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付了不少功德后,闻夕树剩余的功德也就见底了。
他自然是没有时间在这地方慢慢赚取功德。得寻思一些捷径。不过眼下,他要先找出金先生。
很快,斯文的牛头人就拿来了死亡名册。
“感谢您对我们部门的支持。我们这里比较冷清,也就少数人会经常来看。”
牛头人将死亡名册递给闻夕树。
闻夕树发现,名册只显示三塔世界的人,包含地堡人,也包含真正的,地堡之外的人。
且亡者世界将名册做得很好,以每一天为单位,将该天的死亡人员统计在一天里,名字都是按照首字母做索引。
整本死亡名册,闻夕树选取了自己所在时间线近一年的信息来查阅。
闻夕树很快找到了对应的时间节点,他也就没有去查阅更早的。不过范围也很宽广,需要查阅较长的时间。
他查了往前三个月到当前时间线这跨度的所有死亡人数。
他的手指迅速的划过一页又一页,厚厚的死亡名册,似乎也经不起他这样的速度去翻阅。
他翻书的速度,像极了要拿第一个读完本章的老书虫一样。
不得不说,地堡的死亡率真的很高。
但饶是如此,地堡也很能生……
在那种高压环境下,地堡的生育率居然还能居高不下。
“奇怪……这几个人居然还活着么。”
闻夕树是从三月前开始翻阅的,他确信自己的信息搜集能力不会有错。所以当某一个月的字母里,a到z全部划完,却发现没有张海,叶凌风,凯特等人时……
闻夕树颇为意外,原来风城里的那几个人活下来了。
瞎子也活下来了?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命真的很硬。
闻夕树的手还在继续,时间从三个月前,到两个月前,在到一个月前……
最后,他有些紧张了。
因为时间终于来到了最近的节点。
他只需要在字母j里查,查出金先生就行。
不过以防万一,闻夕树还是看完了所有字母的名字。
当手指划到字母j范围里时,闻夕树看到了那个名字。
金镇远。
他当时就呆住了。
金镇远三个字写得明明白白,他把每一个字都看得很认真,几乎看得快要不认识这些字了,才缓缓叹道:
“原来金先生……真的死了。”
一切都源于金先生的死亡,金先生死后,老校长阿尔伯特也有些挫败,且按照三年后的时间线里,那位夕树神教的教徒黄贺所言——
荀回,闻人镜,都会在爬七十层时死去,很可能是金先生的死亡,没有换来因果的解除。
但所有人都以为……射手座已经撤离了。
现在,或许找到金先生,就可以知道情报了。甚至……带回金先生,就是自己本次旅途的意义。
闻夕树内心还是很惊讶,他真的觉得,如果金先生没有死,那么一切就合理了。射手座没有离开的合理解释也就有了。
那个关于金先生的阴谋论,也就可以成立了。
闻夕树真的是这么想的,他承认这很阴暗,可他觉得这很符合逻辑。
但偏偏,金先生真的死了。
“那就是射手座已经变得很强了,他狙击七十层到七十五层……已经和金先生无关了。”
“金先生难不成白白死去了么?”
闻夕树还是很唏嘘的,这样的开辟地堡的大人物,为了后来者去开拓道路,但结果就这么死了。
这个答案,让闻夕树站在原地许久。
金先生就在这个时间线,自己绝对可以找到金先生。
随后,就是将其带回地堡,或许一切谜题,就可以解开。
死过一次的人,往往会变得更为通透。
闻夕树准备合上死亡名册,开始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可偏偏,他准备这么做的时候,手忽然停住。
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在他脑子里蔓延。
“等等,我好像遗漏了一些关键信息。”
闻夕树闭上眼睛,闭得很用力,显然他想到了一个漏洞,这个漏洞就在刚才,他划过的所有名字里。
他很快又睁开双眼,眼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少了一个名字。”
虽然有金镇远,虽然在魏平安提到的,华夏的龙隐计划的推动者之一,就叫金镇远……
这个人也大概率就是金先生。
但闻夕树方才太在意金先生,反而漏掉了一个相对来说,没有那么重要的角色。
“柳织灾呢?柳织灾的名字为什么没有看到?”
不管是柳还是柳生,闻夕树确信,自己都没有看到这号名字,尽管这次死亡营救的主角不是柳织灾……
但作为地堡五元老之一,闻夕树确信自己如果看到了,一定手指会停留一会儿。
哪怕他和这位元老并不对付,哪怕他内心鄙夷这位元老,哪怕柳织灾也讨厌他。
毕竟,这是地堡最高掌权者之一,也是人类方的稀缺战力。
但现在,闻夕树赫然发现,没有柳织灾的名字。
“金镇远金先生死了,柳织灾却还活着么?”
