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记得自己明明是跪着的,现在却是躺在床上,浑身虚软无力,屋子里已经点了蜡烛,一点星火幽幽暗暗,述说着它的孤寂。
素凝进来看见流云醒了,惊喜道:“姑娘,您终于醒了,可把奴婢吓死了……”
“我怎么了?”流云虚弱的问。
“姑娘您晕倒了,钱御医已经来诊过脉,不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姑娘可能是一时郁结难抒……”素凝支吾着,御医那些话晦涩难懂,她也学不来。
流云却听明白了,是“情刺”的毒在作祟,这毒连御医也诊不出来,只是这样一来,说不定有些人还以为她是在装病。
“殿下呢?”
“殿下……”素凝面有难色。
“素凝,帮我倒杯热水吧!”流云道,不用说太子走了以后就没回来过,他是真的生气了。
素凝依言去倒了热水来。看着流云,几番欲言又止。流云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劝她服个软,给太子去认个错……现在已不是认不认错的问题,她和太子就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两人中间是一道坚硬的墙壁,她走不过去,他亦走不过来,她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等,现在不是撤退的时候。
她疲惫的合上眼,意思是她累了,要休息。
素凝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悄然退了出去。姑娘这回的确是错了,错的离谱,姑娘怎么可以吃哪种药呢?还把她也瞒的死死的,说明姑娘根本就不信任她……素凝也有些心寒,她是全心待姑娘的,慈恩寺的事,高公公问了,她还帮着隐瞒,如今倒好,两面不是人,哎!
未名居里,龙昊天心浮气躁,坐立不安。
“高公公。你说,本宫该怎么办?”他心里乱的很。
高公公俯首垂耳,半耷拉着眼睑:“殿下不是让流云姑娘自己做选择吗……”殿下这样做已经是格外开恩,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流云接近太子的目的,并不是只为救傅家那么单纯,如果没有这些复杂的因素,他是乐见殿下和她在一起的,毕竟是她让殿下重拾快乐,可是,现在他决不能允许一个对殿下意图不轨的人留在太子身边。
“可是,她那个犟脾气,要她低头……”龙昊天懊恼着。
“殿下,难道您还对她抱有幻想吗?”。高公公正视太子。
幻想,是的,是他的幻想,明明已经知道了,还是放不下,还是想去感动她,可是……今天的事,真是伤透了他的心。
“殿下。依老奴分析,流云姑娘一定不会走的,谨清王派她来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在这个目的没有达到之前,她不会走,所以,殿下,现在摆在殿下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继续逢场作戏,试探谨清王的目的是什么;二是,速战速决,让她离去已是最大最大的恩赐,也算是看在傅大人为太子这么多年幸苦的份上。”高公公一改往常温吞水似的神情,咄咄道。
龙昊天的拳头紧紧攥起,紧到关节咯咯作响,当初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流云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从不刻意奉承他,拒与迎的度掌握的恰到好处,一点点消弭了他心中的顾虑与隐忧,就这样一步步走进她早已设下的圈套。到如今,舍,舍不得,留,又留不得,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可是,自从她在本宫身边。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心为本宫设想……”龙昊天试图推翻那个残酷的现实,如果她是向着龙擎天的,又为何要帮他,如果不是她的主意,他可能还在纠结如何弥补苏浙的损失,艰难的在与龙擎天对抗,而她一句话,就弄得龙擎天焦头烂额,如果不是她的提醒,只怕,龙擎天已然拿到了虎符,统领了天下兵马……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还能说她是为龙擎天吗?
“殿下,有一句话叫不如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她若不能取得殿下的信任,如何能达到最终的那个目的?”高公公提醒道。
龙昊天的心思又动摇了起来,她这么做只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吗?是啊!她这样小心的不让自己有孕,不就是为了到那一天可以全身而退吗?
“启禀殿下,钱御医到……”崔公公在屋外回禀。
龙昊天皱了下眉头:“让他进来。”
钱御医背了药箱躬身入内,行了个大礼:“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她的情况如何?”龙昊天问。
“臣为流云姑娘把了脉。不过,臣并没有看出流云姑娘有什么不妥,可能是累了,休息一阵就好了。”钱御医如实禀报。
龙昊天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你可诊仔细了?”
“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所言不虚。”钱御医笃定的回答。
高公公朝钱御医挥了挥手,暗示他退下,钱御医会意,赶紧退下。
“殿下,看来这是流云姑娘施的苦肉计……”高公公说出自己的看法。
又是苦肉计,当初她甘愿受杖责,就有人说她在使苦肉计,当时他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何尝不是呢?
