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思身披斗篷，她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来到狱中。


    不过这次并非有人压着她来，而是她自愿走进来。由牢头的指引来到一处牢房，远远便听到从里面传来狄昭傲慢的声音：


    “滚蛋！就给本官吃这种猪食吗？日后我定要治你的罪！”


    顾相思走至牢房面前，摘下斗笠上的帽子，看到狄昭在与放食的衙役起争执。


    狄昭将一份有荤有素的饭菜撒在地上，气得负手站在一旁，仿佛还想从前那个威风凛凛的府尹大人耍官威。


    顾相思过去，屏退所有在场衙役。


    她捡碗，舀起地上被打翻的饭菜残渣，又扔回牢里，笑道：


    “狄大人，这是你最后的断头饭了，还是吃饱了好上路。”


    狄昭冷哼一声，对顾相思的到来毫不意外，“本官可没这么轻易死。”


    他抬手勉强将凌乱的发丝整理好，衣衫整洁，还在重拾从前的风度。又将衣摆理了理，拍到被沾上的草屑。


    顾相思看到他死到临头了还能保持体面，不由得讽刺道：“连死都这么体面？那好啊——”


    她说着，将将手里带来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套熟悉的官服，她又扔进牢里：“便穿回你的官服吧，让百姓们看看什么才叫衣冠禽兽。”


    狄昭不屑地用脚尖挑开落在地上的官服，眼里依旧对顾相思充满蔑视，轻笑着：


    “苟南北教了你不少啊，真以为你做的那些小动作能扳倒我？”


    “本官入狱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给所有人看，很快，我还是会继续坐回开封府尹的位置。”


    “而你、你们，那些趁机落井下石的蝼蚁杂碎就等死吧！”


    顾相思听得大笑出声，故作蹙眉模样问道：“你是不是以为魏措还会保你啊？


    狄昭睨她一眼，“哼，他不保我保谁？本官替他做了这么年的事，少了我他便是少一条臂膀。”


    “狄昭，没想到你比我还天真。”顾相思摇头戏谑，“当初朝廷让你督办查抄苏家之时，你还没想到吗？为何是你去办？因为朝廷要的是两个即有钱、又推不掉的人。”


    “你放印子钱大肆敛财不是没人知，而是没人去办。魏措那时候没有帮你，这次他一样不会帮你！”


    狄昭无言，适才还一副自信的神色上微微变化，紧抿着下唇。


    顾相思见他无话，隐隐知道自己猜对了。冯中丞之前跟她说过，魏措权倾朝野，一手遮天，要罩着一个开丰府尹并非难事。


    但偏偏就是在督办查抄苏家这等小事上，却让狄昭这么犯难，摆明了是敲打他或是警告。但狄昭置之不理，在敛财之事上越陷越深。


    而在大殿上冯中丞当场弹劾，魏措更是无动于衷，皇上才顺势而为。


    顾相思盯着狄昭的脸，看着他的傲慢一点点消失，眼中开始浮现怀疑和慌乱。


    她追问：“一开始魏措就不会让你去督办查抄苏家，事到如今你还没看清吗？”


    狄昭干笑两声，像是安慰自己道：“你少在这里试图挑拨我与魏相的关系。”


    他对魏措还是抱有期待的，自从他坐上开丰府尹的位置就一直站在魏措这一队，里里外外帮着做了不少事，心里还是相信魏措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他。


    可他又不禁怀疑顾相思的话，为何当初是派自己去督办查抄？


    狄昭越想神色越慌。


    顾相思瞧他沉脸思索半晌，又道：“若是魏措拦了冯中丞第一次还能拦第二次吗？若是魏措真保你，今夜就该让你出狱回府了。”


    谈话间，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面传来打更人的声音，隔着厚重墙听到沉闷的一记梆子响，一更天。


    这下，狄昭脸上习惯挂着的笑容开始绷不住了，面色煞白，双目震颤。


    他嗓音有些不稳：“你诡计多端，我是不会再信你的话！”


    “也有单纯的、替你着想的人啊，”顾相思正色道，“裴钰儿、高雨霏......她们可是实打实地为你好，高雨霏虽说是真蠢了一些，但看人确实很准。”


    “你不也没信她的话？”


    顾相思回想起来，这两个女子都是为狄昭全心全意，但是却落得一个被害坠落山崖、一个被他亲手捅死的下场。心底生出几分惋惜。


    狄昭的气息开始越来越乱，鬓角间的冷汗如大豆般滑落。他莫名恼怒起来：“为我好？本官不需要她们为我好！本官谁都不会信！”


    “你挑拨离间！我知道这是苟南北教你的千术！魏相天亮之前肯定能让我出去的......魏相......来人！我要见魏相！来人！”


    狄昭突然发疯似的，摇晃着牢门大喊。


    他越是疯狂，顾相思越是得意。她眼神毒辣地瞪着狄昭，嘴角止不住上扬。


    “这些全都是我师父教我的，教我怎么做局，让你一步步，自愿掉进陷阱里！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还记得我师父究竟怎么死的吗？我记得，被你剜目拔舌，枭首示众！”


    说罢，顾相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沙漏，她倒扣过来放在牢门前，细沙缓缓流动。


    “明日天亮你就该斩首了，还剩下几个时辰，你可得好好过。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日是本公主监斩，我也得看看你是如何被剜目拔舌、枭首示众！！”


    顾相思头也不回地走了。


    狄昭霎时脱力瘫倒在地上，此时已是一更，距离天亮没几个时辰了。


    那只沙漏就放在牢门正前方的地上，象征着狄昭生命即将结束。


    时间的流逝像是一座巨山向他倾轧，没有很快地砸下来，而是慢慢地让他看着自己如何被压倒。


    死不可怕，等死才可怕。


    狄昭趴向前伸出手，不停抓向那只沙漏，但是无论他怎么用最大的角度把手伸出去还是会被牢门卡主，离沙漏只堪堪一寸。


    “啊——啊——”


    整条走道回荡着狄昭崩溃的声音。


    顾相思没有直接离开大狱，而是转向最深处，一处更昏暗的牢房。


    入口有个着黑衣的牢头把手着，道：“没有大人的手令不能进去。”


    顾相思亮出公主令牌，端着威严质问：“本公主的令牌在此，还需哪个大人手令？狄昭吗？”


    牢头一顿，今日狄昭被抄家之事人人皆知，都不敢在与他沾上一点关系。


    牢头赶紧行礼作揖：“小的......”


    顾相思直接把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进他手里，打断他的赔罪：


    “狄昭私自抓的人，应该也不做数，该放出来了吧？”


    “公主殿下请吩咐。”收了钱的牢头极好说话。


    “本公主有个......犯了事的亲戚，你帮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