不……不对劲。
当初老校长明显感觉到,柳织灾的气息也没有了,射手座的确射出了那一箭。
金先生的实力毋庸置疑,是仅次于老校长的,是地堡的第二强。五元老虽然强大,但都是被金先生“抱”进九十层的。
面对射手那一箭,没道理金先生死了,柳织灾却还活着,尤其是——老校长感知柳织灾死了,且柳织灾最终也没有返回地堡。
“如果金先生没有死……”
“如果金先生没有死……”
闻夕树嘴里重复着这一句话,明明是柳织灾没有死,但他却偏偏念着金先生没有死。
旁边的牛头人有些不解,但冥界嘛,可能客人正在思考死亡原因,陷入了某种困惑里,一切都很正常,他也没有太在意。
“如果金先生没有死,那么射手座依然在七十层,就变得很合理了。而我在天梯榜里,显示我的层级也在六十多层,金先生很可能错判了我的层级……”
“他以为我和荀回,还有闻人镜学长是一个级别的。”
“而且我给外界的感觉是,爬塔不带喘口气儿的,所以金先生会不会认为,我一定会很快突破七十层?”
“但七十层有射手座,所以我可能会不敢突破七十层……”
“那么如果金先生死了,射手座的威胁和因果锁定消掉了呢?射手座不必消失,他的威胁依旧在,但只要爬塔的人以为没有了……”
“那么就还是会被射杀。”
“如何才能让爬塔的人,以为射手座走了?那就是编下一个故事……让所有人都相信,金先生一死,射手座就会撤走。”
“因为金先生当初戏耍了摩羯座,带回了小金。小金很可能具备模仿诸多星座的能力。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也很可能……是龙夏的龙隐计划里的关键。”
“龙夏的造神计划失败了。他们需要一些东西来纠正失败。”
“金先生的心……或许始终是龙夏高于地堡。”
闻夕树这么想着。隐隐觉得很多东西开始串起来了。
“但这里头,莫名的,为什么必须要我死……小金暗杀我,金先生死亡陷阱,让射手座杀我……看起来都是为了让我死。为什么要让我死?”
“我和龙隐计划有关么?我身上,有他渴望的东西?被他察觉到了?”
闻夕树第一时间,居然觉得这东西不是“融合之心”,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癫倒之骰。
五元老当初都渴望让地堡安全局审问自己,以此来得到闻朝花的秘密。
现在,闻夕树贵为地堡传奇,已经知道了,闻朝花做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做了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在无法交流的戮塔里,闻朝花号令了戮塔里的怪物。
在无法使用战力的欲塔里,闻朝花屠层了。
这些东西,别人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但闻夕树知道,这是癫倒之骰的效果。
随后,闻朝花消失了。
身为闻朝花的弟弟,闻家的那个弱智……闻夕树,忽然就有了智慧。
“原本闻夕树很傻,都眼看着要死刑了,但因为我的缘故,开始慢慢逆袭……”
“离开癫倒之骰,我或许也能爬塔,但没有癫倒之骰,我绝对达不到今天的成就。”
“我的地位越来越高,所以那些试图审讯我,查出闻朝花秘密的人,越来越投鼠忌器。”
“他们害怕我,更害怕我背后的阿尔伯特。”
“五元老对我示好,安全局对我示好,是我一次次用命换来的……但他们内心,真的忘记了闻朝花么?”
“他们真的就认可了我么?或许他们只是将所有想法藏起来了,或许他们依旧认为,我能做到这些,和闻朝花密切相关。”
“只是他们不敢在挖出那个秘密。”
“但如果挖出这个秘密的,是金先生呢?”
“作为地堡真正的主人,他难道真的一点没有想法?”
闻夕树似乎将一切都关联起来了。
这里头没有证据,全是猜测,但他的猜测又向来很准很准。
他不觉得融合之心,足以让金先生和自己结下死仇。如果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九十多层的地堡第一人,最高权力者所忌惮的,甚至想法设法要杀死自己的……
那只能是癫倒之骰。
迄今为止,癫倒之骰是闻夕树觉得最为逆天的东西,权限甚至超越了神。
在他声名起来后,他自己都渐渐忘了,他还背负着闻朝花留下的巨大秘密。
“他不敢在地堡里杀我……至少他自己不能动手。而根据金先生自己的说法,小金是邪恶的……所以小金杀我,似乎是合理的,金先生可以把自己摘干净。”
“如果小金杀不了我,第二轮,就是金先生的死亡。这样一来,我就放松警惕,将来或许能前往七十层……”
“即便阿尔伯特也不会怀疑,我如果死在了七十层……他只会觉得这是射手座做的,绝对不会想到,背后还有一层算计。”
毛骨悚然的感觉,闻夕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严重低估了金先生。
金先生能用计策欺诈摩羯座,带回小金。这个故事里,金先生似乎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但万一,一切都在金先生的算计当中呢?能戏耍摩羯座的人,为何不能戏耍射手座?或者……与射手座达成合作?