“既然她使了苦肉计,那本宫就将计就计,配合她……”龙昊天微眯了眼,眸中露出寒光。
“殿下既然做了决定,老奴还是要提醒一句,请殿下一定要保持清醒,莫要再被她迷惑了。”高公公略微迟疑说道。
夜幕中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闪身进了怡心苑。
“殿下又往滴翠轩去了?”
“是!小的瞧得清楚明白,错不了。”
“好,知道了,你腿跑的勤快,我这里定少不了你的赏。”
王嫣儿等小太监走了,叫来秋白,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秋白连连点头,随即出了怡心苑。
流云静静地躺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秋蘅姐突然发难,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情刺“发作了。她一直很注意控制自己的感情,自从经历了子谦的事,她就告诉自己,不可再轻易动心,但是是什么时候陷进去的?她一无所知。
似乎又闻到龙涎的香,真实的仿佛触手就可以碰触到他,可她知道,他不会来了。
“好些了吗?”。他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流云蓦然睁开眼,他就站在床沿,深邃的眼眸里,蕴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来了,可是,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站在这里?
“殿下……”流云起身要给他行礼,如今已不同往日。
他俯下身来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顺势在床边坐下。
“我听说……你晕过去了……”他轻道,话语轻柔的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白天的一切都仿佛只是做了个噩梦。
“我没事。可能当时急了。”流云看着他白衣上金色的龙纹刺绣,眼睛有些痛。
他也没有看她,目光没有焦点,半响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氤氲着尴尬。
流云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要她愿意,她找很多理由,可是,偏偏就是说不出口,手里抓着锦被,握紧又放开,都是汗。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低喃着目光落在她的眼,痛惜的神情,像一根刺扎在心间。
流云舔了舔干涩的唇,踌躇着:“殿下……我……”
他的手飞快的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别说,你说的我会害怕。”
心又开始痛了,这个毒是不是一经发作就再难以控制,还是她的心一旦失落就难以挽回,流云额上密密的渗出汗来。
“云儿,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低柔的语声近乎恳求。
“殿下,你不怪我吗?”。那种痛已经蔓到咽喉,让她吐一个字都觉得很艰难。
“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殿下……”流云拼尽所有气力,抱住了他,泪如雨下,心似针扎,让它痛吧!这一刻她只想放纵自己,痛死也甘愿。
他身子一僵,随即环住她,静静地的抱着,心乱如麻,她这又是什么计呢?美人计吗?高公公猜对了,她不会选择离开,她的目的都还没有达成,心里满满都是苦涩,傅流云,你怎么可以这样辜负我……你可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将来你会不会后悔?
怀中的人抱的他那样紧,紧的似要把自己嵌进他的身体,她从来不曾这样热情。可是龙昊天随即发现不对了,刚开始她颤抖,他以为她在哭泣,渐渐的颤抖的越来越厉害。龙昊天掰开她的手,只见她脸色白的可怕,下唇已经被贝齿咬出血来。
“云儿,你怎么了?”龙昊天忍不住心慌。
流云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中的光亮逐渐暗淡下去,如同即将湮灭的烛火。
“云儿,云儿……”龙昊天紧张疾呼。
“昊天……我好痛啊……”流云流着泪,以后面对着他都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吗?
“痛,哪里痛?”他连忙上下查看。
不,不是的,她只是在演戏,入戏太深,真假难辨了,“情刺”是骗人的,它就是一种毒药而已,它如何分得清什么是真情,什么假意?流云推开了他,捂着心口伏在锦被上,不,她一定控制住,不让它再痛。
龙昊天见她如此痛苦,像是心痛的样子,可是钱御医不是说,流云根本没有病,她是在装,苦肉计……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她和他在一起,每一刻都在演戏吗?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是设计,而他,以后也要配合着与她一起演戏,到底是她可悲还是他可悲?
“我去传御医。”龙昊天道。
“不,不用,我……缓一缓就好……”流云艰难的拒绝,传御医来又能怎样?御医诊不出“情刺”的毒,到时候他又会以为她在装,泪又涌了出来。
“那我抱着你,你会不会不舒服点?”他喃喃低语,躺了过来,从背后温柔的抱住她。
想点别的吧!语蓉就要来了,她很快就可以见到语蓉了,语蓉来了,安排她住哪里好呢?再不能住太子府了,这里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不安全啊!而且她也不要语蓉看到她这样狼狈的样子……还有子谦说,有个人会陪着语蓉来,会是谁呢?真的很好奇啊……拿到了玉佩,又要怎么办呢?就这样交给谨清王吗?谨清王的下一个任务又是什么呢?
