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言直怔怔望着信纸上的“先破后立”四字,指尖微颤,心中百感交集。正欲再问什么,忽听城门方向传来一阵骚动,数骑风驰电掣般奔过街口,尘土飞扬中,有人高喊:“别跑!这个也是个富家子弟,快拦住他!”
韩言直抬头望去,却瞥见了那一名骑在黑鬃马上的身影,年约三十,面容冷峻,黑甲鲜明,腰悬斩马长刀,在人群中如狼入羊群,气势如虹。
韩言直心头猛然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那是……武修文?”他喃喃低语,面色骤变。
武修文,乃杨家军中一员猛将,统骑兵千人,素来忠勇,是杨过亲手提拔的宿将。他怎么会出现在蒙古兵中?而且还是那一队突袭洛阳富商的主将?!
这不是战场上的误杀,这是精准有序的行动,是蓄谋。
韩言直意识到情况已远超预料,立刻转身回府,挥笔写下一封急信,召来养鸽小厮,将信封好,绑在信鸽腿上,放向北天。
“去长安,给杨过!”
飞鸽振翅而起,消失在阴沉天色中。
刚放出飞鸽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有管事奔入厅中,满脸惊骇之色,连喘气都未喘匀,跪倒高喊:“大人!出事了!”
韩言直目光一凝:“说。”
“今日一整天,那些蒙古兵……只杀富家人家,一户不留,全是灭门。”管事嗓音发颤,“米行的张家,银号的鲁家,还有昨日来威逼您的赵家宗亲——都完了,全家上下一个不剩。可奇怪的是,他们却并未抢劫市民百姓,连我们留守府也未曾靠近分毫。”
韩言直站在厅中,良久未语。耳边仿佛仍有马蹄声滚滚,隐隐传来妇孺哭号,映入眼帘的却是洛阳百姓仍在四处惊逃,而那些曾在他堂前耀武扬威、肆意敛财的世家门楣,如今俱成血地。
“斩草除根……只动豪门?”他喃喃。
韩言直并未因此轻松半分,反而愈发不安。他的直觉告诉他,这背后有巨大的布局,有人提前知晓洛阳已无法根治,索性将这座“病城”一把火烧净。
“但谁能策动蒙古军?武修文又怎么出现在了蒙古军中?这其中……莫非还有第三方势力?”韩言直心头急转,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更让他心惊的是,下人随后又禀:“那些蒙古骑兵已全数撤出,奔赴襄阳而去。”
“襄阳!”韩言直豁然抬头,脸色铁青。
那是南宋最中部的军事要地,若襄阳一失,整条中原防线就将全面崩溃。
他当即回书房,再次提笔飞书一封,以洛阳留守的身份,火速飞鸽传信汴梁,落款只有一句:
“请瑞国公主赵阮速带兵赴襄阳救援,否则洛阳之后,便是社稷倾覆!”
这一次,他的笔迹歪斜而急迫,墨迹未干,便已送出,信鸽振翅如雷,一道白羽斜破天光。
韩言直站在窗前,望着鸽影远去的方向,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攥住。
他不知道杨过是否还在掌控全局,也不知道武修文为何倒戈,更不知襄阳是否还撑得住。
都城,汴梁。
晨光洒落在檐角的琉璃瓦上,一缕淡金色光晕透过窗棂洒入内殿。瑞国公主赵阮正倚坐在紫檀木榻上,指尖拨弄着桌上那枚精巧的玉簪,唇角微翘,神情颇为愉悦。
几月前,她还一度被那门死气沉沉的亲事困得寝食难安。她虽出身宗室,身份尊贵,但太祖母在世时定下的这桩婚约,却如一把枷锁,死死扣在她脖颈上。
对方是她表兄,杨镇,太尉之子,家世赫赫不假,可模样呆板、言语粗俗,且自诩血统纯正,张口闭口都是“忠烈之后”,让赵阮一听便心烦。
可一封来自长安的书信,却让这切齿的烦恼瞬间迎刃而解。
那是杨过写来的信。
信中寥寥数语,却句句点中要害。核心办法很简单——让赵阮设法调阅汴梁城中所有近亲成婚的户籍与子嗣体况,进行一次彻底的统计。
“只需把数据放在皇帝面前,陛下自会替你退婚。”这是杨过在信中留下的话,甚至连她如何取得这些户籍、如何暗中引导话题都详细附上,堪称一纸脱身秘策。
赵阮照做了。
她以宫中名义,借口“关心宗亲子嗣健康”,向户部要了近二十年来的婚育记录,又私下命人访问大街小巷、坊间庶人。那些素来不愿多言的老仆、嬷嬷、邻人,谈到自家“表亲娶表妹”的悲惨后代时,一个个如数家珍,哀声连连。
结果送到她面前时,连她自己都惊了。
整个汴梁城中,近亲成婚者,占总婚配比例四成有余,而在这些婚姻中,诞下的子嗣,竟有七成以上带有不同程度的先天缺陷——有的生来耳聋眼盲,有的智力迟缓,甚至还有畸形之态,堪称触目惊心。
赵阮将这些数据重新誊写,遣内侍呈送宋理宗御览。
不过三日,理宗皇帝便亲自驾临她府中,先是沉默良久,后长叹一声:“阮儿,那杨镇与你乃表亲,此亲事,确该斟酌。”
“我堂兄嫁我堂妹,若真生出个多手多眼的怪胎……将来史官如何写我大宋宗法?”
