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伊安娜见艾林低下头，不说话，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南尼克扶着，坐回了高背椅。
一坐回去，她便开始雷厉风行地安排了起来。
“南尼克，你挑选个赐福的时间，通知北方诸国，方便他们来观礼……”
“好的，大祭司。”
“蒂莎娅·德·维瑞斯女士、菲尔芭·艾哈特女士，巫师会那里……”
“我会通知过去，”蒂莎娅·德·维瑞斯点点头，目光柔和地看向艾林，“薇拉知道了，想必也会很开心的。”
“等等！”艾林被伊安娜的行动力震惊了，连忙出声，“成为圣子还有仪式吗？”
“当然！”南尼克理所当然的点头，“通知诸国贵族、巫师会、德鲁伊之环以及普通信徒观礼的同时，便需进行一个月的斋戒……”
“然后是为期三日，分别代表少女、孕妇和老妪的赐福仪式……”
“接着与代表神庙，与诸国贵族、巫师会等势力的使者会面，还有持续一周的圣礼巡游……”
圣子的赐福仪式，步骤之繁杂，耗时之长久，听得艾林头皮发麻。
但想想也是，作为北方大陆最大的宗教，圣子的确定是百年难遇的大事，不可能草率。
“怎么？之前不是都没意见了？”伊安娜不满地皱眉。
“可是……”艾林回头看了维瑟米尔一眼，“我们明天就得回凯尔莫罕……”
明天回凯尔莫罕……伊安娜的眉头拧得更紧，语气中都带着些不满：“有什么事情这么紧急，必须明天回去？”
三个猎魔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埃文斯身上。
“和这个人类有关？”蒂莎娅·德·维瑞斯的视线饶有兴致地在埃文斯的身上停留片刻，在此时插话，“魅惑心智，应该是你们猎魔人的亚克西法印，所以这个人是谁？”
“你们竟然还将他带来这里，看来并不只是我在找你们，你们似乎也在找我……”
被圣子仪式牵绊住神思的艾林这才想起来，他们之所以前来，是因为蒂莎娅·德·维瑞斯唤他们前来。
而且……
艾林瞥了眼菲尔芭·艾哈特，不想恰好与她对上视线。
菲尔芭·艾哈特不仅一点也没有因注视被发现而闪躲，反而挑了挑眉，目光灼灼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光明正大地与他对视。
沟壑中的黑玛瑙似乎闪烁了下迷离的魔法辉光。
艾林自然地移开视线。
菲尔芭·艾哈特是代表巫师会前来，是不是代表这件事与巫师会有关？
总不能把菲尔芭·艾哈特从巫师会巡查的工作中抽离出来，来到梅里泰莉神庙，就是特意为了让他们认识认识。
艾林问道：“蒂莎娅女士，你有事找我？”
“我们的事不急，”蒂莎娅·德·维瑞斯理了下左袖的蕾丝，饶有兴致的道，“先说说你们的吧。”
我们……艾林若有所思地看向伊安娜。
伊安娜和南尼克都隐晦地摇了摇头。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蒂莎娅·德·维瑞斯竟然连东道主都没说……艾林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不过毕竟是他们有求于人，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他正要将昨晚的经历一一说出。
“我来吧……”丹提忽然出声，“我亲身经历，知道得比艾林更完整。”
众人的视线投注于艾林脸上。
“这样也好。”
艾林点点头，丹提、修斯、邦特和弗雷德怎么跑到蒙特·卡沃，具体怎么被骗的过程，他确实不知道。
“这位是丹提，”艾林简单介绍道，“狼学派的猎魔人大师，莱莎昨天傍晚救下的修斯是他游历学徒。”
丹提比维瑟米尔更有讲故事的天赋，没用多久便将来龙去脉阐述清晰。
他克制着身为受害者的愤懑，言辞冷静节制，未加情绪化的表达，只是客观的表述。
伊安娜和南尼克的脸色，随着故事的进展越来越难看。
而作为同样属于巫师会的成员，蒂莎娅·德·维瑞斯和菲尔芭·艾哈特的情绪波动却令人出乎意料的少。
既没有为同僚辩解，当然也没有因为三个猎魔人的遭遇而愤懑，她们只是冷静地听着。
直到……
