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桑见气氛尴尬,如果僵持下去,恐怕无法会谈,那大汗交代的任务……他靠近达木丁,再次耳语几句。
达木丁凝目怒视着李自成,但李自成现在唯一的目标在茶水上,他的目剑便失去了目标。
僵持片刻,达木丁忍不住了,只得在罗布桑的拉扯下,勉强跪了一跪,“大汗的使者达木丁,见过大都督!”没等李自成回话,已是自行起身了。
李自成也不在意,他只是为了刺探达木丁的内心底线,肯屈尊下跪,那就够了,他堆起笑脸,忙道:“达木丁大人是林丹汗的使者,身份尊贵,快快请起,坐,小米,上茶,上好茶!”
罗布桑的心中一顿腹诽,汉人都是假仁假义,欲盖弥彰,上次对我,也是这等模样,难道我竟是看不透?
达木丁瞟了李自成一眼,满怀怒意在李自成的对面坐了,对于何小米送上的香茗,看也不看一眼,自顾昂着脑袋。
李自成含笑道:“达木丁贵为林丹汗的使者,来到我军大营,真是稀客,不知道贵使有什么见教?”
“你们的门槛太高,在下哪有什么见教?”达木丁显然对下跪一事,还是耿耿于怀,白了李自成一眼,双手捂着茶水杯,幽幽地道:“罗布桑上次的建议,不知道大都督有何见教?”
一句话就顶回去,这个达木丁,似乎不是会谈的好手!
李自成的脸上落出深深的惋惜,“你是说交换粮食的事?听说林丹汗那儿缺衣少食,本都督十分不安,就是让兄弟们节衣缩食,也要帮助林丹汗与部众渡过难关!”
虚情假意!
你会对蒙古人这么好心?达木丁暗哼一声,道:“这么说大都督是同意交换粮食了?”
“当然同意,”李自成目视达木丁,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林丹汗知道我们需要什么,只要他有诚意,我同意交换粮食!”
达木丁看着李自成嘚瑟的样子,心中没来由却是一凜,恨不得将他那招风的双耳拧下来,制成耳干下酒,但他有求于人,又身负大汗的使命,尚不敢造次,遂轻咬着细白的糯米牙,“大汗知道你们看中了蒙古人的战马,说吧,需要多少,要是数量太多,在下不敢答应……”
“依照我的需要,那是多多益善,”李自成的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本都督的粮草,也不算太富裕,但为了林丹汗,为了蒙古兄弟,这次是豁出去了。”
他这种嘴脸,怎的如此讨厌?如果不是为了得到粮食,达木丁恨不得昂起脖子,抬脚就走,但大汗的重托……他不得不屈尊与李自成周旋,“那依大都督,战马与粮食如何交换?”
“本都督做交易,一向公平得很,凡事讲求双方自愿,绝对不会欺行霸市,”李自成眉目含笑,甚至故意放低身段,“每匹战马换一石粮食,你有多少战马,本都督就有多少粮食!”
“什么?”达木丁一声惊叫,拍案而起,脸上因发怒而变得酱紫,脑袋从方桌上伸过去,几乎够到李自成的头顶,“一匹战马才换一石粮食?你这个虚情假意的汉贼,刚才还说关心蒙古兄弟……”
“放肆,在大都督面前,竟敢如此……”何小米上跨一步,拦在达木丁的前面,右手顺势而起,拔出腰刀,怒视着达木丁。
“稍安勿躁!”李自成目视达木丁、何小米二人,依然端坐在木椅上,把玩着手中的茶水杯,脸上还是那种淡淡的微笑,他忽地闻到一股牛羊肉的膻味,膻味中夹杂着一丝香气,心中不觉一动:难道这个达木丁是女人?没听说林丹汗有成年的女儿呀,难道……
达木丁看了李自成的气度,心中暗暗吃惊,如果在他面前落了下乘……他不敢看李自成,只是瞪了何小米的腰刀一看,恨恨地坐会原位,余怒犹自未息。
何小米也是瞪着达木丁,在李自成的示意下,缓缓后退,还刀入鞘。
李自成见一切又回到原点,遂道:“既然是交换,总得双方都要满意,如果贵使对这样的结果不满意,我们可以再谈,直到双方都满意为止!”
