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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39、张辽救主踏雪千里


    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大雪掩去车轮印痕,黎明即将来到,


    张辽率领两百人,在茫茫风雪中迷失了方向。


    “张将军!”部众焦急道:“朝何处追?!”


    张辽驻马旷野中央,一身盔甲铺满大雪,部众纷纷朝手上呵气,快要被冻僵。


    “朝南。”张辽道。


    张辽拨转马头,于平原上掉了个弯,沖向南路,丝绸之道沿路戈壁被结出一层闪亮的冰,他们在路旁艰难穿行。


    戈壁另一面,马车走得很慢,貂蝉捧着个手炉,炉中炭火发出微弱的红光,映着她的面容,倾了倾城。左慈一面痛呼,一面朝大腿上贴膏药。


    吕布熟睡的面容像个小孩,貂蝉怔怔地看着他,一刹那似乎有点动摇。


    左慈道:“我算明白了,你们家从头到尾,就是曹孟德的人。”


    貂蝉淡淡道:“义父是,我不是,我不过是想和奉先终身厮守,寻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


    左慈啧啧贊道:“女人,你这张脸蛋可真是祸水,我若是男人,说不得也娶你。”


    貂蝉脸色阴寒,不作答。


    “什么人——!”


    马车停。


    貂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左慈掀开车帘,朝外张望。


    张辽率领两百士兵,追赶整整两日两夜,终于在被白雪覆盖的戈壁谷中截住了貂蝉的马车。


    张辽道:“请主母下车。”


    车内没有半分动静,张辽又喝了一次,貂蝉下了车。


    马车停在谷里,商道中央,张辽与貂蝉遥遥相对,吕布麾下亲兵与马车中央隔着鹅毛似的大雪。


    貂蝉冷冷道:“张将军,请让路。”


    张辽道:“请问主母,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貂蝉直斥道:“与你何干?让路!”


    张辽道:“随我回去,勿要作无谓抵抗。”


    貂蝉低声道:“把他们赶走,看你的了。”


    左慈似乎在等待什么,半晌后道:“先拖住他,我有计较。”


    貂蝉蹙眉,张辽见车内毫无动静,便知吕布多半中毒沉睡,不敢用强,随从纷纷架箭上弩,却不发射,纷纷围了上来,以弩箭指向貂蝉、左慈二人。


    貂蝉面容平静,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胆!你敢用强?!”


    张辽丝毫不惧,以剑一指:“我自十四岁起便追随主公,如今已是第十载,主公待我情同父子,尊你一声主母是抬举了你!”


    “你想将主公带去何处?欲置我并州千万军民于何地?!”


    貂蝉不气反笑,冷冷道:“好一个情同父子!”


    张辽道:“愚蠢至极,你究竟将主公如何了?!”


    貂蝉挑衅般地答道:“我能将他如何?我不懂你们男人的雄心壮志,我也有我想要的东西!你们满脑子里尽是江山、天下,何尝将妻女家小放在心上过?!”


    “在徐州做客时,甘夫人夜夜垂泪,与我唏嘘无言……”貂蝉挽着袖,缓缓走过马前,挑衅地侧头,打量张辽英俊的脸庞与锋芒毕露的眉眼。


    “刘玄德、吕奉先、曹孟德、袁本初……你们征战天下,眼中只有谋臣武将,妻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面子,是个炫耀,是个传宗接代的器物,比之花街柳巷中的女子尚且不如!”


    张辽不禁退开半步,只觉貂蝉已经疯了,貂蝉冷笑道:“张文远,你觉得很愚蠢,很可笑?”


    貂蝉厉声道:“你们……你、陈宫、高顺!你们倚仗着他,谋功成名就,高官厚禄;我呢?!”


    “我什么也不要,我只想与奉先安安稳稳,渡过一生,陪在他的身边,寻个无人打扰的地方,白头到老,相濡以沫。你们呢!谁比谁更势利?!”


    “比之仗着几分姿颜,便煽起奉先龙阳之兴的那小子,谁的心思更见不得人?!”


    张辽无言以对,万万想不到貂蝉会有如此一番话,貂蝉又冷笑数声,缓缓道:“识相便回去,我净身出户,只带着我的奉先,其余一分钱财不动你们的,陇西、并州军也与我全无干系……”


    张辽道:“主公身上牵繫陇西千万百姓,甚至天下苍生!你为一己之私便擅自行事,问过主公没有!”


