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绍叹了口气,
想指温峤,
又收了回来,
说道,
“你呀你,
总要在这个酒色上吃亏。
本来都是盘中物,
还让对方来了个突袭。”
温峤咧嘴笑了笑,
说道,
“这不是更能考验殿下临危不乱的能力?
也不算一件坏事吧?”
司马绍摇了摇头,
说道,
“那你现在看,
我应该怎么办?
元规可是说了,
你负责解释的。”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办法倒是有,
就怕殿下不敢去。”
司马绍被勾上了兴趣,
问道,
“去哪里?”
温峤蘸着酒水,
写下个钱字,
说道,
“既然元规兄已经劝住那二位,
播世子也奉命去拦住那三位,
那剩下的,
自然是殿下孤身犯险,
登高一呼,
随者影从。”
司马绍咳了咳,
问道,
“来来来,
你看看我这身后,
一共就两个人,
还都是学堂旧交,
本来还有个蓝田侯的,
结果被元规这家伙给献祭出去了。”
温峤摆了摆手,
示意起身的司马绍先坐下,
说道,
“殿下,
这才是恰到好处哪。
这兵马一动,
金银万两,
任谁也不想白来这一趟。
现在双方陷入了僵局,
谁要是想赢,
要么苦战,
要么死战。
但,
不管谁最后得了上天青睐,
侥幸得了胜,
这所有的好处,
也会被观望的充、悝二王子所夺。”
司马绍点了点头,
说道,
“这些道理,
元规刚才也是说过的,
不过……”
司马绍欲言又止,
温峤笑了笑,
说道,
“殿下多虑了,
他们还不敢对殿下动手,
不管是谁,
都想着能激怒其他人,
让其他人来动这个手,
但,
到他们自己身上,
是不敢有这个想法的。”
司马绍摇了摇头,
说道,
“太真,
你没看到布庄外的形势,
要不是元规机智…,”
司马绍说着说着,
顿了一下,
扭头看向身后的庾亮,
说道,
“不对啊,
元规兄,
你早就知道西阳王家的两个王子,
是做了渔翁打算的吧?
只不过,
是给他们递个上房的梯子?”
庾亮眼神错开司马绍的询问,
看向窗外,
说道,
“殿下,
这事情都过去了,
你还追究干什么,
还是听听太真的妙计。”
司马绍摆了摆手,
说道,
“不急,
事情还是一件件的掰扯清楚了,
比较好。
你明明可以带蓝田侯安然归来的,
怎么把他放在对方那里?”
庾亮巡回目光,
说道,
“殿下,
这你可就错怪臣了。
这蓝田侯要是放在身边,
必定会劝殿下,
不要只身冒险,
那样的话,
殿下的大局可就被他毁了。”
司马绍瞪了庾亮一眼,
说道,
“别使心眼了,
这都是自家兄弟,
谁不知道谁心里想什么。
你就是看我器重蓝田侯,
心里不忿。”
庾亮笑了笑,
说道,
“殿下这就冤枉臣了,
蓝田侯是名士之子,
将来肯定是要出入朝堂的,
多让他看看这朝堂之外的事情,
也能让他更好的为殿下效命。”
司马绍目光始终盯着大舅哥庾亮,
说道,
“那好,
既然你说得这么慷慨,
那这一趟,
你和我一起去,
也好有个照应。”
庾亮摆了摆手,
拒绝道,
“殿下,
这样的功劳,
臣可不敢抢。
殿下请想,
臣已经降服了西阳王的三军,
要是臣再去,
把汝南、南顿、新蔡三王也劝服,
那这些人,
还不以臣马首是瞻?
到时候,
就臣和殿下这关系,
只怕,
臣将来不想做权臣都不行。”
司马绍点了点头,
说道,
“元规兄,
说的也有理。
懂得避嫌,
倒是让我没那么难做。
逸少,
你哪?”
王羲之笑了笑,
问道,
“臣没那么多顾虑,
要是殿下想要第二个大将军的话,
臣完全没有问题。”
司马绍脖后突然一冷,
摆了摆手,
看向温峤。
温峤笑道,
“臣和逸少一样,
殿下要是想要第二个刘太尉,
那臣也没问题。”
司马绍摆了摆手,
捻了捻几缕黄须,
说道,
“也罢,
你们各自都有道理,
那就在这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司马绍起身刚要走,
就又被温峤拽了回来,
问道,
“殿下就这样去啊?
