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第三乐章并没有消耗岳理特别多的精力，再加上岳理之前一直坐在轮椅上指挥。</p>
因此，他终于在第四乐章的时候，重新积攒了仅存的力气。</p>
岳理缓缓起立，他看向自己身边的小提琴首席，微微点头。</p>
“第四乐章即将开始，让声乐那边的人，出来吧。”</p>
“好。”</p>
首席同样颔首，对着边上的人打了一声招呼后，无数的人从舞台的两侧走出，来到舞台之上。</p>
原本就略显拥挤的舞台，此时此刻瞬间挤满。</p>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凝起，议论声再次响起。</p>
“等等，这个是什么？第四乐章？人声合唱？”</p>
“不对，有一个人单独走到舞台前，这个是什么？这个是声乐协奏曲吗？”</p>
“没看懂，有没有人解释一下？”</p>
“怎么说呢，音乐里面是有很多的人声，不过不太确定岳理这一首作品所表现的形式，看看再说吧？”</p>
“我个人觉得也是应该先看看，看看情况再说。”</p>
众人不解，不清楚岳理的安排。</p>
但是不管如何，这些中间的议论声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等到音乐全部消失后，岳理轻轻挥动手中的指挥棒。</p>
音乐，从他的手中悲凉地涌出。</p>
岳理如同立于悬崖边，看着周围的一切，盲目且无力地探索。</p>
他在探索着音乐的边界，探索着生命的意义。</p>
或许，生命的意义，便是在于没有任何的意义？</p>
一切的情绪都无比的悲观，让人没有任何气力去反抗。</p>
这，便是弥撒，生命之中最后的挽歌。</p>
岳理，所想要表达的一切。</p>
音乐的情绪弥漫，没有任何人再有其他任何的想法，他们看着面前的岳理，内心中同样充斥着悲凉。</p>
</p>
即使没有歌词，音乐也是足以动人，让所有人沉浸其中。</p>
然而，有了更为清晰的歌词，这一切，将会变得不同。</p>
乐团女高音往前踏步，轻声低吟。</p>
“我的生命中，已经一无所有……”</p>
“我的身体上，完全深陷痛苦……”</p>
“我多么希望，我可以进入天堂……”</p>
单黄管诡异的声音响起，两个连续的三连音配合上长音的伴奏，让音乐显地格外难以捉摸。</p>
“我来到一条宽广洁净的大陆，使者阻止了我前进的步伐。”</p>
小提琴的独奏，接着便是长笛的独奏。</p>
音乐，变得更为诡异。</p>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凝住。</p>
这个是……这个是希望？不不不……</p>
希望不是这般恐怖，此时岳理所描绘的……应该是……</p>
死亡？</p>
一股冷意瞬间从他们的尾巴骨涌上他们的天灵盖，目光中逐渐涌出一丝恐惧。</p>
“使者拒绝我，拒绝我的进入。”</p>
“但是，我拒绝，死亡应该是我的归宿。”</p>
“我从死亡中来，我应当回归死亡中去。”</p>
“神，指引着我，指引着我进入圣地，脱离苦海。”</p>
“她，会指引着我，进入永远幸福的生命。”</p>
很短的一句话，但是音乐中的一切，却让人毛骨悚然。</p>
这，并不是脱离苦海，这个实际上是死亡！</p>
追寻着死亡的足迹。</p>
他已经疯了，他对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绝望。</p>
他站在悬崖边，他渴求着圣灵的指引，他已经完全找不到任何的路线。</p>
任何，可以活着的理由。</p>
所以，他开始渴求死亡，他要求圣灵带他走，带他逃离苦海。</p>
将逃避，掩盖成解脱。</p>
时间很短，信息量却非常大。</p>
第四乐章，在这样的一个诡异的气氛之中结束。</p>
但是，这个却是开始……</p>
第五乐章，这一首作品真正的乐章，复活，在此刻响起。</p>
没有任何的间隔，没有任何的迟疑，低音提琴一连串急速的上行，随着一声镲声，瞬间将音乐厅掀翻。</p>
恐怖，绝望。</p>
这一股感觉……</p>
一些敏感的人勐地捏紧自己的大腿，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音乐。</p>
