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外的天命军大营,李自成已经睡了,但他关照过亲兵,若是有明军使者来访,立即叫醒他。
他正在做着美梦,梦见自己已经回到西宁,正步入大都督府的后衙,一群莺莺燕燕的夫人们正准备欢迎他回家,却被何小米唤醒了,“大都督,那边来人了!”
“奥,”李自成揉着睡眼,迅速披衣起床,穿戴完毕,方道:“让他进来吧!”
“是,大都督!”
稍顷何小米回到大帐,后面跟着一个黑衣夜行人,只露出双眼在烛光下眨呀眨的,见到李自成,黑衣人拱手行礼,“大都督!”
“你……”何小米右手按住刀柄,怒道:“见了大都督,焉敢不跪?”
李自成挥手阻止何小米,却对黑衣人道:“我与你们督军会谈,乃是同等身份,你不过是使者,难道见了你家督军大人,也不跪拜?”
“这……”黑衣人一时语塞,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别管这些虚礼了,坐吧,”李自成很大度地向对面的小马扎一指,道:“在明军中,你是什么身份?”
“小人叫王永祥,乃是督军大人属下的参将!”
“参将?”李自成心道,这个洪承畴,密会乃是最机密的事,他不派出文职幕僚,却派出武将,虽即想到,既然是秘密会见,就要做得隐晦,幕僚之中,或许有监军之类的人物,还是武将好,贴心,遂道:“你家督军大人有何见教?”
王永祥虽是正襟危坐,显示对李自成的恭敬,口中却是试探道:“督军大人着小人来问,天命军究竟属于谁?为何要反叛朝廷?”
“我就是天命军的大都督李自成,”李自成面上含笑,天命军已经占据陇右,与洪承畴的大军已经激战过,再不用藏着掖着了,“至于反叛的原因,我想你们应该已经明白,还不是为了吃口饱饭?”
“这……”王永祥岂能不知,陕西的这些盗贼,哪一个不是为了能吃饱肚子?若不是连着数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又何来多如牛毛的盗贼?
斩杀不绝,前仆后继,一股未平,一股又起。
真正是像山间的青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不说这些了,洪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李自成不愿意节外生枝,和一个武将说这些,他能听得懂吗?即便听懂了,又有什么意义?他能让朝廷赈灾,养活所有的灾民吗?
杨鹤倒是想通过赈灾的方式,安抚所有的盗贼,但这种“只养活灾民,不考虑长久生计”的方式,注定只是饮鸩止渴!
大明的朝廷内,究竟有谁真正关心过陕西的灾民?朝廷如斯,皇帝如斯,你让一名武将又能如何?
“督军大人爱惜人才,希望大都督接受招安,接受整编,为朝廷效力,”王永祥见李自成没有怒气,便拱拱手,继续道:“以大都督的才干,若是归顺朝廷,职位绝不会低于小人……”
这的确有些诱人,不但不追求反叛的罪责,还给予高官厚禄,还能光宗耀祖!
李自成不知道,大宋时代的宋江,是不是因此禁不住诱惑,所以力排众议,不顾众兄弟反对,坚决要求接受朝廷的招安,甚至还派出“浪子燕青”,对皇帝的情人李师师使用美男计!
不过,对李自成来说,这样的承诺,没有任何诱惑力。
大明很快就会完蛋,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前途、抱负押在一艘残破不堪、已经漏水、快要沉没的大船上,傻瓜才会这么做!
况且,来到大明时代,李自成除了反对大明、为身边的兄弟博个好前程之外,他还有自己的理想,来到西宁之后,这种理想越来越强烈,现在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血脉中。
边陲的汉人,每至战乱,便会被朝廷遗忘,而这些接受了圣人思想的汉人百姓,比游牧民族文弱,一旦失去了朝廷、军队的支持,这人汉人往往上天无路、叫天不应!
不是被游牧民族残杀,就是被游牧民族同化。
所以,他不仅要推翻朝廷,还要建立以汉人为主的华夏政权,捍卫汉人的利益,哪怕是“大汉族主义”,也比受气包“小媳妇”强!
父母官,父母官,有哪个父母,看到自己的子女被别人欺负,而能无动于衷?
他要走的,是一条捍卫华夏的路,更是一条捍卫汉人利益的道路。
所以,在他的心目中,不仅要灭了大明,更要彻彻底底灭了蒙元、满清,永久解决中央之国的北方边患!
想到这儿,他冲着王永祥笑道:“如果让你家督军大人加入天命军,他会愿意吗?固关之战,天命军大获全胜,岂有失败的一方招降胜利的一方?”
