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巨人身上的铜锈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暗红的底色。陈青山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铜锈,而是干涸的血垢——层层叠叠,不知浸透了多少代人的血。
\"本将军等了二百年......\"巨人的声音像是千百个铜钟在共振,\"总算等到陈家最后一个镇山人的血。\"
老炮头的猎枪\"当啷\"掉在地上。这个在长白山打了半辈子猎的汉子,此刻抖得像片秋风里的叶子:\"它......它在说话......\"
孙二瘸子突然扑向陈青山:\"跑!它要的是你的......\"
话未说完,一条铜链破空而来,将孙二瘸子拦腰卷起,重重砸在断墙上。老人喷出一口鲜血,桃木杖断成了两截。
\"孙爷!\"陈青山刚要上前,脚踝突然被什么缠住。低头一看,地缝里钻出无数的铜线虫,正顺着裤腿往上爬。
青铜巨人俯下身,那张模糊的人脸凑近陈青山:\"认得这个吗?\"它抬起左臂,手腕处套着一个青铜镯子,上面刻着\"镇山\"二字。
陈青山瞳孔骤缩——那是陈家祖传的镇山镯,本该戴在现任镇山人的手上。可从他记事起,就没见父亲戴过。
\"光绪二十八年,你曾祖陈玉堂亲手给我戴上的。\"巨人晃动铜镯,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答应我,用陈家世代血脉养这具铜身......\"
陈青山脑中\"嗡\"的一声。他想起族谱上那段语焉不详的记载:\"光绪二十八年,玉堂公赴关东寻金,归而闭户三日,后立新规:镇山人永不下矿。\"
\"你们陈家,本就是我的守矿人。\"巨人胸口的山髓晶突然亮起,投射出一幅光影——百年前的老金沟,无数矿工背着矿石穿梭,每个矿工的胸口都拴着一根铜链,链子另一端没入矿洞深处。
那日苏突然挣扎着爬起,翡翠手臂插入地面:\"它在说谎......铜矿里......有东西在哭......\"
巨人猛地转头,铜链如毒蛇般袭向了那日苏。陈青山纵身扑过去,镇山钉与铜链相撞,溅起一溜火星。钉身传来的反震力让他虎口开裂,鲜血顺着钉纹流淌。
\"好血!\"巨人亢奋地低吼,\"这才是真正的镇山血!\"
鲜血渗入镇山钉的纹路,钉尖突然迸发出一道青光。陈青山福至心灵,想起接骨婆说过的话:\"镇山钉不是兵器,是钥匙......\"
他调转钉尖,狠狠扎向了自己的胸口!
\"青山!\"那日苏凄厉的喊声在耳边炸响。
钉尖刺入\"陈\"字烙印的瞬间,整个世界突然静止。陈青山看见自己的血珠悬浮在空中,每一滴里都映出不同的画面——
光绪年间的矿洞深处,曾祖父跪在一口青铜棺前,棺中伸出一只青铜手,给他戴上了镇山镯;
民国初年的山神庙里,太叔公将铜钉刺入矿工胸口,铜钉另一端连着地底的青铜巨人;
三十年前的长白山下,父亲深夜焚毁一卷竹简,简上赫然写着\"镇山血契\"......
\"原来如此......\"陈青山恍然大悟,\"所谓镇山人,从来都是守矿人......守的就是你这具铜尸!\"
静止突然打破。镇山钉完全没入陈青山胸口,却没有鲜血流出。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青光自他体内迸发,在空中交织成古老的契约文字。
青铜巨人发出惊恐的咆哮:\"不!这不可能!血契明明......\"
\"血契早就断了。\"陈青山的声音突然变得不像自己,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说话,\"我父亲烧毁契约那晚,就注定你们这些铜鬼再也困不住陈家血脉。\"
巨人胸口的山髓晶一个接一个爆裂。它疯狂挥舞铜链,却无法靠近陈青山半步。那日苏的翡翠手臂突然玉化,变成一根晶莹的玉钉,猛地刺入巨人脚背。
\"现在,该物归原主了。\"陈青山握住胸口的镇山钉,缓缓抽出——钉尖带出一卷发光的血书,正是当年被焚毁的契约!
血书遇风即燃,青色的火焰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名,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生辰与死忌。陈青山看到最后几个名字时,心脏几乎停跳:
陈玉堂,光绪二十八年卒;
陈望山,民国二十四年卒;
陈德海,一九八七年卒......
那都是陈家历代镇山人的名字!
\"以血养铜,以魂镇山......\"血书烧到末尾,露出这样一行字,\"契断之日,铜归本源。\"
青铜巨人发出最后一声哀嚎,铜身寸寸龟裂。裂缝中涌出粘稠的黑液,落地即化作青烟。那些被困在矿洞里的亡魂,一个接一个从铜尸里飘出,对着陈青山作揖后消散在风中。
当最后一缕青烟散尽,地上只剩那枚镇山镯。陈青山弯腰去捡,镯子却\"咔\"地裂成了两半,露出内壁刻着的小字:
\"昆仑有玉,可镇铜精;长白有髓,可续人命。然玉髓相融,必遭天谴......\"
远处这时传来第一声鸡鸣。陈青山抬头,发现东方已现鱼肚白。那日苏瘫软在地上,翡翠手臂恢复了肉色,只是掌心多了一个\"山\"字烙印。
孙二瘸子被老炮头扶着走过来,气若游丝:\"结、结束了?\"
陈青山望向长白山方向,突然想起铜傀最后那句话:\"昆仑有玉......长白有髓......\"
\"不。\"他轻声说,\"这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