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一时语塞。


    姚母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你....你问她做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别人都说姑姑和侄女最亲。为什么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姑姑？我想见她。”


    姚母沉默了片刻：“她是整个家族的耻辱，丢人现眼的玩意，你提她做什么？当初我们同意你去外地读书，同意你远嫁，还不就是为了你的名声？免得你被她带坏了。”


    姚晴听她这样说，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不想去问母亲，姑姑到底为什么名声不好。


    她直觉会是一些很不好的话，会让她很愤怒。


    姚母又说：“这样吧，你把钱借给你弟弟，我们今年初二以后可以联系她，让她回来过年。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让我用钱来买姑姑的联系方式吗？”姚晴凄然地问道。


    “你何必说那么难听？”姚母不悦。


    姚晴觉得泪水又开始在眼眶中蓄积。


    她抬头，在模糊中看到了韩林关切的眼光。


    他用手势在示意，示意她找个借口挂掉电话。


    姚晴会意，说道：“妈，我现在有点事情，等我空下来的时候打给你。”


    她挂掉了电话。


    韩林递上了一张纸巾。


    他轻声道：“不要哭，至少今天不要哭。今天是一个好日子。”


    姚晴点点头。


    思念一旦开了个口子，抑制不住的情感就倾泻而出。


    对姑姑的思念伴随着回忆涌了出来。


    韩林又说：“以后谈话像这样陷入僵局的时候，可以试着停下来。再说下去，情况只会更糟糕。缓一下会好一些。”


    姚晴点点头：“对其他人我好像很容易就能做到，但是面对我爸妈....”


    韩林：“是的，面对家人的时候，很难理性。”


    他很了解她的心情。


    有时候姚晴甚至觉得，他也像个心理咨询师。


    她忍不住问：“韩林，为什么你这么通透？”


    韩林淡淡说：“这也许也是和我的家庭有关。”


    姚晴问：“你介意跟我讲一下吗？”


    韩林道：“不介意的。我愿意讲给你听。”


    他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我从小就和我妈妈相依为命。我妈妈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妇女。她虽然没有上过什么学，但是她是一个很伟大的人。只不过我爸嫌弃她没文化，看不起她。顺带连她生下的孩子也看不起。”


    姚晴震惊了：“他看不起她生下的孩子，是指的你吗？”


    韩林淡淡一笑：“是我。我小的时候，他们就吵个不停。他时常出去找不同的女人，打牌赌钱，没钱了就找我妈妈要。对了，他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住在一个寡妇家里，去帮寡妇干活。别人都说，寡妇的儿子和他长得很像。”


    姚晴想不到他还有着这样的过往。


    听起来，他的父亲就像是一个翻版的安哲南。


    只不过没有安哲南擅于伪装。


    现在她有点理解，为什么他尽心尽力地帮自己了。


    韩林冷静地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妈为了我，一直说要和他离婚，可是他不肯离。他当然不肯，离了就没有人给他钱用了。我妈如果拿不出钱来，他会逼她回娘家去借。他拿到钱就买酒买肉，去那个寡妇家过好日子。”


    原来他有着这样的过往。


    姚晴想象着当时那个无助的小男孩，心中一阵难过。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韩林的手背轻轻的僵硬了一下，随即他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


    姚晴稍微有点尴尬。


    她没有想那么多，仅仅是想安慰一下他。


    韩林低头喝了一口茶。


    天知道，她拍他的时候，他是多么想反过来握住她的手。


    更甚至，他想把她拥入自己的怀中。


    告诉她：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好吗？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做，他不想被当作一个冒失的人。


    她前脚刚离婚，他不能后脚就追求她。


    那样太不尊重人了。


    姚晴试探着问他：“你妈妈，她现在还好吗？”


    韩林：“她不好，可是那段婚姻再也无法束缚住她了。”


    “她离婚了吗？”


    韩林：“没有，那个年代，离婚比现在难多了。就算我爸再过分，她都可以忍耐着过下去。可是我爸经常拿我威胁她。说只要敢提离婚，就会掐死我。有的时候，他找她要不到钱，也会威胁要掐死我。”


    他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点戏谑。


    姚晴不知道说什么。


    她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片刻之后，她才问：“后来呢？”


    “后来，他在掐着我脖子威胁她的时候，她动手了。用的是劈柴的斧子.....”


    姚晴捂住了嘴。


    想到那个勇敢保护儿子的女人，那个危急的情景，她的眼泪忍不住盈满了眼眶。


    同为母亲，她完全能理解这个女人。


    韩林：“后来，我爸被村里的人送去医院，抢救回来了，只是再也无法对别人施暴了。我妈第二天在河里被发现，她给我留下了一封全是错字的信。她说她对不起我，害我将来不能考公了。”


    他淡淡一笑，声音有点发紧：“她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到了那个时候，心里想的都是这些事情。”


    他突然觉得手上一紧，低头一看，他的手被姚晴的手盖住。


    姚晴哽咽着说：“你妈妈是个伟大的女人。”


    他的手顿时僵直了。


    姚晴的手并不美，她的手和她的人比起来，显得有点大了，手掌也很粗糙。


    这是一双做惯了家务的手。


    莫名地令他想起了母亲的手。


    有人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他并不认同。


    在他眼中，姚晴有着全世界最美的脸。


    他是个理性的人，从事着最为理性的职业。


    只有在姚晴这里，理性仿佛不再存在了。


    她有一种大地般的气质。


    看似脆弱，却有一种女性特有的韧性。


    那是属于母亲的气质，温柔坚定，又似乎可以包容万物。


    他低下头：“我一直觉得，我流淌着我父亲的血，有着他的基因，所以我也不会是一个好的丈夫。”


    姚晴打断他：“父母只是我们来到世界的途径。我们是谁，不是任何人可以定义的。”


    她强调：“更何况，你是母亲的孩子，爱的基因远远比恨的基因更强大。”


    韩林看着她的双眼，她的双眼全是温柔。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也不打算立刻说出口。


    “直到遇见了你，我开始觉得，也许我也可以做一个好男人。”


    他们沉默之际，姚晴的电话又接连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