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重重跪落，额头撞上冰冷的黑色晶石，碎裂的痛楚自每一寸骨骼深处蔓延开来，仿佛整个身躯都在这无形重压下呻吟。识海之内，那八枚碎片融汇的光团已然化作决堤的星河，裹挟着超越此世理解的、足以碾碎凡俗认知的磅礴意念，正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冲刷、撕裂他脑海中固有的一切壁垒。


    “林凡！”苏清玥的呼唤破碎在喉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眼前那道颤抖的身影。她一次又一次伸出手，想要触碰，想要分担，却总被一股无形而浩瀚得令人绝望的力量轻轻推拒。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凡的身体痉挛般剧颤，皮肤之下，一条条青筋如狰狞的毒蛇般扭曲、坟起，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他血肉之中疯狂钻探，噬咬着他的生机。


    龙飞倚着粗糙的石壁，喉结艰涩地滚动，胸腔里一片焦灼的干渴。眼前的一切，早已将他身为龙组成员数十年积累的经验与认知，连同他的骄傲与自信，一并碾成了齑粉。那不仅仅是力量的倾轧，更像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存在的漠然俯瞰，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冰冷。


    医仙传承……那究竟是何等禁忌，何等恐怖的存在？


    这个念头方才在他脑海中闪过，便被一股更深沉、更原始的寒意冻结，那寒意仿佛自灵魂最深处升起，让他遍体生凉。


    林凡的意识，此刻正被一股无可抗拒的伟力攫住，拖入一条奔腾咆哮、无始无终的时空长河。


    第一个念头，并非诞生于这颗蔚蓝星辰的摇篮，它如一道撕裂亘古混沌的闪电，自彼岸而来——那是一个用尽此世所有尺度都无法丈量的遥远维度。林凡的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几乎窒息。那里，曾存在过一个辉煌到极致，将“生机”奥秘演绎至神之领域的古老文明。他曾以为的医仙传承，那份天大的奇遇，在此刻，竟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不过是某个难以想象的宏伟存在，于亿万星河间不经意洒落的一点余晖。


    紧接着，第二股认知如九天倾覆的怒涛，轰然撞入他几乎崩裂的识海。


    生机本源，竟是那个古老文明用以对抗某种灭世灾厄的最后壁垒，是他们在永夜中点燃的唯一希望之火。它并非单纯的能量聚合，而是宇宙某种至高无上的法则显化，是生命渴望延续、祈求繁盛的终极意志凝结。


    而与“生机”永恒对立，如光与影般纠缠不休的，是一种名为“枯萎”的恐怖力量。


    枯萎所过之处，星辰失其光彩，法则寸寸凋零，一切美好与秩序都将沉沦，重归永恒的死寂，堕入冰冷刺骨的虚无。


    林凡的胸腔内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的灵魂仿佛被强行剥离出躯壳，被迫“凝视”那枯萎蔓延的景象——那比他在枯萎地狱中所见的一切都要深沉亿万倍，都要彻底，都要令人肝胆俱裂，看不到一丝转圜的余地。


    那是宇宙本身的绝症，无药可救，无物可挡。


    第三股信息带来了无边无际的苍凉，与浸透骨髓、冰冷彻骨的铁血杀伐之气。


    一场战争，一场席卷了数不尽星域、燃烧了亿万个纪元的血腥战争。


    生机文明的残存者，与那枯萎力量的无数代言者，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时空，展开了惨烈到无法想象的搏杀。星辰于此间不过是脆弱的琉璃，被轻易碾为齑粉；维度在恐怖力量的碰撞中走向支离破碎的崩塌。他“看”到无数曾如恒星般璀璨耀眼的生命族群，为了守护心中那一缕微弱到近乎幻觉的生机之火，毅然决然地投入那片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的血色战场，而后……便如投入黑暗深渊的夏夜流萤，倏然爆发出生命最后的绚烂，又倏然归于永恒的寂灭。


    林凡的牙关死死咬合，温热的血沫不断从齿缝间渗出，一滴，一滴，落在身下的黑色晶石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暗沉绝望的红。他过往所经历的一切凶险与磨砺，所获得的一切荣耀与成就，在这幅横跨万古、以宇宙为画布的战争画卷面前，渺小得不成比例，卑微得如同路边随意踩踏的一粒尘埃。


    而他一直以来所警惕、所对抗的所谓“生机枯竭”危机，不过是这场毁天灭地的宏大战争结束后，在宇宙最深沉的黑暗中激荡不休的无尽余波里，偶然溅起的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最后的，也是最令他神魂悸动、几乎要将他整个意识彻底碾碎成虚无的信息，如同一柄无情的巨锤，狠狠砸落，直指那八枚在他体内躁动不安的碎片。


    它们……竟是那场旷日持久、看不到希望的战争之后，生机文明仅存的，如风中残烛般的“火种”，是散落在无数濒临毁灭的世界废墟之中，等待着被某个卑微生灵偶然唤醒的“钥匙”。


    地球，这颗他生于斯、长于斯、曾以为是宇宙中心的星辰，原来，也只是那无数古战场遗迹中毫不起眼的一个，或者说……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在漫长岁月中陷入休眠的“种子库”。


    这八枚碎片，不仅仅承载着那个早已逝去的古老文明对“生机”二字的最终理解与极致运用，更承载着他们对抗那吞噬一切的“枯萎”，延续文明最后一缕火光的……全部希望。那希望，如此沉重，又如此微弱。


    林凡猛地扬起头颅，双目之中血丝密布，早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泪的液体混浊地蜿蜒而下，在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上，划出两道狰狞可怖的沟壑。


    “原来……是……这样……”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破裂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最深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挤压出来，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深入骨髓的茫然，以及一种被太过巨大、太过残酷的真相彻底淹没后的虚脱与震撼。


    苏清玥的心脏猛地揪紧，她清晰地感觉到，林凡周身那股狂暴到几乎要撕裂空间的气息，在这一刻……似乎诡异地平息了一瞬。那并非真正的平息，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沉寂，仿佛一场席卷天地的暴风雨骤然停歇后，万籁俱寂的死寂，又像是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在他内心深处彻底破碎，然后，又在无尽的废墟之上，闪烁起点点微光，艰难地，开始重塑。


    龙飞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也无法发出。他只能呆呆地看着林凡，看着这个不久之前在他认知中不过是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此刻，却仿佛在他的肩上，承载了整个宇宙的重量，那重量，足以压垮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