这个地方的音乐……这个地方的情绪？这个地方的节奏旋律？</p>
这个是……</p>
之前的第三乐章？</p>
之前在第三乐章的最后那边，最后那些让人无法看懂的部分？</p>
原来在第三乐章，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p>
岳理他……怎么做到的？</p>
恐怖，离谱！</p>
一切天崩地裂，所有的一切都即将归于虚无。</p>
低音提琴在音乐下不停地推动情绪，三十二分音符布满了整个页面。</p>
单黄管以及长笛，则是做一个五度下行，随后便是连续的二度音阶。</p>
音级快速变化。</p>
从一开始的属音，直接跳到了主音，但是很快，便又重新级进到属音。</p>
一切，开始变得迟缓，一切，开始变得虚无。</p>
正如同岳理的第一次陷入昏迷，他所感受道的死亡一般。</p>
随着一阵巨大的疼痛，一切都仿佛离他远去，周围的一切都开始陷入了停滞。</p>
所有的一切冻结，就连思考，也会冻结。</p>
似乎是永生，但是实则，死亡。</p>
死亡之后究竟是什么？死亡之后又意味着什么？</p>
人是从何而来，又即将归于何处？</p>
人在一生中所要感受道的痛苦，真的有用吗？</p>
为什么我们从出生，便需要经历无数的痛苦，直到死亡？</p>
所有的一切，全部聚集在音乐之中，让众人不由得开始沉默。</p>
他们开始思考。</p>
思考岳理所创作的这些音乐，究竟代表着什么。</p>
这一切，又有着什么样的意味。</p>
声音越来越小，从一开始极为震撼的音乐，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最终只剩下大鼓的滚奏。</p>
嗡……嗡……</p>
圆号声响起，如同圣咏一般。</p>
众人并没有感觉，但是第二声圆号，瞬间让所有人坐不住了。</p>
第二声圆号，声音变得极为微弱，如同从遥远的天边传来。</p>
弱音消失，实音再现。</p>
这一切的情绪，从圆号开始，逐渐蔓延到整个管乐团。</p>
大鼓，依旧在滚奏，这一次带出的，则是长号。</p>
众人沉默，又是如同之前第一次的葬礼，那种送葬的感觉。</p>
而这一次不同的是，木管响起。</p>
一个极为诡异的主题，在众人的面前轻轻吹响。</p>
最初，没有人在意这一场灾难，这只不过是一场山火，一次旱灾，一个物种的灭绝，一座城市的消失，直到这一场灾难，于众人息息相关。</p>
主题不停地重复，从一开始没有任何人在意，变得有人开始注意，再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p>
这是死亡，这也是归宿，象征着最后的终结。</p>
这是……死亡的主题。</p>
死亡的主题不停地出现，从一开始的没有任何人注意，一直到最后单黄管的响起，众人这才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p>
此刻，单黄管的音色，如同惨叫一般。</p>
不仅仅是单黄管，更是所有的乐器。</p>
不停地重复，极为锐利的高音，几乎让所有人崩溃的高音。</p>
凄凉，凄惨，悲痛，绝望。</p>
鬼哭，狼嚎。</p>
一声声的低音鼓，如同催命一般，越来越近，越来越强。</p>
厚重的低音，让所有人鸡皮疙瘩瞬间涌起。</p>
这个，便是死亡，死亡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痛苦。</p>
而随着小号的进入，所有的铜管以及大管全部进入音乐之中。</p>
音乐变得无比宏大。</p>
鸡皮疙瘩瞬间涌起，木管的颤音如同云一般漂浮在乐谱之上。</p>
颤抖，惊悚。</p>
能量正在积蓄，圆号的力量让所有人难以忍住。</p>
小号高声惨叫，让所有的情绪全部收拢。</p>
呼吸声，也似乎要停止，众人屏住呼吸，他们感觉到一股力量正在岳理以及面前的乐队之中没有迸发。</p>
而这一股力量迸发出来的这一刻，将会是最为疯狂的爆炸。</p>
打击乐器开始运作。</p>
从大鼓，到小鼓，到定音鼓，高音锣，再到低音锣。</p>
力量，正在汇聚，声音也在此刻变得越来越强。</p>