说罢,宋理宗当场拍板,撤销这门婚事,并亲自修书,遣中使送往太尉府,算是体面退场。
赵阮得知消息那一刻,差点欢喜得跃上檐头吹箫三日。婚约解除那日,她甚至偷偷将那封统计数据复印的文书藏进了锦匣中,留作日后笑料。
她自忖这一招堪称妙计,但心里也十分明白,这背后若无杨过出手,单凭她一个公主之力,怎能动得了皇家的祖训旧约?
“杨过啊杨过,简直神机妙算。”赵阮斜倚榻侧,神情娇艳,眼神中带着几分少女的欣喜崇敬,“他到底怎么知道这些法子,连表亲生怪胎都讲得头头是道。”
赵阮只觉得杨过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丝毫不知道,杨过这套手段,完全是在听之前公孙止讲故事时,偷学的长乐公主退婚的法子,现在全教给她了。
只是还没等赵阮高兴几日,便收到一封快马加急的信笺,落款赫然是韩言直亲笔。当她展开信纸,看到“洛阳危急”四字时,整个人愣了半晌,指尖发紧,心中腾起一股不安的火焰。
她倏然起身,衣袍翻飞,疾声唤来贴身侍女,将那套黑底暗纹的劲装从衣橱深处取出。
换装完毕后,她风风火火走入内宫,直奔大殿,一边快步行走一边低声向随侍说明情况。她要向宋理宗请命,立即赶往襄阳、奔赴前线。
然而还未踏入大殿,便听得一阵微微的轰鸣声从宫墙之上传来,抬头望去,只见一艘浑身铭刻着符纹的飞舟缓缓从云中降落,在皇宫内院的御湖边稳稳停驻。
湖水荡漾,金瓦红墙倒映其中,如入仙境。
飞舟舱门开启,清风拂面,一行人缓步而出。
为首的正是那一袭白衣、眼神清澈却锋芒内敛的杨过,身旁是静若幽兰的小龙女,之后依次是穆念慈、黄蓉与神情古朴的秦清。
赵阮本就急火攻心,此刻却先是一怔,随即喜极而上,几步冲至杨过面前,眼圈竟微微泛红。
“师弟!你可算回来了!我爹爹常念叨你——说你这孩子若是在,此时也不会让洛阳有难!”赵阮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拉杨过,满心只想着借机把他一并带去救援襄阳。
她虽语气轻快,眼中却藏着浓浓忧虑与期盼。
然而杨过却微一抬手,止住她动作,语气温和而不容置疑:
“师姐,不必启程了。我们来此,正是为了这事。”
三日后,汴梁城·宰相府
秋风过庭,薄云沉沉。宰相府深院中,檐下红烛微晃,几尾锦鲤在假山池中缓缓游弋。
丁大全正倚坐在书房内的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两枚温润通透的玉石滚珠,眸色阴沉如水。对面,丁小全一脸焦虑,手中拿着几页奏报,语调低急,却又难掩惶然之意。
“父亲……这一月间,蒙古军连下我大宋十余城,江南各省,凡是我们丁家提前布局的盐铁、粮仓、钱庄、驿道、商站,几乎被一扫而空。”丁小全低声道,“光是账面上的银两损失,就已经破亿,若算上商队折损、地契失守、人口奔逃……更是不堪设想。”
丁大全捻着玉石的手顿了一下,指节微微收紧,眉头紧锁。
“贾似道那边呢?”他低沉问道,眼中寒光微现,“他们家的布庄和茶行,也是在南线开得最广的。”
“贾相……情况也不妙。”丁小全如实答道,“听说他在江州和湖广的仓储,损失比我们只多不差,这两日已经在考虑裁撤五成人手。”
丁大全闻言站起身,背负双手,在沉静的书房中来回踱步,地砖被厚毯覆盖,每一步却都踏得沉稳有力。
“哪里不对……”他喃喃自语,似是自问又似低咒,“这些蒙古军,怎会打得如此精准?我们丁家、贾家这些年在外省的布置,可从未向朝中交底,连中书省的备案都是模糊的。可他们每一次进攻,皆直指要害——非兵要地,却多为富庶繁华之处。”
他驻足窗前,望着远处宫城方向,秋风卷帘,书案上的灯焰微微摇曳。
“他们……”丁大全低声,“似乎知道得太多了。”
丁小全面色发白:“父亲的意思是……有人将我南宋商政布局,暗中泄露给蒙古人?”
