮,头发斑白如同鹤羽。虽然看起来惟妙惟肖在台前风生水起好不威风。然而伴随着政治生涯的落幕,他曾经无比自豪的一切连同他本人都失去了意义。到头来原来自己也和其他傀儡一样,无论在台前有多光彩多显赫,都无法逃脱被命运所捉弄,最终封入阴暗角落中的凄惨结局。所以自己和那些曾经玩弄过的权臣们相比较,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个时代下最强大的帝国中最尊贵的一员那最璀璨的一生,终究也不过是大梦一场啊。 《江山雪》中有这样一句念白:“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如果此时的唐玄宗能看到,不知又会作何感想。不过唐玄宗恐怕是不暇自哀了,不久后他和唐肃宗相继驾崩,安史之乱最后是被唐玄宗的孙子,也就是唐代宗李豫所平定。然而历史总是可以启迪后世的,千年以来我们都在反思安史之乱的惨痛教训。在我看来,安史之乱的爆发本身充满了偶然因素,但依然不可否认有待完备的节度使体系很大程度上为叛乱铺平了道路,也为藩镇割据埋下了隐患,并且还有更多复杂、深层的原因,它们环环相扣,难以控制。所以就算唐玄宗自己真的能保住晚节,他的后代要想在军事上继续有所作为,能不能继续维持着唐玄宗这样高超的政治手腕去控制边将是说不准的。更何况唐玄宗的如意算盘面对不按常理出牌的安禄山,同样也是无济于事,所以他的后代们的小算盘又能如何呢?历史毕竟是由人创造的,而人并不是绝对理智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说就算没有安禄山,也难保不会出其他疯子的原因。一旦中央无法维持繁荣的盛世,帝国的运转出现困难,就会有人蠢蠢欲动。因此不建立可靠、完备的制度而依赖于人治和权术,终会有机关算尽的一天,会有感情用事以至为此付出代价的一刻。这也是祖先们留给我们的启示。 第6章 名将之死(上) 名将之死共分上中下三篇,分别讲述当时大唐军界最耀眼的三颗将星——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他们的人生大开大合,几度沉浮,最终却都以悲剧退场,常使人不由得扼腕叹息,并且他们的生死荣辱都与安史之乱导致盛唐的急剧衰落有着直接关系。仅以此来祭奠为扑灭安史之乱这场骇世浩劫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唐忠义们吧。 在安史之乱结束近半个世纪后,著名诗人白居易写下了一首长诗——《长恨歌》,在有关唐玄宗与杨玉环爱情的诗中,这首是最有名的。写下这首诗的时候,白居易三十五岁,也就是说,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安史之乱。他出生时,当朝皇帝、最终平定安史之乱的唐代宗李豫已经做了十年皇帝,天下初定,只是藩镇割据仍在继续,边疆烽烟不断,人们似乎都已知晓,大唐再也回不到鼎盛的局面。 安史之乱将唐朝一分为二,“一百四十年,国容何赫然”,而今昔日的国容已经变成了残砖剩瓦和哀鸿遍野,斗鸡走犬过一生的“五陵轻薄儿”(出自王安石《凤凰山》: 欢乐欲与少年期,人生百年常苦迟。白头富贵何所用,气力但为忧勤衰。 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只愿做长安街头的一个无赖公子哥儿,生长在开元天宝等太平年代。闲来跟玩玩斗鸡骑骑马儿,就这样安乐过一辈子,外面天地国家的兴亡跟我全然没有关系。形容希望过着放荡安逸的日子,而不想被俗务所牵累。)也惨遭外族的掠夺。皇帝流落山野,贵妃死于非命,两京全都陷落,以前的万国来朝好似梦幻,而如今只是一场噩梦。现在,梦幻没了,噩梦也没了,但人们却始终忘不了,至少对那场瑰丽的梦,仍在苦苦寻觅着... 安禄山刚刚起兵反叛之时,尽管朝野上下都为之震骇,却还是没有人料到局势会恶化到后来那种地步,也没有人料到官军在叛军面前会那样不堪一击、一溃千里,更没有料到当时大唐军界三位扛把子轮番上阵——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竟然没有一个能够阻遏叛军的兵锋! 尤其让忠于大唐的臣民们扼腕愤恨的是,这三个曾经叱咤风云、威震朝野的一代名将,最终竟然都不是死在御敌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谗言下…… 高仙芝,高丽人,将门之后,从小随父至安西,稍长因父荫被授予游击将军。史书形容高仙芝“美姿容,善骑射,勇决骁果”,二十出头便因军功被提拔为将军,“与父同班秩”(《旧唐书·高仙芝传》),在军中传为一时佳话。 高仙芝曾先后在安西军事长官田仁琬、盖嘉运麾下效力,但一直没得到重用,直到夫蒙灵詧出任安西节度使,才对高仙芝的才华欣赏有加,屡屡对他进行提拔。到了开元末年,高仙芝已官居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兼节度副使。 此时的高仙芝虽然已经是安西唐军的二把手,但还称不上是名将。真正让他扬威西域、名动朝野的,当属千里奔袭小勃律的战役。 小勃律国位于吐蕃西北,大约在今巴基斯坦北部及克什米尔一带,介于吐蕃、中亚与安西四镇之间,战略地位十分突出,自从武周时代以来,这里便是大唐与吐蕃反复争夺的焦点。小勃律原本亲附唐朝,因而屡屡受到吐蕃的攻击。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吐蕃再次出兵小勃律,迫使其投降,并将一个吐蕃公主嫁给了小勃律国王,从而牢牢控制了这个战略要地,同时也切断了中亚二十几个小国与唐朝的联系,大有称霸中亚之势。 毫无疑问,大唐帝国要想夺回对中亚的控制权,首先就必须夺回小勃律。 然而,从田仁琬到盖嘉运,再到夫蒙灵詧,连续三任的安西军事长官都曾经出兵征讨小勃律,但每次都无功而返,玄宗对此十分不满。天宝六年(公元747年),夫蒙灵詧向玄宗推荐了高仙芝。玄宗立刻下诏,任命高仙芝为行营节度使,率一万骑兵远征小勃律。 天宝六年四月,高仙芝率部从安西都护府(治所在龟兹镇,今新疆库车县)出发,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向西南行进,经拔焕城、握瑟德、疏勒,越过葱岭(帕米尔高原)、播密川,最后抵达特勒满川,进逼吐蕃人控制的军事要塞连云堡(克什米尔西北),整个行军过程耗时三个多月。 连云堡是通往小勃律的必经之地,有吐蕃驻军一千余人,另外在城堡南部十五里处还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吐蕃军营,驻兵八九千人。也就是说,吐蕃在连云堡一带的守军共约一万人,与高仙芝的兵力大体相当。吐蕃军队依险而守,以逸待劳,而唐军刚刚经过一百多天的长途跋涉,人困马乏,局面显然对唐军极为不利。不过,唐军也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吐蕃军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唐军会奔袭千里,从天而降,所以唐军可以抓住先机,打吐蕃一个措手不及。 高仙芝兵分三路,于七月十三日拂晓会师于连云堡外。当地有一条河叫婆勒川,其时正逢涨水,唐军难以涉渡。高仙芝一边派人寻找河中水浅处,一边下令所有将士每人携带三日口粮,轻装上阵,准备强行渡河。将士们看着哗哗流淌的河水,都说高仙芝疯了。 暂且不说在没有船只的情况下怎么过河,就算勉强能过,万一连云堡的敌军察觉,打唐军一个半渡,这一万人马岂不是要全部扔到河里喂鱼?! 可军令如山,众将士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高仙芝走。 令将士们喜出望外的是,沿着河岸走了不远,果然找到了一处水浅可渡的地方,结果人不湿旗,马不湿鞍,一万人马全都安全渡过婆勒川。高仙芝大笑道:“倘若敌人趁我们半渡时发动袭击,我军必败无疑。可现在我军既已安全渡河,并集结成战斗队形,连云堡就是老天爷送给咱们的礼物了!” 随后,高仙芝下令全军对连云堡及南部军营同时发起强攻。面对唐军的突然袭击,吐蕃守军大为惊骇,但仍然凭借险要的地形和坚固的工事顽强抵抗,如蝗箭矢和巨石檑木纷纷而下,给仰攻的唐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正面进攻受阻,高仙芝立刻召来军中骁将李嗣业,命他率领一支陌刀敢死队,绕开正面之敌,从后山悬崖攀登上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李嗣业临行前,高仙芝给他下了死命令,要他必须在中午之前解决战斗。 