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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逃出徐家

    “阿阳,听话再喝一些。”


    混沌中,阿阳听见耳畔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又梦见程朝了,梦里的程朝是那样绝望,那样的恨。


    “你?”


    她从梦境中挣开眼,程朝的哭喊还在耳畔。


    床头坐着的男人袖口染血,不是徐玉,而是那日的刺客。


    刺客的指尖在碗沿上顿了顿,药香混着血腥气涌进阿阳鼻腔,她这才注意到他左袖浸透了血,绷带边缘还在渗出暗红,显然是连夜替她寻药时受的伤。


    阿阳盯着他渗血的绷带,声音冷得像浸过井水:“你究竟是谁?”


    真不记得了...他低声道:“我是萧溯。”


    萧溯?


    阿阳默念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萧溯又是谁?


    难道是当年和她一起服侍程朝的侍卫,那她们是什么关系?


    萧溯拨开她额角的碎发,轻声道:“阿阳,明日我来带你离开,你可愿意?”


    “你有几成把握能护住我的命?”


    萧溯抬头,原先眼底翻涌着惊涛,在触到阿阳平静的目光后渐渐化作深沉的暗涌。


    他原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口舌来劝解阿阳放弃徐玉,没想到她竟比自己还要冷静。


    “呵,他将我困作囚徒,仍要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不可笑吗?”


    她骗不了自己,潜意识里一直再叫嚣杀了徐玉,这股恨意从未一日停歇。


    阿阳望着帐顶的流苏晃了晃,忽然笑了:“萧溯,你不会以为我真的爱徐玉吧?豢养与被豢养的关系谈何真情?”


    何况在那些梦境里,徐玉与程朝无意是青梅竹马,年少定情,即便如此他都能毫不犹豫毁了程朝,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个替身?


    死后的深情吗?


    呵,留着喂狗吧,她可不稀罕要。


    萧溯看着她眼中讽刺的笑意,一时间竟不知从和说起。


    明珠暗投,宝剑蒙尘。


    阿阳挑眉,语气平静得可怕:“长安想要我命的人比徐府的地砖还多。你若没有九成把握,最好现在就走。”


    萧溯攥紧了药碗:“阿阳,你信我一次,这次我绝对会带你走。”


    “呵。”


    阿阳支起身子,单薄的衣襟滑下肩膀露出锁骨下方的齿痕:“唱了好几个月情深意重的戏,我都唱累了。不过留在徐玉身边,我至少能活着。”


    徐家那群宗老对她的厌恶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若没有萧溯救了她,恐怕她真会不知不觉死在别院。


    “我明白,我会让徐玉相信你死在了今夜的风寒里。”萧溯握住她发抖的指尖。


    阿阳笑得眼眶发红,她望着床头那碗已经凉透的药。


    徐玉喂她时总愿意哄着她,此刻指尖抚过萧溯带来的药碗,粗陶的纹路里还带着体温,忽然觉得比徐玉房里的羊脂玉盏要暖上许多。


    “若你带不走我,就把我的头割下来送给徐玉。”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掐进他未愈的伤口。


    阿阳望着萧溯震惊的眼神,轻笑:“这样,他至少会为我掉几滴泪像哭他养死的阿猫阿狗那样。”


    她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萧溯的呼吸骤然急促几分,语气染上破釜沉舟的狠劲:“我带你走。就算用我的命换你的,也会带你离开徐家这虎狼窝。”


    ...


    “驾!”


    青骢马的鬃毛已被汗水浸透,萧溯单手控缰,另一只手牢牢圈住阿阳的腰,能清晰感受到她肋骨在掌心的起伏。


    阿阳忽然抬头,鼻尖掠过他染血的衣袖:“西南角有片槐树林!”


    该死,她们刚跑出徐家追兵便赶来。


    她一个替身罢了,也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


    还是说在自己那段失去的记忆中藏着徐家重要的秘密?!


    追兵的马蹄声已近在咫尺,身后的火把晃出狰狞的光影。


    “追!”


    萧溯猛拉缰绳,青骢马一声长嘶,前蹄腾空踏碎半块界碑。


    “抓活口!”


    拐进树林的瞬间,破空声骤起,一支弩箭擦着阿阳发梢钉入树干,箭尾羽翎还在簌簌颤动。


    “不许放箭!”


    阿阳突然按住萧溯握缰的手,指尖冰凉如霜:“往左!”