王永祥面上一红,但口中却不肯落于下风,“大都督,我们虽败,但粮草器械充足,又有源源不断的援军,也许明日……援军便能到达!”
李自成毫不让步,“你信不信,如果不是给洪大人一丝机会,我们今日便可拿下陇州!”
王永祥也知道,天命军士气正盛,就连督军大人都说,如果天命军持续攻城,最多两个时辰,陇州必会陷落,他擦了把头上细密的汗珠,道:“那大都督的意思是……”
“很简单,你我双方,达成秘密停战协议,我可以放洪大人回去!”
“秘密停战协议?”王永祥道:“自古官兵与盗贼……根本不可能达成协议!”
“这你就不懂了,”李自成鄙视他,也就是武将的脑子,“自顾以来,聪明的武将,都是养贼自重,一旦贼人杀光了,还要武将何用?”
“这……”王永祥的眼球转动了一圈,终于道:“那大都督所说的协议……”
李自成暗道,比猪要好点,还有点脑子,“以陇山为界,互不仇视,互不进犯!”
王永祥急叫道:“这是割地,督军大人不会同意,朝廷更不会同意!”
“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天命军已经占据陇右、西宁、甘肃等地,如果你们不同意,我迟早会打出陇山,进犯西安,那时,我看洪大人如何向朝廷交代?”
“督军大人节制整个陕西的军队,麾下数十万士兵,岂能任由天命军为非作歹……”
“人多又怎么样?”李自成摆摆手,阻止王永祥继续说下去,“固关一战,我只动用了两千士兵,明军便伤亡了数万——我知道你们有援军,但除了损兵折将,洪大人还能做些什么?”顿了一顿,又道:“难道洪大人愿意做第二个杨鹤?”
“这个……小人无法做主,小人必须回去禀报督军大人……”
“洪大人会同意的,你将我的话转告于他,”李自成又抛出一枚诱饵,“如果我们能和平共处,天命军还可以协助你们灭贼!”
王永祥只是摇头,李自成的话,太过骇人听闻,“大都督,这恐怕不行,纸里包不住火,朝廷迟早会发现天命军,那时督军大人如何自处?”
“既然协议合作,我自然给洪大人留了道路,”李自成沉声道:“洪大人掌管陕西一日,天命军绝对不会东出陇右,朝廷怎会知晓这边陲之事?”
“若是督军大人调离陕西……”
李自成心道,都调走了,陕西还关你屁事?“若是将来洪大人高就,离开陕西,天命军无论如何作为,那都是下一任三边总督的事,洪大人至多有不察之失,也不是什么大罪!”
王永祥觉得李自成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总觉得某些地方不对劲,此事太过蹊跷,他不敢自裁,须得回报洪承畴。
李自成也不强逼,遂道:“如果洪大人不识我的良苦用心,不肯与天命军和平共处,我天命军定会东出陇山,与其他贼人合作,在整个陕西掀起一片狼烟,谁又能耐我何?”
见王永祥默不作声,李自成继续威胁道:“即便我今日放洪大人离开陇州,但彼时的陕西,贼人四处作乱,试问贵使,洪大人能善终吗?”
“这……”
“回去告诉洪大人,如果他有诚意,我绝对不会东出陇山,他可以继续他的剿匪大业,我甚至还可以帮他清减些贼人,”李自成面色一凜,又道:“若是不肯与我合作,且不说陇州不保,万一我拿下西安,惊扰了秦王殿下,不知道洪大人如何向朝廷、向皇上交代?”
王永祥一言不发,只是不住擦拭脸上的冷汗。
李自成继续道:“曹文诏的关宁铁骑,都在固关吃了败仗,步兵尽没,骑兵折损三成以上,放眼陕西,还有强过关宁铁骑的军队吗?”
“大都督……”
“言尽于此,但凭洪大人斟酌,”李自成端起茶杯,预备送客了,“天明之后,我们便会全力攻打陇州,贵使还是早早回去,面见洪大人!”
王永祥没法,只得连夜返回陇州,求见洪承畴。
但随即,他又出了城,面见李自成,如此反复三次,天明之前,天命军方与陕西明军之间,方达成秘密协议:
其一、天命军维持在陇山以西的地盘,不得再行东进;
其二、天命军与陕西明军互不进犯,互不为敌;
其三、天命军须维持属地内平稳,不得再生事端,不得协助、包庇盗贼,必要的时候,协助陕西明军剿灭西进的贼人。
李自成原本还想在协议中添加一条,就是保持商道畅通,想想还是放弃了,洪承畴主管陕西军务,对商道之事,未必尽心,如果自己提出商道,反而将自己的命脉展现在洪承畴的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