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李自成在周府宿了,但周清柔一直没有露面,直到次日早起,方才过来伺候李自成漱洗。
昨晚让李自成独宿孤眠,她显然十分内疚,“皇上,要不,咱们今日就回杭州吧?”
“杭州?”李自成笑道:“自然要回杭州!”心中却在想着另外一个地方。
早膳之后,李自成辞别周氏父子,带着周清柔离开余杭县,知县廖汉原要送行,被李自成阻止了,李自成只是告诫他:要做关心百姓的好官。
大约在午时,李自成回到杭州。
午膳之后,李自成召见了湖州来的两名富商,以五千两的价格,将八锭纺纱机和飞梭织布机的图纸出售给他们,叮嘱几句,然后离开杭州,从南城外上了官道,奔东南面的绍兴府而去。
天擦黑的时候,李自成尚未赶到绍兴府,便在距离府城数十里的小镇口落了帐,亲兵们的营帐,将李自成的中军大帐团团护卫起来。
周清柔有一个单独的小型帐篷,就靠在李自成的中军大帐旁边,中间只隔着一人走过的通道。
用过晚膳之后,李自成镇子外面溜达了一圈,回到大帐后,用双手枕着后脑,斜躺在行军床上,正想着自己的心思。
忽听得帐外传来悉悉的脚步声,李自成不禁一愣,这么晚了难道有什么紧急讯息?
“皇上……”
李自成一听,不禁乐了,哪是什么紧急讯息,原来是周清柔!
他起身掀开隔帘,将周清柔迎进来,“清柔!”
黑暗之中,周清柔美丽的眸子扑闪扑闪的,犹豫了片刻,终是道:“皇上,昨晚在奴婢家中,奴婢……”
李自成轻轻将周清柔搂入怀中,他知道周清柔的心思,昨夜在周府,周清柔回家后一直没有露面,任由他孤宿独眠,心中恐怕不安。
哪怕是皇上,也要遵守民风民俗!
不过,李自成觉得此事无伤大雅,他在行军作战的时候,常常数月不见女人,对这样的事情,心中并无荆棘,“清柔来了就好!”
周清柔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奴婢是来赔罪的……”
“赔罪?赔什么罪……奥,是要赔罪,看看朕用什么方式罚你……”
“皇上坏……哎呦……轻些……外面还有不少士兵呢……”
大帐之外,的确有不少亲兵,但他们的责任,是保护李自成不受伤害,至于李自成要伤害谁、喜欢谁,他们管不着,也无权去管。
李自成怜惜周清柔要随着自己长途远行,并没有折腾多久,外面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也在大帐中睡熟了……
天明之后,匆匆用了早膳,周清柔收拾行装,上了马车,李自成立即沿着官道向东行进,直到午后,方才看到余姚城西的灵绪山。
灵绪山并不大,方圆不过三四里,高度不过十余丈,实际上就是一块稍稍大点的土坡,但整座山上清脆蓊郁,古柏森森,苍松入云。
李自成向前一指,笑道:“灵绪山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气,难怪能孕育出朱之瑜这样的怪人。”
何小米道:“皇上,这个朱之瑜,值得皇上亲自上门吗?”
“也不算特意上门,朕要去福建、广东,算是路过吧,”李自成道:“此人要么徒有虚名,要么就是朕需要的大才,亲自上门看看也好。”
不知不觉之间,李自成来到西城门,守城的士兵看到九州军旗,便着人前来询问,确认是自己人,这才打开城门。
李自成让亲兵们在城外驻扎,只带着何小米和一个百户的亲兵,步行入了余姚城。
余姚城隶属于绍兴府,与杭州地区的繁华,已经不能同日而语,李自成一面让亲兵去寻找朱之瑜,顺便在城内的酒馆用了午膳。
李自成出了酒馆,沿着大街向东南方行去,沿途所见,商铺都是敞开了门,百姓们悠哉游哉,并没有受到战火的影响,心中十分宽慰。
行至朱府正门,举目四望,朱府的院墙不高,门前的石狮子非常小,连大门上的朱漆也是脱落了不少。
这个朱之瑜,应该是个清高的人吧?
做学问的人,就该有些清高,过于追求身外之物,不但难以静心,还容易受到权力和金钱的影响。
在会面之前,李自成对朱之瑜的印象还算不坏。
何小米上去敲门,不一会儿,正门打开一条缝隙,一名府丁瓮声瓮气地道:“谁呀……”忽地看到门外全副武装的士兵,不觉吃了一惊,整个人僵在门内,口#唇都忘了合拢。
何小米暗笑,道:“京师有贵客来访,烦请通报朱先生!”