丁大全未正面回答,缓缓道:“先不管是谁泄的,汴梁若真失……我等家产,恐一夜成空。”
话音一顿,丁大全目光冷峻,忽而转身吩咐道:“这样,你立刻安排,将我们在城中可动的金银、田契、宝钞,全数转入内库秘阁——若是蒙古兵南下,保得住人,也保得住些本钱。”
丁小全听得一身冷汗:“父亲……您是说……蒙古军,会打汴梁?”
这一句不啻惊雷,在书房中回荡开来,烛火骤颤,丁小全的手指几乎颤抖。
可丁大全却忽而摇头,眼神如墨,淡淡吐出几个字:“不必了,转财太急,反而容易暴露。”
他顿了一顿,收回目光,重新坐下,道:“你随我一起,进宫面圣。”
汴梁皇城,天色未明,紫禁宫道上,晨雾未散,金砖石道泛着淡淡湿意。
丁大全身着朝服,沉着步履,带着儿子丁小全缓缓行走在通往大殿的甬路上。这条路从宣德门起,一直通往正殿——文德殿,是朝中权臣每日必经之路,但今日,丁大全心中却无一刻轻松。
“父亲,”丁小全低声道,“等会面圣之时,是否就主张立即调回西南防线的两支边军?若真让蒙古人长驱直入,汴梁怕是守不住。”
丁大全一边听,一边眸光低垂,沉声道:“出兵事小,兵符归谁事大。理宗若肯调军,我丁家尚可维持;若不肯……那才是真正的危局。”
话未说尽,他却陡然止步,目光锁定前方。
宫道东侧的玉兰长廊下,竟有一袭红裳人影,翩然而立。
那女子着华贵霓裳,霞帔曳地,红衣上缀满珠翠玉饰,腕间铃佩轻响,怀中抱着一团雪白柔毛,那是一只通体白洁的灵兽模样,毛如雪绒,眼如琉璃,乖巧蜷在她怀中,恍若仙家宠物。
丁小全皱眉低语:“这宫中何时有女子能随意抱着宠物行走?这般张扬……莫非是哪家受宠的贵人?”
丁大全神色一凝,立时快步向前,躬身行礼,声音低沉而恭敬:“老臣丁大全,叩见穆王妃。”
那红衣女子闻声缓缓回身,容颜沉静如水,眉眼间自有一股从容之态,正是穆念慈。
她微微颔首,语调温和:“原来是丁宰相。无须多礼。”
穆念慈语气平淡,神色并无波澜,可这句“无须多礼”,却如雷贯耳,在丁大全耳中炸响。他腰身再低,几乎要贴到地砖,汗水已自鬓角渗出。
“穆王妃抬爱了。若非当年王妃慧眼识人、令公子杨过多番提携,老臣断无今日之位。”
穆念慈轻抚怀中白兽,手指一寸寸顺毛而抚,神色仍旧淡然:“丁大人,你今日要记住的,不是我,亦不是过儿。”
她顿了一顿,声音微沉:“你该记住的,是这整座汴梁城的百姓,是大宋百姓的安稳生计。这才是你丁家的根基,也是你今日仕途之本。”
丁大全浑身一震,连连俯首称是,不敢言语。穆念慈此话,表面和缓,实则杀机暗藏——她没有责难,但已将‘百姓’二字提至至高,更以“仕途”二字点破根本,这是再给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警醒。
丁大全早年正是凭着这份审时度势的心机,搭上杨家快船,一步步跃居宰辅。此刻穆念慈的出现,尤其是在这关键节骨眼上,不可能是偶然。
更何况,眼前女子看似只是王妃,实则其夫杨康封王为异姓之尊,掌兵权半壁,儿子杨过更有真仙传说加身——杨家,已非凡间权贵,而是权神交叠、政仙共尊。
丁大全思索急转,脑中电闪雷鸣:
“杨家军主力为何迟迟未动?穆念慈为何此刻现身?这背后……是否早有计划?是否有人故意放蒙古人进来,欲引蛇出洞?又或……杨家人,早已洞悉此局,只待朝堂自乱?”