那还不被冷箭给穿了?”
司马绍一愣,
说道,
“你刚才不是还说,
谁也不敢先对我动手的嘛?”
温峤点了点头,
说道,
“我是说明面上,
要是有人暗中来上一箭,
你不还是白死?”
司马绍重新坐定,
问道,
“这么说来,
你是还有什么办法?”
温峤点了点头,
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递给司马绍,
说道,
“我这酒没白喝,
一顿软磨硬泡,
咱们的骠骑大将军总算是松了口,
亲笔写下了这封信。”
司马绍拿过去,
第一个反应就是,
被这个亲笔给骗怕了,
问道,
“逸少,
你是书法行家,
这是骠骑大将军的亲笔嘛?”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没错,
毕竟太真兄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婿,
能骗到一两封信,
也属正常。”
温峤不答应了,
说道,
“哎,逸少,
你这又当着殿下的面,
说我的坏话。”
司马绍拦了一下,
说道,
“我也没那么小气,
就算这是骠骑大将军亲笔。
但,
又有什么用哪?
这里面不是写得很清楚嘛,
他长子新丧,
悲痛欲绝,
要辞官…,”
司马绍读着读着,
发现了问题,
说道,
“骠骑大将军,
都督中外军事,
录尚书事,任中书监,兼领扬州牧,
这些文武重任全系他一人之身,
现在,
他都要辞掉?
这是要化悲痛为力量吧?
哪还管什么乌程吴兴,
赶紧回建康啊?
要是真让这辞呈递到尚书台,
让那几个分不清轻重的尚书一扇,
父皇头脑再一热,
准了这辞呈,
这事情,
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温峤扭头看向王羲之,
说道,
“逸少,
我说什么来着,
殿下和皇帝不一样,
不会有鸟尽弓藏的一天,
你也不用每天自己和自己打架。”
司马绍抓住温峤的手,
问道,
“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讲?”
温峤挣脱出来,
说道,
“殿下,
臣就知道,
你得是这个反应,
是,
你是为了社稷,
可是,
陛下未必会这么想,
他会想你是长在王家,
定是早和王家串通,
谁都可以去劝,
但唯独殿下不行。”
司马绍又反复看了看那封辞呈,
问道,
“所以,
什么侵地占地,
什么诸王不和,
都不过的引我出来的借口,
真正的原因,
在这封信上?”
司马绍环顾三人,
三人齐齐点头。
司马绍这下死心了,
问道,
“太真,
难道真像外面传着的一样,
长豫真的死了?”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那小子比狐狸还猾,
就是臣死了,
他都能活得好好的。”
司马绍又看了一遍那封信,
问道,
“那,
这是什么意思?
以退为进的逼宫?
景帝、文帝那一套,
这么快就用了回来?”
温峤看了看王羲之,
他毕竟还隔着一层关系,
这事情,
还是本家人说最合适。
王羲之朝着温峤点了点头,
接过话茬,
说道,
“殿下刚才所想,
就是答案。
殿下尚且如此惊讶,
更不要说那些王爷们。
他们要是看到了这封信,
又会怎么想哪?”
司马绍又捋了捋黄须,
说道,
“他们会迫不及待的赶回建康,
围在西园外,
恳求骠骑大将军收回辞呈,
毕竟,
这要是再往上封,
可就只有太傅、丞相了。”
王羲之又点了点头,
说道,
“这就对了,
如果这封信又是殿下拿去的哪?”
司马绍一愣,
说道,
“你是说……”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殿下都这么想了,
那其他人也会这么想,
现在,
殿下还怕会出现什么冷箭嘛?”
司马绍摇头苦笑,
说道,
“人哪,
你抢他们手里的饼,
是万万不行,
但要是说,
摘他们项上人头,
他们会把他们藏在地窖里的饼,
都抠出来,
双手奉上。”
司马绍单骑离开,
温峤左右看看,
从桌下掏出一副樗蒲来,
说道,
“逸少,
今天没有闲杂人等,
要不要再赌一局?”
王羲之拿起一个骰子来,
问道,
“太真兄,
这次还有什么能赌的?
莫非要把两位夫人押上来?”