意识逐渐混沌,剧烈的疼痛渐渐化为隐隐作痛,但是这个身体充满了疲惫,力气全然被抽走,他的怀抱那样温暖,她竟然是贪恋的,不是因为冬天寒冷缘故,原来他的宠爱,他的疼惜也如毒药一般,慢慢的渗透进她的心,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迟了……
怀里的她逐渐平静下来,不再颤抖,不再僵硬,慢慢的变的柔软。龙昊天几不可闻的叹了一气,轻呼:“云儿……”
流云迷糊的应了一声。
“云儿,不要离开我……”
“如果你不是太子,多好!”她如梦般呓语。
“如果我不是太子,如果我放弃太子的身份,你就会爱上我吗?”。他神情木然,问。
流云没有听见这一句问话,已然沉沉睡去。
等不到回答,龙昊天自嘲的一笑,如果你不是太子,她早就离你而去了,如果你不再是太子,那么龙轩再无你容身之地……都是废话,笑话。流云,我等,等你揭开最后的迷障,到一天,也就是你我恩断义绝之时。
“姐姐,我真的猜不透太子是怎么想的,昨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今日又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也不见太子神色有异,那个傅流云可真有一套,捧着心装一场病,就这样蒙混过关了。”王良媛气呼呼说道。
“看来太子已经被她彻底迷惑了,我以前问过钱御医,他给流云诊断过,傅流云根本就没病,而且钱御医也已经把诊断结果如实告诉了太子,太子明知道,可还是原谅了她,我也想不通。”楚良娣也是很气愤,好不容易设计一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非但没看到预想的结果,太子还对傅流云更加疼惜了,昨夜去了滴翠轩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要不咱们去太子妃那里探探消息?”王良媛建议道。
楚良娣拂了拂衣袖:“不用去了,我已经去过了,梅香说太子妃身体不适,请安就免了。”
“看来太子妃受打击不小。”王良媛稍稍觉得舒服了些。
“这有什么用?太子根本就没怪太子妃,咱们扔了一颗大石头,结果连个水花都没有。”楚良娣悻悻的说:我算是看透了,男人呐!越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越不珍惜,越是难得的,越是想得到,咱们费尽心思讨好殿下,尽心尽力伺候殿下,结果换来的是什么殿下根本就不拿正眼瞧咱们,那个傅流云捏着拿着,殿下反而跟迷了心似的,想想真是寒心哪呐!”
王良媛也是心寒,蹙眉道:“这样下去,你我姐妹的前程堪忧啊!”
“可不是吗?”。楚良娣剥了个橘子,把橘皮扔进了火盆,“嗤”的冒气一阵白烟,弥漫起一阵清香。
王良媛盯着在火中渐渐化为灰烬的橘皮,心里陡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这些计策行不通,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让傅流云彻底消失。
楚良娣没听见王良媛答话,转头看她,只见她怔怔盯着火盆,眼中露出厉色,杀机重重。呃!王良媛不会是想……
“我丝毫不怀疑,将来傅流云若是提出要独宠六宫,殿下也是不会拒绝的。”既然王良媛动了这个心思,她就干脆火上添一把油:“咱们若是有子嗣还好一点,殿下看在孩子的份上还会给咱们一个立足之地,哎!妹妹本来是可以高枕无忧了,那个傅流云真是毒……”
说到孩子,那是王良媛的心头大恨,如果不是因为傅流云太傲慢,她又如何会起了教训她的意,可恨的傅流云,你必须得死。
杜秋蘅今日也是懒懒的提不起一点精神,太子那时那样伤心绝望的走了,她还以为多少是奏效了,结果呢?一听说流云晕倒了,就急巴巴的赶过去了,她才是真正病了的人,他可曾来关心?毕竟现在她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就已经这么不堪了。
“太子妃,吃点东西吧!我让膳房做了鱼香肉丝粥,加了点香菜,您最爱吃的。”梅香端了粥来。
杜秋蘅摆摆手::“撤了吧!我吃不下。”
“太子妃,多少吃一点吧!生气归生气,伤心归伤心,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呀!这日子还长着呢!她风光一时,还能风光一世不成?”梅香劝道:“您若是真把自己折腾病了,阁老知道了该多难过?”
杜秋蘅听梅香说到爷爷,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如今爷爷是她唯一的亲人,爷爷为了她,重新复出,离开苏州来到京都,爷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不能再让爷爷担心了。
“拿来吧!”杜秋蘅支起身,叹道。
梅香欣喜,拿了个靠枕垫在太子妃身后,又送上鱼香肉丝粥。
杜秋蘅勉强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
“太子妃,好歹再一口吧!”梅香殷切的望着她。
杜秋蘅只好又舀了一汤匙,还未送入口中,突然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哇”的就吐了出来。