    前方有处废弃的砖窑,萧溯会意扯转马头,马蹄在松软的土路上打滑,他挥手斩断树枝挡住追兵的视野。


    “人跑哪里去了!”


    追兵的呼喊声渐弱,萧溯忽然感到腰间一热,低头看见阿阳的指尖正按在他侧腹的伤口上,暗红色的血透过粗布衣裳,在她掌心洇成小小的花。


    “庙。”


    阿阳指向前方山坳,青瓦顶的破庙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飞檐上的铜铃早已锈蚀,挂着半幅褪色的经幡。


    萧溯咬紧牙关,策马撞开虚掩的庙门,腐木的气息混着青苔味扑面而来。


    “咳咳...”


    庙内蛛网密布,残缺的观音像前堆着半人高的枯叶。


    阿阳刚被放下就踉跄着撞在香案上,案角的烛台落地,惊起几只蛰伏的蝙蝠。


    萧溯迅速反身闩门,听见追兵的马蹄声在庙外的竹林里兜圈显然是追丢了方向。


    “他们会沿着血迹找过来。”


    阿阳蹲下身撕开裙摆撕下布条,萧溯的血已经浸透了三层衣裳,伤口狰狞如犬齿。


    她抬头时,正看见萧溯盯着她腕间的朱砂痣,那是徐玉亲手点的,此刻已被血渍染得斑驳。


    “疼吗?”萧溯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庙顶漏下的月光。


    阿阳没说话,指尖在他伤口上按得更重,直到看见他额角滚落的汗珠,才把浸过冷水的布条递过去。


    “不该问的,别问。”


    呵,还是这个霸道性子。萧溯忍痛苦笑着:“遵命。”


    庙外传来夜枭的叫声,火把的光突然在庙墙上映出晃动的人影。


    该死,居然这么快!


    阿阳骤然拽着萧溯躲进神龛后,破损的观音像正遮住半边身子。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追兵的脚步声,看见为首的黑衣人举着刀踢开庙门,刀刃在月光下泛着青芒。


    “分头找!”黑衣人低喝,靴底碾碎枯叶的声音近在咫尺。


    阿阳摸到神龛上积年的灰尘,她屏住呼吸,感觉萧溯的袖剑已滑入掌心,冰凉的剑鞘抵着她手腕的脉搏。


    就在黑衣人即将转过神龛的瞬间,庙顶的破瓦突然咔嚓断裂,一只野猫蹿过梁木,带落的瓦片砸在香案上。


    “喵。”


    追兵们惊惶抬头,阿阳趁机拽着萧溯从后窗翻出跳进半人深的芦苇荡。


    “妈的,是野猫!”


    夜风送来追兵的咒骂,却再也追不上两个在黑暗中沉默疾走的身影。


    破庙渐渐消失在身后,阿阳忽然被萧溯拉住手腕按在冰凉的石壁上。


    “追踪术认的是血肉里的药引。”他的呼吸近在耳畔,带着血腥气的热气拂过她耳垂。


    萧溯的指尖骤然扣在她腕骨上,拇指碾过那点朱砂,指腹蹭到皮肤下凸起的茧。


    这个?


    阿阳盯着他染血的指腹,突然夺过他手中的断刃,刀刃切入皮肤的瞬间,血珠溅在斑驳的墙面上。


    “滴答...”


    她垂眸看着腕间翻开的皮肉,点着朱砂的血肉落地。


    阿阳冷冷看着他:“这样,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萧溯垂眼望着她手腕翻卷的皮肉,忽然笑了:“你还真是恨他。”


    恨?


    腕间的剧痛反而让她清醒,那些被豢养的日夜在眼前闪过,徐玉替她描眉时指尖的温度,深夜书房里他批阅公文时偶尔抬头的目光。


    她恨徐玉吗?


    恨吧,从她睁开眼那一瞬间心里就涌起一个念头:杀了徐玉。


    或许,自己曾经是程朝的忠仆呢。


    那些被豢养的日夜,不过是场绣在金丝笼上的梦。


    阿阳扯下裙角胡乱裹住手腕,血立刻洇透粗布:“真正的恨,是连自己都骗。”


    ...


    暮春的月悬在断崖尖上,布鞋碾过崖边松动的碎石。


    身后徐玉的马蹄声碾碎最后一丛荆棘,举目望去火把长龙顺着蜿蜒山道蜿蜒而上,炽热的火光与这清冷的月色交织,让阿阳的心境愈发悲凉。


    自己已退无可退。


    “阿阳!”


