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用了大半夜的时间,好不容易将高桂英哄睡了,才刚合眼,就被何小米吵醒了,“大都督……”
他轻轻翻起身,免得弄醒高桂英,胡乱披着衣服下床,拔出门上的暗闩,轻手轻脚出了卧房,“小米,什么时间了?大军要出征了吗?”
“大都督,”何小米有些迟疑,但终于还是道:“不是出征的事,是来自汉清局的讯息!”
“汉清局的讯息?难道高迎祥的事,这么快就有了结果?”李自成心中一沉,如果这么快就有了讯息,对高迎祥一定不利。
他接过讯息,打开一看,顿时皱了眉头,的确是王安平发回的讯息,但不是关于高迎祥的。
李自成扫了眼讯息,顿时浑身打了冷战:六月底,鞑子叩关,至七月,多罗武英君王阿济格入居庸关,包围京师……
据坊间传言,皇太极已经于四月在盛京称帝,国号大清,年号崇德,因为京师距陕西甚远,事情不太确定……
讯息是用信鸽传来的,王安平唯恐讯息不够详尽,用了两只信鸽,但李自成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如果说高迎祥被捕的事,只是给他挠个痒痒,那今日鞑子的事,则是触动了他心底最不可触动的那根心弦了。
来到大明之后,起初是为了生存,自从在西宁立稳脚跟,李自成的心中,已经将后世的责任和民族感情,牢牢地融入了自己的血脉,成为他一生不可更改的追求,“华夏帝国”,是他一生最高的梦想和理想!
高迎祥的问题,归根到底是汉民族为了生存和权力,自己人之间的内斗,而鞑子入关,则是野蛮的异族对汉民族赤裸裸的掳掠。
北方五省,陕西、山西、河南,在匪患与兵患中,百姓叫天不应忽呼地不灵,就连顺民也被迫沦为盗贼……
北直隶在朝廷的眼皮底下,也是京营所在,盗贼不敢轻易踏入,百姓刚刚过几天安生的日子,鞑子却是欺负到大明的心脏!
残忍的鞑子、懦弱的朝廷……
什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如果连过门都守不住,那第一个该死的就是君王!
李自成原本还有些佩服大明的“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但此刻,他似乎明白了,汉唐时代,“和亲”只是一种策略,目的是将百姓的伤害降到最小,然后积蓄力量,最终解除游牧民族的威胁。
大明不和亲,不仅是君王和朝臣的骨气,更是一种体制上的僵化!让无数百姓的鲜血,成就君王的勇敢,反正受到虐杀的,都是些普通的百姓……
高桂英穿好衣服,推开门轻步来到李自成的身后,“自成,今日便要远征,要不要吃些甜点?”
“奥?”李自成回过神来,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不,今日不出征了!”
“啊……”高桂英一时发愣,李自成很少突然改变主意的,难道是为了舅父是事?
李自成抬起眼,遥视远方,双目变得空明起来,过了好久,方才缓缓道:“小米,传令,第二营解散归营,着文成、沈道、世俊、双喜,还有梅老爷子、汤先生前来议事!”
“是,大都督!”何小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大都督的命令,他只能遵守。
李自成独自入了书房,立即给王安平传讯:多打探鞑子的讯息!
不大一会了,众人集中于大都督府的前厅,见李自成脸色不好,各各行礼后,便中规中矩在对面落了座。
汤若望极少见到李自成如此肃穆的神情,便试探着道:“大都督今日不是南征巴蜀吗……”
李自成默然不语,却是将王安平送来的讯息,扔到方桌上。
梅之焕忙捡起来,扫了一眼,丢给隔壁的梁文成,又打开下一份,不觉惊叫一声,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众人都是一惊,以梅之焕的年龄和定力,竟然在大都督面前失态,那事情绝对超乎他的想象。
会场不时发出惊叹之声,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方才沉静下来,李自成沉着脸道:“各位,你们都是天命都督府的精英,接下来将如何应对?”
众人不敢说话,沉默片刻,汤若望道:“大都督,各位,这两件事情虽然重大,似乎与天命都督府都没有直接的关系,”顿了一顿,又道:“朝廷忙于应付北方,南下巴蜀正是时候……”
“汤先生有所不知,高迎祥被俘,是死是活,与我们的确没有多大的干系,”李自成凌然道:“可是,皇太极称帝,这是要与大明平起平坐,为了示威,竟然派出骑兵入塞……”
“……”
“汤先生可知道?皇太极为何派出阿济格兴兵来犯?”