从高频，到低频，每一刻都充斥着震撼。</p>
轰！</p>
所有的乐器在此刻同时轰鸣。</p>
长号响起，将即将落下的情绪再次捡起。</p>
鼓声在长号声的掩护之下，所有的一切，力量再一次涌出。</p>
轰！</p>
闹剧！癫狂！戏谑！</p>
所有的情绪在此刻瞬间爆发。</p>
“不管所有人都将会接受死亡，努力的挣扎，究竟又有什么意义？”</p>
“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的意义，死亡将代表着最终的终结。”</p>
管乐轰鸣，末日已经降临。</p>
一切都已经陷入黑暗，就算偶尔有光明，这一抹简单的光明，都无法改变所有的一切。</p>
弦乐齐响，如同管乐一般，共同宣告着末日的降临。</p>
恐怖与绝望，正在所有的地方上演。</p>
不过就在这时，岳理的表情突然出现了一丝丝狠色。</p>
他的手不由得一顿。</p>
音乐之中的情绪，似乎出现了一丝丝的牵连。</p>
真的，只有死亡才是最终归宿吗？真的……必须死亡吗？</p>
虽然说，或者很痛苦，活着很累。</p>
虽然说，他每天都忍受着自己身体上传来的巨大痛苦，如果没有系统的兴奋剂，他根本站不起来。</p>
虽然说，他都是靠着止痛药，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药物才能够维持住意识。</p>
虽然说，自己如同废人一般，除了音乐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p>
甚至还有人跟他说，于其继续活着，不如直接死了痛快！</p>
但是……</p>
岳理抬起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众人，手臂摇摆。</p>
音乐的情绪，随着他的演奏，逐渐被推向一个高潮。</p>
他看着面前的一切，牙齿逐渐咬紧。</p>
但是……这不是全部！</p>
自己还曾经有过裴泣跟着自己一起前进，陪着自己向着更高峰前进。</p>
自己的身边还有诸如林青叶，刘洋，陈韦辰，李册罗这般的人存在，帮助自己的作品完善。</p>
自己写的音乐，已经有了无数人的赏识，他们期待着自己的音乐，期待着自己的成长。</p>
所以……</p>
其实活着还是很美好的啊。</p>
就算活在痛苦之中，但是痛苦之外，还是又很多很美好的东西啊。</p>
人活着，并不是为了走向死亡，而是在走向死亡的路途中，接触更多的人，有更多的人可以跟着自己一起，一起继续向着死亡前进。</p>
走的慢一点，走的更慢一点，陪伴着身边的众人，不要那么着急，静静欣赏旅途中的风景。</p>
不管是痛苦，还是绝望，又或者悲怆。</p>
这一切都是人生中的风景，人生中，一个并不完美的风景。</p>
看风景，并不是关键。</p>
去往目的地，也并不是关键。</p>
是谁陪伴着你一起走过这个目的地，才是关键。</p>
而自己……</p>
绝对不希望此时此刻，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继续走下去。</p>
一个人走下去的路，最终只会剩下绝望与孤寂。</p>
就算拼死，拼尽全力，就算让自己的寿命耗完，也不希望看着自己朋友死在自己前面。</p>
你可以说他是自私，说他离谱。</p>
但是，这个是岳理最心里的想法。</p>
他不停地挣扎，是想要与自己建立羁绊的人一起活着。</p>
而这个活着，是有价值的活着，并不是孤独。</p>
岳理的目光看向边上的林青叶，他突然想起之前钱尘在电话里面的声音。</p>
后面半段，他其实并不是没有听到，他其实是听到了，但是不愿意承认罢了。</p>
“林青叶，等岳理演奏结束了，你就带他来江洲第一人民医院一趟。”</p>
“裴泣他，可能要不行了。”</p>
“他的脑部肿瘤在修理的时候，血管肿瘤壁因为血压过大，突然炸裂，术中大出血。”</p>
“我不知道他还能够活多久，医生正在抢救，等比赛结束了，带着岳理回来一趟吧，说不定，还能够见到最后一面。”</p>
“如果……裴泣还能苏醒的话。”</p>
岳理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手中的音乐，也变得越来越让人难受。</p>