    貂蝉现出一抹胜利者的微笑:“问奉先?现在已经晚了,奉先服下左道长仙药,不到一个月时间,便会将从前光景尽数忘却,心中只记得一个我。”


    张辽五雷轰顶,瞬间大吼道:“上!将她捆回去!回城问罪——!”


    张辽话音未落,变故突生!


    四周石山顶,荒野中竟是出现了埋伏已久的敌军,齐声大喊!


    貂蝉色变,左慈跳下车,朝远处逃跑。


    “前头可是张文远将军?”一男子声音悠然道。


    张辽手下亲兵警觉,登时将马车团团围住,面朝高石,峭壁,石山,谷外所有遮掩之处现出密密麻麻的敌军。


    张辽作了个手势,亲兵护着马车缓缓后退,张辽又朝后眺望一眼,敌军足有七八千人,环绕戈壁形成一个包围圈,正在缓慢合围,幸而自己来时的路上还未有埋伏。


    张辽朗声道:“正是张辽,来将通名!”


    一辆军师坐车缓缓上前,车上坐着裹着厚棉衣的年轻男子,男子笑道:“在下曹公麾下中军祭酒,郭嘉。”


    张辽心头一凛,瞬间升起一股绝望的念头,此人名头听闻已久,既在此埋伏,自然是有备而来,只怕再无逃掉的希望了。


    陈宫、麒麟远在武威,曹操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绕过长安,将手伸到西凉来。


    郭嘉对马车视而不见,迳自道:“听闻贵营麒麟先生,曾在长安城中与郭某相约一战……”


    “女儿……”王允苍老之声顺风飘来,另一车排阵而出。


    张辽险些肺也气炸,怒吼道:“王司徒!你竟与曹营勾结!”


    郭嘉示意王允不忙,缓缓道:“郭某亦十分期待此战,张将军既然来了,便为我带句话如何?让麒麟先生定下日子,地点,自将奉陪。”


    张辽一抱拳,道:“自无不可。”继而道:“我们走!”


    郭嘉设下这么完美一个埋伏,哪会任由数人逃脱?当即道:“且慢!”


    张辽:“郭先生还有何话说?”


    郭嘉淡淡道:“主公特地吩咐,要郭某将温侯与侯爷夫人接回许昌盘桓数日,张将军请回。”


    张辽道:“恕难从命!”


    王允又道:“女儿——到为父这儿来!”


    貂蝉急促呼吸,郭嘉又道:“昔年多亏温侯款待,我家主公足感盛情,还请侯爷夫人切勿推辞。”


    貂蝉道:“不!义父!你与我说好的!不是这样的!你说离开陇西后,就让我们走的——!”


    王允颤巍巍道:“女儿呐,听为父的,曹孟德必不会亏待你……”


    貂蝉尖叫道:“不!我不走!”


    郭嘉道:“动手。”


    包围圈已成型,四周机括声响成一片,曹军齐声呐喊,貂蝉骇得花容失色,险些脚软,曹军足足来了八千,己方只有两百兵士。


    马车内传出低沉,沙哑的声音。


    “外面有那么多人?”


    张辽勐地一惊,吕布终于醒了。


    “主公!”


    吕布掀开车帘,艰难地吁了口气,战靴踏上雪地的那一刻,持弩曹兵竟是不约而同地退了半步。


    郭嘉不禁动容。


    吕布茫然的双眼扫过敌军,他看中何处,何处的曹军便不约而同地恐惧后退。


    吕布沉声道:“什么时辰了?怎会在此处?”


    张辽低声道:“主公,此地凶险异常!我留下殿后,你们护着主公杀出去!”


    张辽除下头盔交给吕布,吕布尚未清楚什么事,张辽便匆匆解甲,吕布推开头盔,问:“我们只有这点人?”


    “奉先……”貂蝉迟疑片刻,上前半步。


    “滚开!”张辽怒道:“若非你下毒,何以有今日!”


