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轻语急匆匆回了府，拉着桑南衣就往府外跑，桑南衣难得跑得气喘吁吁道。
“轻语，你这么着急，是要带我去哪？”
轻语中途只说“到了便知”。
等到轻语将桑南衣带到目的地，桑南衣看了片刻，然后抱臂靠墙看向轻语道：“你想让我帮她？”
轻语回望着桑南衣，眼下她二人站在一个暗巷口，暗巷深处却不同于旁的巷子，干净异常，还搭建着几个竹编的猫窝和狗窝，现在暗巷深处有一身形瘦弱的女子正蹲在地上，她身边围满了流浪猫狗。
瘦弱女子正在温柔耐心地喂着每一只猫狗。
轻语低声道：“奴婢问过巷口的小摊主，这女子喂养了许多流浪猫狗，还会给受伤生病的猫狗包扎看病。”
“小姐，她心地挺好的，我们帮帮她吧。”
里面喂养猫狗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想要同桑南衣认识的那位田公子身边的丫鬟。
当时在馄饨摊的时候，桑南衣说田玉泽身边的丫鬟看他的眼神怪，像是看到了极度恐惧之人。
丫鬟畏惧主子也是寻常，但田玉泽的丫鬟眼神里透露着的那种“恐惧”，就像是…田玉泽是个什么可怕的妖鬼一般。
桑南衣在酒楼路过田玉泽丫鬟身边时，特意注意了她一番。
发现她两只手臂，还有脖颈，都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淤青的边沿。
桑南衣怀疑，田玉泽虐待了这位丫鬟。
当时轻语听完，就睁着她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看向桑南衣。
桑南衣喝了一口茶，才道：“帮不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指不定你帮了她，她还怨怪你，更甚者还反咬你一口。”桑南衣语气有些淡。
她也并非天生冷血，在大梁朝之时，也曾动过善心，帮助过一位敌将的妾室逃脱，跟田玉泽的丫鬟情况类似，也是对其施以暴力，然就是这么一回善念，差点断送了她数万将士性命。
那位敌将的妾室虽是害怕那位敌将，但也深深爱慕着那位敌将，被桑南衣救下后，又知桑南衣剑尖直指敌将，所以那位妾室表面上让桑南衣送她回乡，实际上却在路上偷偷给敌将留下标记，敌将将护送她回去的桑南衣部下杀掉，不只知道了桑南衣想围杀他的时间，更是通过那位妾室知道了桑南衣的军营所在。
在之后的有一日，敌将突袭了桑南衣所在的军营。
幸而，桑南衣智谋卓绝，“狡兔有三窟”，桑南衣所在的军营兵力，分散在了临近的三处，那位妾室只知一处，敌将便突袭的这处，桑南衣放了个信号，其他离得近的两处兵力快速赶到，这才将敌将反杀。
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眼前轻语还看着暗巷里喂养流浪猫狗的田玉泽丫鬟，一会看看她，一会又看看桑南衣，眼神里有着恳求。
桑南衣沉默良久，才道：“你又怎知我能帮，田家可是世家，你小姐我只是一介平民。”
轻语抿抿唇：“虽是如此，但奴婢就是相信小姐您可以。”
轻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就是直觉觉得桑南衣能帮田玉泽的丫鬟。
桑南衣余光扫向被猫猫狗狗包围着的瘦弱女子，那些猫猫狗狗都十分亲近她，时不时还蹭蹭她的手，显然平时此女平时待这些猫猫狗狗极好。
片刻后，轻语听见桑南衣似有一声微弱的叹息，然后就见桑南衣拿出一枚铜板同她道：“交给天意吧。”
大周的铜钱一面是字，另一面是月纹。
桑南衣道：“字便救，月纹便不救。”
说完，桑南衣便将手里的铜钱往上抛，轻语直勾勾盯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至落在桑南衣手上，被她合住。
桑南衣抬起手掌看了眼。
从轻语的视角只能瞧见桑南衣的手背，轻语有些急道：“小姐，是什么？”
桑南衣将五指合上，垂下，然后朝暗巷走去。
轻语慢半拍跟了上来，一脸欣喜若狂：“是字？！果然老天会偏爱善良的人。”
桑南衣笑笑没说话，而她掌心里那枚若隐若现的铜钱，看着却像是月纹的。
***
几日后，简夫人见一个丫鬟进来，忙道：“如何？田玉泽有没有让桑南衣喜欢上他？”