“京师贵客?”府丁这才清醒过来,忙拱起手道:“军爷稍等,小人这就去通报!”慌忙合上大门,一溜烟去了。
李自成并没有等待多久,正门再次打开,一名身着青色长袍、头戴黑色四方学士帽的中年人从门内走出来,目光依次扫过何小米和李自成,微微皱眉,拱手道:“在下朱之瑜,几位是京师来的客人?”
何小米拱手还了礼,道:“正是!”
朱之瑜道:“在下与诸位并不相识,不知找在下何事?”
何小米道:“朱先生,可否先入府说话?”
朱之瑜面色肃然,正色道:“如果你们是来劝慰在下去京师为官,依在下看,还是不用进入寒舍了,免得诸位失望!”
李自成淡淡一笑,朗声道:“朱先生是担心自己的立场不坚定,还是害怕被我们绑架去京师为官?”
朱之瑜神色一顿,随即伸手向门内一指,道:“几位请随在下入室一叙!”
李自成让亲兵们留在府外,只带着何小米和一个小旗的士兵入了府,随着朱之瑜入了会客厅。
亲兵们照例留在厅外,只有何小米随在李自成的身边。
朱之瑜向对面的木椅上一指,“军爷请!”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了。
何小米用衣袖将座椅上抹了一遍,方才让李自成落座。
朱之瑜皱了皱眉头,口#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口,迟疑片刻,方道:“军爷究竟是什么人,找在下何事?”
李自成向朱之瑜拱了拱手,笑道:“在下李自成,听说先生大名,特来拜访!”
“李自成……”
“大胆!”何小米怒道:“朱之瑜,你好大的胆子,敢直呼皇上的名讳……”
李自成却是淡淡一笑,道:“小米,稍安勿躁!”看了眼朱之瑜,脸上依然保持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没有在乎这种纯粹的礼节。
朱之瑜呆了一呆,遇上李自成的目光,方才清醒过来,忙起身离座,拜伏于地,“小人朱之瑜,叩见皇上!”
李自成心道:弘光伪政权已经投降了,浙江已经是华夏的国土,朱之瑜给自己行礼,也算合适。
既然朱之瑜行了叩拜之礼,说明他知道天下的大势。
他微微点头,笑道:“朱先生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小人多谢皇上!”朱之瑜起身之后,再不敢落座,在李自成的一再要求下,方才勉强坐了。
李自成笑道:“朱先生可知道,朕为何来到朱府?”
“这个……”朱之瑜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如果仔细观看,还有一丝淡淡的阴霾。
李自成细察之下,知道直接难以说服朱之瑜,遂淡淡笑道:“听说朱先生数次得到举荐,但无论是原先的大明,还是弘光小朝廷,朱先生都是辞官,为何?”
“朝廷腐败……
李自成笑道:“先生不愿为官,是无法施展抱负,还是不愿与大明的官员同流合污?”
“为了百姓,小人如果为官,自己的报负倒是无所谓,关键是百姓,”朱之瑜摇摇头,轻轻叹息道:“天下黑暗,朝廷无道,小人早就绝了为官的念头,安心在家做学问!”
为了百姓?
李自成心中一动,在明末的乱世,心中记挂百姓的人,实在难得!朱之瑜是真心为了百姓,还是故弄玄虚?或者他已经看出明末的大势,知道大明行将灭亡,故意不出仕,以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可惜,这个朱之瑜,或许并不是名人,后世的历史上,根本没听说过,没有任何参考的资料。
无论是不是故弄玄虚,就算是因为看清天下大势而不肯出仕,也算有眼光的人,华夏如果不用,实在有些可惜。
李自成淡淡地道:“既然朱先生一心为民,不知道是否愿意为华夏效命?”
朱之瑜看了李自成一眼,若有所以,但终究还是微微摇头,“回皇上,小人……小人早就绝了为官的念头,求皇上谅解……”
李自成无语,如果朱之瑜是要要吸引自己的眼球,自己大老远特意拜访,他实在没有绝仕的必要,自己是皇上,三顾茅庐是不可能的,自己来到小小的余姚县,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朱之瑜的确不想为官,或者说,他不太了解现在的华夏!
华夏并不缺少官员,朱之瑜或许是一位出色的、为民请命的官员,但华夏现在最为紧缺的,倒是高学的教员。
李自成微微颔首,道:“先生闭门就学,不知道为学上可有什么感悟?”
朱之瑜微微躬身,道:“小人等感悟,便是‘实理实学,学以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