所谓陌刀,就是两面开刃的长柄大刀,是唐军野战步兵的重要武器,既可以砍人,也可以劈马,列阵时“如墙而进”,在近身肉搏中具有极为可怕的攻击力。高仙芝麾下的这支陌刀队,是安西唐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个个训练有素,勇悍过人;尤其是这个李嗣业,更是安西唐军中著名的善使陌刀的猛将。 正是由于陌刀队超强的战斗力,高仙芝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将其投入战斗。 李嗣业受命后,手执战旗,率陌刀队从险峻之地攀上山岭,突然出现在吐蕃守军的后侧。与此同时,高仙芝亲率大军再度实施正面强攻。吐蕃人腹背受敌,加上李嗣业的陌刀队从背后杀了上来,他们已经无险可守,军心顿时涣散。唐军则越战越勇,从辰时(早晨七点)至巳时(十一点)左右,共歼灭吐蕃守军五千多,俘敌一千余人,吐蕃余众纷纷逃散。 此战唐军大获全胜,不仅顺利攻克连云堡,而且缴获了一千多匹战马和不可胜数的军资器械。 高仙芝的远征军虽然初战告捷,但是也等于向吐蕃人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和作战意图。如果要完成既定的战略目标——征服小勃律,这支唐军势必要在敌人已经察觉的情况下,在吐蕃人的势力范围内孤军深入,其面临的危险是不言自明的。 军中将士开始生出畏难情绪。尤其是玄宗派来的监军宦官边令诚,更是越想越怕,说什么也不敢再前进半步。可高仙芝是不会退缩的。不征服小勃律,他绝不会鸣金收兵。 这就是普通将领和名将的差别。一个人之所以能成为名将,不仅在于他能够战胜强敌,更在于他能够战胜自己内心的恐惧。就像有个哲人曾经说过的那样:“勇气并不是不害怕,而是即使害怕也要去做。” 高仙芝并非不知道孤军深入的危险,也并非不感到害怕,而是他知道——成功就是在别人选择放弃的时候,你选择坚持! 高仙芝没有强迫边令诚,而是让他和三千名伤病羸弱的士兵留守连云堡,自己则亲率六千余人继续向小勃律挺进。三日后,唐军进抵帕米尔高原的坦驹岭(克什米尔吉尔吉特市西北)。这里山峦高耸,崎岖险峻,自然条件极为恶劣,将士们在艰难的行军过程中不断发出抱怨。而且,就在坦驹岭前方四十里处,还有一座名叫阿弩越的胡人城堡,也是亲附吐蕃的。将士们在疲惫和畏难情绪的影响下,内心的不满终于达到顶点,于是一个个驻足不前,并纷纷质问高仙芝:“大帅这是要带我们去哪?您瞧瞧这路是人走的吗?!” 面对愤怒的士兵,高仙芝镇定自若地说:“前面就是阿弩越城,我估计他们听到我军到来的消息,必定会开门投降,你们不必担忧。” 高仙芝话音刚落,就有哨探来报,说有二十余名身着胡服的骑手,从阿弩越城方向过来了。片刻后,胡骑被带到高仙芝面前,对着高仙芝和在场的将士说:“听说大唐军队前来,阿弩越城主特地派我等前来迎接将军,并且砍断了婆夷河(印度河上游支流)上的藤桥,准备跟吐蕃人断交。” 众将士闻言,顿时转忧为喜,刚才的满腹牢骚全都一扫而光。高仙芝笑了,下令全军立刻翻越坦驹岭,向阿弩越城进发。 其实,这是高仙芝演的一出戏。 所谓的阿弩越城主欢迎唐军、与吐蕃断交云云,纯属子虚乌有。这二十余名胡骑并非阿弩越人,而是高仙芝命人假扮的。他料定一路走到这里,将士们的忍耐力肯定会达到极限,而小勃律已经近在咫尺,高仙芝绝不允许自己功亏一篑,所以才暗中安排了这一幕,以便给大家打一针强心剂。 这个善意的谎言当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可问题是,阿弩越人真的会投降吗?万一他们闭门拒守,高仙芝的谎言被戳穿,他在军中的威信岂不是要彻底扫地?这种可能性很大,但是高仙芝别无选择。 他只能赌——赌阿弩越人真的会投降。 命运之神最后还是站在了高仙芝这边。三日后,当唐军千辛万苦翻越坦驹岭,最后出现在阿弩越城下的时候,果然看见了列队迎接他们的阿弩越人,还有一个朝他们全然洞开的城门。 高仙芝让将士们在阿弩越城休整了一天,次日便命部将席元庆为前锋,率一千人向小勃律火速推进,并向小勃律国王传达了这样的信息:“我们不占领你的城池,也不破坏你们的桥梁,只是要借个道,目标是大勃律国。” 小勃律国王当然不会轻易被高仙芝忽悠,可他又没有实力阻挡唐军,无奈之下,只好带着王后(吐蕃公主)和臣民们逃离王城,躲进了山区,准备在此等待吐蕃援军。 小勃律人的反应不出高仙芝所料。席元庆临行前,高仙芝就曾对他面授机宜:“小勃律听说大唐兵至,其君臣百姓必定会躲进山谷,你要展开宣传攻势,呼吁小勃律臣民走出山谷,只要投降,就赏赐绸缎,并说明这是大唐皇帝的敕令,至于那些亲附吐蕃的大臣,你必须把他们逮捕关押,听候我的处置。” 席元庆依计而行。小勃律的多数臣民随即投降了唐军,国王和王后则逃进了深山的石窟中。高仙芝抵达后,将几名亲附吐蕃的大臣斩首示众,然后派兵封锁山区。与此同时,高仙芝还派人毁坏了小勃律与吐蕃之间的唯一通道——位于婆夷水上的一座藤桥。 数日后,当一支吐蕃援军马不停蹄地赶到婆夷河岸时,藤桥早已不复存在,吐蕃人只能望着湍急的河水干瞪眼。婆夷河面的宽度大约与一支箭的射程相当,吐蕃人随即拼命抢修这条桥梁,但是桥梁修成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吐蕃人既已鞭长莫及,小勃律就彻底落入高仙芝的掌心了。 经过十多天的地毯式搜索,唐军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中抓获了小勃律国王和王后。至此,亲附吐蕃的小勃律政权终于覆灭。高仙芝扶植了一个亲唐的新政府,彻底控制了小勃律,达成了此役的战略目标,圆满完全了玄宗交给他的使命。 此次长途奔袭小勃律,虽然战役规模不大,但却具有十分重大的战略意义。因为此役重新打通了唐朝与中亚诸国的联络通道,使大唐帝国重新获得了中亚的控制权,也极大地打击了吐蕃的扩张野心。 此役的胜利,确立了高仙芝作为大唐名将的地位。 天宝六年八月,高仙芝押着小勃律国王和王后班师回朝。得胜归来的高仙芝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行至播密川时,便派快马先行入朝,直接向唐玄宗呈上了捷报。 如果高仙芝是安西唐军的一把手,这么做当然没什么不妥。可问题是,他还有一个顶头上司夫蒙灵詧。高仙芝越过上司直接向皇帝奏捷,显然没把夫蒙灵詧放在眼里。 夫蒙灵詧为此暴跳如雷。 高仙芝回来后,夫蒙灵詧不仅没有半句表扬的话,反而指着他的鼻子一通臭骂:“啖狗粪高丽奴!汝官皆因谁得,而不待我处分,擅奏捷书?高丽奴!汝罪当斩,但以汝新有功不忍耳!”(据《资治通鉴》卷二一五记载) 你这个吃狗屎的高丽奴才!你的官位都是谁给你的,竟然不等我处置,就擅自奏捷?!该死的高丽奴,论罪当把你斩首,只是看在你新立大功的份上,不忍心杀你罢了!面对这个满口污言秽语、近乎丧失理智的顶头上司,高仙芝无言以对,只好伏地叩首,不停地谢罪。 然而,此时的高仙芝已经不是过去的高仙芝了。无论夫蒙灵詧如何怒发冲冠、妒火中烧,也终究遏制不住高仙芝业已崭露的锋芒。换句话说,此刻的高仙芝已经在玄宗心目中获得了比夫蒙灵詧更高的地位。除了玄宗对高仙芝的赏识,还有一个人也在关键时刻帮了高仙芝。他就是此次远征小勃律的监军宦官边令诚。尽管边令诚到了连云堡就畏缩不前了,在这场奔袭战中几乎没起到任何作用,但在他自己看来,此役的胜利也有他一份功劳。如今夫蒙灵詧打压高仙芝,就等于把他也给打压了,所以边令诚立刻向玄宗呈上密奏,声称高仙芝深入敌国万里,为国家建立奇功,眼下却受到夫蒙灵詧的排挤,终日惶惶不安,实在是冤枉。 众所周知,自从开元中后期开始,玄宗就日益变得好大喜功,对于那些能够扬威异域、建立边功的将领,玄宗从来都是青睐有加、关怀备至的。而今高仙芝把前面三任节度使没有啃下的硬骨头啃下来了,玄宗自然是对他另眼相看。接到高仙芝的捷报后,玄宗正寻思着怎么犒赏他,现在突然接到边令诚替高仙芝喊冤的奏疏,玄宗当然对夫蒙灵詧大为不满。 随后,玄宗立即颁下一道诏书,征召夫蒙灵詧回朝,同时提拔高仙芝为安西四镇节度使,兼摄鸿胪卿和御史中丞,彻底取代了夫蒙灵詧。 高仙芝征服小勃律之后,吐蕃极为不甘,遂指使位于印度北部的朅师国进攻小勃律,切断了小勃律的运输通道。玄宗得到战报,马上把平定朅师国的任务交给了高仙芝。 天宝九年(公元750年)二月,高仙芝出兵,成功击破朅师国,俘虏其国王勃特没,另立其兄素迦为新国王,将朅师国师置于大唐的控制之下。 至此,高仙芝的声名已经威震中亚。 与此同时,他身上固有的缺点也开始逐渐暴露。