他不敢再多想,立刻整理衣冠,低声道:“王妃教诲,老臣铭记在心。今日面圣,必以社稷为重,不负百姓所托。”
穆念慈微微颔首,怀中白泽团子忽然张口打了个哈欠,软软贴在她胸前,她却像未察觉般继续前行,穆念慈红衣曳地,背影悄然隐入宫墙回廊之后。
丁大全伫立原地,汗浸背心,久久未语。
丁小全尚未察觉深意,只小声问道:“父亲,怎的王妃一出现,您便如此紧张?
丁大全脸色铁青,甩袖快步而行,靴底踏在青石御道上,发出一阵急促的回音。他身后的丁小全却满脸疑惑,小跑几步追了上来。
“父亲,咱们这是去哪?不是说好进宫面圣吗?”
丁大全却猛地停下脚步,回身怒目而视,一巴掌没打下去,声音却已经如冰锋一般冷透:“你这蠢材!为父我这些年纵横朝堂,处事圆滑,可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愚不可及的玩意?”
他眼中带着刻骨失望,字字如锥:“你在汴梁城主事时,险些当众顶撞穆王妃,闹得满城风雨,差点就坏了杨家心绪。今日在宫中,一眼没认出穆王妃不说,连她话中提醒都听不懂!”
“你难道听不出,那句话是在警告我们?”丁大全咬牙低吼,声音带着愠怒与焦躁,“穆王妃,说出那番话,就代表了杨家的立场——而你居然一句也没听出重点,只顾看人家怀里的那团毛团!你是没见过美女是怎么遭。”
丁小全被斥得满脸通红,想辩解又不敢开口,只低头跟在后头,低声问道:“那……父亲,咱们……就不进宫了?”
丁大全冷哼一声,拂袖道:“还进什么宫?”
他目光凛然,声音压低却极具分量:“从穆王妃今日的态度来看……杨家很可能另有图谋。”
说罢,他手中拂尘轻扬,长声喝令:“回府!传我令牌,召集门中子弟、门客、幕僚——再去请齐周、陈、赵、钱几家,凡是与我丁家一脉相承、利益相关者,今夜子时,在东堂密议。”
子时,丁府东堂。
檐角滴水,铜灯如豆。丁府的东堂早已封窗闭门,重帘落下,十余位大宋最有权势的门阀代表,此刻皆屏气凝神,围坐在一张沉黑巨案前。
案上无酒无膳,只有一副展开的宋境地图,其上数十地名皆已以朱笔圈起,多数都在最近一月内被蒙古铁骑横扫。
丁大全未饮一口,双手交握,眉头深锁。他的声音打破沉寂:“诸位——此番蒙古南侵,各位的家业想必都受了不少冲击。”
话音未落,周围便响起一阵低沉的附和声:
“我赵家在江州的盐庄被烧了个精光……”
“我钱家三座货栈连夜被劫,账册尽毁……”
“陈家在广陵的粮仓才刚建成就被一把火烧了,损失五十余万石……”
众人语气愤然,交头接耳,满堂郁气如雾般笼罩。
丁大全却不急,他只是盯着地图上一处圈红的“襄阳”二字,许久,方冷冷开口:
“各位,这一轮攻势……不是一次普通的军事突袭。”
他抬起头,目光阴沉,语气逐字敲打:“这是有计划的清洗,是一次系统性的打压。宋理宗这次,恐怕是动了真格。”
话音一落,东堂瞬时一静。先是钱家家主狐疑开口:“丁大哥此言何意?你是说……这些劫掠,是宋理宗暗中授意的?”
对面赵家人皱眉:“这……未免太骇人听闻了。丁大哥是不是想多了些?陛下再如何,也不至于引狼入室吧?”
陈家当家也紧随其后附和:“不错,而且这波蒙古攻势,可不止咱们这一脉受损。贾相那边,崔相、杜家、谢家、吴家、我们陈家……谁不是伤筋动骨?若这是清洗,哪有自己人也下手的道理?”