温峤摇了摇头,
说道,
“这下我可发财了,
我这酒醉是假,
趁着南顿王他们开溜,
我把他的蒋山宝库给取了,
东西实在是太多,
不然,
我也不会晚了两天才来。”
庾亮看了温峤一眼,
说道,
“太真兄,
亮一向敬重你,
可看你这所为,
似乎不是君子之举?”
温峤甩了锭金子出来,
问道,
“现在像不像君子?”
庾亮摆了摆手,
说道,
“这世道丧乱,
首在上下奢靡之风不止,
如果连你我都不再坚守君子的底线,
那只怕这诸王之乱,
永远不会停止。”
温峤手指点向庾亮,
笑道,
“逸少,
你看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好像这乌程侵地的事情,
和他无关一样。”
王羲之听到温峤提起了乌程,
本能的向后退了两步,
庾亮余光向后一扫,
说道,
“逸少,
你也一样,
这次侵地案得了多少好处,
回去之后,
都如数上交,
办案子有时候权宜之计,
我就不说什么了,
但,
你要是也想着损公肥私,
弄一个万顷乌程皆姓王,
那可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王羲之咧了咧嘴,
瞪了温峤一眼,
说道,
“元规兄放心,
这次侵占的地,
没有一亩是落在我名下的。”
庾亮正要点头,
却发现温峤笑得邪性,
问道,
“太真,
你又笑个什么?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就掉进钱眼里了?”
温峤摇了摇头,
说道,
“别人我不敢说,
但逸少,
我可是很了解的,
这荀蕤怎么一下就想到要来乌程?
而且怎么一下子就取得了各家的信任,
甚至,
最后走得时候,
都没有一个人察觉?”
庾亮看向王羲之,
问道,
“逸少,
太真兄说得是真是假?
你总不会连我也骗吧?”
王羲之剜了温峤一眼,
这真是就怕没好人,
说道,
“元规兄,
这荀家的事情,
你得问荀家,
再不然问周访、刁协这些亲家也行,
怎么算,
也算不到我头上。
元规兄还不知道吧?
要说侵占田地,
那刁协是大行家,
仅在京口一地,
就占地万顷。
要是真的急公好义,
元规兄应该先把刁协参了,
兄弟这小打小闹的,
也就是混个小钱。”
庾亮双眸始终盯着王羲之,
说道,
“逸少,你知道,
令尊临行之前,
把你托付给我,
我自当不能让令尊在九泉之下失望。”
王羲之连忙摆手,
从怀里薅出大把的地契摊在桌上,
说道,
“好好好,
怕了你了,
每次就是这一套,
这是我拿的全部好处了,
都在这里了,
林林总总的,
也就一千顷多一点。”
庾亮看了看这些地契,
又看向温峤,
问道,
“你看,
我说…,”
刚要得意,
就看到温峤的手从袖里探出来,
想偷上几张,
庾亮二话没说,
宝剑就出了鞘。
温峤赶紧放回去,
说道,
“元规,
你这人啊,
太刚易折,
你要是不拿,
下面的兄弟还怎么拿?
他们要是不拿,
饿着肚子,
又何来的忠诚?”
庾亮剑出斩去一桌角,
说道,
“世道败坏如此,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但能管多少算多少,
总不能在我眼皮下面,
看到这事情。”
温峤哼了一声,
瞟了一眼王羲之,
敲了敲桌子,
说道,
“都拿出来吧,
你糊弄一下没怎么贪过的元规还行,
糊弄我?
不知道我把并州的军…,
额~,
我是说,
你要是就拿了这么些,
那些人根本不可造你的反。
你这一下,
肯定是砍他们要害上了。”
王羲之叹了口气,
拍了拍巴掌,
不多时,
三四口大箱子就停在面前,
说道,
“太真兄,
不就是骗了你几次钱嘛?
你这执掌过一州军饷的人,
还缺那两个钱?”
庾亮看着这些大箱子,
问道,
“所以,
荀蕤拿走的,
比这还多?”
王羲之点了点头,
庾亮叹了口气,
说道,
“怪不得沈家急着要造反哪,
这一趟下来,
他们一文钱没赚到,
还挨了好几顿的揍。
你,你们啊。”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元规兄,
这钱哪,
你就是不拿,
也有别人拿,
别人拿了之后,
组织部曲,壮大力量,
将来,
可就要与你我为敌的。”
庾亮眉头一皱,
问道,
“你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