    徐玉踏着火光骑马跃上岩石,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张曾在无数个夜晚温柔凝视她的面庞,此刻冷峻得如同千年寒冰,而那双曾在深夜中满含缱绻爱意的眼陌生得恍若从未相识。


    走不了了...


    袖剑已横在她颈侧,萧溯凑近她耳畔,压低声音:“演吧,你不是最会演戏了。”


    要想活下去,唯有孤注一掷。


    抬眸,她迎着徐玉迎着那如刀般的目光,身子佯装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眼眶迅速蓄满泪水。


    “萧溯你觉得是你的袖剑快,还是我的箭快?”


    徐玉往前踏半步,月光在弓弦上镀了层冷光,他指尖摩挲着箭簇。


    “徐玉!”


    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簌簌滚落,她哽咽着,声音满是无尽的恐惧与委屈:“徐玉,我害怕。”


    徐玉的目光在阿阳身上停顿片刻,手中的弓弦微微松了松,声音也随之软下来:“阿阳,别害怕我会接你回家。”


    萧溯冷哼一声,袖剑在阿阳颈边轻轻一动,他大声说道:“徐玉!你不过是个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伪君子!”


    “逆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徐玉的脸色阴沉下来,周身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森冷,他手中的弓箭再次被狠狠握紧,箭尖直指萧溯咽喉,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其洞穿。


    虽说君子讲究六艺,徐玉弓马娴熟,可这箭雨纷飞、局势混乱之时,谁又能保证他的准心万无一失?若是稍有偏差,那致命一箭极有可能偏离目标转而朝着自己射来,自己岂不是也将陷入丧命的绝境?


    刹那间,阿阳哭得愈发悲恸,双肩剧烈颤抖仿若风雨中飘摇的残叶,她朝着徐玉的方向微微伸手,指尖颤抖满是无助与绝望:“徐玉,救我!”


    那声音宛如受伤的孤兽发出的哀鸣,令人心生怜悯。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冷箭擦过徐玉的鬓角而过,直直朝着悬崖边的阿阳和萧溯射去。


    “阿阳!”


    徐玉瞳孔骤缩,眸中只剩阿阳那柔弱的身影。


    “嗬!”


    生死攸关的瞬间,萧溯用力推开阿阳。


    你要活下去...


    阿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旁倒去避开了那致命一箭,而萧溯却因这奋力一推失去了平衡,那支飞箭贯穿了他的肩膀。


    “噗!”


    鲜血四溅,萧溯的衣衫瞬间被染得通红,他的身体如同一叶被狂风卷落的残叶在半空中晃了晃,随即朝着崖下直直坠去。


    萧溯!


    阿阳整个人瘫软倒地,眼神空洞地望着悬崖下方,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流淌下来,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念头不断盘旋。


    他死了?!


    萧溯他死了?!


    直到徐玉匆匆下马,紧紧地抱住她那僵硬如石的身体,他在她耳畔轻声呢喃:“阿阳,没事了,没事了。他是个逆贼死有余辜。”


    “......”


    眼眸深处藏着恨意,阿阳瘫软在徐玉怀里哭得声嘶力竭,仿佛遭受了极大的惊吓与创伤。


    “徐玉,我好害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那个萧溯,他逼我跟他走,还说要杀了我……”


    她的泪水肆意流淌浸湿了徐玉胸前的衣襟,那悲恸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心生怜惜。


    “没事了。”徐玉轻轻拍着阿阳的后背,低声安慰着。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救我,我差点就死了,呜呜呜...”


    徐玉眉头微蹙,轻抚着阿阳的头发,柔声问道:“阿阳,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问你要什么东西?”


    试探她?


    阿阳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带着哭腔说道:“他就是说要带我离开,说你会害我,我才不信呢……可我害怕他真的会对我动手,徐玉,我心里只有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


    徐玉盯着阿阳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神中找出一丝破绽。


    阿阳迎着他的目光,眼神中满是惶恐与依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脆弱展露在徐玉面前。


    “你不信我?你不信我!那我随他一块掉下去死掉好了!”


    徐玉叹了口气,抱紧了她:“是我不对,我怎么会怀疑你呢,我们回家。”


    “小心。”


    徐玉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马上,自己翻身上马双手环着她,驱马缓缓往回走。


    一路上,阿阳紧紧依偎在徐玉怀里,偶尔抽噎两声做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徐玉的怀抱依旧温暖,可阿阳却觉得那温度里透着寒意。


    这次是她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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