随着功名的日益显赫,高仙芝内心的杀戮欲和占有欲也日渐膨胀。位于中亚锡尔河流域的石国,就在这时不幸成为高仙芝欲望的牺牲品。由于大唐帝国在中亚的势力日渐强大,石国有心依附,请求与大唐签署和平条约。签约仪式上,宾主双方都很愉快。可石国使臣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石国已经成了高仙芝眼中待宰的羔羊;而这纸所谓的和平条约,也无异于一张温情脉脉的死亡通知书。 天宝九年(公元750年)十二月,高仙芝悍然撕毁和约,亲自带兵入侵石国。此时的石国君臣依然沉浸于和平幻梦中,根本没有防备,加上军事实力本来就弱,短短几天就被高仙芝攻破了。 高仙芝占领石国后,不仅将国王、大臣、士兵和所有青壮年全部俘虏,而且还干了两件十分令人诟病的事情:一是屠城,二是劫掠。 石国灭亡后,一位王子侥幸逃脱,随后奔走于中亚各国,控诉高仙芝的暴行,说他“欺诱贪暴”。中亚诸国遂迅速缔结成反唐联合战线,并遣使向黑衣大食(阿拉伯)求助,准备借助黑衣大食的力量,进攻大唐的安西四镇。 高仙芝很快得知了中亚诸国的反唐计划,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主动出击黑衣大食。天宝十年四月,高仙芝集结了安西四镇的两万精锐,同时征调了西域拔汗那国和葛逻禄部落的藩兵,组建了一支胡汉混合兵团,共计六万人。同月,高仙芝与部将李嗣业、段秀实等人,率部从安西出发,越过葱岭和大沙漠,经过三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于同年七月进抵中亚古城怛罗斯。 高仙芝的远征军逼近怛罗斯之时,阿拉伯人就接到了情报。黑衣大食驻巴士拉的东方总督艾布·***立即下令,命部将塞义德率数千人进驻怛罗斯加强防守。等到唐军兵临怛罗斯城下,先机已失,战斗的主动权已经落入阿拉伯人手中。 东亚与西亚最强大的两个帝国,在这里发出了最强烈的碰撞。然而,就在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当口,唐军的阵脚突然一片大乱,葛逻禄部落倒戈了。这也在顷刻间决定了这场战役的结局。最终,两万汉人将士几乎全军覆没,只有高仙芝、李嗣业等几名主将逃离了战场。 两年之后,安史之乱就爆发了。通过对外战争成长为一代名将的高仙芝,不仅在这场内乱中毁掉了一世英名,而且还枉死在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斩决令下。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即安禄山于范阳起兵的第12天,唐玄宗匆匆返回长安,用大约十天时间完成了战略部署:河东方面,以朔方右厢兵马使、九原太守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程千里为潞州长史,三人协同防御,防备叛军西进。河南方面,一共设置三道防线,以卫尉卿张介然为河南节度使,领陈留等13郡组建第一道防线;封常清在洛阳就地募兵六万人,构成第二道防线;以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元帅由玄宗之子荣王李琬挂名),率五万人镇守陕郡,作为第三道防线。 在玄宗看来,这个防御计划就算不能在短时间内消灭叛军,也足以挫其锋芒,保证两京无虞了。可是,玄宗错了。这个看似严密的防御计划,很快就将被所向披靡的安禄山彻底粉碎。 十二月二日,安禄山大军从灵昌渡口渡河南下,当天攻陷灵昌郡。新任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刚到陈留没几天,叛军便已大兵压境。五日,陈留太守郭纳开门出降,第一道防线宣告瓦解。 八日,安禄山挥师西进,迅速攻陷荥阳,兵锋直指东都。封常清率部进驻虎牢关,准备据险而守。可他六万人都是未经训练的新兵,与身经百战的叛军铁骑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官军一战即溃,虎牢关旋即失守。第二道防线就此崩溃。 十二日,叛军进入洛阳,大肆烧杀抢掠。封常清退至陕郡,向高仙芝奏报:“累日血战,贼锋不可当。且潼关无兵,若狂寇奔突,则京师危矣。宜弃此守,急保潼关。” 按照朝廷既定的作战计划,高仙芝应该自陕郡东进,主动迎击叛军。但是面对封常清的奏报,高仙芝意识到,如果按原计划继续东进,唯一的结果只能是羊入虎口,白寻死路!所以,封常清的建议是正确的,只有暂时避敌锋芒,退保潼关,才能在确保京师无虞的情况下与叛军打持久战。 由于军情危急,高仙芝来不及向朝廷奏报,当即率部向潼关方向撤退。他们前脚刚刚出了陕郡西门,叛军后脚就杀到了。官军猝不及防,被叛军打得狼狈不堪,人人争相逃命。 高仙芝和封常清带着残部仓皇退入潼关,旋即命人抢修防御工事。等到叛军前锋进抵潼关时,发现官军已经严阵以待,方才悻悻退去。 然而,就在高仙芝进入潼关的那一刻,帐下监军宦官边令诚已悄悄离开潼关,向长安狂奔而去。见到玄宗后,他极力夸大封常清和高仙芝的战败责任,称:“常清以贼摇众,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 封常清确实说过“贼锋不可当”的话,可那是建立在“累日血战”基础上的正确判断,并非畏敌怯战、动摇军心,而当时的陕郡也确实无险可守,潼关的防守又薄弱空虚,所以高、封二人才会主动放弃陕郡,退保潼关。 若纯粹从军事角度来看,他们的做法并没有错,可要是从政治上来讲,他们无疑已经犯下了三宗死罪。第一宗:不战而逃,丢城弃地;第二宗:擅自行动,目无朝廷;第三宗:违背玄宗旨意,破坏东征计划。总而言之,在玄宗看来,高、封二人实属罪无可赦,命边令诚立刻前往潼关,将高仙芝和封常清就地斩首! 其实,从安禄山悍然发动叛乱的那一刻起,高仙芝的悲剧就已经注定。因为,在盛世迷梦中浸淫日久的玄宗君臣和帝国军民,根本不具备丝毫的抗风险和抗挫折能力。所以,当盛世的美丽面纱被安禄山剥落殆尽,乍然露出苍白虚胖、萎靡孱弱的真实面目时,当歌舞升平、繁华富庶的太平图景被生灵涂炭、山河破碎的惨象彻底取代时,惊骇万分、恼羞成怒的唐玄宗必然要抓几个人来背这口既难堪又沉重的历史黑锅。 换言之,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总有人要为帝国的不幸买单!天宝十四年十二月的某一天,潼关上空乌云漫卷,朔风怒吼。数万唐军将士被召集到刑场周围,奉命在此观刑。 此时,距离安禄山起兵刚刚一个多月,可潼关以东的大片国土、包括东都洛阳已全部沦于叛军之手。15万范阳铁骑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其前锋已兵临潼关城下,率部驻守潼关的是大唐帝国威名赫赫的大将高仙芝。 此时,数万唐军将士喊冤的呼声便已直冲霄汉。监斩官气急败坏地冲着刽子手尖声高叫:“快给我砍了!”手起刀落处,是高仙芝英俊而绝望的脸。 第7章 名将之死(中)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这是《全唐诗》中收录的一首著名西域民间诗词,以寥寥数语描绘出著名将领哥舒翰的威武形象和赫赫战功,清朝诗人沈德潜很推崇这首诗简洁自然的朴素美,说它“与《敕勒歌》同是天籁,不可以工拙求之”。其实,当时歌颂哥舒翰除了这首歌的作者“西鄙人”(广袤西部的老百姓),还有不少著名诗人如李白、杜甫、高适、储光羲等等,李白更是认为名将卫青与他相比都黯然失色。但是这位“经典咏流传”的一代名将,其人生大开大合,几度沉浮,最终悲剧退场,常使人不由得扼腕叹息。 哥舒翰(704年—757年)出身名门,家境豪富。他是中国唐代时期游牧部族“突骑施”中哥舒部落首领的后裔,这个部落长期居住在安西,也就是今新疆库车,作为西域屏障,很受大唐重视。他祖父哥舒沮、父亲哥舒道元先后是哥舒部落的首领,父亲还曾经担任安西都护府副都护、赤水军(今甘肃武威)使,他的母亲尉迟氏是于阗王的公主。可以说哥舒翰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是一个标准的“官三代”、“高富帅”。根据《旧唐书》中记载,哥舒翰性格豪迈,行侠仗义,一诺千金,喝酒赌博,纵情声色,是当时著名的公子哥。 哥舒翰有性格,脾气倔,是个硬汉子。40岁是他一个重要的人生转折点。这一年,他父亲去世,按照当时的规定,他必须到首都长安城里客居三年。离开草原的地方“大少”突然来到当时身为“世界第一城“的长安,应该是会有一些不适应,所以他和长安地方官发生一些冲突也是可以理解的。