“等等！”菲尔芭·艾哈特突然打断了丹提，“你刚才说的是罗尼·狄金森，你说你们杀死了里斯伯格民事合营组织的罗尼·狄金森？”
被打断的丹提皱着眉毛，点点头：“没错，罗尼·狄金森，不过不是我们杀死的，而是我杀死的，艾林当时在对付其他男巫……”
这是狼学派的三个猎魔人大师提前对好的口供，准确地说是维瑟米尔和丹提提前对号，强迫艾林记下的口供。
“不对。”
一直沉默着蒂莎娅·德·维瑞斯抿着深红的薄唇，蹙眉否认。
“我认识罗尼·狄金森，”她看了眼丹提，“你杀不死他！”
菲尔芭·艾哈特此时也点点头，道：“罗尼·狄金森是高级评议会的一员，里斯伯格民事合营组织难得的实战派，他从班·阿德的学徒时期，便一直都是各种法术决斗的优胜者。”
“艾瑞图萨专长于气系雷电法术的学徒们，现在都还在用他编纂的那两套《论气系法术在实战中的应用》、《气系实战法术模型》进行实战训练和专攻法术选择……”
“他又在自己的实验室，还有五六个男巫包围着，更别提他们身上肯定有价值不菲的即时触发宝石……”
菲尔芭·艾哈特没有说下去，但她的意思很明显。
被人质疑实力的丹提此刻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他黑着一张脸，耐着性子解释：
“他们大意了，也没有携带即时触发宝石。”
“而且我没必要虚构一个强大男巫的死，我是狼学派的猎魔人，不接杀人的委托。”
“何况发生在德拉肯伯格的事情总会流传出来的……”
菲尔芭·艾哈特不说话了。
再怎么离奇，再怎么不可能，也抵不过事实。
无论是大意也好，傲慢也罢，罗尼·狄金森的死如果是事实，那迟早会被人知道。
或许是罗尼·狄金森自从当上高级评议会的议员，转到幕后进行研究和实验之后，实战水平下降了……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
“不对，”蒂莎娅·德·维瑞斯调整了一下手上的戒指，“罗尼·狄金森应该确实被你们杀了，但杀死他的人不是你。”
丹提的脸色有些难看：“蒂莎娅女士，你在说什么？不是我又能是……”
“是吧，艾林。”蒂莎娅·德·维瑞斯没去管丹提，直视艾林。
“什么？！！”菲尔芭·艾哈特愣了下后，惊呼出声。
她怎么都没想到院长质疑的点，竟然不是罗尼·狄金森的生死，而是杀死他的人。
但这怎么可能？
这个叫艾林的猎魔人比她的年纪还小。
菲尔芭·艾哈特不敢相信。
她当然听蒂莎娅·德·维瑞斯简单说过艾林的事迹，也知道他直面过数百只妖灵，收服过大狮鹫，驱逐了邪神……
但故事是故事，人是人。
故事中总是有水分的，就像她就职巫师会巡查术士时，蒂莎娅·德·维瑞斯给她写的介绍信。
成绩和项目当然真实不虚，但项目中“起到了一定作用”、“很大作用”的评语却有不少水分，更不用提巡查完一些小地方之后，当地“自发”反馈的事迹和评价了。
很多她自己听了都会觉得肉麻和脸红。
而当“故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现实中的人物，仿佛万物在此刻都有了一个尺度。
她没有遇到过数百只妖灵、只见过巫师会中大狮鹫的模型、更没有对抗过真正的邪神。
这些当然听起来就很厉害，但太过漂浮，像漂浮在天空中，貌似庞大但实则极轻的云。
就像骑士中那些屠龙的故事，那些奇幻的寓言一样，用些聪明才智，找到“无人”知晓的“弱点”和合适的搭档，她上她也行。
只是很可惜她没有遇到而已。
但她认识罗尼·狄金森。
是她认识罗尼·狄金森，但罗尼·狄金森不认识她的，那种认识。
她上过学院邀请罗尼·狄金森教学的课，认真学过他编纂的教材，还在每年的大会上，坐在“圆环”后段、中段，看见过他在核心层的座位，掷地有声地发言……
擦肩而过时，更体味过罗尼·狄金森那隐而不发，如山似海的魔力波动。
那是极为真实的，触手可及的巨大差距。
这么说吧。
现在的她，罗尼·狄金森不用法杖都能收拾，轻而易举的收拾。
巨大的反差，宛若鸿沟令人感到极度的割裂。
所以……
这个不过十四岁的猎魔人，凭什么比她更厉害？
不知不觉之间，菲尔芭·艾哈特挺直了后背，凝视着那个背着双剑的身形。
沉默良久。
