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在紫铜炉中静静燃烧,青白色的烟雾在书房内缓缓盘旋上升。叶徽端坐在六扇缂丝屏风后的黄花梨木圈椅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已经凉透的茶盏边缘。屏风上绣着松鹤延年的图案,在烛光映照下,那些细密的金线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闪烁。
茶是上好的冻顶乌龙,但现在早已失去了最佳饮用时机。叶徽低头看着茶汤表面凝结的一层薄薄茶膜,上面倒映出自己模糊的轮廓。四十七分钟——自从被首长的秘书\"请\"到这间位于西山别院深处的书房,他就被安置在这架价值连城的古董屏风后,既不被引见,也不被告知缘由。
屏风另一侧,首长低沉的声音正与某个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男人交谈。他们的谈话内容从台湾海峡最近的军事演习,突然转向了昆仑山的地质勘探项目。
\"......冰魄兰的样本已经送到719实验室。\"陌生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但提取物极不稳定,需要更多原始植株进行比对研究。\"
叶徽的指尖在茶盏边缘微微一顿。719实验室——这个编号他并不陌生。三天前那支信鸽送来的金属管里,微型胶卷上就印着这个数字。
首长轻轻叩了下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昆仑山北麓的勘探权批文,下周就能下来。不过......\"老人话锋一转,\"那个叶家的小子,真的能看懂那些古籍?\"
\"他不仅能看懂,\"陌生男人的声音突然压低,\"上周还破解了我们安插在中医药大学的眼线留下的密码。\"
叶徽的睫毛微微一动。原来孟教授是......难怪他袖口总是沾着雪松香。他借着调整坐姿的动作,将左手腕上的翡翠手串转了半圈。十八颗翠玉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这串翡翠是今早陈墨派人送来的\"赔礼\",说是为昨日会所的失礼道歉。但叶徽在第三颗珠子的穿孔处,发现了一个微型发射器——此刻正在持续发送定位信号。
翠玉相击的余音未散,屏风上投射的影子忽然多了一个:有人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身后。叶徽的背肌微微绷紧,但面上不显分毫。
\"叶先生对兰花也有研究?\"陈墨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带着淡淡的雪松香。她的手指轻轻搭上叶徽肩膀,指甲却危险地抵着他的颈动脉。
叶徽没有回头,只是将凉透的茶盏轻轻放在紫檀木案几上:\"陈小姐的潜行功夫,比上次见面又精进了。\"他故意让语气带着几分赞赏,\"若是穿木屐,想必连这地板都不会发出声响。\"
屏风外的对话突然停了。叶徽听见皮革沙发轻微的吱呀声——有人站了起来。首长的脚步声绕过屏风,灰呢中山装的下摆最先进入视线,然后是那双擦得锃亮的旧式三接头皮鞋。
老人今年该有七十多岁了,但腰背依然挺得笔直。他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宣纸,笑容慈祥得像是邻家老翁,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锋芒:\"小叶啊,听说你能辨《祭侄文稿》的真伪?\"
叶徽的目光越过首长肩膀,看向书房正中央那幅刚被展开的书法卷轴。纸色泛黄,墨迹淋漓,颜真卿悲愤交加的字迹力透纸背——但卷首的收藏印颜色过于鲜艳,是民国时期的仿品。
\"真迹在台北故宫。\"叶徽缓缓起身,翡翠手串滑落腕间,\"这幅的''刺史''二字,\"他指向卷轴中段,\"第三笔的飞白应该是向右上方挑,不是平拖。而且......\"他故意停顿,\"颜鲁公写''呜呼''时,第二个''呼''字的竖钩应该带着颤笔,这是他在极度悲恸时的自然流露。\"
首长的瞳孔微微收缩。陈墨的指甲突然陷入叶徽的皮肤,一丝温热顺着脖颈流下。老人却突然大笑起来,转身对屏风外道:\"老林!你这幅花了三百万的宝贝,可是被人一眼识破了!\"
一个穿着笔挺军装的男人阴沉着脸走进来,领章上的将星闪着冷光。他约莫五十出头,太阳穴处有一道明显的疤痕,盯着叶徽的眼神像在看一件待估价的货物:\"年轻人眼力不错。不知道对现代军事地图,有没有同样的判断力?\"
当那幅地图在红木书桌上徐徐展开时,叶徽闻到了淡淡的硝烟味。等高线绘制的是昆仑山某处峡谷,比例尺标注为1:,但等高线的间距明显被人为修改过——这个手法,和篡改族谱如出一辙。
\"地形测绘不是我的专长。\"叶徽的指尖虚点在某条异常的等高线上,\"不过这里的山势走向,\"他轻轻划了个弧线,\"倒是很像《山海经·大荒西经》里记载的''地脉之门''。\"
书房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檀香灰落下的声音。陈墨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她的指甲终于离开了叶徽的脖子,转而抓住了他的手腕——正好按在脉搏的位置。
\"有意思。\"将军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首长说你是文化人,没想到还懂这些......偏门。\"他的手按上了腰间的枪套,指节泛白。
叶徽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那枚青铜钱币,轻轻放在地图上。钱币正好压在那条异常的等高线上:\"咸丰年间,叶家有位先祖在昆仑山失踪,只留下这枚钱币和半部残缺的笔记。\"
首长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伸手想拿钱币,叶徽却先一步按住了它:\"钱背面的划痕,\"他将钱币翻转,\"和地图上这条线的弧度完全一致——将军不觉得太巧了吗?\"
陈墨突然松开了手。她的袖口滑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刀尖正抵在叶徽后腰:\"你到底知道多少?\"这次她的声音里没了伪装的笑意,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檀香燃尽了最后一寸,青烟袅袅上升,在众人之间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叶徽看着首长逐渐阴沉的面容,忽然想起镜中父亲最后的警告——\"青玄找到了地宫\"。
\"不多。\"他轻轻推开匕首,将钱币收回袖中,\"刚好足够保命而已。\"这句话他说得极轻,却让书房内的空气为之一滞。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骤然而至。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发出密集的敲击声。在这嘈杂的雨声中,书房的门突然被撞开,浑身湿透的秘书冲了进来,连基本的礼节都顾不上了:\"首长!勘探队......勘探队在昆仑山峡谷失踪了!通讯最后传回的信号里......\"他惊恐地看了叶徽一眼,\"提到了''青铜门''和''叶家古纹''!\"
叶徽趁机后退一步,后背贴上冰凉的屏风。缂丝上的松鹤图案硌着他的肩胛骨,触感真实得近乎疼痛。他看见首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将军的右手按上了枪套,而陈墨的匕首在闪电照耀下,泛着青紫色的寒光。
雨声。血腥味。地图上那条扭曲的等高线。叶徽突然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地宫的门,从来就不是用来进的。
而是用来出的。
这个念头刚起,书房东侧的窗户突然被狂风吹开。雨幕中,一只湿漉漉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径直落在叶徽肩上。鸟喙一张,一块沾血的青铜碎片掉在地图上——正好补全了那条被修改的等高线。
将军拔枪的手僵在了半空。首长的目光在青铜碎片和叶徽之间来回游移,最后定格在那枚重又出现在叶徽掌心的青铜钱币上。
\"看来......\"叶徽轻轻抚摸着乌鸦潮湿的羽毛,\"有人比我们更着急。\"他的指尖沾上了乌鸦羽毛上的雨水,在红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出了一个古老的符文——正是《黄庭内景图》上标注在\"地脉之门\"旁的标记。
陈墨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首长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又一道惊雷打断。在这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叶徽清晰地听见乌鸦在他耳边说出了一个名字——一个本该在一百年前就死去的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