《旧唐书》记载“为长安尉不礼”,作为大地方见过大世面的地方官长安尉,具体是如何对哥舒翰“不礼”的,我们无从知晓,只知道使哥舒翰精神上受到很大的打击,他慨慨之余发愤投身疆场,到河西(今甘肃武威)节度使王倕帐下从军,而不是继续回去当自己的部落首领。但由此可见哥舒翰当时确实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硬汉子,脾气够倔。另一个例子是,在他辅佐安思顺征讨吐蕃之役中,手下有个副将言行傲慢,不听指挥,哥舒翰直接就用木棒把他打死了,全军将士直接吓傻。 哥舒翰作战勇敢,有勇有谋,最终立下赫赫战功。投身疆场之后,哥舒翰如鱼得水,屡战屡胜,迅速成为大唐西部边陲的“战神”级人物。先说说“苦拔海之战”,苦拔海就是后来诗人海子诗中所吟唱的“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附近,当时是大唐与吐蕃的边界,也是哥舒翰的防区。哥舒翰巡逻时和入侵之敌吐蕃相遇,人数上占优势的吐蕃分为三个战队冲击哥舒翰,哥舒翰面对强敌,身先士卒,冲入敌阵,手中长枪断成两截依然用猛冲杀,最终打得吐蕃溃不成军落荒而逃,一时“名盖军中”。天宝六年(747年),哥舒翰被提拔为右武卫将军,充陇右节度副使、都知关西兵马使、河源军(今青海西宁)使。在哥舒翰戍卫这里之前,每年麦熟之季,吐蕃便出动大批兵马至积石军(今青海贵德)等地抢收粮食。因其势大,且出没不定,唐军守将无人能防御,边地人无奈的说,这地方简直就是“吐蕃麦庄”嘛。 哥舒翰就任河源军使后决心改变这种状况,遂精心部署,并事先派属将率兵马至积石军设伏。这次吐蕃又派出5000骑兵前来抢收粮食。哥舒翰趁蕃军立足未稳,亲率精锐兵马从城中杀出。吐蕃军匆忙迎战,死伤过半,大败而去,至积石军,又遭伏击,结果全军覆没,从此再也不敢来抢粮食了。总之在哥舒翰等将领的努力下,唐军在河西、陇右的战场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到了天宝十三年(754年),唐朝与吐蕃的分界线已经推进到青海湖以西。“是时中国盛强,自安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哥舒翰成了唐玄宗心中绝对的爱将,经常给他赏赐。据说他每次入朝,总是骑着白骆驼,一天就能行走五百里,绝对是大唐人民心目中的“白骆驼王子”啊! 哥舒翰绝不仅仅是一个赳赳武夫,他侠肝义胆,轻财重义,知恩图报,而且粗通文墨。据说他喜欢读《左氏春秋传》和《汉书》。名将王忠嗣对他有知遇之恩。王忠嗣是今陕西渭南市华州区人,其父亲也是一位戍边名将,很年轻就血洒疆场,唐玄宗遂收他为“假子”,赐名忠嗣,接入宫中抚养,成年后和他父亲一样勇敢的建功疆场,唐玄宗对他非常器重,却遭到宰相李林甫嫉恨。李林甫诬陷王忠嗣“欲奉太子”李亨为帝,这可中了唐玄宗的大忌讳,要知道在这之前,唐玄宗因为同样的原因,已经毫不犹豫地杀掉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婿了。唐玄宗因此打算处王忠嗣以极刑,同时又征哥舒翰入朝。哥舒翰没有顺水推舟、落井下石,而是打算借机营救王忠嗣,他的手下劝他多拿一些金帛去贿赂,哥舒翰义正词严的说,“如果正道尚存,王公一定不会冤死。如其正道将丧,多贿赂又有什么用。”于是只带一个包裹入朝。唐玄宗与哥舒翰谈得十分投机,他让哥舒翰取代王忠嗣的位置。临别时,哥舒翰极言王忠嗣无罪,唐玄宗不听,转身离开,哥舒翰叩头跟随进言,言辞慷慨、声泪俱下。唐玄宗有感于哥舒翰的赤诚,终于高抬贵手,仅以阻挠军功的罪名将王忠嗣贬为汉阳(今湖北)太守。朝廷上下看到哥舒翰对王忠嗣舍命相救的大义之举,都对他交口称赞。 当然,哥舒翰也非完人,他有点“寡人之疾”,长期耽于声色,爱酒爱女人,所以毁了身体。天宝十四载(755年)二月,在他入朝面圣的路上,行至土门军(现青海湟中县附近)时,洗澡中突然中风,昏迷很久才苏醒过来,落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无法再回边关作战,只能在长安闭门养病。如果没有后面的剧情发展和奸佞小人作祟,哥舒翰留给我们的形象仍然可以说是完美的。 英武善战、风流倜傥的全民英雄突然成了见了谁都浑身发抖的隔壁吴老二,哥舒翰的痛苦可想而知,可是如果因此归于平静而保持一世英名,也未免不是好事。谁知道养病还不到一年就风云突变,最为唐玄宗信任和倚重的“禄儿”突然兵发范阳,一路直冲长安。耽于享乐多年的李三郎看到自己溺爱多年的禄宝宝居然做了叛贼,恼羞成怒,智商直接崩盘,只管一个劲喊“打他、打他”,“灭了他、灭了他”!他命令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在洛阳募兵六万,金吾大将军高仙芝在长安募兵十一万,剿灭叛军,但新召的兵没有战斗力,洛阳失守。按说,只要守住潼关这个关中门户,再加上郭子仪等其他兵马从其他方向的攻击,军事形式很快就会改变。虽然退守潼关的封常清、高仙芝一再上书陈明不可出战的原因,但唐玄宗这时候可能被气昏了头,反而听信军中监军宦官的谗言诬告,直接杀掉封常清、高仙芝两员大将。原因很简单,封常清、高仙芝离开洛阳时带走了东都许多财宝,监军的宦官想要一些,高仙芝坚持原则不给,宦官就向唐玄宗密告封、常二将想谋反。在镇守潼关将士悲痛的喊冤声中,封常清、高仙芝两员大将血洒城墙。 然后问题来了,潼关这个大唐第一雄关,该让谁来守?这可是直通长安的咽喉之地,大唐的生死枢纽啊!唐玄宗思来想去,哥舒翰不是正在京师养病吗?就他啦!虽然他有病,但最起码会真打,因为哥舒翰和安禄山及其族弟弟安思顺是死敌,就凭这一点,别管他还能不能战斗,起码让人放心。哥舒翰怎么挥动发抖的手都推脱不过,只得从命,唐玄宗带着百官到郊外相送,又加封哥舒翰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可以说是对哥舒翰寄予了殷切的期望。哥舒翰被人抬着来到了潼关,很快击败了安禄山儿子安庆绪的一次进攻。哥舒翰微微舒了一口气:“开局总算还说得过去。” 打了胜仗,朝廷犒劳,哥舒翰却开始鸡贼了,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自己此刻手握兵权,在朝里说一不二,终于可以对仇人下手了。他将矛头指向了安思顺,安思顺是安禄山的堂兄,也曾经是哥舒翰在军队中的顶头上司,和哥舒翰有矛盾,安禄山为其堂兄打抱不平就和哥舒翰也有了矛盾。但安思顺和安禄山并不是一路人,此前已经多次反映安禄山有问题,所以此时只是卸任节度使而在朝中任户部尚书。哥舒翰伪造了一封安禄山给安思顺的信,让人假装送信,然后在潼关城门口抓住此人,献给朝廷,同还列举了安思顺的七条罪状,请求玄宗处死安思顺。唐玄宗明白安思顺是被哥舒翰诬陷的,但为了安抚哥舒翰,就没有接受杨国忠的意见,把安思顺和处死,家人流放到岭南。一时大唐舆论哗然,哥舒翰在群众中的美好形象直接崩塌,而且又为哥舒翰和杨国忠的争斗埋下伏笔,安思顺受诬告时为了自保派人贿略巴结杨国忠,请杨国忠出面求情,而唐玄宗居然没卖杨国忠这个面子,这让杨国忠不仅不爽,而且心生一丝寒意,他开始意识到哥舒输已经对自己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于是剧情发展到了哥、杨斗法阶段。当时天下人都认为安禄山叛乱是因为杨国忠骄横放纵所致,哥舒输的部将王思礼力主杀杨国忠以谢天下,哥舒翰没有答应。不久,王思礼与哥舒翰密谋一事便传到杨国忠的耳朵里,杨国忠闻言后大为恐惧,急忙应对。应对之策是建议玄宗在京师附近另外训练一支军队,由自己的心腹将领杜乾运统领,名义上是抵御叛军,实际上却是用来防范哥舒翰。 杨国忠手里有了兵,又该哥舒翰心生不安了。于是上表奏请将驻扎在灞上的军队归潼关军队统一指挥。大敌当前,唐玄宗只好答应,哥舒翰于是以商讨军情为由将杜乾运召到潼关,借故将其斩首,由此吞并了灞上军队。哥舒翰和杨国忠二人的矛盾由暗斗发展到明争。将相之争的白热化,直接威胁到了大唐的安危。手握重兵的哥舒翰的存在,使杨国忠如芒刺在背,他对儿子说:“吾无死所矣!”。而日夜在皇帝身边的杨国忠同样让哥舒翰终日不安,病情因此加重,只好把军政大事委托给行军司马田良丘,又让部将王思礼主管骑兵,李承光主管步兵。谁知王思礼、李承光二人也忙着争权夺利,难以配合,全军号令不一。时值冬日,士兵都吃不饱饭,又穿不暖衣,唐玄宗特意做了十万战袍派人慰劳军队,可是连个主持发放的人都没有,以至到了潼关兵败之后,衣服仍藏在库中。如此,士兵自然心中充满怨恨,更加上下离心离德。 