艾林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嗯，是我。”
维瑟米尔和丹提也是想当然了。
整个德拉肯伯格那么多人都看见丹提背着他走进了塔楼，在他们两人的身份无法隐藏的前提下，在蒂莎娅·德·维瑞斯这样见识过他实力的人眼中，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今早在他还在感慨信息差优势估计也就再持续个半年，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失效的时刻。
蒂莎娅·德·维瑞斯意外地没有纠缠在艾林杀死罗尼·狄金森这件事上，似乎毫不在意一个巫师会高级评议会议员的生死，而是看向埃文斯。
“所以他是……”
“他就是那个德拉肯伯格的管理者，”艾林道，“阴谋暗害猎魔人的瑞达尼亚贵族，埃文斯。”
石壁上的烛台，被吹堂风撕扯成细长的金丝。
整个会客厅再次陷入了沉寂。
三个猎魔人把一个瑞达利亚贵族“请”来，肯定不是为了请他逛逛梅里泰莉神庙的美景，带来这个会客厅肯定也不是来不及藏起来。
南尼克沉默了良久，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在诸位，还有梅森公爵的见证下，挖出幕后之人，然后杀了他。”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菲尔芭·艾哈特忍不住道。
“当然！”艾林面色如常地点点头，“回来的这一路上，我们已经把后续的所有后果都想清楚了。”
又是一阵沉默。
“谁的想法？”伊安娜面无表情地问。
艾林抬手拦住维瑟米尔和丹提，目光炯炯地正视伊安娜苍老但明亮的眼睛：“我的，伊安娜嬷嬷，这是我的想法，我说服维瑟米尔和丹提同意了。”
“你真的知道这……”
“菲尔芭。”蒂莎娅·德·维瑞斯一只手拍在菲尔芭·艾哈特的肩膀上。
“可是……”菲尔芭·艾哈特还忍不住出声，语气惋惜。
这一个“当然”之后，站在整个北方大陆权利顶峰的机会就没了啊……
梅里泰莉神庙势力再大，又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得罪了瑞达利亚的猎魔人，做他们圣子。
伊安娜再因为莫名的原因，宠爱这个猎魔人，也不可能。
而且区区一个狼学派，哪能经得起那么多强大势力的敌视？
菲尔芭·艾哈特为她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权利，就这样被他人弃之如遗，而感到痛惜。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蒂莎娅·德·维瑞斯打断了菲尔芭·艾哈特后，凝视着那双湛蓝的双眼：
“为什么觉得我也会为你们几个猎魔人见证？”
“欠你们人情是艾尔兰德，是梅里泰莉神庙，但唯独没有艾瑞图萨……”
“另外……”
“罗尼·狄金森是巫师会高级评议会的议员，我是巫师会最高评议会的议长，难道我不该为死在你们手上的术士复仇吗？”
蒂莎娅·德·维瑞斯的话音一落，整个会议厅的氛围一下子波谲云诡了起来。
菲尔芭·艾哈特站直了身体，悄悄靠近她的导师。
维瑟米尔和丹提，两个狼学派的猎魔人大师，立刻警惕了起来，右手手指本能地抽动。
学派徽章并没有响，但徽章不是遭遇所有魔力都会警戒，强大的术士就是例外。
而蒂莎娅·德·维瑞斯已然超过了强大的范畴。
不过艾林没有动，他只是低头沉吟了几秒，像是在思考劝说的理由：
“因为您是蒂莎娅·德·维瑞斯。”
他正视女术士似乎闪着强大魔力辉光的双眼：
“因为您身为艾瑞图萨的院长，巫师会的长者，却会为了古老的诺维格瑞联盟，带着学院的女术士冒险营救邪神威胁下的艾尔兰德。而与此同时，没有任何其他势力前来。”
“因为您曾经和我说过……”
“北方大陆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秩序的力量，而秩序的力量，是需要维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