闻夕树越发确信,金先生不在乎地堡,他只在乎自己的国家。
“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一个前提上,金先生没有死。”闻夕树立刻得出结论。
但金先生死了,活着的是柳织灾。
可如果,死掉的才是柳织灾,活着的才是金先生呢?
闻夕树的嘴角微微咧开。
“总归是死了一个,无论如何,我会找到你!”
既然金镇远出现在了死亡名册里,那么就意味着,亡者的世界里,必然有这么一号人。
只要找到这个人,就可以验证自己的猜测了。
闻夕树合上死亡名册,将死亡名册交给了牛头人。
牛头人笑道:
“您的阅读速度真快啊,您生前一定是一个博闻强识的人。”
只要给够功德值,这些冥界工作人员,就非常的有服务从业者该有的素质。
闻夕树只是点点头,便回到了电梯里。
他接下来要去寻找“金镇远”。
他得弄清楚,这位镇远先生,到底是姓金还是姓柳。
电梯从十四层向下行,到了十三层,阳间功德领取的层级里,电梯停住了。
毕竟这里的人最多,刚来亡者世界报道的人,都会来这里领取“生者的心意”。
还是那句话,有人欢喜有人愁。
闻夕树不在意这个世界,有多少人死去后才意识到,活着的时候谁是真的对自己好。
但他在意,电梯停的时间有点久,进出的人太多,电梯也显得很拥挤。闻夕树就在角落里,等待着电梯启动,抵达大厦一层,准备离开。
同样还有一个人被挤到了角落,这个人其实是准备上行,前往十四层的。
但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进错了电梯,进到了下行的电梯。
他耸了耸肩,有些自嘲自己的马虎。无奈,只能等电梯下到十二层后,自己再出去。
这个人和闻夕树其实一般大,看着也很年轻,有着俊秀帅气的外表,眉眼间带着一股英气。
看起来,是一个生前爬戮塔的人。
闻夕树本无意观察他人,但电梯里太挤了,恰好对方与他面对面,他的视线落在对方脸上,忽然微微一怔。
真眼熟。
闻夕树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但就是觉得有些眼熟。
那个人一开始也没有看到闻夕树,可没办法,双方四目相对后……他也立刻微微一怔。
他的反应,比闻夕树要大得多。
他的嘴唇开始颤抖,手指不自觉的,开始弯曲。
“闻……夕树?”
他认识我?
教徒么?
不……这个熟悉的脸,绝对不是教徒。
闻夕树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对方。
“你是闻夕树!你是闻夕树!”
那个人的脸,瞬间靠近闻夕树,仿佛是要把闻夕树瞧个仔仔细细。
他的表情,像是不愿意看到闻夕树,但渐渐的,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他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嘲弄,愤恨,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电梯抵达了十二楼。
十二楼是办理与阳间,也就是生者世界有关业务的地方。
相对来说,这里人更少。
毕竟,只有积攒了大功德,才能影响到人间。而功德对于欲求不满的诸多亡灵来说,总是不够用的。
那个人揪着闻夕树的衣领,有些粗暴的将闻夕树拽到十二楼。
闻夕树也不反抗。
因为他好像也认出来了,对方是谁。
“你是闻夕树那个傻子对不对?”
“快说!你是不是闻夕树那个傻子!快说啊!”
男人压低着声音低吼:
“你以为,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说话,我就认不出来你么?蠢货,你以为闻朝花还会来救你么!”
“愚蠢!愚蠢!”
男人举起拳头,作势就要打在闻夕树脸上,闻夕树也没有闪躲,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定定看着男人。
“王八蛋,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么?小时候老子做的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打你!揍你个弱智!傻逼!”