就在哥舒翰固守潼关、与杨国忠明争暗斗的这段间,在河东节度使李光弼与朔方节度使郭子仪等人的努力下,战争形势出现了明显有利于唐军的转机。哥舒翰在潼关始终采取了固守的策略,据守天险,阻叛军于潼关之外,致使叛军主力徘徊于潼关之下,长达半年之久,却始终无法逾越天险西进一步。安禄山见强攻不灵,便命部下崔乾祐事先将精锐部队隐蔽起来,率四千名老弱病残的部队屯于陕郡,想诱使哥舒翰弃险出战。但哥舒翰依据天险,坚持闭城不出,这样做从无论从战略上还是战术上来说都是绝对正确的。 可是,杨国忠不这样想。他怀疑哥舒翰不肯出兵是意在谋己,为了调虎离山,立即对玄宗说:“现在要还不打,将来就没机会了。”玄宗轻信了杨国忠的谗言,连续催促哥舒翰出战,以至往来使者“项背相望”,还专门派了宦官前去督战。备受压力的哥舒翰见势不可止,不禁抚膺恸哭,于天宝五年(756年)六月初四领兵出潼关,带着无比痛楚的心情踏上了征程,大唐王朝距离自己的陡然衰落又近了一步。 六月初七,哥舒翰军与叛军崔乾部遭遇在灵宝西原。崔乾祐预先把精兵伏在南面山上,自领老弱之兵与唐军交战,且战且走,以为诱敌之计。唐军追击拥入狭窄崤函道上,兵力难以展开,叛军伏兵突起,居高临下,从山上下滚木石,唐军将士死伤甚众。叛军又将几十辆装满干草的大车纵火焚烧,浓烟弥漫,唐军被烟焰迷目,看不清目标,便乱发弩箭,直到天黑时矢已射尽,崔乾祐命精锐骑兵从南面山谷迂回到唐军背后杀出,唐军背受敌,首尾不能相顾,顿时乱作一团,互相排挤践踏。有的弃甲进入山谷,有的被挤入黄河淹死,号叫之声惊天动地,凄惨之状不可言表。而守在黄河北岸的唐军见势不利,也纷纷溃散。哥舒翰只带数百骑得以逃脱,从山西永济西面的首阳山渡过黄河,进入潼关。当时潼关外挖有三条拒敌的大堑壕,均宽二丈,深一丈,逃回的唐军人马张皇失措,纷纷坠落壕沟中,很快就将沟填满,后面的人踏着自己人的身体得以通过。六月初九,潼关失守,关中门户大开,唐王朝完全陷于被动的局面,此时距离哥舒翰痛哭出关不到五天时间。 哥舒翰逃到关西驿站,张贴告示收集残兵败将,打算重新夺回潼关。然而其部下番将火拔归仁等人见唐军大势已去,便暗中商议劫持哥舒输以投降安禄山。之后,火拔归仁率百余心腹围住驿站,进去对哥舒翰谎报说:“叛军来了,请你上马迎敌。”哥舒翰上马出驿站后,火拔仁率部下将哥舒翰的双脚捆绑在马腹上,投降了叛军将领田乾真。 天宝六年(757年)十月,唐军克复两京,安庆绪逃往邺城,逃跑前将哥舒翰等三十余名被俘的唐将全部杀死。 第8章 名将之死(下) 唐代著名诗人岑参曾任名将封常清麾下判官,并写下了著名军旅大作《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封常清(690年—756年1月24日),大唐蒲州猗氏(今山西临猗县)人,他的外祖父因为犯罪被流放到安西效力,职业是守城门。此人有个好习惯,就是爱读书。封常清从小便跟随祖父高坐在城门上面,一边刻苦读书,一边望着城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倒也不寂寞。 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封常清三十多岁的时候。此时封常清外祖父已经去世,封常清处于四处游荡的状态,生活贫苦。机会很快到来。高仙芝,一位同样战功赫赫的名将,封常清的伯乐和终身战友,此时正在安西任都知兵马使。高仙芝有一支卫队,里面都是仪表堂堂的帅哥,穿的都是鲜明的华服,十分拉风,这让困顿的封常清羡慕不已。加入卫队,就成了封常清此时的奋斗目标。 封常清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想到就干,立马写了一封自荐书,要求补入卫队。高仙芝也不含糊,立马拒绝了封常清,原因很简单,太丑!封常清相貌实在是太突出了,大唐两位名将的第一次碰撞就这么不欢而散。不过,市井经验丰富的封常清岂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在找高仙芝理论无果后,封常清使出了绝招——赖上高仙芝。《旧唐书》中记载“常清自尔候仙芝出入,晨夕不离其门,凡数十日,仙芝不得已,补为傔。”从此封常清就天天蹲在高仙芝门口,充分地把厚脸皮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天天有这么个人坐门口赖着不走,如此扎眼,高仙芝慢慢的也架不住了,无奈之下只好同意封常清的要求,正式将他补入卫队。自此封常清成为一名傔人,开始了自己的军旅生涯。 封常清虽然正式成为一名傔人,但加入的方式并不光彩,当然也不受高仙芝重视。很快封常清的机会再次到来,达奚部落反叛了。这次叛乱被高仙芝迅速平定,封常清当然是闲不住的,这次他做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私下写了一份捷报。在这份捷报里,封常清详细叙述了大军如何行进、敌我双方形势和如何克敌制胜,凡是高仙芝想说的话,这份捷报里面都详细言明。一篇雄文,让高仙芝目瞪口呆,他终于意识到,这个相貌丑陋的小个子,绝不是庸常之人。这件事也成为高封二人关系的转折点。自此高仙芝对封常清青睐有加,大力提携,封常清也不负所望,每每高仙芝出兵征讨,封常清就坐镇后方尽心竭力筹划。封常清处事果决使高仙芝再无后顾之忧。封常清也开始平步青云,从一介傔人,逐步升迁为御史大夫、节度使。 天宝十四年(755年)十一月,安史之乱爆发。大唐王朝承平日久,面对安禄山的骄兵悍将,大片国土迅速沦陷。彼时封常清正在朝中,焦头烂额的唐玄宗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样,问封常清如何退敌。封常清见到人心不稳,慨然表示愿意走马赴东京,开府库,募骁勇,平定叛乱。封常清到立即动身到即洛阳,募兵抵挡安禄山叛军。10日之内,便招募新兵6万人。但所募兵勇,都是市井百姓,未经任何训练,所以战斗力很弱。叛军却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劲旅,史书称“禄山精兵,天下莫及”。唐军刚刚列好阵势,就被叛军铁骑所冲垮,军队溃散。封常清收拾余部,拒战于洛阳城东的葵园,又败。封常清再收兵与叛军战于洛阳上东门内,再败。十二月十二日,叛军攻陷东都洛阳,安禄山纵兵鼓嗓,叛军自四门入城,烧杀抢掠。封常清率残部与安军战于都亭驿,再败。退守宣阳门,又败。最后封常清只好率领败兵推倒禁苑的西墙向西撤走。为了防止叛军追击,于途中“伐大木塞道以殿”,然后渡谷水,西奔至陕郡。 在这里,封常清和高仙芝再度相遇。封常清提议退守潼关,这在当时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是明智之举。高仙芝听了封常清的详细汇报,知其所言非虚,于是接受了他的意见,率军退往潼关。退到潼关后,唐军修完守备,据险抗击。当时,唐廷所征的朔方、河西、陇右诸道兵,尚未抵达长安,关中震动。幸好安禄山滞留洛阳准备称帝,没有全力进攻,加之高仙芝、封常清及时退守潼关,作好拒守准备,遏制了安军攻势,关中军民慌恐之情才得以稍安。 封常清兵败后,被削去官职,仍在高仙芝军中效力,两人开始再度合作。监军边令诚与高仙芝向来不和,趁此机会,边令诚上书玄宗,详述了二人退败之事。唐玄宗派边令诚诛杀高仙芝封常清。 潼关驿南西街,封常清把一份写给唐玄宗李隆基的临终奏表交给边令诚后从容就刑,陈尸芦席之上,一代将星就此陨落。高仙芝临刑前,走到封常清受刑处,看着尸体说道“封二,你从贫贱到显赫,是我提拔你做我的判官,你又代我为节度使,我今天又和你同死在这里,这是命中注定的么?”说完,他也从容就刑。 封常清临死前献上的表章,即名传千古的《封常清谢死表闻》,文中表达自己对大唐帝国的忠诚和兵败的不甘,全篇字字滴血,催人泪下: “中使骆奉仙至,奉宣口敕,恕臣万死之罪,收臣一朝之效,令臣却赴陕州,随高仙芝行营,负斧缧囚,忽焉解缚,败军之将,更许增修。臣常清诚欢诚喜,顿首顿首。臣自城陷已来,前后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对。臣之此来,非求苟活,实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冀拜首阙庭,吐心陛下,论逆胡之兵势,陈讨捍之别谋。酬万死之恩,以报一生之宠。岂料长安日远,谒见无由;函谷关遥,陈情不暇!臣读《春秋》,见狼瞫称未获死所,臣今获矣。 昨者与羯胡接战,自今月七日交兵,至于十三日不已。