    吕佈道:“住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吕布竭力吸气,定了定神,道:“过来,听我的。”


    “待会我说冲锋,文远你就率兵,朝那个口子冲杀。”吕布手指朝西北角一戳:“那处人最少。”


    吕布又缓缓吩咐道:“你带着貂蝉沖出去,逃得命后,便随她去,不可再难为她,貂蝉,你过来。”


    王允道:“那个……郭大人……”


    郭嘉胸有成竹笑道:“不妨,勿作困兽之斗。”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吕布温暖的手掌覆在貂蝉嫩脸上,飞扬的雪花飘下,落于她的发梢,吕布伸指摘去,低声道:


    “爱妻,嫁予我这两年里,委屈你了。”


    貂蝉掩面大哭,吕布温和微笑道:“成亲那夜,你问我,还气不气你骗我那事,我说不气,自是真的。”


    “但从那一夜,你对我说了真心话,我心里忽觉后怕,便不復往昔……往昔与你,在凤仪亭中相识时……那感觉,那情意。”


    貂蝉恸哭道:“奉先……我只想与你……与你厮守……”


    吕布手指拈着貂蝉下巴,让她仰起头,看着她的泪痕,缓缓道:“当天堂上破窗而入,是我莽撞,回家细想,早已死心,本打算退了婚约,随你父去。”


    “而后杀董贼,我亦是无奈,不得不自保。”


    “再往后,娶了你,也是……有我的打算,也罢。你,是天子的女人,也是董贼的女人。董贼一死,朝中文臣势难让你再侍奉天子。”


    “你父虽是司徒,却已失势,也保不得你。从他将你献给董贼那一日,我便隐约猜到,王司徒与董贼并无多大分别;若贵妃,董承要将你绞死,王允决不敢违抗。”


    “除了我。整个汉廷,无人敢娶你,也无人护得住你。”


    吕布落寞地说:“初时,我只想寻个安稳地方,让你过点喜欢的日子,也就罢了;没顾及你心中滋味,是我的错。如今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逃出去后,你再去寻个喜欢的,靠得住的,不抡刀动武的男人嫁了,守着一个家,两亩薄田,过安生日子罢,我给不了你。”


    吕布捋起貂蝉鬓发,低声道:“只怕现今天下,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也不多……去罢。”


    貂蝉泪眼汪汪,只觉天旋地转。


    “奉先——”貂蝉凄声道。


    吕布吩咐道:“张辽,把剑给我,你们都上马。”


    张辽牵过马来,貂蝉上马,吕布漠然道:“回去后,让麒麟带兵给我报仇,尊他为主,效忠他如效忠我,不可有丝毫怠慢……”


    貂蝉在马上,吕布牵着马,缓缓朝曹兵阵营走去。


    对面郭嘉,王允等人纷纷动容,兵士自发让出一条路。


    吕布站在距郭嘉五十步远处,停下脚步,一手握着未出鞘的剑,一手牵着马缰。


    “郭奉孝?久闻大名。”吕布眯起眼,冷冷道。


    郭嘉拱手笑道:“不敢当,侯爷能屈能伸。”


    吕布嘲道:“能屈能伸?”


    郭嘉颔首道:“真伟丈夫也。”


    吕布懒懒道:“若是换了数年前,说不定便降了,最近学了我家军师几句话,脾气颇有点变样。”


    郭嘉道:“未知温侯听的何话?”


    吕布挑衅一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同一秒钟:


    郭嘉喝道:“快上!”


    吕布漠然道:“文远,冲锋。”


    张辽吼道:“杀——!”


    两百骑兵决绝呐喊,沖向包围圈中吕布所指之处,貂蝉噙着泪,喊道:“奉先!”


    吕佈道:“走!”


    貂蝉不忍再看,拨转马头,吕布抽出剑,头也不回,一剑刺于马股,军马嘶鸣,跟随张辽的部队沖向西北侧。


    “追!”郭嘉喝道:“主公有令!貂蝉必须捉活的!”


    吕布抬起右手,指头抽出发顶木簪,随手抛在雪地里,头发于寒风中飞扬。


    “我为战而生……”吕布浑厚,低沉之声如野兽压抑的咆哮。


    他微躬身,双手握剑,双目凝视远处郭嘉。


    吕布喃喃道:“……也为战而死。”


    “杀——!”


    寒光锋锐!马蹄激雪!风起云涌!山川色变!


    吕布一声怒吼,双手持剑,正面撼上集体冲锋,震动大地的千百曹兵!


    麒麟低声道:“女人,我让你先选的,是你自己先放弃了他,不能怪我。”


    麒麟骑着赤兔,在高处看了片刻,调转马头,从东北面一个俯冲,赤兔发力疾奔,绕过坡地,于平原上兜了一个大圈。


    “看你的了,神驹加油!”