“那也不能一匹战马只换一石粮食……”达木丁怒视着李自成,但他眼中的怒火,遇上李自成的笑脸,如同撞上一块山石,顿时被击得粉碎,只得气呼呼地向椅背上依靠,和自己生着闷气。
“我知道蒙古人养活、操训一匹战马极为不易,”李自成虽然含笑,但语言出卖了他一副奸商的心思,先是小夸对方的货物,然后才是自己的,“可是汉人种植粮食更加困难,要耕地、除草、播种、施肥、浇水、田间管理,然后还要收割、晒干、运输、入仓……风调雨顺还好,若是赶上洪涝、干旱,极有可能颗粒无收,白白辛苦一年……”
“别说了……”达木丁实在无语,汉人的这些农活,实在太复杂了,难怪蒙古人弄不来……嗯?谁知道这个虚情假意的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管是不是真的,现在蒙古人需要他们的粮食,若是不能从卡当城带回粮食,最多两日,部众就会挨饿……
达木丁没法,忍气吞声道:“大都督,汉人侍弄粮食的艰辛,在下亦有知晓,可是蒙古人育马的辛苦……逐水草而居,一年四季居无定所,若是赶上黑灾白灾,部众很有可能灭绝……这种辛苦,绝对不是汉人所能体味和忍受的……”
难怪有些游牧民族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永远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难道就是遭受了所谓的“黑灾白灾”?
不过,蒙古人能否自然消亡,那是蒙古人的事,在正式成为华夏的一员之前,李自成无暇去管他们死活,也许蒙古人消亡了,华夏的北方边境就安稳了……也不可能,没了蒙古,还有新的游牧民族兴起,漠南的大草原,对游牧民族吸引力太大了,只要有足够的牧草,从来就不缺游牧民族!
那就给他们出出主意,也许蒙古人采纳了,就会自然消除对华夏的威胁。
“其实,要解决游牧的辛苦问题,也不是没有办法!”
“嗯?”达木丁不知李自成何意,蹙起眉头道:“有什么办法?”
李自成看达木丁蹙眉的样子,越发像是女人,遂笑道:“其实汉人早就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是定居、畜牧,只要做到了,就不用逐水草而居了。”
“定居?畜牧?”达木丁若有所思,大汗在西拉木伦河的时候,已经在阿巴噶哈喇山修建了瓦察尔图察汗城,大汗和他的福晋们,都可以一年四季待在城内,寒暑不侵,若是多修建几处城池,让部众们都生活在城内……
不对,如果部众都是生活在城内,那又如何放牧马牛羊?一处的牧草被牲畜吃光了,必须转场寻找新的季节牧场,否则大半年下来,牲畜恐怕就饿死了。
沉默片刻,达木丁幡然醒悟,这个卑鄙无耻的大都督,自己差点上当了,蒙古人是否定居、畜牧,与他这个汉人有什么关系?即便从现在开始定居、畜牧了,也不能换回粮食。
还有这个交换的价格。
先前在漠南的时候,大明与蒙古人互市,一匹劣等战马,都可交换五、六十石粮食,或者三十两银子!
不行,李自成顾左右而言他,自己不能落入他的圈套,粮食才是正事。
“定居、畜牧的事,迟些再说,我们现在会谈的是粮食和战马,以大都督来看,一匹战马究竟可以换得多少粮食?以前在漠南,大明朝廷与我们蒙古人互市,一匹战马至少可以交换六十石粮食!”
“此一时彼一时也,彼时大明粮食丰盈,仓库实在容纳不下,留在汉地,也只能白白烂掉,”李自成只能按照自己的设想,反正蒙古人又不知道大明的实际状况,“而此刻的大明北方,正遭受百年不遇的旱情,汉人自己的粮食都是不足,哪有余粮和蒙古人交换战马?你且看看,朝廷现在还主张互市吗?”
“这……”达木丁一时语塞,李自成的话,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这个汉贼……
“不瞒贵使,卡当城内,也只有十日之粮,”李自成的心思,还在套取讯息,看看蒙古人缺粮到什么地步,“关键是自愿,有自愿做基础,交换就是公平的——如果贵使嫌战马的价格便宜,我们完全可以停止交换……”
“你……”商业上的事情,达木丁不懂,他原本预备参照以前的交易价格,只要李自成同意了,双方就可以立即执行,但现在……粮食可以涨价,上涨的如此之快,实在大出他的意外,难道能上涨数十倍?
似乎大明是遭了旱灾,北方都出现盗贼了,可是部众们正嗷嗷待哺……
“说实话,本都督的兵马,都在卡当城内,战马并非紧缺之物,倒是粮食,”李自成决定进一步试探一番,“譬如蒙古人,如今只有两日之粮,若是粮尽,不仅要这些战马无用,人也要活活饿死……”
他肆无忌惮的盯着达木丁,指望看出一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