田玉泽就是简夫人身旁的嬷嬷说的能让桑南衣早点遭报应的“主意”。
只因这田玉泽看着一表人才，却是个心狠手辣，暴戾恣睢的主儿，而且偏生这暴力只在夜里房中，白日在外他看着也是十分正常，所以，田家给田玉泽找的通房丫鬟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打死了也闹不出什么事。
听闻，田玉泽的通房丫鬟都死了好几个了。
这事极为隐秘，也是简夫人的嬷嬷同田玉泽母亲身旁的嬷嬷是双生姐妹，听她醉酒后说漏了嘴才得知。
简夫人当时一听，眼眸骤亮，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
让桑南衣嫁给田玉泽，她以为自己嫁得如意郎君，殊不知却是踏进了地狱。
只是田玉泽都去了桑府好几日，还不见进展，简夫人便有些着急。
田玉泽对外人模人样，坊间评价也不错，却不知这桑南衣怎么就没上钩。
但简夫人身旁的嬷嬷一直安抚她，对田玉泽极为有信心，说田玉泽对女子极其有一套，让简夫人多等等几日。
而简夫人这一等，没等来田玉泽的“好消息”。
反倒是——
“夫人，侯爷让您过去一趟。”
“公公？”简夫人惊诧。
等简夫人去了安文侯的院子后，刚进门礼还没见，“啪”一声，她右脸就被扇了一记重重的巴掌。
简夫人脸瞬间疼得火辣辣，她转头就想怒斥，见着来人却直接蔫了下去，惊道：“父亲，您怎么在这？”
冯谷也就是简夫人的父亲，满脸怒容地指着简夫人的鼻子，厉声道。
“看看你做的好事！”
接着简夫人就从自己父亲嘴里听见了她许诺给田玉泽金银和谋个好官职，让他去勾引桑南衣的事。
简夫人眼眸越瞪越大，不明白这件事为何自己的父亲会知道。
但很快简夫人便知晓缘由。
原来是田玉泽欲在酒楼的天字客房打骂自家丫鬟之时，被突然闯入的官差抓了个现行。
对丫鬟施暴，大周没有特别的法律规定，但偏巧，官差进来的时候，田玉泽手里正拿着五石散，准备强行灌给丫鬟。
“五石散”因成瘾致毒，在大周是禁药，有相关的法律。
田玉泽便被抓了进去。
田家本也想捞人，偏生抓田玉泽的官员是田家的死对头，不会卖田家面子，而田玉泽这才把简夫人抖了出来，希望简家能出手救他。
简夫人的父亲把简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到劲起时，还想上手再给简夫人来一巴掌。
还是简老爷子拦下了他。
简老爷子看着也不知是被骂懵了还是被打懵了的简夫人跌坐在地，整个人下意识想往墙边退，似在躲其父的巴掌。
简老爷子心里顿时升起不满。
早先给长子相看的未婚妻，出身可是名门世家，有名的端庄贤淑，品貌俱佳，也就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简家家主夫人的位置。
可惜长子英年早逝，未能娶妻，而次子的夫人却是这么个模样。
但简家现在只有嫡次子这房嫡亲血脉，简老爷子再不喜也只能无奈接受。
简老爷子抿唇，按下火气道：“亲家公，事情已然发生，嘱咐羽燕之后莫要再犯便是。”
冯谷这才收了手，但简老爷子阻止了简夫人被打，却也没再给她好脸，甚至她的丈夫简光远和简老夫人都没给她好脸。
三人均是冷冷淡淡地看她。
仿佛她让简家蒙了多大的羞耻一般。
简夫人瞬间好似被刀刮全身，难堪的紧。
只她在踏入被关禁闭的院子之时，都还不明白怎么落到如此凄惨境地的人，竟是她？！
***
轻语给桑南衣捏着肩，脸上快笑出一朵花：“恶人自有青天大老爷收！大快人心！简直大快人心！”
桑南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唇角缓缓上翘。
但轻语这事找不到旁人说，只能同自家小姐叽叽喳喳：“小姐您可真厉害，一眼就瞧出铃铛服食过五石散，若不是您知道怎么解五石散，估摸着铃铛还畏惧田玉泽，不敢反抗。”
铃铛就是田玉泽那位通房丫鬟的名字。
那一日桑南衣和轻语寻上了她，起初她打死不认，后面桑南衣看了她一眼便道，她知道怎么解五石散，铃铛只要说出她知道的，她便告知解法。
铃铛眼眸微顿，其后过了许久，她才道：“您…真的知道解法吗？”
桑南衣认真地点了点头。
大梁朝和大周朝同将五石散列为禁药，但大梁朝比大周朝好一点的就是找到了五石散的解药方子。