他不希望，裴泣死在自己的面前。</p>
可是，他却无能为力。</p>
音乐已经进行到了尾声，边上的所有人声已经站在了乐队的后段。</p>
他们看着岳理，等待着岳理的提示。</p>
音乐也愈发低沉。</p>
岳理低头沉思，心中的情绪激荡。</p>
终于，他咬了咬牙，将手中的指挥棒勐地挥出，指向人声乐团。</p>
最终的圣咏，在此刻响起。</p>
一股极为强烈情绪，顺着岳理，通过指挥，传递到人声乐团之中。</p>
人声乐团的声音，在此时此刻，以一个几乎绝望的姿态，悲叹。</p>
“复活吧，复活！你将复活，你在短暂的休息后，将会复活！”</p>
“生命将召唤你，赐福于你！”</p>
“你播种的一切因果，将会再次复苏。”</p>
“你播种的一切因果，将会再次复苏。”</p>
连续不断的重复，声音越发的低沉，并且不停地处于离调的过程中，并没有停止。</p>
女高音往前站出，圆号奏出永生，小提琴长号奏出升天。</p>
“你所播种的因果，甚至……是死亡！你也将再次复苏！”</p>
英国管涌出，继续演奏永生的曲调。</p>
女高音声音更加的高昂。</p>
“相信生命，相信灵魂，你将不再损失，你可以获得你所想要获得的一切。”</p>
“拥有你所拥有的，拥有你所热爱的！”</p>
“你绝非枉然活命，你也绝非枉然受苦。”</p>
众人在此刻合唱，无比高昂的声音从乐队之中变得极为明显。</p>
人声乐团的诸位站在乐队的后面，他们看着面前的一切，不知为何，泪流满面。</p>
他们高声呐喊。</p>
“凡已生者，必死！凡已死者，必将再生！”</p>
“所有已经死亡的一切，必然迎来重生！”</p>
“所有逝去的，必将复活！”</p>
这一切，原本是岳理想要给自己的。</p>
他希望自己能够以一个崭新的姿态活在舞台之上，想要在这一次比赛之后，活出一个新的态度。</p>
他想要以一个崭新的人生继续活下去。</p>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是不行了。</p>
岳理的嘴角带着一丝苦笑，他在疯狂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手中的指挥棒，也变得更为强劲。</p>
乐队的声音变得低沉，他们在低沉地诉说。</p>
“不要颤栗，不要害怕，做好准备……”</p>
“做好，通向复活的准备！”</p>
女高音再次站出，她高声吟唱。</p>
“痛苦，无孔不入的痛苦，我已经离去。”</p>
“而死亡……你似乎征服了一切，但是我必将征服你！”</p>
“翅膀，带着我振臂高飞，离开，向着肉眼看不见的光芒！”</p>
女高音落下，低音声部响起，他们在重复。</p>
随后便是女中音声部，配合着圆号以及第二小提琴。</p>
男高音一部，配合着长笛。</p>
男高音二部，伴随着中提琴的震动。</p>
最后，便是女高音。</p>
所有的一切全部融合在一起，定音鼓滚奏震动，合唱在此时此刻，汇聚成海！</p>
所有人都在高声吟唱。</p>
“翅膀，带着我振臂高飞，离开，向着肉眼看不见的光芒！”</p>
“翅膀，带着我振臂高飞，离开，向着肉眼看不见的光芒！</p>
！”</p>
“翅膀，带着我振臂高飞，离开，向着肉眼看不见的光芒！</p>
！</p>
！</p>
”</p>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p>
最终的辉煌，即将涌现。</p>
轰！</p>
乐队声轰鸣，所有的一切停留在降e大调之上。</p>
中高音弦乐震音，打击乐情绪缠绵不断。</p>
镲片碰撞，一声脆响。</p>
诗节的人声，也在此刻迎来最终的高潮。</p>
“我将，先死，后生！”</p>
圆号在最后的时刻也加入其中，从乐队的手中接过最为辉煌的一刻，力量穿透了整个乐队。</p>
人生，再次怒吼</p>
“我将复活！我会复活！”</p>
“复活吧！我们都将复活！”</p>
“我们所奋斗的一切，我们所执着的一切……”</p>
“都将复活！”</p>
“复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