    赤兔长声一咴,提至最高速!


    麒麟解下背上长弓,双脚夹着马腹,拉弓,架箭!


    张辽大喜道:“是赤兔!”


    “别高兴得太早!就我一个呢!”麒麟遥遥喊道:“文远,当心了!”


    话音落,一箭拖着闪耀的金光穿过上百步之遥,射向穷追不捨的曹军!穿心箭神技发,先穿一人,再穿一人!将两名曹营骑兵射下马去!


    张辽只觉眼前一花,四道金光晃过,连珠四箭擦过耳畔,身后又是数名曹兵大喊,被射下马去!


    麒麟策马迎面奔来,朗声道:“并州将士都随我来!请将你们的性命交付于我!”


    所有骑兵欣喜大喊,马匹于荒原中疾奔不停,依序掉头,跟上了领队的麒麟,回头朝谷内沖去!


    “去哪里!”张辽大喝道。


    麒麟吼道:“与主公同生共死——!”


    并州军被那一吼刹那热血沸腾,齐声大喊道:“同生共死!”


    貂蝉的马停在雪地里,她呆呆目送麒麟、张辽率领两百骑兵远去,再次沖进了山谷。


    两百人,对八千人。


    上千曹军从谷内沖出,麒麟反手将长弓负于背,大喊道:“都跟在我身后!”


    麒麟毫无畏惧,迎着破空而来的箭雨逆流而上,左手抽剑!右手悍然抖开六魂幡!


    黑气如幕布般捲出,横扫开去,兜住无数沖来利箭。


    一道开天闢地的金光于黑幕中绽放,射上天顶,彙集为巨大的金色长剑,朝大地狠狠插落!


    “天象异变!”曹军纷纷仓皇大喊。


    狂风在那一瞬间受到感应,捲起无法抵挡的气流肆虐。


    巨大金剑射向层峦起伏的山顶,轰一声插中山之巅!


    一声爆响,山顶爆炸开去,积雪飞射,大地阵阵颤动,恍若千军万马奔腾,冰雪如海浪般翻涌,无情地席捲下来。


    “雪崩了——!”曹军恐惧呐喊。


    “军师有令!不可慌张——退!”


    吕佈满身鲜血,筋疲力尽,身周堆了一地人尸,战得浑身脱力,跪在地上,仰头眺望。


    他看到,黎明的黑暗里,山顶绽放出一抹金色的曙光。


    “这便是王道,作何用?”


    “王道是世间最为锋锐之物。有人以仁证得王道;有人以武证得王道;更有人以战证得王道;但归根结底,人的本性是善良的,也是坚韧的。”


    “如何得之为我所用?”


    “永远不屈服,也永远不放弃。是不屈者为屈,不争者为争;为战而生,亦为战而死,心怀天下,捨身取义,杀身成仁。”


    “奉先,如果哪一天,你被抓到白门楼,即将赴死,请你记得今天的话,不要屈服,就算我们远隔万里,我也会来助你。若来不及救你,我也会与你同死,等我就是。”


    六魂幡展开,护着两百骑兵,沖过曹军密集的包围圈,麒麟喝道:“吕奉先——!站起来!”


    黑气爆射!


    远古的瑞兽凌空一跃,沖入战场,张口咆哮,喷出耀目雷光!瑞兽落地之处产生一道冲击波,将所有人掀得直飞出去!


    麒麟躬身、落地,再化人型。


    六魂幡翻涌飞扬,重重收拢,聚于麒麟身上,幻化为一袭漆黑的战袍,于衣领,袖口处一束。


    剑仙铠,玄青战裙,华盖冠,岁星神靴!


    浓墨般的黑气散尽,麒麟抬手,拈住微微摇晃的冠绦,沉声道:“让你们的军师出来。”


    无人敢应战,尽数恐惧后退,崩雪疯狂倾下,曹军后阵鸣金。


    敌人潮水般散去,山崩的雪轰一声阻断了狭小山谷中的两军通路。


    吕佈满身鲜血,朝后仰倒,在空中拖出一道带血弧线,重重摔了下去,麒麟伸手,臂弯一沉,架住吕布沉重的身躯。


    张辽道:“不可耽搁!快走!”


    数人将吕布抱上马背,铺天盖地的大雪吞噬了商道,荒原中,赤兔如一抹殷红,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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