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沉寂。
没有枪声,没有爆炸声,没有战友的嘶吼和敌人的惨叫。仿佛之前经历的一切血与火,都只是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在无尽的虚空中漂浮着。很舒服,很安宁,甚至……有点不想醒来。
或许,就这样睡下去,也挺好?就不用再面对那些残酷的现实,不用再承受失去战友的痛苦,不用再……去思考这场战争到底有什么意义了。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一丝暖意的触感,突然从我的手上传来。
紧接着,是一个……压抑着的、低低的啜泣声。
那声音,很熟悉。
是……是柱子?
我的意识,如同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清醒了过来!
我奋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却如同被胶水粘住了一般,沉重无比。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挤开一道缝隙。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老街市区那被战火摧残的废墟和阴暗的天空。
而是一片……洁白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天花板。
我……这是在哪里?
我转了转眼珠,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简陋但还算干净的房间,摆放着好几张行军床。我正躺在其中一张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带着部队印记的旧军毯。手臂上,还插着输液的针头,冰凉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流入我的血管。
这里……是野战医院?
我……我还活着?
“李……李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惊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柱<strong>子那张布满了泪痕和喜悦的年轻脸庞<\/strong>。他正坐在我的床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看到我醒来,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我还活着?”我声音沙哑地问道,感觉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火。
“活着!你活着!李哥!”柱子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又流了出来,“医生说……医生说你失血过多,又受了严重的震荡,昏迷了两天两夜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
两天两夜……
我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浑身上下却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特别是腿上和肩膀上的伤口,更是如同被火烧一般!
“别动!别动!”柱子赶紧按住我,“医生说你现在需要静养!不能乱动!”
我重新躺了回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海里,开始浮现出昏迷前那惨烈的一幕幕……
老杆子……他那张带着灿烂笑容的、被火光吞噬的脸庞……
还有……赵大海班长,王铁山连长,陈皮……那么多牺牲的弟兄……
一股巨大的悲痛,再次涌上心头,让我的眼睛一阵酸涩。
“我们……我们拿下了吗?”我声音颤抖地问道。
“拿下了!李哥!我们拿下了!”柱子激动地说道,“就在你昏过去的那天下午!我们团和其他兄弟部队一起!彻底攻占了老街市区!把越南猴子的主力部队都给歼灭了!现在……现在正在清剿城里的残敌呢!”
胜利了……
我们……真的胜利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却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喜悦。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沉重。
这场胜利,是用多少弟兄的生命换来的啊……
“那……我们班……还有……”我艰难地问道。
柱子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低下了头,声音哽咽:“……没了……李哥……我们一班……就剩下……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虽然心里早有预感,但当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还是像被狠狠地捅了一刀,痛得无法呼吸。
一个加强班,十几个生龙活虎的汉子,就这么……没了……
我闭上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在这家设在后方一个相对安全小镇上的野战医院里,开始了漫长的疗伤和……等待。
每天,都有大批的伤员从前线被送下来,也有……大批的烈士遗体被运回来。医院里,到处都充满了消毒水味、血腥味,以及……伤员们痛苦的呻吟声和亲人(如果能联系上的话)悲痛的哭泣声。
战争的残酷,在这里,以另一种更加直接、更加令人心碎的方式,展现在我面前。
我的伤势在医生的精心治疗下,一天天地好转。腿伤和肩伤的感染得到了控制,虽然依然疼痛,但至少……保住了。
期间,杨瑞排长和连长郑志国(他的腿伤也需要长期治疗)都来看过我。
杨瑞排长告诉我,我昏迷后,是他和钢七连的主力部队将我和柱子从废墟里救出来的。我们突击小队虽然伤亡惨重,但成功摧毁了敌人的指挥中枢,缴获了那张至关重要的作战地图,为后续部队总攻老街市区,立下了头等功!
而连长郑志国,则只是默默地坐在我床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欣慰、痛惜、以及……一种老兵之间才能理解的、无言的敬意。
半个月后,我的伤势基本稳定,可以下地行走了。
一天下午,医院的院长和我们团的副政委,亲自来到了我的病房。
他们的表情异常严肃和……隆重。
“李卫国同志!”副政委走到我面前,从随行的警卫员手中,接过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郑重地对我说道,“鉴于你在攻占778高地、清剿‘白马岭’敌特据点、以及总攻老街市区的战斗中,不畏牺牲,英勇作战,屡立奇功,特别是在最后的巷战中,带领突击小队直捣敌军指挥核心,为我军取得最终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经军、师、团三级党委研究决定!”他猛地提高了声音,掀开了托盘上的红布!
一枚……闪闪发光的、金色的……一等功军功章! 静静地躺在红色的丝绒上!旁边,还有一份……火线提拔的任命书!
“……兹授予你一等功一次!并任命你为……中国人民解放军xx师xx团钢七连……副连长!”
副连长?!
一等功?!
我……彻底惊呆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一个侥幸活下来的兵!我何德何能……能接受如此高的荣誉?!
“不!首长!我……”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这是命令!也是你应得的荣誉!”副政委的语气不容置疑,“是组织对你的肯定!也是……对所有牺牲在你身边的烈士们的……一种告慰!”
他亲自将那枚沉甸甸的一等功军功章,别在了我的病号服上。
冰冷的金属,贴着我的胸口,却仿佛……有千斤重!
我知道,这枚勋章,不仅仅属于我一个人。
它属于……王铁山连长,赵大海班长,林峰排长……
属于……老杆子,柱子(之前的柱子,和现在的柱子),陈皮……
属于……所有在南疆战场上,为了保家卫国而流血牺牲的……千千万万的、普通的中国士兵!
我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