男人最终还是没有打,只是撤掉了拳头后,又抓起了闻夕树衣领。
闻夕树像是被吓到了,他的眼里……泛起了雾。
一些童年的恐惧,从自己体内另一个灵魂的记忆里生出。
这是闻夕树的哥哥……另外一个哥哥,叫闻停云。是傻子二叔家的孩子。也是从小到大,傻子最不愿意面对的,最害怕的那个人。
因为闻停云,总是会欺负他,捉弄他,嘲笑他。
他打不过闻停云,就只能哭,哭是傻子最有效的反击手段,虽然闻停云会欣赏傻子的哭声,但对应的,哭声能够招来闻朝花。
闻夕树着实没有想到……
在这个地方,可以遇到自己的亲人,或者说,傻子的亲人。当然,截至目前为止,他感受到的,是来自傻子的恐惧。
他想着,自己虽然和傻子是同一个身体,某种意义来说,不存在说他是傻子的哥哥……
但他应该保护傻子,至少不让傻子受到欺负。
可偏偏,闻夕树发现,自己好像不能动手。
闻停云抓着闻夕树衣领嘲弄道:
“我还以为你多能耐呢?啧,废物永远是废物,看看你这胆怯的样子,眼里都在流泪了,是不是又要哭啊?”
“告诉你,闻朝花才不会死,他可不会来这里救你。”
闻停云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他是想要嘲弄,羞辱这个傻子的。
但那些激动的情绪,那些不甘与悲伤,让他整个人看着,是如此的歇斯底里。他嘲笑傻子的眼里有了水雾,可他自己的眼眶也红了。
他的手抓的很用力,在地府,或者说亡者世界的上灵区,灵体与灵体不会有什么冲突,因为无法造成伤害。
但他发红的指关节可以看出,他真的非常的用力,那些情绪仿佛要冲破灵魂一样。
“每过一阵子,我都会来查阅……两个名字。”
“我一直不理解,闻夕树,我真的不理解……为什么是你呢?”
“我闻停云,哪里不比你强?我忘记了自己死掉的原因,但我记得!我们闻家没有一个孬种,当朝花的计划提出来时,哪怕他是如此的荒谬,哪怕我们都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哪怕那个代价……是如此的沉重,可我们也愿意啊!”
“但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恨!”
那个恨字,说得凄然又决绝,闻停云目眦欲裂:
“大家都死了,爹死了,娘也死了!我哥哥闻行风也死了,所有人……所有闻家人,他们本该都有着大好的未来啊!”
“可他们,我们……都死在了这个计划里。”
“只有你……抽离出了这个计划,因为闻朝花舍不得你,因为从小到大,他最宝贝你!”
“可凭什么?我们每一个人,哪个不比你这个废物强!哪个不比你更有前途?为什么活下来的那个人是你?为什么活下来的那个人……不能是我?”
那种绝对的不甘与愤恨,都写满在了同样十八九岁的闻停云的脸上,他咬着牙,眼泪竟然不知不觉间落下: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怎么可以死啊!”
悲伤像被月亮引出的潮水,将脸上的愤恨淹没。
闻夕树忽然明白了……
原来,自己不能动手的原因,不是源于恐惧,而是源于……和解。
傻子早已原谅了当年欺负自己的闻家人。
闻停云嘴上骂着废物傻子,可此刻看到闻夕树,也泪不成声:
“一切都是为了你,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这个废物……你知道么,你知道么闻夕树,我从小就很羡慕你,每次欺负你,闻朝花总是会来帮你,然后我去找我的哥哥告状,我哥哥只会说,别去欺负小树。”
“我就是不理解……为什么同样有着自己的哥哥,你们兄弟的感情可以那么好!”
“闻朝花是我们闻家的骄傲,他三塔都在一个靠前的名次,他仿佛没有短板,是绝对的天才。”
“我多希望,我是他的弟弟,我希望我也有这样的哥哥,我很想通过欺负你来让他知道,你这个弟弟是多么的愚蠢和不堪,是多么的烂泥扶不上墙。”
“但他总是对你很好很好,像是有着无尽的亏欠。”
“闻家满门……满门都将为了那个计划死去,可偏偏……他要留下你,那个唯一活着的人,是你这个傻子。”
“我真的不甘心,因为我也很想追赶那些人,追赶荀回,追赶闻人镜,我也很想成为闻家的骄傲。可面对那个计划,我和所有人一样,都只能选择赴死。”
“所以……”
“你怎么可以死呢?”
“闻夕树,你怎可以死在这里?你应该背负着我们所有人的未来,去潇洒的活着才对的,你这个废物,怎么可以死?”