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臣今将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后,诳妄为辞;陛下或以臣欲尽所忠,肝胆见察。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事后证明唐玄宗诛杀二将的行为是自毁长城,而封常清在表章中所表达的担忧最终也一语成谶... 第9章 天降灾祸 刘玄佐,唐代滑州匡城(今河南长垣县)人。原来的名字叫刘洽,父亲是县中小吏。他小时候就无拘无束无视礼法,看起来多少有些叛逆,与众不同,《新唐书》记载说“少倜荡”,别人都拼命挣钱置土地,盖房子,他却说不。结果,小伙伴都有两三处房产了,他还是个无业游民。父亲看不下去了,找到县太爷说情,给刘洽谋个临时工的差事,替县衙巡捕房抓捕强盗。其实,临时工只是个替死鬼而已,关键时候用来顶罪。果不其然,一次,巡捕房一位姓阎的捕头在抓盗贼的时候,一不小心把盗贼给杀掉了,吓的赶紧花钱找县太爷商量对策。县太爷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想了一夜也没想出对策。等到下人来喊的时候,县太爷才发现天亮了。 县太爷愁眉苦脸的来到办公室,唉声叹气。正在这个时候,刘洽的父亲来汇报事情。突然,县太爷的灵感来了。县太爷装作担忧地对刘洽的父亲说“你的儿子误杀了人,赶紧快让他逃命吧,就这么一个儿子,别绝后了啊。”刘父一听,吓的魂不附体,惊慌失措地跑回家,看见儿子还没起床,就用力拍打刘洽,说句“我儿,快跑。”刘洽揉揉睡眼,迷迷糊糊地说“老爸,你说什么呀?”刘父气喘吁吁地说“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有人要抓你。”刘洽一听也慌了神,多门而逃。没想到,被秘密跟踪刘父的同事抓个正着,押往衙门。 县太爷见刘洽押到,大拍一声惊堂木,喝道“大胆刘洽,杀了人还要逃窜吗?”刘洽大呼冤枉,县太爷又次抬起惊堂木狠狠地拍在桌上,大喝道“既然你没杀人,为何匆忙逃跑,肯定还有其他案子牵涉与你,还不从实招来?”刘洽又大呼冤枉。县太爷因用力过大,震得虎口发麻,便对属下说道,“押下去,大刑伺候。”刘洽便被昔日的同事押到审讯室。 刘父见儿子被抓,更慌了神,心想儿子死罪难逃,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寻思着要上吊自杀,绳子已经套在脖子上了。这时县太爷的张师爷赶到,赶紧救下刘父,“老刘,你这是要干什么呀?”刘父有气无力地答道”小洽要被判死罪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不如让我先走一步。”说罢,失声痛哭。张师爷说道“哎呀,老刘啊,谁说小洽要判死罪了?”老刘一听,止住了哭声,忙给张师爷跪下,“求求您,救救小洽,救救我们全家。”张师爷忙把老刘扶起,“县太爷知道您就这么一个儿子,特让我和您商量对策。您也知道,这可是人命官司,需要破点小费打点州里面的上级……”老刘见儿子还有一线生的希望,顿时欢喜起来,要请张师爷的客。张师爷说“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呀,还是把钱省下来,救小洽这孩子吧。”说罢便告辞回去。 刘父这时才想起还没将刘洽被捕之事告诉刘母,便又急忙找到刘母告之经过。刘母是个异常贤惠聪明之人,静静地听着夫君讲述,像是听别人孩子的事情。等刘父讲完,刘母说“你要说洽儿喝酒闹事,这我信。但是,洽儿怎么会杀人呢?再说,张师爷一向与你不和,本应该看老刘家的笑话,怎么会那么好心来帮你指点迷津?还有那位县太爷,向来以贪墨腐败出名,怎么会白白伸手搭救?”刘母之言点醒了失了方寸的刘父。 审讯室的刘洽没想到昔日的同事们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他如凶神恶煞一般。其实,他不知道同事们对他不满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大家轮流请客,每次等轮到他,他却装起了糊涂,同事们暗地里喊他“铁公鸡”,刘洽并非小气之人,相反,他其实性格豪爽大方,但为什么不受巡捕房衙役的待见,主要是因为见多了官场的阴暗面,不想同流合污与之为伍。而昔日同僚们纷纷落井下石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们得到了县太爷的暗示,一定要“好好”地招待刘洽,于是,他们纷纷猜测刘洽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从县太爷发话的那一刻起,刘洽的折磨算是到来了。衙役的鞭子如雨点般落在刘洽的全身,顿时皮开肉绽,刘洽硬是咬紧牙关,不吭一声。衙役见他不支声,更加恼怒,对他说道,“不知是你的身体硬实,还是我们的皮鞭硬实?”言罢,更加用力地抽打,打的刘洽鲜血直流。刘洽平时看不起的痞子李才这时装作同情状,趴在刘洽的耳边大喊,“刘爷,您老这是怎么了,我去帮您找些药草,您等等呀。”说罢,不顾同事的诧异,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他拿了一袋东西洒在刘洽的伤口上。刘洽顿时大喊,把衙役们都下了一跳。有个好奇的衙役,拾起李才仍在地上的小袋,尝了尝,大喊“他妈的是盐,李才,你太有才了。”据史书载“吏笞辱几死”。 衙役们打累了,解下吊着刘洽的绳子,锁上门后便一同去喝酒,留下刘洽一个人痛苦地呻吟。突然,审讯室的门响了,刘洽一惊,以为衙役回来继续折磨自己。没想到,来的却是蒙面人。刘洽赶紧装作昏死,来者悄悄地趴在刘洽耳边说“刘公子,快跑。”说后,没有锁上门,迅速地消失了。 刘洽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咬着牙关逃出审讯室。只是他没注意到那个蒙面人一直跟着他,至到刘洽逃出城外,他才返回。蒙面人快到县衙的时候才去掉遮在脸上的布。在县衙的灯笼下一照,才发现蒙面的布竟是女人的肚兜。小声自语道“我说怎么有女人的香味呢,原来是女人的内衣呀。”说过之后,又用力闻了闻,然后藏在自己的袖口,跑向县太爷休息的地方。 县太爷正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蒙面人推门而进,房间的灯火照亮了来者的面目,原来是张师爷,那个蒙面人竟是张师爷。县太爷忙问,“事情办的怎么样?”,张师爷答道“一切按照太爷的设计发展,请太爷放心...” 在跳动火苗的映衬之下,张师爷看见县太爷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料他此生再不敢在匡城呆了,只要他离开了此地,那就不归我们管了,上报刑部,说此人畏罪潜逃,这样我们钱也收了事也可以交差了,师爷,觉得如何啊?” 张师爷赶忙举起大拇指附和道“妙,太爷这招实在是妙啊...“ 县太爷和张师爷做梦也不会想到,多年以后,他们眼中的无能之辈,那个几乎被他们害死并设计逼走的叛逆少年刘洽,竟然会成为力挽狂澜拯救大唐于水火的一代名将... 第10章 亡命从军 上回说道,刘洽(后改名刘玄佐)出身没有什么背景,年少时倜傥不群,活脱现实中的不良少年,他一无背景二不努力,看似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靠着在县衙做小吏的父亲,才当上了县巡捕房的临时捕盗吏。后因被栽赃顶罪,为县令所笞罚,险些送命,《旧唐书》记载“仅死”... 刘洽遭此变故逃离了家乡,从此亡命天涯,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好沿途流浪乞讨,此时适逢唐朝中期,天下开始不稳,危机四伏,又适逢大旱民生艰难,老百姓自己都吃不饱,哪儿还有多余吃的给他呢,刘洽只好饥一顿饱一顿,一路备尝艰辛,为了能吃一口饱饭不再饿肚子,刘洽咬了咬牙,决定冒死从军。 好在刘洽出身寒门,加上之前的流浪经历,因此特别能吃苦,性格又豪放洒脱,轻财重义,在军队里非常吃得开,不久就得到上级赏识,开始逐步得到提拔。唐代宗大历五年(770年),刘洽因功任永平军牙将(也称衙将),因觉得刘洽的名字不够响亮,自改名称刘玄佐。 刘玄佐治军以身作则,体恤士卒,打仗时他冲锋在前,得到军饷却从不保留,全部分给士兵,因此颇得民心。他手下的士兵作战勇猛,且对其忠心不二。此时,刘玄佐已经身为将领,早已不再是逃犯,于是他把母亲也接到了身边,以尽孝心。刘玄佐的母亲非常贤德,常教导玄佐:“汝本寒微,天子富贵汝至此,当以死报之。”