等铃铛依照桑南衣的方子做好半副解药后，铃铛感觉自己身体确实有所好转，便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由此来换另外半副解药的药方。
所以桑南衣不止知道田玉泽于房事上喜好施虐，也知道田玉泽用五石散控制这些通房丫鬟，让她们不敢逃跑，也不敢报官。
同时，桑南衣还知道了简夫人的毒计。
气得轻语当场怒斥，桑南衣倒是一脸平静。
当时的轻语骂骂咧咧，回头看见桑南衣神情，稍露惊讶：“小姐，您不会这也早猜到了吧。”
桑南衣点头也摇头：“事出反常必有妖，以世人眼光而论，我同田玉泽并不匹配，他为何会垂青于我？”
“如果只是单论长相，他不至于对我这般势在必得，且我拒绝过他好几次，他还一直穷追不舍。”
“所以…这里头有问题。”
“只是，我并不知道背后指使他的究竟是谁。”桑南衣道。
“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厉害。”
但便是如此，桑南衣也收获了轻语崇拜的目光。
只轻语有些遗憾：“可这件事牵扯不到简夫人，她这么设计于您，难道就没有报应吗？”
桑南衣却淡淡笑道：“你以为田玉泽能被关到什么好地方？”
“墨海狱”，名字文雅，却是大周出了名的“人间炼狱”。
听闻这座监狱还是由左家人经手改造，里面好些刑罚都是左家加进去的，而监狱大门上的“墨海狱”三个字，更是出自左家最为金贵的嫡子——
左意生之手。
桑南衣没见过左意生的手，但既是京师万千少女梦都不敢梦之人，想来该是一双极为修长好看的手。
这么好看的手，这么清隽的人，却题了不知染了多少鲜血的“墨海狱”三字。
也是颇为与众不同的一个人。
耳边轻语的声音拉回了桑南衣的注意：“小姐，奴婢明白了！也就是说田玉泽会受不住里面的刑罚，自己会供出来，不管供给谁，简家便会知道，简夫人自会受罚。”
桑南衣轻轻点头。
蝴蝶轻扇翅，指不定就会引起地动山摇。
之后，桑南衣便设计暗中给田家的死对头传递消息，同时，也让铃铛引田玉泽去外面客栈，这才能让田玉泽被田家的死对头抓个正着。
至于田家的死对头是谁，桑南衣如何知晓，那就要多亏在她看过的未来里，简夫人总爱说这些上流世家的隐秘八卦。
所以兜兜转转，简夫人也为坑害自己一把出了份力呢。
……
眼下，轻语又道：“这事既已解决，明日奴婢继续陪小姐去酒楼吧。”
小姐既然只有吃吃喝喝这么点爱好，轻语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拦着自家小姐为好，便打算夜里自己多做点女红，拿出去变卖，好能让小姐多吃点好吃的。
哪知，桑南衣却道：“不必。”
“以后，我们不必去酒楼了。”
“为何？”
“不对，小姐不去酒楼也好，奴婢和奴婢的娘亲做饭手艺还行。”
桑南衣却道：“也不用，过几日李大厨便会来。”
轻语疑惑：“李大厨是谁？”
桑南衣道：“德旺酒楼的厨子，你和云嬷嬷，来福还有小香香都喜欢他烧的东西，难得有一个全家人都喜欢的厨艺，我便请他来我们家做饭了。”
轻语：“！！！”
“小姐！！！”
让酒楼的厨子来府上当私厨，这可得花不少的银子。
轻语急了：“大可不必，小姐您不会是变卖了您的嫁妆吧。”
桑南衣摇头：“没有。”
“那这银子？”
桑南衣同她眨眨眼道：“银子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接着，桑南衣抬起细长白皙的手臂，缓缓伸了一个懒腰：“这假期也休息够了，是时候干回正事了。”
“正事？”轻语不解。
桑南衣也没打算解释，她从院子里的盘子拿起一个柑橘，起身打算去睡个回笼觉。
这个时节的柑橘还未全熟，有些酸，让桑南衣精神更为抖擞了些。
她没有告诉轻语的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位铃铛之后会不会出卖她，未可知。
简从安，简夫人，闻妙芙，简家，闻家。
想要她过得不好的人不少，她需得有自保的能力才是。
桑南衣微有站定，回身看向院中。
轻语正招呼着云嬷嬷，来福还有小香香分剩下的柑橘。
三人一狗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慢慢吃着柑橘，是难得的秋日闲暇。
桑南衣唇角慢慢上翘。
她也要有保护他们的能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