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桑南衣在大梁朝最为亲近的书童。


    说是书童，但桑南衣从未把小春当下人看，从捡回小春的那一刻起，她二人就是搀扶作伴，小春陪着她从一个一穷二白的文弱女子成为小小的太子幕僚，再成为太子身边的第一近臣，再之后太子命陨，乱世之中，她肩负重任，拉扯小皇子成才，最后登上高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帝师……


    这一路走来，都是小春在陪着她。


    他们之间说是主仆，其实更像朋友，亲人。


    桑南衣记得第一次见到小春的时候，明明是同她差不多的年岁，却浑身布满烂疮，感觉没几口气了，但他还在脏乱的泥地上攀爬着，只为了去够到那不知道放了多少天的馒头。


    桑南衣是被小春眼底的求生意志吸引了，那时的自己明明穷得叮当响，根本没有多余的银钱养人，她还是递给了小春一个干净的馒头。


    “如果你能摸到我手里的馒头，我就带你回家。”


    当时的桑南衣同小春相距七八步远，这对于几近要死的小春而言，这几步却宛若十万八千里远。


    但他并没有放弃，努力朝着桑南衣爬了过去，爬到了桑南衣跟前。


    后来，桑南衣把他带回了家。


    小春醒来第一件事却是用着沙哑的声音道。


    “我，并没有摸到馒头。”


    是的，小春在离桑南衣只有一步远的时候，彻底昏死了过去，他并没有碰到馒头。


    而桑南衣却给小春一边敷药一边道。


    “规矩是我定的，我现在改了，你差我一步远，我就带你回家。”


    当时的小春愣了愣，看着为她上药的桑南衣，虽然身体极为难受疼痛，但他只觉前所未有的开心，是他有记忆来第一次这么开心。


    桑南衣问小春叫什么名字，小春没有记忆，也不知姓名，从他有印象起，他就是个乞丐。


    桑南衣想了想，给他起了“小春”这个名字。


    桑南衣同小春道：“你遇到我，便是遇到了春日，这个名字很配你。”


    小春心尖咀嚼了一下这句话，看着桑南衣清冷好看的面容，唇角轻轻扬起：“嗯。”


    之后，小春陪着桑南衣从一介平民走到了身居高位，多少次桑南衣无助崩溃时，小春都静静地陪在她身边，桑南衣不睡，小春就不睡，桑南衣睡着，小春就给桑南衣当人形枕头。


    直至，桑南衣二十四岁那年，身居高位的她，自然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其中有一次她遭遇强敌埋伏。


    对面毒箭射过来的时候，是小春挡在了桑南衣的身前。


    小春死在了桑南衣不可置信的目光中。


    小春死后，桑南衣将自己关起来三天三夜。


    没人知道，那三日，桑南衣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桑南衣出来后，依旧像以往那样，是一个威严肃穆，不苟言笑的帝师。


    直至桑南衣二十五，遭遇高热将去之时。


    她朦胧中却生起几分庆幸。


    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小春了。


    她这一生为大梁鞠躬尽瘁，奉献所有，换来了声望，金银，权力，从前桑南衣以为这些就是她想要的，而真正拥有后，却并没有让桑南衣觉得快乐。


    在将死之时，桑南衣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


    有她幼年乞讨时，被其他乞丐欺负抢食的画面。


    有她偷听书院夫子讲课的画面。


    有她踏上去京师的路，雄心壮志想着一定要出人头地的画面。


    ……


    有她拉着幼帝一步步走向皇位的画面。


    可让她感受到快乐的却不是这些画面，令她快乐的画面是——


    是宿醉醒来，看见小春端着一碗热汤守着她时的画面。


    是她雪地赤脚赏月时，小春拎着棉鞋难得强硬让她穿上的画面。


    是她滚到帝师府床下，却被小春先一步接住，把他砸成肉垫的画面。


    ……


    只有面对小春的时候，桑南衣才能稍稍做真正的自己，才能感受到些微属于她自己的欢喜。


    小春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她唯一可以交其后背的人。


    而这样的人，世间再没有了。


    ……


    但未曾想，临死前的那宛如奢求的心愿竟真的…会达成。


    她真的见到了小春了。


    见到了活着的小春。


    桑南衣紧紧抱住左意生，生怕松手，眼前就变成了一场易散的幻梦。


    左意生也就任由她抱着，两人跨越时空的再次相逢，中间有着太多复杂的情感，需要时间沉淀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