闻停云痛哭,抓着闻夕树衣领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撤去。他的眼泪根本止不住。
就好像小时候,他让傻子流下的眼泪,全部如数奉还在了他身上一样。
可那种悲伤与恐惧,其实远比傻子当年要强上万倍不止。
闻停云仿佛被击垮了一样。
闻停云和闻夕树,其实是同一年出生的。但闻停云……战死在了戮塔里。而闻夕树,则因为一些缺陷,始终留在地堡里。
整个家族的计划里,闻朝花也曾不止一次说道,小树是关键。
闻停云很嫉妒。
在死后来到了冥界,他曾经发誓,如果在冥界,太早看到了闻夕树,一定要好好修理闻夕树,一定要在没有闻朝花的情况下,让闻夕树出尽洋相。
要将自己内心所有的郁结和愤懑,全部发泄在傻子身上。
可真正的看到闻夕树时,他却不得不用愤怒来掩盖悲伤。
在牛头人口中,极少数会定期来看死亡名册的人里,就有闻停云,因为闻停云害怕闻夕树的名字会太早的出现在死亡名册里。
他也默默祈祷着,那个傻子能够破茧成蝶,能够逆转自己的命运。
他希望闻家最后的血脉,能够重铸闻家的荣光,他希望闻朝花闻夕树兄弟,能够载着他曾经做过的梦,去将一切实现。
他是如此恐惧,以至于那些欲望折磨着他,要定期来看死亡名册上的名字。只有名字里没有花与树,他才能感到安心。
现在,看到闻夕树这张脸,闻停云感觉自己仿佛被抽走了脊梁。
也是在这个时候,闻夕树才明白了,为何傻子能与闻停云和解。
他忽然拍了拍闻停云的肩膀:
“抱歉,我其实不是闻夕树哦。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十三楼的死亡名册里查查看。”
“我只是闻夕树的一名粉丝,我是夕树神教的狂热分子。”
由于半年前还没有夕树神教……且闻停云也不太爱跟其他亡灵打交道,更害怕从他们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所以闻停云都不知道,什么叫夕树神教。
闻夕树眼里的水雾早已消散,或者说,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闻停云说道:
“你在糊弄我?”
于是接下来,闻夕树讲述了许多关于闻夕树的过往,加之那种不怕闻停云去查阅的从容,闻停云的脸上,渐渐愤怒与悲伤都消失了。
好一阵后,闻停云激动不已:
“男子汉大丈夫,生在世上就该如此!太好了!我就知道,那小子可以的!朝花哥那么希望他活下来,一定有原因的!”
“我就知道他可以的!”
“地堡传奇?阿尔伯特校长的同行者吗!太棒了,他甚至……赶上了朝花哥啊,你真的没有骗我吗?”
他的反应很真实,真实到闻夕树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似乎又要溢出眼睛。
闻夕树压制着内心的情绪,第一次体会到……来自亲人的关心,不惨杂任何利益的那种关心,他忽然也羡慕起傻子来。
闻停云的内心固然是恨过的,可闻家的二郎,慷慨赴死尚且不惧,又如何容不下一个闻夕树?
“当然,你信不信,你待会儿去楼下喊一声夕树神教教徒何在,一定会有不少人响应你,我跟你说,他们口中闻夕树的事迹,保不齐更夸张。”
闻夕树此时的幸福,半点不来自吹嘘自己,而是全部的……来自闻停云脸上的笑容。
“真的吗……那个家伙,真的做到了?真好啊,真好啊,如果我能看到这一切,该多好啊!”
“如果我能当面跟他道歉……该多好啊。”
“总之,你不是小树,那真的太好了。”
闻夕树感觉到,傻子似乎过于感性了,总是会有大量的情绪。
他害怕自己头上会飘出弹幕,便慌忙找了个理由……走了。
其实闻夕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闻家人出现,他真的很想问清楚,问清楚当年那个计划是什么。
是否一切都和癫倒之骰有关?
但他怕啊。
他害怕自己暴露后,会牵连整个闻家。他们已经为了闻夕树,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自己真的不该去叨扰死后的他们。
好一会儿后,闻夕树和闻停云分开。闻停云热情的想要拉着他前往闻家英灵们的聚集地。
但闻夕树拒绝了。
在二人离开后许久,闻夕树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来自自己体内的声音。
“小时候他总是看不起我,欺负我……可是,我现在也很想他们。虽然他们和哥哥不一样,也许没有那么疼我爱我,但他们死了,他们的死,也和我有关,对吧?”
闻夕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或许是他最接近真相的一次。
他思考许久,最终说道:
“你想要去远远看一眼么?我可以跟踪他的……想不想,去看看爸爸妈妈,看看其他亲人……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了。”
傻子的回答,让闻夕树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闻朝花会如此疼爱这个弟弟。
“不……不要去了吧。我怕我会哭的很难看……闻夕树,我们是英雄了吧,英雄……就不能像小时候那么哭了。”
“我不能再哭了,我不能让他们看不起。”
话虽如此,可眼泪啊,还是不断滑过脸颊,一颗颗仿佛星辰一样坠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