刘玄佐后来身居高位,堪称显贵。他母亲依然每月织一匹粗绸,用来表示没有忘记过去所过的清苦生活。刘母每次看到刘玄佐在署衙处理政务,那些郡、县的官吏们,悄悄地站在阶下,一点不敢声张。回去后就一定劝谕儿子:“我一看到下属向长官陈述公务时那种谦卑恭敬的样子,就不由得感到慌恐不安。就想到你父亲在本县担任小吏时,经常由于敬畏长官而恐惧得直流冷汗。现在,你高坐在厅堂的书案后边,像当年你父亲的长官那样对待下属,怎么能心安理得呢?”于是,刘玄佐立誓不辜负朝廷的恩遇与委以的重任,把全部身心都用在政务上面,始终礼贤下士,诚恳待人,不辱没做臣子的节操。当然,这是后话,刘玄佐日后能成为生死危难之际拯救大唐的名将,原因大概就在于此。 话说此时,刘玄佐还只是永平军中的一个牙将,在他的勤勉操持之下,手下的部队纪律严明、能征善战。俗话说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为了抓住那个属于他的机会,刘玄佐已经准备好了,他将跃上更大的舞台,几年之后,那个刘玄佐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大历十一年(776年),汴宋都虞候李灵曜占据汴州(今河南开封)谋反,刘玄佐奉他所在的永平军上级永平节度使李勉之命,率兵前去平叛。在唐朝节度使的权利是非常大的,永平节度使李勉不仅是地方最高行政长官,并且手握重兵,永平军就是归他指挥,而此次坐镇汴州的李灵曜叛乱谋反,李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派他最得力的将领刘玄佐前去平叛。 一场大战即将打响,刘玄佐将充分展示他的军事才能,而李灵曜也注定成为刘玄佐名将之路上的又一个垫脚石。 第11章 平步青云 大历十一年(776年)八月,都虞侯李灵曜在汴州(今河南开封)叛乱,他杀死兵马使、濮州刺史孟鉴,并勾结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企图控制汴州、宋州。 九月,朝廷诏命淮西、永平、河阳三城、淮南、淄青五镇出兵讨伐李灵曜。永平节度使李勉令刘玄佐率领永平军主力前去平叛,刘玄佐进兵神速,他趁李灵曜身在汴州并无防备,偷袭宋州(治宋城,今河南商丘)得手。至此,李灵曜所控制的汴宋二州已失其一。李灵曜连战失利。十月,即被诸镇兵围困于汴州城内。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见李灵曜危在旦夕,恐唇亡齿寒,立即派手下大将田悦率兵火速救援。田悦率兵南下,于刘玄佐的老家匡城击败永平、淄青两镇兵,并乘胜向汴州挺进。不料在汴州城北安营后,夜间遭淮西裨将李重倩率轻骑数百袭击,大杀一阵,营内惶恐不安,此时刘玄佐率永平军赶到,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河阳三城节度使马燧合兵一处乘机进攻,田悦军不战而溃,损失惨重。 李灵曜见绝望无救,连夜出逃,逃跑中被俘,被送往京师处斩。次年,也就是大历十二年(777年)朝廷将宋州隶属于永平军辖下,经永平节度使李勉奏请,授刘玄佐为宋州刺史。 唐德宗建中二年(781年),刘玄佐又被加封为御史中丞、宋亳颍节度使、宣武节度使,建号宣武军。同年,平卢节度使李正己死后,其子李纳封锁消息匿不发丧,擅领军政意图谋叛,而其族人李洧以徐州(治彭城,今江苏徐州市)归顺朝廷,十月,李纳派遣其将王温会同魏博将信都崇庆一起攻打徐州。李淆派人告急,朝廷下诏,令刘玄佐等诸军援救李洧。 十一月,刘玄佐与神策都知兵马使曲环、滑州刺史李澄及朔方大将唐朝臣共同援救徐州,大破魏博、平卢联军,斩首八千级,迫使其解围逃窜,江淮漕运开始疏通。刘玄佐因功被加为御史大夫。此后,刘洽又克复濮州,收降敌将杨令晖。分兵攻略濮阳,招降守将高彦昭,打通了濮阳渡口。朝廷再次论功,加刘玄佐为检校兵部尚书兼曹濮观察使,加食邑四百户,旋即加授淄青兖郓招讨使及汴滑都统副使之衔。 刘玄佐在屡立战功,平步青云之后,仍然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亦能知错就改。他在镇守汴州时,听信谗言要杀将军翟行恭,左右无人敢上前劝谏。处士(未任官职的读书人)郑涉为人诙谐,善用隐语,他求见玄佐,说道:“听说翟行恭得罪了大人,大人借机想杀他抵罪,希望大人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翟行恭行刑后,让在下看看他的尸体。”刘玄佐觉得奇怪,郑涉接着说:“我曾听人说受冤而死的人,脸上表情和普通死人不同,我平生从未见过,所以想见识见识。”刘玄佐顿悟,查明真相后赦免了翟行恭。 第12章 力挽狂澜 大历十四年(779年)五月,唐代宗病逝于长安宫中。皇太子李适即位,时年三十八岁,即唐德宗。德宗年富力强以强明自任,他有意消除唐朝中后期藩镇割据的混乱局面,即位之初就着手发动削藩战争,致使藩镇将领矛盾激化,举兵反叛,“二帝四王之乱”接连爆发。 建中二年(781年)平卢、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病死,其子李纳秘而不发封锁消息,自领军政。八月始发丧,请袭父位,唐德宗不许,李纳因此反叛朝廷。李纳派手下将领高彦昭守濮阳,十月,李纳攻打宋州(今河南商丘县),并遣其将领王温会同魏博节度使田悦手下将领信都承庆共攻徐州(治彭城,今江苏徐州市),徐州刺史李淆率兵抵抗,朝廷命时任宣武节度使的刘玄佐与神策军将领曲环增援李洧,大败叛军,同时打通东南漕运,史称“唐击李纳徐州之战”。 建中三年(782年),唐德宗命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兼任平卢、淄青节度使,奉命征讨割据淄青谋反的李纳。但李希烈顾及自身利益考虑,不但按兵不动,反而与李纳通谋,并与叛乱的河北藩镇勾结。李纳欲谋反时,曾想结交拥有重兵的宣武节度使刘玄佐。每当李纳使者来此,玄佐皆“厚待之”,表面不露声色,但对李纳的不轨行为,早有察知,先有准备。后来李纳果然反叛,刘玄佐围李纳于濮州(今山东鄄城〉,击败李纳军队。李纳见失败已无可挽回,决定突围,退回郓州(今东平东北)。此前一直按兵不动的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对朝廷假言讨伐,其实暗中与李纳私通,他心里明白自己就是下一个被讨伐的对象。眼见李纳已被刘玄佐击败,李希烈于是加紧了暗中准备,图谋叛乱。而此时,身为宣武节度使的刘玄佐虽然手握宣武军,对李希烈可能造反的意图也有所察觉,并及时将获取的情报上报朝廷。原本朝廷制订的战略是李希烈与刘玄佐合力进攻李纳叛军,但李希烈却找各种理由推诿,按兵不动观察形势,暗地支持叛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希烈已生异心,奈何李希烈身兼淮西、平卢和淄青三个地区的节度使,手握二十万精锐部队,实力非常强大。朝廷也是颇为忌惮,一面委派刘玄佐继续监视李希烈的动向,一面采取安抚政策,意图慢慢削弱李希烈的实力。 一年后,也就是建中四年(783年),大唐实力最强的节度使李希烈叛变,出军攻击汴州,自称楚帝。由于之前宣武节度使刘玄佐已经做了准备,加上战术得当,故拼死将李希烈击退,汴州没有落入叛军手里。本是形势好转之际,而此时却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石破天惊的突发事件,大唐的都城长安发生兵变,这就是改变唐朝历史危害不下于安史之乱的“泾原兵变”事件。 泾原兵变发生之后,兵变叛军随即攻陷长安,唐德宗被迫离开长安仓皇而逃至奉天(今陕西乾县),并被兵变叛军包围一月馀,史称“奉天之难”。此时人心动摇,而李希烈趁机又不断攻击汴州,形势万分危急之际,豪爽忠君的宣武节度使刘玄佐率部殊死抗击,屡次获胜,拯救大唐于危难,受封为汴宋节度使。不久之后,泾原兵变得以平息,李希烈败走。唐德宗回到长安,加封刘玄佐为陈州诸军行营都统,特御赐姓名为刘玄佐,以示恩宠。同年,刘玄佐亲自入朝进贡,再次被加封为泾原四镇北庭等道兵马副元帅,检校司空,实封八百户。 唐贞元八年(792),刘玄佐死于任上,时年58岁,追赠太傅,谥号壮武。 第13章 军伍世家 上回说过,大唐王朝自安史之乱后,形成了藩镇割据的局面,极大地削弱了唐王朝的中央统治,唐德宗年富力强,以强明自任。为了解决藩镇势力这个毒瘤,开始全力推行消藩,不想虽有雄心壮志,终因能力不足弄巧成拙,激发了石破天惊的泾原兵变,被迫离开长安外逃。