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玉的脑子乱糟糟的。
眼下对未来的预知已不足以应对更为复杂的局势。
她悄悄地暼了一眼席间面色淡然的宋未安。
未曾料到瑞帝的无道这会便已初现端倪,这家伙未来在江北的起势,是否是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必然?
他在背后筹谋了些什么?
而姜熙萍,她的表姐,又会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席间的气氛愈发沉闷,佳肴无人问津,众人皆神色郁郁。
宋未安见状,拍了一下手,扬起一个春风和煦的笑脸:
“各位,这可是鄙人好不容易才排上的佳宴,浪费了太过可惜。无论筹谋怎样的大事,人总要先吃饱吧。”
姜熙萍轻叹一口气,神色逐渐恢复了平静,附和道:
“未安兄说得有道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众人终随着她的动作纷纷落筷。
宋未安是个活跃气氛的高手,谈起他一路南下的所见所闻,妙语连珠。
几句话的功夫,就逗得大家逐渐展颜。
除了几经坎坷的宋未安,席间众人皆是少年心性,尚对世道怀有希望,很快便摒弃了愁绪,一齐思索该如何改变眼下的局面。
朱祁连率先出言:
“表姐,你若是想秘密进宫,我来帮你安排!”
冒牌货斜了他一眼:
“你还有这门路?”
朱祁连拍了拍胸脯:
“璟王世子段鸣鹤,陛下跟前的大红人,是我从小到大的铁哥们。让他从中斡旋,和陛下沟通,肯定没有问题!”
冒牌货却蹙起了眉。
她知两家一直交好,段鸣鹤虽和朱祁玉不对付,却和朱祁连的感情深厚,堪比异性兄弟。
但段鸣鹤毕竟是皇室之人,与陛下血脉相连,头顶上还有个璟王压着。
若陛下真想对陇西动刀,段鸣鹤还真能为了义气与他爹和陛下对着干不成?
姜熙萍也有些犹豫:
“祁连,你还是不要牵涉进来为好。你爹毕竟是京都武宁侯,与陛下关系匪浅。若是姜家日后出事……陛下说不定会先把武宁侯的血脉摘出来。”
朱祁连急急打断道:
“表姐,你在说什么!且不说姜家日后是否真的会出事,万一出事了,陇西郡定远公是我的亲外祖,你是我的亲表姐,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陇西虽不是我自幼长大的地方,可我也是姜家的血脉,更是大周人!陇西有难,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姜熙萍心中划过一道暖流,仍是摇了摇头,含笑拒绝了这个一腔赤诚的小表弟:
“祁连,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此番面圣,前路叵测,我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只是希望不要再有姜家人受到牵连,你和你的姐姐能平平安安。”
“破釜…沉舟?”
朱祁连的眼中浮现一抹惊慌:
“表姐,你究竟有何打算?”
姜熙萍摇了摇头:
“祁连,我已决定不牵连你,你也无须多问。”
朱祁连神色怔怔,嘴唇翕动了半晌,正欲出言,被冒牌货一把扯住:
“表姐,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姜家若出事,陇西军乱,瑞帝等于自毁长城,弃万民于异族的屠刀之下!这般昏庸无道帝王,如何再值得天下人效忠?”
众人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皆神色一震。
“姜家与我姐弟二人,早已休戚相关。姜家败,我姐弟二人只会被赶尽杀绝,绝无善终可能!”
冒牌货的每一个字皆掷地有声,砸进众人的心底,激起惊天水花。
宋未安的眼底悄然划过一道光。
他静静地打量这个几次让他出乎意料的少女。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如他一般能对刽子手的本性认知透彻的人。
不愧是天命定下的那个人。
朱祁玉默默趴在角落,将在场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冒牌货是预知过未来的人,她有任务要完成,说出这番话,并不奇怪。
她将视线投向了宋未安。
那人的唇角微微扬起,眼底有藏不住的笑意。
朱祁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两人之间的火花到底还是噼里啪啦地燃起来了!!!
唉,算了。
眼下,最为紧要的,还不是扰乱宋未安的谋反计划。
如果他的行动能够阻止瑞帝疯狂的行径,缓解北地的危机,也不是不能支持一下。
毕竟她的目标非常明确,熄战火于未燃,保大周百姓的安居乐业!
谁要是掀起战火,放任鞑子屠戮百姓,她就与谁为敌!!!
……
“汪汪,汪汪。”
夜深人静的璟王府,世子三室一厅的华丽屋舍前,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狗叫。
过了好一会儿,漆黑一片的舷窗内透出了火烛的光。
难得睡了两天安稳觉,没被吵醒,他还有些不习惯。
熟悉的夜半狗叫终于来了。
段鸣鹤已经没了脾气,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睛掀开了门。
朱祁玉一阵风似地蹿了进来。
“叮铃咣啷”的声音响起,这次朱祁玉没有急着爬上书房的案几,而是跳上了书柜,把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大周地图叼下来。
她叼着图,跳上案几,将地图铺满了桌面。
“啪”得一声,她将狗爪蘸进墨盒,就要往图上印。
“哎,事先提醒,这图是御赐的,潔扬丝织成的,价值千金,损坏照价赔偿啊。”
段鸣鹤悠悠的声音响起。
朱祁玉的爪子急急地在空中刹了个车。
一滴墨点儿滴到了图的边缘上,她倒抽一口凉气,慌忙后退一步,没留神直接滚下了案台,摔了个四脚朝天。
地图被她蹭到,也跟着滚了下来,盖在她的爪上,留下了一个黑爪印。
朱祁玉吓得脸都变形了,四肢倒竖,牢牢撑着地图,动也不敢动,生怕墨渍扩大,样子很是滑稽。
段鸣鹤悠悠的声音再度响起:
“啧啧啧,真是可惜。你说你该怎么赔我?把你贩到南域番邦去?”
朱祁玉欲哭无泪,眼睁睁地看着墨渍扩散,心如死灰。
遂放弃拯救,爪子一软,任自己被地图盖了个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