一时众声纷起,皆带三分怀疑。
丁大全却忽地一拍案几,声音陡然冷厉:
“就是你们这副庸人之见,才会在刀架脖子上还当是微风拂面!”
他环顾众人,语气森然:“你们以为理宗是清算哪一派哪一家?我告诉你们——他要清算的,是我们全部!是整个大宋数百年来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体系!”
众人愕然,场中一片死寂。
许久,周家老族长皱眉开口:“丁相此言太过,若真如你所说,那朝堂之上谁还会为陛下卖命?没有我们这些官僚,朝政如何运转?”
“运转?”丁大全冷笑。
他指着那幅地图,手指猛然按在长安城上:“你们都忘了,陛下背后站着谁?”
“长安!杨家!”
他环视全场,冷声问道:“你们告诉我——长安有一个赵家吗?有一个陈家吗?有一个贾家、谢家吗?”
四座皆默。
丁大全声音缓缓低沉,却更添威压:“没有。长安没有世家大族,却照样运转如新。百姓安居,商路畅通,官民分明,军纪森严。”
“杨家人,用他们的制度,已经证明——不靠你们这些盘根错节的家族,也能治理天下。”
“而如今——理宗想做的,就是效仿杨家。借着这次蒙古兵大举南下,或许就是一次试水,一次刀锋向内的借力清洗。”
“要是真让他试成功了——下一个倒下的,就是我们每一个人。”
空气几乎凝固,连铜灯的火焰也微微战栗。
过了许久,才有人喃喃开口:“丁相的意思是……我们要自保?”
丁大全点头,语气肃然如铁:
“不是自保,是联保。”
东堂灯影斜斜,夜已将深,堂内气氛却愈发沉重。
“联保?”赵家中年主事微微皱眉,扫了一眼四周,众人眼中皆露出狐疑与探询。
钱家老者拈须低语:“丁相,‘联保’之意,可否明言?”
丁大全目光扫过全席,见众人已被言语撼动七八分,便不再隐讳,起身缓步走至地图案前,声音缓缓沉沉: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但若王不顾臣,欲剪其羽,臣之身家性命,焉能坐以待毙?”
他抬手指向地图中央那片朱笔圈红的城池:“这一场蒙古入寇,看似外敌,实则内乱。理宗假外兵之势,行清洗之实,想借助战乱铲除我等世家根基——”
“可天下世家,岂是轻易可灭?”
他目光一转,落在那座被金线缠绕标注的“长安”二字上:“杨家虽掌兵权,却远在千里之外。他们的手,暂时还伸不到汴梁宫门之内。”
“而如今——汴梁朝堂空虚,禁军多调外防,兵符虽在宗室,却无主将镇中;赵阮又即将率军远征襄阳,一旦她出城,汴梁城内谁来护皇?”
他语声一顿,望向众人,目中精芒闪动:
“这正是我们出手的机会。”
“只需趁赵阮出征,先布势于都城四方,控制五军司和兵仗库,待兵临宫门之日,只需一道口谕,挟请‘圣驾避祸’,理宗必然束手。那时,朝政在我等掌中,天下仍归赵宋,只是……由我们来替他守!”
此言一出,周家老族长眉头一挑,沉声道:
“丁相此言——莫非是要造反?”
声音虽低,却如惊雷乍响,东堂众人皆面色一变。
但那“变色”里,却分明多半是假意。坐在案旁者,哪个不是朝中老狐?眼底虽惊,眉宇间却早已有所揣度。
钱家主冷哼一声:“造反?哼,如今皇帝不顾臣,臣还要顾君?谁先负了谁?”
赵家中人低声道:“周老是朝中元臣,说话要谨慎些,丁相不过是提议而已,何必上纲上线。”
而那陈家年轻主事虽未言语,却眼神闪动,分明在衡量成败。
周族长冷眼望着丁大全,终于叹了口气:“罢了……事到如今,陛下心意若真如丁相所言,我等也不过是为保家国而动。”
丁大全拱手一礼,语气斩钉截铁:
“此非造反,乃挽天倾之举。既是皇帝已偏信杨家,不再容我等世族立足,那我们就要用实际行动,夺回属于我们的话语权。”
“从今日起,东堂联议为‘七府同盟’之起点,传我丁家令谍,通知江南、江北、西道、湖广、岭南各地门阀,凡愿共存亡者,即刻遣子弟赴汴梁待命。”
“我们要做的不是‘反’,而是重构这个天下的权力秩序。”
话毕,众人对视一眼,终是缓缓起身,齐声道:
“愿听丁相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