后来,唐德宗之所以能回銮长安,有一个人居功至伟,功劳甚至在时任宣武节度使的刘玄佐之上,他就是,李晟。 李晟,字良器,出生于开元十五年(727年)五月初一,洮州临潭(今甘肃临洮)人,他出身军伍世家,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李钦之子,刚几岁,父亲便去世了。聪颖过人的他,小小年纪就懂得恭谨行孝,侍奉母亲。李晟十八岁以良家子身份投身军旅,他生性刚毅,才赋出众。此时的李晟已经身高六尺,勇武绝伦,善于骑射,不久随河西节度使王忠嗣征讨吐蕃,遇到一吐蕃猛将守城抵抗,杀伤大批唐军。王忠嗣大怒,招募军中善射士卒。李晟应召而去,只见李晟挽弓如满月,嗖地一箭,就把那员猛将射倒在地,一箭射死蕃将,三军振奋。王忠嗣厚加赏赐,抚着李晟的背,夸赞道:“真是个万人敌啊!”,李晟自此名扬军中。史书《旧唐书》中记载道:“晟引弓一发而毙,三军皆大呼,忠嗣厚赏之,因抚其背曰:此万人敌也。” 李晟是不是真如王忠嗣所说的万人敌?应该是的。单兵作战能力很强,纵观李晟一生,作战次数极多,立功无数。几乎每一次升官,都是踩着战功上去的。 李晟升左羽林大将军,是因为攻打了反叛的羌军; 他升任太常寺卿,是因为攻打党项有功; 他升任泾原等兵马使兼右金吾大将军,是因为只从节度使李抱玉手上领了一千人,扫平定秦堡,生擒慕容钟,解灵州之围; 他入朝升任右神策军都将,是因为从吐蕃人手里抢回了泾原节度使马璘; 唐德宗继位后,吐蕃再次进犯剑南(今四川南部),李晟率军攻下飞越等三座城,渡过大渡河; 建中二年(781年),魏博节度使田悦反抗朝廷,兵围邢州(今邢台市),李晟身为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与马燧、李抱真等合兵援救,李晟斩田悦部将杨朝光,洛水河畔大败田悦,后升检校左散骑常侍,兼魏府左司马。 第14章 中流砥柱 当然,在李晟的人生中,不可能只有如此功劳,他最大的功劳,其实是保护德宗,收复长安,平定叛乱,稳定国家。 建中四年(783年)泾原兵变意外发生,朱泚以此在长安称帝。唐德宗狼狈逃往奉天,令李晟勤王。李晟不顾张孝忠的劝阻,奔赴国难,率军经飞虎道(即灵丘道)至代州(今山西代县),被任命为神策行营节度使。后刘德信战败而回,与李晟同处一境。稍不同的是李晟在渭北,而刘德信在渭南。军人,就应该战死沙场,如果说有皇帝的命令撤军那倒是可以理解,但是皇帝处境危险,有人却当了逃将,那怎么行?李晟最终以此罪名将刘德信斩杀,并兼并了他的部队。 唐德宗逃跑到奉天后,当地最高领导朔方节度使李怀光请求与李晟合兵一处。李怀光是一员将军,更有着政治小九九,开国时代,肯定是要杀敌立功。但是在德宗时代,那就是保护皇帝最为重要了。这会儿德宗不在京城,最大的功劳就一定是保护他。所以李怀光要求与李晟合兵。虽然合力,看起来功劳少了一分,但只要找机会挤了李晟不就好了? 但李晟是皇帝钦点的神策行营节度使,相较而言,他的职权还更大一些。但现官不如现管,朔方节度使李怀光是当地最高军政长官,李晟还是得从李怀光手里讨要军粮等物资。 于是,在兵权分配、军粮供给,出兵时机等因素上,两位明争暗斗,李怀光怕被李晟吞并,而李晟也怕李怀光吞并他。双方小摩擦不断。对此,德宗皇帝也是看得真真的,自从逃难后,他就明白了,自己的小命随时捏在各位节度使手中,稍有不慎,自己就再也回不到长安了。为此,他派翰林学士陆贽去做李怀光与李晟的润滑油。 当然可以理解李怀光的心思,而李晟无疑考虑的更多。在见到李怀光迟迟不肯进兵时,他说叛军占领了京城,皇帝流亡在外,应该以皇上为先。目的是保护唐德宗。皇帝都没了,国家自然也就乱了,再奢谈争权夺利,那就都成一句空话了。两支部队合并,杀回京城,为让李怀光放心,李晟说要当李怀光的先锋,可见在国家利益面前,李晟还是退了一步,也更让人觉得他值得信任。 相较而言,李怀光的表现就有些令人不解。如果说他的兵马远道而来,要稍做休整才能战朱皇帝的话,那也说得过去。只是他驻军咸阳八十多天,一直在等待战机,始终不肯出兵。战机这东西,的确是需要耐心等待,但一等近三个月都没有一次合适的机会,那也说不过去,甚至有一种说法,认为他和朱皇帝有勾结。无论事实真假,李怀光的目的,并不完全在于拯救,更多的恐怕还是有私心。在这样形势极端不利的情况下,李晟奏请皇帝采取应变措施,调三偏将成三州刺史,各自领兵守卫,万一形势不对,也可以真正自保。 此时,吐蕃也表示要帮忙灭朱皇帝,到底谁真谁假?但很可惜,唐德宗在无法判断的情况下,选择了既不完全相信李晟,也不完全相信李怀光等人。他的矛盾性格再一次展现无疑。其实早前,他离开京城时,准备逃往成都,李晟和严震等人坚决不同意。很明显,四川地理形势当然不错,易守难攻,但真的远逃四川,就让人看出了他对重回京师的无望,打一场皇帝都不认可的仗,会赢吗?神仙也难赢了。 在朱皇帝与李怀光之间,李晟率领孤军作战。名义上有李怀光相助,但事实上,李怀光的鬼胎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没有兵,李晟谦词厚币求李怀光,毕竟也没有闹翻脸。没有粮食,李晟请张彧征调京城赋税,而在军队里,他进行全军总动员:“国家多难,皇帝流亡,目睹危难,为节义而死,是我们份内的事。你们此时不杀匪首,立功博取富贵,就不是英雄豪杰!” 英雄总是热血,孤胆英雄更让人敬重。在众多节度使围观的过程中,李晟显示出了他超强的意志力,他的忠义正直,感染了三军将士,他所率领的军队成了收复长安的主力,在李晟的感召之下,华州军,神策军,奉天军,邠宁军,纷纷助阵,终于克复京师长安。 朱皇帝败逃,皇城收复。 在收复长安之战中,李晟率领的军队对长安居民“秋毫无所扰”。朝廷的大臣们上表为李晟请功,表中这样写道:“晟荡夷凶憝,而市不易廛,宗庙不震,长安之人不识旗鼓,虽三代用师,不能如之。”远在梁州的唐德宗得知消息不禁泪流满面,他这样批复:“上天降生李晟,是为了国家人民,而不只是为了我这个皇帝。”《新唐书》记载,德宗曰:“天生李晟,为社稷万人,不为朕也!”的确,克复长安,延续社稷,造福于大唐百姓,多高的评价都不为过。 李晟出城迎接皇帝回归,并称自己没能及时消灭叛贼,致使皇帝陛下两度流亡,身为神策营的人,有死罪。德宗虽曾疑过,却也有他的大气之处,他封李晟为司徒,兼中书令,实封一千户。 收复神京,说来容易,其中艰难自不待言,当皇帝都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弃,当朱皇帝把神策军将领包括李晟的家属都抓为人质的时候,李晟显示出了高贵的人格,不能因一家一姓而置天下于不顾!此时的李晟当之无愧大唐王朝最强最忠的中流砥柱。 江山终于重回德宗手里,祖宗泉下有知,也当庆幸。为此,李晟得到了一个臣子能得到的最高褒奖:田宅,排场,立纪功碑,德宗亲写碑文……能给的都给了。 不过,正如前文所言,唐德宗性格矛盾,尤其是他在经过包括泾原兵变等一系列事情后,变得极其敏感。 长安收复后,李晟又回到了前线,担任他的凤翔、陇右、泾原节度使、行营副元帅,进驻泾州。李晟从少年时代起就一直与吐蕃人打交道。他明白这些人从来都是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话,没有信义可言。对吐蕃,必须严防死守。宰相韩滉支持李晟的意见,请求调发军粮供给李晟,让其攻击吐蕃。 只是德宗已经被战争吓破了胆,老是疑心将领为获军功,惹是生非。赶巧不巧的是,韩滉去世,后续执政者张延赏就多次诋毁李晟。德宗担心的事快要发生了,怎么可以让李晟久握兵权呢?任是他劳苦功高,任是他拯救了万民,但是不能一人独大,朝廷还得是朕说了算。于是,德宗采纳张延赏的意见,让刘玄佐、李抱真主持西北边事。 李晟再无兵权,虽然他象个妇人似的哭红了眼睛,把儿子送到长安当人质,甚至要削发为僧,只是德宗早不是那个东躲西藏的皇帝了,他的翅膀硬了,不需要李晟了。 真的不需要吗?其实不是的。只是无论名将还是政治家,大都冷血。可以远视,不可亲近。李晟在抑郁中走向了人生末路,唐德宗知道后泪流不止,追封他为太师,谥号忠武,并亲自送葬,下诏配享德宗庙廷,图形凌烟阁。也算是对他一片忠心的嘉奖吧。只是,这奖,对李晟而言,未免遗憾。 李晟的结局还是不能幸免于功高震主这样的惯性政治循环,当皇帝已经无功可赏,当李晟手握重兵威望极高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君臣关系的矛盾开始浮现,裂痕难以避免。一旦受到朝廷小人的诬陷,皇帝倒是不加害于他,只是把他的军权免了,让他当个闲差。自古“位高者难全”,便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