“自然是要扩张大清的实力……”
“不,不仅扩张实力,更是炫耀皇太极个人的威望,”李自成道:“这也就罢了,可是鞑子一旦入关,京师四周,将成一片不毛之地,财物被劫掠一空,壮男壮女,都是被劫掠北归,男子为奴、女子为婢,其余的老弱妇孺,都是被屠杀一空……京师附近,可怜了百姓……”
“啊……”汤若望等死惊得张大嘴巴,过了好久,方道:“太野蛮了,这都什么世代了,还要屠杀百姓……”
梅之焕、沈道对鞑子的罪行,知道得最轻清楚,不知不觉点头,梅之焕受到李自成的影响,在甘肃省一直“以民为本”,此时再听到如此讯息,不觉闭上双目摇着头,“作孽呀……作孽……”
李过缓缓道:“大都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打算暂停征伐巴蜀,集中第二营、虎骑兵、狼骑兵,东出陇山,或者走边墙之外,尽量解救百姓……”
“大都督,万万不可,”郭世俊忙道:“边墙之外,漠南蒙古各部都已投靠了皇太极,鞑子可以自由行动,我们若是从漠南行军,必定危机重重,而且,东出陇山亦不可行,孙传庭在黑水峪伏击了高迎祥,可见明军在沿途还是布下了重兵……”
梁文成也道:“大都督,我们上次在贺兰山伏击了鞑子,多尔衮、豪格损兵折将,这次鞑子南下,会不会顺带着向我们复仇……”
马撇,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留下重兵剿贼……李自成暗骂一声,不过,梁文成的话,让他警觉起来,阿济格会不会为多尔衮他们复仇?倒是要先做准备。
兰州与京师之间,还隔着陕西、山西,想要用骑兵长途奔袭,实在困难重重,况且沿途还有朝廷的重兵布防……
救援京师的百姓,天命军鞭长莫及,只能保护自己属地上的百姓了,李自成给王安平传令,多投入人手,密切关注鞑子动向。
同时,他让李过、高一功、王俊卓集结骑兵,处于战备状态,随时准备战斗。
虽然没有派兵去京师,但此时南下巴蜀的事,就算泡汤了,李自成不愿在鞑子破关入塞的时候,再给朝廷剿灭盗贼增加借口。
还是等鞑子出塞之后再说吧!
宋文部暂居陇南府,也不用撤回来,就当是在当地驻防了,陇南、洮州两府上交的粮食,也不用长途运往兰州,正好做为军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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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极殿,朱由检阴沉着脸,见群臣都是低下头默默无语,便主动换了脸色,眉头舒展开来,“诸位爱卿,李辅国监军不利,成国公朱纯臣向朝廷求援,鞑子已经过了居庸关……”
众人都不敢言语,鞑子的骑兵,谁也没有把握,在这个关头说话,很可能就会触了皇上的霉头……一旦泼上脏水,以皇上现在的心情,丢官罢爵那是轻的。
朱由检的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变白,目光也有些晕眩起来,他隔着龙袍的袖口,用力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疼痛让他清醒了不少,不过,群臣束手无策,让他极为愤怒,再也无法假装平静了,“平日就知道弹劾、吵闹,一个个斗得跟公鸡似的,今日国难,一个个却是哑巴了……”
温体仁的脸上挂不住了,他是首辅,别人可以装死,他却不行,如果再不出言,估计皇上就要点将了,与其被点将,不如主动出击!
他向左跨出一步,拱手道:“皇上,鞑子的目标,肯定还是京师,臣认为,应该调卢象升的天雄军去宣府应敌!”
“卢象升此刻尚在湖广吧?”
兵部尚书张凤翼忙出班奏道:“皇上,卢象升追逐流寇,此刻刚刚渡过黄河,距离京师不算远……”
朱由检倒是比较信任卢象升,对于流寇的追杀,他是功不可没,不过,卢象升的天雄军,目标还是流寇,“卢象升身负五省总理之职,他要是北上,那盗贼的事……”
兵部右侍郎王家桢暗想,与鞑子相比,盗贼就容易对付多了,他连忙抢出来,“皇上,剿灭盗贼,一日不可放松,臣愿去河南、湖广督军!”
张凤翼大怒,现在鞑子入关,北方已经火烧眉毛,好你个王家桢,这个时候却打着盗贼的幌子,想着偷偷溜号?你走了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去昌平督军?
他不待朱由检做出决断抢着躬着声道:“皇上,王大人此法,怕是行不通,卢象升所依赖的,是他的天雄军,此次北上,必会带上天雄军,王大人即便去剿匪,手中也是无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